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8-11-29

卫风: 盘丝洞38号 89 - 104

(八十九) 盘丝洞的大搜捕

还是……

我干干的咽了一口唾沫,不敢再想下去了。

“师傅……你……没事吧?”

大概我的脸色太难看,灰大毛有些担忧的问。

“没……”

就是,震撼太大,一时,接受不来。

“那个,我去去……就来……”

我心不在焉的丢下一句话,转身出了客院,快步朝前走。

我心里乱糟糟的,怎么也没办法理出个头绪来,根本也没分辨方向,走的又快又急,结果一抬头,我走到子恒门口来了。

他的确设了结界,看来是……不方便打扰他。

忽然身后吱呀一声门响,我几乎是跳起身来转头看。

凤宜皱着眉头:“你怎么这样浮燥。心神不定想什么呢?”

“没事……”

“手里拿地什么?”

我居然觉得没来由地心虚。我手里?我手里不就是刚才从三七屋里发现地奇怪东西么?

我地手居然条件反射似地朝背后藏藏。活象在做坏事被老师捉个正着地小学生。

“拿来。”

我眨眨眼,装听不懂。

他哼一声,手成虚抓之势。我手里的东西象是被一股大力拉扯,一下子脱手飞出。

他拿着那东西只看了一眼,脸色就沉了下来:“这个哪儿来的?”

“呃……”我本不想说,毕竟三七,对凤宜……

这个,那个……一说出来的话……

可是,要是真和那些蛾子有关系,那我要是不说而误了大事,因此而害了谁,那就糟了。

“是,三七前两天住的屋里发现的……”

凤宜也有些微微愕然。不过他很快露出“原来如此”的表情。

“怪不得,原来是这样……”

“呃?什么样?”

“为什么我们走到哪儿,这恶事就跟到哪儿,你还不明白吗?”

我想……

我其实是,不愿意去明白。

我的同门,我来到这世界认识的时间最长的两个朋友之一。我……

我们是师姐妹,我们在一起学艺,在一起生活过的。

可三七,她怎么会……

“三七不是七心蛾啊……”我有些无力地说:“她明明是凤蝶……”

“凤蝶也有千百种的样子颜色,你所见的……”凤宜没接着贬我,只是把手里那个东西拿了进屋,我下意识的跟了进去。

“现在该……怎么办?”

我觉得惶惶然六神无主,现在这个事实……

三七她,竟然会秘密产卵。而卵里孵化出来的,竟然是那种凶残的恶心地魔界七心蝶!

我没法自己骗自己说,三七没产卵。也许是她藏匿了一只大蛾子,而那只蛾子在产卵……可是这说法是行不通的。我的盘丝洞又不是旅馆客栈,想夹带什么就带进来了。有生命的东西就会带有能量,要进那扇芝麻开门,一定会被感应到,不管是哪里的生命,就算是死了变鬼也一样,不可能飘过我的大门。三七她,没有夹带有生命的东西进来……

而且。这几天她的反常,自己无故的不见踪影,再出现后脸色奇差,在外面我们三个杀蛾子时她地奇怪反应,还有她最后离开时的……

这个事实打击的我脑子里乱什么也想不起来。

“你傻了么?该干什么干什么去!”

“哦,哦……”

我一边唯唯诺诺一边从凤宜门里退出来。

被他断喝一声我倒清醒过来了。

三七要真在我洞里产过卵,那,我洞里难保没有那些黑色地卵壳存在!不知道三七是把它们都带走了还是有残留,或是根本就藏在一个什么隐秘的地方!那些东西要是一出了壳。我洞里的老鼠们,蜘蛛们,可不见得个个都……我那些防御措施都是对外的,要是内部出了乱子,那可就……

我急忙回到自己的屋里,然后开启一道密门,再进去是一个小小的空间,四周都是水晶似的岩石。

这间屋相当于主控室。

盘丝洞大洞小洞明洞暗洞无数,要维修。要监测的话。我不可能一个个的跑去,所以才有了这间小屋子。壁上嵌地是无数细密的东湾石。

我盘膝坐下。闭上眼,摒除杂念。

我的知觉缓缓的向处蔓延,那些无数的细碎的东湾碎晶石就象是信号放大器一样,将我的知感一倍,数倍……成百成千倍的扩大。

我的感知就象是一个巨大地,没有边际的空间。

或者说,我的感知现在充满了整个盘丝洞里所有的空间。

如果一个自行其事,自有规律的小小宇宙一样,我让自己的思绪和灵觉朝外延伸,散发……去捕获洞里的各种事物。

洞里的生命体……

存在感最强,力量最不容忽视的是凤宜和子恒……一红一青地两团光芒静静地存在着。

然后是我自己,三六,灰大毛……

那些老鼠们,我的蜘蛛们,在洞里托庇于我混日子地一些小兽,小鸟,蝙蝠壁虎甚至瓢虫蚯蚓……

水里养的小鱼和其他水生物,还有那些花草树木……

它们都散发着各自不同的,强弱不等的细微光芒。

只要是生命体,就会有存在。

我将它们一一过滤,细细筛除……

唔,等等。

那团青黑色的,是什么?

充满恐慌,充满焦虑的……

似乎在拼命的朝一个什么方向再努力。

我的知觉锁定了那一团,然后,再贯注精神之力。

呵!

我猛的睁开眼。

找到了,就是那里。怪不得我那时候在那里遇到三七。

那里很少人去,灰大毛他们盘查洞里的时候也很难发现。

我重新闭上眼,锁定住灰大毛,用心灵传音对他说话。

“大毛,你在哪里?”

他的回应是迅速的,不安的。

“师傅,我就在你门外的院子里。”

“你去暗河的第二个水漩那里,靠左边的岔洞,墙上,那里有七心蛾的卵,你要小心,最好离的远远的就把它们解决了。砸扁,砸光,放火烧了……随便你,总之,一定要全除掉。”

“啊?好,我这就去!”

“一定要小心!”

“我知道!”

我切开和他的联系,继续再搜索。

也许就这一处,也许,不止这一处。

按三七的个性,或许会将这些东西……分开藏起。


(九十) 前情今日尽扫清

除了刚才我让灰大毛去处理的那一处,再细搜过,还有两个地方。

这么短的时间里,要避开我洞里无数耳目……她把那个,呃,生下来,再藏起来,可真不容易啊。

另两处我亲自去处理。

都是犄角旮旯的地方,翻开石头就能看到下方的石隙里……都填满了,黑乎乎的让人作呕。我的心情越来越不好,胸口象压着块石头,但是头脑却比刚才要清醒的多了。现在不是愤恨慨叹的时候。重要的是要把盘丝洞里的隐患消除,还有就是……得追查三七的去向。

我对付那些卵如对付蛾子们一样,用网一兜,然后尽数烧掉,一点渣都不留下来。

我甚至都没多看一眼,太恶心了,黑压压的一坨不知道有多少个,烧的时候闻着那种焦臭的味道,我的胸口都翻腾想吐。

尽管把这两处都烧了,我还是……心里不踏实。

挥袖驱散那些污气,我掩着口朝回走,没走多远,还是忍不住吐了出来。

不光是因为那些卵。

还有三七与这件事情。

我无法想象她到底为什么会变成这样,是怎么生下那些恶心的卵,又是怎么将它们藏匿在我的盘丝洞里的。如果我没有发觉,而让这些蛾子破壳而出,那么我盘丝洞中会变成什么样?

一想到这个。我打个寒噤。站直了身。

心里对三七那些仅存地……怀念。怜悯。过去地旧情……都一扫而空了。

我不会再对她抱有什么幻想。

我顾念旧情。她在盘丝洞里埋藏这些蛾子。有顾念过我吗?

呃。对了。我刚才大吐了一场。难道呕吐吐掉不止是饭渣。还有情绪渣?

对了。三六还不知道这事。

我转了个弯,去找三六。

她穿了一件白衣裳,坐在那院子池塘上的亭子里。不知道怎么着,看着她那个姿势,莫名的让我想起一个画面。

那是上辈子看的那部大话西游里面。有个画面是白晶晶在桥边,怀念着她与孙悟空的旧情,表情有一种冷冰冰的惆怅。本来那月色是冷的,她的脸色也是冷地,可是那种惆怅的神情却并不坚硬。

啊,情伤啊情伤!真是女妖们天生摆脱不了的宿命啊……

咦?我这什么腔调啊?

那根叫危机的神经BIU一声撤了,一根叫八卦的天线嚓的一声就直起来了。

我朝三六走过去,她缓缓转头看我一眼,继续转过头去忧愁啊忧愁。

“喂。你没给那个书生喝那个轮回汤吗?”

“别提那汤了。”她地表情冷冰冰的,口气却不是那么回事,显的很懊丧:“我采来的彼岸花不对头。别说没药效了,你以为他那魔气攻心是怎么来的?”

“原来……”我还以为李书书之所以变成半死不活是让哪只妖啊鬼啊给偷袭了,没想到居然是三六客串假药贩子,把三无产品硬灌给人家灌倒的啊!

“那,你在哪儿采的花呀?”

“在九龙坡。”

“哦……”

什么地方?反正我不知道。

不过连花草都……沾了魔气?那这日子……

没法儿过了。

魔界的蛾子啊是满天飞着要吃人,魔气呢,都开始侵蚀花草。

得,八卦精神又被危机感给逼退二线了。

“嗯……”

我还没开口,三六先问我:“你有什么事情?”

“哎?”

“你一副有话想说又不敢说的样。到底怎么了?”

“哦,有件事一定得告诉你,不过我不知道该怎么说……”

三六看了我两眼,在石凳子上坐下来:“说吧,是不是和三七有关?”

“你怎么猜着地?”

她一张冷脸:“你们一起出去却没一起回来,她一定是有什么变故了吧?”

“哎,对了三六,我还想找你打听呢。你和她,认识的时间最长。你们原来怎么认识的,她是从哪儿来地,有什么来历?还有,桃花观的事变后,你们还在一起吗?你熟悉她的事吗?她……”

“你一个个问啊,一下子这么多话,我头都晕了。”

“那你从头说起吧。”

三六瞥我:“明明是我先问的你,说吧,三七出了什么事。”

她把皮球又踢回给我。

好吧。我发球。

我用尽量简洁客观的语言。把一路上我们遇到的挖心事件……其实现在该说是吃心的事件,给说了一下。然后一直说到我们发现黑色的卵,卵里有蛾子……说到最后三七走时看我们的眼神,说地那话,我有种不寒而栗的感觉。她那种怨恨,是因为我们那天杀死了那么些蛾子吧……三七她,到底想做什么?她并不象是身不由己的。如果她知道洞里这些被我给铲除了,又会怎样反应?我不知道。

三六的表情随着我的讨说,逐渐凝重。

等我说完我在洞里刚刚端掉的两窝蛾子卵,三六的脸色已经十分难看。

“竟然……”她顿了一下,似乎也不知道该怎么说:“事情怎么会是这样。”

“我也在想会不会是弄错,三七如果,如果遇到什么变故身不由已,完全可以向我们坦白说,难道我们不会尽力帮她救她吗?可是她就是不说,而且,还把这些祸根就藏在我的家里面,等这些东西一出壳,我这里的老鼠蜘蛛们可不都措手不及,还不知道会变成什么样。对了,你说说你知道地。”

三六嘴角露出个苦笑,我总算看到她生气啊,冷脸啊之外的别的一点儿表情了。

“你觉得我和她很熟么?”

“可是你们当时不就是一起的……没去桃花观之前你们就在一起了呀。”

“可是我和她只是住的近。我住在一株柏树上,她住在溪边的草沼里,虽然我们时常能见到对方,也会一起修炼,可是我并没有多问过她的来历之类。我们这些嘤嘤草虫,又能有什么来历?只是不甘心只象朝露一样只活那样短短地年头就死去。所以才……”三六认真想了想:“我认识她时她已经懂的很多……不过她本来活地年月也比我多……”

三六讲话简直不得要领,比我还会跑题。

“她以前没有什么异常吗?还有,桃花观事变之后呢?”

“桃花观地事情之后,我和她其实也没有在一起,她说要去旁的地方游历,我呢,陆续也经过一些地方,后来在黄林那里安身……”

我看三六地反应一直都很……

嗯,不象我似地。一惊一乍的,更没有说会激愤,或是很伤心。又或是……

反正她的情绪一惯是冷冷的。

三六这家伙……只有异性没有人性的。

我估计就算我现在一变脸露出妖魔的真面目要害她,她大概也是冷着一张脸没有什么被骗被害的悲愤吧?

难道因为不重视,所以就不会觉得情感和心灵受了伤害吗?

“那你和那个书生,嗯,怎么办?”

既然那汤不是好汤,而且看李书生的样九成九是没想起什么前世姻缘来的。

那三六怎么办啊?

难道,难道就强绑着关着他过?

还是,嗯……

反正我不是三六,我也不知道三六拿什么主意。

我这话一问。好象啪地一声关上了三六的某个开关,她继续冷着脸看亭子外面的池塘水面,根本不理会我,把我当空气。

“那,好吧……”我讪讪地站起来,摸鼻子:“那我去去搜寻三七的下落,你也要当心。若是……以后再见她,可不要被她给暗算什么的……”

三六还是不吭声,我只好走了。

话说。我怎么觉得自己这么窝囊呢。三六就是这么冷脸,我还一直一直的上赶着拿自己的热乎劲儿去暖这块大冰砣子。情知道暖不热嘛,她天生就是这么冷的脸,估计到死也改不了。

说是去找三七的下落,可我除了把山上的阵法全打开,被动防御之外,似乎没什么别的办法。我自己不能出去,小蜘蛛和小老鼠们不能出去,凤宜我差不动子恒又在闭关。除了能传讯让山上山下地小虫小兽和略有灵性的花树们替我留心三七的踪迹。别的也做不了什么了。

嗯。还得提醒那些小东西们提防蛾子的突然袭击。一只两只没什么,山上几只活的略长些的老狐狸还不怕这个。但是那些小兔小鹿的就难说了。还有。如果那些蛾子,成群成片的出现……

一定得让它们多加提防!

我从三六那里出来,遇到了灰大毛,他也是一脸地晦气:“师傅,我已经让蜘蛛妹子们把消息散出去了,若是在咱伽会山上山下的有三七的足迹,那一定能传回消息来。”

“你让它们也自己多当心,那些蛾子……数目一多,可是……”很恐怖的。

什么东西都有个量,一过量就可怕了。

“是,师傅,刚才我见过敖公子,已经把这事和他说了。”

“是么?他出关啦?”

“是,他现在好象去那个书生那里了。奇怪,他和那书生有什么话说啊?又不认识……”

我也猜想不出来这是什么道理,但是我现在的时间最好还是用来做正事,多养精神,积蓄法力,磨练招数……这样才不至于事到临头却又对一切无能为力。

唉,这些天的下雨,天雷被我浪费了不少,都没有去吸收它,这么一想真是觉得自己懒惰得罪过。

不过我一边走开,一边还是疑惑。

子恒找李书生去干什么呢?


(九十一) 男大当婚女当嫁

忙忙乱乱的,一天一天过的可真快啊。

过了好几天外面都没有传来什么消息,按子恒他们原来说的,蛾子的出壳期没有这么长,很安静,应该说明没有新蛾子再出现了。

唉,想想我也够没出息的,好歹也是几百年道行的蜘蛛精一枚,却被几只魔界的小蛾子吓的这么草木皆兵。

其实,如果只有我自己,我是不怕的。

可是,不管到什么时候,赤条条来去无牵挂都不过是一句戏词,谁也不能无牵无挂。

我现在有一洞的老老小小得保护得养活,我能不顾它们的死活吗?

不能。

我自己不怕蛾子,不代表它们也都应付的来。

不过那天傍晚,洞外有只老鼠传来了消息,说离伽会山大概五十里外的一个小镇上,人又死了个干净,而死法是我们都耳熟能详了的……

我就纳闷了!三七这臭婆娘到底要下多少种?人家产卵期也就是产一次就完了,她可好,一窝一窝接一窝,没个完没个了!她祸害不了盘丝洞就去别处继续作腾?

