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8-03-21

逐汐: 盈月舞清风 93 - 106

[93]  赏罚之间

  由于胤祯受伤,所以这段时日都不能上朝,只能乖乖的呆在府内养伤。
  白天弘明常常跑到他的床边,眨着不解的眼眸,牢牢的盯着胤祯。记得第一天的时候,弘明曾经开口问道:“阿玛,您为什么不起床呢?额娘说太阳已经晒屁股了,男子汉是不能赖床的!”
  胤祯当时的脸色可谓是青白交加,重咳了几下掩盖窘相,只得派人将弘明打发走。
  至于弘暄,应经快一岁了,也会说几个简单的发音了。我常常抱着他坐在床边,陪胤祯说话解趣儿,避免他无聊。
  德妃曾先后派人来了几次,带来了不少补品,其他府上的人,也陆续的来过几次。
  “主子,您吩咐的事情已经办好了。”微雨踏入书房,细声说道,年轻的脸庞上,已是一片沉稳之色。
  “四哥那边有什么动静?”放下账簿,我抬头,单手揉着后脖颈。
  “四爷前些日子每天都到乾清宫门前求情,可是皇上好像并没有见四爷。”
  “我知道了。”点点头,示意她下去。
  “主子,奴婢有一点不明白,您为什么……”微雨迟疑地退到门口时,却忽然停了下来,抿着嘴谨慎的瞧着我。
  我浅笑,眼眸微微眯起,透过敞开的窗子,望向了远方,却什么也没有说。
  十月初二,议政大臣会议,议皇八子胤禩谋求储位罪,削其贝勒爵。
  十月十五, 皇三子胤祉告皇长子胤禔咒魇皇太子,削其直郡王爵,幽之。
  十一月初一,撤回皇长子胤禔所属佐领,其原有佐领和浑托和人口的一半以及上三旗所分佐领全部给予皇十四子胤祯。
  十一月十四,康熙帝令满汉文武举奏皇太子,阿灵阿、鄂伦岱、王鸿绪及诸大臣以皇八子胤禩请,康熙帝不允。
  乾清宫内
  凝神审视着眼前的棋盘,不时抬眸偷偷扫向凝立于康熙身后的胤祯,眼眸灵活的轻转。
  看着他缓缓摇头,我手中的黑子迟迟不敢落下,在棋盘的上空不断的移着。
  “胤祯啊,大婚这么多年了,你到底有没有教过凌月下棋?朕怎么觉得她还是这般,棋艺不佳,心神不专?”康熙忽然开口,沉稳的脸庞上略显疲态,虽然眼神仍是那般睿智而锋利,可是眸底却隐隐的透着愁色。
  “这……”正仔细观察棋路的胤祯突然被提名,一时没反应过来,有些尴尬的抚着脑门。
  “得了,看来朕这个问题不怎么对啊!”康熙摇头,唇角的笑纹缓缓舒展,“胤祯啊,你先到永和宫去给你额娘请安,她前些日子可是为你担了不少心啊!”
  “儿臣知道。”胤祯抬头,凝想了片刻后,点头退下。
  微笑着送走他的背影,我放下棋子,恭敬的起身立于一旁。
  今儿晌午,我正和胤祯在府里作画,宫里便来了旨意,说皇上让我和胤祯一同进宫面圣。我猜测着康熙的圣意,却一直摸不准他。胤祯倒是还好,对这番旨意丝毫没有任何的猜测,唇边始终挂着浅浅的笑意。
  也是,这月初一时,康熙的一番奖赏,着实让很多人摸不着头绪。明明在乾清宫惹怒了皇上险些被砍,并挨了二十大板的胤祯,谁又能想到,会突然得到皇上的奖赏?
  就连我,起初也有些不明所以,可是后来却也渐渐明白。
  康熙靠坐在椅子上沉默着,思虑的眼神幽远,顿时掩住了眸底的深光。
  “朕倒真真怀念以前的日子呢,现在也没人和朕说个真心话了!唉,这人啊,年纪长了,心性也跟着变了。”
  “皇阿玛,您……”张口,却无语。
  “胤祯这几年倒是稳重了不少,就是有些时候,有些急躁、意气用事。”他并不理睬我,只是自顾自的念叨着,好像只是随意的自言自语一般。
  “可这也正是皇阿玛欣赏他的地方吧!”我适时的开口,眉梢略扬。
  “你啊,哈哈……”康熙大笑,眉间的郁结渐渐散去。
  离开乾清宫后,再到永和宫向德妃请安,而后,我和胤祯十指紧扣,静静的走在宫道上,鞋底发出的清脆响声幽幽散开。
  “胤祯,这不是出宫的方向。”瞧着有些不熟悉的景物,我不禁侧头问道。
  “嗯。”他浅笑应声,却只是拉着我,快步走着。
  “胤祯,我们……”未完的话还未出口,我却已经看清眼前的所在之地——毓庆宫殿前。
  不远处,弘皙的背影,一如在假山处初时那般,孤独,沉寂,消瘦。
  随风摆荡的白色衣袂,在身体上轻轻的晃着,好似一阵猛烈的强风,就可能将这个少年吹走一般。乌黑发辫上的红色玉坠,在夕阳下反射着澄色的余晖。
  他,好像更瘦了!
  “去吧,这里现在都是我的人。”手上一紧,我抬头看向胤祯,他朝着我微笑。回眸的瞬间我才发现,暗处有侍卫正守着。
  胤祯的势力,现在应该很大吧!
  抬起的左腿微微的迈步,还没有走出两步,前方的身影便已然转身。然而,那黑亮眸子里变幻的,却再也不是我所熟悉的光彩。
  弘皙回首,嘲讽的望向胤祯的方向,一侧的唇角微微吊起,带着一丝玩世不恭,带着一丝从未有过的冷漠,那直直的冷意,竟让人莫名心寒。
  这竟然是一个十五岁的少年的眼神?
  “十四婶,以后这里,不要再来了。”久久,他才收回目光,扫了我一眼后,便淡漠的转开。
  平淡的声音,一如他静如死水般的表情。
  “弘皙,你……”我轻蹙眉头,双手不禁暗暗握拳,“……那三个愿望呢?”嗫嚅了许久,我却只想起了这句话。
  多久没有见过他了,那还是我才回京城的时候呢!
  昔日几乎以命相助的少年,如今却已是这般?
  “那只不过是儿时的话,我早已忘记了,难道十四婶还当真不成?”他嗤笑,转身潇洒而绝然的走入朱红色的宫门。
  殿门缓缓关闭,透过越来越狭窄的空间,我却望着远处的身影抿紧了唇。
  再相见,却已是陌路!
  凉风袭过,身体不禁颤了一下,温暖靠近,我转头,笑得有些勉强。
  我的关心,也许对别人,是负累!
  “胤祯,我们回家吧!”抬头,我微微扬开唇角,冰凉的手掌握紧他的。
  温暖,渐渐裹紧了身体。
  十一月十六日,康熙下旨释放废太子胤礽,王大臣请复立胤礽为太子。
  十一月十九日,康熙帝因皇四子于太子拘禁期间屡次保奏胤礽,龙心宽慰,赞其“性量过人,深知大义”、“似此行事居心,洵是伟人。”
  十一月二十八日,复封胤禩为贝勒。
  表面上,八爷仍是那般风光,可是,康熙的打压已经让他承受了从未有过的挫败,宫中为此也形成了一股低气压。
  十一月三十日,康熙赏给胤祯门联一百一十对。
  府内上下一片欢愉,因为,这是天大的恩赐。瞧着他们欢快至极的笑容,我也仿佛感染了笑意,心底的憋闷驱散了不少。
  十二月初八
  “弘暄,到阿玛这边来。”胤祯傻笑着蹲在地毯上,俊朗的面容笑得纯粹,手中挥着一把精致的木剑,朝着位于室中间的弘暄叫着。
  地毯上散落着各式各样的物品:文房四宝、金银财物、古籍字画等等应有尽有。而弘暄只是坐在正中,揪着自己的衣角玩得开心,对周边的事情没有丝毫的乐趣。
  我瞥了眼胤祯的方向,唇角略略扬起。
  “弘暄。”胤祯有些生气,声音不禁高了起来。
  果然,此举成功引起了弘暄的注意,然而,弘暄只是撇头瘪着嘴看他,不时的开口嘟囔着什么,口水顺着嘴角蜿蜒而下,看得我连连摇头。
  “脏。”身旁半大不点的弘明已然走到弘暄身旁,尽职的用手帕擦着他的嘴角。黑亮的眼眸里溢着满满的神采,而后,他掏出了自己怀里的那把小金算盘,强硬的塞到了弘暄手中。
  “弘明你作弊!”胤祯在一旁大叫着,不依不饶的要起身,被我瞪了一眼后,赌气的坐在了毯子上,恨恨的看着中央的两个小人。
  弘暄嘿嘿的笑着,低头把玩了几下算盘,顺手便扔到了一边。
  这一举动,看得胤祯笑颜逐开,而弘明则气闷的捡起了算盘,跑到角落边远远的坐着。
  没错,今日正是弘暄的抓周之日,可是,时间已经过了半个时辰了,可是弘暄仍是坐在中间,纹丝不动,不时的瞧着一边焦急等待的人,笑得开怀,笑得口水四流。
  身旁的几个丫鬟早就憋着笑转过脸去,不再看向屋内乱哄哄的一切。
  “额娘。”终于,中间的小不点有了动静,晃晃悠悠的坐起身,朝着我蹒跚走来,边走边欢快的挥着胳膊。
  “弘暄还没有选好吗?竟然没有一件满意的?”我弯身抱起他,笑得温暖。
  当年弘明抓周的时候,可是一把便抓到了我送的金算盘。
  这小子,到底想要什么?看着屋内散落的件件珍宝,我无奈的摇头。
  “额娘。”他揉着眼睛,头不断的朝着我怀里乱扎。
  “这小子,这么半天,满地的东西竟一个也不选,那就干脆要我的宝剑吧。”胤祯远远的走过来,将木剑塞到弘暄手上。才露出满意的笑容,而后,便愤愤的盯着被甩落的剑,眼神出火。
  “要额娘。”弘暄握着小小的拳头,第一次说出这么多字,字正腔圆。笑得甜甜的面孔,望着身旁险些喷火的胤祯。
  “弘——”
  “你只能要宝剑!”胤祯猛地从我怀里抱走弘暄,捡起地上的木剑,远远走开。
  我哭笑不得的看着渐渐远去的两个人,不住的揉着太阳穴。
  如果说胤祯缠着我的时候,凭着一股赖劲儿,那么,和弘明、弘暄玩耍的胤祯,却完全是一个大孩子。
  深夜
  我不住的往胤祯的怀里扎,想要驱走周边的寒凉,冰凉的双脚赖赖的塞到他的小腿处,取着暖。
  “弘暄要你的‘宝剑’没有?”我嗤笑着问,脑中不断浮现着胤祯在书房刻剑的情景。
  “那小子,哼!”他嗤声,闷闷的开口,脸上明显的不高兴。
  “哪个作阿玛的像你,没有一点威严,整天陪着他们乱闹。你这叫不良影响,小心以后弘暄不听你的话!”弘明我倒是不担心,只是这个弘暄啊,叫人头疼。
  “什么不良影响,我是在和他们培养感情,谁叫他们跟你那么亲。”他低喃着说,说到最后竟支吾起来。
  我轻笑,听着他沉稳的心跳,不再开口。怎么教育是他的事情,只要他以后不后悔就好,我甚至可以想象,弘暄长大后的情景。
  “月儿?”
  睡意模糊,他的声音轻缓的传进耳中,我无意识的轻应。
  “十三哥在养蜂夹道生了病,皇阿玛今儿个已经释放了他,让他回府去休养了。等过些日子,我们去他府上看看吧。”他的声音淡淡的,却也透着关切,手掌轻轻抚着我的背脊。
  我猛地醒神,仰头直视着他漆黑的眼眸。
  朦胧的深夜里,他的眼睛仿若星辰,照亮了方向。
  “嗯,都听你的,老公。”搂紧他,唇角不禁绽放了满满的笑意。 


[94]  乾清家宴

  乾清宫家宴
  作为十四福晋,这却是我第一次参加除夕家宴。自从踏入宫内那刻起,我便牢牢的抓紧了胤祯的手,没有放开。
  乾清宫大殿内,一如往日的明亮耀眼,肃静凛然。
  康熙浅笑着坐在首位上,朗声说着什么,眉眼之间早已没有那日的倦色,反而透着精神,底下的人一片嘘应。
  一番行礼问安过后,我坐在胤祯身侧,随意的瞥着四周的人,却根本没有留意上面说了什么。
  今天的家宴,或许是这几年来气氛最差的一次吧!
  太子被废,位置不再是紧挨着皇上,反而降了一级,因为大阿哥不在,所以仍是排在前面。但是,往日那张如玉的面孔,却透着一股低沉、黯然之色,难言憔悴。坐在他身旁的昔日太子妃,却始终低垂着头,看不清神色。可是从她略显宽松的衣衫之间却可以看出,这些日子以来,她绝对也是寝食难安。
  三爷仍是那派文雅的轻笑,时而和邻桌的四爷说些什么,笑得洒意。然而,当他目光接触到一旁的废太子,却不易察觉的皱了下眉头,而后迅速的舒展,脸上瞬时恢复了那派平和。
  四爷时而微微点头,或是略一含笑,眼眸深处毫无波动,举杯饮酒,谈话礼仪,一切都是恰到好处的有礼。或许是我的眼神太过专注,他的视线倏地转来,墨色的眼眸里迅速的闪过什么,而后微颔首,抿着嘴转头。
  ……
  如果说人生如戏,戏如人生,那么,每个人便是一个戏子,合格的扮演着自己的角色。这里的每个人,都是一个精湛的演员。举手投足间是合乎情理,一派平和,可是转眼的瞬间,却掩藏着不易察觉的深色与猜疑。
  唇角含笑,我举杯轻凑唇边,掩饰自己片刻的凝神,眼神再次轻瞟。
  八爷略显黯然,虽然面上的温暖笑容不变,可是笑意之间,却多了一丝难以察觉的隐忍,微吊的唇角好似坚定了什么一般,使得他的眼中,第一次出现了波动。
  繁漪安静的坐在一旁,不再像以往那般招摇,只是死死的攥紧了手中的罗帕,凝神盯着略靠前的八爷,眼眸中的光彩,在我的角度看不真切。
  可我却可以猜到,那是一种绝对的痴!
  看着自己心爱的人受到如此的打击,该是何种滋味?
  不知不觉中,视线长时间的停留在她的脸上,想要看清她的神色。
  忽然,九福晋凑近她说了什么,繁漪侧头轻笑,笑意却未达眼底,转眸的瞬间,她看到了我,微微一怔。
  我颔首施然一笑,她却瞧着我,片刻后扯动唇角,举杯而饮。
  胤禟仍是那般,从容优雅,只是今次,却不再附和着身旁的十爷,反而独自饮着酒,好似兀自沉思着什么。
  一旁的十爷或许感到无聊,不停的猛灌酒。
  离我们最近的是胤祥和倾洛。
  这次胤祥在养蜂夹道时忽然生病,所以康熙便让他回府休养。前些日子我和胤祯曾经到他府上看望,却正赶上他在休息,所以我只是陪着倾洛说了几句话,便回府了。
  大概有半年的时间,没有看到他了吧!
  年轻的容颜上,带着挥不去的轻愁,原本含笑儒雅的面容,此时却是空淡的,仿佛随风即逝的飘渺。
  低垂的眼眸,掩去了他的神采,可是他指节僵白的右手,却死死的扣在了膝盖之上。
  我轻轻的闭眼,抹去了眼前的一切,却忽然觉得这明亮的大殿上,其实只是一片漆黑,滚滚的火炉,却驱不走满室的寒凉。
  首位上的人兀自的笑着,陪着太后说着什么,随意比划的修长手指,却掌握着无数人的命运,只需他轻轻一挥,一切便是历史上沉重的一笔。
  对面坐着的是妃嫔的位置,艳丽的衣着,花一般的面容,或雍容华贵,芳华绝代,或仪态万千,笑若春风!
  大殿之上,气氛越来越热,康熙看着殿上玩闹的人,坐了一会儿后便和太后一同含笑离开。自他的身影离开后,人群中的声音也顿时大了起来,仿佛想要摒除这种压抑一般,吵杂喧嚣。
  看着眼前凌乱漂浮的人影,我却觉得脑中乱哄哄的。
  “胤祯,我不舒服,想到外面透透气。”拉着正和十五、十六两人拼酒的胤祯,我按着太阳穴轻轻说道。
  十五、十六两人,这几年越发得到康熙的喜爱,常常随侍左右。而胤祯,今年又是格外的风光,所以不时的有人过来敬酒。已经过了一年之期,他当然喝得痛快,可是,每次却总会有个尺度。
  “要不要请太医?”他忽然放下酒杯,一旁的几道窃笑视线倏地转到我们身上,看得我浑身不对劲儿。
  “不用,我出去走走就好。”重重的握着他的手,我浅笑着。
  “不行——”
  “十四哥,今儿个当弟弟的可是一定要灌醉你!”十五提着酒壶而来,打断了他的低语,我趁着他分神的机会,快速的闪出大殿。
  踏出乾清宫,冷风席面而来,顿时一个激灵,将我的意识打醒。我忙紧了紧身上的外袍,站在殿前久久的聆听殿内的喧嚣。
  脚下渐渐麻木冰冷,我跺了跺脚,顺着宫道无意识的走着,不时的抬头遥望远处的宫灯。红色的光亮,好似是我唯一的指引。
  走走停停之间,不知走了多久,又转出了几处宫墙,垂下的双手渐渐冰凉。
  “谁!”一声喝斥声猛地传来,吓得我顿时靠在墙上,一时忘记了说话。
  冰凉自墙面透过厚厚的衣服,隐隐传递到我的身体里,“你是……”
  “奴才给十四福晋请安,福晋吉祥,刚才冒犯了福晋,还请福晋责罚!”
  我的问话还没来得及说出来,便被他的请安声打断,由于这里光线太暗,我根本瞧不清他的样貌,隐约可以看出,是宫里的侍卫。
  “福晋,这里已经远离乾清宫了,您还是赶快回去吧!”可能看我一直没有发声,他沉沉的开口。
  “嗯,我知道了,谢谢提点。”我微颔首,瞥向四周,黑夜里却不知道这里是何处。只是朝着来时的方向快步离开,而后想起了什么,猛地顿住脚步,“等一下。”我回身,朝着他的方向唤道。
  他一直站在原处,没有移动,听到我的声音快步走来,“福晋可是要奴才带路?”
  “不是,我顺着宫灯可以走回去的。今儿个是除夕,这是红包,新年快乐!”我笑着递出袖里的红包,而后转身疾步离开。
  今天出府的时候,我随身带着很多的红包,胤祯还一个劲儿的笑我,说我像个财神一样,到处散财。可是我却执意将红包散给每一个遇到的人,或许钱并不多,可是,我却觉得将快乐传播了。只是一句新年快乐,却仿佛让我找到了久违的轻松!
  花盆底踩在冰冷的石板路上,清脆的响声在深夜里幽远飘散。临近乾清宫,远远的,便看到一个人影焦急的在殿前徘徊。
  “要你们是干什么吃的,福晋一个人走出来都没看到,眼睛都瞎了吗?”严厉的斥责声,是我从没听过的狠戾,在寒风中飘散。
  “爷,刚刚福晋就在这儿歇息着,可是转瞬间……奴才已经派人去找了!”
  “谁准你开脱了!”
  “奴才该死。”
  哗啦啦,地上瞬时跪了一地的人。
  “胤祯!”我破口喊道,奈何寒风早已将脸颊冻木,出口的声音并不大。
  光听语气就知道他现在一定很生气,如果要是真的罚下去,那些人岂能有命?
  “你到哪儿去了,不是说一会儿就回来吗?”听到我的声音,远处的身影明显一怔,快步跑来。
  我抽出袖间的大把红包,忽然笑开了容颜,“去散财了啊!”
  “你啊,也不怕把府里的财产散光了?”他走近,握着我早已冰凉的手掌,脸上佯装不满,眼里却笑得满不在乎。
  “散光了也好啊,我们带着孩子环游四海去,走遍大清的山山水水,看遍各地的风土人情。”我说得豪迈,不禁眉飞色舞。
  “那可不行,没有银子我可舍不得你吃苦。”他一伸手,将我揽进怀中,紧紧的搂着,温暖自他的身上淡淡传来。
  “是啊,银子不是万能的,可是没有银子却是万万不能的!”我嗤笑,拖着他朝着跪在地上的侍卫走去。
  没有钱,太多的事情都无法办成!
  “今儿是除夕,这是给你们的红包,休息的时候买酒喝去吧,大家新年快乐!”我嬉笑着说,却发现地上的人无一人抬头,只是低垂着头,即使我伸手递出了红包,却没人敢接过。
  我侧头,看着身旁的胤祯。
  “都愣着干嘛,还不谢谢福晋。”他斥声,接过我手中的红包,沉着脸扔给在场的人,显然还没忘记他们刚才的过失。
  “奴才谢十四阿哥,十四福晋。”众人齐声说道,接过后尴尬的愣在原地不知所措。
  “还不走,等爷继续赏啊!”
  “怎么那么凶?”侍卫离开后,我拽着他的手,慢慢的沿着宫道走着,浅笑着问他。
  “在殿内等了你许久,也不见你回来。想到你身边没跟着人,就急着出来看看。谁成想这些人——”
  ‘嘭嘭……’
  “胤祯你看,烟火耶!”我仰头,身体后仰,靠在他的怀里,牵起相握的手指着天空。
  “你又不是没看过,干嘛那么大惊小怪!”他埋怨,下巴习惯性的抵着我的肩膀。
  “可是,我好像没有和你一起看过啊!”
  “也对,那我们现在就到天桥去,那边应该很热闹!”他一顿,拉着我的手快步的跑起来。
  “胤祯你别跑那么快,我跟不上啦!”清脆的笑声倏然传出,我力求踩稳地面,跑得倒也自得其乐。
  “瞧我这记性。”他忽地停步,弯身抱起我,朝着宫门快速跑去。
  寒凉的冷风袭过,打在我们的面颊上,吹散了两鬓的发丝,然而,却不再那般凛冽,反而透着一股淡淡的温馨。
  “等到上元节,街上更热闹,到时我们再好好玩儿它一回。”快跑中,他的声音有些轻喘。
  身旁路过的宫人看到我们,来不及掩饰惊讶便连忙福身请安,无奈,待他们抬头的瞬间,我们早已远去。 


