2018-11-28

卫风: 盘丝洞38号 16 - 35

(十六)

“喂,小鱼,你让我回去!”

小鱼精脸色沉重,根本不理会我说什么。

我和小道士被带出了敖子恒的洞府,小鱼精匆匆的将我们送到碧水潭边,招来一只老龟:“把他们送走,向西去,越远越好。”

小鱼这时候说的不是他们水族的话我能听懂,老龟十分讶异,慢吞吞的问:“出了什么事?”

“好了不要问了,你送他们走,最好找个地方躲起来,看起来咱们这里要不太平了。公子还让我去通知其他同伴,启动三环阵,大家全要小心。”

老龟也没多问,背起小道士和我,上岸就朝西爬。

不是吧……它的速度怎么这样快了?

我虽然急的要命,还是忍不住疑惑问:“龟大哥,你怎么能爬这么快?”

“没事时候当然慢慢爬,”他一边快速朝前一边说:“有事当然要赶快了。小蛛,到底出什么事了?”

“我也不知道啊。拜托龟大哥,你把我们扔下吧,我还要回桃花观去的!”

“不行,既然是公子的吩咐,那我一定要把你们送走。”

“龟大哥求求你了。我真地有要紧事要回桃花观啊!”

“不行。”

“龟大哥……”

“不行。”

“求求你……”

“不行……”

“老龟你个死脑筋硬脑壳你XXOO#%$@%@!”

老龟慢悠悠的说:“我的背壳是硬,可脑壳不硬……”

“……”如果我会言情女主角的动辄吐血绝招,我一定要吐个几口,还要端正的吐在老龟背壳上,以示我的悲愤心情!

我动又不动不了,劝又劝不服它,急的快要吐血。老龟的可靠是远近有名的,换句话说就是特别的死心眼儿,既然敖子恒如此吩咐了,那他一定是要贯彻到底的!

他的速度真快,我还从来没有离开桃花观这么远过,尤其是西面,从来没有来过。

小道士也醒了,不过他还没法儿动,不知道是不是桃花瘴的效力还没全消退。他的头随着老龟的背壳起伏轻轻晃动,歪向一边也不看我。

小样!

我气不打一处来,可是又觉得……他也挺不容易的。

“喂,你生我气啊?”

小道士给我看后脑勺。

嘿,难道你是想让我仔细端详你的后脑勺吗?唔,不过小道士发质很好……他干嘛回来找我?难道认为我是个值得交的朋友?

切!我真想踢自己一下,现在可不是胡思乱想的时候。

“李柯,你跟我说啊,到底是什么祸事?你要这么老远跑来知会我?”

小道士一言不发。

“我知道,刚才是我不对,可是我得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啊。你这么没头没脑的说一句,我怎么会知道来龙去脉,我也不知道究竟要发生什么事啊。桃花观里都是我的同门,师姐师弟师妹,还有观主……我不能丢下他们不管……”

小道士愤愤的说:“难道我就没有师兄师弟师傅了吗?我只是觉得你不坏,不想让你死!可是你,你……师傅果然没说错,妖怪就没有一个好东西!”

“可是……”

“没可是!”

“但是……”

“没但是!”

“如果……”

“没如果!”

我郁闷了。

全身僵硬的我甚至没办法回头去看看桃花观方向到底有没有什么变故,心里焦躁,身旁是一只固执的龟和一个比龟还固执的小道士……

真会把人活活急死的!

我的同门们,还有敖子恒,甚至,还有骚包鸟,他们都怎么样了?桃花观和碧水潭,还有凤凰坡各据一处,成了犄角之势,平时也都互通声气,桃花观的阵法更和凤凰坡的阵法有一部分是合在一起的。我们这三处也算是一荣俱荣,一损俱损了。

小道士不肯说,但是,我想,他所说的祸事,一定是修道者们来找麻烦!

二六师姐她们也说过的,最近特别的不太平,敖子恒也说了,蜀山换了个年轻气盛与妖有深仇大恨的掌门,所以会出什么事,我想,我也能猜出来。

可是能知道前头,却无法料知过程,更加推测不出来结果啊!

敖子恒去通知观主和凤凰了么?

到底,到底会怎么样呢?

老龟到底背负着我们走了多远我也没概念,天渐渐要黑下来了,过了一段草坡,前面是条湍急的河流,可以听到很响的水声。

小道士忽然动了一下,他的头慢慢朝我转了过来。

“呵?”

我惊讶的睁大了眼。

小道士瞪我一眼,右手抬起来捏个法诀点在我们身下的龟壳上,声音虽然微弱却十分坚定:“定!”

快速前进的龟大哥忽然间静止不动,出于惯性,在他背上的我们都被朝前甩了出来,小道士摔在草丛里,我却觉得半边身体一凉,耳边是哗哗的水声!

天啦,我掉进河里了!

我动不了,只喊了半声:“救——”一股水就灌进了嘴里。

溪流的水很急,一转眼就把我给卷进了水面下,暗流带着我朝下游流淌。

我给水流卷的晕头转向,赶紧闭气。

体内的法力缓慢的流动起来。

敖子恒那一手真厉害呀。

他总是把手藏在袖子里,然后往往别人只能看到他挥了一下,施出来的法咒各不相同,袖里乾坤却不得而知。

虽然已经是妖而不是普通蜘蛛的我不至于被淹死,可是也没有办法动,只能被水淹没,冲走。

水底的暗流有着无数漩涡,我被暗流卷着转了一个又一个圈,有时候在心里数一下数甚至会转五六个圈,这水可真急。

我紧紧闭着眼,可是眼睛看不到,还是能清晰的感觉到身体在急速旋转。

忽然耳边哗啦一声水响,然后……呃,水没了?

我狐疑的想睁眼,可是刚才被转晕的下场就是我现在眼前一团金星什么也看不到。要是别人现在看我,八成就是一对蚊香眼!

“噗噗……”我吐了好几口水,脑袋还是昏昏沉沉的,可是我已经看清楚了。

我正趴在小道士的手上,一身湿淋淋的,连腿毛都耷拉下来贴在腿上了>_<~~

我恨腿毛!

明明都变成人了,可是现在又还原成蜘蛛。

更糟糕的是,我想不起来自己上次是怎么变成人的,当然现在也就变不回去了!

小道士站在近岸的水里,一身道袍也都湿透了。而龟大哥呆呆的僵立在离河岸几丈远的地方。

“你……”

小道士别过脸去,哼了一声。可是摆酷还没摆成,先狠狠的打了两个喷嚏。

这么一打什么气势都没有了。

我再一次诚恳的道歉:“对不起李柯,子恒那样对你,真的太抱歉了,你别生气了好不好”

他把我放在一边的草地上,甩了甩身上的水,从衣袋里拿出一张符来。虽然他衣服都湿了,那符却没湿,可见很有些玄妙。

“这是什么?”

他不理会我,念了两句咒语,那道符上爆出一点火星,飞快的燃烧起来。

要干嘛?莫不是要用符咒镇压收服我?

呃……

我悄悄往后退了一小步。

符纸燃烧到尽头,发出一团温暖的红光,笼罩住小道士全身。

我眨眨眼,红光消失了,小道士也不见了。

我站在河岸边的草叶上,一身湿透。

天黑了,我已经不知道我们是从哪个方向来的。

怎么办?老龟瞪我一眼,僵的连话也不能说了。

一片茫然和焦虑中,我也狠狠的打了两个喷嚏……


(十七)

咦?我能动了?刚才我退了一小步啊!

看来子恒施的法术时限到了,所以我的定身也就解除了。

我转头左看右看,怎么忘了,还有老龟啊!我不认识方向它可一定认识。

“龟大哥,桃花观是哪个方向?”

它瞪着我,一眼不发。

“我真的有急事啊!你也知道恐怕有道士来捣乱,我要回去帮忙啊!多一个人总是多一分力啊!”

它还是不吭声。

我怒从心头起恶向胆边生:“你再不说,小心我拿石头砸你的乌龟脑袋。可是你自己说的,你的背壳硬,脑壳可不硬。”

他还是不说话。

我弯下腰去,河岸边别的不多石子最多,我找了一颗大概有核桃大的,两只前脚夹起来,掂了掂又放下了,换了颗榛子大的,冲老龟晃了晃:“看见没?怕了吧?哼哼,快告诉我方向。”

老龟连眼皮都不动,只是眼珠里透出好笑和无奈来。

我突然想起:“喂。你不会是不能说话了吧?”

老龟眼里是一副你终于明白了地狂喜==!

我叹口气。把小石头扔下。

身上地桃木牌子也不在。我也不知道是出来地时候忘了带。还是慌乱中丢在哪里了。

我从来没有来过远处。现在可怎么办?小道士个没意气地自己用符飞跑了。丢下我一个在荒山野岭找不着方向。

对了。敖子恒说让老龟背着我们向西。那。桃花观现在应该在东边。

哪是东?

月亮升起来的方向应该是东吧?

我咬咬牙,回头对老龟说:“龟大哥,把你一个扔这儿不太好,不过我想这附近应该只有小小蛇虫什么的,天又黑了,不会有太多危险……呃,我要先回桃花观去!”

我从一片叶子跳到另一片叶子上,一弹一跳的飞快的前进。

我想我的方向应该没有错,跑的腿都快要断了,风里吹来桃花的香味儿。

有香味儿,那就差不多了!

月亮不知道何时已经隐没在云层中,我又跑了一段,怎么觉得有些不太对头。

看着四周的山峰,没错,这里应该是桃花观那山谷的入口了。

可是,看出去的地形不对。

这里的树林,还有一条长长的山溪,有些狭窄的谷口,怎么都不见了?

远远望去,这里一片苍莽,野草疯长,远远有棵歪脖子树长在荒野里。

桃花观呢?山谷呢?

就算象小道士说的,桃花观大祸临头,观主和同门都遭了殃,那,那也不能把山川地形都改变了呀!

难道是我走错了方向?否则怎么会整个山谷都不见了呢?

忽然不远处有人朗声说:“那边有妖气!过去看看!”

“是!”四五个人同时应声。

糟,难道是道士?

我脑袋里一片空白,什么主意也没有。

我往哪儿躲啊?

听着那些人越来越近了,我惶惶不安,象热锅上的蚂蚁一样。

那会儿在凤凰坡我怎么变成人样的?那会儿能因为危机感而爆发潜力,怎么现在就不能了?

啊啊啊!虽然蜘蛛的人生不美好,可我绝不想落在道士手上,那可是求生不得求死不能啊!

忽然眼前一黑,一只手将我抓了起来。

我还没来及反应过来,就听到一个人问:“谁!”

“青云,青风师叔,是我。”

“李柯?你在这儿做什么?”

李柯?

“我师傅让我出来跟着师叔们历练一下,学些本事……我跟在你们后头偷偷来的,你们不知道。”

“胡说,你师傅才不会让你下山,你才学了几年道,连御剑还不会,你师傅能放你下山才怪呢。”

另一个声音说:“你不会是自己偷跑出来的吧?要不然为什么要偷偷跟我们后头,不出来露面呢?”

那个叫青云的说:“你真是胡闹,你小小年纪,把除妖当好玩的事了?”

“师,师叔,我也想多学些本事,早些为除魔卫道尽一份心力啊。”

“小柯啊,你天分是有的,可是不能因为自己聪明些,就把那些妖怪们都小看了。”

“是,师叔,我下次不敢了,这次,这次就让我跟着师叔们长长见识吧。”

“对了,为什么这里刚才有股妖气,你见着什么没有?”

李柯捏着的我手一紧,差点把我一条腿给夹断,我的心也提了起来,心跳怦怦的,大气不敢喘。

李柯手心里都是冷汗,显然也是很紧张:“妖气?我不知道啊,不过我刚才过来时,好象有股风刮过去,沙子差点迷了我的眼,倒是没看到什么。”

“嗯,算了,也许是什么过路的小精怪,被咱们的气势吓跑了吧。”

“师叔,你们可捉到了那大妖怪不曾?”

“哼,这桃花山的妖精要是那么好捉,就不会在这里盘距多年,一直没有修道之士能收服得了它们了!当年师祖何等道行,还不是被这妖怪……”

“师弟,旧事就别说了。”

“是。”

“你跟着我们,可别乱走。这里大有古怪,明明地方绝对没错,可是无论如何也找不到那妖怪的老巢所在,想必是用什么阵势和术法隐藏起来了。这桃花妖绝非等闲,胸中大有丘壑。”

“是。”

小道士手一转,不着痕迹将我放进了他的袖子里。

我倒是松了一口气,听他们这样说,那是观主把整个桃花观连山谷都隐藏起来了,想必敖子恒是把消息送到了,那凤凰坡和碧水潭一定也不会有事。

他们既然没事,我心里就踏实多了,小小心心的躲在小道士的袖子里面,把呼吸闭住,让灵力在体内流动运转,这样倒也不觉得憋闷,也以免被道士们发现我的存在。

刚才出声的那个人是谁?他能觉察我的灵气,这两个过来的就没发觉……

唔,我得更小心才行。

我在李柯的袖子里看不见东西,只听着道士们默默的走,脚步起落间野草被踏的悉簌作响。

更多的人呼吸声,有人低声说话,长草响的更厉害。

“你们探着什么了?”那人声音就是刚才说有妖气的那个,顿了一下,有些惊讶:“小柯怎么来了?”

“他一心也想除妖,偷偷跟着我们过来了。”

“胡闹!这也是好玩儿的事吗?回去非让你师傅罚你不可。”

“青莲师伯,我下次不敢了……”李柯的声音倒是听起来很乖很听话:“一会儿你们要除妖,我绝不乱来,一定不会让师叔师伯们操心的。”

那个青莲道士哼了一声,又问:“这些妖怪十分狡猾,又事先有了防备,这次恐怕要无功而返了。青山师弟,你们那边发现什么没有?”

“什么蛛丝马迹也没有。”

我听到蛛丝两个字,本能的瑟缩了一下。

“哼,这些妖孽大概也听说最近风声不对,所以就先早早的藏匿起了踪迹。哼,它们真的龟缩不出,我们倒真拿它们没办法。”

他们又商量了几句,决定今晚先找地方宿下,明天再来。

我一动不敢动,小道士也没什么动作,我就这么被他装进袖子里,被迫与这些道士一路同行了,以前有句话怎么说?说玩的就是心跳>o<~~我的心现在紧张的都不会跳了。

走了也不知道多远,总之外面风声响了一阵才停息,然后听着外头他们在寒暄,“各位道友,呵呵,我落云观地方窄,招待不周,让各位受委屈,实在是过意不去啊。”

“是我们叨扰李观主……”

小道士快步走到无人处,直到听不到那些人声,才伸手进袖子,把我给拈了出来。

“你个笨蛋蜘蛛,我明明都告诉了你危险,你怎么还回来送死,嗯?”他压低了声音,气急败坏的冲我说:“要是让我师叔们发现你,你可就……”

“我知道……”我小声说:“多谢你救我啊。”

月光照在小道士脸上,他露出别扭的神情:“算啦,我也是看着你不怎么坏,才想让你保一条小命儿的。”

远远有人喊:“小柯,你跑哪儿去了?快来用饭!”

小道士急忙应一声:“就来!”又叮嘱我:“你可别乱走乱动,知道吗?更加不能出声!”

“嗯,我知道。”

性命攸关,我当然识相。

小道士把我塞进他的青绸荷包里面,快步迎着那个找来的道士走了过去。

我躲在小小的散发着薄荷清香的荷包里面,身上觉得暖暖的,心里也变的暖暖的。

小道士……还真是个善良的人啊,当时一时兴起帮他一把,可没想到有一天他会反过来救我一命。


(十八)

道士们看来门规很严,到了饭堂吃饭时又有几个道士训斥李柯,说他胡闹,还说回去要狠狠罚他,那个青莲道士说:“罚不罚的回去再说,明天我们再去,小柯就留在落云观,不许乱走乱闯了。否则,要是有什么意外,我们可怎么回见去青宝师弟?”