虽然说我现在不是人类,好象死人也和我没有关系。可是我的心里……却觉得愤懑难平。

我心气不顺。一连摔了自己屋里好几样东西。都是瓶瓶罐罐地。虽然说东西不值钱。实在舍不得还可以再修复一下。保证能光洁出初。

可是我就是觉得心里那股郁闷无处排遣。怎么都驱不散。

洞里也有股小小地低气压。三六和李书生。还有凤宜。

凤大神鸟天生是我们一洞小妖们该仰望地存在。金光闪闪地一尊鸟大神。他怎么住进了我地蜘蛛洞就……就随遇而安。半点没有要告辞地意思了?

三六和李书生继续他们地别扭局面。人都说小情侣是欢喜冤家。这冤家两个字我是看出来了。可是情侣两个字我是怎么都看不出来。

我端着灰大毛刚给我送来地蒸点心去找三六。她又不在屋里。一准儿又是去和那个道士大眼瞪大眼去了。我再去找子恒。他客客气气地打开门让我进去。不过他对点心半点兴趣都没有。给我面子地掰了半个尝了。然后泡茶请我喝。

“再过两日我便告辞了。”

“啊?”

我愣了,点心咬在嘴里,硬是想不起来咽下去,含着点心模糊不清地问:“为什么要走?”

“我来,也是因为不放心你这些年的生活,看起来你过的很好。当年我走时,这伽会山不过是荒山一座,盘丝洞也没有什么奥妙。不过看来你将这里整治的不错,过的安定舒心,我也就放心了。我在黑龙潭底待了这么多年。出来之后就去了京城左近,然后又来了你这里,天下现在是个什么样子,我一点也不知道。魔道究竟有什么盘算,又已经开始了什么侵蚀,我心里也没谱,这样下去可不成啊。”

“那个,子恒啊……咳咳咳……”我一急,呛着了。点心渣呛进气管里头,咳的脸红脖子粗眼中含泪:“可是咱们这么多年没见了咳咳,你再多住些日子再走吧。而且,你看伽会山现在风景很好,那个……你就……”

“三八,我今年已经八百岁了。”

“啊?”

我早知道他老,不过不知道他已经这么老!

相处起来谁会特意去管他到底几岁啊,而且平时觉得……觉得他跟我就差不多大似地。

他怎么突然冒出这么一句来?难道他想做八百大寿?

不可能。

“按我们族中算法,我也算是成年了。族里大概……就会给我安排一门亲事。我也该回东海去……成了亲,才能真正算是成了家立了业,将来,也好有一番事迹功业。”

“哦,”我点点头,呆呆的说:“对,成亲是好事,应该早点成亲。那个,你什么时候动身?我给你打点一些伽会山的特产你带着……对了。凤前辈是不是要和你一起走。那程仪我可得备两份呢。”

“不必了。”

“哦,别客气。反正都是山野粗物,带回去给人尝个新鲜。那个,你要是见了小心,替我给她问个好儿,叫她有空来盘丝洞玩儿。嗯,你要是成了亲,记得带你夫人一起来,让我见见。我说,你可得好好挑,别挑个……不适合的……”

“这个,族里面自然会有安排,要么就是也出身水族名门,血统纯粹,性格端庄。要么,也有可能是哪一位关系要好的世交,介绍一位修仙修道的女弟子……”

“嗯,那你忙吧,我先走了。”

我走到门口又想起我的点心盘子,居然还又转去端。

“反正你也不吃,我还是端走,自己慢慢吃吧。”

子恒忽然伸过手来握住我端着盘丝的那只手。

我哆嗦了一下,还好盘子握的紧紧地,没象电视电影里里的人那样,只要一受惊,肯定拿着什么就要摔碎什么,以增加紧张气氛。

“嗯。”

我定定神,抬头看他。

子恒俊秀温文的面容,不知道怎么着看起来这么陌生。

“这个世道,要乱了。你一个人,要好好保重,知道吗?”

“我知道。再说我也不是只有自己,我不还有徒弟么。”我低下头,笑笑:“再说,难道你成了亲,以后就不是我朋友,就不再管我地闲事了?”

“那当然不会。”

“嗯,那就这样说吧。定好日子,我送你。”

出了子恒的门,我没走多远,就在花园边一块青石上坐下来,一个接一个把盘子里的点心都给吃了。

也没品出什么味儿来,就是觉得有点噎人,噎的我直想哭。

其实男大当婚,女大当嫁,尤其是……子恒他出身高贵,东海又是出了名的传统保守的古老世族……

他当然是要成亲的,这不是他自己的事,这是他们一族的要紧大事。

唉,我就是觉得有点……有点怪怪地,说不上来感觉。好象很复杂似的,可是,又象是很简单。

搞不懂。

我捧着空盘子继续向前走。

不过,路……走不了。

有人站在路当中。

我抬眼看。

李书生啊……他站这儿干什么?

“桃姑娘,我有些话,想和你谈一谈。”

“哦,那,你跟我来吧。”

我和李书生进了院子,穿过回廊,这里种的桃花树四季都开花,地下落了一层的桃花瓣,踩在这一地繁红重锦上,是一种难得又可惜的心情。

咦?李书生要和我谈什么呢?


(九十二) 黯然消魂唯别离

“桃姑娘……”

我怎么听他这么称呼我,觉得好别扭啊。

“李公子啊,其实我们不熟,应该是没有什么话好说,你要是想让我送你离开,我可不做不主。虽然我是此地的主人,但你是三六带来的客人,你的去留可不是我说了算的。”

“桃姑娘你误会了,我只想问桃姑娘一个问题,绝不是想要借此离去脱身。”李书生微微一笑,眉眼顿时生动起来。

嗯,好看多了。

这些天他总苦皱着脸跟别人欠他多少钱似的,实在叫人看的浑身不自在。所以说笑脸迎人就是你好我好大家好的事儿,笑一笑心情愉快,常言说的好,抬手还不打笑脸人呢。

“桃姑娘,你以前,有没有认识过一个人,名字里,有双木?”

“嗯?”我愣了下,双木吗?我好象不认识姓林的人:“好象不认识的……起码熟人里没有。你问这个做什么?”

他没回答,不过看起来表情很奇怪,象是有点失望,好象又如释重负似的松口气。

他表情好奇怪啊,对了,他又干嘛要问我这个?

“桃姑娘这盘丝洞,倒真是世外桃源一般的地方啊。”

我抓头。不知不觉和他一起。竟然走到后面来了。

后面这一块小小地水潭和桃林。是我一个人地小天地。从来不和他人分享地。可是上次凤宜跑过来。这次这个书生又跑进来。

头顶一线清光流泻下来。底下地水潭幽静深沉。水面上飘着一些落花。

唉。来就来吧。反正一个人不来。这里地桃花也是寥落红颜空寂寂。来一群人。这些花还是自开自谢自在闲。

“不过是穷山黑水。妖巢妖洞。但既然要在此安身立命。自然得对自己好些。”

“是么?”李书生抬高手臂。折了一枝桃花下来。轻声吟道:“桃之夭夭。灼灼其华。”

“是啊。烂漫无过于桃花。”不过这诗后半阙是,之子于归,宜其室家,和我却是这辈子都扯不上关系了。

我是既不宜室,也不宜家……

这辈子就只是一只寡妇蜘蛛了。

对了,我和他闲扯什么,他和三六才应该去大谈特谈把恋爱谈出来啊,和我在这里没的浪费时间浪费生命的。

“李公子,我师姐她既然向闭口仙问过道。想必你和她前世,是有姻缘的,为什么你们……你是不是介意她的身份来历?”

李扶风苦笑:“好吧。实话和你说,闭口仙当然从来不打诳语,我家祖爷爷也已经去向他求证过了。没错,我是与一只妖有宿缘,只是今生这缘续不续的起来,却不好说了。闭口仙说地是两句偈语似的话,什么双木旧缘,当自珍惜之类……”

“呀!”我一下子瞪圆了眼:“恭喜恭喜呀!既然闭口仙都这么说了,一定没有错的。你看。你姓李,师姐姓宋,你们这不是双木么?闭口仙说的没错呀!其实师姐这人很好的,她只是脾气冷些,不象有的人会巧言令色,当面一套背后一套,可她心好,对人又热诚又实在……”三六这时候也来了。站在不远处一株桃树下,目光清冷,脸色不知是愠是怒。

“呃,三六你来了呀,那个,我……我还有事,我先走了咯,你们慢慢谈,慢慢谈。”

我溜之大吉。那两个人是好是歹那是人家地私事了。我再待在这儿那可太不合适。

看起来这位李公子,好象对三六没什么淑女之思。好吧,是淑妖之思……

三六看来还需费力琢磨啊。

虽然说女追男隔层纱,可是女妖追男呢?

呃……可能隔的这层纱……稍厚了点吧。君不见西游记里那么多女妖前仆后继,一个个拜倒在唐和尚的袈裟之下,可是最后一个得正果的也没有。

衷心祝福三六顺利如愿了。其实我还是羡慕三六的。

起码她有资格,有勇气去追求。

我这些年不是没有想过什么办法改变自己的这种天性本能,就为了这个,耐着性子看了许多自己原来看不下去的书,但是书上固然没有讲过有这种方法,我自己胡乱琢磨的办法也更加荒唐无稽。

对了,刚才……忘了问李书生,到底子恒原来找他是做什么呢?

我让灰大毛收拾点我们伽会山的特产,算是给子恒送行地程仪。灰大毛一听说子恒要走,那神情比我还要惆怅,一脸如丧考妣的晦气神情,那种从骨子里透出来的失落让我简直要怀疑灰大毛是不是对子恒有啥想法,难道他想和子恒断背一把?

我脑海里浮现出一副画面,灰大毛很猥琐地朝子恒亲过去……子恒眼一横,嗔一句:“讨厌啦……”

恶……我打个寒噤,这想象太可怕了。

唉,子恒要走啦,我也觉得很失落啊。

但是再失落,日子也得过下去嘛。反正一年是这样,十年是这样,将来百年,千年……只要活着,人就得不断的成长不断的失去不断的……迷失自我。

啊啊啊,都是子恒要走惹的祸,我居然也诗意起来了。

灰大毛给子恒预备的行李可真是应有尽有,除了没给塞个母耗子作陪,伽会山和盘丝洞能用的出产全给捎上一份。

送别的那天还是来了。

我不让灰大毛跟着送,鼻子一把泪一把的,不知道地人以为他不是送别是给人送丧呢。

到了盘丝洞门口,我打开断龙石,外面的风声日光一时映入眼中,我讶然:“天晴了!”

其实这月不过下了月余,可是感觉这一个来月发生的事情,真的……象是很长很长的时间,长的,我都快忘了日光照在身上是什么感觉了。

“你……”

一边凤宜说:“你还是留下来看你地窝吧。我去送子恒。”

“呃?”

他凭什么啊!

子恒却转过头来,也说:“你就留下吧,外面也不太平,洞里还需你照拂,我还有样东西送你,已经放在你房中了。回去再看。”

我忍不住鼻子发酸,低声说:“我……你要有空,就再来探我。或是在哪儿定下来住着了,就送个信儿,我去探你。”

“好。”他说:“天涯虽远,但情谊却深。你也不必难过的。”

我站在洞口那里,看着子恒与凤宜并肩缓缓走远,转过那一段山壁之后,就看不到他们的身影了。

空山青影。碧树婆娑。

远远地看到两只不知名的鸟儿掠过山谷,隐入密林之中。

艳阳满眼,我觉得自己象是要被晒化了一样。一点力气都没有。

这一别,我知道,子恒不会再是以前的子恒了。

以前那些欢乐地日子,再也不会回来了。

他的照拂,他的关切,他的温柔,他的……

我眨眨眼,转身回洞里去。

凤宜直到午后才回,也不知道他是不是唱着十八相送把子恒送了一程又一程的。我回洞里忙着安排大家储备过冬地事。直到晚间才有空回房里去,看子恒说给我留下地东西。

又是一个盒子。

反正这年头没塑料袋,大家拿什么东西都用盒子装,连那些讲身份的人互相拜访,拜贴还要个精美地盒子装着呢。

不过这个盒子不是木头的,似乎也不是石头的,我摸了一下,有一种温和地,居然不是坚硬的手感。

啊。是海里的什么东西吧?不过,这盒子可从哪儿打开呢?

盒子底下压着一个信封,我拿出来看。

上面是子恒的笔迹,看起来墨迹犹新,可是他人却已经不在此处了。

抽出来里面两张信纸,缓缓展开来看。

原来他说他这盒子做好后一直没有装暗扣盒锁,后来看到我用芝麻开门做盘丝洞的通关密语,所以也给这盒子设计了一个差不多的机关,得对它念下面的话。它才会打开。

子恒也有趣了。我看着纸条微微笑。感觉充满着离愁的空气也欢快了一些,坏心情被冲淡了不少。再看底下一张纸上写的通关密语。

上面是四句诗,似曾相识。

“去年今日此门中,人面桃花相映红。人面不知何处去……桃花依旧,笑春风。”

我低低地念完,那盒子忽然卡卡两声轻响,盒盖从中间分开。

盒子里垫了一层细密光润的薄缎子,缎子上托着四颗珠子。分别在盒子的上下左右四个角落里,中间还有一个空的凹处,似乎那里也应该有一颗珠子的,但是那里却是空的。

这是什么东西?

我虽然还弄不明白,可是能感觉这些珠子绝对来历不凡,一股灵气冲面而来,几乎让人睁不开眼喘不上气,屋子里的空气一下子变的凝滞沉重。

淡红,淡黄,淡青,莹白……四个珠子的外面都光晕融融,但是看起来仿佛不是它们在发光,而是会吸取光线一样,屋子并没有因为这盒珠子而变亮,反而显地暗沉了些。

盒子里还有一个折起的纸笺。

我隐隐的有些不安。

说不清楚为什么,也许是这些珠子太不平常……也许是……因为别的什么原因。

我缓缓把那张折起的纸笺打开。


(九十三) 龙宫版金枝欲孽

还没有看到纸上写的是什么,忽然听到三六在外面喊:“三八,三八,你出来。”

我回过神来,先顾不上看纸上写的什么字,只是匆匆把纸笺再折起掖进怀中,然后把盒子盖上,顺手装进腰间那个葫芦里。

“什么事?”

三六刚才都没有去送子恒,我心里有点不舒服。好吧,个性归个性,但是……但是也得让大家面子上都过得去吧。

以前在桃花观的时候我就觉得,在观里面,三七好比宝姐姐,八面玲珑处事圆滑,谁也不得罪,可也不真心的关怀谁。三六好比林妹妹,那个脾气那张冷脸那张嘴把能得罪的都得罪一个遍。

但脾气归脾气,子恒这一去,日后相见也难,她却面也不露,一句送别的话都不说。

我就是觉得……心里有点不舒服。

“你怎么来了?”

“你不想看到我啊?”

张嘴就是冷言冷语。我心里叹气,脸上堆出微笑来:“行了,快坐吧。你知道,刚送走子恒,我心里也有点儿难过。”

三六瞅我一眼:“你和他压根儿不可能,那些痴心邪念还是趁早打消。”

我倒茶地手一晃。差点儿把水洒到桌上。定定神。把那杯茶倒完端过来。

“你在说什么啊。”我把茶递给她:“我们大家相识一场。也有几百年地交情了。我只是觉得以后不大能见着面才难受。没有你说地那种想法。”

“有没有。你自己知道。反正。不关我事。”三六端起茶浅浅啜了一口:“别说你嫁不了人。就是嫁得了。敖子恒是什么身份?东海是什么门第?那是我们再修七八十世也高攀不上地神族龙裔。就算你没有毒。也不会害了敖子恒地性命。敖家会让他们地得意子弟娶一个穷乡荒野蜘蛛精?只怕这边敖子恒露出一点点这种意思。当天夜里你就死无葬身之地。而且是不得轮回超生地。”

“哪有你说地那么可怕……”我有点吃惊。这些事情我都头一次听说。

“可怕?可怕地不是我说地。”三六说:“虽然子恒不是东海现在那老龙地嫡孙。但他出类拔萃。品貌都是上佳之选。他越出色。就越不可能有自由。不说他族中一定有安排。没准儿还会被上面指婚地。你想一想。这种人。是你招惹得起地吗?”