[95]  太子复立

  康熙四十七年的风波,在京城的低气压中落下帷幕。
  太子被废,后被释放;八爷被革去贝勒,降为闲散宗室,后又复封为贝勒;胤祥被禁养蜂夹道,因病回府修养;胤祯被康熙责打二十大板,两月之后却又接管了直郡王的部分佐领。
  而这场九龙夺嫡,也早已正式拉开了序幕。
  上元节那天,胤祯果然记着自己的承诺,早早回府后便带着我到天桥一带游玩。大街上人来人往,我们紧紧牵着彼此的手,丝毫不顾虑周边的视线,只是开心的漫步在人群之间。瞧着街上悬挂的五颜六色,各式各样的花灯,我笑得开怀。
  “胤祯,我们去吃元宵!”拉着他的手,我朝着路边的小摊快步的走去,等他回过味儿的时候,我们已经坐在了小摊前。
  “老板,来两碗。”我笑着回头吩咐,随意的拿起了桌上的筷子擦了起来。
  胤祯只是笑,并未接过我递给他的筷子,深黑的眼眸无意的扫了眼周围后,便直直的看着我吃元宵。
  我们的华服,在小摊前格外的乍眼,可是,谁在乎?
  “你不吃吗?这种民间的食物,不同于御膳房,别有一番风味的。”元宵很烫,说出的话有些含糊。
  他摇头,唇角微微扬高,随即好像想起了什么,悠悠一笑,“月儿,你好像很喜欢这民间的食物?”
  我一愣,点头附和。
  “第一次知道你的时候,好像……”他忽地闭口,眼眸一亮,笑得莫名而满足。
  我微微蹙眉,随即放弃了发问,只是拉着他尽情的享受着节日的气氛。
  正月过后,我曾经和胤祯提过弘春他们的事情,那时的胤祯沉着脸凝视着我许久,紧闭的唇口不曾发音。
  “月儿,你真的不介怀吗?我可以不负责任的负尽她们,却不希望你受一丁点儿的委屈。”
  良久,他侧头,幽幽的吐出这句话。
  “如果是有人在你耳边说什么——”
  “胤祯,没有人对我提起过,这些是我决定的。他们有权利和父亲住在一起的,而且,我会派人随着他们,任由他们出府去京郊别院的。”这也是我能做到的最大让步!
  有时我看着胤祯和弘明、弘暄一起玩耍时,便会莫名的想起远在京郊的弘春,那个曾经软绵绵的扑到我怀里,唤我‘额娘’的孩子。
  大人们的是非恩怨,却不该由孩子来承担!
  我不是圣人,所以无法让出胤祯;但是同样的,我不是一个无情的人,所以我无法狠心的剥夺他们见父亲的权利。
  所以,一切就顺其自然吧!
  胤祯同意后,我在进宫请安时也曾向德妃提起过,德妃想了片刻后,缓缓的点头,面上带着暖暖的笑意。
  回府后,我便让管家着手打理府内,清扫出几处干净的院落,紧挨着弘明、弘暄的院落。
  何园内空置的地方也已经放置了几处玩乐的设施,秋千、木马、摇椅、还有一架小小的滑梯等等,足够小孩子玩的。
  一切妥当后,便让管家到别院去接他们,德妃还特意派来了已经晋升为永和宫主事的小路子,陪着管家一同到京郊接人。
  “你是坏女人吗?”这是弘春刚进府的那晚,我在他的住处照顾他时,他端详我许久后才问出的话。
  小小的年纪,却已学会了看人脸色。
  不过,幸好屋内的人已经被我遣出去了,不然,这种话流传出去总是不好的。
  “好与坏,又岂是三言两语能够定夺的,我只是想要守住自己珍惜的而已!”明知道这般年纪的孩子不可能懂得这样深奥的话,我却仍是笑望着他说道。
  看着这张和胤祯有着几分相似的容貌,心底并不是丝毫不介意,但是,却有另一种更深的感情主宰着自己。
  “好了,天晚了,你也准备休息吧,不然明天就起不来了。”我起身,像照顾弘明他们一般,想要帮他退去衣物,而弘春却突然怔了一下,眨着不明的眼睛看我。
  “额娘没有这样做过,而且她说,我只有一个额娘。”
  “弘春当然只有一个额娘啊,那是最爱你的额娘!你如果愿意,以后可以叫我姨。”我笑着看他躺好,然后为他盖上被子。
  其实,这样做,并没有想象中困难!
  “额娘说过,阿玛找到了最喜欢的人,所以别人都成了点缀,是多余的……我,也是吗?”小小的年纪,根本不是很懂得这番话的意思,只是学着说话人的语气,陈述着。
  眼底有些微微的酸涩,压着被角的手轻轻颤了一下,“你当然不是。好了,睡吧。”
  在他的床边坐了一会儿,我才要转身离开,却发现一只小手,紧紧的拽着我的衣襟。
  弘春眨着小鹿一般的眼睛,嗫嚅了良久,才憋出了一句话,“你没有绮姨说的那么可怕,额娘说如果你待我好,就让我把这个给你。”他不知从哪里掏出了一个小小的荷包,小心的递到我手上后,羞赧的看着我笑了笑,便赶忙闭上了眼睛。
  有爱,有嫉妒,有怀恨,有放开,有释怀。
  荷包内的纸条上,只有这一行字!
  一行让我感悟颇深的字!
  自从几个孩子进府后,我尽量做到公平对待,凡是弘明、弘暄有的,每个人都会有,凡是他们想要的,我也务求做到。或许,毕竟小孩子的心性小,所以相处起来倒是很快。而且他们平时,都是由专有的侍从服侍着,我也不是很累。
  二月初八,康熙巡视京畿,胤祯随行。
  二月二十八日,顺安颜附和胤禔,被革去额驸,交与佟国维,令其在家居住。因为他是胤祯皇姐的额附,所以胤祯也从中调和了不少。
  春天,在一片生机盎然的时候,悄然临近。
  三月初九,复立胤礽为皇太子,祭告天地、宗庙、社稷。祭文称胤礽前忽患暴戾狂易之疾,故予废退,“当有此大事之时,性生奸恶之徒因而各庇奸党,借端构衅,臣觉其日后必成乱阶,随不时究察,穷极始末,后乃确得病源,亟为除治,幸赖皇天眷佑,平复如初。”
  三月初十,以大学士温达、李光地等为使,持节授皇子胤礽胤礽册宝,复立为皇太子。
  本日,帝以硃笔谕旨示众大臣,云:“朕观五旗诸王,并无一人念及朕躬,竟以朕躬为有何关系,惟各饱暖是图。外面匪类有将朕诸子肆行讪议者,朕诸子并不与之较,以此观之,朕之诸子可谓厚重矣。人情若此,朕深为愤懑,朕诸子座次,何故令在伊等之下?”
  因谕宗人府:“从前朕之诸子,所以不封王爵者,良恐幼年贵显,获至骄侈恣意而行。”“今见承袭诸王、贝勒、贝子等日耽宴乐,不事文学,不善骑射,一切不及朕之诸子。又或招致种种匪类,于朕诸子间肆行谗谮,机谋百出,凡事端之生,皆有五旗而起。朕天性不嗜刑威,不加穷究,即此辈之幸矣!兹值复立皇太子大庆之日,胤祉、胤禛、胤祺俱著封为亲王,胤祐、胤誐俱著封为郡王,胤禟、胤裪、胤祯俱著封为贝子,尔衙门即传谕旨,察例具奏。”
  那天,听到消息后,我在府里等了很久,胤祯却迟迟没有回来。直到华灯初上,热腾腾的杯盘愈渐冷却,化为一盘盘冰凉的摆设。
  “主子,爷应该在其他爷府上庆贺呢,您先吃吧!要不,奴婢派人请爷回来?”身后的晚晴小声的说道,生怕惊扰了什么一般。
  “不用了。这些都撤了吧,我先回房了。”起身,我挥退左右,缓慢的朝着惜月小筑走去。
  幽幽的夜色弥漫,红色的灯笼引领着道路,略显寒凉的晚风吹过,掀起衣裙飘飘。
  太子复立了,他们应该都在八爷的府上吧?!
  躺在床上辗转反侧,就是无法入眠,只好盯着门口的方向,细细的听着院外的动静。可惜,除了风声,一无所有。
  渐渐的,眼帘沉重,昏昏沉沉之间,极不踏实的进入梦乡。
  睡梦中,腰间忽然一重,我猛地睁眼,黑暗中,有些看不清来人的面孔,可是熟悉的气息却让我的身体不由自主的攀了过去。
  “怎么才回来?”我嘟囔着,轻轻的揉着眼睛,看着同样难掩疲惫的胤祯。
  “在八哥府上多呆了会儿。”他搂着我,将我略带冰凉的脚压在腿下,“我听她们说你等了我一下午?”
  “嗯。”我应声,往他的怀里钻去,赖着不肯放手。
  “下次再有事,我会派人来说的,你就别等我了,别饿坏了身子。”他有些心疼的说,牵着我被下的手置于心口的位置。
  我躲在这种温暖之中,久久不语。
  眼眸中忽然闪过繁漪笑中含伤的面孔,心底不禁一窒!
  今日的胤祯是受宠的,风光的,可是我却知道结局,那个位置终究不是八爷的,不是他的;倘若同样的打击发生在胤祯的身上,看着失败落寞的他,我又将怎样?只是上次的被责打,自己都心疼了很久,如果……
  “胤祯,如果说,明知道结局是无望的,明知道一切不属于自己,你……是否仍会这般追逐?”我没有点破去说,可是我却知道,他明白的。
  被他握着的手猛地一紧,疼痛瞬间袭击了身体。
  他沉默着,紧紧的盯着我的面孔,而我,却忽然没有勇气抬头,只是盯着他的心口,感受他略显急躁的心跳声。
  面孔上的温度越来越高,而我却迟迟不敢抬头直视他的眼眸,我怕,泄露了自己的心声,怕自己会影响他。
  “成王败寇!即使那个位子不是我,可却绝不可能是他胤礽!”斩钉截铁的声音,带着不容错辨的坚定!
  ‘不是我’?!
  这是第一次,他在我的面前,如此明白的表露了自己的心声。他的追逐,他的拼搏,不是为了八爷,只是为了自己而已!
  这,或许才是真正的胤祯!他的抱负,一直深深的掩藏,等待着适合的时机!
  胤祯,如果这是你的选择,那么,便是我的选择! 


[96]  弘历出生

  那晚和胤祯谈过后,我明显的感觉到他有诸多的疑问,可是当时的我却没敢多谈,兀自靠在他的怀里,闭紧了眼眸。第二天的清晨,他却若无其事的,一如每天那般,上朝、回府、到书房、吃饭、睡觉,仿佛我们什么也没有谈过一般!
  渐渐的,我也放开了,不再去想那些未知的未来,专注的享受现有的生活。
  清晨,他去早朝后,我便到何园早锻炼,有时会带着几个年幼的孩子,让他们陪着我一起跑跑跳跳的。有时,我还会带着弘春和弘明去爬山,男孩子,身体是很重要的,所以,锻炼是他们每天必须的功课。
  下午,我会到小书房去查他们的功课。尤其是弘春,再过些日子就要到尚书房学习了,更要勤加督促,养成勤奋的学习态度。
  闲暇的时候,我还会到四爷府上串门,或是去找倾洛谈心,又或是将澜熹请来,闲聊几句。如果我没有记错,就是这几年,弘历也快出生了。
  澜熹对我,从最初的疏远观望,到现今的熟络热切,这个过程,并不长,我们之间仿佛本身就有某种吸引一般。
  或许,我们只是各有目的而已!
  日子便在这种安逸的时间里舒适的度过,一天天,一月月,春去夏来,夏去秋来。
  十月二十一日,正式行册封其余诸皇子为和硕亲王、多罗郡王、固山贝子礼。
  胤祯回府后,我亲自下厨,预备了一桌丰盛的酒席。我们一家人围着桌子,有说有笑的庆祝。
  册封礼后,康熙亲赏胤祯:山海关内大粮庄6所,银庄1所,半庄1所,瓜果园1所,菜园2所;关外大粮庄1所,盛京大粮庄1所,打牲乌拉牲丁8名,盛京三佐领下人10户,带地投充人、给官地投充人各30户,采捕户15名;炭军、灰军、煤军各40名。
  一时间,府内上下也是一片喜色。所以,我便命管家赏给每个人五两银子,所谓独乐乐不如众乐乐!
  略显平静的一年,在无声无息中瞬间即过。
  时间,仿若没有痕迹一般,并未留下什么。
  康熙仍是周而复始的巡幸塞外,避暑狩猎;谒陵;巡视五台山;巡视通州河堤……不曾停歇。
  康熙四十九年正月,皇太后七旬万寿,康熙大办,宫里着实热闹了一番,锣鼓声响彻天际。然而喧嚣过后,却又渐渐归于平静。
  然而这样的平静,却在暗暗的酝酿着无尽的波涛。
  一日,我午后无聊,想要到胤祯的书房找几本书来看。进门后看到略显凌乱的桌面,便着手为他收拾起来。
  这里平时只有小李子打理,而昨天胤祯一直忙碌到深夜,今儿一大早就去上朝,所以难免乱了些。
  看着一本本奏折,我小心的收拾好,落在一旁。瞧着顿时整齐的桌面,我满意的微笑,朝着书架走去。
  一阵轻风吹过,飘逸的衣袂纷纷扬起,瞬时扫到了什么,‘哗啦’一声,落好的奏折全部躺于地面之上。
  无奈之下,我只得弯腰继续收拾。
  “胤祥并非勤学忠孝之人。尔等若不行约束,必将生事,不可不防。”
  朱红色的笔迹,顿时划上了心扉!
  这般伤人的话语!
  他那般傲然、忠贞、正直,却又敏感的性子!
  那是他最崇拜的父亲,那是曾经最宠爱他,最信任他的父亲!
  指尖游走于笔迹之间,轻轻的颤着,我缓缓摇头,终是重重的阖上奏折,闭起了双目,不忍再看!
  叹息声倏然而出,久久盘旋于空寂的屋内。
  今天进宫给德妃请安时,碰到了同来的四福晋,便陪着她们一起闲聊。谈话之间,我才忽然知道,原来——澜熹,怀孕了!
  可能因为前两个月弘暄忽然得了风寒,高烧不退,病得厉害,吓得我每天守在榻前,寸步不敢离开,太医也被胤祯叫来,随侍在左右。好不容易过了大半个月,终于又恢复了活蹦乱跳,可是谁成想,弘春又病倒了。
  那时我意识到,有可能是流行感冒。所以对几个孩子进行了‘隔离’,府内也开始大面积的消毒。
  等弘春彻底好利索的时候,已经过了两个多月了。
  这一病,让这个年尾过得异常的紧张,而我也极少到其他府里串门去了,只是整天留在自己府里,看着几个孩子。
  四爷府里本身就人丁稀薄,这次澜熹和格格耿氏先后有孕,德妃也很是开心,几次请安时都嘱咐我,让我代她多去看看。
  四嫂知道我和澜熹投缘,所以也时常让我们单独的谈天。对耿氏,我则是有礼貌的问候,及适当的关怀。
  “澜熹,这些日子身体还好吧?”坐在澜熹的对面,看着躺在床上笑得一脸幸福的她。
  “嗯,已经不似前些日子了,也不怎么吐了。”她抬眸,朝着我浅浅一笑。这样的她,早已不像几年前那般,仿佛一下子长大了很多。
  “那是额娘让我送来的腌梅子,给你和耿妹妹的。”挥手让晚晴将坛子放在桌上,我看着略显柔弱的她,微微的蹙眉,“澜熹,你不舒服吗?怎么成天躺在床上?”前些日子来看她时,她就是这副样子,病蔫蔫的,怎么今天来还是这般?
  “太医说要多休息,爷也嘱咐我多修养。”她微怔,略显不解的看着我。
  “休息固然是一件好事,可是,孕妇应该多运动的。”
  “真的吗?”她顿时有些害怕,不知所措的看着我,复又看向突起的肚子。
  “你也别怕,以后我会常过来陪你聊天的。不如这样,我们到园子里溜溜好吗?晒晒太阳是好事!”我询问的开口,看着她点头后,笑着结伴而出。
  花园中花团锦簇,阵阵芬芳在暖风中幽幽传来。
  “凌月,我有些害怕。”极其缓慢的走着,她拉着我的手,紧紧的抓着,声音极低。
  “怕?”我不解,侧头。
  “我平时也不敢对福晋说,可是心底难免有些担心……你生弘暄的时候,不也……”她小心的看着我的脸色。
  我嗤笑,将她脸侧的鬓发拢到耳后,“澜熹,相信我,你会没事的。而且这里啊,一定是个孝顺的男孩子!”我笃定的开口,察觉澜熹暖暖一笑。
  “真的吗?”
  “当然。”我夸口,抬眸的瞬间忽地一愣。
  “咦,那是……”瞧着远处凉亭里的粉色窈窕背影,我微微停步。
  “那是年侧福晋呀。”澜熹接口,眼神略暗,没有了方才的愉悦之感。
  年氏,我险些忘了!
  去年皇阿玛特意给四爷赐的婚,成婚那天我也来过,可是却没有看到她的样貌。以后的几次聚会,不是错身而过,便是无缘相见。
  不过,对她,我倒是没有多大的乐趣。
  “我们到那边去吧!”指着相反的方向,我不容分说的拉着澜熹离开,也发现了她松口气的神情。
  回到府上,却发现胤祯早已回来,正领着两个孩子在何园挥拳踢腿的。我斜靠着月亮门,瞧着院内几个认真的身影,兀自笑得开怀。
  “回来怎么不说话?”练拳转身的胤祯忽地看到我,直起身快步朝我走来。
  “看你们练得那么认真,不忍心打扰。”话毕,远处便传来了几声嗤笑声,我侧头瞪了过去,拉着胤祯朝着阁楼走去,将那两个身影远远落下。
  “你这些日子怎么总往四哥府里跑?”才进屋,他便从背后环着我,闷闷的问着。
  “额娘也让我常去四哥府上看看,待到请安时在汇报给她听啊。”我巧笑着开口,拉着他的手撒娇。
  他撇嘴,摆明了不相信,“良妃娘娘这几天忽然病得厉害,八哥做事的时候也有些心神不宁的,所以很多事情都拖下了。”
  胤祯轻声叹息,眉头不易察觉的皱起,却被我伸手抚平,“别总皱眉,都出皱纹了!”
  “那样才显得我睿智沉稳啊!”他接口说道。
  “睿你个头啊!我警告你哦,别学四哥他们蓄胡子,丑死了。我才不想我老公年纪轻轻就老熟起来,我不要。”我反身扑进他怀里,不依不饶的闹着,直搅得他开口承诺才放下心来。
  “不蓄,不蓄。可是月儿,等到我三十几岁时,那岂不让人笑话?”他忽然摸着下巴,若有所思的说道。
  “才不,他们那是嫉妒,我的胤祯这么英俊非凡!”
  “哈哈……也就你敢这么说啊!那番话要是被他们知道了,还不气死啊!”胤祯大笑,眉梢里仿佛都藏着飘飘然的甜蜜。
  康熙五十年八月十三子时,澜熹产下一子,康熙特赐名爱新觉罗?弘历。
  康熙五十年十一月二十七日未时,耿氏产下一子,康熙特赐名爱新觉罗?弘昼。
  雍亲王府一连喜获两名麟子,皇宫内外也是一片喜色,德妃的脸上更是挂着笑容,久久不曾消失。
  然而,在众人沉浸在这种喜悦中时,另一个人,却沉浸在无边的黑暗之中。
  康熙五十年十一月二十日,良妃娘娘薨。
  据说八爷听到消息后连忙赶至宫中,在娘娘离去的刹那,哭昏了过去,久病不起。
  我和胤祯曾到八贝勒府看望,瞧着躺在床上面色黯然的八爷,那一瞬间,我忽然觉得陌生。康熙的打击都没有让他表现出如此的憔悴、悲恸,然而此刻……
  我紧紧握着胤祯的手,连他们说了什么也没有听清楚。
  这个世界便是这样,这边正是喜气洋洋的迎接新生命的到来,那厢,却已经因为亲人的逝去伤心得悲痛欲绝! 


