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8-03-21

逐汐: 盈月舞清风 117 - 完

[117]  如愿以偿

  早饭过后,我靠在胤祯的怀里,望着窗外的碧蓝天空,看着树上半黄半绿的枝叶迎风飘摆。而胤祯,则拿着我的背包,翻弄着里面的东西。
  “这是什么?”身后猛地发声,我侧头看去,撇唇道:“机票。”
  “机票?”他不解。
  “这个就像是通行证一样,没有它我就上不了飞机,也没有办法去意大利。在这里的就像是……”我凝眉想着合适的解释,而他却想也没想的,三下两下便将手中的纸片撕得粉碎,末了,狠狠的扔到了地上。
  “你干吗?”看着他一连串的动作,我惊呆。
  “谁也别想把你带离我身边!”他愠怒,将我紧紧搂住。
  我失笑,继续望天,享受这种宁静的幸福。
  ……
  “盈盈,你和她……你们……”
  听到他饱含惊讶的声音,我再次回眸,瞧着他手中的钱包,浅浅的笑了,“胤祯,你猜哪个是我?”
  钱包中的照片是几年前,也就是我和默语参加马术比赛胜利后,请人拍照留念的。照片内,我和默语分别倚在御风的两侧,笑得含蓄。那扬起的唇角高度,都仿佛相同。而御风也一改往日的淡然,唇角略扬,眼眸含笑。
  胤祯沉默着,抿紧了唇畔,良久,他才指着其中的一人肯定的说道:“左边的是你!”
  我顿时惊讶,“你怎么猜到的!”
  这张照片,就连沐锦都猜错了。
  他笑得自满,洋洋得意,“眼神!第一次见到你的时候,你就是这样看九哥的——”他忽地停口,一抹暗色自眼中瞬间闪过。
  “盈盈,九哥他……”屋内顿时沉寂得让人压抑,胤祯犹豫着,轻轻的开口。
  “我知道。”
  望着照片中御风的笑容,我却忽然想起那个阳光下邪笑的少年,细长的凤眸,含笑的眉眼。
  即使过了二十几年,他俊美的身影却仍是那般清晰。
  “胤祯,他为什么要这样?他完全可以离开的,为什么要和四哥相抗到底?”去广州隐居,真的有那么难吗?他明明有机会离开的!
  伏在他的胸前,涌出的泪水湮没在他的长衫上。
  胤祯轻轻的拍着我的背脊,沉默了良久,才幽然叹息,“盈盈,身为皇子,我们有自己一生放不下的骄傲,无关生死!这一辈子,我们和四哥斗得太凶,以致无法相容。倘若他不是我的亲兄长,此时的我,恐怕也和他们一般了吧!”
  “可是,蝼蚁尚且求生存!”
  我当初之所以敢饮下毒酒,是因为我在赌,赌我可以安然回到现代,可是他呢?
  “蝼蚁求生,只是因为它习惯了渺茫,习惯了压迫;然而尊贵如他,又岂能容忍别人如此的羞辱?九哥一生自诩过人,能够入得他眼的,又有几人?”胤祯轻喃,细细的摩挲着照片中的人像。
  “盈盈,那一次你那般看九哥,可是因为他?”他忽地开口,指着照片中清淡含笑的人。
  我怔仲,想着他话中的意思,闭眸点头。然而,心头却始终觉得,有什么消失了。
  景山的生活不同于汤山,毕竟这是京城,即使是圈禁,生活条件也有了大大的改善。
  “胤祯,你在干吗?”步出屋子,我看向院里忙得满脸汗水的他。
  已经深秋了,他却能热到这种地步?
  “你来得正好,你看这里怎么样?”他起身,将我拉到一旁,指着院内两个相邻不远的树干说道:“我看你平时没什么事做,便寻思着做个秋千给你,省得你闷着。”
  “我又不是小孩子!”我嗤笑,习惯性的倚在他的怀里。
  “怎么不是小孩子,哪次和我在一起你不耍赖?”他顺势靠在树干上,以手背轻抚我的脸颊,“我都老了,可你却是这般年轻。”
  瞧着他略显黯然的神色,我忽地笑开了。
  原来这些日子,他时常望着我怔仲的原因,就是为了这个啊!
  “胤祯,我们那儿有句话叫‘男人四十一只花’,而你现在的年龄,正是如花的岁月啊,所以我才会赖皮的抓着你,不肯放手!”
  “还说自己不是小孩子!”他失笑,眼底却一片豁然清亮。
  第二天,胤祯便已将秋千做好,忙不迭的将我拉出来试玩儿。
  漫天的金色树叶洒落在地上,迎风荡起的秋千,仿佛放飞的风筝,自由的翱翔;回落的瞬间,却似玩儿累的孩童,眷恋的归家。而胤祯,便是那助力之人,无论我飞得多远,荡得多高,终究会再次回落在他的身边。
  清脆的笑声迎着扑面的微风,飘荡在寿皇殿的周围,忽高忽低,婉转悠扬。
  “胤祯,你知道吗,这景山自天上俯瞰的话,就像是一尊坐着的佛像。这围墙,便是镜框。而我们所处的寿皇殿位置,便是这佛像的头部。”微荡的秋千上,我将头歪在他的肩上,迎着落日的余晖,有一搭没一搭的说着。
  我喜欢这样依偎着他,借着他身上淡淡的体温,温暖着我;喜欢他身上留下我特有的香水气息;喜欢在他的眸底找寻自己的影子。
  “哦?这我倒真不清楚,兴许是巧合呢!”他挑眉,兴趣缺缺。
  时近初冬,天气渐渐寒冷,即使屋内设有炉火,可是寒凉却仍是沁入皮肤,莫名寒颤。
  站在院落中央,我搓着手哈气,呼出的白雾在眼前缭绕,而胤祯却只着单衣,持剑挥舞,薄薄的汗液布满了额头。
  我不时的跺脚,骤起的寒风打在面颊上,生生的疼着。
  “怎的不回屋呢?”旋身的身影看到我这副样子,顿时停了下来,拉过我的双手捂在掌心中,湿濡的汗液透着滚烫的温暖瞬时驱走了寒凉。
  “屋里有什么好!”我撇唇,眼眸轻转,忽地笑了起来,“胤祯,不如我们比试比试吧!”与其在这严寒天里冻着,倒不如活动一下身体,况且我最近……
  “你?”胤祯挑眉,自上而下的瞄了瞄我,摇头失笑,“不成,伤了你我可舍不得!”
  “胤祯……”我摇着他的手臂央求着,“再说了,活动一下,可以暖暖身体,便不会总怕冷了!”
  话毕,他漆黑的眼眸闪了闪,我连忙继续游说:“我们那里常说,生命在于运动!”
  此话一出,胤祯的脸色瞬时一亮,却不急不徐的说道:“虽说你会几招,可是在我这里,可讨不到便宜。”
  “当然!”
  话落,我迅速抬腿,出其不意的向他腰际扫去。胤祯微怔,旋身闪开,以手臂轻搪,顺势想要扣住我的脚腕,却被我急忙闪过。
  第一次攻击不成,我退身,再次攻击,专挑他的弱点进攻。当然,只是点到为止,以伸展身体为目的。
  自始至终我始终处于攻击的地位,而胤祯只是宠溺的笑望着我,连连后退防守,不到必要时不会出手。看着他这副悠闲的样子,而我却有些虚喘,顿时气不过,步步紧逼。不知不觉间,薄汗印湿了衣襟,我忽然觉得身上的束缚太多。
  闪神间,胤祯倏然出手,朝着我的颈项袭来,然而却在咫尺时猛地收回劲道,转而扣住我的肩膀。我顺着他出力的方向转身,想要借力使力,才拉到他的手臂,腰间却瞬时腾空。
  “啊——”我失声尖叫,“你耍赖!
  铁臂紧紧的扣在腰间,微一用力便将我旋身抱起,朝着屋内快步走去。
  “今天活动够了,太累你吃不消的!”他蹙眉,碰了碰我的手,满意的笑了。
  “你又不是我,你怎么知道我吃不消?”我故意顶嘴,却又舒适的靠在他的怀里。
  促狭的笑意瞬间爬上他的眉梢,胤祯脚下微顿,凝视着我不住的笑着,低头的瞬间,温热的唇畔擦过耳际,“你一会儿就知道自己累不累了!”
  “你——”我语塞,挣扎着想要跳下来,却被他勒紧了身体,三两步的奔回了内室。

  傍晚后
  激情方歇,我慵懒的趴在他身上,捋着彼此相缠的头发,慢慢的编成小辫儿。
  “胤祯,你以前铸的干将莫邪剑还在么?”
  长长的发辫,一股是他,一股是我,还有一股,是我们相缠的发丝。
  “你又想干嘛?”胤祯微闭的双眸未抬,只是唇角略扬,以指肚在我的背脊慢慢的画圈儿。
  我冲他撇嘴,奈何他看不到,“我想跟你学舞剑,我们也可以来套双剑合璧!”悠闲的时光想法就是比较多,我兴奋的比手划脚,想到那样的情景竟有些忘乎所以。
  然而下一瞬,我却被他狠狠的压在身下,无法动弹。
  幽黑的眼眸闪着浓浓的笑意,他垂眸,扫视我的身体,目光所到之处,我却觉得泛起阵阵的灼热,身体止不住的颤起来,更加依偎着他。
  细细的浅吻印在耳畔,撩人的呼吸拂动颤抖的神经,扰得人意乱情迷。
  模糊中,悠悠谑笑缓缓传入耳中,“我们现在便可‘双剑合璧’!”
  钢劲身体猛地一沉,不容拒绝的挺入我的身体,我嘤咛着,连篇的话语顿时哽在喉间,幻化为声声低喘的呻吟,伴随着剧烈的喘息。
  夜正深,情正浓,满月慢慢躲在飘云的身后,似是害羞般,探出半个头来,小心的遥望着屋内相缠的身影。
  那朦胧的月光,若有似无的洒下,然而浓情之人,早已无暇顾及。
  时间在每日的悠闲中倏然度过,惬意相依的生活却让人渐渐忘记了时光的匆匆。
  一觉醒来,忽觉天地间银装素裹,皑皑白雪装点了宫墙殿宇,苍松翠柏在冬色中竞妖娆。
  这几天,宫里又送来了新一批的衣物、俸米。然而,因为没有人知道这里多了一个我,所以这些东西,当然没有我的份儿。
  胤祯总是心疼的搂着我,细细的摩挲着我的手指,眼底布满了歉然、怜惜。而我却兀自笑得开怀,因为我可以光明正大的穿着他的衣袍,在院内肆无忌惮的跑着,闹着。过长的衣襟像是唱戏的水袖,被我甩来甩去,也不用担心胤祯过分纵容的斥责。
  前些日子特意让小李子‘婉转’的向上面要了一些布匹,虽然不是上好的丝绸,不过手感却也是极佳。
  说起小李子,他到现在看到我时,仍是过分的留意,眼睛里总眨着迷惑,对我的一举一动都透着好奇。正因为这样,胤祯斥责他已经不是一次两次的事情了。而他每次都是委屈的看着书房的方向,兀自纳闷儿。
  书房的案子上,整齐的摆放着一摞我以前描绘的画册,岁月无痕,而那纸张却磨出了细细的毛边儿。
  我小心的裁着手中的丝绸,眉梢眼角含满了幸福的笑意。
  “盈盈,今儿这天儿放晴了,咱们出去练剑吧,你不是想学那个双剑合璧嘛!”调笑声传来,我头也不抬,怒道:“不去!”
  过了那么久,还常常拿我打趣儿!
  “怎么,真生气了?”他忽地凑到我跟前儿,极力的弯腰想要看清我低垂的面孔。
  我摇头不语,专注的裁剪。
  “盈盈,我以后不再拿这个闹你了还不行?不过那个名字本来便让人遐想不已。”他咕哝着,含笑的唇角吊得高高的。
  我仍是摇头,瞧着他仍是冥思苦想的面容,叹息的轻笑。
  说他细心吧,可是有些时候,他的神经却又大条的让人无奈!
  我直起身,将他的手慢慢的贴在小腹上,侧头一瞬不瞬的看着他,唇角含笑。
  “怎么了,肚子不舒服?”片刻后,他怔愣着开口,眼底担忧。
  我翻了一个白眼,顺便剐了他一眼,“胤祯,你喜欢儿子还是女儿?”
  “女儿!”他想也不想的答道,眼眸中却更加迷惑,“干嘛突然说起这个?”
  我顿时无语,深深的吸气,“因为明年的这个时候,这寿皇殿又要多个人了!”
  “明年……多?你说什么?你、你……”他不敢置信的瞧着我,复又看向我的肚子,惊喜在脸上乍现,而后又慌乱得不知所措,只是紧紧的将我揽在怀里。
  “我要做阿玛了?呵呵……”他傻笑着,温热的手掌轻轻的抚着我的小腹,“几个月了?”
  “大概三、四个月吧!”
  具体的日期,我也不敢确定。因为来到这里后,我的月经便没有来过,我一直以为穿越时空导致我的身体发生了某些变化。而这些日子以来,我也只是稍稍胖了些,并没有太大的变化。
  我还以为是生活太安逸导致的身体突然发胖,所以那日才会想要活动一下:减肥!
  不过,追根究底,原因只有一个:生完弘暄后的不孕,让我和胤祯早就疏忽了这点!看来有时候,习惯并不是一件好事情,因为它会让人忽略很多细节。
  “哦,才三、四个月。什么!你再说一遍?”平息的声音顿时高了八度,他‘噌’的站起身,手指不住的指着我,“你居然上个月还跟我比试,你……”
  “那时我也不知道啊!”我强辩,然而迎着他喷火的双目,忙转移话题,“胤祯,我们给孩子起名字好不好,如果是女儿,起什么名字好呢?”
  我投其所好,果然,胤祯汹涌的怒火顿时平息,“我这就去查!”留下一句话,兴奋难抑的人影已然不见了踪迹。
  我望着衣袂消失的方向,眉眼弯弯,附在小腹上的手抓紧了衣衫。
  或许,身为完颜凌月时的遗憾,终于在今日如愿以偿。