他发了话,其他道士就不再说什么了。

看来,这个青莲是这群道士的领头人。

我盼着他们多说一些,我好趁机多听到一些情况,可是道士们守着食不言的信条,吃饭时一字不说,吃完饭后又各自回房,李柯和那个青云道士一间屋,他固然小心,我也绝对不敢乱动一步,老老实实趴在他的荷包里。那个青云又教训了小道士几句,还顺口问问他一路上遇到什么烦难没有,李柯一一回答,然后动作极快的往荷包里面塞进了一样东西。

我没看清是什么,但是先闻到了一股咸香。

我舔了舔,原来是粒咸水煮花生。

嘿,小道士真有心,还怕饿着我,居然还偷藏粒花生给我吃。

我可是妖怪了,别说一顿不吃,就是一年不吃,也饿不死我。

不过他的心意我还是很感动。

咽咽唾沫,估计那个青云道士听不见,我张大口往花生上咬下去,小口的,无声的咀嚼起来。

嗯,咸了。

有点水就就才好。

我小口小口地无声地把花生啃了大半。今天一天经历太多。这也折腾了半夜了。我也累地很。听着屋里两个人都睡了。那个轻微地打鼾地应该是青云。李柯这么可爱地美少年可不会打呼噜。

我迷迷糊糊地。感觉自己刚睡着。忽然被拍门声惊醒。

“青云师弟。快起来!快起来。”

这叫怎么回事儿……我迷迷糊糊地探出一点头朝外看。

天还没亮呀。

这些道士真是吃饱了撑的,半夜不睡的瞎折腾什么啊,比周扒皮还可恶。

敲门的那个道士急切的说:“山上有急讯传来,青莲师兄吩咐这就起身回去,你们快些收拾出来。”

呃?

我意外之极。

怎么这些道士这就要回去?

不管我们桃花观的闲事了?

李柯和道士青云急忙起身穿衣,瞅着青云先出去,小道士急忙把荷包捧起来,压低声音快速的说:“我有事要先回去,你自己多当心,等回来我们走了,你就自己回你们那儿去。”

我急忙点头:“好好,你也多保重。”

他想说什么,又顿了一下,只说:“你以后……放聪明些吧,别这么笨了。”

“嗯。”

我笨吗?切,我觉得我得比小道士要聪明啊。

不过眼下是人家刚救了我,我犯不着和他顶。

我点头。

“还有,以后看见修道的人……躲远点儿。”

呃?他自己不就是道士么?这话说的……

“好了,我走了。”他把我匆匆的又放回荷包里,我露着两眼看,他把荷包匆匆的塞在枕头旁边,转身儿拿起床头的剑。

“小柯,你好了吗?”

“好了好了。”

青云道士走进来,我瞅着他的样子大概也没过三十……也或许是修道所以显年轻。

“没拉下什么吧?”

“没有。”

那道士在屋里看一圈,在床边停下,忽然伸手靠近,我吓的一缩头躲进荷包里:“这是你的吧?”

小道士神情一变,赶忙伸出手来接:“啊,是我的。”

“小孩子就是丢三拉四,你啊你……”我从荷包的花边儿缝里朝外偷瞄,小道士在青云的注视下,只能把荷包又系回了腰间。

“青云师弟,你们还没好?”

“好了,这便走吧。”

身前身后身左身右全是道士,我吓的一动不敢动。

这可怎么办?当着这么多道士,我哪敢往外爬呀。

那,我什么时候才能脱身啊?

话说,我光听说过道士们能御剑飞行,我可从来没有见过。

道士们集中了到了院子里,我不敢探头,倒是在荷包上抠了一个小小的针眼儿大的空朝外看,道士中间有一个穿着白色道袍的,月光下显的如芝兰玉树,一尘不染。我虽然没看过,却本能的感觉着这人应该就是众道士称呼的青莲师兄。

他从怀中摸出一样什么东西,迎风一展,那东西轻飘飘落在地下,见风就长,原来是一只洁白的纸鹤。

那鹤长的快有半个院子大了,然后道士们一个个飞身而上,站在纸鹤背上。李柯也站了鹤背,青云说了一句:“小柯过来,你站中间。”李柯答应了一声,慢慢挪步过去,正站在众道士中间。

等人都上来了,那鹤拍拍翅膀,腾空离地,飞了起来。

呃……

这,这鹤好啊!

又方便,又环保,这样儿的交通工具真是……我估摸着道士们不是个个都会飞剑什么的,这么飞着走又轻快又省力,实在好啊。

不对,现在不是想这个的时候。

我可怎么办?

难道我跟道士们一起回他们的老窝去?

别说我从这么高跳下去会怎么样,这里道士这么多,我恐怕一露头就会给拍成蜘蛛泥。

纸鹤越飞越高,风声更大了,我都能感觉着温度一下子就降了下来,寒气嗖嗖的,急忙把头又往里缩了缩。

算了……既来之,则安之。

这会在半天高是跑不了,那就到地上再作打算。就算到了道士老窝,应该也能找着机会溜回来。

我一觉睡的又香又美,道士一撤,桃花观是没危险了,我心里也没有牵挂,睡的格外沉。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迷迷糊糊的听到有人走动,有人说话。我翻个身,再翻回去。

“你睡的倒香啊!”

我眨眨眼,一张放大的人脸……呃,小道士都熬出黑眼圈来了。

“那个,这是到哪儿了?”

我转头看看,四周群山连绵,云海茫茫,小道士站在一道铁锁桥上,正皱着眉头瞪我。

“这里是蜀山。”

“哦,到了道士家的根据地啊……”这个蜀山真是大名鼎鼎啊。

忽然被带到这里,说心里完全不紧张那是不可能的。

“你说什么?”他皱着眉:“可别胡说。我正要去见我师傅。唉,阴差阳错的,居然把你给带回山来……”

“是啊是啊,你赶紧瞅个空子,把我给送出去吧。”

“不用你说,我也想赶紧把你这……把你送走!”

他刚才肯定是想说我这个妖孽,又咽回去没说。

嘿,小道士不光是长的好,教养又好,气质也好,虽然看样子他对我是又恼火又头疼,可也没说什么难听的话。

但愿他长大了可不要变成一个讨厌的妖道,整天以消灭妖精为己任。

唉,可爱正太要是变成了猥琐大叔,那就太煞风景了。


(十九)

“师父。”李柯进了屋,先作揖,又跪在蒲盘上叩头下去。

这屋子里有股好闻的味儿,我也说不上来是什么味儿,道士们整天烧香炼丹,屋子也给熏香了。

“你也真胡闹。青莲师兄他们前脚走,你后脚就不见了踪影,我就知道你肯定追上去了。不知天高地厚!”

这个声音听起来醇厚沉稳,绝对是一把美声。但是我好奇归好奇,可没胆子打量他。

“师傅,我知错了。”

“你知道什么错啊……唉,你一向也算懂事,要是你师弟干这种事,我反倒不生他的气,因为他不明道理。你呢?什么道理你都懂,这是明知故犯。这回我也不想怎么罚你。你自己去,到无忧阁去,把无极经抄满一洞,什么时候抄满了,什么时候出来。”

李柯又磕下头去:“是,我一定听师父的话,好生反省。”

“你去吧。”

李柯从屋里出来,长长了叹了口气。我一向觉得他是小孩,可是这么一叹气啊,还真点小大人的感觉。

旁边过来一个小道士,看起来比他大着几岁的样子,说:“师弟,我送你过去吧。一事不烦二主,你受罚的时候啊,我还得给你送饭呢。”

两个小道士朝前走,那个大点儿的板着脸一会儿,可还是偷偷问:“山下什么样?好玩吗?”

李柯摇摇头:“我没顾上玩。”

那个说:“不说算了。”

走了好一会儿。李柯进了一间屋子。那个小道士说:“回头给你送换洗衣裳来。”

李柯说了句:“谢师兄。”

那个哼一声走了。

李柯在屋里站着。一会儿没动。

我探出头看看四周,全是石头,石头顶,石头墙,石头地,看起来简直是个石头洞啊。连门也是石头的,上面开着扇小窗,一线光从窗口照进来,我小声说:“哎,你就是因为我,才明知故犯私自跑下山的?”

李柯哼了一声,没说话。

“我知道,你还生气哪。别这么小气啊,我知道你心地好,特地跑来救我。哪,我记在心里了,将来这份情我一定还你。”

“谁要你还了。”小道士爱理不理的,声音象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我才不稀罕。”

“好吧,你不稀罕,我自己记着总行了吧。”

走了几步,我问:“那,我现在能不能走了?”

李柯看我一眼,我瞅着他眼神儿,倒不是生气,也不是不耐烦,倒是……象是在可怜我。

“呃?不方便么?那我就等几天。”

“等吧。”小道士忽然笑了,从窗外照进来的一线光照在他脸上,柔嫩的皮肤被阳光映的晶莹剔透,脸上还有一层毛茸茸的稚气的细毛没褪。看起来象是一层莹光,亮晶晶的。

嘿,怪不得人家说正太有三好,天真、可爱、皮肤好。

这皮肤果然好啊……

不过他这个笑容怎么看起来,呃,这么兴灾乐祸呢?

我心里升起不好的预感。

“嘿,你想走啊,也行啊。这门一关上,不等我抄完经不会打开的。你要想出去,就等我抄完太极经再说吧。”

“呃,那你要抄多久啊?”

小道士坐在墙角的蒲盘上:“哈哈,你急着走啊?好吧,那我努把力,争取三年之内把经抄完,就送你出去。”

“三,三年?”

不是吧!就算小道士偷跑下山不对,那关个三天禁闭也差不多了吧?三天不行,那三个月也可以,可是三年?这是不是也太久啦?

“那你抄经,凭什么我也不能出去啊?”

“你试试看能不能出去啊?”小道士笑容笃定的看着我。

我往门口那小窗户爬去,可是别看那窗户上没什么拦着,可我象是被一层看不见的东西挡住了一样,无论如何都不能经过窗户。

“这是,这是为什么啊?”

“无忧阁是祖师爷建的,就是为了磨练弟子门人的心志,令犯了错的人悔悟知错。所以这门一旦合上,洞里的经不抄满,那扇门是不能打开的,连蚊子虫子也出不去。你啊,嘿,别想了。”

“你骗我吧?那你抄经也不能用三年啊!”

“我骗你?你以为抄经这么好的吗?无忧阁这里有禁制,要把经抄在石壁上可不容易,功力不够深,字写在石壁上,过一夜也会褪掉。什么时候写的字不褪了,才能接着写下一个,一篇太极经,以我现在的功力,要是三年能抄完,已经是我非常的用功了。”

“啊?”我眨巴眼:“你师傅太狠了!不就偷下个山吗?居然要关你三年啊!”

“别胡说,师傅这也是对我爱之深责之切,这样抄经是可以磨练心志的,对修为提升也大有好处。我们掌门,少年时也被罚在这里抄经,抄了足足九年又九个月呢!”

小道士一副崇敬叹服的口吻,似乎对前辈事迹仰慕不已,我想了想,摇头说:“你们掌门够笨的,你都说你三年能抄完,他居然抄了九年,这人资质可是够差的。”

“你……”小道士瞪我一眼:“你懂什么!我不和你说了!”

小道士在蒲盘上打坐,我在屋里爬来爬去,打算在屋角拉上丝结个网。既然要在这儿长住久安,那我可得给自己找个好铺位。

我瞅准了两块石角,开始吐丝拉线,纵横织网。

要说我现在织网那效率……嘿嘿,跟机器化大生产的速度也差不多,小道士吐纳还没几遭,我一个网已经有了雏形了。

瞅着这屋里空空的,就小道士坐了一个蒲盘,一个小小的石几上放着笔墨纸砚,除此之外就什么也没有了……那……

“喂,李柯,我有个事儿不明白,你得跟我说说。”

“什么事?”他睁开眼问。

“你师兄光说要给你送饭,那……你要上茅房怎么办?这里可没有马桶啊?”

小道士的脸腾一下涨的通红,一把扯过桌上的砚台朝我砸了过来,我一闪,砚台没砸着我,可是把我刚织的网给砸了个稀巴烂。

那砚台撞在墙上又摔在地下,居然纹丝未损,小道士对我怒目而视,我转过头当没看见,点头赞叹:“哎哟,这砚台真结实,不知道是什么料做的?”

不管怎么说,我们这一人一蛛的穴居生涯,就此拉开序幕了。


(二十)

道士的生活是真清苦。

小道士关禁闭的抄经生活更清苦。

每天第一道阳光从门上的小窗户照进来,小道士就停止打座,开始往石壁上抄经。他的字迹也挺秀逸,但是每天抄上去的字,都象被阳光蒸发的水迹一样,缓缓的变淡褪去。

他师兄三天来送一次饭,送的并不是我以为的什么米饭馒头之类,而是一些不知道是什么果实的小籽粒,还有就是清水,有时候还是丸药。

这些东西吃下去可饱不了肚子吧?不过小道士倒是没说什么,每次也都会分给我一些。我尝过试试,没味道,吃下去我也没有太大感觉。也许这个对修道之人好,但我的修炼方法太与众不同,所以不会有什么用处。

在这里我也吸不到雷电之力……

糟糕了,看来这几年我没法儿增加修为了。

我无聊也只能看着李柯抄经打发时光,他倒是很沉得住气,写上去的字都很快褪去,石壁干净的好象从来没有过任何字迹一样。

他也不急,也不燥,每天每天,就是这么慢条斯理的从容的写字。

中间他师兄还送来了衣服给他换,这种时候我就转身面壁,当自己不存在。小道士还是穿淡蓝色最好看,我喜欢这个颜色,显的他特别清新,皮肤也显的特别白。小道士抄经的时候神情特别认真专注,啊,看起来……

呃,我想什么了!

打住打住!

他好看难看关我什么事啊!

再好看他也是个道士。我也是个妖怪。

唉……

我总是容易忘掉这一点。

不过我们天天都聊天。他写字地时候我没事做。闲地发慌。就会胡乱地找些话题跟他说话。

“小道士,你是从小就当道士了吗?你还有父母吗?”

“我全家都死在水灾中,我一个人抱着树逃生,后来遇到师父,将我收入门下的。”

“哦……我也没爹没妈的……说起来咱一样啊。”

“那,你怎么只穿道袍,没象其他道士那样取个道号?”

“你以为道号随便就可以取吗?我学艺未成,也……”他说了半截又不说了,继续提笔蘸墨往石壁上写字。

我知道,我是妖嘛,他是道,虽然我们现在和朋友一样相处,但是他也不能什么都告诉我。

“小道士,你们平时都吃什么?也都吃这些?”

“不是,这些是闭关或是被关禁时才吃的。”

“你饿不饿?”

他转头看我一眼:“不去想就不觉得。”

那就是会饿了。我想那些拿来给他吃的丸药,有可能是传说的那辟谷丹什么的吧?道士们会炼丹,辟谷丹应该算是初级入门的丹药。

“李柯啊,你小时候怎么过的?你师父看起来挺严肃一个人,难道他会哄孩子喂奶吗?”

“……”李柯看我一眼,不吭声,继续写字。

“歇会儿吧,反正早写晚写,多写少写,写与不写,也没分别啊。”

“……”李柯抄书ing……

“那个,这里真无趣,我给你讲个笑话怎么样?话说从前啊,有一只馒头,一不小心吃下了个肉丸,结果就变成了个肉包子!好笑不?哈哈哈哈哈……”呃,我笑完了再看小道士,他似乎一点感觉也没有。

“哦,对,你是道士,没吃过肉丸肉包对不对?呃,那我换一个。从前啊,有一只鸡蛋去茶馆喝茶,结果变成了茶叶蛋!哈哈哈哈,这个好笑吧?呃?也不好笑吗?那个,难道鸡蛋你也没吃过吗?可怜的道士……”

“……”继续抄书ing……

“那我讲个素的吧,苹果你总吃吧?那香蕉?还是……”

李柯简直要吼起来:“别讲了!”

我给吓一跳:“不讲就不讲呗,这地方什么都没得吃……还不许人讲一讲……”

李柯不理我,抄书的劲儿头也有点疯狂。

我安静了一会儿,瞅着他实在挺辛苦的:“喂,李柯,我帮你抄书吧?”