我真地。没有话说。

说实话,我认识子恒就是在桃花观,碧水潭。第一次见面他还那么童稚可爱,虽然知道他是龙族身份,但是因为他一直……一直就象邻居家的兄弟一样。温和,周到,斯文有礼……我真的,从来没想过他地身份,他的姓氏,到底都代表了什么。

“退一步说,就算强求,争斗,你和他能成亲。那成了亲之后呢?是他脱离水族,被锯角刮鳞终身受刑放逐!再退一步,他没遭遇那些,而把你带回东海,你能过得了那种时刻提心吊胆的日子吗?龙宫可不是福地,我听一珊瑚小妖说过,那里的争权夺利勾心斗角有多可怕,一个表情错了,一句话说岔。那立时就是你死我活万劫不复,心机瞬变间不容发……唉,其实敖子恒是好,可是有什么办法呢?”

我被她说的有点浑浑噩噩的,感觉象是在听另一个世界的事。呃,龙族秘辛,孤星雪泪,后宫黑暗,金枝欲孽……扯远了扯远了。我一神游就不知道游到哪儿去了。想事情好想着想着就想到完全不相关的事情上面去。

东海,龙宫。敖家……这些离我太远了,子恒也从来不提。

呵,仔细想想,可不就是另一个世界么。

一个高深莫测的,遥远陌生地,海中的世界。

“我对他真没什么啦,你不用劝我这些。”我笑笑:“我和他就是朋友而已。”

“是么?只是朋友,他就送你那等贵重的至宝?”

“呃?”

我愣了,三六知道……那珠子地事她怎么会知道?

不过她一开口往下说我就知道我想错了。

“这个……是他送的吧?”三六伸手过来,轻轻捏起我缠在臂上充做装饰的飘带。

子恒送我的,那根起名叫流云的飘带。

这带子着实漂亮,缠上之后飘飘摇摇,走起来感觉很拉风,飞起来更觉得自己也有几分仙气,所以我极喜欢,从他送给我,我就一直缠着没解下来过。

“哦,这个啊。他说,是天蚕丝还有火石素什么的……”

我只知道那些东西一定是好材料,但至于它们是怎么个贵重法我就不知道了。

“你以为天蚕丝是野蚕吐的丝啊?到处都能找到?更别提火石素要到极西极热之地,深入地底去采集火石,不知道要辛苦多久才能弄到少少的几粒天火石,然后再将火石素从中炼出来。我告诉你,这带子你在家里带一带就算了,出门最好藏起来,别让旁的妖啊,道士啊和尚啊地看到,不然啊,哼哼……”

我本能的往后一缩:“这个,真的……”

“嗯。不管这东西是他亲手所制,还是借花献佛,这份人情,这份礼,真的太大太重了,不是朋友二字就能涵盖过去的,你明白么?”

“明……”白,可是,三六啊,你光看到了这根明面上的飘带,却没看到,他还有一盒四颗珠子的重礼呢。

这轻飘飘的带子,都已经被三六说的重逾千钧。那,那盒珠子,我这么外行都知道那珠子实在太不凡太奇异,那又会是什么宝物?

子恒他……他人是好,也大方。不过大方也是有个度地……我也没有见他送别人这样好的东西。

我实在想不明白,也想不透。

“你别想了,反正想也无益。他也走了……至于你呢,”她顿了下,想了想说:“算了,我也懒得管你。这次替扶风驱魔解毒,多亏了你,算我欠你个情了。”

扶风?啊,那李书生,乍一听他名字还怪不习惯的。

“啊,不用算。”我摇手说:“又不是我驱的,是凤前辈和子恒,他们出手相助,要谢你该谢他们。”

“我为什么要谢他们?我只谢你就行。”三六站起来走了:“过两日我也告辞。”

“啊?”我追到门口:“怎么一要走,都要走啊……”

三六在院子里回过头来:“这天下,有不散的筵席吗?”


(九十四) 您想雇个丫环吗

虽然三六走了,我却也已经对那盒子珠子,失去了探究的心情。

一定是比这条流云飘带更贵重的宝贝吧……

我摸着那个盒子,觉得盒子沉甸甸的,捧都捧不起来。

我叹了口气,把盒子贴身收好。然后打开子恒留下的放在盒子里的那张纸。

纸上没有只字片语是我以为的告别,或是叮咛,又或者是……

纸上只是简单的写着,我该怎么样用这四颗珠子来修炼。

我把纸叠起来,也收好。

我觉得很心酸。

子恒给予我的,我没有办法偿还。

我甚至没好好和他说句道别的话。

我坐在水潭边发呆,一线天光从上方透下来,映在水面上。水潭上面有薄薄的水雾,被映的象是一屋袅袅光烟。

灰大毛来和我商量事情。我回答地心不在焉。

外面地世道。是开始渐渐不太平了。

似乎光那些飞鸟带来地讯息里头。就包含了太多令人不安地东西。

某处死了地人。已经下葬了。晚上却又从坟里爬出来。失却人性。力大无穷。将一个村子地人。包括自己地亲人近邻。全都杀死。

有地地方。突然摆在那里几百年没动过地石刻兽忽然成了精……还有……

我点点头。看起来好象是认真地在听灰大毛讲述。其实我地心神沉陷有身体里一个很深地地方。拔不出来。

“果然天下将乱,妖孽横生啊。”灰大毛老气横秋的下结语。

“你我可都是妖。”

“但我们行的正坐的直,从不祸害凡人,残杀同道。”灰大毛理直气壮:“那怎么能一样,人里面有好人和坏人,那妖自然也有好妖恶妖了。我们可是好妖。”

“好么?”我怎么没觉得我们哪里好啊。

“那是自然。”灰大毛用力点头。

“你三六师叔和李书生也要告辞了,你再去准备一份程仪吧。”

“哦。知道了。”灰大毛答应着,一副有话想说却只磨蹭着不开口的样子。

我问:“还有什么事?”

“师傅,你看,该走的都走了。”灰大毛陪着笑说:“那凤前辈几时走?”

唉,这话不该这样说,应该说。不该走的都走了,该走地那个却始终不走。

“这个我可没问过,不如,你替为师去问问凤前辈的意思?”

“啊啊,我不去!”灰大毛逃之夭夭了。

我也不知道这世道会变成个什么样子,我甚至不知道自己该做什么,该朝哪里走叹口气,伸手搅乱面前的水。

水波动荡着,我的倒影也破碎不堪。

灰大毛使出浑身解数办了一桌欢送宴。不过这席面是丰盛了,可是吃饭的人表情却没一个欢欢悦的。李书生面无表情,三六冷冷地。凤宜来了只举举杯沾沾唇,什么也没吃,我是吃什么都味同嚼蜡。不光是因为心情总低潮,重要的是,上首坐着只虎视眈眈的天敌大鸟,换成谁估计也吃不香吧。

子恒在的时候,有他挡着,缓冲一下,凤宜的注意才不在我们这些小的身上。可是现在子恒一走。没人能分散凤宜的注意力了,我觉得我简直是坐在一座火山旁边,不知道什么时候这火山就会喷发,那战战兢兢的劲头儿,真是一言难尽。

连一旁隔着池塘奏乐的蜘蛛老鼠们都老老实实规规矩矩地,没个敢放肆。实在是这气氛着实不象个宴会,倒象开谁的追悼会似的。

好不容易宴会结束了,三六和李书生就要即刻动身启程。我给三六准备了一个包袱,里面当然不是象灰大毛那种格调。净是吃地玩的。我准备了两本书,一些蛛丝纺的线,还染了色的,如果三六想缝个什么给李书生好表达心意,一定能派上用场。

灰大毛送的东西里乱七八糟,居然还有两套绳兜。我讶异的问:“你拿这个给他们做什么用?”难不成让三六和李书生在途中逮逮兔子吃个野味儿?

“不是。”灰大毛解释:“你看,三六师叔脚程很快吧?保不齐都用飞的,可李书生不会飞呀,让三六师叔背着抱着他可不好。也不雅。这个绳兜呢。就可以……”

我被灰大毛的创意气的差点眼冒金星:“你,你不知道这是农家捆猪地兜吗?你……”

李书生还是面无表情。估计他是不是这阵子受的刺激太大,都麻木了,常言说,死猪不怕开水烫……

三六倒也是面无表情,没有什么要发怒暴走的征兆,一脸平淡的把我们给她准备的行李接过去,淡然说:“多谢费心。”

我了……

好吧,原来只我如此的不蛋腚,而他们都超脱了……

我想远送送三六,她冷着一张脸说不必,和李书生转身并肩下山,我想上演十八相送可是没人给我这个机会,只送三六她们送到了出洞不远的山涧处,那里有一架吊桥,我们就在桥边分了手。三六站在山涧边,一身白衣白裙跟戴着热孝似的,不过的确清冷飘逸,不沾凡尘。李书生一袭青衫,也朝我拱一拱手,他意态闲雅,声音清朗从容:“桃姑娘,这些天多谢你地照顾了。”

“不用客气,你们一路多多保重,三六,你到了家,给我个信儿,我也好放心。”

“你快回去吧,你自己才是最让人不放心的那一个。”

他们上了吊桥,我站在山涧边朝他们挥了挥手。

有聚就有散……聚时欢愉,散时惆怅啊。

这真是不该走的都走了,可是那个……该走的,却怎么没一点儿挪地方的意思?我盘丝洞地方小,容不下凤凰神鸟这么大一尊菩萨啊。

而且他整天板着脸好象所有人都欠他钱,可见他在这里住的也着实不痛快……既然不痛快,干嘛还不快点回他自己的老窝去?当时他来的时候可是说的陪子恒。可是子恒都走了,他还不走!

我想地有些出神,山风吹地头发乱飘乱摆,我叹口气,早就看不见三六和李书生的人影了,我也该回去……

“啊!”我吓地失声尖叫!这人!凤宜他什么时候站到我背后来的。我竟然一点都没察觉,这么一回头,突然间看到这么大一张美男脸,我不觉得惊喜只觉得惊悚!

凤宜头上绾着一根不知道是什么材质的发簪,形状极美,象是流云的云,又象疾飞地鸟儿,造形抽象而流畅,那金红的颜色在阳光下仿佛会流动一般。他的头发极黑极好。皮肤如美玉一样,衬的鬃角乌青,唇红齿白。

这只鸟的五官简直完美的无可挑剔。而且整体看来又有说不出的神采和威严。

可他美是美,我却一见他就觉得心虚胆战。

可以选择的话,我还是希望身边的人不要太美,温柔可亲最好。就算美,也别美地这么妖异,让人不敢直视。

“凤前辈,”我眨眨眼,我可不认为他也是来送别三六的。事实上这次他们一起在我这里做客,可是互相之间也就是个点头。问好,然后各自走开的交情:“你,出来散步?”

我更愿意猜想他是要告辞走人,滚蛋大吉,但是我也知道这想法不大可能,于是猜一个最中规中矩地答案。

“山那边有什么?”

他指的是一处比较陡一些的山峰,我们前些日子在山下转来转去,倒是没有去过那边。

可是荒山里有什么?除了树,石头。还有条溪。

我老老实实的回答:“还有条小溪。”

“过去看看吧。”

“哦。”

我十分老实,一个口令一个动作,跟着他往那边去。

他没有用飞的,我也就跟着走。

山间的风很大,我一手按着头发,一手按着裙子,正想给自己使个定风咒,凤宜回过头来,一只手伸到我面前:“给你。”

那是一根金红色的发带。火色的红。上面是七彩锦线织就的无比工丽繁复地美丽绣纹。

“啊?”

“把你乱糟糟的头发系起来。”

“哦。”

我乖乖接过发带,先咬在嘴里。然后用手指当梳子耙几下头发,快快的辫成条辫子,用发带系起。

真是好东西,触手温润柔滑,比我常穿常用的蛛丝和野蚕丝那硬不是一个级别的。

不过这发带和我一身打扮很不相配。我怎么看就是个村姑样,布裙该配荆钗才对嘛。现在扎这么华丽夺目的发带,倒让我有点……嗯,好象上辈子头一次偷偷涂妈妈口红的心情。

再走就没有路了,不过这边风景倒是真好。远远的望下去,山谷里郁郁青秀,白云在半山腰间浮动。

“这么多年没见,你一点儿也没长进?”

“啊?”

“还是蠢的让人气都懒地生了。”他说。

真刻薄。

谁也没请你来为我生气啊!是你自己硬赖在我家不走的。

“看着旁人成双结伴,你心里不难过吗?”

“嗳?”我在他面前变的只会说语气单字了。这话题跳的……幅度倒不小。“那也是羡慕不来的啊。”我说:“我这辈子就这样了,这不还是你告诫我的吗?”

“如果你想……”他破天荒的,语气似乎没那么果决,听起来有点……嗯,犹疑。又或者是……“你可以和我在一起。”

我眨眨眼,不解的问:“您是说,您想雇个丫鬟吗?”

他转过头来,神情有些恼怒:“我是让你嫁给我!你这只蠢蜘蛛!”


(九十五) 无所得而有所失

“什什什什么?”

灰大毛第一个字出口就咬了舌头,脸上的神情简直……就算西昆仑王母娘娘此时突然下凡在灰大毛面前跳起脱衣舞,他恐怕也不会如此惊讶。

不,不是惊讶,是惊恐。

我苦笑,我刚明白凤宜说的什么话的时候,脸上的表情绝对不比灰大毛好到哪里去。

那会儿我们站在伽会山最高的地方。

我忽然莫名其妙的想起这座山的名字,其实这伽会,原来的名字虽然这个音,却不是这个字,原来名字是枷会,就是木枷的那个枷,原来这里是个更加荒凉的地方,朝廷放逐那些犯就会放逐到这里附近来,不过那些人能在这里待住活下去的却没有多少,山上到现在还常能看到一两副不知何年何月丢弃的朽坏的木枷。后来叫来叫去成了伽会……

其实……

“呵呵呵,”我干巴巴的冲凤宜笑:“这风真大,我都没听清你说什么。那个,时候不早了,咱回吧。”

“你就不用和我装傻,有些事我知道你不是不明白,可是胆子小,人又懒,能推就推,能躲就躲。这世上,没有你好我好大家都好的便宜事儿,你既想过的舒心又不想担风险吃亏,想的倒是很美!”

“呃!”我瞪着他看。

“你不用瞅我,我不是敖子恒,性情软弱,也不是……”他把下面的话突然咽下去没说:“又想和人好,又不愿意给人实质甜头。这种事,子恒是走了,我却不是他那样的脾气。”凤宜瞪着我,一点不象看情人而象是在看仇人:“你别想给我打马虎眼,告诉你,你一日不答应。我就在你这洞里住一日,住到你答应为止!”

“呃?”

总之。凤宜这番话简直是天雷震震……不。天雷也没这么震!

我都不知道我是怎么回地盘丝洞。

凤宜跟我求亲?

凤宜竟然跟我求亲?

那什么。我真想再出洞去看看。今天地地太阳是不是打东边落下。明天再打西边升起。

哪怕李书生敖子恒灰大毛三个里面任意一个跟我求亲我都不会吓成现在这样子。

呸呸,乌鸦嘴,我打的这是什么比方啊。

“师傅……”灰大毛面如土色:“不如,咱们溜了吧,把盘丝洞甩给凤前辈,他爱住多久住多久。”

“胡扯。”

虽然我在一瞬间也萌生过溜之大吉的念头,但是随即就打消了。

“那,那凤前辈是不是……是不是想把师傅你吞吃了以增道行,这个求亲不过是个骗人的名目?”

我也这样想过了。

得。平时我觉得灰大毛不象我,可是现在看来他很象我,连思考问题的思路和方式都差不多。

然后灰大毛稍稍冷静一下之后。下面地话更教我吐血。

“师傅……你说,凤前辈会不会采阴补阳之术?”