  小厨房内
  “好吃吗?”我侧头,举着筷子问着身后的胤祯。
  他细细咀嚼着,面上看不出神情,直到咽下后才慢吞吞的开口,道:“有点酸!”
  “酸?怎么会?”我疑惑,挟起盘中的拔丝苹果,嚼了两口后凝眉摇头,“是甜的啊!”
  这是昨天宫里送来的时令水果,我一时嘴馋,便琢磨着变点花样。
  “酸儿辣女,这一胎不会又是男孩吧!”胤祯的眉头重重皱起,瘪着嘴巴看着我已经凸起的肚子。
  近一个月来,体重突长,肚子更是变化迅速,让我不禁有些担忧。
  “哎呀,那个不准啦,我当初生弘暄的时候不是专吃辣的嘛!”我笑着安慰他,可惜某人的脸色还是有些不痛快,“所以他才那么呛!”
  闻言我轻怔,转念一想,才明白他是说弘暄专门和他作对的性格,只得无奈的摇头失笑。
  “盈盈,我想要女儿!”胤祯抵在我肩上,轻轻的摇着我,那语气竟像撒娇般。
  可是我也不敢保证啊!
  到口的话仍是咽了回去,我笑着保证,“胤祯,一定会是女儿的!”一定会是一个被你宠上天的女儿!
  “爷,殿外高总管求见。”
  “他来干嘛?”腰间猛然收力,我轻呼,看向一脸震色的胤祯。
  高总管?莫非是——高无庸?
  “你让他等会儿,”胤祯垂眸,小心的抚着我的肚子,“盈盈,你先回屋等我,我一会儿就回去。”
  看着他顿时沉重的神色,我点头想要离开。
  “爷,高总管说……皇上、想要见主子。”小李子谨慎的抬头,瞥了眼我的方向。
  胤祯本来让他唤我福晋的,可是我却拒绝了,只说叫主子便好。
  “什么?”横眉倒立,胤祯踏前一步,将我揽进怀中,紧紧的扣住。
  “高总管说皇上要主子即刻进宫面圣!”小李子颤巍巍的说,小心的睨着愠怒的胤祯。
  我顿时怔在原地,垂眸思索:雍正难道知道什么了?以他的性格,即使推托了今日,他要是真想见我,也必会选其他的方法。
  抬眸,看着胤祯紧抿的唇角,我附上他握拳的手掌,莞尔一笑,“既然他想看,便让他看好了。” 


[118]  昨是今非

  靠坐在略显颠簸的马车上,手指轻轻的抚着肚子,指尖轻触,沁着薄薄的凉意。
  不是没有想过相见的场景,只是每次想起时,都会被我刻意的忽略;不是不怨他那年的狠绝,只是无法去恨;不是不想见胤祥,只是见过又能如何,我们终究不是当年的彼此了。
  佛说:人的一生与身外人的种种关系,都是纠缠、都是业。因与果的偿还,美好的时候, 是缘;情尽的时候,先不爱的人便是还清了业,对余下的一个就成了劫;若困在此思索不开,执迷不肯出的,便是孽……
  时到今日,前世之事已不愿再去回首,走过,终究化为回忆。而胤祯的相伴,便是唯一!
  逃避也好,怯懦也罢,劫与孽却都不是我想看到的。
  “这……夫人,皇宫到了,咱家扶您下来。”车外的高无庸犹豫了良久,开口唤道。
  也难怪他不知如何称呼我呢!一个莫名其妙出现在重兵把守的景山中的女人,况且现在又怀了胤祯的孩子,却又承蒙皇上召见……
  这一连串的巧合,恐怕连他这个宫内的人精儿都弄糊涂了。自打出了景山,他的目光就不时的打量着我的一举一动。
  掀开车帘,一阵寒风瞬时刮过,身体不禁打了一个激灵。我小心的扶着他的手,慢慢的步下马车,又慢条斯理的紧了紧颈上的狐毛围巾。
  这是我以前最喜欢的围巾,我喜欢严寒中柔软的狐毛拂过面颊时轻痒的瞬间。
  朱红色的宫门在眼前开启,绵长的甬道没有尽头,高高的围墙好似遮住了四野,顿觉压抑。
  伫立在原地,我几不可测的皱眉,说不清此刻萦绕在心底的憋闷因何而起,只是迟迟的不愿迈进脚步。
  深深的呼吸,仰头,凝望着雾蒙蒙的天空,缓缓的闭上了双眸,那些尘封的记忆,似是演示文稿般,倏然闪过。
  一丝冰凉飘落在面上,似是花瓣的依托,终是化为一滴冰水。渐渐的,更多的冰凉落下,眼皮上,睫毛上,唇畔上。
  抬眸看去,不知何时,早已漫天飞雪,垂眸的瞬间,我甚至看到了睫毛上凝住的水滴。探出披风内的手,接着一片片白色的雪花。
  寂静的紫禁城,似是沉睡了一般,没有丝毫的声响,沉寂。
  “夫人,皇上还等着呢!”不远处焦急等待的高无庸轻声催促着,然而面上却挂着小心翼翼的神色。
  “劳烦高总管带路,我只是一时入神而已。”唇角微抬,我歉然一笑。
  “不敢当。”他应承着,却仍是小心的走在我的身边,不时的嘱咐我注意脚下。
  养心殿在康熙年间,曾作为宫中造办处的作坊,专门制作宫廷御用物品。雍正登基后便将寝宫移到了养心殿。
  这里,我以前并不常来,只是通传过几次话而已。
  在殿外等候了盏茶的功夫,高无庸便传话让我进去。
  迈出的步伐,一步重过一步,行至殿门时,几乎难以迈步。其实,我远没有自己表现的那般轻松,那自如的表情,也只是为了安抚胤祯而已。
  这一见,是福,是祸;是起始,是结局,无从得知。
  才跨入殿内,身后的殿门便倏然紧闭。阵阵暖气扑面而来,还没行礼,我便连打了几个喷嚏。然而,御案后的人却罔若未闻,低头写着什么,细细的毛笔疾速的游走在奏折之上。
  “民女见过皇上,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单手扶腰,我小心翼翼的跪下,由于刚才呛了风,所以此刻的声音略略沙哑。
  不知我这么请安是否正确,然而,我确实是一个民女,一个没有身份的人。
  他的身旁没有随侍之人,勤勉的身影在‘中正仁和’御匾下,竟有些模糊。大殿之内,唯有轻浅的呼吸声,余下的,便是瘆人的寂静。
  手下的羊毛地毯软融融的,我的指尖不时的绕着它打转儿。
  长久的沉默消磨了心底隐隐的不安,渐渐的,悬起的心慢慢放下,一片平和。
  “你可知罪?”良久,记忆中的薄凉声音响起,与室内的温热气息极不相称。
  我抬眸看去,他仍是刚才的那个姿势,自始至终甚至没有抬头扫视下跪的我。
  是不屑,是已知,还是无暇顾及?
  “民女不知。”私闯景山的罪名吗?
  “不知?”他轻哼,语气渐沉,“那么,你为何出现在寿皇殿内?”
  “民女也不知道。从山上跌下后,民女醒来后便已在那里。”我不急不徐的回答。
  “山上?你可知,景山乃皇家御苑,岂是你说去就去得了的?”逼人的压迫感慢慢袭来,他低沉的话语中带着浓浓的嘲讽。
  我不语,只是将头垂得更低。对这次的谈话我是真的无力,我甚至不知要用什么借口来解释。
  多说只是多错而已,而过多的错,也许却会加注于胤祯身上。
  再次的沉默,沙沙的纸声弥漫在大殿之上。
  长久的跪地,肚子却有些闷闷的疼,我不断的深呼吸,以减少压迫感。恍惚间,好似有什么轻微的声音响起,我以为是幻觉,没有在意。
  “你抬起头来!”压得更低的声音传来,好似冰冻的湖底传出的回音。
  手掌紧紧的攥紧羊毛,我踌躇着,然而有些事,终要面对。
  迎着他的话音,我一点点的抬头,扬起的眸子一瞬不瞬的直视面前的人,腾飞的耀眼祥龙一闪而过。我看着他眼中乍起的震惊,看着他眼中的不敢置信,看着他眼中复杂的种种,看着他的眼底化为一池死水!
  “你……”停顿的话音,迟迟没有下文,他死死的盯着我,连手中的毛笔戳在桌上都无所觉。
  直到,他的视线注视到我附在肚子上的手,脸色默然一变,‘嚯’的站起了身,胳膊挥动的瞬间,案上的笔砚奏折瞬间散落,碰撞声在空寂的殿内格外明显。
  “皇上?”殿门外,高无庸小心的试探着。
  “滚下去!”一杆毛笔瞬间打在门框上,飞落的墨滴洒在白色的羊毛地毯上,似是白雪中绽放的一朵凝固的寒梅。
  “你是谁?”脚步声响起,下颚瞬间被粗鲁的抬起,一丝疼痛蔓延。
  “民女说是谁,皇上都信吗?”我叹息,不愿看他眼底的深沉,缓缓的闭上眼睛,敛去眼中的情绪。
  “那要看你说的是谁!”僵硬的手猛地施力,引起更多的疼痛,我不禁轻呼出声。
  抬眸的瞬间,眼中甚至带着一丝浅浅的怨,轻颤的唇角几不成声。
  如果不是他,我和胤祯不会有五年的分离,如果不是他……
  一时间,脑中不断闪现分别时的痛彻心肺,那种被无尽绝望吞噬的感觉,渐渐笼罩着自己。
  不恨,不代表不怨!
  “皇上,民女姓夏,”我微停,唇角尝到一丝咸咸的苦涩,一字一顿道:“叠字‘盈’!”
  雍正瞬时甩手,猛地转身背对着我。
  我一手撑着地面,小心的环着自己的肚子,看着他极力控制的背影,抿紧了唇。
  “皇上,怡亲王殿外求见!”高无庸的声音再次传来,我与雍正瞬时一震,出其不意的对视一秒。
  他的眼底太过复杂,我甚至来不及探清,他便已转身坐回龙椅上,垂眸想着什么。
  我咬着唇,目光不自觉的跟着他走,轻扫的视线却瞬时落在他置于御案上的左手,掀起的衣袖露出了他的手腕。那里,古朴的佛珠翻着盈亮的光。然而,这却不是我震惊的主要原因,而是,那佛珠上或站、或坐、或卧的双面刻佛。
  那年除夕过后,他曾来找过我,要走了那串佛珠。
  那时的佛珠,只是普通得泛着乌黑的佛珠,没有丝毫的光亮。
  掌心的疼痛慢慢袭来,唇角僵硬的抿成了直线,我紧紧的盯着他,膝盖处泛着阵阵的酸麻。
  相见,有时不如不见!
  “你下去吧,偏殿你知道怎么走吧!”仿佛过了一个世纪般,他挥手,眼也未抬。
  那一刻,说不清心底是什么感觉,似是松了一口气,却又似长叹一声。
  我缓缓起身,拖着沉重的身体,朝着南面的暗门走去,那里有一道门,通往偏殿。
  “他便是那个人吗?”开门的瞬间,低沉压抑的声音若有似无的飘来,我回头,他却仍是刚才的姿势,只是,头,垂得更低。
  抿紧唇,我迈步离开。
  步出偏殿的时候,却正巧瞥到一抹深色的衣袂消失在正殿的门口,徐徐关闭的殿门隔绝了我的视线。
  望着渐闭的门缝中,那微驼却极力挺直的背影,唇边不禁浮起一抹浅浅的笑容,悠然转身。
  “夫人——”
  “我知道回去的路。”看着高无庸急忙跑来的身影,我略一点头,“高总管您也去忙吧,我自己出宫。”
  高无庸惴惴的瞥了眼正殿的方向,又看了看我坚定的神色,犹豫不决。
  我转头,迎着满天的飞雪,一步步踏离这里。
  只是这么一会儿的时间,银装早已覆盖了紫禁城的每个角落。
  红墙白顶,好似笼罩在朦胧的烟雾之中,如此和谐,如此萧肃,如此苍凉。
  由于身子重,我走得极其小心,生怕脚下不稳,只得盯着地面梦看。
  阵阵梅花的香味伴着飞雪,扑鼻而来,清香沁凉,骤然驱走了心底的那一丝压抑,不禁笑弯了唇。
  “啊——”
  肩上一痛,我稳住身子,猛地抬头看去。
  “怎么走路的,你没——”狠戾的话语顿时卡在喉间,他看着我,一脸的迷惑,如黑耀石般的眸子仿佛要看进我的眼底。
  我怔愣在原地,一眨不眨的看着眼前沉稳却显阴沉的男人。
  昔日清俊的面容早已变为此刻的棱角分明,然而,俊美依旧,却多了一分隐忍的狠决。
  多少年未曾相见,我甚至以为,这一世再也不会相见。
  望着熟悉的面容,我忽地笑了起来,然而,眼眶却渐渐酸涩,布满了氤氲的水气。
  他皱眉,严肃地抿紧了唇,直直的看着我,而后,望向我的小腹,深沉的眼中瞬时染上了一抹深深的怨愤,甩袖离去。
  看着他一连串的动作,我却笑得愈加灿烂,忽然,他猛地转身,目光迟疑,“地滑,你仔细着脚下。”
  话毕,绝然的转身,疾步离去。
  望着他渐走渐远的身影,看着他白色的长袍在风雪中消了影踪,眼眶却再也止不住的涌出无尽的泪水。
  “弘皙……”
  凛冽清风拂过脸颊,风干了泪水,只留下紧绷的干涩。
  “四哥,你快来看,这是哪个宫的女人,怎么笑得哭了?”
  清脆的话音拂过耳畔,我却懒得抬眼。
  “五弟别闹了,我们赶紧回去吧。”另一道年少却沉稳的声音传来。
  四哥?
  四哥!
  倏然抬眸,迎面的两个青涩少年顿时一怔,齐齐地侧目看我。
  “你是哪个宫的,怎么穿得这么……素净!”那个笑得悠闲的少年指着我的衣袍问道,或许他想说的是,怎么这么陈旧。
  是啊,这是我当年最喜欢的衣服,到现在,已经有多少年了?!
  瞧着他们身上的锦衣华服,我轻轻擦去脸上的湿濡。
  这个就是弘昼吧,那么,另一个便是弘历了!
  我侧头,正巧迎上他审视的目光。
  “你不是宫里的人!”沉稳的话音出口,自有一股破人的压力,小小年纪,便是这般从容稳重。
  “四阿哥说的极是。”我微福身。
  “那你为何在皇宫中,又为何……为何哭泣?你难道不知道这是忌讳吗?”他微凝眉,沉沉的看着我,斟酌着用句。
  年少的脸庞,飞扬的眉梢,却有有着内敛的眼眸。
  “扰了两位阿哥的兴致,民女这就告退。”不想再说,我退身离开。
  “等一下,你还没有回答我呢!”
  “四哥,你到底还回不回去啊?”弘昼在一旁催促着。
  “五弟你先去等我,我速速就来。”弘历说完,弘昼便撇嘴离开了,临了,还不耐烦的催促了两句。
  “四阿哥,民女今日受皇上召见,所以特来进宫!”看着面前略比我高的少年,我倾笑着回答,脑中却想像着几年后,他俯看天下的样子。
  “皇阿玛召见你?”他疑惑,眉头紧紧蹙起,那神情像极了四爷当年。
  “民女一直在景山伺候十四爷!”我解答他的疑惑,长久站立的脚下泛着阵阵冰凉,不禁挪动着步子。
  胤祯还在等我!
  “你在景山?那……”他小心的瞥了眼我的肚子,眉头皱得恨不得结在一起,嘴里嘟囔着不可能。
  “四阿哥,你要记住,天下间,没有什么是不可能的事。即使不可能,也要将他变为可能!”最后,我深深的看着他,浅笑着离开。
  回到景山的第二天,宫里便派来了几个宫人:两个年长的嬷嬷,四个粗活太监,以及一位太医,常侍景山。
  胤祯看着院中忙碌的那些人,脸上看不出神色,只是手下,紧紧的握住我的。
  我侧身,慢慢依偎在他的怀中。
  雍正的用意为何,我,不愿去想;而胤祯,却只是关切的照看着我的生活,一心等待着喜悦的降临。 