他转动手腕,放下笔歇息:“你?你识字?”

“嘿!瞧不起人啊!我在我们那儿,还是个先生呢,教大伙儿识字的。嘿,而且你看看,我有八只脚,两只扒着墙还有六只可以用来夹笔,那要是抄起东西来可是比你快多了!”

李柯终于笑笑,虽然扁着嘴唇笑的不那么热情,但毕竟还是笑了啊。

“是啊,你的脚是不少,可我这里却没这么多笔啊。”

“哦对……”他统共就一枝笔。

“唉,我这是蜘蛛无用武之力啊……”

李柯扶着墙呵呵笑,然后从袖子里摸出一个小瓶儿来:“好吧,我知道你想吃的喝的,别的我没有。这里头是一点别人给我的紫芙蓉膏,给你吃一点吧。”

“呃?好吃吗?”

“甜甜的。”

我射出一条蛛丝,前端弯成小勾,探进瓶子里,舀出一滴来送进嘴里。

“啊,是好甜。”

不光甜,还有股花香。

一下子让我想起三六酿的百花蜜来了。

三六的绝技就是酿制这些花呀朵呀粉呀蜜呀的,这个紫芙蓉膏没有她炼的那么好吃,但是咽下去之后感觉肚子里有点暖洋洋的,就象细细的雷电之力进入了肚子里一样。

看来这个不是做出来吃的零食,而是有助李柯修炼的东西。

他笑笑:“喜欢就再吃点儿。”

“不了,我肚子小,这就够了。”我说:“留着,慢慢吃。”

我又想起件事:“李柯,你关在这里,你的师兄他们要是这段时间学了什么东西,你可就学不到了啊。”

李柯坐在墙角,低下头:“这也是我自己做错事,怨不了别人。”

“但是……”

“算了,不说这些了。先努力从这里出去,然后将来再好好用功,我一定不会比别人落下太多的。”

“嗯!”我心里非常过意不去。都是因为想去通知我,他才会私自下山,然后现在还会受罚。

要是可以的话,我也一定要全力帮他。

不过,那些道士到底为什么去找桃花观的麻烦呢?然后又匆匆折回……

我看一眼李柯,他又重新磨了磨开始在石壁上抄经了。

有些事他会说,有些事我就是追问他也肯定不会说的。


(二十一)

春去,秋来。

天气一天天冷了,我也越来越懒得动,小道士还是只穿着单袍,不过从麻纱料子换成了棉布料子——多半比较保暖。没办法,就算小道士想穿厚衣服,那也得能穿着啊?他那个经常来送东西的师兄没有送来过厚衣服,于是李柯当然也就没得换了。

有天早上醒来,砚上都结冰了。我恍然,冬天来了啊。

小道士每天夜里打坐,我盯着他的脸看,大概修道的人也不怎么怕冷,他的脸色看起来还是挺红润的。

我正盯着他,他忽然睁开眼睛了。

“你在发呆啊?”

“啊,没有。你醒了?”

“嗯。”

他转过头去看石壁,上面还是空空如也,昨天晚上临睡前写的字已经消失不见了。

李柯好象没什么感觉,转头问我:“你冷不冷?”

“有点凉……”

他想了想:“不如。你到我袖子里来。总会暖和一点地。”

“啊?那不好吧……”

男女授受不亲……呃。当然我现在不能算是女……

“好啦。就是暂时让你躲一下。”他看我趴着不动。眉头微微皱起来:“怎么?有什么问题?”

“啊。没问题。没问题。”

我急忙爬上他地袖子里去。

小道士的身上有种清新的丹药味,被体温暖热的衣袖也绝对比冰凉的石地下要舒服多了。

大概是刚运功完毕,小道士看起来脸色红润,精神也好,冬日清晨有些清冷的天光从门上的小窗户照进来洒在他的脸上,鼻尖显的晶莹微亮,呵气化开砚上的冰的动作全神贯注。

我心里突然好象叮的一声响,象是有根弦被轻轻拉扯,又铮然震颤着弹回原处。

这种不由自主的感觉让我觉得非常陌生。

很……很奇特的感觉。

有点忐忑,又有点希冀……还有点,呃,舌尖有点酸,又有点甜甜……

呃?酸甜?我急忙吸了吸,果然咽下一大口口水……

不是吧,小道士就算鲜嫩可口,我也不能对他流口水啊!难道我要蜕化成一个吃人的坏蜘蛛妖怪了吗?

不行不行,就算在这里饿了很久,也不能培养出吃人的爱好来啊。

我摇摇头让自己清醒一些,鄙视自己跳到他袖子里找暖和的行为。贪图安逸者不成大器……

我跳到石桌上,挥挥脚对小道士说:“你先练趟拳脚热热身,我来磨墨。”

“你?你会吗?”

太小看人了!

“我有八只脚!你才不过两手两脚!我干起活儿来比你利索的多!哼!”

为了证明我的确比他利索,我八脚齐上,我磨我磨我磨磨磨……被三六的石钵训练过,这磨墨对我来说真是小菜一碟。

他抄经,我干后勤……呃,马马虎虑也能算是红袖添香了吧?

可惜我没有红袖,我只有脚毛>o<~~

磨了一池子墨,我蹲在砚台上看小道士抄经。

“李柯,你有几个师兄弟?”

“嗯?”他头也不回:“那可多了,我这一辈子弟子没有一百也有八十。不过如果说是师傅的亲传弟子,那只有三人,那天的刘师兄你见过了,我还有位乔师弟。”

“你师弟也不来看看你啊?”上辈子我们同学之间,课堂笔记还有作业啦什么的可都是互相抄来抄去的,考试的时候还会互帮互助一下呢。怎么小道士的师兄弟……一点同门友爱都没有。

“无忧阁这里不能随意过来的,刘师兄能过来是因为他要送东西,乔师弟一定是过不了守阁的那关,他就算想来也来不了。”

“是么?那他不会托你刘师兄抄句话,安慰安慰,或是鼓励鼓励你啊……”

李柯没说话。

“算了,我不吵你了,你专心抄,说不定今天就成功了呢。”

不过要把这四壁都抄上经文……我再瞅瞅李柯。

这小道士连偷懒都不会。你写这种簪花小楷似的字,这要写满一墙得多久啊?要是挥挥洒洒写狂草,一个字有半人高,那一定很快就抄完了。

李柯抄书抄的太认真,我无聊起来,自己绕着砚台玩。吐出一根丝来,在墨里蘸过,然后在角落里甩打,在墙上抽出一条条的墨线,就象木匠干活儿弹墨线一样。

很快墙角那一块就让我抽成了抽象画==!反正墨迹会很快消去,我抽啊抽啊抽……感觉真是非同一般的——爽啊!

怪不得电影里面一放到什么蜘蛛妖啊什么女王啊,总是拿着绳捆人,还拿着鞭子抽人。这种感觉真是……

呃,好象很变态——不,不是好象,是的确很变态。

不行不行,我不能向变态发展。

抄了大半天,小道士坐了下来,平静的看着墙壁上的字迹又一点点隐没。

他似乎已经习惯了。我叹口气,也不知道现在是安慰他好,还是鼓励他好。

“喝水吧,喝点水歇歇。”

我也就想起这么句话来。

他朝我点点头,拿起水杯喝了一口。

墙壁很快又褪成了一块青里透白的石壁,半点字迹也没有留下。

可是……

为什么……

墙角的那副乱抽抽的抽象画,还清晰的留在上面?

李柯转过头看了我一眼,我也奇怪的看他。

“那个,可能是我乱甩,不是字,所以没有被消掉?”

好奇怪,为什么那些乱墨条还能留在上面呢?

“是这样吗?”小道士自言自语。

“应该……是吧?”

我也一点都不能确定。

小道士忽然拿起笔蘸了墨,递给我说:“你写几个字试试。”

我茫然的接过笔:“写什么?”

“随便你。”

“哦……”

我也不知道写什么,顺手就写:去年今日此门中。

写了这一行字,我有点忐忑的放下笔,看看李柯,再看看那行字。

等啊等。

我们谁也没说话。

门上小窗的最后一线光消失了。

但是墙壁上那蛛派抽象画以及去年今日此门中,都还清晰的留在原处。

小道士盯着墙壁,喃喃的自问:“这是为什么?”

“呃,兴许这个禁闭是关你,不是关我,所以我抄的字……”

这理由似乎也不怎么站得住脚!

啊啊啊!可是我哪知道原因在哪里啊!


(二十二)

小道士忽然抓起笔,在墙上唰唰唰也写了一行字。

和我刚写的一样。

去年今日此门中。

我瞅瞅他,没出声。

天色一点点暗下来,小道士点起了灯。

话说这个道士用的油灯不知道灯芯是什么做的,灯油又是什么做的,不用换芯也不用加油,长点长着,长用长有,真是神奇啊神奇。

呃,现在的重点不是灯,而是小道士写上的那行字。

他大概是因为心里急切,所以这行字并不是工工整整的小字,而是有点行书的感觉,墨迹淋漓,比我写的字那是秀逸飘洒的多了。

但是那行字在石壁上,一样如之前的那些一样,渐渐变浅,仿佛墨色渗进了石头里一样。

最后,完全消没不见。

可是上方我写的那句话,还是老老实实的待在原地,没有半点要消失的迹象。

李柯愣了。我也一样发愣。

谁能来说说这到底是为什么?

我写地字就能留上。而小道士写地就留不上?

难道这石壁真有指纹啊虹膜啊之类地高科技识别功能。谁关禁闭。谁地字就写不上去?

我看看他地脸色。试探着小声说:“要不。我替你抄经吧……呃。”一和他那种恶狠狠仿佛要把我切碎碎地目光对上。我马上摇头:“算了。当我什么也没说。”

“师傅说。只要功夫到了。字就一定可以写上去地……”

他转头看我,那种亮闪闪的目光仿佛老饕看到美食,老狼看到兔子……呃,反正都是一个含义。

我退了一小步,躲到了砚台后:“你你你,你想做什么?”

“你是不是……”

“我没有!”

“我还没问呢!”小道士竖起眉毛:“你不用这么快就否认!”

“反正我什么也没隐瞒你,我也没什么特别本事。为什么我的字能留上面你的字不能我也不知道,你不要找我麻烦啊不要啊不要——”

“小点声!”

小道士的指头戳在我的脑门儿:“你!给我说清楚!到底你写字的时候,是用了什么法门?”

“冤枉啊大人……我真的……咳咳,”下面的话被小道士杀气腾腾的目光都给吓的消声:“我什么也没想,真的。抽着玩的时候我能想什么呀,就是想着抽的很高兴,还想再抽……呃……

“我挺开心的,那个,想着自己在抽,抽自己不喜欢的人啊。不过后来我写字的时候,真的,真的什么都没想!我没想过这个字有什么意思,也没想过这个字能不能留在石壁上,你别逼我啊,我胆小……”

李柯忽然说:“再说一遍。”

“什么?”

“后面那句。”

“你别逼我?”

“再前面。”

“我没想太多,嗯没想这字能不能留在上头,也没想过字的意思……”

他睁大眼睛看着我。

我瞪着眼回看他。

大眼V小眼,输人不输阵。

“没有想!恐怕正是因为你没有想!”

“呃?”

他眼中熠熠生光,不过这次却看出来心情是豁然开朗!

“就因为我心里一直想着,刻意的去写,所以反而不成!”

“呃,你的意思是这个石头专和人作对,想写的写不上,不想写的倒写上了,是不是?”

“不是,你不懂别插嘴。”

我不懂?

切,我现在已经明白过来了。

似乎道士们的心法有些讲究,就是什么什么默与神遇,意出尘外之类的,对不对我不明白。不过当初看倚天屠龙记的时候,张三丰教张无忌太极拳,就是让他把招式忘的一干二净,然后领会到太极的绵绵不绝,无极而太极什么的那些道理。

反正一个字,玄,具体来说就是不能刻意,越天马行空越好。

李柯脸上露出喜色,嘴里喃喃念叨着什么,忽然间重重坐下,我还以为他要抓笔磨墨去试着写字,谁知道他竟然盘膝坐那儿打坐起来了。

@_@?

猜不透。

反正他是道士嘛,什么道可道非常道,名可名非常名,这些我是一点儿不懂。

他自己明白就行。

我在砚台上爬来爬去的玩墨汁,屋里清冷,墨汁又渐渐要凝干了。我不知道他今天还打不打算写字了,这墨倒也不用急着再磨。

用一句小说里常说话,小道士现在是不是,悟了?

他悟了什么我是不知道,不过看起来他想通了一个挺重要的道理。

或许等他打坐完,就可以把经文抄在石壁上了。

唔,要是他很快就抄完的话,我们就可以从这里出去了啊!

我这才明白过来,小道士的好事甚至也就等于我的好事!他抄完了经,我也就不用再陪他坐牢!嗯,离开这道士窝,回我的桃花观去,那日子可是惬意的很……

对了,我失踪这么久,不知道我那些同门啊师姐师兄师妹师弟他们是不是挂念我担心我,有没有四处找过我!对,还有敖子恒。就算别人不记得我,他也一定会记得的。

唉,又叫他操心了,不过我也没别的办法,待在这里连个信儿也递不出去。

我一开始还想试着看看能不能联系我的同类,就算没法儿传递消息,能聊个八卦打发时间也行,可是这间石屋的禁制的确厉害,屋里那些石缝严严死死,除了我,没别的蜘蛛虫蚁能在这儿出没。

我趴在那儿胡思乱想也没个轻重主次,反正脑子里乱糟糟的,后来困了就趴在小道士领子上睡着了。

不知道睡了多久,我梦见自己又回了前世了,一时喜不自禁,逛街K歌买衣服,可天忽然下起雨来,豆大的水珠子啪嗒啪嗒滴在我身上,一下儿就把我砸醒了!

我揉眼,翻身儿……

然后想起来自己还是只蜘蛛,正在感慨,又一滴水滴在我身上。

啊?石油里也会下雨的吗?

我抬起头来。

我的妈,不是下雨!

小道士还是打坐的姿势。可是不知道怎么回事儿,他眼睛死死闭着,头顶上蒸蒸的冒热气,脸涨的通红,脸上不停的在冒汗,黄豆大的汗滴顺着下巴向下滴,领子肩膀那里都快湿透了!

这是怎么回事儿?我的蜘蛛眼急的骨碌骨碌乱转。

对!走火入魔!小道士一定是走火入魔了!

那现在,怎么办?


(二十三)

我急的团团乱转,可是却一点办法都没有!

真后悔自己太贪玩,修为浅又没见识,现在连一点忙也帮不上他!

要是小道士有什么三长两短,那,那怎么办?

我怎么办?

小道士的呼吸粗重,听起来跟漏了气的破风箱似的,呼呼,呼呼,听起来好不吓人。

怎么办怎么办?

我爬到门上的窗户口,也管不了自己会不会暴露身份了,扯开嗓子喊:“有人吗?有没有人啊?快来人啊!救命啊!李柯走火入魔了!”

“有没有人啊?来人啊!”

“救命啊!快来人啊!”

我喊的声嘶力竭,不知道是我喊的声音太小,还是并没有人值守在外,没有人来。

这该怎么办……

小道士地身体都发抖了。脸红地象要马上要滴血一样。不。都已经泛紫了。

我急地恨不能抓地挠墙……

啊!

我身上。还有样东西。

敖子恒给我地。我就收在自己肚子下面地袋子里头地。

那个叫定神丹!

这东西,治不治走火入魔?

我看看小道士,再看看那定神丹。

我觉得小道士现在最需要的是退烧药==!,这个定神丹有没有这个功效?

可是走火入魔,呃,定定神,就算没大好处,应该也不会有坏处的吧?

我牙一咬心一横,把一瓶定神丹都倒出来。

这个,吃几粒?

我数了数,一共三十二粒。

那,先吃一半看看?

喂药的时候,我真庆幸,好在我的腿多……

两条腿掰开他嘴,四条腿往里拨拉药丸,还有两条腿跟一条强力蛛丝吊着水杯……

死马当活马医了!