我终于明白,我和灰大毛两个臭皮匠绑一起是绝对拼不成一个诸葛亮的,刚才我的脑子已经乱过了,可是灰大毛才开始乱,然后还有要把我的脑子也再度打乱的趋势。

“你也别说话了,咱们坐一会儿吧。”

我想的却是,凤宜这句话,显然不是突发其想。这个鸟虽然脾气不好。但是突发奇想地事他从未做过。而且此鸟还善卜卦,他不会因为一时脑子被门挤了或是热血一冲就冒出这么没头没脑的话来。

还有,他抱的这个打算,子恒离开前……知道吗?

他们的关系很好,起码,当年我第一次见子恒的时候,凤宜牵着他的手,就象对一个小弟弟一样关照爱护……

子恒是知道的吧?可是他还是先告辞,按说。他和我的关系更好,本来应该凤宜走而不是他走。

我茫然的坐在我桃林里,水潭边。

在这里我觉得心里踏实。

老实说,到这个世界也有许多年了,比我上辈子活地时间可要长多了。但是我却觉得,这辈子的事,好多想起来还是太不真实了。

我记得自己第一次的飞上天空,那种感觉,既兴奋。又惶恐。

更多地还是觉得虚幻。

象是一场梦一样。

说到底……我还是无法接受。自己变成了一只蜘蛛。

能化成人形之后我就没有再变回蜘蛛的样子去了。这点和灰大毛不同,他时常冒出两撇胡子来。而且自以为俏皮,洋洋得意。

我却极力想忘记我是只蜘蛛。

指尖弹出一条线,我没有用力,那条丝飞了出去,轻轻击落了一朵桃花,碎红的花瓣和那轻飘飘的游丝一起落到水面上,浮在那里。

唉,不过是凤宜的一番话,却让我想了这么多。

嫁他是不可能的,试问老鼠能嫁猫么?或者你让狐狸娶只鸡回家看看?

我放着自己的好日子不过,怎么可能……

太荒唐了。

凤宜也不可能喜欢我啊!三七那么漂亮有气质的他都看不上,我这种貌不其扬又完全没气质可言的,他怎么可能喜欢?

那他为什么那样说?

好吧,凤宜那种人天不拘地不管,除了他自己没谁左右得了他地想法。

于是我现在的问题有两个,一是他不喜欢我?喜欢我?喜欢我哪里?二是我到底怎么拒绝他,才能不把他得罪的太狠又能把他成功的请出盘丝洞?

咦!对了!

我忽然想到一件重要的事,一下子站了起来。

我是不能结婚的!怎么一震惊居然把这事儿给忘了!

个死灰大毛也不提醒我一下。

我匆匆忙忙跑去仙客来,一进院门我就大声喊:“凤前辈!我是毒寡妇,不可能与人成亲的,你的好意……”

呃?

我下面的话全噎在了喉咙里。

凤宜穿着一袭白衫,正站在一株花树之下伸手不知道在做什么,意态十分闲逸,衬地我跟一只聒聒叫的老鸪一样。

他那身儿金红色怎么脱了?

不过这样地凤宜看起来,好陌生啊……

真的。一惯习惯了他刺人眼目的光彩形象,现在突然,突然洗尽铅华……好吧,我知道这比方不恰当,可是,怎么跟换了一个人似的?

好象温和了些……而且还。清秀了些……

我说不上来,反正,好象原来是一枚金光灿灿的大元宝,突然变成了一方朴实清素的方墨砚了似地。

“你跑来,就为说这个?”

“咦?”我有点怒了!这个难道不重要么?

难道凤宜是打算着,反正我不喜欢他,那蜘蛛要吃掉情人地本能说不定在和他相处地时候不会冒头?

这……这也不大可能吧。

还是他……

“凤,凤前辈……难道你有办法,让我……”

让我可以除去那个见鬼晦气仿佛诅咒一样的天性本能吗?

“那个。我却还无良法。”

“啊……”我一下子泄了气,闷闷地站在那儿:“那你纯粹是耍我好玩儿对吧,明明还是你第一个提醒我。我这辈子嫁不了人的……”

“我是说你嫁不了人,可没说你不能嫁我。”

“嗯?”我被他的反反复复折腾的快得心脏病了都----蜘蛛有心脏吧?

他这话正说反说,总之是耍我!

“你要有那个心劲儿,就来咬我一口试试啊?”

啊?

凤宜走上前几步,站在我的面前,离我不过半臂距离。

我都能闻见他身上薰地香味儿了。

挺好闻的,不浓不呛,有种茶叶香,不对。好象是种墨香。

“平白无故的,我咬你做什么……”

“那你地毒丝呢?”

我狐疑的看看他,不过却只看了两眼就转过头。

个贼凤凰虽然披了外皮内芯却不换,一双眼熠熠闪光几乎是在放电一样。

虽然我对他没什么想法儿,可是这种目光还是叫人吃不消啊。

无关情爱,主要是,此鸟太帅,风仪太美。换着上辈子,要是我最仰慕的男明星站到我面前来我也肯定不知所措。

这种心态和那时候就很象嘛。

凤宜本来就是神鸟出身。和我们这等不入流小妖不是一个层次的。

我手掌一翻,一条泛着碧色油色的蛛丝出现在我手里。

这丝上的毒可是很厉害的。

凤宜居然伸手来拿,我急忙制止:“不可以!这个沾上就很麻烦。”哪怕当场毒不死他,要拔毒也要费我的功夫。

可是凤宜根本不听不问,两指轻轻一拈,就把那根丝拿了起来。

不但拿起来,还掐下一段来放在舌尖尝了尝。

啊,他的牙可真白……

不对!现在关键是中毒!

“你你!”我急地要命,虽然我现在恨不得快些摆脱他这个大麻烦。可我并不想毒死他呀!“凤凰血是百毒不侵的。”他把剩下那段丝缓缓揉成一团。面不改色的说:“你也没那本事吃了我,毒也毒不死我。嫁了我又有什么不好?”

“呃?”

居然……

好吧,居然这世上有我弄不死的人,不,是弄不死的鸟。

可是,这也不是婚嫁的理由啊!

看他要回屋,我急忙说:“那个,我的蛛丝……”

又不是什么糖果点心,难道他还要继续留着把整条丝都吞了不成?

他居然把团团的线掖进袖中:“你也莫要小气,就这么一截丝,还要讨回去不成?”

我垂头丧气的从仙客来出来,感觉这哪里是仙客来,分明是恶客来!

灰大毛在远处探头探脑,凑过来小声问:“师傅进去……可有所得?”

哪有所得,还有所失呢。


(九十六) 焉知天涯若比邻

不过凤宜说的话,倒也让我明白一件事。

我的这种黑寡妇天性,在面对自己的天敌时,似乎不起作用。

而且我的毒对凤凰也没用。

如果我想嫁,恐怕只有这只鸟可以嫁。

不过一想到……如果我嫁了他,那我的下半辈子……

我打个哆嗦。

不能想,太可怕。

别说要和他一桌吃,一床睡了,就是在一屋坐着我都浑身不自在。

不过我虽然想不明白他的用意,却也琢磨出了一个不算办法的办法。

闭关。

我把自己封起来,闭关。能闭多久闭多久,凤宜若不是真心诚意,那肯定不会等太久,自己觉得无趣了就会离开。

他要是真心……呸呸。他哪来地真心啊。

就算有真心。也不会给我这只他一直看不起地蜘蛛精啊。

我把子恒送我地那四颗珠子拿出来。再认真看一次使用说明。接着跟灰大毛告诫了一声。我要闭关了。灰大毛露出了解地神情:“是是。闭关好。师傅好好修炼。炼他个十年八年地再出关不迟。洞里地事我来照看。”

我有点愧疚。凤宜脾气不好。灰大毛只怕要受气。不过仔细再想想。凤宜虽然是脾气不好。可是从来却没有打骂欺负人地。顶多就是刻薄讽刺。训斥一番。

说起来。他也不坏。

就是……就是也不怎么好就是了。

我把闭关的石室准备好,灰大毛从外面封一层,我从里面再封一层。这间石室就紧挨着我盘丝洞的那间主控室了,如果洞里真有什么异样,我当然也可以及时发现。

看着这间封闭的石室,只在顶上留了两个气孔,壁上照明的也是石晶。

我想起过去的事来,我和李柯关在一起的时候。在蜀山的无忧阁,他关禁闭,我陪着他。

那段日子……已经过去很久了,现在想来,好象比上辈子的事还远似的。

我将四颗珠子分别放置在石室四角,就象子恒当时放在那只盒子里地顺序和位置一样。然后我自己在中间坐下来。

摒除杂念。运气调息。

脑海里的想法渐渐都象退潮的水一样消没。

我能感觉到那四个不同方向的珠子,之间似乎有着某种联系。明明上面力量的属性是不同的,可是却好象可以相通一样。

我所处地空间,闭上眼睛扩充灵念之后,原本空空的如一个黑洞,那四颗珠子,在我的意识之中渐渐亮了起来。

我能感觉到上面不同的力量,刚硬的,柔和的。清冷的,火热的,各自不同。那些力量似乎在四颗珠子之间循环不断……不。不止是那四颗珠子。

我感觉自己好象也变成了一颗珠子,嗯,这不是错觉。四角里青色,红色,莹白的淡黄色地光芒固然清晰,我却能清楚的感觉到自己身体里面是一团淡紫的光团,和那四股力量既各自有别又相互承托,好象是被丢弃分置许久地一盒七巧板,现在又重新的。渐渐归拢。

我最后两个清晰的念头是,子恒……现在不知道在哪里,是不是已经成亲了?

还有,凤宜,到底为什么会向我求亲呢?

然后,一切归于混沌。

不知道过了多久,总之就算睡了一场特别舒服的午觉。我的意识一半是昏沉的,一半却还清醒,在调整自己的内息。吸取那四颗珠子上的力量,同时,也能感觉我的力量输送出去。

我和那四颗珠子,现在,如同一个整体。

我自己虽然做过飘带,也炼过剑,但是那些都不算是什么法宝,没什么了得之处。

可是这四颗珠子不同,它们本身蕴藏地力量极为强大。如果能够为我所用。受我驭使,那自然是不同的。

我缓缓吐一口气。慢慢睁开眼来。

石室还是那间石室,壁上的石晶却已经光芒黯淡。

这种晶石其实不是真正的夜光石,那种要贵重的多,也经用的多。这种不过是跟夜光石长的近挨的近,大概是沾了夜光石的一点亮光,能发亮地时数是有限的。

不过就算是有限,也能用个两年三年。我进这间石室的时候,这晶石还十分明亮,现在却几乎没有任何光亮了。

我站了起来,然后招一下手,屋角的四颗珠子飘了过来落在我的掌心,然后一个个象水珠似的软了,融了下来,没入我的掌心之中不见了。

我解开石门里面的封,然后再解开外面的,门一开,就看到灰大毛笑嘻嘻地脸,眼圈儿却有点红,冲我深深打个躬:“恭喜师傅出关。”

“你来地可巧。”

“不是巧,师傅一解封印,我就知道了,所以赶紧的过来。”

“嗯,洞里这些时候,没什么事情吧?”我着意上下打量他,灰大毛红光满面地,倒象是日子过的很顺心。

“师傅闭关两年,我也没闲着呀,学了两手枪棒,还把敖公子当年教我的心法练的又精进一层,也没虚度光阴。洞里一切安好,我还有两位同族跟着我练功,略有小成,师傅你也有三位妹子开了灵窍,大有出息呢。”

“那就好。”

灰大毛走到亭子处,接过一只小耗子手里端的茶奉给我:“嗯……不过有件事儿……”

“什么?”

“就是,凤前辈的事……”

“你干嘛吞吞吐吐?”我有点不安:“是不是凤前辈为难你了?”

“不是……”灰大毛脸上有点红,对于这个脸皮厚比城墙还拐个角的家伙来说,真是很少见啊。

“师傅,其实,凤前辈人是挺好的啊……”

“啊?”我眨眨眼,难道我听错了吗?灰大毛会替凤宜说好话?

“其实师傅你闭关之后,咱们伽会山也出了点小乱子,不知道哪里冒出来一个僵尸怪,还自封什么万尸王。伽会山远近百里的以前冤死的那些烂骨头腐肉块的都给它操纵起来了,而且它看上了咱们盘丝洞!”

“啊?”

“师傅别急,它们那功夫,就是硬打,其实也是打不进来的,只是那会儿门禁不严。有些小耗子们差点被僵尸害了,这个……还是多亏了凤前辈救的他们不说,把那万尸王也收拾了。”

“这样啊……”

其实凤宜当然不是坏鸟,只是……我以前也不觉得他是好鸟。

好吧,我知道,我对他的看法有偏颇。虽然他不吃虫子,但我面对他地时候总是连敬加惧加……自卑吧。嗯,是有些自卑的。

身份啊能力啊先不说,他长的就比我美多了。可我还是女的他还是男的呢,我长的居然比他差很多,往他跟着一站怎么看我也是根发育不良地豆芽菜啊。

这让人心里怎么能舒服的起来。

“凤宜他走了多久了?”

我能感觉到他现在不在盘丝洞中了。

灰大毛看我一眼:“师傅你闭关三个多月的时候。凤前辈就离洞了。”

“谢天谢地,谢天谢地。”我双手合什,衷心的念叨两句,不料灰大毛又接着说:“可是凤前辈他还在伽会山的。”

“什么?”我一惊非同小可。

灰大毛吞吞吐吐:“凤前辈说伽会山又幽静,风景又好……而且你闭了关,盘丝洞只有我自己,恐怕支撑不来,所以特特的移了一株大梧桐树来,就……嗯。就住在对面东阳峰上,他的族人也有不少跟着迁来的,那个……凤前辈每月初一,十五的时候,还开坛讲课地,我们也轮换着去听,觉得大有裨益……俗话说,路遥知马力,日久见人心。所以现在咱全洞上上下下。都对凤前辈又是恭敬,又赞不绝口呢。”

呃,真是山中方七日,市上已千年啊。

我听着这些事情,真觉得……这世道变的可太快了。

“师傅,其实,这两年照我看,凤前辈吧,为人也是很不错的。就是脾气急躁了点……”

我瞅他一眼:“你收了他多少好处啊?”

“师傅!”灰大毛撞起天屈来:“我哪会因为一点好处就偏向什么人?不管别地谁给我什么好处。我可是一心为着师傅,为着咱盘丝洞着想的。以前我是向着敖公子啊。可是他身份又贵重,家族又庞大,和咱没缘份,那也不说了。凤前辈可不一样,他独自一个儿无拘无束,要是……”他看看我的脸色,下面就不说了。

我真是气不打一处来。

本来我觉得自己闭关经年是个好主意,可是现在看来简直是个糟的不能再糟的主意了,不但凤宜没走,而且连灰大毛都倒戈了!

这叫什么破事儿!

“你以前不是还说,他一定包藏祸心的吗?”

“师傅,此一时彼一时啊。那时看不明白的事,现在却是能看的清楚了。咱们和东阳峰离的那么近,彼此有什么风吹草动都知道。凤前辈地事情也不难打听,我这里可了抄了厚厚的一沓子呢,都是他日常的习惯,吃的饮食,爱用的东西……师傅你要不要看看?知己知彼,方能克敌制胜嘛。”

得,灰大毛看来真长进了啊,居然成语用的这么溜!

一只小耗子远远跑来,果然成了人形了,看起来约摸岁的样,一脸机灵相儿,先朝我作揖,然后说:“洞主,灰大哥哥,东阳峰派只灰眉过来,送了个口信儿,说听说洞主出关了,邀洞主明天过去做客呢。”


(九十七) 桃花美酒夜光杯

说实在的,躲了两年,除了让我的道行突飞猛增之外,没让我的胆量和脑容量增长多少。

也是,力量可以后天修炼,这个智慧……却没有办法。生来就不是那种聪明人,再闭关,练的还是身体而不是脑子。

而且,我没有想到,我闭关了两年,凤宜他竟然没有走,反而在这儿长期据守起来了。

我想,我……闭关两年,这个抉择不见得就是对的。

也许一开始,我就应该和他开诚布公的把事情都摊开来说。

是的,的确,他是我的天敌,我吃不了他,毒不死他。

但是我不爱他。

我……以前爱的是李柯,虽然他现在不在了,可以我,也不会爱上一个让我时刻畏惧的鸟啊。

我情愿这么孤单的过一辈子,就算没有伴侣,我还有朋友,还有徒弟,还有同族。

没有爱情,我有友情,亲情……

我并不觉得我非得嫁人过我的下半辈子,尤其是嫁一个让我浑身不自在的人。

我让小耗子招待那只灰眉吃了些炒花生。然后请它捎口信儿回去。说我明天就去东阳峰做客。

灰大毛才想起来问我:“师傅。我看你神采都不一样了。那个……这次闭关是不是大有所得?”