[119]  泪送君归

  春节的时候,我和胤祯仍是像以往那般,自己包饺子过年。虽说今年身边多了几个人,可是我却不想他们插手,只是让他们随意的自己准备便好。
  胤祯擀的饺子皮,不是太厚,就是太薄,要不就是太长,总之,奇形怪状,难以用来包馅儿。
  “胤祯,我们明儿早上干脆吃片儿汤算了!”我瞧着板子上放着的各式饺子,揶揄的笑着。
  黑亮的射线瞬时瞟来,他举着擀面杖,指着我说不出话来。然而,他脸颊上的白色面粉,却让抬眸的我笑得上气不接下气。
  “你……哈哈……”
  “别笑,别笑,唉,小心身子!”他‘噌’的窜到我身旁,小心翼翼的顺着我的背脊,脸上宠溺的笑颜即使一辈子我也不会看腻。
  “那么大的人了,怎么不知道轻重呢!”他顿时变得唠叨起来,立在一旁不住的数落着我,将我这几天不妥的行为都一一列举。
  我含笑着点头,却只是看着他深邃的眼眸,那里面,自己的眉梢眼角,诉说着无尽的欢愉与满足。
  出了正月,我的肚子更是一天比一天大,望着自己凸起的肚子,瞧着每天晃在身旁忙手忙脚的胤祯,我只有哭笑不得。
  “胤祯,你晃得我眼睛花了!”躺在软塌上,将手中正绣着的小衣服猛地向他丢去。
  都从早上晃到现在了,他不累,我看了都累!
  “盈盈,这才六个多月,怎么、怎么……那个太医,也不知道吃什么饭的,横看竖看愣是说不出个说辞来。”他顿步,挑起的眉头沉沉的瞧着我的肚子,担忧不已。
  我轻笑,侧身拉过他的手,缓缓的靠在他的身上,柔声安慰着,“胤祯,你不要乱担心,这才六个月,你就慌成这样,那要是到了生产时,你还不把稳婆吓跑了!”
  他不语,只是慢慢的顺着我的长发,若有所思。
  春末的空气,夹杂着一丝夏日的气息,空气中弥漫着一股青草枝芽的味道。和煦的暖风,渐渐抚平了心底的焦灼。他魁梧的黑色影子印在我的身上,凝望那暗色的轮廓,我微微的痴怔。
  “盈盈,你可要乖啊,不可以吓我!”呢喃声自发间幽幽传出,我抓着他的手,紧紧的握住。
  须臾,掌心已是一片湿濡。
  尤记得上次自皇宫回来后,有几天我怎样也无法入睡,心底总是想着什么,难以成眠。那些日子,胤祯的脸色每天沉的像什么一样,不住的嘱咐嬷嬷帮我炖补汤,只是那语气、那神情,几乎吓怕了嬷嬷。
  “胤祯,他知道我是谁了,可是他也没有说什么!而且,那天我看到弘皙和弘历了!”深夜,我枕着他的胳膊,徐徐的讲着那天发生的事情。
  他不语,可是身体却绷得很紧,“盈盈,你不用和我说这些,我说过我相信你!可是,你现在的身子不一样了,忧心对你、对孩子的身体都不好,我只是担心。”
  “我知道,我以后不会了!”我赶忙打断了他的啰嗦,笑着抱紧了他。
  自那以后,我渐渐的学会了忘记,不去想那些纷乱的事情,只是每天同胤祯一起期待着宝宝,然后便是不断的取名,否决,再修改,再否决!
  我第一次发现,原来起名字有这么大的学问!岂是一句‘痛苦’可以解决的?!
  充实的生活,时间总是过得飞快,转眼间,柳叶早已压弯了枝丫,院内的几株花卉,也开得斑斓艳丽。
  一大清早起来,便觉得精神有些恍惚,总觉得有什么事情被我忘记了,可是,任凭我捶了几次头,也想不起来。最后,胤祯实在是看不下去了,搀扶着我到院子内散步。
  “胤祯,我是不是忘记了什么事情啊?”
  断断续续的走了两圈后,我在靠椅上坐下。
  “你还能有什么事?这几天的画都画了啊!你啊,别想那么多了,平白闷坏了我的小宝贝!宝贝,你听到阿玛的声音了吗?”胤祯笑说,蹲在地上,将耳朵贴在我的小腹上,笑得傻傻的,看得一旁的嬷嬷和几个太监瞪大了眼。
  虽然他们已经看过不下百次了,但是,每看一次我们相处的情景,仍会此般诧异,然而,神情中却也夹杂了一丝终于明白的样子,好像在说:原来所言非假啊!
  “爷,主子,宫里的高总管又来了!”小李子进院,看到我们,笑嘻嘻的说道。
  咯噔一下,我的心底却顿时慌了起来。
  按理说这高无庸已经陆续的来过几次了,我们也都习惯了。反正,他不是送些布匹衣物来,便是新鲜的时令水果,再不便是一些补药之类的。
  可是今天——
  “小李子,今儿是什么日子?”我就着胤祯的胳膊,慢慢的起身。
  “不是什么大日子啊,不就五月初四嘛!”他想了想,歪头说道。
  “初几?”我猛地踏出一步,心底怦怦的,剧烈的敲击着。
  “四啊!”小李子看着我,蓦然退后一步,嗫嚅着说。
  “盈盈,怎么了?初四又不是什么大日子,值得你这般——”
  “哎哟我说夫人啊,您怎么还没准备呢,皇上正等着您呢,这可耽搁不得的啊!”人未到,声先到,高无庸略尖的嗓音似是划过心头的一根刺。
  “咋呼什么,没听见爷正说话呢吗?”胤祯沉眉喝斥,继而转过身小心翼翼的看着我,言辞极尽温柔,“盈盈,哪儿不舒服吗?”
  我低着头,慢慢的摇头,心底却不断的挣扎。
  见,还是不见?
  最后一面!
  胤祯关切的话语自耳旁掠过,我只是攥紧了他的手,好似只有这般,才能阻隔忧伤的狂潮。
  “十四爷,这皇上让夫人即刻动身——”
  “动身?你没看到福晋的身子吗?都这个时候了,怎么坐车?混账奴才!”胤祯见我久久未开口,顿时满腔的愤怒冲着高无庸而去。
  “十四爷,这——”
  “这什么这,爷说的话就不是话吗?不去!”胤祯用力一挥,顿时将高无庸推了一个踉跄。
  “十四爷,十四爷,不是皇上,是、是、是怡亲王想见夫人……怡亲王昨儿个夜里病重,恐怕……”险些跌倒的高无庸顿时跪在地上,瞧着胤祯坚决的神色,声泪俱下的说着。
  院内,死一般的沉寂!旁边的闲杂人等,小李子早已眼明手快的清场。
  清晨的空气,舒畅而清新,而我,却觉得心里一阵阵的堵着,只是盯着地面,沉默着,沉思着。忽然,寒颤袭来,身体不禁颤了一下。
  “盈盈,”温暖顿时将我揽进怀中,“去吧!他既然派了高无庸来,那么,十三哥……”胤祯微顿,深深的叹息。
  贴着他的胸口,我烦闷的摇头,难以抉择。
  “盈盈,听话,我不想你有遗憾!再怎么说,你和十三哥,也不比别人的!这一生我总觉得亏欠他的,你去吧,就当替我送送他。”胤祯附在耳旁,低着嗓音说道,那话音中夹着一丝紧绷、与轻颤。
  胤禟走了,连胤祥也要走了吗?
  没来得及送走胤禟,是我深深的遗憾,难道连胤祥也……
  泪水倏然滑落,我埋在他的怀里,重重的点头!毕竟,上一世,我欠下了太多太多。