反正看他这样子,不吃药也好不到哪儿去。吃了药……呃,好象也没好到哪儿去。

小道士吃了药之后,大概有五分钟多不到十分钟的功夫,那药就开始起效了。

嘿,真别说,药效挺快……呃,就是,好象……

小道士的脸怎么更红了T_T~~~~

呜呜,我真是一心为他好啊,要是小道士一命呜呼了,那……

那算是他自己走火入魔死的还是我病急乱投医给药死的?是不是定神丹不该吃这么多?还是根本就不应该乱吃这种药?

这可怎么办?

我急的都想揪自己的蜘蛛腿毛>o<~~

现在催吐估计也来不及了呀,小道士都快成蒸汽机了,头上发疯似的冒白气,脸现在不发红了,改发青紫了,嘴唇都快成了黑的。

我趴在一边实在没办法,看着剩下的定神丹发呆。

小道士,可怜你壮志未酬身先死……

“那个,李柯啊,我知道你肯定觉得自己死的很冤,你要是下了黄泉,到了阎王面前,说不定要告我一状,说我害了你……那阎王说不定给你伸张正义,再派鬼差来拘我。那会儿啊,咱在黄泉路上又成了难兄难弟了……”

咦?小道士的脸色好象好些了?

反正,呼吸没那么重了!白气也少冒了点,嘴唇颜色也从黑向红发展!

是定神丹有用吗?

我一下子来了精神,又倒了杯水,一不做二不休,把剩下的定神丹也给小道士硬塞进嘴里,然后把水咣咣灌进去。

这么折腾一番下来,小道士看起来真的是在好转。

我心里一松,倒觉得自己累的实在不行了,腿酸脚软站不住,扑的就趴在了石桌上。

想不到定神丹还能治道士走火入魔啊。这是子恒的一番好意,现在还用在了这么重要的时候,回去真得……好好还他人情……

我打个呵欠,几乎是眼前一黑就睡着了。

梦里很乱,好象认识的人啊妖啊都来眼前晃啊晃的,流云飞雾,隔着一段距离跟我喊话,我听不清,自己又觉得身子实在沉,嘴也张不开,明明想回答,就是说不出来。

“喂,喂,醒醒。”

“醒一醒。”

我踢踢脚,真不想醒,累的很困的很,还想再接着睡。

“小蜘蛛,醒一醒。”

“嗯?”我强撑着睁开眼,一张放大的脸庞近在咫尺,不,比咫尺还近,那鼻尖近的都要顶到我的脑门儿了。

“你谁啊……”

“李柯!”小道士朝后撤撤。

“啊,对……”我眨眨眼,这次看清楚了:“咦?你……你去整容了么?”

“什么?”

“啊,怎么一夜不见,脸变白了,嘴变红了,头发也变黑了啊……”

其实五官啊体格啊什么都没变,可是……感觉变了。

皮肤好象珍珠一样,有一种从内里透出来的融融的丝润的光泽,一点瑕疵毛孔都看不见,完美的让我嫉妒!我变成人样儿可比他差远了啊!那皮肤黄哑暗淡,五官平平无奇,头发黄稀……

“因为我的功力已经小成,所以……看起来有些变化吧。”

“哦……原来道士也和我们妖怪一样啊,我们是功力到了变人,你们是功力到了变美人……”

“嚗”的一声,小道士在我脑门儿上重重弹了一下:“又胡说了。”

“别再弹了!再弹我都让你弹笨了!”

他毫不客气说:“你本来也很笨。”

“好渴,还有没有水啊?”

“有。”

他把水杯端过来,我爬到杯沿上去喝水。

水杯里的水面上映出来石室的影子,我愣了一下,喝了一口水,很快抬起头来。

石室的墙壁上几乎都抄满了字,字迹如行云流水一,绵绵沛沛,笔致透逸,柔而不软,轻而不浮……

“哇哦,都是你写的?”

“是啊。”

“那,写上多久了?没褪?”

“不会褪了。”

小道士的声音里有一种很从容的自信,我转过头朝他笑笑:“嘿嘿,那咱们现在是不是可以出去了?”

“嗯,还有最后一段,抄完就可以出去了。”

他是特地等我醒了才抄最后一段吗?让我看?

嘿,小道士还挺体贴嘛。

他提起笔来,从容的在石壁最边上的空白处书写。

唔,感觉他的精气神儿是不一样了。

没有以前那么拘泥凝重,落笔如云烟,舒畅自然,似乎是很轻灵,可是笔端却又象是有千钧重力。

呃,那个词怎么说来着?

对,行云流水,举重若轻。自然天成,返璞归真……

没错,就是这样。

我在这儿瞎琢磨的时候,李柯已经写到了最后一句。

“位为真一,太一奉籍,上名天君,昭然明白。”

写完最后一个字,他信手把笔抛开,笑着回过头来:“成了。”

“哦!”我愣了下,急忙说:“恭喜啊!”

“多谢。”

他走过去,轻轻一推。

那坚牢不破的石门,就这么轻轻的被他给推开了。

“可以出去了?”我有点反应不过来的问。

“是啊。”他笑着说:“难道你还想在这里再住几年么?”

“那当然不是!”

可是,为什么看着从敞开的门口照进来的日光,我觉得,心里一片茫然……

真奇怪。

这是为什么呢?


(二十四)

小道士把我重新装荷包里带出来,重新看到天光的感觉真是……

难以形容。

“喂李柯,我有个事不明白。你的青字辈的师叔师伯们,难道察觉不到我身上的妖气吗?我们这么过去行不行啊?”

“你不用害怕,这个荷包上面绣进了符咒,丹药啦薄荷啦话梅啦装进来都不会外漏一丝气味,所以你当然也不会暴露的。”

“呃……敢情儿这是你的零食口袋啊?”

“嗯,这是青云师叔送我的,”李柯显然心情极好:“我也没用过几次,没有什么东西装。”

“对哦,蜀山上可没有超市,买不着啥零食……”

“超市?”

“嗯,杂货店。”入乡随俗改用这里的说法。

“青云师叔会制蜜栈的,蜀山上也有果树,青云师叔腌的杏脯,蜜枣,野果子干,味道都极好的。”

“是么?我也有个同门,叫三六,她酿的蜜特好,不过我倒没见她做蜜饯果脯,下次让她做点儿,嘿嘿……三七应该会采花瓣和果子的,等将来我回去就有口福了。”

“三六三七?”李柯问?“是按排行叫地么?那你行几?”

我一时不查。顺口就说:“三八。”

“三八?三八倒是挺顺。不易忘。”

“呃……”

我几乎想把自己地舌头咬掉!

怎么还是说漏了嘴!

三八三八,真是……真是!呜,本来已经好多人都这么喊了,同门,还有敖子恒,还有凤凰,现在连小道士也这么喊!

我不要啊!

“你还是喊我……桃华吧,或是直接叫我蜘蛛就好,我不介意的……”我的表情一定异常扭曲,声音发僵。小道士不知道是真不明白还是装不明白,笑笑说:“三八顺口,还亲切,以后我还是喊你三八。”

我真的……很想,很想杀人!

“嘘。”小道士一抬手,袖子将我盖住,我急忙滑进荷包深处去。

“咦?小柯?你,你出来了?”

“是啊,青术师叔。”

“你可真是……真是,竟然这么快就已经抄完了经离开无忧阁!真是英雄出少年啊!这么多年来,咱门里没有哪个前辈或是同门能这么快就完成离开!啊,你快跟我来,我带你去见青莲师兄!他要知道了一定极高兴啊……”

“青术师叔,我想先去禀告过师父,告过罪,再去见青莲师伯,可以吗?”

“啊,这是当然的,自然要先去告诉你师父,快快,我陪你去!”

“青术师叔,今天是你来无忧阁值守吧?现在时候不早,你先上去吧,我去见过师父,就会去见青莲师伯的,总不能耽误你的正事。”

“啊,对对,你看我,都高兴糊涂了!好好,那我上去,你自己去吧。”

他脚步声轻快的远去,我小声问李柯:“哎,无忧阁晚上没有人看守吗?昨天你情形不对,我喊这么大声,都没有人来……”

李柯低声说:“晚上应该也有人值守……先不说这些,我要回去见师父。”

我还是觉得很困,小声说:“那我再补会儿觉,昨天晚上折腾太久了。”

“好,那你睡吧。”

荷包里并不会觉得通气不畅,而且挺保暖的,我打了个呵欠,隐约的听着小道士和人说话,不同的人,但是口气似乎都很惊奇,似乎李柯这么快结束禁闭的确是十分杰出,很优秀。

可是昨天晚上李柯经历的凶险,好象却没有一个人问起过。

道士的同门之间,好象还没有我们妖怪来的亲密呢。

嗯,记得上辈子,我有个进入了重点高中的同学,聚在一起说话的时候,她时常说,竞争厉害,根本没什么知心朋友。每个人都在暗地里拼命用功,可是当着人又不表现出来。自己会的东西不愿意教给别人,当然,别人也是一样藏私。

蜀山有这么多门派,彼此间一定也存在着争夺和竞争吧?李柯他们门中这么多道士,大家彼此之间,可能也存在着这种情况。

呃,其实这也没有什么大惊小怪的。

桃花观里也不是一团和气……

物竞天择,胜者为尊,这没有什么好奇怪。

这就是一个强者拥有权势地位,弱者只能被踩踏欺凌的时代……

很残酷,很真实……

我睡的迷迷糊糊,好象听到小道士的师父在说什么,他的声音很好认。然后似乎还听到那个青莲道士的声音。

后来我就真正睡着了。

嗯,挺香的……香喷喷的……

我本能的张开嘴,有什么东西喂进嘴里面。

啊,这个,很鲜很好吃。

我睁开眼,小道士正拿着一小碟五香腐干,不用问,刚才喂给我的肯定是这个。

“好吃!”

“嗯,再吃点。”

“你们山上还有这种东西吃啊?”

“你不会以为我们都是餐风饮露的吧?”

“可是在无忧阁你不都是辟谷的吗?”

“那是禁闭,受罚是不同的。”

“哦,再来一块儿。”

他笑着又捏一块儿给我。

“嗯,卤的不错。”

我吃了差不多大半块,小道士笑吟吟的看着我:“你个子一点点,怎么吃下这么多的?”

“嘿,小意思啦。”我问他:“怎么样?禁闭关完了,以后还会不会再受罚?”

“那自然是不会了。”

“对了,我什么时候能走啊?”我挥挥脚,示意他把盘子端开。在无忧阁里呆了这么大半年,我们之间已经是非常的默契,不需要说话都知道对方想干嘛:“其实只要不被其他人发现,我可以自己走的,不用再给你添麻烦了。”

李柯把盘子放下,拿了条帕子擦过手:“你真是笨蛋啊,你以为下山这么容易?蜀山要是一点禁制都没有,还不什么魔怪妖物都给溜上山来?你暂时安心待着,过几天师父不再盯着我练功的时候,我送你出山门。”

“哦,”我点点头:“那这里下了山,离桃花观有多远?对了,你要是能帮忙,就给我画个路线图吧,我还从来没来过这么远的方呢,都不知道怎么回桃花观去。”

“嗯,桃花观从此向西南去,相距千里之遥,你要靠自己走回去,那可得辛苦了。”

我赞同的点头……的确啊,千里,一听我的腿就发软发抖了。

“李柯啊,咱们能不能商量一下……我有个事儿想求你。你也知道,我道行太浅,没学过什么本事,防身自保都有问题。你要是能,嗯,要是能稍稍指点我一下,不用太多,让我不会一出门就被大妖怪吃了……我就是说说,要是不能就别勉强。”我说的不大理直气壮,

“这没问题。”他把我放在肩膀上,侧转头看我:“虽然蜀山心法和剑法这些不能传你,但是怎么对付妖怪,我是可以教你的。还有,我可以给你准备一些符咒,你可以带着防身。”

他答应的这么痛快我真意外:“那真是多谢你了。”


(二十五)

明明很快就可以回去了,但是我……不大高兴。

有点舍不得小道士了。

说起来我从转生成蜘蛛,相处时间最长的,不是那些同门,而是小道士。

被关起来这么久,我们在那间封闭的小石屋里朝夕相处,说的话比我和任何一个同门或是相识说的都要多……呃,大部分时候都是我一个人在说,他听。

“这是你的房间吗?”

“是的。”

房间不大,就是普普通通的一间屋,书架上摆着书,墙上挂着剑,还有一管笛子。另一边柜上有些小瓶小罐。还有一张桌子,一张凳子,还有张床。

挺简单的,而且也看不出屋主人的个性。

我想起我们桃花观里,大家的屋子都非常有自己的个性。比如牡丹师姐,她没走的时候,那个房间里异香扑鼻,床是用花枝和花叶编出来的,上面铺着柔软鲜艳的花瓣床单,枕头是用花蕊填的,窗纱是取的一只百年蚕妖吐丝织成的,上面也用花汁染过,远远看去那大幅窗纱有如烟霞,而且风会将花香味吹来,一时有一时无,说不出的香艳。

三六的屋子里全是瓶瓶盏盏,里面装着不同的花蜜花粉……

“你平时在山上都做什么?”

“练功啊。”

“那不练功地时候呢?”

“读书。或是打坐。念经……”

“都不去玩吗?”

“玩?”李柯摇头:“被师父和前辈们看到。荒疏功课耽于嬉乐。可是要受罚地。”

“呃……真无趣。”

“那你们呢?”

“哦,观主不大指点我们,也不怎么管,整个是放羊吃草,真正是师父领进门修行在个人。你一点不用功也没人来训斥你,你比旁人都要用功,也不见得有人夸奖你。嗯,吃的东西很好,有菜有肉有鱼,风光也好,有山有水有花,同门也还不赖,起码有说有笑有玩……”

“好了,你这个话多的毛病我算是领教了。我要静坐运功,你自己消遣吧。屋里我下了禁制,你只要在屋里就安全,可不要出去。”

“我知道,我可不嫌命长。出去就是一群小道士老道士中不溜的道士,不把我踩成蜘蛛泥才怪。”

李柯一笑,盘膝坐下。

我在屋里爬上爬下,小道士看起来很喜欢读书,书架上的书好些都已经磨的起了毛边了,可见主人经常翻阅。

道士也需要扎实的文化知识吗?会画符念咒不就行了呗。

唉,真让我失望,这屋里也找不到一个蜘蛛网。

蜀山的禁制应该是只防妖怪吧?可小道士屋里连个普通蜘蛛都找不着。

关了这么久,想找个同族说说话也找不着。

我爬在房梁上,忽然有人在门上敲了两下,吓了我一大跳。

“师兄?师兄?你在屋里吗?”

李柯安静的坐在那儿,充耳不闻,八风不动。

“师兄?”

那人又敲了两下,然后就放弃走了。

这可能是李柯说的乔师弟吧?不过也有可能是他的师叔伯的弟子,说不准。

他的脚步声远去了,李柯却静静的睁开了眼。

“咦?你这么快就入定结束?”这也太快了?肯定没有一周天。

“气还没有蕴聚呢。”

“刚才那是你师弟么?你怎么不理他?”

“乔师弟人很好,就是性子太软弱,小时候为了一点事就哭个没完,虽然现在大了,可脾气还是没怎么改。刚才要是让他进来,非把我的衣襟袖子全哭湿了不可。”

“哦噢,你怎么能对师弟这样?太没同门友爱了!”我哈哈大笑:“原来你不答应是怕他哭啊。”

“师父也常说他不刚强,不象男子汉。但是怎么诫,他还是依然如故。”

“其实……这也不算是什么大毛病。”

“怯懦胆小,优柔寡断,自己没有主见,总是别人说什么就应什么。小孩子的时候没什么,可是长大了,总不能一生都如此啊。”

“这倒也是,人总得长大,不能一辈子当孩子哦。”我点点头:“没谁能一辈子保护他吧?就算是父母师长,他们会先老去。同门同辈,大家都有自己的人生道路……对了,要他不是道士,娶个厉害老婆,哈哈,那倒是皆大欢喜了。不过他是道士,又不能娶。”

李柯白我一眼:“好了,不要吵了。”

他闭上眼再次开始运功,我也安静下来,继续在屋里乱找乱翻。

我从柜子抽屉的缝隙里爬进去,抽屉里有些散放的纸张,看起来是小道士以前练字的抄写的纸,上面的字和现在的比起来可就不同了,以前的显的很规矩,和他最后在石壁上写的那种纵横流转的感觉相距甚远。

这其中的境界高下之别就是我这个大外行也看得出来。

这房间虽然陈设简单,不过到处都是小道士生活的痕迹。

每个角落,甚至每处细微的气味。

他在这里看书,休息,写字,在这屋里走动……这里是属于他一个人的小小天地,他在这里不必掩饰自己的喜怒悲欢,在这里他可以放松自己……

那个人虽然没说话没动,在那里安静打坐。但我却觉得他无处不在,存在感前所未有的鲜明。

这样一间封闭的屋子里只有我们两个人,就和在无忧阁的石室里一样。

我觉得心里很宁定,就象是很久之前,我在上学的时候,半下午的历史课总是让人懒洋洋的,心里面什么都不想,就那么坐在那里……

很奇怪的感觉。

蜀山是道士们的大本营,可不是我的安乐窝。

为什么我却有种不大想离开这里的感觉?