[97]  水中彩虹

  “月儿?”胤祯的叫声传入耳内,我放下手中的炭笔,起身望着窗外疾步走来的身影。
  墨绿色的衣袂,随着他的步伐富有节奏的荡着,难掩一脸喜色的他,眉梢之间仿佛都透着轻松。
  “什么事情那么开心?”看着推门而入的胤祯,我移身上前,整理他略显凌乱的长衫。
  他的身上,透着风尘仆仆的味道,衣襟上,浮着淡淡的尘土。
  “没有什么,前些日子你不是总抱怨我总忙到深夜不陪着你吗?这不今儿个得空,所以就早些回来了。你干嘛呢?”他走到桌边,忙倒了杯茶一饮而尽,而后拿起桌上的图纸慢慢端详。
  “这是什么?又想在哪儿盖园子了?”他抬头扫了我一眼,状似认真的看着图纸,手却将我拉到身边紧挨着。
  “这处园子啊!除了江南,我还真想不出盖在什么地方合适呢!”我附和,细细的给他讲解,不时的诗情画意一番,向往的勾勒着。
  “听你这么一说,我倒是有些期待呢,可惜你也说了,不适合盖在京城啊!”他撇嘴,微微的惋惜。
  “那我们就盖到江南去不好吗?等我们老了,可以到江南去颐养天年啊!”
  “呵呵……”他笑而不语,眼眸里却是势在必得。
  “今儿皇阿玛召你们到畅春园了?”瞧着他的样子,我不着痕迹的转移了话题。
  “嗯,还不是去应制赋诗,没什么意思。”他回答的漫不经心,眉也不抬。
  “作诗吗?你作的什么?”我忽然来了兴致,忙抓着他的衣袖问道。
  “哎呀,说这个干嘛,多无趣。”他忽然别扭起来,将图纸放下后便要拉着我往外走,“我们去逛街。”
  “胤祯,我想听……”脚底不动,我拖着他的身体,拉长话音央求着。
  还从来没听话他作的诗呢!
  他蹙眉,无奈的看着我,终是摇头叹息,念了出来:“幸遇昇平旧,还欣文教赊。婉容怀子道,竭力奉天家。居业谆诚教,修身敢傲奢。叨蒙闻圣训,日日乐菁华。”
  听着他悠悠的吟着,我的眉头却越蹙越紧,看来自己的文学素养还有待提高!
  “我们去逛街吧。”拉着他的手,我不容分说的便往外跑去,后面跟着的胤祯却连连叹气。
  今年的塞外前夕,胤祥的腿疾忽然加重,据说无法着地走路。我犹豫了很久,特意找了一天时间,到他的府上看望。
  这样的见面,自己曾经预想过无数次,却仍是无法幻想见面时的情景。
  “你们先坐着,我去吩咐厨房做些可口的饭菜,难得凌月来。”外室内,胤祥靠在软塌上,坐在他身旁的倾洛忽然起身,我还没来得及说话,她便笑着走了出去。
  “我……”望着她的背影,我无奈的牵动唇角。
  侧头,瞧着一旁凝神思考的胤祥,他好似根本没有发觉倾洛离开,只是兀自陷入了自己的世界。
  我微怔,手掌握拳又松开。
  “胤祥,你……还好吗?”久久,我终是开口,看到他忽地抬头。
  他笑,想要表现得若无其事,可是却是那般牵强,“好?什么才是好?”终于,他好似也无法再假装下去,略显嘲讽的开口。
  那般的神情,我的眼眶里莫名的酸涩,忙转开了头,瞥向了窗外。
  “你还是那么喜欢望着天空,无论伤心与否。”他忽地开口,语气清淡,那般不真实。
  康熙的打压,真的很残酷呢!将他这个曾经洒脱自在的人,变得如今的……
  唇角微动,扯开一丝微笑,“看着天空,才会让人觉得,一切都是那般渺小。而我们所经历的苦痛与欢笑,不过是一种过程而已。”转头,我盯紧他漆黑的眼眸。
  这样的胤祥,我不希望看到!
  而他,却不经意的转开了眼眸,幽幽一笑,随即好似想到了什么一般,皱起了眉头,久久的沉默。
  “盈盈,这些年……那个人可是你?”他忽然模糊的开口,听得我微微拧眉。
  “哪个人?”
  “你应该知道的,除了你,我想不到别人!”他肯定的说。
  我疑惑不解的看着他,坚定的摇头。
  “每隔三个月,便会有人送来一千两银子。”他盯紧我,一瞬不瞬的,“可是我派人查了很久,却找不到丝毫的痕迹。”
  第一次发现胤祥的目光可以这般锐利,仿佛可以射透人心般!
  “胤祥,不是我。”我一直认真的听着,面上没有一点变化。
  他观察了许久,叹息着侧身,不再看我。
  屋内再次沉静,倾洛却还没有回来。
  飘忽的视线轻转,不由自主的瞟向他的右腿,随即眉头深深的蹙起。
  真的有太医说的那般严重吗?他还如此的年轻,却要忍受如此的恶疾?
  可能是我的视线过于直接,他察觉后微微一笑,“没什么事,就是偶尔会疼。”他尽量的轻描淡写,然而,过于苍白的脸色,却告诉我,完全不是。
  “是吗?那你也要多配合太医才好!”
  “我可不是十四弟,吃个药还那么麻烦!”他颇为轻快的接口,说出之后却愣在那里,笑容里有一丝不易察觉的落寞。
  我顿时觉得有些尴尬,不知如何开口,可是看着这样的他,心底却冒着阵阵的酸水。
  “胤祥,你随我来。”一时激动,我一把抓着他的胳膊,提步走开。
  “去哪儿?”他脚下不稳,一个踉跄险些摔倒。
  “对不起,我一时着急忘了!”我忙搀着他,连声道歉。
  “放心,废不了的。”一侧的唇角略抬,他放慢了脚步,跟着我朝着院外移动。
  院外,刺眼的阳光直直的射在地面上,六月的天气,热得出奇。
  “你站在这里等我。”
  让他呆在原地,我快速的跑到屋内端出一盆水,在他诧异的目光下,放到院中。而后,又拿出了一张白色的纸,将随身带着的小镜子放入盆底,再次调整水盆的位置后,在他期待的目光下,举起了一旁的纸。
  七彩的光芒,瞬时在白纸上清晰的闪现,那条彩虹,映出了他眼底浓浓的笑意。然而,那抹幸福,却让我阵阵心痛!
  “彩虹!”他呢喃,眼底惊讶,唇角微微的颤着,伸出的手想要触碰我手中的白纸,却缩了回去。
  “有你在的地方,总会有奇迹的。”极低的声音,倘若不仔细听辨,仿佛只是他略显干涩的唇开了又合。
  “水面中折射的彩虹,或许美丽,然而,它的美丽却只有几人欣赏。可是胤祥,风雨之后绽放的彩虹,却可以传到每个人的眼眸中。那才是最漂亮、最耀眼的!”我坚定的开口。
  那天他的笑容,是那样纯粹,那样清透,可是,却也是我最后一次看到。我从没有想过,再相见的时候,却已是物是人非。
  康熙五十一年九月三十日,康熙自热河返回京城,驻畅春园,召诸皇子谕曰:“皇太子胤礽自复立以来,狂疾未除,大失人心,祖宗弘业断不可托付此人,朕已奏闻皇太后,着将胤礽拘执看守。朕明日再颁谕旨示诸王大臣。”
  其次,胤祥不知为何,在此次事件中再次受到牵连,但是因为他的腿疾久治没有效果,御医也束手无策,只是保守的治疗着,所以康熙让他留在府中,不得外出,也不准他人随意探视。
  如此,却是变相的圈禁。
  康熙五十三年十一月二十六日,因八爷未赴康熙热河行宫请安,遣太监送两只将毙之鹰给康熙帝,帝极为愤怒,“心悸几危”,召诸皇子至,重责曰:“胤禩系辛者库贱妇所生,自幼心高阴险,听相面人张明德之言,遂大背臣道,觅人谋杀二阿哥,举国皆知。伊杀害二阿哥,未必念及朕躬也。朕前患病,诸大臣保奏八阿哥,朕甚无奈,将不可册立之胤礽放出,数载之内,极其郁闷。胤禩仍望遂其初念,与乱臣贼子结成党羽,密行险奸,谓朕年已老迈,岁月无多,及至不讳,伊曾为人所保,谁敢争执?遂自谓可保无虞矣。”
  ……
  “自此朕与胤禩,父子之恩绝矣。”
  ……
  “屡结人心,此人之险,实百倍于二阿哥也。“
  十一月二十七日,八爷以奏折诉冤亦被康熙帝“此人党羽甚恶,阴险已极,即朕已畏之,将来必为雅齐布等报仇也。”之严斥。
  十一月二十八日,八爷因康熙榻前之密奏有“越份之语”,再遭康熙帝“大奸大邪”之重斥。
  明明已经明朗的朝廷之上,却因为八贝勒的一再被康熙打压,而呈现了另一种趋势——原本归于八爷的朝臣,迅速倒向了胤祯! 


[98]  转瞬匆匆

  “月儿,你的洋文还记得吗?”
  夜里,我迷迷糊糊的正要睡着,忽然听到胤祯这样问道,猛地醒过神来。
  “当然记得了。”我毫不思索的说道,眨着不解的眸子等待他的解释。
  “是八哥,这些日子脚疾越加严重,宫内的御医却怎么也医不好。听那些传教士说有个人可能会医,可是言语有些无法沟通。那个该死的译官,竟连话都翻不好,真不知道我大清养他是干什么的!”胤祯有些激动,提起八爷的病情,眉头便不曾舒展,眼里透着浓浓的关切。
  想起前些日子,康熙虽然下旨,将八爷停了一年的俸禄照给,可是八爷的势力,却早已受到了镇压。
  这几年的一连串打击,让八爷愈加低迷,昔日温文儒雅的面孔上,也仿佛蒙了一层淡淡的阴影,朦胧中再也看不真切。
  然而,我也是佩服他的。如此的境地都能这般坚定的挺下来。再严酷的打击,其实也比不上自幼尊敬的父亲如此残酷的对待吧!、
  自从一废以后,八爷党的势力就已经再向胤祯靠拢了,可是也许胤祯不愿我察觉那些朝堂上的事情,险少在府里商谈事情。每次都会有人叫他到八爷、十爷或是胤禟的府上,然后忙到很晚才会回来。
  然而,看着他脸上期冀的光芒,看着他志气满满的样子,我却不忍说出结局。或许没有努力奋斗过,比起失去,更加可怕。
  “月儿?”
  “啊?”我应声,忙笑着掩饰刚才的走神。
  “我想让你去试试,我见过那个传教士,总觉得他的话,你好像……”他忽地停口,笑了笑。
  “我怎样?”凑近他怀里,我甜甜的问道。
  “你好像说过。”他瞧着我,无奈的轻笑,揉着我的长发,深深的呼吸。
  翌日
  胤祯下朝后便带着我赶往八贝勒府,由于八爷和四爷住对门,不巧碰倒了刚刚回府的四爷,一番寒暄过后,竟已是晌午时分。
  等我们到了八爷府内的时候,屋内早已站了几个人:胤禟坐在远处的椅子上,悠哉的品着茶,可是眼眸中却略显不耐;十爷在屋内不断的踱步,看到我们进屋大叫着将胤祯拉到一旁问着;繁漪正坐在床边,一脸化不去的轻愁;还有一个金发洋人,穿着传教士的黑色长袍,默默地念着什么。
  “怎么那么久?”十爷的大嗓门,一如往日的洪亮。
  “在门口遇到了四哥,寒暄了几句。”胤祯淡淡的开口,眼眸中看不出神色。随着年龄的增长,他已能将情绪稳稳控制,只要不涉及到我!
  “他?哼!要不是他——”
  “十弟,咳咳……”
  未完的话被一阵轻咳声打断,看来,八爷的病,真的不轻。而且,不只在脚疾,或许,病得更重的,是心吧!
  自从良妃娘娘去世后,他便仿佛换了一个人般!
  我朝着屋内的人略略行礼,便朝着角落的洋人走去,以英文开口问候。
  那人一愣,忙回以英文,却并不很纯正,反而带着一股我异常熟悉的腔调。
  “你是意大利人?”我以意大利文问道,期冀的看着他。好久不曾说了,猛地一说,倒别有一番感觉。
  “您会说意大利语。哦,我从来没有想过,在这个遥远的地方,居然有人可以将我们的语言说得如此的纯正。小姐,我叫Giovanni Giuseppe Da Costa,中文名字叫罗怀中,很高兴认识您。”他显然也有些激动,适才沉闷的脸上闪着星芒,连他胸前晃着的十字架都透着光亮。
  他忙上前了几步,想要和我高谈一番,却被顿时插入的胤祯挡住了步伐。
  胤祯的脸色有些不善,沉着面孔看着他,嘴唇抿得紧紧的。
  “胤祯,你怎么了?”我上前,小声的问道,不敢看向周围忽然安静的几个人。
  “让他快给八哥看病。”胤祯微愣,走过来毫不避讳的拉着我的手,可是神色间还是有些不愉快。
  我嗤笑,不去研究他吃醋的表情,这样的胤祯,已经好久没有看到了。
  “我叫夏盈盈,麻烦您了,不知我八哥的病……”我直言正题,不再提及其他。
  罗怀中点头,朝着床边的八爷走去,繁漪早已起身,立在一旁关切的看着。
  八爷面色苍白,黑亮的眼眸愈加清显,却透着一股雾气。罗怀中小心的撩起被角,露出了被下的脚。
  我猛地吸气,看着那双高高肿起的脚,左脚的脚面处,甚至早已磨破了皮,高肿的部位透着淡淡的脓色。
  “怎么这么严重?”我微微靠前,想要看得真切,不时问着一旁的罗怀中。
  “贝勒爷的脚面早已化脓,可是因为跑差事的原因,所以伤口一直持续的坏着。”他小心的查看着。
  “要怎么治?”光看伤口便知道有多疼痛,而他却仍能每天奔波着,往返于宫廷与各府之间。
  是怎样毅力,使他这般坚持?
  “你们嘀嘀咕咕的在说些什么,我说弟妹啊,你倒是把话译过来啊,别让我们干着急。”十爷有些躁急,大声的打断了我的问话。
  我无奈,只得将刚刚的对话翻译了一次。
  屋内几人神色各异,不约而同的望向床上之人。
  而他,却面色平淡,不显波澜,如果不是偶尔的轻咳,我甚至怀疑,他早已入定。
  “能不能动刀?”八爷瞧着我,眸里坚定。
  我侧头,询问罗怀中。
  动刀,在现在这个时代,还是很新潮的!
  “爷现在还在跑差事,所以不宜动刀,不然即使是这一处伤口好了,其他地方还会溃烂化脓。而且一旦触动了筋髓,就会越肿越大了。所以现在暂时不要动这几处的伤口,等其他地方的溃疡慢慢好了再说。假如疼得厉害,可以将脓血清一清,找个暖和没风的地方躺一躺,疼痛就会好一些。我现在只能洒些药,贴些膏药。我以前也看过贝勒爷的脚疾,所以还要再给我一些时间。”他斟酌了很久,眼眸里隐着一丝不确定,我连忙说给屋内的几人。
  “就按他说的办吧!”八爷忽然开口,随后闭上了眼睛。
  我站在一旁,看着罗怀中处理伤口,微微的愣神。
  由于罗怀中采取的是保守的治疗方法,虽然没有太快的疗效,但也终究有了一丝起色。几个月后,八爷腾出了一段空闲的时间,还是让罗怀中动刀处理了伤口。
  春天,总是带着无限的生机,阵阵清风拂过柳梢,沙沙作响。飘荡的细长柳叶,好似画中女子轻扬的柳眉。
  近来,西北不断出现战事,每天胤祯总是一副忧心忡忡的样子,眸子里闪着光亮,轻皱的眉头仿佛是他的标志一般,只有偶尔和我在一起时,才能真正的放松下来,不在戒备着什么,深思着什么。
  昨天弘历忽然生病,高烧不退,急得四福晋和澜熹团团转,今儿个得空我便赶过去瞧了瞧,好在已经退了热。
  瞧着满脸倦容的她们,我也不好打扰,只得告辞回府,路上不断的想着什么。
  这几年,春夏秋冬已经让我安排嫁人了,我并没有将他们留在府中配给哪位掌事的,相反,我给了她们足够的银两,夏和秋回了西边的老家,春嫁了京城里一个做小生意的老实人,而冬成亲后则跟着丈夫到南边做生意去了。或许她们的生活会辛苦些,但是最起码不用再做低人一等的奴婢了。我给她们的银两,足够用了。
  至于晚晴和微雨,这两个丫头犟得很,执意不肯嫁人。所以我只能进行另一种安排,微雨倒是好说,只是晚晴……
  不能说我的疑心重,只是,她毕竟是四爷送过来的人,有些事情,还是不要让她接触比较好。不过,从她日常的生活来看,我倒觉得她对府中的一位账房先生很有好感。或许,她的归宿也已经找到了。
  唇角略略扬起,为自己的安排感到松了口气。
  “弘暄,你阿玛呢?”才进门,便看到满院子跑着的弘暄。
  八岁的孩子,每天从尚书房回来后,便跑得不见影,连我这个额娘想见他,也要等晚上吃饭的时候才成。
  “额娘,您又想阿玛了?”弘暄看到我后,皮皮的凑过来,戏谑的眨着眼睛看我笑,白皙的脸颊上,泛着因运动后而有的红晕。
  “乱说什么!你天天上学都学了什么,就会贫嘴,让你阿玛听到少不得训斥。”
  失败的教育啊!
  虽说他的聪明处处可以显现,让我们为人父母的时感骄傲,可是,他的顽皮淘气,却也让我和胤祯倍感无奈。我倒还好,最起码他还比较尊重我,至于胤祯,早已尝到了自己当初的不良教育的后果。
  “您别不承认了!才回府就急着找阿玛,连我这个儿子都没瞧见!”他噘嘴,不服气的将脸转到了一旁。
  莫名其妙,没看到他我这是在和谁说话?
  “怎么,吃你阿玛的醋了?”我笑说,将他扭过的面孔掰正,瞧着这张与我几分相似的容颜,笑得开心。
  “谁吃他的醋,哼!”弘暄略显不服,余光偷偷的瞥着我,“额娘,今儿个皇玛法夸我了!”他别扭了一会,还是忍不住的揪着我袖子说道。
  “哦?夸你什么了?”揽着他的肩膀,才八岁的孩子,却已经快赶上我的身高了。
  “皇玛法说我聪明,作的诗比阿玛当年的诗强多了!”他顿时神气了,骄傲得像只孔雀,那卓然的神情倒是有胤祯的一丝影子,我仿佛看到了昔日那个倔犟的十四阿哥!
  转眼之间,我们却已经快三十了!
  岁月是这般的不饶人呢!
  “额娘,您倒是说话啊!”愣神的时间,弘暄早已赖皮的缠着我,不依不饶的唤着。
  这孩子,才说他长大了,却又这副小孩子撒娇的样子。
  “说什么?”我抱歉的问着,捋着他略显凌乱的头发,他什么时候才能不是一副脱缰野马的样子,学会一点弘明的稳重?
  只有一点也好啊!
  “哥哥和弘春哥出去赛马了。”他忽然不悦的鼓嘴,腮帮子气得鼓鼓的。
  “我知道啊,弘明昨天告诉我了。”我点头。
  弘明可不向他这般费心,每件事情都会提前告诉我,以免我们担心。
  “额娘,您……”他忽然嗫嚅了,不像刚才那般爽快,带着一丝扭捏,“额娘,上次皇玛法赏了阿玛一匹蒙古进贡的宝马,儿子很喜欢。您让阿玛送给我好不好?”
  半晌之后,他抱着我,可怜兮兮的说。
  “好啊,等你不气你阿玛的时候!”窃笑,脑海中不禁回想起这对父子相处的场面。
  大霸王遇到小霸王,岂是一个乱子了得!
  “额娘,儿子求您了!”
  身后,弘暄的声音不断的传来,一直跟到何园。
  “自己去和你阿玛说吧!”
  “额娘,您再帮我一次吧……”
  “这个策旺阿拉布坦!”愤怒的声音,夹杂着几句咒骂,忽地传入耳中。
  “谁是策旺阿拉布坦?他怎么了?”才上楼,便听到闷闷的声音,我忙抬眼看去,正看到塌上的胤祯阴沉着脸色,酝酿着无尽的怒气。而他的手中,就是刚刚不断摔着的东西——奏折。
  “额娘,策旺阿拉布坦是葛尔丹的侄子,这段时间西北的战事都是因为他的领土野心闹得。”跟在我身后的弘暄‘噌’的冒出头来,笑嘻嘻的接口道。
  “阿玛,原来您在这儿呢!您瞧额娘多偏心,才回府就急着找您,要不是我开口唤她,额娘根本没注意到我这个儿子呢!”
  “是吗?”胤祯起身,要笑不笑地看着瞬时凑到他跟前儿的弘暄,“刚才我让小李子找你,他找遍了府里也没看到你,你又疯哪儿去了?”话语之间,藏着揶揄。
  “阿玛,儿子刚才在马厩帮您照顾那匹宝马呢!您去年就给了哥哥一匹马,您看看,能不能——”
  “不能。”胤祯想也不想的答道,眼里瞬间闪过一抹解气。
  “阿玛,额娘……”他忽地转头向我求救。
  “别看我。”我忙摇头,坐在一边看他们两个斗气,这种场合我可是从来不参与的。
  随意的眼光扫到他的奏折,眉头却微微的蹙起,瞧着上面的字,愣神凝思。
  弘暄那天磨了胤祯半天,却仍是没有让他松口,最后只是气哄哄的走了,嘴都瘪到了根儿里,而胤祯却笑得开心,像个大孩子似的,眉梢高扬。
  “什么好东西,瞧你那么宝贝,弘暄喜欢就给他呗!”站在窗边看着弘暄的身影离开何园,我转身对着胤祯说道。
  他笑着靠近,在我身边站定,年轻的脸上刻着沉稳的睿智,“现在还不是时候,弘暄太小,而那匹马性子太烈,不好驯。”
  他轻轻捏着我的手,舒展的眉头不经意的蹙起,漆黑的幽眸望着远处的天际,嘴唇闭得紧紧的,仿佛在坚定着什么决心一般。
  我微笑着摇头,不再开口。
  我还在疑惑,以前弘暄想要什么,他都爽快的应允了。唯独这次,却迟迟不肯答应。
  永和宫内
  “奶奶,孙儿看上一匹马,可是阿玛不肯给我。”才进屋请安,弘暄就冲上前抱着德妃的胳膊央求着。
  天啊!这个弘暄,连最后一招都用了出来。我还说他前两天怎么那么容易就放弃了,原来还留了一手。
  “哦?等你阿玛来的时候,奶奶训训他。这个胤祯也真是的,不就是一匹马吗!”德妃笑斥着说,眼眸里早就笑开了花。
  看着那祖孙两人,我无奈的摇头,朝着四福晋的方向走去,她今天正好带着弘历进宫。
  “四嫂。”
  “快坐吧,弘暄这一闹,额娘可得忙会儿呢!”四福晋抿嘴一笑,拉着我的手坐下。
  “十四婶。”弘历跑过来喊道,我顺手将他抱到膝上。
  “弘历这些天都做什么了?”
  由于我经常去雍亲王府,所以弘历和我很是亲厚。平时四福晋很关照澜熹,总带着她进宫请安,所以弘历自然和四福晋比较亲近。
  “阿玛每天都让我念很多书,弟弟常偷懒,可是我不敢。十四婶,我还想十四叔抛着我玩儿。”以前我曾带弘历回府,胤祯也就像小时候闹弘暄时那般,抱着他抛来抛去,逗得小孩子欢笑不已。
  “这孩子,还会告状呢!”四福晋笑道,可是却没有责备的意思。
  “你阿玛说的对啊。书中自有黄金屋,书中自有颜如玉,所以,多读书总是好的。”我想了会儿,笑着接口,怜爱的抚着他面颊。
  “读万卷书,不如行万里路。所以,读书还是不如亲自去领略个中韵味。”突兀的声音传来,我猛地回头,狠狠的瞪向声音的来源处。
  “弘暄——”
  “额娘,那是您对我说的啊!”他辩解,笑得无邪。
  我愣在原地,一时竟无法反驳,因为那话确实是我说的!
  “额娘,我出去玩儿了。”弘暄赖笑着靠近,笑的得意,转身又向德妃和四福晋说了几句话,便向外走去。
  “十四婶,我也要去。”弘历拉着我的手,欣羡的看着弘暄离开的方向。
  “对、对,弘暄啊,你等等弘历,带着他一块儿跑跑,整天闷在府里能不生病吗?还是该多学学弘暄,这样多好。”德妃开口叫住弘暄,在他不情愿的眼神下,带着弘历跑了出去,身后,几个宫女一路随行。
  望着他们离开的方向,我浅浅一笑,看来以后要‘警告’弘暄,不能这样子对弘历! 