  怡亲王府
  府内姹紫嫣红的花朵开得娇艳,修整得颇有讲究,然而,我却无心留意这些,只是跟着年老的何福,扶着小李子的手快速的走在幽深的宅院中。
  出来的时候,胤祯不放心,还是觉得要派个人陪着我,省得他担心。
  拐进一处干净简单的院落,入门便是一片竹林,而竹林的一旁,则种满了梅花树,只是时节未到。
  院内,粉色旗装女子慢慢转身,凄楚沉痛的目光倏然射向我,期待、埋怨、震惊、疑惑纷纷自她红肿的眼中闪过。只是,那清澈的目光里,却没有一丝的恨意。
  倾洛!
  当年那个巧言倩兮的女子,如今却已染尽了风霜,昔日眼中的幸福,今日浸满了悲痛。
  我无暇多想,只是微微点头,绕过她,跟着何福走进了一处房间,才踏进门,何福便关门退下了。
  屋内,弥漫着一股浓浓的汤药味,才吸了几口气,便呛得我连连咳嗽。
  “是你吗?”沙哑无力的声音,自屏风后幽幽传来,带着期盼,带着焦灼。
  脚下却仿佛灌了铅水一般,迟迟迈不动步子。
  “盈、咳……”才开口,便又是一连串的咳嗽。
  脑中忽然想起我当年离开时的样子,心头惴惴的,忙不迭的走入内室。
  内室的床榻上,薄薄的被子,盖着一副瘦弱的身体,正咳得撕心裂肺。
  我急忙上前,小心的顺着他的背,低垂的目光瞥到他瞬时睁大的眼眸,只能抿紧了嘴,说不出话来。
  想不到,我们的再次相见,便是永不再见!
  “真的是盈盈?”他忽地笑了,脸上深深的纹路仿佛瞬间消失,他又回到了那个落寞忧伤的年纪,仍是那个教堂旁和我闹着别扭的男孩。
  往日的一切如此清晰,然而岁月却已无情的走过。
  “胤祥……”开口,只有两字,便哽咽得再也说不出话来。
  “真的是你!”他持续的念叨着,眼眸中的星辉乍隐乍现,明亮却又黯然。
  拄着床铺的手,渐渐被一只瘦弱见骨的手包裹,却只是轻轻的覆着,没有丝毫的力气。
  胤祥深深的呼吸,继而睁着黑亮的眼眸,一瞬不瞬的望着我,唇边含笑,满足而欣慰,就像一个孩子般,充满了欢愉。
  “盈盈,你坐到我身旁,陪我说说话好不好?”阵阵气喘,使他的话听起来断断续续的。
  我点头,靠着床柱,慢慢的坐下,而他清澈的目光,在发现我凸起的腹部时,瞬间浑沌模糊。
  “这胎,会是一个女儿的!”久久,他再次抬眸,浅浅的笑了,可是眼眸,却不再清亮,“可是我却看不到十四弟宠她的样子了!不过,她的性格啊,一定要比弘暄还淘气,那样你们才不会寂寞。”
  瞧着手背上那只清晰见骨的手,我死死的咬紧了唇畔。
  “盈盈,我可不可以碰碰她?”胤祥不知怎的,突然慢慢靠坐起来,颤巍巍的手伸在我的眼前。
  我凝视着他,点头。
  他颤抖的手慢慢贴近我的肚皮,隔着层层衣物,我却仿佛感到阵阵灼热涌进肚中。
  “她动了呢!真好,真好!”他重复着这两句话,忽然笑得无比满足,眼眸中光彩乍现,却又瞬时黯了下来,“可是,我却永远看不到了!我总是一次又一次的错过。这一次,仍是如此!盈盈,你回来,为什么不来看我呢?那天回眸的时候,只一眼,我就知道,那个人,是你!”他专注的瞧着我的肚子,低哑的话语似是从牙缝间挤出来的,不时可以听到牙齿打颤的声音。
  我却知道,那不是因为他气怒,而是因为,病痛无情的折磨。
  脑中的记忆一幕幕回放,眼泪滴滴潸然落下。
  瞧着外面近午的阳光,脸颊早已润湿。
  “盈盈,不要哭,我不想看到你哭!我喜欢你笑,那欢愉的笑颜,仿若将烦恼都笑走了!”他的眼睛里,闪着莫名的光亮,然而,他的声音却越来越小,越来越低,咳嗽,也越来越颤。
  我忙要去端药,却被他拉住了手腕,瞬间的力气,大得惊人。
  “眼泪要擦干的。”薄凉的手指微碰了面颊,泛着丝丝寒气,仍是那熟悉的‘盈’字手帕,却是两个不同的人了!
  “盈盈,你为什么不说话呢?”渐渐混沌的眼眸,直直的看进心底。
  我摇头,泪如雨下,怎么也停不下来。
  他失笑,渐渐向我靠近,“原来,泪水是甜的!”
  为什么要这样?心头撕扯着,疼痛不断的蔓延。
  “胤祥,胤祥,你会好的,你还要帮四哥治理天下呢,没有你,四哥便失了左膀右臂,你怎么可以离开呢?胤祥……”
  “我也舍不得四哥,舍不得……”他忽然大口的喘息着,脸色青紫,我忙手忙脚的想要叫人,却被他死死拉住,“盈盈,你……可不可以……再抱我一次?就一次……我真的好冷,好……”企求的眼眸,失了往日的神采,只是一个迷失了的孩子般。
  “胤祥,胤祥……”我紧紧的揽住他,面颊埋在他白色的衣衫里,隐没了泪水。
  “盈盈,你就像那画像一般,一点也没变,只是,我却老了,我们都老了……只有你,一点也没变。”
  顺着他痴然的目光,我看到了屏风上镶嵌的那幅画——那年生日时,我送的油画!
  绛紫色的衣袍,落寞忧郁的眺望;白裙女子,痴痴的遥望!
  过去的终将过去,只是回忆而已!可是原来回忆,也会让人心疼!
  “……咳、咳,明明幸福就在自己的手里,可是我却看着它一次次的流走。盈盈,这是不是就是我的命?”他用力的仰头,额头上皱纹清晰,太阳穴处青筋乍现,“老天为什么要这样对我,为什么咳……我以前常常在想,为什么我不能放下,为什么我要有那么多的顾虑,可是盈盈,这到底是为了什么……为了什么?这一生我都在拼搏,可是到头来,我得到的是什么?盈盈,盈盈……”他急切的拽着我的手,断断续续的说着,甚至有些颠三倒四,像是生怕说不完似的。
  丝丝冰凉滴溅在手面上,冷凝刺骨。
  我紧紧的抱着他,泪水几乎浸湿了彼此的衣襟。
  为什么吗?
  也许,这只是我们的命吧!
  命里注定了我们的相遇,但是却也注定了我们的分离,因为,在灯火阑珊处等待我的,始终是胤祯!
  胤祥睡的很沉,瘦弱的手,却紧紧的抓着我的,似是倾尽了全身的力气一般。我揽着他,凝视直射在屋内的阳光,却只觉脑中一片恍惚。
  刹那间,仿佛轮回了一世般!
  我步履不稳,极其缓慢、平静的走出房间。院外,早已站了很多我不熟悉的人。我侧身,沿着一旁的墙壁,慢慢的走着。
  片刻后,屋内爆发出撕心裂肺般的哭声,声声泣血,而我,却仰望着天空,闭上了眼睛。
  “主子,我们……”小李子不知道打哪里冒了出来,小心的搀扶着我,眼眸中一片担忧,却又犹豫的开口。
  “李子,我们回去吧,我累了!”无力再开口,我只想靠在胤祯的怀里,什么都不要再想,不去再想。
  马车极其缓慢的走着,感觉不到一丝颠簸。
  “李子,我想到以前的府上看看,那里是弘暄在住吧?”撩起车帘,我轻声询问。
  “嗯。主子,前边大街就是了,奴才这就赶车过去!”小李子精神一振,便要催车。
  “等下,我想走过去看看,你在街头等我便好。”
  “这……恐怕不好吧,爷让我小心的照看着您,这街上人多,要是不小心碰到您,那奴才……”
  “没事的,你在这里等我吧,我就是去看看!”
  我只是太过怀念而已,看着他们像史书记载的那般,一个个的离去,让我自心底发出阵阵恐惧。
  熟悉的街道,熟悉的府门,只是牌匾却换了。这十四阿哥府,已经换了一个又一个的牌匾了!
  靠着对街的墙壁,我垂眸深思,却忽然听到对面一阵喧嚣传来。
  “赶快备马。”
  熟悉的身影出现在眼前,我闻声不禁站直了身体,看着不远处清逸俊朗的身影,印出一丝满足的笑意。
  弘暄真是一点也没长大,总是一副风风火火的样子,没有一丝的稳重样;弘明却是越来越像胤祯了,只是那表情,仍是泰山压顶、面不改色的淡然。
  今天我来这里,只是想来看看,没成想,却真的见到了他们!
  真好!
  满足的舒气,最后深深的凝望一眼,却正对上他们即要上马的身影,顿时,三人僵立不动。
  看着两张让我彻夜思念的容颜,我悠悠的笑了,极其缓慢的,转身离去。
  为何不相认,为何要相认!
  我已不是完颜凌月,便已和这里的很多人,隔断了关系。太过离奇的身世,并不是每个人都可以理解的!
  心底涩然,浓浓的忧伤漫布。
  “等一下!”着急呼喊声自身后传来,凌乱的脚步声越来越快,越来越近,我怔仲地愣在原地,一时无法动弹。
  “你是……”颤抖的声音,才吐了一个字,便迟迟没有下文。
  我背着身子,轻轻的叹气。
  “这位姑娘,我和舍弟无意冒犯,只是姑娘长得很像我们的一位至亲,所以唐突了。不知姑娘可否转身?”沉稳的声音,起先还很流畅,可是渐渐的,却也多了一丝隐忍。
  “主子,这天也沉了,您赶紧回去吧,不然爷该着急了。主……奴才给——”
  “罢了,你叫她什么?”弘明猛地打断了小李子的话,话语中急切异常。
  “主子啊!”小李子愣了下,直直的回答。
  “他便是陪阿玛在景山的女人?”弘暄激荡的话音才落,我的身体便猛地被他转了过来,身后的小李子赶忙扶住了我。
  “你——”弘暄语噎,先是看着我的面容瞪大了眼睛,继而瞧着我的肚子,迟迟无法开口。
  一时间,几个人无人开口。他们沉沉的看着我,眼中激动、疑惑却又企盼,我沉默的叹气,小李子一个人盲目的看着我们,抓不着头绪。
  “我想,你可能要给我们一个解释!”久久,弘明按住按耐不动的弘暄,沉着嗓子问道。
  我无语,咬紧了唇畔犹豫着,说、还是不说?
  许久,我幽幽叹息,终是抵不过心底浓浓的企盼,只是拉过弘明的手,在他的掌心,慢慢的写下两个字:“妈妈!”
  细长的手指顿时一震,反手便握住了我的,“你是额——”
  “弘明,完颜凌月已经死了,这世上,再也没有这个人了!我只是我而已,如果愿意,你们唤我妈妈便好了!”笑着瞧着他,又看了看一旁渐渐明白的弘暄,终于吐出了心中憋闷的气。
  “那……我们什么时候才能再见您?”弘暄急忙拉起我另一只手,虽然眼中有些许的疑惑,但是看到弘明失去了冷静,他却坚信了某种可能。
  瞧着他们急切的面孔,我莞尔一笑。
  “我们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命运要走,只要知道彼此安好,便是最大的幸福!弘明,弘暄,只要可以和胤祯在一起,我便很开心了。所以以后的事情,你们只要过好自己的日子,我们……便很欣慰!天下没有不散的筵席,只是时间的早晚而已!”
  “可是我们……”弘暄顿时哽咽,紧紧的拉着我的手,“昨儿个我去十三伯府上,他就已经病得不轻了。可是刚才我接到消息,说十三伯他、他——九伯没了,为什么十三伯也这样……”弘暄顿时哭得无依,死死的拽着我的袖子,不肯放手。
  “弘暄?”
  他的心情我可以理解,胤禟以前总是把所有新奇有趣的,都给他玩儿,凡是他开口的,便没有胤禟做不到的。而胤祥,自雍正年间,便一直照看着弘明、弘暄,更何况弘暄很得他的心,而他又是怡亲王,自是宠他由他!
  “弘暄,天晚了,让妈妈走吧,阿玛会担心的。而且、而且妈妈身体撑不住的……”弘明叹气,用力的掰开弘暄的手。
  他总是这样,一双通透的眼睛,便可以看清一切。
  在他的漫画本上,我曾经画了很多很多的图片,小时候的记忆即使忘记,可是画片上的图象,那简短的语句,却清楚的记下了曾经的点滴。
  那幼小的孩童,第一次咧着嘴巴喊“妈妈”;他抱着算盘,窝在我的怀里,“妈妈”、“妈妈”叫个不停……
  记不清自己是怎样与他们分别的,只是,回来的一路上,迎着小李子愈加迷惑的目光,我只是沉默着,任泪水慢慢滑下。
  有些事情,不是想忘便可以忘记,也远没有说的那般轻松! 