“是啊。明天我从东阳峰回来。就好好帮你梳理梳理。这次我悟出来不少东西。应该是对你有用。”

“那可挺好。不光我吧。洞里其他兄弟姐妹也一起来听吧。师傅多讲些。”

“嗯。”

“对了。师傅。还有一件事……”

“什么?”

灰大毛有点小心翼翼的说:“敖公子,成亲了……”

我只觉得好象一把锤子在胸口敲了一下,喉头一紧。五脏六腑似乎都被震的移了一下位置。

“是么?这是……什么时候的事?”

“大概有半年前得的信儿,我……嗯,替师傅备了份贺礼,让人捎去了,不过洞里离不了人,我也就没有能去恭贺。听说。娶的是西昆仑一位仙姑,姓董的……”

“哦,那可真是名门闺秀了……”

一下子感觉……子恒的世界,突然离我那么遥远。

“还有,敖公子现在有职司了,似乎是什么卯什么的,我没记清,反正是司雨的,以后要见他。就不能称他敖公子,得叫他敖天官了……不过,我觉得。以后他就不是凡间地人啦,恐怕也不大会见面了……”

我觉得怪怪的,敖天官?

我认识,这么一位敖天官吗?

我没再说话,灰大毛蹑手蹑脚的退出去了。我呆坐了一会儿,打开镜盒,拿起一把梳子来梳头发。这个镜盒也有两年没有动过了,虽然外面常拂拭没有落灰,但是里面还是可以看出许久东西都没有移动过的痕迹。尽管以前我也不用……梳头油挥发的还有半瓶。可是香气却越发浓郁。胭脂膏子干掉了,我梳顺了头发,给自己辫了条辫子。

发带都系好了,却发现我系的是那条凤宜给我地发带。

金红色的,满是锦绣。

铜镜里的我手动了一下,想把那根发带扯掉,不过抬起来一些,又放回去了。

原来我这两年都系着这根带子……倒没有注意这事儿。

我张开手心,那四颗珠子一颗一颗浮起来。光芒融在一起,看起来浑然一体。

我合起手掌,那四颗珠子又隐没了。

天黑了,屋里也暗下来,小蜘蛛送来了晚饭,我没有动。看着那些饭菜从热气腾腾,逐渐变的冰凉。

月光又隐没了,新的一天又开始了。

我换了件衣服,本来拿了件紫色的。后来想了想又换了件淡青的。衣裳很素。不过领子和衣摆上都绣着莲花。绣线的颜色与衣裳的颜色太相近,坐着不动地时候那些绣纹都看不出来。不过走动的时候,会看到衣袂间翩然浮现的,淡雅隐约地花朵。

这是件新衣服吧?

我扯着袖子看看,大概是我闭关的时候小蜘蛛们替我新做的。我的衣裳不多,而且我平时换来换去就是那么两三件,更多的时候只是用个清洁的法咒把衣裳变干净,这样连换衣服都省了。

忽然想起头一次在凤凰坡,我从蜘蛛变成人形……

低下头,原来凤宜还是我以人形面对的第一个呢,隔的太久可都想不起来了。

我第一次变成人形,那会儿身上的衣服可是够难看地,而且还不合身。就跟偷了一件不是自己的衣服胡乱改小了套在身上一样……

呃……

我忽然想到一个可能性……

我招招手,弹了一下墙边的蛛丝。过不多时,灰大毛来了。

“师傅,你要动身了吗?”

“不,你先叫小玲来。”

小玲是盘丝洞的小蜘蛛里面进境最快的一个,她可以短短的化成人形然后再变回去,维持的时间不能长久。

“三八姐姐,你叫我有事做?”

“小玲,你第一次化成人形的时候……穿衣服了吗?”

“啊?”她显然没料到我问了这么一个问题:“没有呀,光溜溜的!幸好旁边都是自己姐妹,要不多窘啊。”

”没有吗?”

“嗯!”她用力点头:“虽然三八姐你教我化形地功法什么的时候说过如何变化出衣服来,可是那时候我浑身的力量都不受约束,慌乱的要死哪还顾得上想衣服的事儿啊!我只想着别变成了四只脚四只手的人的样子,没顾上衣服……”

我有点愕然,小玲说还有事情,就先出去了。

我出了盘丝洞,抄最近的一条路去东阳峰。一路上我都在琢磨一件事----当初我化形的时候,身上地衣服……

到底,呃,是我自己变出来地。还是后来有人给我硬套上的呢?

我以前竟然从来没有想过还有这个可能性。

可是今天却突然觉得,这件事,不是没可能。

太可怕了。

东阳峰遥遥在望,隔着一座木桥,桥那边地河岸开满了菊花。

已经到了深秋时节了吧?山上的叶子有的还是深青,有地却已经转黄。还有零星的枫红色,五彩斑斓的。从这里望过去,河向下游流淌,在前面不远绕过一个浅滩,上面的芦苇也已经飘起白色的芦花,被风一吹,绒絮四下扬散。

“又是秋天了。”

我不太意外,转头看到了凤宜。

他从桥那端缓缓走来,仍然是一袭白衫。感觉……他看起来比从前温和了不少。

“恭喜你出关。”

“多谢。”我顿了一下:“当时没有和你说一声,是我的不对。”

“我早就习惯了,你什么时候做事都没谱。”

他和我并肩站在桥上向远处眺望。

“凤宜。你是真的喜欢我,才要和我成亲的吗?”

我没再拐弯抹角,直接就问了我心头最大的疑问。

凤宜没说话。

我转过头看他地时候,他的脸庞上,有一抹奇异的,我从来没见过地晕红。

他的眼神也没有那么傲然了,倒是有一些……无措。

“还是你只想找个人作伴,打发漫长的时光?而我正好在你旁边,所以就是我了?”

山风呼呼的吹过。桥下河水哗哗的流淌。

可是他没说话。

我在心里叹气。

我和他,连基本的沟通都没有,怎么可能象他说的那样在一起生活?他需要一个完全不理解他,畏惧他的妻子吗?我又需要一个整日需要我战战兢兢去小心提防小心应对的伴侣吗?

所以他地那个提议,真的是……

“我想,也许两样都有。”

他的声音很轻,一不当心,也许就漏听了。

我要愣了一会儿才想起来,他是在回答我的问题。

“你呢?”

“嗯?”我转过头看他。

我从来没这么近的。这么直接的和他的对视过。

他的眼睛显得比天空还要晴朗,里面看不到一丝阴霾。

“你是还喜欢以前的那个道士,或者,你现在喜欢地,是子恒?”

我也愣了。这个问题,同样难以回答。

似乎很平淡并不尖锐,可是却象是扎在耳鼓上一根针一样。

“我自己,也不知道,我是不是喜欢子恒。可是。不管我喜欢谁。不喜欢谁,还不都是一样?就算喜欢。也不能够和对方在一起。”

“不,现在不就不一样了么?”凤宜声音回复清朗:“我们……以前都没有过这样的经验,可是以后我们可以一起,慢慢的,我想……”

“不,凤前辈,承蒙你错爱。但是我们,不合适。我对你又敬又畏,却没有那种男女间的仰慕爱恋之情。我这个人很懒散,喜欢过平静的日子。而你太优秀,光芒四射,你身旁的位置,不适合我。对不住,这番话本来两年前就该和你说,可是那时候我六神无主,吓的躲了起来……耽误你这么久的功夫,真是很抱歉。你有更好的选择,而我,还是想要过我已经习惯了地生活。”其实真地说出来,并没有那么难。

只要我心里没有那么畏怯心虚和自卑,我在凤宜面前也是可以表达出自己的意见地。

并不难。

因为以前一直的习惯是仰望他,所以在开口之前,已经开始胆怯。

关于我那个衣裳的疑问,我还是就埋在自己心底吧。就算当时第一次变成人形我是光溜溜的,被他看了,可我也没少一块肉,算不上什么大损失。

“既然来了,进来坐坐吧,我酿了酒,今天正好可以开坛。”

我想想,点头说:“好。”

酒是埋在松树底下的,现挖出来。

琉璃酒盏剔透晶亮,玫红色的酒液,就象天边最娇艳的一抹霞光的光彩,被撷了一片,酿进了酒里。捧起酒盏来,手指被映成了淡淡的桃粉色。

“尝一尝。”

“嗯。”

酒未入喉,香已醉人。


(九十八) 盘丝洞的名誉地位

我竟然喝醉了。

我还以为我不会喝醉呢。

不过这酒的确很香,入口绵柔,余味醇厚。

我觉得自己做了个梦,梦里有人跟我说话,我也在说话。还有,连绵不断的,彩色的风景从眼前掠过,看不清楚。

我醒过来的时候,头顶是一片灿烂的枫红色。

我就躺在树下的,身上披着凤宜的袍子,他坐在我离我不远的河岸边,在钓鱼。

我慢慢爬起来,朝他走过去。

“这是什么酒,好厉害!”

“这是云蒸霞蔚,是张老方子了,酒倒不难酿,只是一般人并不太喜欢它,一杯就会醉。”

怪不得,我只喝了一口,就睡到了傍晚,太阳都落到西面了。

我看看旁边的空篓子:“钓上鱼了吗?”

“没有。”

“你为什么给我喝这种一杯就醉地酒?”

他没说话。不过抬起头来。河上地风有些潮湿。他脸庞侧面地线条如山恋起伏。自然而优美。

“人生难得几回醉。醉了。没有烦恼。难道不好吗?”

这不是实话。不过既然他这样说了。我也就不追问了。

“我没撒酒疯吧?”

“还好。”

“我说什么了吗?”

“嗯,说了好多醉话。”

“醉话不能信的。”

他认真的说:“酒后才能吐真言的。”

我看他是有意,拿那种酒给我喝的。

凤宜有时候做事真让人哭笑不得,你觉得他很君子的时候,他突然变的无赖起来,不过他的无赖也不虚伪。即使是小人,他也是金光闪闪的真面孔,不会给人虚假的感觉。

他提起钓竿,一条鱼咬了钩,被提出水面来。拼命地甩着尾巴挣扎不休。身上的鳞片反射着快落山的桔色夕阳,象抹了一层金粉一样。

凤宜把那条鱼从钩上取下来,没放进篓子里,反而又扔进河里了。

“你这样钓鱼,一百年也没收获。”

“打发时间罢了。”他转过头:“我还以为你醉了,可以问一句真心话。不过你话是很多。没有一句是我想听的。”

风吹过树梢,我忽然担心,自己不会把上辈子什么的说出来了吧?

“没想到你还这么小心眼儿,絮絮叨叨的,抱怨灰大毛,说耗子们不讲卫生,说小蜘蛛们不求上进,说修炼太清苦,说个没完没了。”他一笑。美地简直令人心跳停止,夕阳照的他的脸庞,有一层淡淡的金光。眼睛象钻石一样流光溢彩:“还说了我不少坏话。“哦……”

我有点脸红,转过头去看着河面。

“其实今天找你过来,是有件事想和你说的。”

“什么事?”

他从怀中拿出一张雪白的贴子来,递给我看。

“这是什么?”

“请柬。”

可是那上面全是弯弯曲曲的篆字,和通常见到的那种还不一样,我根本认不全,看了两遍,就看懂了十月初十,赴会。还有凤宜的名字,其他字就都不认识了。

“是梅山老仙请客地贴子,要不要一起去?可以见识到不少前辈人物。”

“梅山老仙啊……”我听说过,是个仙中隐者。

“他是请你的吧?我就不去了。”

“一起去吧,梅山老仙请了不少三山五岳的人物,平时是见不着地,一起论道讲经,或是有什么疑难也可以说出来,或者可以得到解答的。”凤宜淡淡的说:“子恒大概也会去吧?上一次他也去了。”

我摇头:“还是算了吧。”

凤宜没有再说。只是说:“我三天后动身,你再考虑下吧。”

我回去了一说,灰大毛倒热情的撺掇着我:“师傅,去呀去呀!这可是难得的开眼界的机会啊!常言说,天上蟠桃会,地下梅山会啊,你没听过么?那可是六十年才办一次的大仙们的聚会啊,旁人求之不得,你倒向外推!师傅。我说。要能去参加一次这仙会,那可是难得和福缘机会啊!”

“可是我……”

“去吧师傅!我知道你是想说什么。凤前辈又不是那种泼皮无赖,肯定不会死缠烂打要你做什么的。你就和他一起去,难道就能算是上了贼船么?这等仙会,错过这一次,可不知道有没有下次了。师傅,你要这一去,意义可不相同啊。以前咱只能算是小妖,这个盘丝大仙地名号也是自己叫叫玩玩,可是你要是去赴了这个会,以后谁还能不知道咱盘丝洞的名头儿?”

我好气又好笑:“行了,别说啦。就算扬了名,那也不是靠自己的本事,要这个虚名做什么?再说,眼看都要深秋了,我还是留下来吧。”

灰大毛再三的劝,我只是不松口,他也没有办法。

可是让我万万没有想到的是,第二天一早,也有一封雪白的请柬送到了盘丝洞门前来,除了名字不同,其他的,和凤宜那份一模一样。

灰大毛简直要喜上了天,忘形之极:“哈哈!师傅!师傅!咱这可是凭真本事了吧?这可是梅山仙会的请柬啊!这可是送给师傅你的请柬啊!送请柬来地使者说因为之前好象听说师傅你在闭关所以请柬才没送来的,结果现在得了你出关的消息,就立刻将请柬送来了!师傅!师傅,咱现在就收拾行李,你赴会,我跟着伺候,嘿嘿,顺道开开眼界!梅山仙会呀,那得见着多少前辈高人大仙啊!哈哈哈哈!”

我愣愣的拿着请柬,看着手舞足蹈的灰大毛,实在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了。

这……这……

我真有那个份量,那个实力得到这份请柬了吗?

我自己可没有这份自觉和自信啊。

这份请柬来的可真是够突然。

可是这回灰大毛由不得我不答应了,而且盘丝洞上上下下也都知道了这事儿,比过年还热闹欢腾。在它们看来,这是等于整个盘丝洞的荣耀,代表了我们整体的地位和实力得到了公认……

现在是……不去也得去了。

不然不说灰大毛,就是我这一洞的大小老鼠蜘蛛们,我也无法交代过去。

他们兴高采烈地替我准备,打点行装,小蜘蛛尤其起劲,说我现在是公认地盘丝大仙了,那当然得收的漂漂亮亮地不能堕了威风气势,以前那荆钗布裙的样子绝对不行,我让她们给搅的一个头胀成两个大。

然后灰大毛跑来说,我们没去过梅山,所以对面东阳峰传话过来,说和我们一起上路,大家互相也有个照应。呃……怎么绕来绕去,还是没有绕开凤宜呢?

而且灰大毛也实在热情的太过头,上窜下跳没个消停的时候。

我坐在那儿被小蜘蛛们瞎摆弄,头发要这样梳,首饰要戴那样,衣裳要带这几件……

呜,我的头开始疼起来了。


(九十九) 气质派头和实力

梅山离伽会山不远,可是我只听说过,却从来不知道这地方具体在哪儿。

凤宜告诉我,如果没这请柬,哪怕你在梅山外头转个几十年也是找不到入口的路径在哪里。

感觉,象以前的桃花观。

外围也有阵法布置,外人很难能找到。

我认真考虑着是不是给我的盘丝洞也整个类似的设置,不过这样对阵法的要求好象比较复杂,凭我现在的水准弄不出来,得多看看书,可能还得多请教凤宜,他是一定懂的。以前桃花观和凤凰坡不就合组了一个防御阵法么?不过……桃花观被道士围攻的时候,那个阵法也被一并毁去了。

我们赶路赶到一处荒野里停下来,这里可是够……荒凉的。

然后有几株柳树生在旷野里,凤宜冲灰大毛抬抬下巴:“去,从左到右,围着树绕两圈,然后在每棵树上拍一下。”

灰大毛乐呵呵的答应一声,就去乖乖的转圈子了,我和凤宜站在那里看。我不禁生出个想法……要是凤宜没和我们同来,那他是不是得放下身段儿自己去转圈儿?哈哈,想到原地乱转的凤宜,不知道会是个什么形象?