[99]  小小霸王

  康熙五十六年 冬
  康熙入冬后即生了场大病,身体倍感不适。因腿疾疼痛,又受风寒而咳嗽声哑,遂前往京郊温泉调治。
  “胤祯,皇阿玛身子好些了没?”
  午后,我坐在炉火旁,手上捂着一杯热茶,问着一旁正垂眸看书的胤祯。
  屋内静悄悄的,炉子里发出‘噼啪噼啪’的声音,茶杯的热气徐徐上升,暖暖的温度包围着自己。
  “还不是很利落,今儿召我们过去,说是要谈谈立储的事情,却也没谈出个所以然来。”他眉头微挑,头也不抬的说道,专注的神情仿佛钻到了书里。
  我点头,轻啜口茶水,“今儿我进宫请安时,听说皇太后身体也偶感不适,想去请安,却被额娘拦下了,说过些日子再去。”
  絮絮叨叨的将一天的事情说与他听,眼睛始终盯着他赏心悦目的侧面。人家说认真的女人最漂亮,可是,认真的男人同样有一股魅惑,不自觉的吸引眼光。
  “你想说什么?”他忽地抬头,幽黑的眼眸里闪着点点笑意。
  我撇唇,坐到他腿上,嫌恶的瞥了眼桌上的兵法书,“胤祯,你冷落我了!”口气中难掩幽怨。
  “这两天西北的战事不断,策旺阿拉布坦手下的猛将大策凌敦多卜已经基本控制了整个西藏。可是皇阿玛身体不适,对西藏地区的战事也没有过多的策划。我几次上折子,他也没有多说什么,只是说还要再考虑。”他叹息,顺手将我揽入怀中轻轻的拍着。
  我听着他说着那些争战的事情,有些不明白,却也没有开口提问,只是仔细的盯着他的面颊,瞧着昔日的俊朗容颜,如今却是那般硬朗、坚定。
  胤祯喜武不喜文,闲暇的时候都在研究兵书,就连书房里放的最多的也是那些古时用兵之计,却鲜有其他的闲书。
  “月儿,我——”
  “我知道啊,刚才逗你的。”轻轻吻着他的脸颊,我嫣笑着打断他略带歉疚的话语。
  这些年,他的包容太多了,我又怎会那般不明事理?
  “争战沙场,保家卫国,是每一个男人希望的事情,我的胤祯当然也不例外了!外敌在前,你又怎能安心的享受呢……”揽着他的腰,我将脸颊靠在他的心口处,幽幽的说道,只是垂下的眼眸里,却藏着一丝淡淡的,难以察觉的忧,伴着浅浅的喜悦。
  十二月初六,皇太后薨。终年七十七岁,谥为孝惠章皇后。
  康熙五十六年,在压抑而悲伤的气氛中,一晃而过。
  正月里,康熙的病情加重,卧床难起,行动甚难。而胤祯那几日几乎总呆在宫中,忙到很晚才回府。
  记得有一天,他吃饭时和我闲聊,说到早朝时翰林院检讨朱天保,上疏请复立胤礽为皇太子,被康熙狠狠训斥了一顿,说他是个不忠不孝的人,命人诛之。
  那个时候,胤祯的脸上闪现的,是一种兴奋,一种跃然,以及成功在望的喜悦之感。
  我看着他,几次欲言又止,却迟迟没有说话,只是默默的听着,吃着盘中的饭菜。只是,口中的食物,却仿佛顿时没有了味道一般。
  “主子,四福晋带着两位世子来了。”微雨的声音忽然打断了我的思绪。
  “快请啊!”我‘嚯’的起身,朝着门外走去,才走了两步又停了下来,看着身后若有所思的她。
  “微雨,我说的事情,你想的怎么样了?”
  “这……主子,奴婢舍不得您。”清亮的眸子里浮着淡淡的水气,氤氲着。
  我睨笑,“天下无不散的筵席,况且我又不是不要你了,保不准哪天我会去找你的!”只是给她找了个借口,去暗中打理广东的保泰楼,以方便和我的联络。
  “主子,那奴婢什么时候走?”她咬着下唇,最后终于狠下心说道,眼里虽不舍,却坚定。
  “就这几天吧,你‘表哥’不是也该来迎亲了吗!”重重的握着她的手,我叹息着转身快步离去。
  院外,四福晋正领着弘历和弘昼进来,她的脸上,仍是那种稳重的,波澜不惊的浅笑。
  “四嫂,我正说到你府上去呢,没成想你就过来了。”我上前,客气的说。
  “我在府里闲着也无趣,正好弘历说你很久没过去了,所以我便带着他们过来了。”
  “十四婶,我还要吃那天的炸鸡。”弘历开口,忙挣脱了四福晋的手,跑到我身边扯着我衣袖。
  “我想吃那个什么条的,还有布丁,还有……”
  “得了,我说你们两个小子今天难得休息,怎么会那么乖的去给我请安,原来有这个后手等着我呢!我看啊,陪我出来是假,嘴馋倒是真的!”四福晋出声打断了弘昼滔滔不绝的讲话,佯装生气的说道。
  “四嫂,你也别怪这两人了。来,快屋里坐吧,我这就去厨房准备,免得他们饿坏了!”将他们引到屋内后,我留下微雨在这里伺候着,便赶到厨房去忙活所谓的西式快餐。
  那还是我无事哄弘暄的时候,给他做的。谁知道这小子是个大嘴巴,从那以后,逢人便说我做的食物有多好吃,弄得几个府里的小孩子都跑到我这里来吃‘好吃的’。
  今天弘暄临出门时还特意来嘱咐我,等他回来后给他准备好吃的,所以我早就让厨房备好了食材,没想到却要先给他们做了。
  果冻布丁是早已做好的,至于那些快餐食物,只需过遍油便好,根本费不了多少的时间。不一会儿,我便端着食物往回走。
  秋初的天气,风轻云淡,透彻的天空一片纯蓝,连浮云都极少,只是一层淡淡的薄纱一般,浮在空中。
  走进院子,四福晋他们已经移到树下休息,弘历正站在四福晋身边说着什么,那背手而立的身子,倒有了几分四爷稳重的样子。
  我摇头轻笑,在他们的欢呼声中,将食物放到桌上。
  “耶!”两个孩子欢呼着跑到桌边吃了起来,早就没有了刚才那副严谨的模样。
  “我说凌月啊,还是你会哄孩子。你看弘明,不但懂事乖巧,做起事来也是有模有样的。”四福晋看着桌边吃得正欢的两人,轻笑着说道,眼里一片欣然。
  “四嫂说笑了,我也只是随着他们的心性而已,弘暄不就是一个活脱脱的例子嘛!”
  说曹操,曹操到!
  “额娘,您快救我啊!”典型的人未到,声先到,只是不知道今天又咋呼什么。
  我瞧着四福晋,无奈的苦笑。
  “啊……额娘——”
  “额娘,阿玛疯了,他居然要打我……额娘,您倒是快出来啊,您可爱的儿子就要惨遭——”
  弘暄有些声嘶力竭的声音蓦然传来,院内的人同时一愣,两个孩子甚至拿着鸡腿站在那里,疑惑着。
  “弘暄,你给我站住!”
  胤祯气怒的声音紧随着。
  “我傻才会听您的!”光听他那玩笑的口气,就知道他没有想象中的‘凄惨’。
  “额娘……”
  窃笑声在耳边响起,我摇头无奈的朝着院门口走去,才到门口便看到一个宝蓝色的身影迅速拐了过来,朝着我的方向飞扑而来,在我还没来得及反应的时候便像只猴子似的攀在我的身上。
  可惜,他忘了自己的体重,不是一个小孩子,而是一个十一岁的少年了。光阴如梭,怎么他的心性就是不见长呢?
  “啊!”我大叫,强大的冲力让我连连后退,身体的重心早已向后偏去。
  忽然,一只铁臂牢牢的稳住了自己。我靠在熟悉的怀里,平复着呼吸。
  “弘暄!”气愤的吼声在耳边响起,我忙要堵住耳朵,奈何手臂却动不了弯儿。
  “额娘,阿玛要打我,您可要救救我啊!”弘暄脸埋在我的颈肩,双臂死死的抱着我,就是不肯撒手。
  “你先放开你额娘。”胤祯拉了他几次,无果后退开一步,盯着这只八爪章鱼。
  幸好他后来把脚放下地了,不然,我俩肯定要迎接大地的怀抱。
  “我不要,放开额娘您就该打我了!”
  他倒是挺明白的!
  虽然说从小到大,胤祯只是嘴皮子厉害,可是却从未动过他们一只手指头,往往比我还要心疼他们。有几次我训得过头了,还是他将我拦住。
  不过,看今天胤祯略带青紫的脸色,恐怕,弘暄真的惹到他了!
  “弘暄,我最后问你一次,你放是不放?”
  “额娘。”手臂愈加收紧,勒得我有些疼。然而,弘暄可怜兮兮的声音,却让我心疼极了,不悦的目光瞥向胤祯的方向。
  “你自己问他做了什么!”胤祯被我盯得微窘,气狠狠的指着我怀里的人说道。
  “弘暄,你和额娘说,让额娘评评理好不好?”我放低了语气,对着怀里有些轻颤的孩子说道。
  “我……前两天九伯父送了我一匹汉血宝马,可是那马性子太烈,我今儿得空就到马场去驯马了,谁成想摔了下来。”怀里的身体抖了下,而他的话却也让我的心狠狠抖了下,忙看向他的身体。
  虽然衣服脏了些,乱了些,可是并没有血迹,而且看他刚才跑步的速度和样子,应该没什么大事,心底不禁放缓了很多。
  “我就知道阿玛嫉妒我,那匹马他向九伯父要了几次,伯父都没给他。”忽地,弘暄抬头,得意的开口,还不嫌乱的冲着胤祯扬眉。
  而我,看到他的面孔时,心却再次抽了下。
  那张俊美白皙的容颜上,不仅粘着尘土,而且,额头上还印着淡淡的血迹。
  “这是怎么弄的?”我忙用帕子小心的拭着他的额头,心疼不已的问着。
  “没什么,就是摔下来时脸先着的地。不过额娘您别担心,幸好我手脚快,先护着头,才没出什么大事,只是擦破了点儿皮。”他满不在乎的说,在看到胤祯已经铁青的脸时,瞬时躲到了我的身后,手掌牢牢的握着我,轻捏着。
  我平复着心跳,警告的瞥了他一眼,才笑着看向胤祯,“胤祯,你也别气了,回头我好好说说他。孩子也吓着了,你就别发火了。”
  胤祯看着我,抿着泛白的嘴微微的点头,脸色仍有些僵硬,待看向我身后的时候,目光里又多了几分愠怒。
  弘暄眼看着危机解除,嘿嘿笑了两声,忽然一把将我推到胤祯怀里,“咦,我说刚才是什么那么香,原来额娘又做了好吃的。四伯母,您也来了,刚才没看到您,您可别生我的气啊!”
  “看你又淘气了吧!微雨啊,快给他擦擦,还说没什么事儿,这伤要是让你奶奶看到了,还不心疼坏了……”四福晋的声音淡淡的,关切的数落着弘暄。
  我扑到胤祯怀里,被他牢牢接稳,听着弘暄的话,却无奈的连连摇头。抬头看着胤祯渐缓的面容后,舒心一笑。
  “本来是女儿的,怎么会是这么一个浑小子!”他撇着嘴嗫嚅着,眼里却是毫不掩饰的担忧。
  我摸着他有些冰凉的手,紧紧的握住。
  我却很庆幸,可以有这么活跃的儿子,陪在身边,让生活更加添色。
  “你们可是沾了我的光,要不是我早上出府时让额娘多准备些吃食,你们哪儿吃得到!你们不知道,我阿玛可小气了,不让额娘下厨,可我却看到他偷偷让额娘给他做吃的。”明明是极低的话语,可却硬是让院内的人都听得一清二楚。
  丫鬟忍着笑憋红了脸,四福晋早已掩嘴笑了起来,弘历、弘昼好奇的瞥着胤祯的方向,我顺着他们的目光抬头,看着胤祯再次铁青的脸,连连摇头。
  这个弘暄,真是……
  可惜,那个某人正蹲在椅子上,吃得不亦乐乎,拔了虎须儿仍不自知!又或者,是明知故犯。
  “弘暄……”胤祯阴沉的话语,冷嗖嗖的,椅子上的人莫名的颤了下。
  “额娘,儿子刚才好像摔到了,身体痛得很。”他可怜的说,可惜嘴里却丝毫没有停下咀嚼,“额娘,儿子可能被吓到了,晚上您陪着我睡吧!”说罢,还挑衅的看着我身旁早已气极的人。
  我摇头,虽然不信,可是却仍是派人去请太医。 