[120]  欢喜歆韵

  雍正八年五月初四,雍正帝亲临怡亲王府,悲恸不已,辍朝三日。初五,再临丧次,奠酒举哀。谕称:“自古以来无此公忠体国之贤王”,“显名厚德为宇宙之全人。”谥曰“贤”,配享太庙。诏令怡亲王名仍书原“胤”祥。
  ……
  “辅政之初,阿其那包藏祸心,扰乱国是。隆科多作威作福,揽势招权。实赖王一人挺然独立于其中,镇静刚方之气……王之年齿,小朕八岁,不但赖王襄赞朕躬,且望王辅弼于将来,为擎天之柱石,立周公之事业,使我国家受无疆之福。此实朕之本怀。岂料王竞舍我而长逝耶!”
  ……
  ……
  墨黑的笔迹,淡淡的晕染在纸张之上,像是渲染的梅花,绽放开来。
  幽幽的叹息,我颓然的放下手中的折子,靠在椅子上闭紧了双眸。
  胤祥离开已经一个多月了,可是那一日,他离去时含笑的眼眸,那笑意中淡淡的满足,透着浅浅的忧伤,却怎么也无法挥出脑外。
  胤祥,或许,这一生,你得到的,便是这贤王之称——忠、敬、诚、直、勤、慎、廉、明!
  “盈盈?”
  吱呀声倏然传来,我微怔,侧头看去,胤祯正倚立于门口。西斜的阳光射进,镀在他黑色的长衫上,半明半暗之间,瞧不清他脸上的神色。
  “我猜你就在这里!”他轻笑,步伐轻缓,一步步地踱近,半眯的眼睛瞥了眼书桌上的奏折,微微紧了紧唇角。
  “胤祯……”我低唤,却觉得口中的苦涩渐渐蔓延,肚子也闷闷的疼了起来。
  “嗯?”低沉的闷声听不出情绪,只是他手心的温度却温暖了身体。
  “没事,只是忽然觉得自己变老了!”心底思虑,终是缓缓的摇了摇头,仰着头轻轻的环住他的腰际。
  “你老?”他忽地笑了起来,目光掠过我,望着窗外,带着薄茧的指尖细细的摩挲着我的脸颊,“那我算什么?古董?”
  我嗤笑,只是依着他懒得再开口。
  六月的天气,高温已经袭来,稍有动作,便是燥热难耐。前两天的一场大雨冲刷了暑气,可是今儿个却又有些闷热。
  “盈盈,有些事情,终会过去的!我知道你心里堵得慌,可是千万别憋出病来,这、唉……”他沉思了片刻,斟酌着说,忧虑的目光深深的凝望着我。
  幽幽的叹息声,好似在我的心底划开了一道缝儿,那尘封的一幕幕回忆,蓦然袭来,那般猛烈,那般沉痛!
  “我只是觉得……愧疚……”我深深的吸气,压下心口传来的阵阵憋闷。
  早年的云淡风轻,本以为随风飘散,谁成想,风却又吹了回来。
  他的落寞,他的忧伤,我曾自以为是的想要抹去,可是,我却制造了更多的伤痛给他,而那却是他一辈子难以逃脱的枷锁。
  如今,我找到了胤祯,可是他呢?
  曾经的年少,如今想来,却——
  “盈盈,你看着我!”胤祯猛地蹲在我的身前,平视着我,眼眸中是从未有过的严肃,“凌月已经走了,属于她的前世也早已结束。现在,你只是夏盈盈,是我的妻子,我的女人,你没有亏欠任何人!你来,只是为了我!”
  深邃的眼眸溢满了怜惜,粗糙的手指轻柔的拭去我眼角的湿濡,“如果真的有亏欠,那也是我欠他的!因为……从你走进我心底的那一刻起,我,便再也无法放手!”
  呢喃的话语轻缓的落在唇畔,和着丝丝清咸,交融在彼此的唇际间。我抓着他的手,紧紧的,抠进了皮肉。
  这一个月来心头笼罩的薄雾,渐渐消散。
  炽热的呼吸仿佛瞬时燃烧了干燥的空气,火星摩擦声隐隐在耳畔响起。后背上的宽厚手掌,隔着层层的衣物,却灼烧了我的背脊。顺着他小心的抚触,我的呼吸渐渐急促。
  湿濡的舔噬沿着耳垂,慢慢下滑,流连在锁骨侧,我想要推开他,身体却无意识的将他拉得更近。
  “胤祯……”
  这样的耳鬓厮磨,已经隔了太久。久得我仿佛已经忘记,深夜中将我轻轻揽入怀中,轻摇折扇的熟悉气息;以及,那紧绷身体传来的隐忍喘息。
  情正浓时,胤祯仍小心翼翼的环着我的肚子,可是紊乱的呼吸却越来越不受控制。
  倏然,小腹一阵闷疼,在我还没来得及痛呼出声时,两腿间便感到了阵阵湿濡,顺着大腿内侧,慢慢流下。
  意识顿时清醒,我一把推开他,蜷着身体大口的喘息着。然而,一阵阵揪心的疼却瞬时袭上小腹,渐渐蔓延到身体四肢。
  “盈盈?怎么了?”胤祯跌坐在地上,眼底暗沉,待瞧清我因疼痛而紧皱的面孔后,却顿时慌了手脚,“小李子,快去叫太医,快——还有稳婆——”
  他向窗外大声喊着,自己则迅速的将我抱起,朝着卧室跑去。
  略显凌乱的脚步声自院外响起,碰撞声,催促声,夹杂在一起,在耳旁不住的响着。
  “盈盈,你别怕啊!”喉结滚动,胤祯连连深呼吸,握着我的双手握得死紧,带动我的手臂一阵轻颤。
  “胤祯,我没事!”我趁着换气的刹那,忙出声安慰他。
  胤祯的面孔,苍白得仿佛浆过了一般,好似秋风中的落叶,颤抖着飘摇。
  “爷,您还是出去等吧!”一旁的嬷嬷瞧了瞧我,又看了眼胤祯,终是开口说道。不过,她才出口的话却被胤祯用力的吼了回去,顿时低着头不敢再说话。
  阵阵疼痛自小腹闷闷的传来,陌生却又熟悉的感觉渐渐来临,然而痛得麻木的右手,却被他紧紧的扣住。
  我侧脸,瞧着近在咫尺,却仿佛正经历着磨难煎熬的他,“胤祯,你出去等我!”
  看着他惊颤过度,快要昏厥的样子,我真的无法集中精力。
  “不要!”他想也不想的拒绝,语气里却没有丝毫的力度,反而透着一丝颤音。
  “胤祯——啊——”
  “夫人,您用力啊!”
  “盈盈?”
  小腹坠坠的,我闭眼,用力的深呼吸,可是却愈发感觉到右手掌心传来的颤抖,“胤祯,你要是再不出去,我也不要生了!”
  我赌气说道,不住的喘气。
  上一次生弘暄的时候,给胤祯留下了太过恐惧的记忆,所以现在的他,早已失去了平日的沉静、稳重。
  “盈——”僵白的面孔一脸的打击之色,黑亮的眼眸模糊一片,如深渊一般,然而他指节处传来的声声轻响,却在吵杂中那般清晰的传入耳中。
  “我没事的,我还想……陪着你一起变老呢啊——”
  疼痛再次袭来,我死死的抓紧床上的被褥,抠进了棉芯,然而肚子的肿胀却始终盘旋着。
  汗水浸湿了衣衫,脸上仿佛被水淋了一般,不住的淌着汗液,浸入了薄被。
  院外,隐隐约约的传来了小李子的声音,模模糊糊的,听不真切。
  屋内不知何时已然点上了蜡烛,阵阵晕黄的光,朦朦胧胧的笼罩着,投注在床幔之上。
  阵阵疼痛仿佛早已麻痹了自己,只是机械性的随着嬷嬷的声音,用力、呼吸。忽然,在一阵推力之下,小腹顿时一空,随之而来的,是一声惊天动地般的啼哭声。
  ‘砰’——
  “爷——”
  “盈盈?”
  眼前微弱的光亮瞬时被黑影覆盖,我慢慢的睁开眼眸,黑暗中,对上他清澈明亮的眼睛,那里,写满了怜惜与不舍!
  “恭喜十四爷,是个小格格呢!您瞧这孩子,才生下来,这眼睛就亮的和什么似的呢!”嬷嬷赶忙抱着包裹好的婴孩,凑到胤祯跟前儿。
  “格格?”正为我擦拭额头的手微微一顿,他猛地转头,半扬的唇角动了又动,却迟迟说不出话来,只是手下紧紧的握住了我的。
  “是啊,爷!小格格很漂亮呢,像个瓷娃娃似的!”嬷嬷更靠近了些,将孩子轻轻放到胤祯的手上。
  “我有女儿了!”咧开的嘴角,痴痴的瞧着包裹里的宝贝,“盈盈,我们有女儿了!”他念叨着,小心的伸出食指,轻碰孩子的脸蛋。
  我瞧着他这副样子,无奈的撇唇摇头,“怎么还是这么丑?”
  皱巴巴的小脸,可是眼睛却真如嬷嬷所说,出奇的澈亮。
  “哪里丑?我的女儿是大清朝最漂亮的格格!”胤祯埋怨的瞥了我一眼,自己抱着孩子笑得开怀。
  我轻笑,忽觉疲乏,才想休息,另一阵疼痛却瞬时自腹部窜起。
  “胤祯!”我大叫,一把抓住了他的胳膊。
  “怎么了?哪里不舒服?”
  “好像,好像还有一个!”我死死的扣着他的手腕,看着正收拾东西的嬷嬷们忙又跑回跟前儿伺候着。
  胤祯顿时呆愣,瞧着怀中的孩子,再看看疼痛难奈的我,直直的化为雕像。
  “我怎么就没想到会是双胞胎呢……这可怎么办呢?要不然……不好!那……”
  我虚弱的躺在床上,歪头瞥了眼绕着桌子自言自语的胤祯,不禁失笑,继而望着身旁两个同样皱皱的面孔,微微的怔神。
  她们的将来会是怎样的呢?
  现在只是雍正八年,待到乾隆年间时,她们也有五、六岁了,那个时候,仍要她们步入每一个皇族女子的后尘吗?
  弘明、弘暄有他们既定的命运在走,可是史书记载外的她们呢?我的女儿,我只希望,可以简简单单,平平淡淡的过完属于自己的人生便好。
  京城的繁华,并不适合她们!而我与胤祯的未来,也绝不愿束缚在这一方天地中。以后的岁岁月月,只愿自在逍遥便好。
  慢慢的抓紧胸前的玉佩,脑中快速的盘算着。
  “盈盈,你倒是说句话啊!当初我起的名字,你总反驳,说不急不急,现在宝贝儿都出生了,怎么能不急啊!”黑影瞬时凑到我身旁,不过,却笑着趴在床边逗弄着两个小孩儿。
  沉思被打断,我听了他的话,不禁失笑,“是谁当初一个个否决的?嫌弃这个,嫌弃那个!”我瞪了他一眼,从被下抽出一张纸片,塞到他手里。
  “这是什么?梓歆、梓韵?”浓黑的眉眼轻皱,他侧头睨了我一眼,又低头看了看孩子,“原来你早就准备好了,还偏要看我着急,你真是……!”
  唇上一痛,我忙不迭的推开他,兀自窃笑着歪到一旁。
  “我这叫有备无患!胤祯,大女儿叫梓歆,小女儿叫梓韵,好不好?”我凑近,拉着他的袖子央求着。
  这个名字可是我想了很久的,从怀孕时起,我就期盼着生一对双胞胎。
  胤祯目光沉沉,瘪着嘴巴一瞬不瞬的看着我,难掩失落,正当我打算放弃时,他却忽然狡黠的笑了,眼中闪过一抹得逞,“宝贝说什么都是好的!梓歆、梓韵好,字好,寓意更好!盈盈,谢谢你!我真的很高兴,真的……”
  低浅的话音在颈项间响起,他紧紧的将我扣在怀中,胸膛颤抖起伏着。
  生命降临的喜悦,慢慢淡去亲人逝去的忧伤,流光的岁月匆匆而过,不变的,却始终是长守的浓情。
  时光如水,岁月如梭。
  自从有了梓歆、梓韵,平淡的生活顿时变得多姿多彩,牙牙学语的稚嫩童声,清脆悦耳的顽皮嬉闹声,胤祯气急的大叫声,日日在寿皇殿上空飘浮。