我正在肚里偷笑,冷不防凤宜冷冷的扫了一眼过来,我打个哆嗦,立刻老实站好,眼观鼻鼻观心。不过这绕柳树转圈子的法子可不新鲜,记的西游记里捉哪个妖怪的时候,好象就有围着柳树转圈圈的桥段。

灰大毛转完圈拍完树回来,凤宜将我和他的两张请柬朝那几株树之间的空地处一抛,眼前忽然腾起一阵淡淡的白雾,一个清脆的声音说:“欢迎贵客驾临梅山。”

一个穿青衣白裙的少女从白雾间走出来,朝我们盈盈施礼:“欢迎凤大人,桃姑娘。”

我讶异:“咦?你认得我?”

那个清秀少女掩唇微笑:“虽然桃姑娘以前未曾到过梅山。可是请柬上却写着贵客地尊姓大名呢。”

哦。对。我倒把这个忘了。

她袅袅婷婷。行走间婀娜生姿。步态极是美妙。虽然相貌不过是中等。算是清秀。但是气质极佳。我现在地眼力比以前强。倒是一眼就看出她是茉莉花妖。废话。就算看不出来。闻也闻出来了。那么清晰地一股茉莉花香气。

走过那几株柳树之后。眼前景色忽然变了。连绵地深绿山林。铺着细碎白石地曲径。道旁鲜花盛放。一簇簇如锦如画。

这可真美啊……看地出来主人下了大力气在这上头。远远地可以看到林中一角飞檐。不知道是亭是阁。云团雾绕。还有清脆地鸟啼声。一只极大地拖着长长尾羽地翠鸟飞来。凤宜抬起手。那只鸟优雅地。同时又有些受宠若惊地停在他地手臂上。那翠鸟地羽毛一片片地发着灿亮地光泽。仿佛是绿宝石雕琢成一样。

凤宜摸了两下它的头,那只鸟张开翅在空中盘旋了一圈,落下地来变成一个穿绿衣的可爱童子,奶声奶气冲着凤宜作揖:“拜见凤王。”

“别多礼了。”

那小童长地好粉嫩好可爱!

我一向不认为自己是正太控,可是这,这小家伙实在可爱到爆!好想拐走!

那小绿衣正太又看看我。歪着头,表情带着天真的疑惑。

啊啊啊!我不行了!

要喷鼻血了!

以前第一次见子恒的时候他固然也清秀标致,可是他太稳重,象个小大人,一点都不萌。可这个小子不一样啊,我受不了了!

“这位……是凤王妃么?”

呃?啥?

凤宜居然和颜悦色的说:“还不是,你可以称她桃姑娘。”

小正太一本正经的点头:“哦,”冲我也一揖:“见过桃姑娘。”

“呃……”

我被刚才那个问题震的还没醒过神儿来,扯着僵硬的脸皮笑一笑。不知道笑容什么样,兴许很狰狞,小正太居然朝后退了一步,看起来很想躲的样子。

我还没和他计较他刚才那凤王妃的称呼呢!这幸好在场地人不多,不然多让人误会呀。

不过算了……反正他看起来……也实在是不懂事的样子。

我从怀里拿出个小荷包:“来,我有见面礼送给你哦……”

我怎么觉得我的口气跟哄骗小红帽的狼外婆似的……

小正太没接我的东西,转头去看凤宜。

凤宜点头说:“桃姑娘给你见面礼,你就收下吧。”

小正太伸出手来接过荷包,嫩嫩的来了句:“多谢姑娘。”

哇!太可爱了!又这么懂礼貌!我洞里怎么没这么可爱的耗子和蜘蛛啊。

虽然这小家伙也是鸟。不过他的外表实在太可爱。修为又远远够不上对我有威胁地地步,所以我真想拐走啊拐走……

小孩子沉不住气。把荷包口拉开一点朝里看。里面是朵粉色水晶雕的桃花,镶着银色的枝和精致薄巧的翡翠叶,虽然不值什么,可是胜在漂亮。果然小正太也笑了,朝我眯起了眼,啊……

我们继续跟着茉莉花妖朝里面走,不停的有其他的鸟儿飞过来,不过它们没胆量靠近,行过礼后就停在路边的花间,树上。

我小声说:“这里有你这么多族人啊?”

“嗯,梅山的地脉利于修行,它们在这里住了许久了,前阵子它们中的一些还到东阳峰来听过我。”

“哦。”

明白……

反正天下地扁毛尖嘴长尾巴……只要是鸟就都归这位凤王地管,不管他有没有那个精力管,他都是凤王啊。

我们绕过一大丛花树,看到一间清雅的院子。

“贵客远来,先在这里歇一歇,喝杯茶。”小茉莉有礼地招待我们坐下,然后有个和她一样打扮的姑娘送上茶来,一股清香气,茶里肯定放了花蕊花露之类的。这位梅山主人真是雅人。

我喝了一口茶。一转头,正逮着绿衣小正太偷看我。

我冲他一笑,他立刻受惊似的转过头去,神情姿态好象小鹿斑比。

我们这一路来,凤宜都没有再提过求亲的事,我当然不会主动提起。

但愿他能让那件事就当做没有发生过。虽然我也知道这想法有点……不大靠谱。

我一个人还是难免嘀咕猜疑,难道凤宜有什么用得着我地地方才向我求亲的?比如,我能吸雷……

如果是这样那还比较可能,但那也用不着求亲的。凤宜只要开口,难道我会不帮忙吗?

远远的,又有少女引领客人进来,身形起先模糊,然后变的渐渐清晰,是个穿着玄墨色衣衫的男子。他远远看到这边,朝凤宜挥了挥手,凤宜朝他微微颔首。

那人没有走近这里。直接就转上了另一条路,身形没入花树丛中不见了。

灰大毛问:“凤前辈,那是你地熟人?”

“不算很熟,上次见面也是因为这梅山之会,此人于剑道十分精通,你若有兴趣,可以向他请教。”

“哦……”

我们在亭子那里停留了一会儿,就见了好几位上山赴会的人,大多数凤宜都是相识的。我觉得十分新奇,以前从未见过这样多的精彩人物。

就比如……眼前这个正在和凤宜品茗闲谈的女子。

那姿容,真是国色天香!我都看直了眼,更不要说灰大毛了。

她穿着一件五彩霞衣,举止谈吐都那么脱凡脱俗……

跟她一比,别说我提鞋都不配,就是当年的三七……

唉,就算三七没有出那种事情,她比这个女子也差了一大截。

怪不得凤宜对三七的追求一直无动于衷。这个女子虽然很高贵,很雍容,很优雅很大方……反正我能想到的好词儿她都占了,不过我还多看出来一些东西。

她看凤宜的目光……

说实在地,凤宜实在出色,优秀,地位又高贵。一般的女仙要能攀上他那也是灰姑娘的奇遇了,一般地女妖,那是更不用说了。

我当然更不行了。

跟这位穿五彩霞衣的姑娘比。人家象钻石。三七呢,象玻璃……我嘛。象石子儿。

这不是我自我贬低,而是事实的确如此。

人比人得死,货比货得扔,妖比妖……呃,反正不能比。

我们歇过了,再朝里走,这里的建筑很分散,绝对不象以前桃花观那么集中,一个一个大院子,大家都住在相邻的房间,跟集体宿舍似的。

这里不同,或亭,或阁,或榭或轩……黑色的瓦檐,桐褐的柱子,白色或淡灰色的墙。

灰大毛由衷地说:“真美啊,这主人真不简单,比咱盘丝洞那硬是强。”

“这当然了。”

我们那如果算是乡间小民宿,那人家这就是园林范本,人间胜境。

我们没见着主人,据说主人喝醉了未醒酒,茉莉小妖给我们安排了间近水的院子,两间屋,窗下就是小湖。凤宜的住处离我挺远,他住在地势极高的地方,据说他前几次来赴会都是住在那里,都熟了。

灰大毛小声说:“师傅,怪不得人家叫梅山大仙,看这气派硬是不一样……你要和人一比,大仙是不能算了,顶多算个盘丝小仙……”

“这还用得着你说。”我当然知道。

不过话说回来,别的客人我虽然没见到,今天下午见的几位,人家都比我的见识强,气势强,嗯,派头也强。

不过我对自己的实力,心里有点底了。今天下午见到的几位,真动起手来,可打不过我。

不光是我闭关之后实力大进,就算我闭关之前,拿着子恒送我地流云飘带,也能胜过他们。


(一百) 故弄玄虚闭口仙

我吃了点水果,和衣睡下。其实我睡不着,换了个新地方,总复习惯习惯。

灰大毛待在外面,他在这里也找到了自己的同族,也是满有灵气的小耗子。我也察觉这里有我的同族存在,挺小的一些毛毛蛛,它们在这里并没地位,也不受欢迎,在树林里存身,这里灵气充沛,所以它们多多少少都有些灵识了。

不过都没开窍。

我跟它们也能打听些消息。这位梅山主人在这里已经住了多久,不是这些小蜘蛛能知道的。它们中甚至没多少人见过梅山主人,因为主人常活动的区域自然是不可能出现蜘蛛网的。不过它们各种小道消息灵通之极。它们说梅山的冬天特别长久,夏天也不炎热。到冬天的时候满山会盛开梅花,梅香扑鼻。那些花会开很长时间,足足好几个月,不过小蜘蛛们那会儿可就都得躲起来了,不然寒气会冻坏它们。

“嗯……”

一只小蜘蛛正要说什么,外面灰大毛的声音忽然传来:“师傅,你睡着了么?”

“没有呢。”

“我刚才听说,闭口仙也来啦。”

“是么?”

对这位神神道道的闭口仙我是闻名已久了。

我坐在床头,灰大毛一边啃着一个苹果一边推门进来:“师傅,咱们要不要去找他算算?”

“算什么?他不是闭口不言嘛。”

“你看三六师叔那样地都会算姻缘。而且还真地找到了姻缘。咱怎么就不能去算啊。”

我还用得着算?肯定是个注定地寡妇命。

灰大毛一个劲儿鼓动我:“师傅。就算你不想算。我还想算算呢。从我以前那个相好姑娘没了之后。我……我可是一直打光棍来着。我也……”

他居然难得地。还脸红了!

我哈哈大笑起来。这样地灰大毛太难得了。

“好吧好吧。你知道他住哪儿么?那咱们就去。不过,去是可以去,但闭口仙给不给你批命这可不好说。”

“是是是,那咱们这就去吧?我知道他住哪里,我同族的小弟告诉我了。”

我们出了屋子,沿着湖走。大概一盏茶时分,前面出一片竹林,用茅草搭的简单的两间屋被矮篱笆围着,这竹林,这茅屋,都显的安闲静谧。

“请问,闭口仙可在屋里。”灰大毛扬声喊。

“外面地客人请进来吧。”

那声音听起来有些苍老,灰大毛朝我眨眨眼,示意这事儿大有希望。

他推开竹篱笆门。我们走了进去。到了屋子前,门从里面被打开了,一个长着长长白胡子的老者站在门里。穿着褐色布袍,看起来仙风道骨,不同凡俗,灰大毛作了个揖,说:“闭……”

那老者回头说:“闭口老儿,又有人来找你啦。”

呃?

我们一起愣了,原来他不是闭口仙啊。

那人进了屋,我们对视一眼,也跟了进去。屋里还坐着一个人。看起来也上了年纪,不过……怎么这么尖嘴猴腮的,一副猥琐的,江湖骗子长相,眼睛似睁似闭,眯成一条缝,看起来象在打盹。

“这才是闭口仙哪,你们可别再认错了。”先开门的那老者笑呵呵的说:“他可是惜字如金地,你们是要想从他嘴里问出什么来。那可有点费事。”

灰大毛也有点犹豫,不过还是说:“那个,我们来的冒昧了。倒也没有别的事,就是想问……姻缘。”

白胡子老头儿毫不意外:“嗯,问姻缘找他呀,那是找对人了。不过他这会儿不开口,我替他说吧。他可是轻易不替人批命问卦的,二位有没有备什么谢礼呢?或许谢礼能让他看上,破例替你们批一批。”

灰大毛吭哧吭哧半天。他是肯定没有什么谢礼的。

看他的样子也急的怪可怜的。我抬起手来,托出一个小瓶。“我们来的匆忙。这个里面是化金树地花粉,虽然不是什么值钱东西,不过收集起来也费了点功夫,不知道闭口仙看不看得上这个。”

白胡子老头儿笑着说:“哦?这就是化金树产的花粉啊?据说这种花十几年才开一次,一次只开几朵,那要搜集一瓶是不大容易。”

我们盘丝洞别的东西不多,可是这些东西其实却不少。因为灰大毛地同族们天生有收集癖,什么东西都爱往洞里拖了存起来,这化金粉我就顺手拿了装在小葫芦里带在身边的。

闭口仙的眼皮忽然动了下,那条缝睁大了些,看看灰大毛,又看看我。

“你们谁要问姻缘?”

他的声音也不好听,总之……我觉得这个闭口仙实在跟街头的黄半仙刘道仙似的,是个典型的骗子。

“他问。”

“她问。”

我和灰大毛异口同声,然后互相看了一眼。

“我徒弟要问。”我说。

“今天……破例,给你们,都批一句吧。”

他先看着灰大毛,摇摇头。然后又看看我,点点头。

这算什么?

他冲灰大毛说:“你,白搭。”又看看我:“你,太笨。”

这都什么和什么啊。

灰大毛不悦,不过还刨根问底:“什么叫白搭,难道我这辈子就娶不着老婆了么?”

闭口仙的嘴又抿了起来。

“那,我师傅呢?什么叫太笨?”

我一点儿都不想再追寻细究,可是闭口仙却说:“为情所困,自寻烦恼,难道不笨么?”

嗯……好吧,也许这位半仙说的,也不全是无稽之谈。

不过,我为情所困了吗?没有吧。

自寻烦恼?可是我没去寻,是烦恼缠上了我啊。

我们留下化金粉,一头雾水地出了竹舍。

“这闭口仙怎么这样儿啊……”

“算了,我早就觉得不该来。”

“对了师傅,凤前辈不是也会批命么?不如我们……”

他怎么突然对批命有兴趣了?

我没接话,也不赶着回去,慢慢的朝前走。

第二日有个论剑会,凤宜约我一起去听听,是一帮子擅长剑道的聚一起,跟开茶话会似的,坐在庭院里连说带比划。我对剑术不擅长,纯旁听。

有两个人,一高一矮,说的兴起,跃到庭院开阔之处就要实践一下。

我是外行,纯看热闹。

紫色和白色的光华交错闪动,剑气横飞,纵横开阖,虽然我只看得懂三四分,已经觉得心旷神怡,不虚此行。凤宜坐在我旁边的石桌边,我们偶尔交谈那么一句两句。

不过,不是我敏感,而是自从凤宜说过提亲的话之后,他对我倒是温和多了,很少再刻薄训斥我。

“听说你们昨天,去找了闭口仙?”

“嗯,去了。”

“去问什么了?”

“大毛想问姻缘。”

“问着什么了?”

“问了和没问一样!”我不屑的说:“那个闭口仙简直象个江湖骗子。”

“他还有几分真材实料,只是有些事,就是知道了也是不能说地。”

“唔。”

“你没问吗?”

“嗯?”

“你没问问自己的姻缘?”

我皱眉头:“我不想要什么姻缘,我一个人过的挺好。”

凤宜端起茶浅尝了一口:“其实算卜之术,我也懂得一些的,你若想问什么,不妨说出来,或许我可以为你解惑。”

问他?