难道是关那阵子禁闭,把我的脑子也关出毛病来了?


(二十六)

我有些担心的,是另一件事。

不知道小道士吃了那么多定神丹有什么后遗症没有。别看现在好好的,功力还有了突破,人见人夸的,可是难保……内部别有什么潜伏问题,将来哪一天再发作起来,那就不好了。

我拐弯抹角的跟小道士坦白了那天我晚上我病急乱投医,蜘蛛急了乱用药的事实,小道士却叫我放宽心,说那药的效力对他的确大有帮助,药效都已经被他消化吸收了。

这就好。

小道士没怪我给他乱吃药,当然,也没谢我给他乱吃药。我只要他不怪我就行,倒不图他的谢。

蜀山的日子实在没趣,我天天得躲在荷包里避人耳目,比小道士关禁闭的时候还要闷。我还跟他说:“你的禁闭关完了,现在轮到我关禁闭了。”

他嘿一声笑,说“你要不怕被人看到你捉起来,你爱怎么逛就怎么逛好了。”

呃,一只蜘蛛精大摇大摆在道士窝里散步?

我可没嫌命太长。

虽然这里没好吃好喝好玩的,一天到晚闷的要命,我却还是安安心心的住了下来。小道士的刘师兄和乔师弟我都见了。那个刘师兄总有点不阴不阳的,不过那个乔师弟倒是一团孩子气,见到小道士时果然哭诉了一番,自己有多担心,多想他,可是守无忧阁的人又不让他上去,他想托刘师兄捎带些甜糕,却被告之禁闭时不能吃这些东西……等等等等,诸如此类。

这孩子真是……婆妈。

我就想到这么一个词儿。

不过他接着递过来地纸包倒让小道士愣了一下。

“这个是。我存下来地。”

我地鼻子很灵。已经闻到了甜蜜蜜地味儿。

啊。是蜜饯吗?

小道士本来话已经到了嘴边。他说:“不……”我急忙隔着荷包捅他一下。要不说我们地默契惊人呢。小道士马上改口说:“那我就不客气了。多谢师弟你费心。”

嘿嘿,蜜饯到手!

不用问,小道士对这些肯定没什么偏爱,一定全便宜了我。

果然等到哄走他师弟,小道士就十分乖觉体贴的,拿了一粒糖豆塞进荷包里。

“唔,好吃……”我一边啃糖豆一边流口水:“你不吃吗?”

“你喜欢,就都给你吃。”

“嘿,对我这么好啊。”

小道士愣了一下,嘴唇动了一下却又紧紧合上。没说什么话。

我觉得心里空了一下,他咋什么也不说啊?弄的我心里乱不得劲儿。

说点什么都行啊,就算是打击我,说一点儿不想对我好,也比这么把心悬着吊着强嘛。

糖豆好象都不怎么好吃了。

我知道,他是道,我是妖。

我们是两条方向完全不同的直线,这段短暂相交之后,大家就会分道扬镳,以后就算不是老死不相往来吧,大概也是形同陌路,见面不相识了。

“李师兄。”一个和刚才那个小乔师弟年纪差不多的小男孩儿过来,行了一礼:“我师父请你去信义堂。”

“哦?青莲师伯找我什么事?”

原来这小道士是青莲的徒弟。

“师父没说,师兄这就随我一同过去吧。”

信义堂里有一股气味,挺好闻,淡淡的。不知道道士们烧的什么香,闻起来倒不是那种烟薰火燎的气味儿。

正堂听起来有好几个人,我知道这个青莲的厉害,躲在荷包里大气也不敢出。

“小柯,快来见过长风剑派的两位前辈。这位是季前辈,这位是习前辈。”

李柯的声音恭顺有礼的招呼:“见过季前辈,习前辈。”

青莲接着说,李柯因私自下山被关了禁闭,但是却在短短的半年之内,自己领悟了蜀山心法最关键的一层奥义,境界突破,现在已经如何如何巴拉巴拉……道士们的术语我听不太懂,缩在荷包里一动也不敢动。

道士讲话就是没有我们那些同伴同族爽快直白。

听他们客气来客气去,说话用词十分玄虚。

不过他们后来谈到一些除妖的事,我急忙打起精神竖起耳朵仔细听。他们说挑了几处妖怪巢穴,收了什么妖又除了什么恶鬼的,好在没提到桃花观。

想来观主很精明,又有凤凰坡和碧水潭襄助,应该没事。

可我的心情却无法再轻松下来了。

不管我怎么无视周遭环境,我现在是在一群除妖的道士中间没错。

李柯也是他们其中一员。

虽然他现在还没有变态到见妖就杀,可是不久的将来会如何,实在说不定。

我静静的待着,等到他们结束这次见面,小道士从信义堂出来。

“是不是闷坏了?”他走到一个僻静的亭子处,把荷包捧在手里,低声问我:“青莲师伯的修为在我们山上是一等一的,所以在他跟前千万得当心,一丝也马虎不得。”

我有点有气无力:“那个,你今天能送我走么?”

“怎么了?”小道士愣了:“出了什么事吗?”

“我已经出来这么久了,我的同门啊,朋友啊,他们一定很担心我,你现在要是没有事,就送我一段路,我自己打听着回去也行。”

小道士一点不笨,沉默了片刻之后,他问:“是不是刚才青莲师伯他们说的话,吓着你了?”

相处这段日子,小道士对我很好,我对他也并没有欺瞒哄骗,象朋友,象家人似的相处着。但是,这改变不了事实。

他是道,我是妖。

我们,注定不能同路。

“对了,我有机会下山去。刚才那长风剑派的季前辈说,他们门里下个月有位长老要讲剑经,我们这些关系亲近的门派,少年弟子也都能去听讲的。我回来跟师父说一声,我也就随他们一起去,你也就……”

小道士坐在阳光普照的山坡上,也捏了一粒糖豆放进嘴里。

我们谁也没再说话。


(二十七)

小道士会吹笛子,吹的什么曲子我不知道,怪好听的。要我来总结的话,我觉得他真是中气十足,吹很长一只曲子中间都不带停歇。吹完他问我怎么样,我盯着他半天,问:“你嘴不酸吗?”

他摇摇头:“对牛弹琴。”

我也摇摇头:“非也,怎么说我比牛还多四条腿呢。”

他说:“你说你念过书,你都念过什么书啊?”

“嘿,你欺负我没学问啊。我背给你听听。云对雨,雪对风,晚照对晴空……嗯,两岸那个杨柳绿,一园嗯,什么杏花红……一蓑烟雨,两鬓风霜……”

看他的表情也知道我背的实在太惨不忍闻,于是我就住了口。

“还有么?”

“这还不够么?”

小道士和我谈不通,也就不再谈下去了。

和蜘蛛谈音乐文学?

小道士多半道经念多了,脑袋秀逗。

正好象我不能和他谈论牛肉包猪肉包和菜肉包哪个更好吃一样。小道士和我谈论阳春白雪纯属白费力气。

他把笛子收起来。拿出了干粮。

小道士和四个年岁相当地同门一起下了蜀山。去那个长风剑派交流学问。

晚上歇脚地这个道观早就破落无人了。我一眼看见里面地廊角梁下。就觉得有点奇怪。

这么破落地地方。不是应该积满灰。结满蛛网什么地吗?起码电视剧电影里都是这么演地啊。不过这里看起来还满干净地。供桌啊门板上上面都没有什么灰。庭院里虽然有些杂草。可是也不算多。

“大概之前地主人走了之后。还有过路行人来这里歇过脚吧?”

小道士们如是说。

我倒觉得不太对头。

这里有股味儿,不好闻。

我跟李柯说,他想了想:“是霉味儿吧?”

不是……

不是霉味儿,我也说不上来是什么味儿。

小道士们自己随身带了干粮吃,破道观里除了正殿还有两间房,睡下他们五个人不成问题。

李柯掰开一块饼,自己吃一半,还不忘塞给我一小块儿。

“有点干。”我一边咬饼一边点评。

“就点水。”

他拿出水囊喝了两口,然后把我揪到水囊袋口上面。

水囊被道士施过法,虽然看起来只比巴掌大些,但是里面可以装下几缸容量的水。

这些水还是从蜀山上装下来的泉水呢,是比平地的水好喝。

我也低下头喝了几口水,等小道士把水囊都收起来了,我才想到……呃,我和小道士刚才,是不是算……

那个,我们这是不是间接KISS了?

啊啊啊!胡思乱想胡思乱想,快快打住。

我脑子里轰轰的就是静不下来,一群野马跑过去了,一群野牛又跑去了,一群野猪又跑过……

我没话找话:“你们这次下山来,怎么也没个长辈跟着?就你们几个小家伙,要是遇上妖怪,一口把你们吃了怎么办?”

李柯一笑:“这里去长风剑派,一路上都是大路,不怕的。”

“那你师伯怎么不借纸鹤给你们啊?一下子不就飞到了?还用得着你们走?”

“我想,师伯也为了让我们多见世情,多些阅历锻炼吧。”

“对了,以后……我们大概就见不着了……”

小道士微笑着说:“虽然不能常见,但是却还可以写信联系。”

“写信?”

我莫名其妙。这年头儿又没有邮局,我又不懂养鸽子能弄个飞鸽传书的,怎么通信?

“嗯,师叔师伯他们有时候离开蜀山极远,要想往山上传信息,可以难的很啊,所以有我们有一种特别的传信方法……”李柯的目光温柔,微微笑着从怀里摸出张纸来。咦,我以前都没注意,他笑的时候嘴角边还有个酒涡呢。不是两边都有,是只有右边有,本来他现在看起来总是很稳重,但是这么一笑,就显出了几分稚气。

真可爱……

“来,我教你。”他把那纸折成一只鸟的样子,然后嘴唇微微张翕,接着两指在鸟头上一点,轻轻说一声:“去。”那纸鸟竟然就动了,拍了拍翅膀,迎着风就飞走了。

“啊?”好神奇啊!

“这是去找谁了?”

“回去找胡师兄了。上面没写字,他看到也不会惊讶,大概以为我是在习练传信之术。”

“真奇妙!”太厉害了!

不过……

“这是道士才是会办法吧?我,我可不是道士。”

“这方法并非道门专有。并不难,我想你也能学得会。”他又拿了张白纸出来:“我再教你一次折法,然后再传你法诀。法诀只有三句,不但要记熟,而且折好纸鸟再说法诀,说的时候一定要全神贯注,专心想着要将信送给谁,那人在什么地方,就可以了。”

他教了我折法,又让我把法诀记牢。

“是了,你能写信吧?”他有些不确定的问。

“喂,你什么意思!”我瞪他。

“你背书背成那样,我可有点信不过。”他拿纸出来,还有支小小的和墨盒放在一起的笔:“你写我的名字。”

“哼!”我抓起笔,在纸上歪歪的写了李柯两个字。

他拿起来看看,皱眉摇头:“丑。”

“嘿!你别吹毛求疵!”

他呵呵一笑,提笔在下面写上桃三八三个字,果然工整挺拔,清俊逼人。

被他这么一衬,我那几个字是丑的没法儿看了。

“有空多练练。”

“要你管!”我把那纸抢了过来不还他。

这么边走边唠闲话,我心情总算平复下来时,已经回到那间破道观了。

门上的牌匾也破破烂烂,上面的字都认不出来了,就是一个观字还能看清楚,其他的漆都落了,而且还沾了些脏东西。

太阳快落山,那股味儿好象更浓了。

我不知道为什么,忽然想起倩女幽魂里的兰若寺。

女鬼出没,树妖吸血……恶,想起来真可怕。

我继续躲在荷包里,不承认自己虽然身为妖怪,却还是保持着上辈子胆小怕事的禀性,就算别人都说不吓人的鬼片,我也会给吓的半死。

虽然我也是妖怪,但我是个纯良的好蜘蛛啊,绝不会是制造那种恐怖事件的危险分子。

李柯推门进去,有一个小道士正在庭院的枯树下缓缓踱步,正在背诵什么,抬起头来朝他微微一笑。李柯也点了下头。进了勉强能正为正殿的那间屋,里面的塑像早不知去向,香案还算完好,旁边有两把椅子,一把缺了条腿,歪歪的立着,一把的靠背坏掉,现在看起来就是象个板凳而不是椅子了。有个小道士盘腿坐在一边蒲盘上,微微眯着眼,正在打坐。

从左边屋里出来的那个小道士笑着说:“李师兄,晚上咱们三个睡这边屋,胡师兄他们两个睡那边。床铺我搭好了。”

“有劳你了林师弟。”

其实小道士晚上也可以打坐过整晚的,禁闭时就是如此,不过到底不舒服。

好吃不如饺子,舒服不如倒着。我上辈子的最突出属性就是宅,能坐着不站着,能躺着不坐着……

这间屋朝着道观的后院,天色昏暗,道观后院里的荒草枯黄,冷风吹的窗扇轻微的吱呀,吱呀的动,破碎的窗纸还挂在窗框上,哗啦哗啦响。

我在荷包里打个哆嗦,屋里没有人,小道士把包袱里的铺盖拿出来,薄板床上铺着一些松软的干草,小道士们带着的铺盖也是缩小了带着的,现在再还原过来,褥子铺在干草上,人再坐上去,干草被压的发出簌簌的声响。

我瞅着屋里这会儿没别人,从荷包里爬到小道士身上,经过的耳朵那里特地仔细看看。嗯,小道士很注意个人卫生,耳窝里一点耳垢也没有。

“咦?你干什么?”他小声问。

“观察地形。”

我可不能承认自己是怕鬼。

爬了一圈,我得承认鬼要是不出来,事先真看不出什么征兆。说起来,虽然我觉得小道士没见过世面阅历少不懂人心险恶,其实我比他也好不到哪儿去,上辈子是个宅女,这辈子是只宅蜘蛛。

屋里看起来还没有荷包里显的温暖安全,我爬了一圈又爬回去了。李柯把荷包摆在枕边,我可以闻到他头发上的皂角味。

挺清淡,挺好闻的。

小道士和衣睡下,拉过被子盖上。然后另两个小道士也进屋来,一个就是刚才那个铺床的林师弟,一个就是在正殿里打坐的那个小道士,听他们互相称呼,这个是姓郑。姓林的小道士看起来年纪最小,圆脸儿,眼睛小。姓郑那个比较严肃,进屋也没有说过话,直接就脱了靴子躺在靠窗的那张地铺上。姓林的小道士则睡在另一张薄板床上。就听见床上地上的草被压的簌簌响,完全从草的动静想象出他们躺下了,翻身了,或是动了一下胳膊。

三个道士睡一屋,一时都没睡着。


(二十八)

“李师兄,我听我师父说,你在无忧阁半年,领悟了剑诀心法……真是好厉害啊。”

李柯低声说:“不过是凑巧,我差点走火入魔呢。”

“啊,是吗?对了,在无忧阁关着,一定过的很苦吧……”

听他们这么说话,我倒想起了上辈子住宿舍,熄灯后女生们说夜话的事。

真怀念啊。

说了一会儿话,姓郑的那一个低声说:“快睡吧,别说话了,明天还要赶路。”

外面的风一时大,一时小,动静也就不同。我一天都呆在小道士的荷包里,吃了睡睡了吃,现在倒是一点儿也不困。四周昏黑,看不到,听觉就好象更敏锐了。风声……

过了好久我才有点睡意,不过,心里还是觉得不能释怀。

这地方为什么一只蜘蛛,老鼠什么的都没有呢?