  雍正九年四月,梓歆、梓韵十个月
  “盈盈,盈盈!”
  才跨进屋门,便听到胤祯兴奋的大叫声,我失笑,朝着内室走去。
  “今天她们又怎么了?”
  胤祯每天最大的兴趣,便是观察她们的一举一动,然后兴奋的向我汇报,那激动的神情,俨然是一个青涩的少年。
  “盈盈,梓韵唤我阿玛了!她叫我了!”胤祯回头,忙不迭的将我拉到身旁,细心的再次引导着一声声‘阿玛’!
  可惜,坐在床上兀自玩儿得开怀的两个小孩儿,一点儿也没有体会到他的急切心情。
  “宝贝,叫阿玛!”
  ……
  “来,叫阿玛!”
  ……
  ……
  “阿玛!”
  良久,两个孩子连连揉眼,蹒跚着向我爬来,无奈胤祯在一旁拉着她们教导,不肯放过。最后不知是谁,瘪嘴嘟囔了一句,换得他瞬间惊喜的笑容。
  怀里抱着梓歆,我低低的笑了。
  其实,昨天,她们就已经开口唤过我了!

  雍正十一年腊月,梓歆、梓韵4岁
  “呜……”
  嘤嘤哭泣声自书房传来,我自院外走进,微微蹙眉,朝着书房的方向快步走去,心底疑惑不已。
  “怎么了?”胤祯的声音瞬时传来,心底盘旋的石头终于放下。
  “阿玛……”呜咽声顿时化为软软的轻唤,两道嫩脆的声音同时响起,“刚才我们不小心打破了额娘最喜欢的瓷瓶。”
  “额娘一定会生气的!”一道声音补充道。
  站在窗外,我失笑不已,却只是驻足倾听。
  “不会的,你额娘怎么会生宝贝儿的气?告诉阿玛,你们打破的是哪个瓷瓶?”放低的声音一片轻柔,好似怕惊吓了什么一般。
  “就是额娘和您一起烧的那个丑丑的瓶子!”清脆的声音,分辨不出是谁的。
  天啊!她们竟然把它打碎了?!
  那是我和胤祯去年一起烧的瓶子,纯粹的消磨时间,不过,的确很丑!
  “你们怎么——”
  “阿玛,怎么办?”严厉的谴责还没来得及说完,便被软哝哝的童音盖过。
  “你们啊,下次再也不能这样顽皮!等你额娘回来,就说是阿玛不小心打破的,知道吗?”
  “知道!是阿玛打破的!”顿时精神的话音,伴着嘻嘻的笑声,消散在浓浓寒风中。
  我立于门外,摇头不已!

  雍正十三年六月,梓歆、梓韵六岁
  “阿玛,阿玛!”
  稚嫩的童声传来,坐在位上的胤祯‘噌’的起身,一把抱住了冲进门的嫩绿色身影。
  “宝贝儿怎么了?”胤祯笑得满脸的宠溺,抱着怀中的小小身影轻声问着。
  “姐姐说要爬树抓家雀儿——”
  “什么!这个梓歆,真是……”
  墨色身影瞬然消失,徒留一个娇小的娃儿笑得脆脆的,脸颊上一片得意之色!
  “梓歆,你又骗你阿玛!唉……你们两个什么时候才能不惹你阿玛着急啊!”我无奈的摇头。
  古有慈母多败儿,这里却是慈父多霸女。
  “反正阿玛是只纸老虎!”梓歆噘着嘴,拉着我朝外走去,“额娘,为什么您总能认出我们啊!一点意思也没有!”
  院外阳光明媚,胤祯正站在一棵半高的树下,朝着树杈上同样身着嫩绿色衣衫的身影,大声喊着。
  “梓歆,你给我下来!”
  胤祯绕着树转,想要将梓韵抱下,却又怕闪躲的她摔着。
  唉!难怪她们捉弄他,难怪胤祯平时只叫她们宝贝儿!
  “不要!”小小的身影抱紧了树杈,笑得开怀。
  “下来!”低沉的声音中夹杂了一丝严厉,树下的身影站得笔直。
  ……
  “阿玛,我是梓韵,您怎么总认错人啊!”噘起的嘴巴翘得高高的,白皙的手掌在阳光下透明,“阿玛,您要接住我哦,我跳了!”
  话音才落,一抹嫩绿便迎风落下,稳稳的落于胤祯的怀中,娇脆的笑声悠悠飘荡于院落之外。
  深夜,晕黄的烛光柔和的洒下,微微凉风自窗外拂过,捎来一丝夏意。
  床铺上,两张同样娇俏可人的面孔,静静的沉睡着,没有了平日里的淘气闹人,伶牙俐齿,乖巧得不可思议。
  看着她们,我才觉得,时间过得真快,转眼间,便已是雍正末年。
  一切,似乎,将要结束。
  手下忽地一暖,我蓦然回首,浅浅一笑。 


[121]  浪漫的事

  “你怎么过来了?”步出屋外,我低声询问一旁的胤祯。
  “等了你很久也不见你回来!”他笑,握紧了我的手。
  明亮的月光,将他的身影拉得长长的,我踩着他的影子,低头慢慢的走着。
  暖暖的夏风,拂过了衣摆,荡起的秋千上,飘扬着彼此的衣衫。
  “胤祯,如果……能够离开这里,你……最想去哪儿?”歪头靠在他的肩上,我遥望着清亮的明月,幽幽开口。
  紧搂我的身体微微一怔,良久,他才轻叹地开口,话语中是从未有过的沉重,“盈盈,陪我守在这里,是不是——”
  “你乱说什么,我不爱听!”我气怒,噘嘴说道:“我只是想知道,如果离开了景山,你要不要陪我一起游山玩水?”
  真正的放下一切,离开满是是非的京城!沉溺于江南细雨,大漠孤烟,做那青海湖畔相依偎的身影。
  胤禟的选择让我清楚的明白,皇子有皇子的骄傲与尊严,并不是所有的责任都可以放下。胤祯宠我、疼我,可我却不希望他在迁就我的时候,隐忍了自己。
  只要是胤祯的选择,那便是我的选择。
  “胤祯,其实在我们大婚前,我便和胤禟一起做生意。胤禟的很多产业都有我的财产,而且,微雨一直在广州经营着保泰楼。那里,汇集了胤禟大部分的财产。虽然雍正查封了盈月楼,可是主要的财产,其实早在几年前就已经转移了。”我嗫嚅着说,不敢抬头看他。
  以前的自己,不知道他们的最后结局是什么,所以,我不敢说,也没有必要说。可是现在,既然打算要离开,那么,便要有所准备。
  无论是陪着胤祯留在京城,抑或是云游四方,经济财源永远是不可或缺的主要支撑。
  低鸣的虫叫,在寂静的深夜里格外的清晰。
  我不知道,胤祯是否会责怪我这些年的隐瞒?心底不禁有些惴惴的,小心的瞥着一直沉默的他。
  低沉的浅笑缓缓逸出,细长的手指倏然挑起我的下巴,我顺势抬眸,月光下,他的眼眸清澈如水,明净温暖,却迟迟不语,只是指尖不断的轻扫我的皮肤。
  “唉……”幽然叹息,我心底一沉,他却忽地笑了,撇唇摇头,“我还在想,你打算什么时候告诉我呢!”
  “你知道?”
  我以为我瞒得很好!
  瞧着他舒然的笑意,我不禁疑惑。
  “起初的确不知道,但是夫妻二十多年,倘若这些事情也无法察觉,那我岂不是太失败了?宝贝儿的事情,我自是放在心底的!”挑逗的细吻落在唇角,上扬的眉眼饱含笑意。
  “宝贝儿?我现在可不是你的宝贝儿!”我抿唇,朝着屋子的方向努了努嘴。
  胤祯顿时大笑不已,将我搂在怀里轻晃,“盈盈吃女儿的醋了!”
  “我才没有。”我嘴硬,不肯承认。
  “好、好,没吃醋!”他嗤笑不已。
  想着自己看到胤祯宠梓歆、梓韵时,心底曾升起的异样情绪,我也不禁笑了起来。看来,自己还真是吃起女儿的醋了!
  “盈盈,你是不是心里有事?”话锋一转,胤祯忽地转头,认真的看着我。
  扬起的笑丝瞬时僵在脸上,像是播放慢动作一般,唇角一点点拉平,直到抿为一条直线。
  深深的吸气,一丝叹息幽然滑出,“胤祯,四哥今年恐怕……”我迟疑着说,一瞬不瞬的凝视他的眼睛。
  惊诧顿时闪过,他的眉头倏地拧紧,黑亮的眼眸渐渐模糊,看不清底色。胤祯沉默着,深深的吸气,直直的看着我,却不言语。
  “胤祯?”小心的握紧他微微泛凉的手掌,我轻唤着。
  “你、是说四哥今年——”微顿的话语迟迟没有下文。
  自若的脸上布满深沉,看不清他沉默的背后,然而,从他眼眸里的光亮,我却知道,他的担忧。
  即使那些年他们闹得水火不容,积怨不少,可是近几年,他们之间的情况已经有所缓和。对雍正,胤祯也不再针锋相对,奏折上的顶撞,也仅仅是气话,逞一时之快而已!
  迎着他略显沉痛的表情,我迟疑,却坚定的点头。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定格,胤祯沉沉的看着我,干涩的嘴唇闭了又开,不住的深呼吸。
  良久,他缓缓的睁开紧闭的眼眸,眼底一片平静,“盈盈,我记得你以前常说,有套院子要到南方建才有情调。等离开了景山,我们便带着梓歆、梓韵到江南去吧!京城的一切,只是昨日的浮华!至于弘明和弘暄,儿孙自有儿孙福,我们,也不要太多顾虑了!”
  眸底氤氲,我紧紧的抓着他的手,重重的点头。