[100]  率军出征

  “月儿?”
  深夜里,他的声音淡淡的,带着一丝犹豫,腰间的手臂紧紧的勒着我。
  “怎么了?”我仰头,笑望着他。
  “我……”他踌躇着,眸里略带不安,“皇阿玛前儿个上朝时提到,有谁可愿出征西北,我今天上了折子,请去征战。”话毕,他闭紧了嘴巴,目光坚定的看着我。
  望着他眼眸里那抹坚定,瞧着他面容上的不容拒绝,我只是沉默着。
  这应该是他等待很久的机会吧!或许,他早就想要请征了,只是一直顾虑着,迟迟没有请旨。
  抚远大将军王!
  我怎么忘了这么重要的人物呢!
  鼻尖倏然一阵酸涩,想着西北的环境,眼眸略深。
  我静静的沉思着,感受着身旁人的快速心跳,倏地抬头,瞧着他紧张的表情,却灿然笑道:“胤祯,我也要去!”
  “啊?”他好似没有料到我会这么问,一时没有反应过来,表情呆呆的,“不行。”快速而肯定的拒绝,好看的眉头紧紧皱起。
  “我要去。”我重复,退离他的怀抱。
  “不准,那种地方,你不能去。”他从来没有这么严肃的和我说过话,从来没有。
  无论我怎样央求,用尽了办法,他都绝不松口,只是眸子里略显动容。
  哼,你以为你不准,就能阻止我么?
  “那好,我不去了。可是胤祯,你们什么时候出发?”我叹息,失落的开口问道,看到他舒气的表情,低下头来,然而唇角却渐渐扬起。
  “下个月护军都统吴世巴率领第一路起程,驻扎庄浪;副都统赫石亨率领第二路驻扎甘州;而我……会在十二月十二日起程,率第三路驻扎西宁。”他幽幽开口,无限怜惜的凝视着我,再次将我揽入怀中。
  “月儿,我很快就会回来的,你要在家等我。”
  他呢喃着,我却埋首于他的怀里,撇嘴!
  你这一去,岂是一个月两个月的事情?
  自从那晚我们交谈过后,胤祯每天回来的都很早,尽量腾出更多的时间陪着我。我看着围在身边的他,只是一个劲儿的嫣笑,顺从而听话。
  请安的时候,德妃的眼眶红红的,显然也是知道消息后,惦记的睡不好觉,可是这是大事,更是一种荣耀,即使她不舍得胤祯到西北去,却不敢有丝毫的怨言。
  由于德妃心情不畅,所以我也没有多呆,和同来请安的澜熹一起出宫。
  这一年多来,弘历的聪慧越来越得到赏识,德妃因此也对澜熹喜欢起来,几次请安时四福晋都会带着她。因为今天四福晋身体不适,所以便让澜熹进宫代她请安。
  走在长长的宫道上,我和澜熹一路沉默,谁也没有开口。
  眼看着宫门在即,我却忽地停下了步子,看向一旁的澜熹。
  “澜熹,我们是朋友吗?”凝视她的眼眸,我低声问道。
  不知道以后还有多少相见的机会,所以,我只好趁现在了。
  “当然了,凌月,你有心事吗?”听到我的话后,她忽地笑了,很纯然,很干净,一如每次面对我的时候。
  “嗯。或许这个请求有些唐突,但是……澜熹,你可以给我一个承诺吗?”我深呼吸,一口气说了出来,而后,紧紧的看着她。
  即使我的面容上是正常的镇静,然而,手掌却早已紧紧握拳。略尖的指尖扎在手心内,微微的疼痛。
  “承诺?”她蹙眉,眼神疑惑。
  “对,无论多少年以后,都要坚守这个承诺!”
  看着我严肃的面容,她也紧张起来,犹豫了片刻后,莞尔一笑,抬手解下了颈间的红色细绳。
  “这是我出生时,我额娘给我戴上的,从来没有摘下来过。凌月,我一直把你当姐姐的,从第一次听到你的故事开始,就一直好奇着。这些年来,谢谢你的陪伴。所以,这个给你,无论什么时候,无论是谁拿着这个来找我,无论什么事,我都会尽我所能的帮你完成。”她郑重的说,甜美的笑容里有一丝坚定。
  握着掌心温热的圆环玉佩,我悠悠的笑了,“谢谢你,澜熹,我也不希望有用到它的一天。”因为那时,必是万不得已之时。
  可是以后的事情,我却并不知道,所以,我只能未雨绸缪。
  毕竟,那个位置,只有一个人可以得到。而且,他是你的夫!以后,更会是你的儿子!
  一个月的时间,其实很短,尤其是当我秘密处理府中上下事务的时候。而且,微雨已经到广东去了,我身边得力的帮手只有晚晴一人,那些新来的丫鬟我又很少用到,所以办起事情来,有些不得力。
  “额娘,阿玛这个月就要走了,这一走可还不知道什么时候回来呢,您就不想他?”围在饭桌旁,弘暄忽然开口,笑得有些欠揍。
  “弘暄,说什么呢你!吃你的饭!”弘明小心的看了眼我的脸色,训斥着一脸坏笑的弘暄。
  今天胤祯在八爷府上谈事情,所以不回来用晚膳,而弘明、弘暄便主动要求到我屋里陪着我用膳。
  我停下筷子,侧头看着一脸不甘的弘暄,“你又想说什么?”
  就他那点弯弯儿绕,能有什么好点子?
  “额娘,阿玛不带您去,您可以自己去啊!您要是担心,我可以带您去!”他拍着胸脯,说得豪气干云。
  “弘暄你——”
  “弘明。”我出声,制止弘明,随后笑得一脸高深莫测,指着弘暄的脑门念道:“念你的书吧,少想那些有的没的。”
  “额娘,您真的不考虑吗?”弘暄瘪着嘴,凑到我身边蹭着。
  “好儿子,真谢谢你替为娘的考虑,不过,不用了。”猛地拍了他后脑一下,“吃饭!”
  弘明闷笑,瞧着吃鳖的弘暄,低头吃起饭来。
  可能是知道出征在即,康熙却人性化的给胤祯放了十天的假期,美其名曰:整顿府务,并且特令府中的用度从宫中支取。
  站在香山顶上,眺望遥远的方向,忽然有一种苍茫大地,皆在脚下的感觉。寒风凛冽的吹过,掀起裙摆飘扬,面颊上微微刺疼。
  “这是我第一次爬到香山顶!”我转头,颇为骄傲的说。
  那次怀着弘暄的时候,胤祯也只是背着我爬了半路,我便不忍心了。
  “对!”他无奈的笑,眼眸里仍是昔日的宠溺,却又多了一分浅浅的,不易察觉的不舍,恨不得将我刻在心里那般,“不知是谁刚才囔囔着放弃。”
  手心热热的,尽是他的温度。
  “胤祯,等平复了西北,我们便到江南去,好不好?”这一次,我没有回头,始终眺望着远方。
  紧咬的牙关,微微的发麻。
  ……
  这一次,他没有开口,只是手劲儿,紧了又紧。
  我倏然一笑,深深的吸气,眼眸倏然氤氲。
  “啊……”忽地放开他的手,双掌圈在嘴边,用力的喊着。
  阴寒的山顶上,冷风刺骨,回音在山林之间飘荡,迟迟不散。几日前的冬雪,甚至还覆盖在枯枝之上,旋转的白色花瓣,随着北风,飘摇落下。
  “胤祯,我爱你!”深呼吸后再次用力的喊出,仿佛将眼底的水雾发泄出来一般,那般的用力,吼尽了心力。
  以前看到有人这样做,只觉得无聊、痴傻,然而现在,三十岁的我却像个少女那般,站在山顶上,喊给最爱的人听。
  胤祯,我会一直陪着你的。因为我不知道,以后,我们还会不会再次站到这里。以后的历史,我是真的不清楚了。
  你的、弘明的、弘暄的、胤禟的、弘皙的……我通通不知道了!
  “月儿,我会给你最好的!”
  久久,他从背后紧紧的搂着我,瞬时挡去了北风的凛冽,坚定的身体却带着微微的颤抖,浅浅的细吻落于颊畔。
  “胤祯,你对我来说,便是最好的!”呼起的北风吹散了话音,然而,我明亮的眼眸却印在了他的眼底。
  逛完了香山,我们第二天便去北海,寒冷的冬天,湖面上早已结冰。他小心的牵着我的手,带着我在冰上慢慢行走。而我因为没有这样的经历,在好奇之余便牢牢的抱着他的腰身不肯放手。
  暖暖的阳光射在锃亮的冰面之上,反射着无尽的光芒,包围着我们相拥嬉笑的身影,直到落日西斜,两道浅浅的身影合二为一。
  第三天,我们到天桥去吃小吃,从早餐到零食,再到午餐。直到华灯初上,我仍依偎在他温暖的怀抱中,站在城门楼上,遥望着远方的夜空。
  我指着一颗颗星辰,慢慢的分析着星区,分析着他的个性,讲解着一个个我记得的圣经故事。
  ……
  ……
  第九天,我们去了岫云寺,在那里,我求了两只平安符,一只放在他腰间的荷包里,另一只则放在自己的荷包里。
  “为什么是两个?”他有些不解,目光微微疑惑。
  “因为这才是一对的啊,这样我们才能同甘共苦。”我抬首,说得煞有其事,一本正经,噎下了他的疑问。
  第十天,我们哪里也没有去,留在何园,躺在冬天很少来的阁楼上,暖暖的晒着太阳。借由着彼此的体温,相互取暖。
  那晚,我做了极其丰盛的大餐,让弘暄嫉妒得连连惊叹,可惜他不能吃,就连一向稳重的弘明都撇嘴说道:“额娘,你真的很偏心。”
  我笑,偏心怎么了?!
  深夜
  激情过后,我依偎在他的怀里,迟迟不肯闭上眼睛,彼此的身体上,透着薄薄的汗液。
  “胤祯?”手臂微紧,我更加贴近他,感受他的体温。
  “嗯。”他侧脸,埋在我浓黑的密发里,闷闷的出声。
  “你真的不考虑让我跟着吗?”明知道他的答案是什么,我却仍是不厌其烦的问着。
  “不准。”他想也没想的拒绝,看来今晚我并没有灌醉他。
  “可是,我会想你。”
  紧贴着我的身体兀然怔了一下,便恢复了平静。他迟迟没有开口,只是将我扣得更紧。
  “你难道不想我吗?连归期也不知道,万一你一去就是一、两年呢,再不——”
  滚烫的唇猛地附上我的,他眼底幽深,似是汪洋,让我渐渐迷失。
  “我会很快回来的,月儿。”吸吮啃噬过后,他喘息着,眼底的欲望深沉。
  我娇媚的笑着,手臂缠上他的颈项,甜甜的开口,“既然这样,我暂且相信你!不过,为了防止你在外面偷吃,我还是榨干你好了!”不等他开口辩解,我便以吻封缄,继续勾引大计。
  那晚的胤祯,是结婚这么久,最疯狂的一次,一点也不次于山东的相见!
  翌日
  昏昏沉沉间,眼眸半睁半闭,手臂向身旁探去。
  空的!
  凉的!
  什么时辰了?
  我猛地从床上坐起身,屋外的阳光透光窗纸,斜斜的射入室内,屋里一片温暖,即使裸露着光洁的臂膀,也感不到寒凉。我忙拿起枕下的怀表——
  中午十二点半!
  “晚晴!”我忙不迭的开口唤着,嘴唇紧紧的抿着,随手穿上外袍,活动之间,骨缝间泛着阵阵酸疼。
  纵情的后果!
  这个胤祯,居然用这招!
  真不知道,是他中了我的‘美人计’,还是我中了他的‘美男计’!
  “主子,您醒了?”晚晴自外面快步跑来,不断的喘气,面颊上一片通红,当看到正在着装的我后,脸色红得仿佛能滴出血来。
  “胤祯呢?已经起程了?”说不出现在的感觉,只觉得心里闷闷的,钝钝的。
  “嗯,一大清早就出府了。主子,奴婢刚才听说,皇上于太和殿前行颁给大将军敕印仪式,凡是出征的各王、贝子、等人都要穿戎服,齐集于太和殿前。不出征的各王、贝子、公侯及二品以上的大臣也要穿蟒服,齐聚午门外。爷谢恩礼毕后,随敕印出午门,乘骑出天安门,由德胜门前往西宁。刚才奴婢去街上看了,四爷他们一直送爷到列兵处,看着爷整兵出发。主子,爷今天真是……”她偏着头,想着什么,从而忽略了我略显难看的脸色!
  这个胤祯,居然这样将我丢下,甚至连他最辉煌的一刻,都没让我看看!
  哼!
  “额娘!”两道略不相同的声音同时传出,房门忽地打开,带带一阵凉气。
  我抿着嘴,看着面前神气昂扬的两人。
  “我猜什么着,我就知道额娘会生气,只有阿玛那么笨,还自以为是什么好点子!”弘暄撇嘴,拆胤祯的台,被弘明狠狠的瞪了一眼。
  “额娘,您是不是心里不舒服?”弘明走至床畔,轻轻揽着我的肩膀,言行之间,仿佛更加成熟了。
  我侧头,凝视他淡笑的容颜,仿佛穿透了时光,看到了那个斜着嘴角,轻瞟着我的少年。那个桀骜不驯的,骄傲得不可一世的,却又别扭的想要引起我注意的少年。
  陷在记忆中的我,不自觉的扬起了唇角。
  “哥,我看以后你要离额娘远些。阿玛才走,额娘就已经盯着你想念他了,我看你这个替身是当定了。还是我好啊,不用这样被额娘盯着看,哦……想起来我心里就发毛!”弘暄在一旁夸张的叫着,身子却朝我蹭了过来,不依不饶的搂着我。
  我瞥头,忽然温柔的笑着,轻声问着弘暄:“你们早就知道你阿玛不让我去看了?”
  他一愣,连连摇头,“怎么会呢,我们怎么可能知道。嘿嘿……”他傻笑着,瞧着我越来越严厉的眼神,连忙向弘明求助,可惜弘明一点表示也没有。
  “额娘,阿玛昨晚很卖力哦!”他眼里忽然一亮,笑得一脸揶揄,在我蹙眉的瞬间,飞快向外面跑去。
  “弘暄,你这个臭小子,给我滚回来!”我再也顾不得其他,朝着他离开的方向大吼!
  这个孩子,居然敢如此调侃我?!
  “额娘,您不是让我和弘历多联络感情吗,我这就去四伯父府上!”遥遥的声音传来,飘着浓浓的笑意。
  我瞪着他离去的方向,胸膛上下起伏,气得头脑一阵发昏。
  “弘明,你给我把他抓回来。”
  “额娘,您别生气,弟弟只是不想你……闷着。”他略停顿,眉毛微挑,却吐出了两个险些让我岔气的字。
  “怕我闷着就开我的玩笑?”还是这种……
  我仰头看着弘明,发现他眼里藏着的淡淡笑意,以及瞥向我脖子时,微红的面颊。
  “额娘,阿玛是怕您伤心舍不得,再说了,您在场,阿玛会牵挂的。其实,他比谁都想让您看到那一刻!”轻薄的唇角微扬,弘明瞥了我一眼后,望着射入屋内的光亮,微微的发呆,黑亮的眼眸里,是毫不掩饰的崇拜。
  “唉,还是弘明贴心。”握着他纤长的手,我微微叹息,“弘明,你也不小了,以后府里的事情,也多关照些。”
  “额娘,您什么意思?”他猛地抓着我的手,“不会是我想的那样吧?”他不带希望的问着,就连眉毛也像胤祯一般,吊了起来。
  “我的儿子真聪明。”我侧头,笑得狡黠,奖励性的亲了亲他的脸颊,成功地看到他忽然变色的面孔。
  “额娘你不能——”
  “晚晴啊,我好饿!”懒得理睬他,我兀自开口唤着一旁笑憋得岔气的晚晴。
  去当然还是要去,不过,鉴于胤祯此次做法,让我很是生气,所以,我要略略改动计划,定要让他尝尝相思之苦! 


[101]  千里追夫

  将信纸紧紧的贴在心口,我笑得一脸甜蜜,随即便将它整齐的折好,放于精致的木盒子之内。
  “额娘,您还是不肯给阿玛回信?”弘明立在一旁,有些无奈的笑着,看我的样子好像我是一个闹别扭的孩子似的。
  我瞥了他一眼,兀自忙着。
  “额娘,这春节都过了,阿玛每隔几天就送来书信,可您却不回,他会担心的。”他轻叹了口气。
  “那就让他担心好了!”我状似满不在意的说,唇梢却扬得高高的撇着一旁日渐俊逸的少年。
  他兀自低垂着头,不知在思索着什么,略瘦的身体站得挺直,“额娘,您真的一定要去吗?这一路上,很不安全,而且,皇玛法也不会同意的。”想了很久后,他忽然笑着劝我。
  “儿子,这个你就务须操心了,你只要和弘春打理好府内事物就好,额娘相信你的能力。至于你皇玛法那里,额娘自有办法。”
  我笑得胜券在握,将他轰出了屋,又拿出了那几封信,细细的看,浅浅的笑。
  百看不厌,或许就是我现在的样子吧!
  原计划里,本来打算胤祯前脚走,我后脚跟着的,可是他居然不让我去送他,所以我便偏要等几个月后,再去给他惊喜。
  正好那时,他也已经驻扎西宁了。
  京城的气温,多风寒冷,况且前两天才下了一彻夜的大学,不只他那里,是什么气候?
  “朕不准!”
  乾清宫内,康熙的声音声如洪钟,顿时没有了病态的样子。
  我跪在地上,仰头直视着他,“皇阿玛,我不会成为胤祯的累赘的,也不会让他分心。”我保证着,不过,显然康熙并不相信我的说辞。
  “朕不准,咳咳……”一时激动,咳嗽连连而出。一旁的李德全忙给我使眼色,可惜,我要是这么肯配合,又岂是夏盈盈了。
  “皇阿玛,您要注意身体。凌月今日来,不管您恩准与否,我都会去找他的。皇阿玛,夫妻本一体,西北的条件艰苦,凌月不忍独自在京城享受。”我叩头,认真的说。
  胤祯自幼生长在京城,从没有过带兵打仗的经验,更何况,这次的出征不必寻常。倒不是说我不相信胤祯的能力,只是,舍不得他过得艰辛困苦。
  “你……你看看你,像什么样子!有哪个女人会……唉,李德全,送十四福晋!”他不容拒绝的说,连开口的机会都不给我,便将我哄了出来。
  自此之后,我多次求见,康熙却仿佛吃了定心丸一般,绝不见我。
  不得已之下,我只得每天跪到乾清宫殿前,认真的望着眼前的朱红色殿门。
  日子一天天过去,每天早朝后我便已经跪在这里,傍晚时李德全就将我‘请’出宫外,周而复始,别人始终不知为了什么,可谁也不敢妄加揣测。甚至,德妃都曾经提点过几次,这是,我是铁了心要这样做了,所以,也只能用这个办法。
  “你这是做什么?”
  二月的天气,虽说没有数九的严寒,可也带着刺骨的冰凉。
  “阿嚏!”我打着喷嚏,看着面前身着朝服,一脸冰寒胜似严冬的四爷。
  他的声音,一如今日的天气——透心的凉。
  “四哥,你快进去吧,皇阿玛等了您有会儿子功夫了!”我捏着鼻子,不断的呼气,指着前面的殿门。
  “我问你这是做什么?”厉声,在寒风中,惊得我莫名一颤。
  “我只是和皇阿玛商量一些事情而已。”我微微扯出一个笑容,可惜脸颊有些僵硬。
  “有这么商量事情的吗?”他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宁肯跟我在这儿耗着,却不肯进去。
  “四哥,你快进去啊!”我有些急,催促着他,幸好看到李德全快步走了出来,不禁咧嘴笑了。
  我有把握康熙会同意,可是如果四爷也掺和的话,我可就不肯定了。
  四爷叹息,狠狠的瞥了我一眼,快步走了进去。
  不一会儿,我看着一双黑色靴子自眼前走过,只是低着头不吭声,那人仿佛生着什么气似的,踩在地上,格外的用力。
  深色的衣角被风吹起,在视线中渐渐隐去。
  “十四福晋,皇上让您进去。”不远处,李德全叹息着开口,不时的摇头,看着我微晃的身体,连忙伸手扶了一把,“皇上今儿心情不错。”
  “谢谢李谙达。”我僵着手指揉着面颊,感谢的看着他。
  “皇阿玛。”殿内的温暖让我鼻内一阵发麻,连连打了几个喷嚏,请安过后,便揉着鼻子低声唤着塌上的人。
  康熙闭目休息,仿佛睡着了一般。
  “朕这是给自己找的什么麻烦啊,你们两个人,没一个省心的!”许久,他叹息着。
  我眼眸含笑,瞧着一脸疲态的他,“皇阿玛,凌月给您按按吧。”
  听着他轻‘嗯’了一声,我忙上前,像以前那般,揉着他的太阳穴。
  “皇阿玛,其实人生很简单,当你的心里有了牵挂,便会满心满眼的想着他,他吃好了吗,睡好了吗?平淡亦是难寻的真!”
  他轻笑,眼眸扫了我一下,又闭了起来,“你不是说,无论朕准与否,你都要去吗?那还在这里跪求什么?难不成你还想朕亲封你个什么名号?”听出了他话语之间的调侃,我笑得更加放松。
  “凌月不敢,可是您是君主,是我大清的主人;其次,您是我的父,是我要赡养尽孝的人。所以,凌月给自己定了一个期限,如果一个月后,您还是不同意,那么,我就起程去西宁。”在康熙跟前,说实话永远是一个好的选择。
  “哦?原来还给朕留了一手啊!”他轻喃,语气轻松,没有了前几日的锋利,“尽孝?朕一生有这么多子孙,可是这尽孝,却……”
  未完的话语中,透着无尽的苍凉。
  “皇阿玛,也许,只怪他们太过优秀。既生瑜,何生亮!”手指微顿,我迎视着忽然睁眼的康熙。
  锐利的眼眸中,透着迷雾一般的色彩。
  他笑,却没有到达眼底,眸底渐渐冰凉,“那么,你认为,谁才是笑到最后的人?”
  倏然降低的气温,让人猛地心凉,胜于外面的严寒。
  伴君如伴虎!
  “你认为得到这个位子的是谁?胤祯?还是……”
  我收敛神色,毫不在意的笑了,“皇阿玛,得到这个位子的人是谁,其实并不重要。唯一重要的是,他必须是一个明君,他必须有统驭天下的能力。大清交到他的手里,必将兴起盛事之朝!”
  敛眉,我诚然的盯着那双渐渐回暖的眸子,他眯着眼睛,忽然笑了起来。
  “李德全,将他们两个人叫进来。”
  我微愣,顺着康熙的目光看去。
  “你们——”楚风、韩澈!
  想不到竟是他俩?我回京后还试着找过他们,可是他们却好像人间蒸发了一般。
  “奴才叩见皇上。”沉如深水的声音,听不出丝毫的情绪。
  “凌月啊,去跟你额娘说声,让他们两个人陪着你去西宁。你办事,朕还是放心的!”他忽然赞赏一笑,挥手让我离开。
  我舒气,笑颜顿时绽放。
  本来已经将府里的事情安排妥当了,可是因为弘暄吵着闹着,整天在我身边乱晃,我花了很长时间才说服了他,安然的呆在府里。
  最后,在盈月楼和胤禟辞行后,我便跟着楚风以及韩澈,踏上了西宁之路。
  一路风尘颠簸,越往西北走,寒风却愈加凛冽,虽然已经进了春天,可是在这西北之地,却感受不到丝毫温暖。
  起初我一直骑马,但是最后身体实在受不了了,腰酸背痛,不得不改坐马车,而速度,也就降了下来。越往西北,人迹越少,生活,却也更加清苦。看着那些穷苦之人,我能做的,只是尽我所能的救济一些困难的人。
  然而,钱财毕竟有限。
  “夫人,不出五日,就可以赶到西宁了!”楚风回头,冲着掀帘的我说道。
  “嗯。”瞧着他随意很多的面容,我轻笑着应声。
  凝望着远处荒凉的土地,我微微露出了笑容。
  “凌月,你说胤祯这一生遇到你,是幸还是不幸?”
  辞行的时候,康熙曾沉着脸,认真的问着我。
  “我不知道他遇到我是幸还是不幸,我可以肯定的是,遇到胤祯,却是我的幸福!我感谢上天,给了我这个机会,不然也许终其一生,我都不会知道,一份爱,会有如此的重!”那日,我对视着康熙,眼眸里却渐渐氤氲。
  康熙唇畔浅浅的笑意,是我眼眸中最后深深刻下的痕迹。