难道因为这里没人烟找不着叫的,所以它们搬走了?不,说不通……

忽然间隔着一段距离,右边那间厢房里传来一声惊呼!

李柯和其他两个人一起跳起身来。

“怎么回事?孙师兄?胡师弟?你们怎么了?”

“快来!快!”

似乎有打斗声。砰砰地响了两下。很沉闷。李柯跃起身来。抓起剑就冲了出去。

拜托!不要啊!

我不想遇到这种半夜惊变地诡异事件!

李柯他动作太快,而且当然也没顾得上把荷包带着。我就被孤零零的遗弃在了原地。

郑小道动作也不慢,身形一闪就从地下跳起冲出门,屋里只留下了那个林小道一个人,他大概已经睡着了,揉着眼睛不知道出了什么事。

那边屋里嘭的一声大响之后,我听到一个声音喊:“郑师兄!夜黑莫追,小心有诈!”

呃,果然遇鬼了么?

我不敢再听再看,缩回荷包里瑟瑟发抖。

不要啊……千万不要啊……

冤有头债有主,厉鬼恶妖不要来找我啊拜托!

忽然窗户啪的一声响,象是猛力的打在了墙上,接着是林小道啊的一声惊呼,我整个僵了,吓的一动不敢动。

怎么两个屋一起闹鬼吗?还是那个屋的鬼流窜过来了?

我战战兢兢,林小弟拔了剑,金刃破风声,呼喝叱咤,忽然我待的荷包一下子飞了起来,我愣了下,感觉荷包摔在墙角,纷纷扬扬落下的是铺在床上的干草,还有床板翻倒的声音,响成了一片。

这破道观铁定不对劲!跟那个聊斋里闹厉鬼的兰若寺有一拼。我现在想起来那种讨厌的味道是什么味儿了。

是一种腐臭不洁的东西散发的味道,多半是尸体,还有血的味道。

不过因为这些味道很淡很淡,而且,我下午刚闻到,也想不起来这到底是什么味儿。

呃,为什么我知道这东西的味道呢?

以前没人告诉我啊。

我怎么知道的?

外面嘭嘭啪啪,李柯的呼喝声也响起来,我大着胆子探出头看,屋里人影交错,因为没点灯,只有外面的月光照进来,也看不清到底他们是在和什么东西对打。等郑小道也呼喝着冲回屋里来,我就只看到一道黑影飞快的蹿出窗户,没了踪影。

林小道看起来想跟着追出去,李柯拉了他一把,他声音听起来不象激烈的打过一场:“先点上灯再说。”

林小道应了一声,摸出蜡烛来点上了,烛火照亮了这个一团狼藉的屋子,李柯脸色一变,快步走到墙边捡起荷包。我躲在荷包的花边那里冲他摇摇腿,他眼中露出如释重负的神情,不动声色的把荷包再佩回腰间。

“师兄啊,这到底是怎么回事?”林小道声音有点发抖,看起来是在后怕:“刚才那是个什么,我……我……”

李柯说:“不清楚,不是鬼,或许是个什么成了小气候的精怪。”

“呃……是不是师父说的那些,那些狐精?来吸我们的精气?幸好我们人多,而且都学了道术,不然真的很凶险啊……”

郑小道的声音响起来:“我倒觉得,刚才那黑影使出来的两下子,不象是真正本事,倒象……只是试探。”

“试探?”

“嗯。林师弟,你说说刚才的情形。”

“哦,就是你们冲出去之后,我也醒了,忽然,忽然就有一只冰凉的,象是爪子,摸到了我的脖子上。我叫了一声,拔剑回身砍它,就这么打了起来,它动作很快,可是力道不算大。然后李师兄回来了,我们二打一,郑师兄一回来,它就跳窗逃了。”

李柯肯定的说:“的确象是试探。否则那爪子摸到你脖子上的时候如果指甲一划,你的脖子就断了。刚才我的剑被他的指甲一把挡住,听起来那东西的指甲坚比铁石,不知道是什么妖怪。”

“那,难道那妖怪摸清了我们的虚实,还会去而复返吗?对了,孙师兄和胡师兄他们,没事吧?”

“胡师兄胸口被妖怪踢了一脚,孙师兄没事。”

“这是什么妖怪呢?”

郑小道没答,问李柯说:“李师弟,你看眼下我们应该怎么办?”

李柯微微沉吟,说:“我想这些妖怪在这里应该不止一天两天,说不定害不过不少人命。我们不了解详细情形,离天亮还有两三个时辰,我们若是现在离开这里,也未必安全。我想,如果布一个简单的阵势,咱们五人守在一处,等守到天亮再做打算也不迟,郑师兄的意思呢?”

于是五个小道士待在那间正殿里,他们把带来的符纸贴在门窗以及墙壁上,我抬头看看,再低下头看看,不确定那些妖怪会不会从顶上跳下来,或是从地下钻出来。要知道妖怪们既然常在这里出没,说不定这里就是它们的大本营,那么为什么不会从上或是从下面突袭?

在这个世界里一切皆有可能。

可是四周都是小道士,我要提醒李柯的话,大概会被其他人发现我的存在。

这对李柯来说,大概是比妖怪突然袭击更可怕的麻烦。

身为一根正苗红的正派小道士,却私下里偷偷养妖怪……

这是什么概念?这种事一旦被发现,我估计绝对不是关个禁闭就能过关解决的问题。

但是……但是我心里又的确不安。

我越想越憋气,都是蜀山那些道士们不好,就放这几个没什么阅历的小道士单独下山,要是他们出了什么问题,那蜀山损失的可是珍贵好苗子……

咦,等等。

好象有哪里不太对。

蜀山那些大道士老道士们,真的想不到吗?如果有个万一的话……

就算故意让他们单独上路,大概也该派个高手在后面悄悄跟着保护吧?


(二十九)

我不知道我的猜测对不对,不过小道士却做了一个出乎我意料之外的动作。

他把荷包解了下来,不再挂在腰间,而是揣进了怀里!

我愕然。

隔着隔包,他的体温也缓缓的传导过来,那种温暖的感觉……

他这……

这是为了保护我。

这事不难猜,我也一下子就想明白了。

可是想明白的瞬间,我却觉得,又是心酸,又是感动,还觉得有点……心虚。

小道士一心只要保护我,我却在这里七想八想,怀疑这个怀疑那个。

“要小心地底和头上啊。”我探头出来小声提醒。

小道士看起来面无表情,不过一手拈起道符,迅速向头顶一甩,那道符就嗖的一声飞了起来,钉到了房梁上。

“啊。李师弟想地周全。”住那间房地姓孙地小道士说:“妖怪行事想必不依常理。我看地下也布上个四象阵为好。”

我有点好奇。不过仔细一看他们拿出朱砂来在地下画符。那又弯又曲跟蝌蚪似地。我是一个都看不懂。

算了。怪不得说道士们就是会画符写天书呢。

这样地字体估计也就是他们内部流通。外人。外妖。就是看着了也一律睁眼瞎一样。啥也看不懂。

五个小道士把铺盖和蒲盘分派了一下。决定先两个守夜。三个躺下休息。李柯说上半夜自己睡地很好。于是说自己要先守夜。

他盘膝坐在靠门近地地方。我窝在他怀里面。

外面风呼呼的吹,门缝窗洞里不停的朝里灌风,贴在上面的黄符颤抖啊颤抖,颤抖个没完。

我心里也抖啊抖啊,我很想问问小道士害怕不害怕。

但是仔细想想,好象除了第一次他在青云青风道士面前保下我时心跳很快手心出汗,其他时候没见他流露出过紧张恐惧。

“喂,你别担心,我琢磨你们师门肯定有大人在后面悄悄跟着保护你们的。”

他眼帘低垂,看我一眼,把荷包又向里掖一掖,什么也没说。

我知道这是让我安分小心的意思,老实缩回去不再出声。

半中间小道士们换班儿,李柯也靠在墙边的铺上迷糊了一会儿,我是半睡半醒,一直没踏实下来。

一直到远处隐隐有了鸡啼声,屋里几个人一起松了口气儿,我也终于放松下来。

就在这一刻,忽然间一声巨响平地起,墙破,地动,屋顶卡卡响着眼看就要塌下来,小道士们个顶个儿的身手矫捷,一闪身就蹿出了屋子。

身后的破道观晃了两晃,到底塌了下来,一片烟尘土气中,林小道士咳嗽的厉害,还没张口说话,一张大网兜头就罩了下来,撒鱼一样把几个小道士一起捆在了网底下。跟网一起笼罩下来的还有一点淡淡的薄烟,带着点青草味儿,一闻就让人觉得两眼发花两腿发软,一点力气都没有了。

五个小道士变成了五个滚地葫芦,挤成了一团儿,那网还在越心越紧。我在李柯怀里窝着,姓郑的小道士被网困的紧紧的挤了过来,人被挤顶多喘不上气,蜘蛛再被压挤要就要碾出汁儿来了!

几个小道士努力挣扎,一片混乱挤压里面我听见李柯飞快的低声说:“一会儿危险你先跑别管我……”

忽然一个声音冷冷的说:“这就是咱们蜀山这一辈的出色弟子啊?果然聪明不凡,让人一网就给捞去了。”

李柯没出声,林小道先惊呼:“青华师叔?”

青字辈的道士真不少啊。

我就说,这些小鸟儿飞出来,大鸟肯定缀在后头不远盯着。要真是这几个优秀的一起被妖怪逮了吃了,蜀山那些老道们还不悔断了肠子啊!

林小道还没明白过来,嚷着:“青华师叔小心!此地有妖怪!”

那个青华嘿嘿笑了两声,笑完却什么也没有说。

身后那破道观塌的很彻底,烟尘弥漫,灰土落了小道士们一头一身,个个看起来都跟鹌鹑一样畏缩狼狈。

等烟法渐渐散了,才看到一个穿道袍的男子站在道观门外,天色亮了起来,阳光照在他身上,横眉怒目正瞪着院子里的几个。

“妖怪?要是妖怪早把你们煮煮吃了。”他说:“我原来觉得你们几个都是挺聪明的,想不到一个两个笨的象猪一样。荒庙野屋,多有精狐野鬼,这个你们师父没教过?不知道先用道符查探清理?除了小柯,其他你们四个还喝了这里的井水,要是水里放点儿什么,你们四个……哼!晚上遇妖之后,居然还困守屋里,你们就是把每块砖上都画了符,我只要从远处一个土符咒过去把屋砸塌,你们有什么法子?嗯?就这么当了瓮中之鳖?好有本事啊!一个两个出去不要说是我蜀山弟子!丢人!”

呃,这家伙好毒舌。

小道士们不惊惶失措了,改羞愧难堪了。

我缩在李柯怀里,再挤也不敢抱怨了。

但是噩运通常如此,在你最不希望的时候到来。

小道士们的噩运过去了,我的噩运却来。

“小柯,你怀里有什么?”

李柯的身体突然僵住了,象石头一样。

青云继续说:“掏出来,给大家都看看,青莲师兄夸你天资好,有悟性,人聪明又没傲气。我倒想知道,青莲师兄要知道你怀里藏着掖着的秘密,他又会怎么说?”

我能感觉到李柯的冷汗都出来了,他的身体在微微颤抖。

我反而不觉得多害怕。

也许是因为李柯替我害怕了,所以我反而很坦然。

恐怕我们在河边吃饼喝水的时候已经被这个盯梢的人发现了,或者更早。

李柯还是被那张网捆着动不了。

那个道士自己慢慢踱过来,站在李柯面前。

他比李柯要高一个头,眉毛很浓,这种人就是不说话,也让人觉得他脾气很坏。

“你自己说出来吧,跟我说,跟你师兄师弟说,你在怀里藏了什么?”

李柯闭紧了嘴,一言不发。


(三十)

“你自己说和让我从你身上搜出来,可是完全不一样的。”

这算坦白从宽,抗拒从严的蜀山道规版?

我这时候没来及多想,嗖的一声从李柯衣襟中窜了出来,我觉得我从来没有跳的这么高,跳的这么快过。

但是来不及了。

那个青华的衣袖向我一兜,象是一个张开的口袋。我迎头就撞了上去,扑的一声闷响,接着一只坚硬的手一把就将我握在了掌心里。

“原来不是什么大事,可是你遮遮藏藏,摆明了心里是有鬼!”青华毫不客气,他比李柯高,那种俯视的架式,轻蔑的斥责口吻,让我心里的惶恐都变成了郁闷和怒气。

我又没做过坏事,我也没害过谁,为什么我和李柯在一起就得躲躲藏藏?我们已经要分开了,我要自己该去的地方,为什么这个道士还不肯放过我?

他的手紧紧掐在我呼吸的窍要位置,我憋的腿乱踢乱蹬,可是无法挣脱。

他……和小道士们不同,他是个会捉妖的道士……

不行,也许我会活活憋死。

就算是沉到水下的时候,憋住气也不觉得难受,但是现在被掐住,感觉身体里的灵气一点一点的流失……

我觉得眼前渐渐蒙上了一层红色地雾障。看出去地什么东西都模糊了。

那个青华还在说什么。我只能听见一片嗡嗡地声音。真吵……

快要死了……

这个念头忽然出现在我一片混沌地脑子里面。

刚才那种窒闷地痛苦渐渐消失了。身体象是变地特别轻。

不。是已经失去了身体地感觉。

那种感觉更加可怕。

除了思绪之外你什么都失去了!

不,我不想就这么死!我不想让一个莫名其妙的道士决定我的命运!

这个念头似乎催发了一股灼热麻辣的感觉,象一颗炸弹突然在我的意识里爆开!一瞬间所有的痛苦感觉又回来了,我想喊叫,想嘶咬,想用尽全力去抓碎对我生命的威胁!

忽然间一声长长的惨叫传进耳中,然后我全身所承受的重压全都消失的无影无踪。

我“啪嗒”一声掉在了地下,摔的七荤八素,半天回不过神来。

“三八,三八!你怎么样?”

不必喊这么响……

难道他想让人都知道我叫三八咩?

我翻过身来,天地终于又搁正了。

小道士们还被网罩着无法脱身,而青华道士则趴在地下一动不动。

呃……

我茫然的抬头问李柯:“他怎么倒了?”

李柯的目光有些复杂,可更多的却是忧虑:“你……刚才做了什么?”

我做了什么?我也不记得了。

我爬过去看那个讨厌道士的情形,他的脸朝下倒在那里一动不动,手上乌黑,脸上一层青紫的颜色。

象是……中毒!

我转头看看李柯,他的神情告诉我,就是我想的那样。

青华道士,是被我毒倒的吗?

我怎么一点印象都没有?

我是咬了他,还是抓了他?

我,我有毒吗?

忽然我想起,第一次遇到三六和三七的时候,三七要救我,三六就说过,我是有毒的,而且似乎是很毒……

原来我是只有毒的蜘蛛,而且,现在还毒伤了李柯他们的师叔……

怎么办?

我茫然而惶恐,李柯问:“师叔他怎么了?”

“好象是……中素了。”我声音发颤。

“中毒?”他声音高了三度:“你……你这毒致命吗?”

“八成是。”

我隐约觉得,我可能不是一般的毒蜘蛛,说不定是剧毒中的剧毒,看青华道士中招之后立刻倒地就知道这毒是又剧又烈。而且,和一般有毒的蛇虫比,我还修炼过,算是一只毒蜘蛛妖。这样的毒,怎么可能不厉害?

李柯犹豫了一下,尽量不让自己去看另外那四个小道士的神情目光:“你有没有解药?”

我摇头:“我今天才确信自己原来是有毒的……我也不知道我刚才情急拼命,是抓他了还是咬他了,总之,总之……我都不知道这毒是怎么跑到他身上的,又怎么会解毒?”