  雍正十三年十月二十四日
  一大清早儿,胤祯正拉着两个孩子在院里锻炼身体,便听外面传来一阵喧嚣之声。
  “阿玛,那是什么声音?”正蹲着马步的梓歆‘噌’的跳了起来,跑上前拉着胤祯的袖子问道。
  平日宫里派人来时也是毕恭毕敬的,凡事都小心谨慎,不曾有过喧嚣。所以今日的声音,着实让人奇怪。
  “谁让你起来了?”胤祯挑眉,只是瞧着暗自吐舌的梓歆,对那些声音没有丝毫的理睬。
  “阿玛,我累了!”
  “我也是!”
  两个身影一边一个,瞬时将他牵制住,胤祯瞧瞧这个,又看看那个,训斥的话咽在喉中,不住的摇头叹气。
  对女儿,可不像当初弘暄那般,胤祯是一点重话也舍不得说!
  “爷,主子,宫里来人宣旨了!”院外,小李子急急忙忙的跑进来,脸上一片慌乱。
  闻声,我和胤祯对看一眼,默默的抬步走去。
  “从前,允禵狂肆乖张,不知大义,罪戾种种,皆获罪皇祖之人。我皇考悉皆宽免。因恐其在外生事,复罹重谴,不得已加以拘禁,乃委屈保全之大恩也。今朕即位,念及其收禁已经数年,定知感皇考曲全之恩,悔己身从前之过,意欲酌量宽宥,予以自新……”
  尖细的嗓音,在寿皇殿上空阵阵盘旋,搅得脑汁生生的痛着,心底却顿时觉得有什么堵在中间似的,憋闷难耐!
  这场持续了几十年的争斗,终于彻底的结束了!
  我侧头,瞟着身旁的胤祯。他始终低垂着面孔,看不清神色,然而背脊却挺得僵直。
  无力的叹息,我紧紧的抓紧胸前的玉佩。
  我们的将来,只有靠它了!

  紫禁城
  上次来到这里的时候,是怀着忐忑的心情,犹豫不决的面对雍正。可是今次来,那个高坐于宝座,满面陈冷,却有着迷惑眼神的人,却早已不再。
  这幽幽的紫禁城,又送走了一位君主,迎来了新的主人。
  眼中仿佛闪过烛光下挑灯夜读的模糊身影,颤抖的手指握着不稳的毛笔,却执意的一本本批改着。
  曾经怎样的怨,也终该烟消云散了!
  “夫人,您仔细着脚下。”清润的声音,换回了我游离的意识,我顺势抬眸,朝着眼前的妙龄宫女温和一笑。
  前几日胤祯入宫谢恩的时候,我便将玉佩交予他手中,让他务必转交到澜熹,也就是现在的太后手上。
  自从那日之后,我心底便一直不安,凌月已逝,不知当日的诺言可还当真?!
  直到今天,我接到懿旨,奉旨入宫。
  “民女夏氏见过太后,太后千岁千岁千千岁!”我毕恭毕敬地叩首在地。
  “起来吧!”
  片刻,迟缓的声音幽幽响起,沉稳中自有一股压力,“你抬起头来让我瞧瞧?”
  闻言,我轻咬唇,缓缓扬头。
  澜熹面色平淡,眸底清深,凝视了我良久,方挥手让身旁的人全部退下。
  “你怎么会有这个?”
  清翠的碧玉在她白皙的手掌上轻晃,澜熹不急不徐的看着我,昔日甜美的容颜略显苍老,明明是温淡的笑意,却让人感到凛冽的寒风来袭。
  我抿唇,不答反问:“恕民女冒犯,太后可还记得当日的承诺?”
  “无论什么时候,无论是谁拿着这个来找我,无论什么事,我都会尽我所能的帮你完成。”盯着她忽然惊讶的面孔,我一字一顿的说。
  “你、你……”细长的指尖,颤颤的指着我,满目的惊魂。
  “太后,当日您对凌月的承诺,可还算数?”
  澜熹不语,只是直直的盯着我瞧,仿佛要看进我的心里,似箭的目光越来越锐利,却在瞥到玉佩时瞬时软了下来,渐渐的,浮现丝丝暖意。
  “罢了,既然她相信你,我没道理不遵守承诺。你说吧,只要是我能做到的,便会倾力去做!”扬起的眉梢,似是回到了昔年那般,年轻依旧。
  浓浓欣喜顿时溢满心底,我压抑着激动之情,从袖中掏出一封信,恭敬的递于她的手中。
  我想说的话,信中自已详细说明。
  “民女代凌月谢太后恩准之恩!”跪拜后,我背身,缓缓退出。
  昔日的繁华似锦,终将似梦而去,而我与胤祯,也定将逍遥自在。
  “等等,你到底是谁?”
  才扶上把手,背后威严的声音顿起,我微顿,却并没有回首,“太后,我只是一个平凡的人,只想守着他而已!”
  语毕,我猛然开门,大步离去。
  这些话,这种心情,她懂的!

  离京的官道上
  “盈盈,为什么皇上会同意我们离京?我那日请辞,他明明拒绝了。”胤祯皱眉,疑惑的看着我。
  我瞧了瞧马车上睡得正熟的可爱身影,忙嘘声说道:“秘密!”
  胤祯撇唇,摆明了不相信我,却不再追问,反而摩挲着我的脸颊,笑得轻松,“盈盈,我们先去哪里?”
  “广州!我有些事情要去处理。”
  ‘唰’的打开折扇,凝视着扇面中的江南烟雨色。
  “九哥也有这样一把。”胤祯歪着身子抱紧我,下颚抵着我的肩膀,懒洋洋的开口:“那时我跟他要了几次,他都小气的不答应。”
  我轻笑,没有答话。
  “去完广州我们去哪儿?”他打了个大大的呵欠,双目迷离。
  “绍兴、杭州、苏州,我们还可以去青海湖,你答应过我要再去看的,我们也可以去塞外,欣赏长河落日,大漠孤烟,我们还可以……”
  宏伟瑰丽的景象,仿佛瞬时在眼前展开:天青色的暮色烟雨,朦胧中露出婉约;碧草连天的草原,纵马狂奔的身影;湖水清幽似画,岸边人影相携,共看朝阳与夕照……
  舒适的马车,在凛冽的寒风中,在茫茫的官道上,缓缓而行。
  “盈盈,为什么这么多年了,你始终是来时的样子?”
  “笨啊,如果我也老了,谁来照顾你?”
  “可是,你曾经说过要陪我一起变老的。我都快成老头子了,可你却仍是这般年轻!”
  无奈的笑声,悠然传出。
  “盈盈,你再唱一次那首歌好不好?”
  “哪首?”
  “就是当年我们在海边时,我背着你,你唱的那首!”
  背靠着背坐在地毯上
  听听音乐聊聊愿望
  你希望我越来越温柔
  我希望你放我在心上
  你说想送我个浪漫的梦想
  谢谢我带你找到天堂
  哪怕用一辈子才能完成
  只要我讲你就记住不忘
  我能想到最浪漫的事
  就是和你一起慢慢变老
  一路上收藏点点滴滴的欢笑
  留到以后坐着摇椅慢慢聊
  我能想到最浪漫的事
  就是和你一起慢慢变老
  直到我们老的哪儿也去不了
  你还依然把我当成手心里的宝
  ……
  ……
  ——古代 完