  西宁
  连续赶了数日的路,终于见到了较为繁华的地段。镇上街道的两旁,林立着排排简单的门面,很多挑着扁担的人,贩卖着各种食物以及特色小饰物。
  时而有几队士兵在巡视着,气氛中弥漫着淡淡的紧张。
  我无暇顾及周边新鲜的玩意儿,只是一门心思的跟着他们,快速的朝着镇上最大的府邸走去。
  纯朴的百姓有些好奇的看着我们三人,对我们的衣着十分好奇,但是碍于两尊守护神的脸色不善,所以也不敢肆无忌惮的打量。
  我笑着回视路人,眼眸里仿佛都注入了阳光一般,浑身上下,充满了活力。
  “站住,你们是谁?”
  喝斥声猛地传来,我顺声抬头——大将军府。
  楚风不知拿出了什么,门卫看后立马退后一步,毕恭毕敬的向我行礼。
  我摆手,着急的朝着门内跑去,冰凉的冷风吹打在脸上,却感受不到丝毫的寒凉,心底始终暖暖的,并且,心跳越来越快。
  胤祯,我来了! 


[102]  小别过后

  虽说是大将军府,可是府内却并不似京城建筑的宏伟,典雅不及我在郊外的别院。这里,不过是一处占地广阔的府地而已,院落之间整齐洁净,既没有过多的装饰,也没有丝毫柔和的气氛,仿佛空气中都弥漫着一股严肃,想来是因为这次胤祯的到来而临时布置的府邸。
  我沿着刚才士兵的指示,快步的走着,两旁的树枝,在寒风中摇摆,呼啸声中夹杂着一丝苍凉。
  一路上,看到了很多巡视的士兵,他们看到我后略略怔愣,但是却没有上前询问,可是眼神中却难免露出一丝谨慎,脚下也不由得放慢了步伐。
  远远的,一身蓝衣的瘦小身影快步走来,手中捧着什么,在抬头的瞬间,狠狠的怔住,而后好似自我安慰一般,喃喃自语,望着我的眼神有些茫然。
  “小李子,你这是想什么呢?莫不是被西北的狂风吹傻了脑袋?”我调侃着出声,睨着眼前这张惊讶不已的面孔。
  “福、福、福晋,您怎么会在这儿?您不是在京城呢吗?”很显然,现在的他根本还没转出头绪呢,只是紧着眉头盯着我看,甚至忘记了一向守着的尊卑。
  “胤祯在屋呢?”我懒得理会,指着他刚刚拐出的院落,心底只关心这个问题。
  “嗯。”他连连点头,看着我疾步离开的身影后,忙压低了嗓子唤着,“福晋,爷他刚歇下,爷这几天都忙着处理西宁的军务,已经好久没合眼了。”
  “我知道了。”抛下一句话,我便快步跑开,瞧着近在面前的紧闭门扉,心潮一阵澎湃。
  伸出的手在碰触门板的刹那,僵硬的停留,冷风拂过,指尖微微颤抖。
  快马加鞭赶了近两个月的路程,却在这即将见面的一刻,忽然有些胆怯。我只听闻过近乡情怯,难道,遇情也会情怯吗?
  脑中忽然闪过几年前,在山东再次见到胤祯时的情景,他那时激动难掩的神情,颤抖的身体,是那般鲜明。
  含笑垂眸,我轻轻推开门扉,入目的是一整架的书目,左侧的案子上散摆着数本翻开的书籍,成叠的奏折工整的码放在一旁。右手边则是一张地形图的屏风,密密麻麻的标示了很多地名。望着屋内的摆设,不像卧室,反倒像是书房,而屏风后的内室不过是临时休息时的寝室罢了。
  脚步放轻,我缓慢的绕过屏风,看到木床上背对我的沉稳背影,厚厚的棉被早已滑至他的腰间,均匀的呼吸显示着他睡得极沉。
  立身于床畔,我偏头望着他的睡颜。昔日光滑的皮肤上泛着微微的粗糙,有些地方甚至干裂得起皮儿,漆黑的双眸紧紧的闭着,微皱的眉峰仿佛搁着极重的心事,紧抿的唇口倒是像极了四爷严肃时的神情。他的下巴上甚至冒出了胡须,让他硬朗的面容上多了一份个性。
  瞧着他这副样子,我抿嘴连连摇头,他就是这样照顾自己的?
  单手支着床畔,我弯腰凑到他的面前,细细的打量着他。温热的呼吸拂在我薄凉的面孔上,一阵麻痒。
  面孔渐渐靠近,直到彼此的呼吸相互交融,直到冰凉触碰到温暖。他的唇畔干裂,微微的摩擦着我的唇。钝钝的闷疼在心口散开,凝视着他长而浓密的睫毛,眼眸缓缓闭起,舌尖轻扫他的唇畔,想要润湿他的干涩。
  手下的身体微动,在我还没来得及反应的时候,一阵力量袭来,身体竟猛然后退,‘砰’的一声,后腰一阵闷疼。
  “谁?!”呵斥声响彻屋内,我却只得撑着腰,怒目扫向床畔同样怒目的人,只不过,他的愤怒在看清我后顿时化为了颇为滑稽的呆愣。
  “我的千里追夫,就换来了你无情的一掌啊?早知道这样,我就不来了!”我嘟囔着,回头看去,怪不得这么疼,原来是——桌角!
  “月、儿?”他有些茫然,仍然维持着刚才的坐姿,漆黑的眼眸中有着困惑,但那也只是一瞬。下一刻,“你怎么会在这儿?我不是嘱咐弘明看好你吗?你……”
  他‘嚯’的起身,跨步走到我面前,狠狠的抓住我的手臂,面上一片冰寒,看得我直往后退。
  “你……谁准你离开京城的?马上给我回去!”仿若喷火的目光中一片灼热,直直的射在我的面颊上,不带一丝的妥协。
  我不甘示弱的瞧着他,心底越想越委屈,胤祯何曾这样对过我?哪次不是任由我闹,受惯呵护的自己,却是第一次看到他这般生气的对待自己。
  可是,思及他的顾虑,我又放低了姿态,“胤祯……”
  “这次我决不妥协。”他想也没想的便抢声说道,随即便将脸转向一旁,不再看我。
  心底顿时气闷,愤愤的看着他,可是他的不理睬却也让我徒生闷气,我想也不想的转身离去。
  ‘咝’,转身太过快速,腰间一阵酸疼,我略带迟疑的撇着他,闷闷的朝着门扉走去,刚才的激动心情顿时无存。可是——
  “胤祯,我知道自己这样贸然跑来,惹得你担心,可是,我真的在京里担心你的安危,而且,我好想你!”指尖触及门把,我低着头,幽幽的说道。
  室内一片静寂,酸涩的唇角微动,骤然用力的开门,呼啸的北风瞬时刮进,打在面颊之上生疼。
  抬起的脚步还未落下,身体却倏地旋转,落于温热的怀抱,门板被他用力的关上,发出巨大的声音。脸颊贴着他的胸口,浅浅的笑丝慢慢溢出。
  “月儿,我要拿你怎么办?你为什么就不能听我一次话呢!西北的战事不断,你身体又不好,怎么受得了这边的清苦?”幽幽的叹息声在耳畔划过,他的下颚抵在我的头顶,声音中有一丝难以察觉的动容。
  “可是,我更怕没有你啊!我不想一个人周旋在那些应酬之中,所以,我要来这里陪你。无论甘苦,我都要和你在一起。”腰间的手臂骤然收紧,疼痛感一闪而过,我却沉浸在这种温情的包裹里。
  “你啊!”他笑,无奈中却又夹杂了一丝莫可奈何,“想要板起面孔训斥你,可是看着你落寞的样子,最后却仍是自己先妥协。唉,这辈子我是被你死死吃定了!让我看看你腰上的伤,还疼不疼?”
  身体腾空而起,瞬间便舒适的趴在床上,看着他小心翼翼的除去我的衣衫。
  “刚才吓死我了,才温情蜜意的吻着你,想着你睁眼的刹那会是怎样的神采,却猛地被你推到一旁去了。”侧头枕在手臂上,我埋怨的看着他说道。
  胤祯瞥了我一眼,摇头嗤笑,“说话还是这般口没遮拦!这将军府是临时找的府邸,府中除了军中士兵,只有几个上了年纪的厨娘,没有一个丫鬟。突然有人跑到我床上来吻我,你说我该如何反应?”他促狭的抬眸瞟我,咧开的唇角笑得得意,手下却轻轻的揉着我的腰。
  我顿时无语,脸上表情变换,盯着他坦然的眼眸,却扑嗤笑出了声,心底一片豁然,“算你聪明。”
  “月儿,你私自出京,还有谁知道?”
  “谁说我私自出京的?我可是得了皇阿玛的恩准,特来西宁陪你的。”我不服气的抢白,神气的看着他。
  “皇阿玛竟然会同意?”他有些不敢置信,黑亮的眼睛微微眯起,我赶忙连连点头。
  “不信你可以去问韩澈和楚风,是他们一路送我过来的。”说罢,便盯着胤祯顿时沉思的眼眸。
  他微怔,随即便开怀的笑了起来,眼眸里亮晶晶的,“月儿啊,看来皇阿玛可真是厚爱你,竟派他二人一路相随。”
  我以眼神示意他继续,自己则慢慢坐起身,收拾衣衫。
  “自从那年从山东回来后,我看他俩面生,便派人调查。细查之下才知道,他们竟是皇阿玛身边的暗卫,从不轻易露面,只是在暗处保护皇阿玛的安危。”他略带神秘的眨眼,我顿时明白,怪不得我从没见过他们,原来如此!
  唇角笑得大开,我忽地扑到他怀里,懒懒的仰着面孔,“我才懒得管他们是谁,我只想知道,你……有没有想我?”
  虽然早已知道答案,却仍是要看他面上的神情,着迷于他深情的面容,醉人的目光。
  胤祯一脸无奈,顺势将我揽在怀里,坐于床榻上,“每次捎回去的信你又不是没有看,怎么还问我这种笨问题!要不是弘明每次都将你的情况说与我听,保不准我要多担心呢!你们都说弘暄的心性像我,我看呐,他的淘气劲儿也有你的功劳。你啊,只是面上看起来冷冷淡淡的,其实心底藏着很深的顽皮。”低沉的话音,好似纯酿一般,和着他身上熟悉的气息。
  “知道就好,看在你这么乖的份上,不奖励你一下好像对不起自己哦!”我佯装思考,手下却快速的探下他的衣襟。
  “你的腰不疼了?”戏谑的嘲笑声并不能阻挡我手,我快速吻下他的唇角,笑得顽皮,“一点也不疼了!”
  “看来这些日子,宝贝独守空闺很是寂寞啊!”
  “对呀对呀,天气那么冷,没有你这个大暖炉,我怎么受得了呢!”
  一把拽下床幔,趴在他滚烫的身体上,笑得像只贪婪的猫儿,不断的乱蹭。
  …… 


[103]  儿女婚事

  睁眼的时候,屋内笼罩在一片朦胧之中,昏暗的烛光摇曳。探手放到一旁,那里早已冰凉,屋内静悄悄的,唯有风声吹打在窗上发出的‘哗哗’声。
  我忙起身着衣,冰凉的布料裹在身上,泛着一阵寒凉,瞬时激醒了头脑。清洗过后,我端着一杯热茶,在屋内慢悠悠的晃着,不知不觉便走到了书桌旁,顺手抄起了一本奏折来看。
  洋洋洒洒的字迹,洒脱飘逸,最后是康熙的朱批。这样的奏折,倒有点像以前的随笔作业,老师总会在后面进行总结性的评价。看着那一句句“知道了”,我不禁失笑,想象着康熙看到这张长篇大论的奏折时是什么样的表情。
  “才进门就看到你笑不可止的样子,什么事情惹得你如此开怀?”沉稳的声音传来,带了一丝疲惫。
  我抬眸,瞧着他正捏着眉心,眯着眼睛凝视我,在发现我手中的奏折时,无奈的摇头叹息,“原来是为夫取悦了你啊!”
  我暖暖一笑,随手放下奏折,“事情还没忙完么,看你累的,都有黑眼圈了,胡子拉碴的也不知道刮!”忙将他按在椅子上,轻轻揉着他的额角。
  胤祯撇唇,顺势将头靠在我的身上闭目养神,“唉,才来西宁,事情本来就一大堆,谁成想那些官吏竟不诚心办事,竟胆大妄为到克扣兵饷!这还不止,进藏的士兵竟然骚扰百姓,兵无纪律,人马皆有损伤。”
  深深的叹息声在他的喉间滚出,我心疼的看着他眼下的暗黑,手下轻柔。
  “万事开头难,不过,我相信老公可以办好的!”对于兵法战术我完全不懂,也没有足够的谋略,所以我只希望可以陪在他身边,度过疲惫便已知足。
  “不过胤祯,再忙你也要注意仪表啊,虽说你一人在西宁公务繁忙,要协调三路兵马。可是,你的胡子扎得我好疼,你看这里,都红了。”我指着脸颊侧的皮肤,凑到他面前晃着,换来他闷闷的窃笑。
  “既然你来了,这些杂事当然你来做最好!”他笑,摩挲着下巴,“不过,这里毕竟不同京城,而且你此行……”
  “十四福晋一直留在京城,而我不过是一名小厮而已,专程来伺候十四爷的!”我谄媚的笑着,截断他的话语。
  他有他的顾虑,我也有我的安排啊!毕竟,皇子福晋千里追夫,也不是很好听,虽说明白人早就看得透彻了!
  以前看电视总觉得带兵打仗,当头的是最幸福的,冲锋陷阵是小兵,吃苦受累是小兵,而那些大头,只需要在帐里吃香的喝辣的,军功自然落在自己头上!可是当我看到胤祯彻夜不眠,埋首书房和其他将领商讨入藏事宜以及战斗形势时,才惊觉,这种脑力劳动,绝不次于带兵打仗。
  胤祯做事,凡事亲历亲为,每天清早都会抽出时间到校场检阅士兵训练,绝不含糊;不去校场的时候,他多半都在审视着那张西藏地形图,配合着一些常年出入西藏的百姓说辞,校对着每一条路线,每一个地点,以方便士兵打仗的顺利进行。毕竟西藏地形易守难攻,气候恶劣,想要硬碰硬,实在不是一条明路。
  虽然常伴在他的身边,但是我却极少在涉足书房,一是怕我的行为会让他分心,二是那些兵法战争实在不是我喜欢的,我倒宁愿安静的等在屋内。
  手中拿着微雨秘密送来的书信,我心底暗暗沉思着:保泰楼目前在广州一带,虽然没有盈月楼的风光,可是却也小有名气,在与其他几家酒楼的竞争中,既没有锋芒乍现,可也维持着自己一贯的特色。
  这使得我颇为满意,这几年保泰楼的发展是迅速的,因为竞争以及经营手法的不同,从没有人怀疑过盈月楼和它的关系,向来是井水不犯河水。而这样的收效,才真正是我想要的。
  开门声将我的思绪召回,我看着胤祯含笑走进,不禁回眸一笑,“什么事情那么高兴?”这几日为了西藏达拉喇嘛的事情,他已经好久不曾这般放松了。
  “当然是喜事。皇阿玛为弘春配了一门婚事,下个月就成婚。皇阿玛还说,他正帮弘明物色人选呢,想在年末时也给办了!”他就着我的茶杯,一口饮尽,顺手将奏折放到我眼前。
  看着上面可以媲美字帖的朱批字迹,我一时不知该如何开口,只觉得头脑懵懵的,弘明才多大?
  “弘明今年才14!”我强调着,有些不敢置信,声音顿时高了几度。
  胤祯回头看我,了悟一笑,眼中闪着浓浓的笑意,“十四岁已经不小了,我十三岁的时候,就有了娶妻的念头。”灼灼的目光射在脸上,我竟一时羞赧,错目闪过。
  “可是,弘明从没和我说过,他中意哪家的女孩儿啊!我临出府时倒是问过弘春,他只说听从父母之命。”我颇为苦恼,一时间竟难以接受这样的安排。
  我的儿子居然都到了成婚的年龄,恍惚间,我竟觉得自己仿佛一下子老了很多,有些不敢想象。昔日赖在我怀里,捧着小算盘,被我握着手指一个个拨算的男孩儿,居然也到了成家的年龄?
  想着那张年轻俊朗,带着一丝青涩的容颜,我竟觉得有些舍不得!
  “如果没有心底真心喜欢的那个人,那么,新娘是谁,又有什么区别!”他忽地开口,一把将我拉到腿上扣牢。
  我看着他,微微的点头,只是看到那张奏折时,划出一声无奈的叹息。
  因为我不在京城,所以弘春的婚宴自是不能操办。但是听说康熙下了旨意,特赐宴席、衣物、首饰等项,一并赏给,另赐府邸三座。德妃也亲自派了身边的人,并命人将若含接出,一起张罗着婚宴。
  弘春婚后,弘明的婚事便提上了议程。我曾修书予他,可惜这小子回信时竟只字不提,只是嘱咐着我注意身体,家中一切平安,弘暄也甚是听话等等,便随意的说了一些生活上的趣事,根本没将我的问话当一回事,气得我整整生了两天闷气。要不是胤祯开解,恐怕我回京打他一顿的心都有了。
  “儿孙自有儿孙福,你就不要再操心了。”
  是夜,胤祯搂着心有不甘的我,柔声劝着,那语气,那音调,竟让我扑嗤笑出了声。
  “瞧你说的,老气横老秋的样子。我也不是担心,只是觉得,时间过得好快,转眼间,竟然已是这般光景了!”
  而我,来到这里居然快二十年了!
  “对啊,有时我还总能想起,第一次见到你时的样子,以及自己那些不成熟却又拙劣的举动。”他忽地笑了,晶亮幽深的眼眸里,仿佛晕染了光芒一般,将我牵引。
  我靠在他的胸口,唇角缓缓扬起,脑中不自觉的跟着他的回忆,回想一幕幕昔日的画面。
  “月儿,等过了年,我们就要移至穆鲁斯乌苏,到时候,第二批士兵也要入藏了,这一次的战争,可能……”
  “我才不管你要移去哪里,总之,你在哪里我就在哪里。”仰头,冲着他莞尔一笑,眼睛有些累,睡意袭卷而来。
  “月儿,这段日子你辛苦了!那年临走时你不是说想要学滑冰吗,等天气再冷些,湖水结冰后,我就带你去!”
  低沉的声音,似是一道清泉,甘甜而舒润,让人莫名的心安。微微泛凉的手掌裹在一片温暖之中,细细的摸索着我的皮肤以及每一根手指。 