李柯的神情变的极其复杂,沮丧,气恼,忧虑……他忽然说:“你快走吧。”

“什么?”

“跟着保护考验我们的应该不止青华师叔一个人,我们蜀山应该会有别的人尽快朝这里赶来,你快走吧。”

“不行啊,他要是死了……还有,你们还给捆着不能动,要是有危险,你们怎么应付?”

忽然一道青色的光弧划过我们头顶的天空,李柯看了一眼,神情立刻变的焦急:“这是我们门里的信号,你快走吧。若是我不去找你,你绝不能来找我!知道没有?”

我觉得胸口好难受,比刚才被那道士掐着不能呼吸,临危濒死感觉还要剧烈痛苦。

“那你怎么办?”

我走了,却留下他在这里,还有被我毒倒的青华道士,就算我这个蜘蛛脑袋再小再笨,我也知道这不是李柯能应付的严重过错。他怎么面对同门?怎么向师长交待,尤其是,这个道士中毒这么深。他当着另外四个小道士的面让我快走,这……这些罪过一条条一桩桩的根本不可能逃过!

“快走啊!你真想死在这里吗?我不会死的!咱们将来一定会再见面!”

我急的直想抓地刨坑,看能不能刨出个点子来解决眼前的困局。

“你这该死的蜘蛛精,一直花言巧语迷惑我,现在还对我师叔下毒!你好不恶毒!我真是瞎了眼。若是我……”

他嘴里说的话听起来愤恨怨憎,可是眼里的神情却是既不安又焦虑,他的眼神在不断的急切的催促我:逃!快逃!

快!

快逃!

我最后看了他一眼,咬咬牙转过身,朝着树林的方向疾奔。

李柯说,他不会死……应该不会死的。

可能会受罚,可能……可能会再被关起来,关很久很久……

一瞬间我真想转身回去,我的错我承担,不能让他一个人面对接下去的一切。

可是,我没有。

我懦弱的,独自逃走了。

我撇下了李柯,只顾自己逃命。

就算再怎么样在心里安慰自己,李柯不会丧命,而我回去却会丧命……那些道士不会放过我……我走了,李柯可以把事情往另一个方向解释,说是被妖精迷惑的……

可是,可是我心里好难受。

眼泪狂涌出来,眼前的视野变的模糊。

我穿行在枯黄的野草丛里。

我不知道方向,我只知道要逃,快逃。

我想活着。

我想活下去,再见他!

李柯,我们一定还会再见的。

在那之前,我们都要好好活着!

太阳已经升了起来,视野里充满了刺眼的光亮,远远近近的景物那么冷酷而茫然。

我听见风声越来越响。

我在怯懦的逃亡中放声痛哭起来。


(三十一)

不知道什么时候我一跤跌倒,重重的摔在地上。

很疼……

我低下头,发现自己竟然不知道什么时候,变成了人的样子。

我抬起手摸了摸自己的脸,鼻子,嘴唇,脸庞,头发……

那么熟悉,那么陌生。

我坐在一片枯黄的荒草洼地,眼睛发肿,手脚酸软。想哭,可是眼睛让风吹的干痛,反而流不出泪。

我有好半天脑子里什么也没想,太阳高高的悬在头顶,照的人睁不开眼。

触目所及的一切都被酷烈的阳光照的白花花的。

我扶着树站起来,天地茫茫,我已经分辨不清自己是从哪个方向来的,也不知道该向哪里去。

太阳是热的,风是冷的。

我慢慢迈步向前走,我不知道这条路通向哪里……我该找个同族,打听一下桃花观的方向。有时候蜘蛛们的消息很发达,也有时候很闭塞。朝生暮死,象井中之蛙,不了解外面天地。

其实不了解也好。

知道地少。就没有烦恼。

知道地越多。就越难快乐。

往前迈地每一步都象踩在棉花上。干枯地草枝被踩断时会有轻微地脆响。每一下我都觉得似乎是身体里地什么也随之一起断裂开了。

头昏沉沉地。我摸摸脸。手冰凉。脸滚烫。

一只鸟儿从我身边掠过。一振翅就飞地老远。变成了天边地一个遥遥地黑点。却忽然那黑点在视野里放大。它又折了回来。叽叽喳喳地和我说话。

我听不太懂它说什么,盯着它开开合合的尖喙只顾发呆。

它说了半天,忽然又窜高,一眨眼就飞不见了。

我站在一片荒野里,四顾苍茫。

我再抬腿向前走,觉得步子越来越软,眼前一切都模糊着,扭曲着,天象是斜着要塌下来,地也象是弯折的……

李柯,现在怎么样了呢?

不久之前我们还在一起,他想和我谈音乐,谈文学,可惜我是只俗气的蜘蛛,那些我都不懂。

“云对雨,雪对风……晚照对晴空。两岸杨柳绿,一园……杏花红。一蓑烟雨,两鬓,两鬓……”

两鬓什么?是沧桑,还是两鬓风霜?

我固执的想找到答案,可是怎么也想不起来。

李柯他也许希望我更文雅,能和我谈更多东西吧?

感觉我和他一块儿说的净是傻话,做的净是傻事。

或许我从来没有聪明过。

“两鬓……”

眼前忽然一黑,我一头栽下去。

隐约的,好象听到了雨声。

久违的,绵绵不断的淅沥声,身周都给这雨淋出了寒意。

我喃喃的喊:“妈……”

梦里依稀回到小时候住过的地方,杂乱的小院子,狭窄黑暗的房间,一张老式的木板床,床前还有已经掉了漆褪了色的脚踏,脚踏上面搁着鞋子。我的一双小布鞋,带着歪歪的鞋袢。妈妈是一双黑色的旧布鞋,鞋帮上沾满了黄泥。

生活贫寒,每天只有馒头和米汤果腹,可是我的童年却那样平静快乐。

“妈妈。”

声音好象在一片空寂中扩散,隐隐传来回声。

不,我已经没有妈妈,也没有家。

我无依无靠。

我成为了一只不知身在何方的蜘蛛。

下一刻,我醒了过来。

我睡在一间空旷的石屋里,窗外面淅淅沥沥下着雨。

这里有一股,我熟悉的气息。

我慢慢爬下床,趴到窗边向外看。

有个人撑着一把伞,在雨里向我走来。

他那身鲜红的纹彩辉煌的衣裳在雨地里沉静的低垂,象是沾染了潮气,以前看起来象火一样要烧起来的颜色,现在看着却显的有一股深沉,变成了稳重的绛红色。

他到廊下收起伞,动作从容而优雅。

我怔怔的看着他,他也转头向我看来。

我先转开脸,不敢看那双光彩熠熠的,黑玉一样的眼睛。

那里面似乎有火焰在跳动。

让人心悸。

“凤前辈,我怎么会这儿?”

他把伞放在门边,走进屋里来。

“你睡了三天了,现在觉得怎么样?”

“我没什么。”

“是火珠儿传的信,说是看到了桃花观的弟子,气竭力尽倒在外面,然后我的族人将你带回了凤凰坡来。”

我茫然的听着,半晌慢慢说:“多谢凤前辈。”

“不必客气。前次启动法阵的时候,桃花观和我凤凰坡都有一些弟子被据之于外没有回来,不过阵法停止之后差不多陆续都回来了,你是最后一个。”

“你心神大乱,灵气乱冲,是遇着什么事了?”

“我……遇到了道士,他想杀我,我反过来毒了他,逃了……”我看着他:“凤前辈,我不知道我是怎么给那道士下了毒,也不知道那毒有没有解法。凤前辈你见多识广,你能不能告诉我……”

凤宜的脸上露出一个似笑非笑,又象是嘲讽的神情,看着让我隐隐的心里发怵:“你有时候很糊涂。你是黑寡妇蛛,素性在天下的毒物里,不排前五,也能排前十。你下的毒,只有你自己能解,怎么又问起我来?”

黑寡妇?

我觉得心里被什么刺了一下,这名字一听就让人觉得有些心悸。

那个青华,会不会被我毒死?

那李柯呢?他现在怎么样了?

对,我可以写信给他……

应该,可以吧?

我在身上摸了一下,怀里有张纸。

我掏出来,把纸团揉平。

上面歪歪写着李柯。

然后下面工整清秀的写着桃三八。

李柯。

桃三八。

我认真的把那两行字看了又看,然后仔细的叠起来,又郑重的细心的放回怀里。

李柯,你这个人说话要有信用。

你说要活着再见我。

不可以食言。

你不能食言。


(三十二)

我伏在那里写信。

李柯:你平安吗?请回答我。

李柯:你是不是在受罚?告诉我。

李柯:解毒的方法我知道了,如果有百草解毒丹可以先给他服下暂缓毒性,然后用我夹在纸里的蛛丝细细的拔出毒素来,这需要很长时间,我不知道我那时到底是咬了他,还是抓了他。告诉我这方法的是一位同族的前辈,费很大周折才找到她。耽误了一些时日,你现在如何了?一定要回信给我。

李柯:

这是第七封信,我不知道你是不是收到了前面六封信,也许你不方便回复我。不要紧,我只是想让你知道,我现在修炼进境极快,昨天与桃容师姐较量,她一招就输给了我。我开始明白,为什么我的力量不强,脑子也不够聪明。我以前听人说,命运给你关了一扇门,一定会在别处再给你开一扇窗。我发现了我的那扇窗。我的毒性之强之烈实在是奇绝。我现在可以在眨眼间织就一张网,每根细丝上都带着剧烈的毒性,基本上,我的同门已经无人能逃脱这样的毒网。

上次我告诉你的解毒方法你用了吗,有效吗?你那位青华师叔现在怎么样了?

期盼你回信。

李柯:

一年了,你一封信也没回。

我的师姐们又走了好些,不如与我交好的三六和三七还在我身旁。每次送走那些同门我都有种强烈的不舍,因为我只见到他们离开,从来没见他们有一个回来。

也许他们都太忘本。无暇回来。

也许他们都运气太差。撞到了和尚道士手里。再也不能回来。

谁知道呢。

请回信。

李柯:

天气又冷了起来。你还好吗?

我收了个跟班,是只小灰鼠。他是来拜观主为师的,但是观主没有收他。我出门的时候,他正在院子里哭。等我回来的时候,他又在大门口哭。天都黑了,他还在墙外哭,一直哭到第二天一早我醒过来,眼睛肿的象烂杏,通红通红的。我问他到底哭什么,他说他没家,没东西吃,没本事,一定很快就会没命,所以难过的没办法不哭。

我忽然心软,就把他收下来当我的跟班了。

看到他让我想起从前的自己,来桃花观拜师的时候,我也是一无所有,不知道明天在哪里。

我给他起个名儿叫灰大毛。他的皮毛是灰的,虽然叫大毛似乎很雄壮,但实际上他极瘦。下次见到让你见见他。

李柯:

你怎么样?一直没有回信,是不方便,还是因为别的原因?

说起来有件事很怪,我在桃花观这几年,桃花观没有一个同门经历天雷炎劫。差不多的都在天劫到来前就离开了。他们难道不觉得留在观中,天灾时有同门襄助有观主庇佑会能更安全的渡劫吗?

也许,他们是不想连累同门?

我不知道哪种猜想是对的。

灰大毛和我一样没本事又不聪明,我们主仆两个倒真是相衬。

我曾经想过去蜀山找你,但是一位朋友告诉我,既然我的信每次还可以发出去,你就一定还在蜀山平安活着,否则,这信就无法送的出去。

我也只能这样安慰自己。

你是不是在受罚?

我多么希望你能回我一次信,哪怕仅仅只字片语也好,甚至大骂我一顿也没有关系。

那时候我扔下你一个人面对那一切,我自己逃了。

李柯:

我梦到你了,你在一个漆黑的地方,在反复喊我的名字。我想去找你,可是怎么也走不到你身边。等终于走到了,却又看到无数的道士围住了我们,要把我们杀死……

你好吗?天渐渐的热起来了。

这两年来,你究竟过的如何呢?

你怨恨我吗?我没情义,扔下你一个人。

是吗?

李柯:

一觉醒来,发觉自己的脸上长了黑色的斑,既无法消去,也不能用任何办法掩饰。

朋友告诉我,这是因为我的力量很强,一下子无法好好控制。

等我的功力再深一层,这些斑会自己褪去。

现在你如果见到我,大概认不出来了。

本来就很丑,又长了这种斑。

灰大毛先说这些斑很丑,在我的痛打下改口说不丑。但我依然不满意,还是继续扁他,扁到我心里舒畅才停手。

李柯:

我原来担心你看到我会认不出来,但我的担心是多余的。

因为我脸上的斑消了,你没机会看到了。

你还在受罚吗?依然不能回信吗?还是不想回信给我?

如果你还在责怪我,那么下次见面你也可以痛打我出气,我举八只脚保证我绝对不会还手,让你扁到高兴。

三年了,你的样子变成什么样了?

李柯:

雨季又来了,每次雨季我就忙修炼。

李柯:

雨季过去了,桃花观落红成片。

那么一地的残红让人觉得又狼藉,又凄凉。

你最近怎么样?

李柯:

还记得你上次来的时候,在碧水潭见过的那个敖子宜吗?那次会面令人不快,不过,子恒他一直帮我许多忙。

说起来是好事,他终于获了一个正式的封衔,以后也算个不大不小的龙王了,不过他只能在这小小的碧水潭称王。

凤凰前辈说他有机会去更好更大的地方,是他自己选择留在这里。

子恒说他在这里住惯了,喜欢这里。正好这里也没有水族驻领,所以他就顺势留了下来。

以前我顶讨厌凤凰,觉得他太傲慢性子太古怪。但是子恒对我说,凤凰一族有它们的寂寞和不得已。

每个人都不容易。

李柯,你呢?

我真的想知道你到底如何了。

你说除非你来找我,否则我不能去找你。

这句话我真的想当作没听过。

但是我又怕如果我再去找你,反而给你更多的麻烦和痛苦。

李柯,你告诉我我该怎么办?

李柯:

灰大毛有一点比我强。

它学会了绘人像。

这是它绘的我,我自己看,和我现在的样子有八分象……

还是不漂亮,夹在一众同门师姐妹里,我真是鸡立鹤群啊!

你呢?你现在是什么样了?

相隔四年多快五年了,也许你也全变了模样。下次再见,我不知道还能不能认出你来。


(三十三)

时间过的真快,眼睛一眨,天亮,再一眨,天又黑。

一晃五年就这么过去了。

我心里有个人这件事,不知道什么时候差不多周围都知道了。三七劝我:“情爱固然有趣,可是对方是凡人,玩玩算了可别认真。”

三六说:“别理她,她几时聪明过?”

我知道她们也都是为我好。

不过她们真的误会了。

我对小道士,小道士对我……

不是那么回事。

这谣言传开,八成与灰大毛脱不了关系!

我质问他的时候,灰大毛振振有词:“你是不是把他放在心上总想总想想个不停?”

“我不否认……”

“那就是了。那放在心上地还不是心上人?我没说错呀!”

我张了张嘴。哑口无言。

“所以说。师傅你是有心上人啊。大家都没说错嘛。”

我拍地一巴掌扇在他头上:“练你地功去!”

灰大毛天资也差。所有法术里现在唯一学成地就是地遁术。鹿鼎记里九难神尼说韦小宝那厮天生是个逃之夭夭地胚子。我看我这个跟班兼徒弟也差不多了。不过他本是鼠。常言说胆小如鼠。可见他地胆小乃是天生。也不能拿这个苛责他。

何况求生是万物本能。

我难道就不贪生怕死吗?

我比他也强不了多少。

时势还是不好,各派的修道者异常活跃,广招门徒,扬言要扫尽世间妖邪。

那些道士,一定正义吗?

而我们这些精怪妖鬼,一定是邪恶的吗?

桃花观虽然法阵高妙,可是维持法阵却需要庞大的法力,观主独木难撑,桃花观的安宁不过是暂时。

我依旧没有李柯的消息。

也许他已经下写决心,要与我划清界限,再不来往。

我只是……一直得不到他的消息,所以不能放下心来。

如果,知道他平安,知道他怎么想,我也就不会如此惦念了。

“师傅,这个月是你和三七师伯一起巡山吗?”