这我可问不出来。再说……我也真的没有什么想问。


(一零) 看上去很美很美

比剑的两个人点到即止,哈哈一笑又携手归座。

嗯啊,这个梅山仙会果然是有意义。大家平时自己窝在自己的洞府里埋头练功,到底练的如何,有什么缺陷漏洞自己也不知道。但是这个梅山仙会一办,大家在这里交流,切磋,互通有无,有什么疑难可以去请教会的人,还可以指点下和自己练功方法相近的后辈……

唔啊,果然没有白来这趟啊。

有两个相貌很美丽的女子上前来,我顿时来了精神。

当然不是因为见了美女,而是这两位用的都是软兵器,一个是软鞭,另一个和我一样是飘带。

这我可得好好儿的学学。我没有系统的练过什么鞭法之类,都是自己一边蛛丝一边摸索着来的。

彩带飘飘,鞭影狂舞,我看的目眩神驰,半张着嘴呆看着,连眨眼都忘了。

她们怎么有这么多的花招啊,如此巧妙。那个穿绿衫的女子手臂微扬,我以为她的飘带是要直甩出去,可是没想到那条飘带划了个半弧型,居然以一个极刁钻的角度,仿佛一把匕首一样直刺向穿黄衫那女子的肋下。

唔,这招我可以学下来,用毒丝的时候大可以借鉴她这个用法。把毒丝夹杂在无毒的绞丝里头,只要沾上敌手的肌肤,嘿嘿……还有这个用软鞭的女子,那些鞭影幛幛漫天匝地,让人分不清那无数鞭影里那一条才是真实攻来的那条……

厉害啊……

高手啊……

呃。当然。她们地姿容也实在俊俏。庭院里地人都放下了手头地事情。也不闲聊说笑。看地都十分投入。啊。那蛮腰。那香肩……那……虽然不能一一看清。可是大家能想象啊……

苏……吸吸口水。我可不能表现地太好色了。

嗯。其实女子生地美。不光男地喜欢。别地女性看了也很喜欢啊。

美这样东西其实不分性别地。

凤宜也很美。

这个不管我对他有再多偏见。都得承认。

那两个女子的名字我听人说了,一个姓白。一个姓韩。我回来备点礼,去请教请教去。

后面两个人却都是使乐器当兵器的,一个抚琴。一个吹箫。这个我就纯是外行了。而且这两个人顾着周围都有人看着,大概也没使真功夫,不过他们悠悠一曲奏完,庭院里忽然间起了一阵微风,草叶气息,花瓣花粉忽然间都被旋了起来,飘飘洒洒。如冬日大雪般。纷纷落了一地。

看来他们使的都是柔劲,这比刚猛的又不同。而且我觉得柔劲收发之间要控制自如,似乎更难一些。

接下来的却是个极可爱地小童。扎着朝天辫,穿着红兜兜。我一看这打扮马上想起人参精。不过不知道他到是不是,可爱的与昨天见的翠鸟小正太有一拼。他在院子站了,耍了一套拳。嘿,看个子小身上肉,那拳还是耍地虎虎生风,有板有眼,可爱地不得了。

我觉得可能女人到了一定年纪都会喜欢小孩儿吧,这么可爱灵秀,由不得人不喜欢。旁边不乏叫好起哄的人,大家都面带笑意看他打拳。

他耍完一套拳,两手捏个诀,嘴里念念有词,忽然双臂一扬,喊了声:“起!”

地下那些残叶残花,忽的腾空浮了起来,打着旋儿飞回枝头上,各安其位原样儿长好!

哇!厉害!断叶重接,落花再生。

这一手本事可不凡哪!我刚才还觉得他是小孩子,可是这一手露出来,足见实力深厚。

那小孩儿左右看一眼,朝我们这边走来,冲着凤宜作个揖:“凤王前辈,你好。”

“你也好,看来你这些年很是用功啊。”

“还多亏前辈上次的指点,否则我的境界还是停滞不前。”

凤宜点点头,没再说什么,指了指我:“这位是桃姑娘。”

那小家伙儿冲我微微一笑:“见过桃姑娘。”

我想站起来,凤宜说:“这是小苍。”

我不知道这家伙到底比我大还是比我小,不好招呼,外表嫩不说明人家年纪也一样嫩,只好含糊的点个头:“你好。”

穿着红兜兜的小苍张开嘴来,竟然只长了八颗牙,上四颗下四颗,可爱地不行。他笑着说:“哎呀,第一次见着,我也没备什么礼物呀。”他歪头想了想,欢快地说:“我送桃姑娘两颗种籽吧,你回去之后种下了好生看顾,是有用处的。”

我莫名其妙地就收了一个小孩儿给我的见面礼,没等我反应过来,他冲凤宜笑笑,又蹦蹦跳跳地走了。

“那个,他是……”

“他修道的年纪比你还长远许多……不过他是草木之体,能修到今天这一步殊为不易。”凤宜说:“那种子他可轻易不给人的,你好生收着吧。”

茶水细点鲜果摆在桌上我们没动,灰大毛却毫不客气,左一个右一个的抓着往嘴里送,点心塞了一嘴,又拿起杯子朝肚里灌水。我瞅他好几眼,他给我装蒜。好在周围的人倒也没有对他这种行为表示什么。

等到昨天见过的那个茉莉小妖走过来说,请各位去前厅入席,灰大毛更是第一个蹦了起来,生恐落在后头就抢不着吃了一样。

我到了前厅,满以为这梅山主人该出来见客人了,不想主位还是空的,有两个穿戴与茉莉小妖不同的女子出来,款款施礼,然后说主人明天便可出关,今日暂请贵客们自便。薄酒小菜,请大家享用。

我的坐次和凤宜的安排在了一起。不知道这是谁有意的安排还是无意地巧合,又或者是因为我们一直挨的近,又是一路来的,所以顺便安排在了一起。

有了凤宜上次给我喝酒的教训,我可没敢喝这席上的酒。酒杯只沾沾唇就放下了,席上地菜多以素菜居多,虽然在座的都没有刻意茹素,但是多吃肉食对大多数人的修行并无好处。忘了谁和我说过,被食之肉总有怨戾之气,不及素斋灵气干净。

我吃了一些笋。这菜的确清淡可口。等饭用毕,凤宜起身先走,并没叫我同行。

我坐在那儿看他和一个穿褐色袍子的男子一起走远。心里觉得有点……

嗯。我当然不是说因为他走开就觉得心里不痛快。

他和我说到底,嗯,现在的关系,算……

算什么啊?

朋友?故交?还是……

反正,他没有对我交待行踪地必要。而且虽然我们是一起来的,可他也没有义务一直照顾我陪着我啊…我都有点糊涂。我明明不是畏惧他。只想避开他的吗?怎么他走开了,我反而觉得心里。不是那么舒坦呢?

我现在地心理就好象上辈子我地一个女同学吧……有个男生老给她写情书,她烦的要命。整天抱怨那男生讨厌。可突然有一天那男生似乎终于醒悟过来他们之间没有可能,情书不写了,殷勤不献了,她又觉得失落,反正心里没着没落没上没下的,总觉得少了什么,吃饭都没滋味儿……

我的心理,是和她那时候一样吗?

灰大毛抹抹油光光的嘴:“师傅,咱下午去哪儿?”

“我去找上午见过的那两位姑娘,白姑娘和韩姑娘,去请教她们一些软兵器的事情,你要是不想出去,就在屋里睡觉。要是想四处逛逛,记得一定要当心再当心,不要惹乱子,也别让人欺负了你。”

他拍拍胸脯:“师傅放心,我才不会去惹麻烦呢。”

我找小茉莉打听了那白姑娘和韩姑娘地住所,然后去拜访她。她却不在住处,不知道去了那里。那位韩姑娘和她住地极近,我顺路拐去,看看能不能找她问问也好,虽然她用的是鞭而不是飘带,不过也有许多值得我借鉴学习地地方。

可是刚转过一道花墙,前面假山后传来清脆的“啪”一声响。

呃?

我脚步一顿,本能地敛神静气。

“你算是个什么东西!我告诉你,他是我的,你别想和我争抢!不然,我让你不得好死,魂飞魄散!”

听着动静,怎么……

象是在欺负人哪。

我将身一缩,化成蜘蛛状伏在树旁。

得,我这蜘蛛本体又小又不起眼,干个间谍偷听个壁角倒是合的很。

假山后面走出来一个女子,穿着五彩霞衣,呃……

这不是昨天我们来时见过的那位姑娘吗?我当觉得她又漂亮,又有气质,又高贵的很……她姓什么来着?凤宜似乎说了,只是我没记住。

不过她现在满脸戾气,嘴抿着,显的非常刻薄而且怒冲冲的样子。

我没有动,看着她去远了,然后假山另一面也出来一个女子,半边脸上印着个鲜红的巴掌印。她虽然脸容很平静,可是眼神却怨毒之极,望着刚才那个女子去的方向,过了片刻,她抬起手来,在那个掌印上轻轻抚了一下,掌印慢慢褪了色,肌肤又恢复了白晰。

呃,她不就是我刚才要去找的白姑娘嘛……

我看她理理衣裳,若无其事的朝另一个方向走开了,忽然觉得背上发冷。

这个梅山仙会,好象……并不如表面上看起来那么融洽美好啊。


(一零二) 防人之心不可无

以前有好一段时间,我的座右铭是,珍惜生命,远离道士。

其实那是我想太狭隘了。这世上的危险多的是,不光光道士一样,旁的人,妖,兽……也得能防就防。

“师傅,你怎么气喘吁吁的?”

“哦,没事……”

我一头扎到床上。

刚才我居然去干了一件事……

大概是太顺手了,在伽会山的时候我也做过类似的事,不过刚才……嗯,我果然有了防人之心,而且防的还不轻啊。

我不知道自己迷迷糊糊在床上趴了多久,忽然听见灰大毛在外头嗷的一声叫唤,把我惊的一下从床上坐了一起来。

“师傅,师傅!敖公子来了!”

子恒?

我急忙跳下床,两步走过去拉开门。

门外面。灰大毛正拼命拉扯一个人地袖子。

那人穿着褚石颜色地袍子。衣边滚绣着云纹。头上簪着绿玉地簪子。

他转过头身来。我看着那张熟悉地面孔。只觉得鼻头一酸。赶紧打招呼:“子恒。好久不见了。”

他地微笑依旧温文。但是一身上下地气质是更显稳重了些。怎么说呢。以前是和风化雨。现在有些……不怒自威了吧?

我们站着发了一会儿愣。都不知道说什么。还是灰大毛说:“敖公子。啊啊。不是。是敖天官。快坐快坐。我去倒茶去。”

他一溜烟儿似地钻出了门。我才回过神来:“坐吧。真没想到会在这儿遇到你。”

“嗯,梅山仙会我以前也来过几次,这次请柬也发给我了,正好这些日子休沐无事。我也就来赴会,只是没想到你也来了。”

“是啊,我就是个凑数来的……其实,我觉得,可能是因为此间主人看着凤前辈的面子才给我也下了张请柬的……”

“这是怎么说起来呢?”

“哦……”我愣了下,凤宜和我求亲那话我肯定说不出口:“凤前辈现在也住伽会山,我们也做起邻居来了……”

“这倒不会。梅居士我是知道他的,他从来不乱发贴子。若是你没有真本事。他怎么也不会请你。你……”他仔细打量我,看的我有点局促不安的时候,才说:“恭喜了,我就猜那几粒珠子合你用。”

我低声说:“略有小成……只能算刚刚炼化吧,说起来我还一次都没有试过这些珠子的厉害呢。这份礼太重,我……”

我平时说话绝不会这么吞吞吐吐,但是不知道为什么,中间隔了那么段日子。再面对子恒,我总觉得有些束手束脚的放不开。

“合用就好,在我这里,我也用不上,不过是浪费了。”

“嗯。”

“对了。我刚才来时经过山道边地泉眼,倒是觉得……”

我脸一热:“啊。你看出来了……”

我估摸着也是,这世上要是有一个人能看出来我刚才在泉水边干什么了,估计就只有子恒看得出来了。毕竟他是龙族,水里有点旁的东西,他一定能发现的。

“其实,我就是顺手了。”我把在假山边看到的事和他简单说了:“虽然两边我都不认识,也不知道她们为什么有冲突。不过我当时就觉得有点不安心啊。你知道。伽会山我都有定期的防御布置啊,刚才我经过那个大家会取水喝水的泉边。就是一顺手……就把缠丝给扔下去了。”

子恒失笑,一边摇头一边说:“我就知道。你这个人啊……不过没关系,上次不是告诉我么,缠丝不经你驱动是不会对喝下水的人有损害的,这你不用担心,等仙会完了地时候,你这次下的缠丝也该失了效力了,我想也不会有人发觉此事。”

“嗯,我也这么想的……”

缠丝这东西……打个比方吧,就象天龙八部里头,天山童姥的秘密武器生死符。化在水中无形无色无味,人饮下去之后,缠丝就会在关节肢体的要紧处潜伏埋藏下来而不会被发现,我不驱动,那缠丝就完全没有什么用处,过几天就会消化了。但如果我心意催动的话,缠丝就会锁住此人关节四肢令其不能动弹,其实要说别的害处,也就没有了。这是我的一种自保地手法,在伽会山的那几处水源,我都会定期去撒下缠丝,这样如果没恶意的人或飞禽走兽饮了水,也没关系,若是那饮了水的不长眼来犯盘丝洞,那可就得给捆个结结实实任我宰割了。

不过说实话,虽然这缠丝被我研究出来,足令我自傲,但是直到现在为止,还没有真正的显过一回效力呢,毕竟伽会山一直还都算太平。

“对了,还没恭喜你……成亲是喜事,新娘子一定很漂亮吧?”

子恒地笑容似乎变淡了一些:“嗯。”

他看起来并没有太多喜悦之意,我这点眼力还是有的。

灰大毛正好送茶进来,我接过来一杯端给子恒。

他接过茶盏,用碗盖拨拨茶叶片,忽然间笑了。

“大毛,这水是从哪汲地?”

“哦,这你尽管放心!”灰大毛拍胸脯:“我虽然平时爱偷懒,可那也得看是对谁!要是别的客人来了,我就直接从后面湖里打桶水来了。可是敖公子你不一样嘛,我特地跑前面,绕过假山那个泉池那里去打的水,烧滚了才泡的茶!这泉水清甜,泡的茶指定是好!”

这个灰大毛!

我脸发烫,就这么使一次坏,还让子恒抓个正着。

“算了,别喝啦。”

结果子恒轻轻吹了两下,却也喝了一口茶咽下了。

“喂,你……”我瞪眼。他明知道里面有缠丝还喝啊。

“没关系,反正你又不会害我的。”

哦,这倒也是。

灰大毛有点摸不着头脑,这笨家伙不知道缠丝这事儿,我倒也不是想瞒他,不过觉得他要知道了,搞不好全伽会山就都跟着知道了,那就起不到什么防御的作用了,所以一直没跟他说这事

子恒说地没错,只要我不催动,这缠丝其实和不存在没有区别。

想到这儿,我自己也就放开心事,喝了一口茶水。

嗯,果然水甜茶清,香气不俗。


(一零三) 朴实无华的凤钗

然后我跟子恒随口说起我在假山处见的那两个女子,子恒倒是知道她们。那个头一天和我们见过,穿五彩霞衣的叫许明鸾,那个姓白的女子全名叫白翠筝。他说完之后看着我一笑:“你该知道她们是什么妖了吧?”

“哦……”

许明鸾,是五彩鸾鸟吧?在凤宜手下那一族里应该也算是很有地位的鸟种。白翠筝,唔,她其实用的不是飘带而是琴弦筝弦才对,怪不得比较细。

子恒微笑:“梅山你是头一次来吧?有没有四处逛过?这里的风景有些是天然生成,有些是梅居士后来修缮的,胜景处处,我带你四处看一看?”

我求之不得。

沿着湖向东走,这里栽满了我叫不出名字来的花树,雪白的花朵有如寒雪严霜,白的近乎透明,花是重瓣的,香味清雅,有如薄荷。

“这是什么花?”