[104]  戏冰赴宴

  碧空晴朗,干净得感觉不到任何杂色,仿若一块晕染完美的绸缎,没有一丝云彩,只是纯然的璀璨蓝色。
  清透。
  呼啸的寒风擦过耳畔,带着生生的疼痛,拍打在干枯无叶的枝丫间,压弯了树枝,吹得树杈‘吱吱’作响。
  沉黄的土地,硬梆梆的,仿佛走在石块上一般;口中呼出的哈气,在空气中迅速凝结为阵阵白雾,弥漫在眼前;脖颈上厚厚的白色狐毛,迎着风飘摆,轻晃着。
  我侧头,看着一身轻便冬装的胤祯。一年多的军旅生涯,早已磨练了他的意志,即使是寒冬腊月的西北之地,他却仍是一袭披风,倘若不是我强硬为他围上亲手制作的围巾,他恐怕都不会带出来。
  “那些繁琐的衣物,不方便练兵。况且,身为主帅,岂能不以身作则?”这是胤祯常说的一句话,他手下的兵将,纪律之言明,在西宁颇受爱戴。
  唇角高高的扬起,留在他衣袖中的手紧紧的握着他的,相视一笑。
  “你说过要教我滑冰的!”轻眨着眼眸,我瞥向不远处洁白光亮的湖面,耀眼的金光洒下,镀染层层晕黄。
  “那有何难?”微挑的剑眉,傲气十足,却又夹杂着一丝霸气,“月儿,以前的你好似十八般武艺样样俱会,怎的却不会滑冰?那时看着你层出不绝的花样我就常常在想,你的惊喜可有消失的一天?”他好像自述一般,面上怀念,却只是略略瞥了我一眼,便朝着冰面快步走去,害得我只得跟在他身后小跑着。
  想着滑冰,脑中不自觉闪出一个小小的片断,久远的年代,仿佛只是记忆中的轻浅碎片一般。
  那还是高中的时候,有一阵子,同学都喜欢结伴去滑旱冰。可是那时的我却沉迷于雕刻之中难以自拔。有一天沐锦来找我,闲谈之间,她忽然说起一件有趣的事情。同班的一个女同学在滑旱冰的时候,不小心摔了一跤,不巧撞到了迎面而来的陌生男生。这当然是很平常的事情,不过最衰的是,她的下唇不下心钩到了男生的腰带划子,所以,只得抓着那个倒霉的男生到医院去缝针!
  沐锦夸张的大笑声仿佛瞬时在耳畔响起一般,想起那些,我不禁失笑。而这个原因,恰恰也是我不曾学习溜冰的一个小小的因素,当然,最重要的因素可能就是自己确实不大喜欢这项活动吧!
  “不好好看着,想什么呢你!”
  鼻尖忽地一热,我抬眼,看到面前笑得无奈的硬朗容颜,“没什么,只是突然想笑而已。”摇着他的手臂,我浅浅一笑。
  看着胤祯在冰面上潇洒的身影,或旋身,或加速,或是拿着木棒做出击球的动作。皇室每年冬天都会有冰上运动,而这些活动,胤祯从来都是最积极的,所以,他的动作如此的迅速、敏捷,我一点也不觉得奇怪,反倒是站在岸边认真的看着他,不曾动作。
  不知站了多久,脚下微微的泛着寒凉,恰巧这时胤祯回来了。看着他脸上薄薄的汗液,我耸肩后退。
  “来啊!”兴起的声音,手掌倏地伸到我的面前。
  看了看他,又垂眸看着自己带着厚手套的手,继而望向冰面,想象着自己学习溜冰的样子,眉头不经意的蹙起,直觉的摇头。
  “月儿!”低沉的声音有一丝要求,浓黑的眼眸却晶亮的射入眼底,“站了那么久,脚都快冻僵了,还不活动一下!”
  “胤祯,人是没有十全十美的,你就容忍一些我的缺陷吧!”依偎在他怀中,我颇为撒娇的说道,直到他无奈的叹息后,我才欢快的拽着他朝着冰面走去。
  胤祯脱下特制的冰鞋,牵着我的手慢慢的走上冰面,身后隐隐还能听到一些微弱隐忍的笑声,我不以为意。
  “啊——哈哈……”脚下顿时一滑,要不是我抓得牢,恐怕早已扑向了冰面,惊吓过后,我瞧着一脸狼狈的胤祯,笑得肆无忌惮。
  “你啊,真不知道是你丢脸还是我丢脸,居然还笑得如此张狂!”他嘲笑,话中含义分明。
  “我警告你哦,千万不准撒手。”我才不管有没有人看呢,安全第一。
  倘若这种天气里摔上一跤,绝对不是什么有趣的事!
  渐渐的,脚下仿佛也找到了一丝感觉,不再只是依靠着胤祯牵着走,我自己也敢小范围的滑着,不禁笑得灿烂。
  “胤祯,我累了,你拉着我走吧!”说罢,都没有给他开口的机会,我忙蹲下身,从背后拉着他的双手,望着回头无奈的脸庞,笑得献媚。
  总看到有人这样嬉闹着滑冰,却从来没有体会过,今天终于如愿以偿了。
  凝望面前的宽厚背影,久久的凝望,直到眼底微微酸涩……
  “月儿,你认为我们真的能钓到鱼么?”
  湖中的某个位置,我紧紧的依偎在他的怀中,厚厚的披风包裹着我们,形成一个单独而温暖的空间。
  “胤祯,你没有听说过一句话么,姜太公钓鱼,愿者上钩!我完颜凌月钓鱼,也是这个意思。”我懒懒的开口,将头躲在披风之中,躲避着寒风。
  他嗤笑,却不再开口,只是将我搂得更紧。
  如此温馨而安静的时光,在西北的这段时间,却少得可怜。每天他都有数不完的军务,都有见不完的人,即使我们就在同一座院子里,相见的时间却也少得可怜。
  冬日的白昼分外的短,仿佛只是短短的片刻,太阳却已经西斜,唯有橙色的光芒洒下,映进凿开的湖水中。零碎漂浮的冰块,似是一艘艘扬帆的小舟,飘浮着。
  “皇阿玛来了旨意,册封嘎桑嘉措胡毕尔汗为六世达赖喇嘛,等年羹尧的兵粮补给充足后,便要打一场硬仗了……只有六世达赖喇嘛进入西藏,西藏的纷争才能稳定些啊!”
  “年羹尧?”我重复着,嘴唇渐渐抿紧,眼中的暖意一点一点的退去。
  如果说西宁的生活环境较清苦,那么相比之下,驻扎穆鲁斯乌苏只能称为异常简陋。
  由于地处偏远,我们只能在空旷的地面上安营扎寨,以胤祯的主帐为中心,按官衔成圆形扎营,小小的空场之间,篝火隆隆,趋避了一丝的寒意。
  才布置好营地,便遵从康熙的旨意,邀请各部落的诸王会宴。
  穿着下人的衣服,同小李子一同站立在胤祯的身后,我故意忽略胤祯时而飘来的目光,只是兀自打量着屋内神色各异的几人。
  主帐内,青海王,以及西北各部落的台吉端坐于主位之下,不时向胤祯举杯,叽里呱啦的说着什么,有汉语,也有一些其它腔调的语言,我不甚在意。看着大笑的他们,明明是一片明朗的欢庆之宴,却又透着一股诡异。
  帐中的位置,一个外族的少女衣着斑斓,相貌深邃迷人,正用我不熟悉的乐器弹奏着什么,曲调优美,如清泉溪流,轻而柔缓,仿佛流进了心坎一般,驱走了寒凉。如鹿儿一般机灵的眼眸,不时的瞥向主位的方向,羞赧而坚定,嫣红的面颊仿若朝霞,在帐里绽放。
  不止是她,我瞥了瞥其他的方向,险些破唇而笑。
  今天应招而来几位王爷、台吉,仿佛都自发的带来了自己女儿,一场宴席顿时变成了相亲之宴。他们丝毫不掩饰自己的行为,倒有炫耀之意,以女儿间的娇艳争斗,化为一场私下的较量。
  只不过……
  我低头,瞧着手背后正拉扯我袖子的人,他深邃的眼眸里透着紧张,捏着我小指的手微微的用力。我莞尔一笑,示意他顾及面前的宴席,自己则继续玩味的感受空气中略显迷惑的气息。
  今天我不过好奇的跟过来看看,不成想却看到了如此搞笑的场面。换作是几年前,或许我会埋怨,会心底不舒服,不过今天,我却是纯粹的欣赏——如此‘混乱’的局面。
  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他们的心思,唉……
  一曲完毕,青海王的小女儿捧着乐器缓缓退到父亲身边,眼神若有似无的飘来,含羞带怯的眼神一闪即逝,顿时闭紧的双唇,唇际之间,忽地苍白,转而一副泫然欲泣的样子,快速的瞅了闲若无事的我一眼。
  我撇唇,礼貌一笑,随即瞪了眼一旁发呆的小李子,他立马会意的为胤祯添酒。看着有些不知所措的小李子,我顿觉好笑。
  “大将军,不如让莫西珠为您舞上一曲吧。”清脆的汉语,透着特有的腔调,却丝毫不觉得娇柔,倒也干脆。
  我随声看去,右手边的某位台吉正一脸傲色,冲着身旁的青衣少女点了点头。那少女唇角略抬,神色高傲,竟不等答话,径自走到了中间的位置,施礼后朝着一个方向微点头,优美的乐声瞬时响起。
  略显青涩的容颜,姣好如新月,带着一股朦胧的美意,眼眸中不似刚才的少女,反而透着一股势在必得,那般的自信。
  灵动的身子,仿若飘逸的丝缎,每个弯身,每个旋转,都释放着一股魅力,带动着情绪的波动,牵引着神经。
  微闭的唇角浅浅的逸出弧度,我再次低眸,却望尽一汪幽深的潭底,那闪烁的亮光,牢牢的将我锁住。我瞧着他瘪嘴,努了努中间的位置,他却仿佛没有看到一般,只是笑意绽放,视线却更加灼热。
  终于,我别开了脸,绷紧的面孔忽地笑开,心底百花齐放,斑斓眩目。这般明显的注视,恐怕才是那些佳人面色不豫的主要原因吧!
  心底的暖意满满的,险些溢出,我忙低头在胤祯耳旁低语,而后在他的注视内,借口快步离开了营帐。 


[105]  大战告捷

  由于战事的原因,兵队驻扎地点时常更换,所以书信往来愈加麻烦,因此我便停止了与微雨的书信,只是嘱咐她勤加注意,尤其这一、两年时间,更要加倍的小心。
  西北的天气或许恶劣,条件或许艰苦,但是同样的,这里的风轻云淡,却另有一番风情,有别于京城的瑰丽。
  越靠近西藏,地势越高,对士兵的身体考验也愈加严格,为此胤祯的工作更加忙碌,长期在兵营中操练士兵。
  六月,天气渐渐炎热,虽然早晚的温差较大,但是,这却是在西藏作战的最有利时机。这次的作战的主要目的是送六世达赖喇嘛入住西藏布达拉宫,稳定当地人的动乱。
  “这次出战分为南、中、北三路进攻。北路军的目的是骚扰、牵制策旺阿拉布坦的后援兵力,由傅尔丹与富宁安率领两万名精兵前往。”
  沉稳的声音略有停顿,好似有滑动纸张的声音,我站在帐内的屏风后,双手微微的攥紧。
  ……
  “中路由正蓝旗满洲都统、平逆将军延信率领,主要路线是自塔尔寺,再经湟源、日月山、切吉草原,渡过通天河到七渡口,然后从青海西南到那曲、当雄,一路至拉萨,在南路军拿下拉萨后再护送新达赖入布达拉宫就好。”
  ……
  “南路主要由年羹尧指挥,由四川护军统领、定西将军噶尔弼,永宁协副将岳钟琪率领,先攻打箭炉、里塘等主要要地,杀散西藏内的藏兵。再夺去三巴桥,强渡拉萨河,袭击拉萨,用以截断大策凌部队的粮道……”
  沉稳有序的音调持续着,我平定了心绪,退到一旁安静的坐下,眼睛却不受控制的望着屏风的那侧,即使看不到他此刻的神情,却仍能想象出那副运筹帷幄、胸有成竹的样子。
  ……
  ……
  “这次,定要杀他个措手不及!”
  “喳!”
  齐齐迸发的吼声,仿佛要冲破帐顶一般,惊得我猛地一愣,听着喧嚣的账内渐渐安静,归于平和。
  脚步声渐近,我抬眸,想要像平常一般浅笑,却发现唇角有一丝僵硬,喉间的话语滚了又滚,却迟迟没有发音。
  战争对我来讲,一直停留在电视和报纸上看到的场面,从来没有如此的贴近过!虽然不需要我们亲临现场,冲锋杀敌,然而,想象着那种场面,心底仍会止不住的轻颤。饶是我再沉稳、冷静,也有一丝惧意。
  “上次我大清战败的耻辱,我定要加倍的讨回来!”久久,狠戾的声音在耳畔响起,我猛地一颤,被他轻柔的揽入怀中。
  “月儿,你要相信我!”扣在腰间的手臂渐渐收紧,我在他的手势之下仰头,重重的点头,踮脚轻若拂风般的细吻落在他的腮边。
  “我相信你,一直都是的!”
  第一次攻打西藏之所以落败,最主要的因素便是后勤保障不足,在西藏这种恶劣的环境下作战,与其说是战争,不如说打的是钱粮。但是,因为四川、陕西是准备、运输军需的主要来源地,况且年羹尧此时已是川陕总督,粮仓运送充足,所以此次的准备可谓是相当充足。胤祯是带着必胜的决心来打这一仗的。
  他的主要职责是居中调度,并不需要到前线参与战争,然而这样的他,却仍是忙得不可开交,每天都不断的有军务从四面八方涌来,等待裁夺。
  而且,因为胤祯身份的特殊,统率着代表皇帝威仪的正黄旗军队,所以由他坐镇青海大本营,是再合适不过的人选了。弹压与笼络并济,防范青海的蒙古厄鲁特贵族起异心。
  战事持续着,虽然没有烽烟炮鸣,然而,每次看着那些陆续奔来汇报的信使,心底都会升起一种莫名的感觉,慢慢的翻腾。
  转瞬已然到了秋天,满地的芳草渐渐枯黄,干萎,沉归于大地。白昼的时间渐渐缩短,深秋的清风吹散了天际少有的白云,薄薄的白色晕开,朦胧了绚蓝的天空。
  “月儿,月儿!”喜悦的声音灌入耳内,我闻声抬眸,望向一路奔进帐子的胤祯。
  一身戎装,风尘仆仆,显然是从外面快马奔来的样子。他的脸上,满面的喜色无法掩盖,多月来眉眼间积压的沉郁仿佛一扫而散,明若骄阳。
  “怎么了?”掩住轻咳,我轻声询问。
  进入秋天后,天气阴晴不定,我却忽然患了风寒,这一病,却也拖了大半个月了。
  “延信击败了准噶尔,逮到了大策凌,这场战争我们已经赢了一半了。”兴奋之情溢于言表,还没说几句,舒散的眉头不经意的皱起,他抬手抚上我的后背轻轻的拍着,“这病拖了这么久,怎么还不好?”
  我失笑,玩笑着开口道:“你以为军医是大罗神仙啊,药到病除?”
  胤祯瞥了我一眼,面上却没了刚才的喜色,谨慎的抿紧了双唇,顿时锐利的双眸在我面上巡视着,“以后,我会抽出时间看着你吃药的!”
  “咳咳咳……”
  一口气哽在喉间,我连连咳嗽。
  这是什么环境,我怎敢拿自己的身体开玩笑?
  “胤祯,既然战事连连告捷,那么我们是不是也快回京了?”我忙不迭的转移话题,不愿在病情上多加讨论。
  离开京城那么久了,的确异常的想念。
  明朗的面容忽地一暗,他深深的看着我,沉沉的叹气,“虽然这几战初步告捷,并且有望在明年初平定西藏。可是,现在是非常时期,西藏的内部并不稳定,仍有内乱发生。况且,西藏的驻防尤其重要,至少应留驻蒙古兵,绿旗兵各一千五百名……”他略一停顿,歉然的看着我,“月儿,我说过尽快结束的,可是——”
  “什么可是啊,我就在你身边啊!我们何曾分开过?”胡乱的揉着他的两颊,我忽地笑了,望着他眼眸中映出的自己。
  盼望回京,是因为想念;然而,最大的牵挂始终在身边,所以,无论身在何方,有他,便已有家!
  正月的时候,战事已经基本稳定,闲下来的胤祯突然有一天拉着我便往外跑,一路策马鞭腾。
  呼啸的寒风在耳畔拂过,我躲在他的披风内,脸颊紧紧的贴着他的心口,听着那规律跳动的心跳声。
  如果时间可以停留在这一刻,该有多好!
  速度渐渐减慢,搂在我腰间的手微微的放松,我能感觉到他正低着头,下巴摩挲在我的的肩侧。
  “月儿,我们到了!”低沉的声音,透着一丝雀跃与急切。
  “啊?”我应声,钻出了披风,仰头便看到了一脸笑意的他,顺着他漆黑的目光,慢慢的转头。
  苍翠的远山,层层叠叠,合围环抱;碧澄的湖水,波光潋滟,隐隐烁烁的反射着晶亮的阳光。一望无际的湖面上,碧波连天,雪山倒映隐约的倒映。
  我痴迷于眼前的景色,忙翻身下马,一旁的胤祯只是兀自笑着,一如既往的宠溺。相较于驻扎的营地,这里的气温或许是近湖的缘故,温和了许多,暖暖的阳光照在身上,懒懒的。
  快步走至湖畔,碧波在清风下荡漾,水波层层晕开。湖水中清晰的映射出我的身影,素色的棉袍,一身简单的男装,唯有脸部,是柔和的线条,与衣物极不匹配。
  在军营中,我一直以胤祯的侍从称之,由于我极少外出活动,所以知道我真正身份的,也只有他身边的几员大将。至于其他人怎么想,却不是我能管得了的了!
  “库库诺尔。”瞬时轻柔的嗓音,好似带着魔力一般,低喃着。
  我侧头,将手放入他伸出的手中,温暖顿时袭来。
  “蒙语,青色的海!”
  “哦!”我恍然大悟,背抵着他,一同眺望远处平静的湖面,“青海湖!这是我第一次来这里。从来没想过,有一种美,会是这般的迷人,如此的摄人心魄。”
  “你喜欢?那我们下次还来!”手臂收紧,浅浅的低笑声缓缓漾开,顺着风声,消散。
  “好。”简单的一个字,含在口中良久,吐出的瞬间,仿佛像是誓言一般。
  碧波鉴证!
  康熙六十年三月,胤祯向康熙进言,商议三路进兵准噶尔的事宜。直到五月份,康熙才回旨,命胤祯率军进驻甘州,以理藩院侍郎常绶留驻西宁。后从胤祯之请,停止三路进兵,俟明年再议。
  在这次战役中,永宁协副将岳钟琪以其征战的勇猛、智谋大放异彩,升为四川提督。
  平逆将军延信年初因病调回京城,后受封为辅国公,奖其率军进藏之功。
  九月,因西藏平定,立碑于西藏,康熙亲作碑文。文中追述击败准噶尔部兵、安定西藏的经过,末云:“爰记斯文,立石西藏,俾中外知达赖喇嘛等三朝恭顺之诚,诸部落累世崇奉法教之意。朕之此举,所以除逆抚顺,绥众兴敦云尔。”
  十月初九,康熙下旨,以抚远大将军明年进兵事关重大,请轻装回京请旨。命其将大将军印交予平郡王纳尔素,同将军富宁安、祁里德及北路军中前锋统领丁寿、护军统领觉罗涂拉,于年底回京。
  我们在甘州接到圣旨后,心底一阵激动,连忙收拾行李,于十月二十日动身启程,一路快马加鞭的赶往京城。
  离开了两年多的时间,还不知道府内已经什么样子了呢! 