“是啊。”

灰大毛说:“我随你一同去吧。”

我白他一眼:“你是想着你那位灰毛小姑娘,又想溜去看她吧?”

灰大毛冲我谄媚的一笑,它靠着我和子恒的帮助勉强化成人形,可毕竟不彻底,一笑那几根老鼠须子就翘了起来,要多可笑有多可笑。

一见它这么笑我就没辙了。

“好吧,一起去,不过我们巡山是两个时辰,你可得那之前回来,否则……”

“是是,师傅放心,我一定速战速决!”

我看他一眼。

要说他这成语用的不对么?从某方面来讲却又似乎贴切……

我清清嗓子咳嗽一声,就当刚才什么也没听见,

“喊上你师伯,我们一起走。”

“好嘞!”

灰大毛这种时候那真是一等一的勤快。

我把腰带紧了紧,走出了院子。

太阳缓缓隐没入云层中。

今天下晌或许还会有雨。

如果有雷的话,我又可以增进功力了。

三七袅袅娜娜从那边走来。她容颜美身段好,衣饰也讲究,往她跟前一站,我就黑糊糊灰扑扑的,象个烧火丫头。

每天巡山的时候我们身上会各领一块牌子,没有牌子,观里的人不能擅自出去,外面的人也会被重重阵法陷阱困住不能进来。

我们两个牌子,把灰大毛带出去,倒是顺便。

我和三七配合默契。我向西她向东,我能顺便到碧水潭和敖子恒说话,她经过凤凰坡也可以采些花草,然后我们转一圈再会合回来。

出了桃花林,灰大毛乐滋滋的就要窜,我一把揪住他没变不见的尾巴:“不要乱说话,要按时回来。”

“知道了师傅!”

我朝碧水潭的方向走,一路上不忘布下细细的寻踪丝。这功能是我自己琢磨出来的,有点红外预警功能,倘若有修道的靠近,这些蛛丝会有感应。

离碧水潭还有段路,我远远的已经看到敖子恒一身白衣,站在潭边青石上,衣带当风,临水照影,身姿气宇有若仙人。

“子恒。”

他回首朝我一笑:“我就猜你这时该来了。”

“你在这儿等我吗?”

“今天下晌还有雨。”

我笑:“这个你自然权威,你说有,那必定有。不过,我原以为你升任了碧水潭的水官龙王,这一片地的行云布雨都归你管着呢。”

他摇头:“行云布雨是要职,可不是区区一个碧水潭闲散龙王可以充任的。”

我们安静下来,过了片刻,他低声说:“山雨欲来。”

我知道他说的什么,声音和心绪也一起低沉下来:“碧水潭其实可以不搅入这些事里的。你只要不出手,道门不会和水族过不去。”

子恒没有说话。

是的,如果真走到那一步,他当然要明哲保身,保护碧水潭才是他的责任。

对于桃花观,碧水潭和凤凰坡都已经十分仁义。

以凤凰之力护住他一族也不是难事。

所以桃花观谁也靠不了,只能靠自己。

“对了,我发现一件事。”我岔开话题:“我们观里面喜欢凤凰的着实不少,三五不时总有偷偷溜到凤凰坡去的。可是往碧水潭来的,就我自己。”

子恒看了我一眼,没说话。

呃……

我忽然觉得刚才那话说的有点语病。

那什么,我的意思怎么好象是在暗示他,去凤凰坡的都是喜欢凤宜的,那来碧水潭的我就是喜欢他的。

“那个,我……我不是那个意思,我是说……”

子恒淡淡一笑:“我知道,我没误会什么。”

我觉得特别难为情,明明是好朋友,怎么扯到这个上头了。

从纯洁的不能再纯洁的朋友之情,一步就跨到了尴尬境地。

他递了一个布包给我:“这是上次你要找的两本书。”

“多谢。”我接过来,然后很快说:“我还得巡山去,先走了。”


(三十四)

这种事,这种话,说错就说错了,可万万不能再想。

更也不能去解释。

算了,下次见到他,就当什么也没发生过吧。

而且子恒这一点特别好,他总知道你想说什么,想忘记什么。我站住脚想想,他可从来没说过让我不舒服的话,没做过让我不舒服的事。

我总是让他帮忙,给他添麻烦,占他的小便宜……

还总心安理得。

我站在松树下发了一会儿呆,忽然头顶有人闲闲说:“你在这里瞎琢磨什么?”

我微微一惊,抬起头来。

“啊,凤前辈,你怎么在这里?”

“怎么,你们桃花观的门坎是越来越高,我来不得了?”

“哪里话,贵客是请都不请不来啊。”

他一脸不乐意:“得。你也会说这种讨人厌地客套话了。”

我实在无语。

你不热情他有话说。态度热情了他还是有话说。

“你脸色不太对啊。想什么呢?”

“哦?没事。”

我赶紧定定神。他从树上飞身下来。轻盈地落在地下。

他今天衣裳颜色偏深,襟口绣着精致的云纹。这么夸张的衣裳和颜色换成别的男人穿,一定俗艳古怪,可是他穿偏就有一种烈烈的火焰在燃烧着的感觉,灼的人眼睛微微生疼,不敢逼视他。

“脸怎么红了?”他和我并肩朝前走:“春天都过去了啊,还发什么春?”

我的头跟挂了石头一样深深的低下去,反正这个人就是生了一张利口毒舌,这我早了解了,犯不着今天再被气的头晕。

“让我说中了?”他语气不善,我抬头看看他。

“听你们的人说,你喜欢上一个人?”

得,这谣言都传到凤凰城去了,灰大毛个儿不高舌头不短。

“真的?”他问。

“嗯?”我摇头:“不是的。”

“那是……不会是子恒吧?”

我一下抬起头来:“胡说。”

我们快要走过这段路了,前面就是桃花林。

我的脚步不知不觉的加快了,马上就可以摆脱这个让我浑身不自在的家伙。

“你喜欢的人也好,妖也好,这念头都得趁早打消。”

我意外的回过头来,张嘴就问:“为什么?”

他注视我,那双眼睛象宝石一样有着一抹七彩熠熠晶光:“还是有喜欢的人吧?要不然你紧张什么。”

“我说过了,没有这回事。”

他嗤的冷笑一声:“有也好,没有也好,你记得我这句话,否则将来有你后悔的时候。”

我一斜身拦住他的路:“喂,你把话说清楚,到底为什么?”

凤宜负手站定,斜睨我:“你别忘了你是什么!蜘蛛吃掉情侣这是天性,本能,到死也变不了。你要是喜欢了谁,难道就很高兴能把对方咬死吃掉吗?”

“这……”我只觉得耳边的其他声音一瞬间都消失了:“不会是这样吧?我,我已经修成人了……”

“你就是修成仙,只怕也没用。”他扬长而去,还扔下一句:“不信你就找个人去试试吧,到时候哭都来不及。”

怎么会这样……

我觉得两条腿跟灌满铅一样,重的抬不起来。

这种事……

我竟然从来没想到过。

觉得脑子里昏昏沉沉的。

人总是如此,一件东西,你不想要,和被别人告之你要不到,是完全不同的心情。有时候自己也不是没有过异想天开,将来自己会变的美艳无双,会有一个人和我在一起一直不离不弃……

虽然我还不知道那个人是谁。

但是现在看,已经不会有那个人了。

如果我喜欢一个人,当然不是想把他当成食物吃下去。

以前那些人,以前那些事……

我的前生,作为一个人的上一世,都已经很遥远了,许多事都记不得了。

其实没有爱情,也没有什么大不了。

许多人都没有爱情,但是一样过了一辈子。

没爱人,可是还有朋友,有……很多很多。

为什么我这样难过。

一股酸意在身体里到处蔓延,冲上眼眶。

我用手捂住发热的眼。

为什么这时候我想的都是小道士。

想起我和他第一次见面,还有后来……那些事。

人和妖不应该有交集的,哪怕是做朋友,也不行。

没有好结果。

这些话是老生常谈,我已经听过无数次。

可是第一次,我明白那些话是对的。

我抹把脸站起来,抬起头却看到天都快黑了!

糟,两个时辰的时限一定早过了。

灰大毛呢?

就算三七先回桃花观去,可是灰大毛只有她的一块牌子却带不进去的。

我左手三指捏在一起,布下的蛛丝一瞬间全接系起来。

没有,灰大毛不在桃花林。

他难道还没有回来?

不会,他分的出轻重缓急,这家伙最惜命,绝不会为色痴迷到这地步。

那是三七先把他带回去了吗?

我匆匆赶回去,可是守门的小师妹说:“三七师姐没回来呀,我也没见大毛。大毛又跑哪儿玩去了?咦,三八师姐你的眼怎么……”

我没再听她说,转身就走。

“哎师姐!天要黑了,法阵一开你就回不来了!”

去他的,我得先找到大毛。

大毛一定是出事了。

我的预感从来没这么清晰,这么准确过。

我带他出来的,我得带他回去。

还有三七……三七她为什么也没有回来呢?


(三十五)

四周静的有些让人发怵。

我闻到道士的味儿了。

这不是说笑,我在蜀山住了一段时间,道士身上的味儿和一般人不一样。他们用的皂角和每天烧的香,那个味道混在一起缠绕在每个人的身上。

果然。

前面那个道士也发觉了我的接近,他飞快的转过头,一道符甩了过来。

我手心的丝弹射出去,贯穿了那张符。

那个道士一只手里抓着不停挣扎的灰色老鼠,拔出腰间的剑。

看他不那么纯熟的动作我就知道他是个菜鸟。

我的蛛丝旋转的在空中向前飞射,发出破空的嘶嘶的细微厉响。

他的手腕一眨眼就被蛛丝缠个正着,剑再也挥不起来。

我又是三道丝甩了出去,把那个道士捆的动弹不得。

灰大毛连滚带爬哭嚷着跑来:“师父。师父!我以为我这次一定死了!”

我心里很烦。可是地确是我不对。我耽误了时候。让他遇到危险。

可是……

“三七呢?我不在。你没有求她帮忙?”

灰大毛咬咬牙:“别提她!平时总装地多么冰清玉洁似地。今天我没找着灰灰。就早回来了。看到她……”

“这个等回去再说。”

我转头看那个道士。

他的年纪不大,瘦瘦的。

那身道袍让我一看到,就想起了李柯。

真的很相象。

难道是他的同门?

我走近了两步,灰大毛抽抽噎噎的要扑上去咬他泄愤,被我拦着了。

我认出他来了,他是李柯的师弟。

那个小乔。

我还跟李柯笑着说起过,他这个姓乔的小师弟。

他已经完全没了孩童时的轮廓,但奇怪我还是一眼把认了出来。

和李柯在一起的那段日子象梦一样,以为自己忘记了,可是现在却发觉每个细节都还是那么清晰。

我的毒钩已经握在了手心,可是钩子贴在他的脖子上,看到他胆怯,憎恨,绝望,恐惧的目光,我的手又慢慢放了下来。

我还吃过他给李柯的蜜饯……

李柯一直没有音讯,他是出了什么事么?

我问:“你可知道……”

小乔道士警惕的盯着我,嘴巴闭的紧紧的。

“算了。”

我向他打听,他也不会告诉我,反而……会给李柯找麻烦吧?

我提起灰大毛,检查过他没有什么重伤,顶多是吓着扭着蹭掉了点灰毛,头也不回的进了林子里。

“师父,怎么不杀那道士?”

我摇摇头,一路沉默。

桃花林中已经一片迷障,即使有牌子也进不去了。

“怎么办?”大毛的声音里带哭腔了:“师父我们进不去了。”

“不怕,我们去敖公子那儿。”我忽然想起来:“三七呢?她出了什么事吗?”

“哼,她能出什么事。”灰大毛说:“我看到她的时候,她脱的就剩一件……还抱着凤前辈死不撒手,凤前辈说他绝对不会喜欢三七那样的女子,让她滚远点。”

“呃?”我愣了下:“你,你可别胡说啊。”

“我哪是胡说。”大毛露出委屈的神情:“师父我虽然爱说话,可是我从来不说谎话。”

是的,大毛他一直是这样的。

我叮嘱他:“那不可以跟别人说,知道吗?”

“知道。”他马上点头:“我绝对不说。”

我们还没走出林子,就听见身后遥遥的传来一声惨叫。

刚才那个小道士?

我愣了一下,拔脚向回跑。

怎么回事儿?

很快我就看到了。

李柯的师弟小乔,他被一根木桩子洞穿过小腹,死死钉在地上。

我不用去试他的鼻息心跳也知道他死了。

死透了。

刺鼻的血腥味儿让我不知所措的愣了好几秒,然后才想起来。

是谁杀了他?

“妖孽!”

我本能的一弹身跳上了树,我原来站的地方已经被一道白色剑光击出了大坑。

一个道士扑过来将已经死去的小乔紧紧抱住,他的声音简直不象一个人,而象是受伤的狼,叫的人觉得就是铁石也会被撕裂开。

我被他叫的觉得身上寒碜,心里发毛。

他忽然一抬头,目眦欲裂,虽然如此我还是认出来了。

他也是个故人。

是李柯的师兄。

我只觉得这一幕极荒唐,上辈子的电视电影里常这么演,总有个无辜者在尸体旁被发现,然后说不定还把带血的凶器拔了出来……

然后,你不是凶手谁是凶手?

何况在这种境地,就算人不是我杀的,又有什么区别?

我一样是妖,道士们一样是要对我欲除之而后快。

眼前的事也充分说明了这一点。

姓刘的那个道士根本没问是不是我杀了小乔,直接就扑了过来。不过他的功力明显与小乔不是一个水准,甩手就是一道五行符,在空中一张符化为五道不同的光华朝我疾射过来。

空气里弥漫着浓浓的血腥气,我本能的抬手扔出一道蛛线,在空中将那符劲挡了下来。

可是刘道士的目光更加狠厉。

我看看地下小乔道士身上还缠着我的蛛丝。

反正杀人的罪名是坐实了。

刘道士和不幸的小乔道士不是一个水准,尽管悲愤欲狂,可是拼起来还是有条理有法度,绝不乱了分寸。可这里是我的地盘,刚才布下的蛛丝浑不受力的东飘一段西粘一段,等他发现时,已经被困的动弹不得了。

“人不是我杀的。”

我多此一举的解释。

他只是死死盯着我,要是目光能杀人,我现在肯定已经被碎尸万段。

“师父。”灰大毛哆嗦着躲在我后头:“我们快走吧,去,去碧水潭。我看,这是要大乱。”

我摇了摇头,看看灰大毛:“你说,谁杀了这个道士?”

“管他谁他的呢……”灰大毛看看我的脸色又换了句话:“谁杀的又有什么要紧?反正咱不杀道士,道士也要杀咱们的。”

是啊,我心里让他说的一片茫然。

就算我没杀小乔,这个刘道士也是一样要杀我的。

我是妖。

事情就是这么简单。

我带着灰大毛离开了林子,已经到了碧水潭边上。

“师父,你……其实咱不用害怕。”灰大毛小声说:“桃花观现在虽然难保万全,可是碧水潭是水族,咱们在这里躲着,那些道士不能把咱怎么着。”

我摸摸他的头,灰大毛个子矮,才到我的腰,他又喜欢猫着腰,这么一来就显的更矮了。

“不是的,我不是害怕。”

我敲了敲碧水潭门口的大青石,等着碧水潭水府的门户开启。

“那,师父你是担心什么?”

我担心的……

其实,这也不算是什么担心了。

我把怀里面那张写好了字的白纸摸出来,纸页在怀里都捂热了。

我先前犹豫着要不要再把这封信送出去。

现在不必再麻烦了。

我把纸撕成两半,再两半……一直到它们变成粉碎的,一松手,风就把纸屑纷纷吹走了。

我是妖。

是那种会把前一刻还相亲相爱的情侣一口咬掉头撕碎吞食下去的蜘蛛妖。

不切实际的幻想,还是早些抛弃的好。

胸口象是压着大石头,让人喘不上气。眼前夜色象浓墨一样,前方一片黑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