“哦,这是苦芙蓉,又叫寒雪花。梅居士喜欢与雪,梅有关的这些东西,这花据说是西域奇种,好不容易在此栽种成功的。”

“哦,”我点点头,梅居士可真风雅,不象我,盘丝洞跟人家梅山一比简直象茅屋草棚一样。湖边地势高低错落,花树间植,疏密得宜,完全看不出人工的痕迹,怎么看都觉得天然。

“对了,”我说了两个字,又顿住了。

我都快成习惯本能了,心里有什么疑问都要找子恒来解答。但这件事……

“怎么了?”

我觉得有点难为情。低下头说:“凤前辈……你走之后。他和我……他跟我……”

“他向你提亲了是吧?”

我愕然地抬起头来。

他知道?

子恒显然很明白我在想什么。他地声音也放地很低。明明四下无人。可是我们就象在说悄悄话似地音量。好象都有点心虚似地。

“他告诉我了。”

我怔怔的看着他。

“我离开的时候他去送我,提及此事……”

我绞着手指……原来子恒知道。

不过,他们地关系本来就很好,他知道也不奇怪。

只是,我心里觉得不太舒服。

说不上来是感觉。总之,很乱。

“走吧……”

我迈步朝前走。

“你还没有答应他。是吧?”

“嗯……我觉得凤前辈和我,根本不是一类人……”这话说的,他是鸟我是蜘蛛,大家都不是人。当然更谈不上一类。不过这会儿我没心思去抠字眼儿,反正意思表达出来就行:“我们连话都说不上几句,他高高在上,我只不过是……”

“这你就错了。”子恒说:“凤宜他的胸怀坦荡,个性率直……他待人其实也是很好的,只是旁人总是不明白他的真正意思。我留给你地那四颗珠子,那些是难得。但是那些并非全是我赠你的。”

“你是说?”我睁大了眼。

“是啊。其中青色地那颗,是我原本的收藏。但是另外三颗。都是这三百年中,凤宜一一找寻收集来的。为了那颗红色珠子。他被火……”

那些事都没什么用。

不管我是不是喜欢过子恒,还是子恒有没有喜欢过我,他已经成了亲,有了名门出身的妻子,而我……还是一只寡妇蜘蛛。

他刚才的解释,已经很清楚的表明了他的立场。

我们之间根本没开始过……所以也不会有什么解释,更不需要什么结束。

这一夜我睡的很沉,几乎是躺到床上就睡着了,而且一个梦也没有,安安稳稳的一觉睡到了天亮,不过半梦半醒间的时候,我想起来……不知道有多少来参加梅山仙会的人喝过泉池里的水了?也许有自己经过取一勺水喝的,也许有象灰大毛那样汲回去煮茶地,唔,我若是有什么阴谋。那喝了水的人可都被我算计了……

清晨在清脆的鸟鸣中配来,对旁人来说也许是件美妙的事,对我来说却全然不是如此。这些鸟叫声一点都不让我有鸟语花香地美好享受,我只想扔只臭鞋出去把树上的那些尖嘴扁毛畜生都打飞。

灰大毛平时比我还会偷懒。此时却搬出盘丝洞几千兄弟姐妹的期待叮嘱,干劲儿十足的催我起床,然后还要一手包办替我梳头更衣,我一脚把他踢飞出去,自己把衣裳换了。

唔。这可是件新衣裳啊。

纯白衣裳料子,柔软如水一样。衣服上有隐约闪亮的缠枝莲花图纹,但是并不明显,只有靠近了才能看出依稀来。我本来还是想把头发编成一条辫子地,可是灰大毛硬是从屋外又爬进来。涕泪齐下的让我不能不顾盘丝洞上上下下一干兄弟姐妹地面子。我一个人邋遢就算了,可眼下我是盘丝大仙,岂不是会让旁人觉得我们一洞都是乡巴佬土疙瘩?

这说的也是……

我破天荒的允许灰大毛在我头上胡乱折腾,好在他下手有分寸,没有把我弄的疼地嗷嗷叫。即使是这么着,等梳好头,天也大亮了。我和他都累出了一身汗。

“师傅。你看这个,你戴一定很好看吧?”

他捧着纱绢花和珍珠耳坠子。我没办法,把耳坠接过来戴上。

不过他再预备的那些胭脂水粉我可是一点儿都不想涂了。伸小指沾了点胭脂。我抹在嘴唇上头,示意他把那个庞大的妆盒快收起来。

我听到了脚步声,灰大毛显然也听见了,转身去开心。

凤宜迈步进来,我的手指还点在唇上,那红红的胭脂还沾在我的手指上,我只刚抹了下嘴唇的一半……现在我该是个什么怪样子啊!

“凤前辈。”灰大毛挺热情地和他打招呼:“回来咱一块儿去山顶地仙会是不是?我师傅可是头一次来,也不认识别的什么人,路也不熟地。”

凤宜的目光,专注地看着我。

我感觉自己在他那样灼灼目光的注视下,就好象……冰雪遇到太阳似的,坚持不了冷面孔,轻声说:“你起的也真早。”

“嗯,这个给你,戴上吧。”

他手里拿着一只凤钗……

我从来没见过如此……呃,朴实无华的东西,出现在凤宜的身边。

他总是如此华丽,处处都显的夺目耀眼。

这根黑沉沉的,象是木头雕的钗子,简单的凤头,凤翅半张,细瘦的钗尾……

凤宜走了过来,站在我的身后,铜镜里面映出他的容颜,这是张美的让天下大多数女人都想尖叫想痛哭想去撞墙自杀的容颜。

他轻轻抬手,将凤钗插在我的发间。

“很合适。”他轻声说。

“哦。”我呆呆的看着他。

他一手拈起帝边的胭脂匣子,伸指沾了一些:“我替你涂上。”

啊啊啊啊!

他,他怎么可以这样做!

我很想躲开,或是一脚把他踢开,或是尖叫,或是……

但是我僵硬如化石,凤宜的指尖沾了艳粉潋潋的胭脂膏,轻轻触到我的嘴唇上。

就象蝶翼轻盈的沾上花蕊……或者,蜻蜓在水面点触。

麻痒……不不,不是麻痒……

嗯,有点刺痛……也不是。

我形容不上来那种感觉。

他的指尖象是带着火花……好吧,这比喻真俗。

不过我的确是这样的感觉。

我觉得我快被烧着了。

火苗就在他的手指上。

他涂的这哪是胭脂,简直比猛火油还可怕啊!他可能涂的很快,我却觉得时间过的极慢,好象这一刻有一个世纪般漫长。

子恒说的话不停的在我耳边回放,再回放。

凤宜的面孔,如此熟悉,可是……

我却又觉得,我这是第一次,这么认真仔细的观察他。

他的眼睛清澈,表情坦率,平时总是微抿的,显的脾气很不好的唇角,现在却微微上扬,显的心情极好。

让看到这隐约的,美丽笑容的人,都觉得自己心情轻松的,好象可以被风吹起来了。


(一零四) 吓掉下巴不偿命

虽然头上那枚凤钗看起来很不起眼,但是----我总在心里念叨一句话,会咬人的狗不叫,辣死人的都是蔫辣椒……

这根钗,别也有什么了不得的来历名堂吧?

站起来才发觉裙摆有点长,一脚踩上去,身体就往前倒。

凤宜轻轻扶了我一把:“站稳了。”

这句话说的难得的温柔,原来,原来凤凰鸟也有这么平易亲民的一面啊……

不过这些让灰大毛都看见了,也实在有点太不好意思。

咦?灰大毛呢?

这小子窜的倒快。

好吧……在这方面他特别有眼色。

我感觉空气里张力特别大,皮肤都开始发紧了,好象这是一间充满了火药火油的危险仓库,再不说点儿什么做点儿什么,肯定要出事儿。

我轻轻咳嗽一声清嗓子:“现在就去山顶吗?”

“谁说要去这样早?”凤宜说:“正午才开始,先去吃些东西,上午找些消遣打发了,到正午时再去不迟。”

噫,凤凰作派。昨天听其他人说,无不是期待,兴奋,只怕好些一早就到山顶去了。凤宜却这么沉得住气……

好吧,压轴人物总是不必早到的。

隔着篱笆,看着子恒也朝这边走来。他穿着一件浅蓝色的衣服,衣袍挺括精致,我一扫眼。居然发现这衣服没有缝!

啊,这就是传说里的天衣无缝么?

我瞪着眼使劲儿瞧,的确是没有缝。

呃,我也算是吐丝纺线织布地行家里手儿了,可是这个境界,我却办不到。

“你今天这身儿打扮真是不错。”子恒夸我一句。

“呃,都是自己胡乱做的衣服,挺简单的,难登大雅之堂。”

“简单就很好。”他的目光落在我头顶的钗子上,脸色微微一变。转头去看凤宜。

我本能的想抬手去摸摸这钗子,拔下来再仔细看个究竟。为什么这钗子能让泰山崩于前都面不改色的子恒露出那样的神情呢?不过手抬起来一点,意识到这样做肯定不合适,于是又放了回去。

子恒的目光让我有些不安。

这钗子是不是……比以前我收到的那些礼物更加贵重?

可是子恒和凤宜什么都没说,只是默默对望,然后子恒说:“走吧。”

我转头看看大毛,大毛丝毫不觉得自己地身份不能够去赴会有什么不平,还笑眯眯的朝我挥手:“师傅你要好好的啊!”

这话怎么这么别扭……感觉他跟长辈儿似的!我还用得着他叮嘱?我本来就好好儿的啊!

三个人默默的走到半山处的亭子那里。然后梅山的小妖们端了清粥小菜之类地过来。我低下头默默喝粥,不敢随便说话。

身边的人都比你聪明的时候,你最好还是少说话少出丑。消声吃饭最安全。

子恒只喝了清茶,然后想了起来,笑着对凤宜说:“三八现在也聪明了,你可知她昨天做了什么事?”

凤宜挑起一边眉梢。子恒把我在水里下缠丝地事轻声说了,我的头埋的更低,都快整个儿埋进粥碗里去了。不过我偷看一眼凤宜的脸色,真古怪啊……

又是发青又是发白地,他刚才也喝了茶水了,那现在吐也不是不吐也不是。

子恒其实也是很坏心眼儿吧?故意在凤宜喝了茶水之后才这么说。如果他一直不知道,那就不会觉得别扭。要是他没喝水。那也不会有什么感觉。可偏偏他现在刚喝下水。子恒又告诉了他……

当然了,凤宜也没什么好顾虑的。我又不会对他催动缠丝,喝也就喝下去吧。缠丝无形无味又不是什么不干净的东西。

我还是想着头上的那根钗,本来就已经觉得不太自然,子恒看过之后,这种感觉就更加强烈,很想把它摘下来。

凤宜给我戴的时候我没回过神来,一开始就应该拒绝的。他的行为也太暧昧了。不管是这辈子还是上辈子,男子随便摸女性地头发……这总是一件过于亲密地事情。我和他……

我和他可不是那种可以亲密无间的关系。

就算是子恒,也没有……

只有以前和小道士,我们曾经很亲近过,可那时候多半时间我都是只蜘蛛地样子,那不能算数。

这一顿粥我喝的不知道是什么味儿,漱完口也喝了点茶,然后跟着他们两个一起去山顶。他们两个都肯定来过好些次,对这里熟悉地很,不时指着路旁的树说这树又长大了好些,或是说那边的水池又怎么怎么了。我觉得我跟在他们身旁活象个丫鬟跟班。

也许当初凤宜向我提亲时我的第一反应才是正确的。

凤宜这种唯我独尊的脾气,其实不需要另一个出色的女子来和他旗鼓相当,而是需要我这样的绿叶来陪衬他这朵大红花。

要是这样想……我倒是能理解他干嘛找我了。我一没才二没貌,头脑算不上多聪明,也没有别的长处了。而凤宜是天之骄子,身份又超然又尊贵,我和他呃……那可真是云泥之别。除非他是这样想的,这么一来就能说的通了。

我一开始遇到他就是个微不足道的小蜘蛛,一直对他又敬又怕。可能凤宜需要的正是这种感觉?

我一路胡思乱想,冷不妨子恒问我:“你觉得如何?”

啊?我根本不知道他问了我什么,怎么答得出来呢?

凤宜说:“你问她做什么?问她也是白搭。”

呃!

我被狠狠的噎到了。

虽然这是事实,但是你也不用这么大声说出来吧?

我们前面有个人从一条斜路插过来。看到我们先是停了一下,然后朝凤宜和子恒作揖,而至是长揖到地的那种。

“凤王,敖大人。”

“不用多礼。”

呃……他们这么有名气有地位啊?

得,我站在他们旁边滥竽充数,居然也受了那人地礼,这也太不好意思了,我不着痕迹的悄悄朝后退了半路,借着子恒的宽袍,也能把我这个人挡掉一半去。

那人也不肯和凤宜子恒并排走。一是他肯定在谦逊,二是这路也没那么宽,于是他退了半步,跟在那两人身后,也就是变成了和我并排。

然后他客气的和我寒暄:“姑娘贵姓?”

“免贵,我姓桃。这位先生呢?”

“不敢,我……”

他带着笑意抬起头来,忽然间露出了……

呃。目瞪口呆?不,不是。那……惊恐万分……呃,也不是……总之。他的嘴半张着,就没注意脚下,堂堂的一个修为不弱的……家伙,居然一脚踩到尖石子。嗷一声朝身后的树丛倒了下去。扑通一声,可怜的被砸的矮行花树枝折叶落。

我了。

难道我长地很……安全?那也不至于将人吓成这样啊。

我想弯下腰去看看他摔的如何,冷不防手腕一紧,凤宜清冷的声音说:“不用理会,走吧。”

啊啊啊!

我简直找不着北了。

他他他,居然都不询问请示一下我的意思就抓着我的手。

而且,抓着了还不放开!

我惊恐的注视着他。然后把无助的求救的目光投向子恒。

可是一向最温文。最体贴,最万能。最随叫随到地子恒……居然把脸转向一侧,自顾自朝前走!

这个肯定不是子恒!一定是什么人变化成他的样子冒充的吧!

我两脚死死钉在那里不肯挪地方!开玩笑!这是什么时代!这是什么地方啊!要是让人看到我和他拉着手。那啥,亮相于公众之前,那我和他地关系真是跳进长江黄河东海南海太平洋都洗不清!

“走啊。”

我拼命摇头,一边还想坚决又不着痕迹的把自己的手拿回来。

可是凤宜明明也没有握的太紧,为什么我地手就是……就是抽不动呢!

我用眼神拼命呼唤:子恒啊子恒!关键时刻,需要你的时刻,你怎么躲到一边去了!

凤宜眼睛微微眯起来,他本来就是凤眼,这一眯更不得了,简直有一种让人惊心动魄的艳色魅惑。

我只觉得头脑一晕,脚下钉的桩就被兵不血刃的化解了。

呃……

谁说红颜祸水啊!这蓝颜也祸的很哪!

第一步一迈出去,气势就一泄千里。

身后那个倒霉的,不明原因地栽进路旁树丛里地人,刚刚站起来,一抬眼看见我们,那下巴似乎脱了臼一样怎么也合不上了,脚底一绊,嗷一声又重重的栽了回去!

我简直跟梦游一样,被他拉扯着向前走,脑子里反来复去就想着,见鬼了……这些都不是真地,玄幻了修真了群魔乱舞了这世道崩坏了!

眼前的山道由窄变宽,视野渐渐开阔起来。

迎面又走来两个人,一个穿蓝一个穿青,看起来形貌很是……嗯,粗犷。

这两人手都拱起来了正要作揖,可是嘴巴一张开就直愣愣地呆在那儿了。

又雷倒两个。

好吧……我竟然觉得心理平衡了一点。

至少,至少不是我一个人这么震惊。象凤宜,子恒这样的非常人,毕竟还是极少的,大多数还是和我一样的平常人,对于这些超自然超现实的景象接受度不够……这太好了!

唉,人的心理就是这么阴暗,虽然自己过的差,但是只要身旁大多数人都和自己处于同一境地,那就不觉得差。

不过,凤宜今天,到底打算惊掉多少人的下巴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