[106]  回京面圣

  即使一路上我们快马加鞭,可是待到回京的时候,仍已经是十一月底了。胤祯到京城后直接前往南苑面见康熙,而我,却着急的赶往府内。
  站在府门口,一眼望去,府内仍如我离开时一般,没有丝毫的变化,或许变化的只是季节吧!
  迟迟的站着,两旁的门房只是兴奋的望着我,不曾开口,可是那神采却是掩不住的雀跃。
  “主子?”试探性的轻柔嗓音在身后响起,我顺势回头,“主子,真的是您,奴婢还以为自己看错了呢!主子,您可回来了!”晚晴快步走近,看到我一脸的惊喜,明亮的眼眸里迅速的凝结了氤氲的水气。
  “你这是做什么,怎么哭了啊?”我拉着她的手,往后院走去,一路上有些生涩的面孔,看到我时一脸的陌生。
  “主子,您这一去就快三年了,奴婢、奴婢……”嘤嘤的啜泣声,说得我心底一动。
  “晚晴啊,瞧我这记性。这次回京啊,说什么我也要把你的婚事办了!”
  “主子,您怎么、怎么?”她瞬时止住了泪水,咬着唇畔半是恼怒,半是羞赧的看着我,最后索性别过了面孔。
  “福晋,您怎么没提前修书回来,奴才好派人到城门口去接您啊!”管家听到了消息,朝着我快步走来,连忙行礼。
  “就是怕你们麻烦,才没有写信告知啊!”我轻笑着开口,“唉,弘明他们呢?”
  “几位世子听说您们回京的信儿后,这几天一得空便在府里候着呢,这会儿正在大厅谈话呢。”
  “行了,我知道了,管家您也快下去准备吧,晚些时候胤祯就要回来了。”我挥手,旋身朝着大厅的方向走去。
  “额娘,您总算回来了,您要是再不回来儿子可都不打算认您了!”才跨进门槛,一袭月色身影便猛地扑入怀中,紧紧的揽着我,不依的唤着。
  我顺势瞥了眼厅内,弘春、弘明身旁各坐着一名女子,见到我后纷纷站起身来,我微笑着点头后,复又低头。
  “弘暄啊,都过了三年的,你怎么光长个子不长脑子,性子一点都没改呢!”无奈的叹息声被他连声打断。
  “额娘,有您这么说儿子的嘛!不过这事情说起来都怪您,您当初要是带着儿子一起去,让我在那边历练一下,保准儿子今日不同一般!”他退开一步,却仍是拽着我的胳膊,骄傲的仰头说道。
  这时我才发现,昔日顽皮的眼眸中却多了一丝稳重,不过对我说话时,却仍是那般肆无忌惮,开口即道,从不顾虑场合。
  不过,这才是我的弘暄啊!
  “对,你定是不同一般的能折腾啊!你以为西藏是什么地方,旅游胜地啊!”嗤笑的点着他的额头,顺手将他挥到一边。
  “额娘。”
  “姨。”
  几道声音同时响起,我连连点头,看着两个年轻的少女面孔,微微的怔住。
  毕竟,知道是一回事,真正面对又是另一回事!
  “唉,瞧你们这,别站着了,都坐下吧。”连连摆手,我走到上位前坐下,弘暄倒好,顺势靠在我的椅背上,痞痞的笑着。
  “姨,这是筱瑶,”
  才坐稳,弘春便起身,将他身旁的红衣少女介绍予我。
  “……”白皙的面容上绯红一片,她看着我欲言又止,眼里有着片刻的疑惑。
  我了然一笑,顺势开口,“你同弘春一般,唤我姨便好,自家人没那么多规矩。”
  娇艳的笑容忽地展开,没了刚才的犹豫,“筱瑶给姨请安。”
  我欣慰的笑着,挥手让她坐下。转眸看向另一名少女。
  “欣宁给额娘请安。”弘明身畔粉红衣衫的女子行礼说道,低垂的眉眼间一片柔色,不似筱瑶的艳丽,却有一股温婉之情。
  “起来吧,我今儿刚回来,还没来得及准备礼物,等下次定会补齐的。你们两个现在也成家了,以后做事情更要稳重、妥当,切不可失了分寸,知道吗?”玩笑的话语,在说到最后的时候,却也多了一丝正经。
  “额娘放心,儿子断不会让您担心的。”
  “弘春明白。”
  说了几句话,便觉得身体有些乏,才要开口,弘暄却忽地凑到我耳边,咬耳说道:“额娘,儿子知道您现在心里别扭得很!”
  上挑的眉眼笑得惬意,朝着欣宁的方向偷偷眨眼,看着他这副搞怪的模样,我忽地失笑,侧头道:“哦,你知道的倒不少啊?”
  “那是,我可是额娘肚子里的宝呢!”
  “宝,我看未必,顶多是条蛔虫!”我故意糗他,这样的气氛,这样的谈话,已经好久不曾体会了。
  “额娘,您怎么这么说儿子?”他嫌恶的皱眉,撇嘴歪头,顿时和我拉开了一段距离。
  “弘暄,别烦额娘了!额娘这次回来长途跋涉,定然累坏了。晚晴,你送额娘回屋洗漱休息吧!”座下兀自喝茶的弘明漆黑的目光扫过,不赞同的看着弘暄。
  我舒心一笑,满意的看着弘明,看着他稳重自持的样子,愈加欣慰。
  或许真的是累了,等我再次醒来的时候,已经华灯初上了。
  “主子,您现在用膳吗?”
  穿衣完毕,晚晴浅笑着立在一旁,端详着我。
  “胤祯呢,还没回来吗?”
  “刚才爷派人传信回来,说是皇上特摆了宴席,要犒赏爷,所以爷今儿晚上不回来了,让您好生休息!”
  我看着刚刚摆上桌的杯杯盘盘,微一点头。
  胤祯这一去就是三年,康熙肯定有很多事情要询问他,并且西北还没有彻底的稳定下来,康熙要嘱咐的军务也一定不少。
  “主子,您这次回来,还走么?”
  兀自吃着饭菜,忽闻晚晴的话语,我淡笑着看去,“他在哪儿我便在哪儿!”况且,此次一去,变故太大,我真的担心,胤祯他……
  “晚晴,你也不小了,这次回来,也要考虑你的终身大事了!你别插话,我是认真的。”我忙摆手,制止她开口,“你和微雨照顾我也有十多年了,虽是主仆之名,但我从来没有那样看待你们。微雨现在的生活很安定,所以,我希望,你可以有个好的归宿。”
  “主子,奴婢……”一脸淡然的她眼眶微红,嘴唇轻轻蠕动着,紧握的双手强自颤抖着。
  “晚晴,你的青春为我蹉跎了太多,这一次,说什么我也不会依你了!”我是真的把你们当朋友,所以,你也必须离开。我的未来,都不知道在何方,我又怎敢耽误你的?
  “主子,奴婢这次,全听您的。”久久,她低喃。一到晶亮划过,在摇曳的灯光下,闪烁着绚丽的、清透的光。
  “这就对了,我还有些累,想再歇会儿,明天还要进宫请安呢!”随意的吃了几口饭菜,我围在火炉边休息了片刻后,便复又上床休息。
  略显冰凉的棉被,少了一个人的体温,竟是如此的寒凉!

  翌日
  ‘嗒嗒’的马蹄声,在宁静的清晨,分外的清晰。车轱辘碾过地面,平稳有序。
  “额娘,您别一个人不理我啊,儿子闷得慌。”
  撒娇的清脆声音打断了我的冥思,手臂间一阵推搡,我无奈的睁眼看去,望进一双得意的暖眸。
  手炉发出阵阵温热,暖至指尖,传进心底,“刚才真不应该带你来!”我叹息着,指着他说不出话。
  还能说什么,弘暄的性子,有一半也是我和胤祯惯出来的,如果真的怨起来,也只能说是自作自受。
  “额娘此言差矣!您和阿玛不在的这几年间,要不是我常常陪着奶奶,她早就闷坏了!每次您来信,我都跑到永和宫一字不落的念给奶奶听。奶奶这几年可没少担心呢!”难得他的话中少有的正经,然而,下一句我就摇头不已,“额娘,有一次闲来无事,奶奶曾提起阿玛年轻的时候,那时候,嘿嘿……”
  弘暄一脸的窃笑,连忙凑到我跟前儿,拉着我的手臂腻味着。
  “少来威胁我,我不吃那一套!”顺手拍着他的额头,看着他顿时气闷的神情,暗笑不已。
  他哼声,歪过了头,可是还没过一分钟,又笑嘻嘻的转身,“说实话,额娘,弘明哥成亲,您是不是?”他顿了下,小心的看着我的脸色。
  我侧头,凝视着他的眉眼,缓缓的笑了,“我只是一时无法适应罢了,忽然间就觉得自己老了!”手臂搭在弘暄的肩上,我靠在他瘦弱的肩膀上,眼底幽深。
  “弘暄,你可有喜欢的女子?”他今年也已经十四岁了呢!
  “您乱说什么,我才没心思想那些呢!”他嗤声,眼底不屑,“再说了,即使我要找,我也找一个像额娘这般的女子!”高高扬起的下巴,骄傲而卓然。
  车内角落的晚晴‘扑哧’便笑出了声,在弘暄的怒视下,连连点头道歉,将目光转向了一旁,然而,她单薄的双肩,却止不住的抖着。
  “哼!”弘暄生气,不过眼神却坚定,“额娘,您别笑,儿子是认真的。这大清谁不知道,额娘当年的风采。我的那些伯母们谈起您,哪个不是一脸的欣羡,就连八伯母有一次提及您时,还赞叹过您呢!她说您的剑术,马术在大清的皇室里,可是出挑儿的!额娘,儿子还从来没见识过呢!”
  “哟,原来我这么有名啊?”我不以为然,当年的那段过往,早已在记忆深处停留。当年的自己,或许太过年轻,相比之下不够沉稳,所以才发生了这一系列的事情。不过,倘若不是那些事,我和胤祯,又怎能相守?
  可见,冥冥之中,自有定数。
  “额娘,儿子真没骗您,就连奶奶也是这么说的!您不知道,这宫里面提起您,哪个人不是羡慕得紧?就连弘历、弘昼他们,都恨不得住在咱们府上去!”
  “是啊,咱们家没人看着你背书啊!从小到大,任着你为所欲为,所以才养成你这个样子。”瞧着他那张过分得意的笑脸,我不禁出声打击他。
  他一副我懒得和你说的样子,一个翻身跳出了车外。原来不知何时,已经到了宫门口。
  “额娘,我也想像阿玛一样!其他的点缀,儿子也不想要。”一路上,我和弘暄说说闹闹,一副和乐的景象,临近永和宫门口时,他忽地开口。不等我回答,便快步跑了进去。
  屋内,传来德妃轻快的笑声。
  弘暄,为什么这一点,你都如此的像他!你可知,这样的认知,会让你的一生……
  “凌月啊,这回你可得仔细跟我说说西北的风土人情,信上那些,我听着啊,总觉得不够。”
  不够?每封信都有足足的十几页信纸!
  瞧着一脸兴味的德妃,我恭敬一笑,才要开口,便听到门口的通传——
  “四福晋到,年侧福晋到!”
  哟嗬,还真撞上了,就不知道澜熹是否来了?
  极淡的寒气吹入屋内,我看着问安后正褪下披风的几人,忙起身问候着。
  四福晋仍是那般,淡淡的神色,从容稳定。一旁娇艳得像朵牡丹花一般的人儿,想必就是年氏了!细嫩的皮肤,白皙剔透,眉眼之间,顾盼生花,确实有一股难以描绘的美丽。柔软的身段,婉约的形貌,倘若不是双眸之间太过耀人,的确犹如一幅优美的仕女图。
  澜熹却仍是那般,恭顺的站在四福晋身后,略低的面孔,看不清神色。不过在刚才进门的一瞬,我却抓住她幽怨的视线,正直直的打在年氏的背后。那成熟的面容,抿紧的双唇,泛白的指节,泄露了她的情绪。
  是啊!年羹尧这段时间在西北战事上如此的骁勇,而他又是四爷手下的人,为了拉拢,四爷定会加倍的宠爱年氏。而澜熹,自始至终便从未受到过宠爱,唯有弘历出生后,才渐渐赢得了四爷的注视。可偏偏这个时候,年氏却嫁入了雍亲王府,几乎得到专宠。
  我想,嫉妒她的,恐怕不止是澜熹一人吧!女儿,全身心的投入给一个男人,而这个男人,却没办法回报她们千分之一的爱!
  “你们来得正好,凌月正要说西北的风土人情呢,快坐下大家一起听听。”德妃的声音猛地传出,大家依次坐好。
  看来今天德妃真的是很开心,甚至有些忘形。我到西北追随胤祯的事情,虽然明白人早已知晓一切,可是康熙没有开口,谁也不敢妄加议论。而今天,德妃竟自己开口讲了出来,想来是胤祯的归来,让她心情大好。
  既然她都这么说了,我又有什么不能说的?
  我略一停顿,凝想片刻,将脑中的思绪串联起来,便从出京开始,举凡路上见到的,听到的,有趣的等等,娓娓道来。
  尤其是西宁的风土人情,以及胤祯一些琐事,都详细的说与德妃听。看着她略显迷离的眼眸,我暗自欣喜,这些,恐怕都说到了她的心坎儿里了吧!
  “凌月说的固然好,不过,毕竟是皇子福晋,出现在那西北之地,却是极不稳妥的吧,恐怕有伤——”
  “嗯哼!”德妃已然恢复了神情,淡淡瞥了眼年氏的方向,看向我时脸上一暖,“这胤祯从小到大,哪儿吃过什么苦啊!他刚去那会儿,我成天惦记着,都睡不安稳。直到你后来的书信,我才踏实了点。”
  “胤祯此行是为国效力,凌月突然跑去,却是莽撞了些。”含笑的眼眸若有似无的扫过年氏的方向,看到她气闷的样子,唇角慢慢扬起。
  “你们两个啊,从来也没让我省过心呐!”
  “谁不让额娘省心了?”突然传来的戏笑声,顿时截断了德妃的话语,她平和的脸上瞬时漾满了光彩,猛地站起了身。
  “儿子给额娘请安了!”进门的身影看到我后扬眉一笑,快步走至德妃跟前儿行礼问安,“儿子刚才听额娘正在抱怨,不知又是谁惹额娘生气了?”
  “你啊,怎么在外历练了三年,说话仍是这般没大没小?”德妃顺势坐下,拉着胤祯细细的端详,生怕错过了一丝一毫。
  “雍亲王到!”
  又是一番行礼问安,四爷坐在对面的位置上,安静的听着德妃和胤祯的谈话,不时的应和几句。
  弘暄嫌屋里闷,早就跑了出去,不知又到哪儿玩儿去了。我靠在椅背上,惬意的喝着香茗,时而侧头打量着胤祯的侧脸。
  游离的目光不经意的流转,倏地对上一双冷然的视线,微微怔住。
  不需要过多的言语,不需要刻意的掩饰,那双清冷的视线,没有丝毫的闪躲,那般直接、自然的对视着我。幽深的眸底,似是无底的深渊,望不到尽头。
  就是这双眼眸的主人,将会在不久的将来,统领着大清的江山,将我爱的人从荣耀的最高峰,彻底的拉到谷底,一蹶不振!
  我不知道自己此刻的表情是怎样的,只是紧着眉头,探究的望着他。权力顶峰的他,会是何种面貌,而我们,以及我关心的人,又将面临怎样的未来?
  八爷党曾经针对他的事情不在少数,胤祥的没落便有他们的‘功劳’,以他睚眦必报的个性,登基后的他们,结果似乎可想而知!
  迎着这那双清冷的目光,我倏地一笑,眼底一片纯然,转眸的瞬间发现了他眼中短暂却真实存在过的疑惑。
  瞧着谈话正兴起的两人,我慢慢退身,离开了正殿,临走的时候,若有似无的视线飘过澜熹的身边。
  “凌月!”
  突来的声音将我望天的视线收回,我嫣笑着转身,隔着两步远,再次打量着她。
  三年的时间,在她的身上,仿佛刻下了不容抹去的痕迹。昔日柔弱恭顺的女子,早已学会了自己的手段,清澈的眼眸深处,学会了掩藏。丰富的面部表情,让她游刃有余的面对着一切。
  不过,看着她此刻那真挚的笑脸,那关切的问候,温暖逐渐取代了寒意。
  无论她变成了什么样子,只要面对我时的她,仍是那个澜熹,便已知足,不是吗?没有手段,她又怎能在日后的紫禁城内生存?
  “想什么呢,魂不守舍的!”温暖的手掌附上我的,澜熹偏头打量着我,眼底含笑。
  “你这几年,容貌可是一点也没变。不过,却总觉得哪里不一样了!”
  “哦,有什么不一样的?我儿子都成婚了,怎么能不老?”我打趣道,拉着她慢慢的走着。
  她笑而不语。
  “对了,弘历呢,几年不见,定是变了样子了!”
  谈起弘历,澜熹眼底一片欣慰与骄傲,“爷现在对他可是愈加严格了,常常在书房一呆就是一天。他有时私下里还和我抱怨,说好久不见你了呢!”
  “我不是常常给他写信嘛!”我嚷嚷着,为自己鸣不平。
  “你的那些信啊,常把他招的幻想不已,恨不得插了翅膀飞过去看看呢!”
  我们两人你一言我一语,慢慢的聊着这两年发生的事情,不知不觉间时间已经淙淙流过。
  “澜熹,弘历绝非池中之物,倘若让他跟在皇上身边学习,定胜过读书万卷!”临走时,我拉着她的手,紧紧握住。
  “这……凌月?皇上现在如此的器重十四爷……”她轻怔,随即好像想起了什么一般,脸色一暗,涩然一笑。
  “澜熹,你要相信我!”我拉出带在脖子上的玉佩,正是当年她亲手取下的,紧紧的握在手心里。
  她看着我,略带迟疑的,却又坚定的,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