[122]  现代篇

  意大利 米兰 XXX宴会厅
  “盈盈,发表一下获奖感言吧!顺利夺得金奖,请问你现在心情如何?”室友金敏恩轻碰我胳膊,笑得贼兮兮的,目光却不时的瞥着某个方向。
  我瞥了她一眼,微啜杯中的红酒,嗤声道:“无聊!”
  陈红的酒水,在透明的杯壁上慢慢旋转,丝丝水纹,旋转着涌向中心。
  明明是二十二岁,却仿佛是七十二岁一般,经历了太多的沧桑与沉浮。至今,脑中仍能浮现,胤祯离开时,脸上洋溢的浅浅笑意,那上扬的唇角,那舒散的纹路。
  能够与他相知相守,即使是在前世的轮回中,即使要靠回忆来缅怀一切,但是对我来讲,今生,亦无憾!
  “盈盈,你很没劲儿耶!我总觉得你这次回来变了不少,可又说不出来哪里不一样了!还是一样的拼命,可是又不同于以前。哦……是了!”她忽地拍着脑袋说道:“我知道,是眼神!以前你啊,眼里除了图纸一类的,几乎没有别的,可是现在呢,你闲下来的时候,眼眸便总像浸在水雾中一般,迷蒙游离。喏,就像现在这样!”
  我微怔,心底蓦地一沉,仿佛被人窥探了内心一般,脸色顿时一变,却仍是镇静的瞥眼,“无聊!”
  懒得再和她周旋,我瞧了瞧时间,转身朝着出口走去。
  “喂,盈盈,你别走啊!唉——你等等我!”身后不断传来敏恩的声音,在宴会厅里格外瞩目,我只得放慢脚步,等待她。
  “盈盈,你干嘛订了明天的机票回国啊!多可惜,今天很多公司找你耶!”
  “工作的事情,不急。我想先给自己放段假期,调整一下心情。”为了这份参赛设计,我足足奔波了近两个月。
  或许,更主要的原因是为了沉淀某份思念吧!
  “那也不用那么赶啊!喂,你打算到哪儿度假啊?”她八卦的问。
  “青海湖!”想也没想的,我脱口而出。
  你喜欢?那我们下次还来!
  曾经,他如是说!那汪洋的碧波,鉴定了我们一次次的诺言。
  如今,他不在了,我却仍然想要守住这份承诺,到青海湖,去寻找相依偎的影踪。
  心口阵阵的闷痛陡然袭来,我咬紧唇畔,沉淀着思绪。尤记得自己回来时候的那种离别伤痛,虽然没有了上次的绝望与痛彻心肺,然而,心底仍是留有一丝浅浅的遗憾。
  很多事情,留下来的人,才是最痛苦的!
  两世的美好回忆,却不再有人与我分享!
  “盈盈,盈盈!”敏恩一把拉住前行的我
  “你到底要不要走?”我还要赶明早的飞机呢!
  我有些不耐烦,而更多的,却是想一个人静静。
  陡然的空闲后,是无尽的失落与彷徨。
  “当然走!可是、那边有个帅哥从你进场起就一直在看你,几个小时从没挪开过眼睛耶!”她凑近,向我指了指某个方向。
  “无聊!”不愿再理会她,我才要转身,却被她大力的拉住了胳膊,“看看吧,不看怪可惜的!难得在这种场合碰到这么优质的东方帅哥!”
  眼眸无意轻扫,不知为何,透过层层人群,我却一眼便看到了他。
  上扬的唇角,噙着一抹懒懒的笑意,幽黑的眼眸,似深潭般无尽。
  我蹙眉,心底涌起一抹奇怪的感觉,再次抬眸的时候,他笑着向我举杯。
  那眼中的坚定与势在必得,却让我顿时怔在原地,仿佛时光倒流,我又看到那个倔犟的少年,不服输的盯着我的一举一动,却执拗的不让我发现。
  摇摇头,再也不敢乱想,我逃难似的跑离了宴会厅。
  “女士们,先生们,我是你们的机长,欢迎大家乘坐……”
  裹紧身上的薄毯,我歪头在椅背上,懒洋洋的靠着,听着广播中传出的声音,眼皮渐渐沉下。
  昨晚我一夜辗转无眠,脑中始终浮现着一双深邃的眼眸,明明是两张不同的面孔,却偏偏奇迹般的融合在一起。
  忽地,放在椅把上的手不小心被别人碰了下,我换了个位置,躲离了那片温暖。不到三秒钟,温暖再次贴近,这次,直接的覆盖在我的手背上。
  我蹙眉,却没有拿开眼罩,只是用力的抽手,却被对方死死握住。
  拉扯几下,仍然无法抽出,我顿时气急,一把扯开了眼罩!
  “你——”开口的声音顿时哽在了喉间,我瞧着面前笑得得逞的面孔,久久无法找到自己的声音。
  “如果我说自己对你一见钟情,你相信吗?”低沉的嗓音,悠扬悦耳。
  我顿时惊呆,眉头紧皱,口中的话更是迟迟无法说出来。
  这个人?
  有问题!
  “先生,有问题请找空乘人员,如果你再骚扰我,别怪我不客气!”刚才一直没注意,他说的竟然是标准的中文。
  我用力的挥去手背上的手,却反手被他抓牢了手腕,挣脱不开。
  “我不会放手的!”深沉的眸底满是笑意,“因为……从你走进我心底的那一刻起,我,便再也无法放手!”
  我顿时惊呆,脑中却不断地重复着这段话,一遍又一遍。
  不同的声音,相同的话,勾起了往日的记忆。
  眼眶微酸,心底空空的。
  蓦然,唇上一热,我抬眸,却望进了一汪深潭,清澈明亮…… 


[123]  胤禟篇

  无尽的黑暗中,角落的洞隙里透出薄弱的光亮,似是残烛一般,在狂风中摇摆,挣扎着,影影绰绰。
  刺鼻的恶臭在憋闷的潮室中漫布,呛得我连连咳嗽,仿佛要咳出心肺一般。虚弱的手臂撑着地面,一阵干恶。可是,几日来水米不进,又能吐出什么?
  微硬的干草摩擦着掌心,夹杂的几根细柴刺痛了皮肉。我拨开挡在眼前的零乱头发,猛地靠在墙壁上大笑不止。
  哈哈哈……
  这便是我爱新觉罗?胤禟的下场吗?
  四哥,你够狠!
  可是,我不甘心,死,也不会甘心!
  “胤禟,倘若有一日,你已到了生命的尽头,对今生的种种,可会后悔?”
  恍惚中,轻柔的话音朦胧的响起,忧伤的眼眸中漫着浅浅的水雾,“即使你可能做了误及终生的决定,即使你为此付出了惨痛甚至是生命的代价,不再荣华,不再富贵么?”
  昔日的话语,今日想来,才觉得,她竟看透了一切。
  “对,只要是我选择的,我便决不后悔!”那时的我,如是的说。
  时至今日,坎坷至此,我的确没有后悔,只是,不甘心而已。
  为什么是他?!
  为什么,连最后一面,也无法看到?那清丽婉约的容颜,却只能在梦中遥想……
  颤抖的摸索出袖中的瓷瓶,阵阵冰凉透过瓶壁,传入皮肤。
  我深深的吸气,淡笑着、迟疑着、颤抖着,拔开了瓶塞。瞬时,清淡的凛冽香氛,扑鼻而入,沁着噬骨的寒凉,让人不寒而栗。
  生辰,便是忌日!
  凝望着眼前模糊的瓷瓶,我自嘲的失笑,丝丝冰凉自眼角滑落,和着那清淡的香氛,慢慢的,淌入了口中。
  苦涩的毒酒,混着一丝清咸,缓缓滑下。
  朦胧中,我遥望着无尽的黑暗,眼中却顿时闪过了很多很多,那满载的幸福,那心甘情愿的守候,化为动人的甜、锥心的痛、无尽的苦、无望的悔……


  [之一]

  回眸一笑百媚生!
  我以为,这只是诗词中的盛赞,然而,她抬眸的刹那,却似惊雷闪过天际,我只觉得皇宫中的女人顿时变为庸脂俗粉,毫无颜色可言。
  “谢谢!”轻柔悦耳的声音。
  低垂的面孔倏然抬起,一张精致柔美的面孔,水雾般迷人的眼中惊吓未除,却又瞬时迸发出惊讶与欣赏,那么的直接,那么的纯粹,只是一瞬间,却印入了我的心底。
  不是绝美的容颜,可是顾盼流离间,却有一股婉约的娇俏,不似一般女子害羞扭捏的闪躲,没有丝毫的献媚与阿谀,有的,只是纯然的惊叹!
  世间怎么会有这般的女子,没有丝毫的顾忌,这么直白的盯着男人瞧。虽然,那只是闪神的刹那。
  然而,只是这一眼,我却可以断定,她,绝不像外表那般柔弱!
  许多年后我才真正的明白,原来这一刻,便曾经是永恒!
  我应该生气的,因为她这样无礼的看我,因为她刻意拉开了我们的距离,因为她顿时疏离的话语。可是,凝视她低垂的眼眸,那浓密的睫毛,投注下淡淡的阴影,我却迫切的希望,从此,她的眼底,有的,只是我的身影,一如她刚才那般!
  是的,我希望!
  然而,却只是希望而已!
  当天去给额娘请安的时候,我状似漫不经心的提到了她,让额娘留意着。可是,谁成想,皇阿玛一声口谕,却将她指到了永和宫。
  虽然心底有几分不愿,可是却也并未放在心上。
  宫中的女子何止千人,哪一个不是千娇百媚,各有千秋,兴许,我也只是一时的兴趣,热度过了,便也会忘记。更何况,德妃娘娘最疼爱十四弟,倘若我有意于她,也只是一句话的事情。至于四哥和十三弟,我更是放心。依四哥冷漠的性子,又怎会留意到一个小小的宫女?而十三弟,自从敏妃过世后,便常常不见影踪。
  多年以后,每当午夜梦回间,我常常自嘲的问着自己:倘若当初,我不是这么自信满满,是不是,我们之间,便不会这般?
  在她离去的刹那,心,便不会不可抑制的痛?!
  或许,这便是冥冥之中的决定!我对她,永远差了那么一步。
  然而这小小的一步,便是一世!


  [之二]

  细腻的肌肤,吹弹可破,那滑腻的触感让我舍不得放开。然而,瞧着她下颚处无法掩饰的瘀红,怒火却铺天盖地般的涌上心头。
  我狠狠的看向一旁那个冷静自若的人,握紧的拳头不自觉的颤着。那是我的四哥,我从未放在心上的人,第一次,让我尝到了愤怒。
  我怎么会傻得以为他不会留意到她?
  塞外之行,她吐得昏天暗地,一些宫女太监都在暗地里嘲笑着她。
  清风拂过,马车的窗帘微微扬起,纵马奔过的瞬间,苍白羸弱的面孔顿时闪入眼中。虽然只是一瞬,然而她毫无血色的双唇,黯淡的眼圈,虚弱的样子,却久久无法忘记。
  一阵若有似无的刺痛划过心头,我顿时怔愣在原地。
  “九哥,看什么呢你?”十四弟回头喊道,我忙收敛了神色,望着闭合的窗帘,暗自下定了决心。
  完颜凌月,塞外之后,我定会肯求德妃娘娘!
  行车之际,我命丁顺去暗中照看着她,听说她要了很多的床褥,又将车轱辘做了点改动。听着丁顺详尽的汇报,心情说不出的愉悦、轻松。以后的几日,她的晕车症倒真是好了很多,也让我颇为放心。
  私下里,我几次和十四弟提起她,可是十四弟却总是故意岔开话题,实在躲不开时,也是口气僵硬的嚷上几句,眼眸中闪着矛盾的愠怒。
  我不解,可也不好再说,只是想着过些日子便好。
  博君一笑为蓝颜!
  呵,我只听说过冲冠一怒为红颜,可这博君一笑为蓝颜,却闻所未闻。不过,这样的诗句,却不像四哥所作,倒像是女孩子家的口气。
  瞥了眼四哥书桌上的字条,我不禁嗤笑,然而脑中却不期然闪过十三弟和她在一起的时候。
  十三弟脸上毫不掩饰的纵容,那种无奈却又心甘的甜蜜,以及,她眼中匆匆闪过的促狭的光亮。
  狠狠的摇头,用力的压下心底的躁动,我不愿再想。
  马场上,人声喧闹,众人的目光紧紧的追随着远处纵马奔跑的身影,或许,更多的视线,也是同我一般,紧紧的追随着那一抹娇红,在太阳的尽头,耀眼而眩目。
  这样的马术,怎么可能上不去马?又怎么可能跌下马?
  自嘲的轻笑,眼神却随着她,流转。
  被风吹起的长发,漂浮于半空,白皙的面孔,镀着一层淡淡的金晕。她眼中的晶亮,那满载的自信,却似一块巨大的磁石,紧紧的将我吸引,无法移开视线。
  瞥眸的瞬间,十三弟笑得骄傲,好似拥有了所有一般。四哥轻扬唇角,对这样的结果好似早有预料。
  我嗤声,才想和一旁的十四弟说上几句,却发现他此时目色深沉,紧蹙着眉峰一瞬不瞬的凝视着某一点。
  咯噔一下,心底莫名的慌乱,我小心的瞥视着神态各异的几人,却觉得哪里被我忽略了。
  精湛的马术,冷静自若的神情,不卑不亢的态度,犀利的话语甚至让八哥一时陷入了困窘。
  原来,八哥竟然派人调查了她。我小心的瞥了眼十弟和十四弟的方向,原来他们也知道?!
  来不及细想其他,因为,我在皇阿玛的眼中看到了激赏。心底突然惴惴的,怕她的出众被太多的人看到,因为,她只是我的,是我发现的宝贝!
  “恭喜十三弟,恭喜凌月姑娘,赢得比赛。凌月姑娘骑术精湛,日后九爷我可要领教一二。”
  再也抑制不住心底的愤怒,待皇阿玛离去后,我忍不住出声打断她的凝视。
  她怎么可以那样看他!
  愤怒瞬间席卷了理智,冲动的话脱口而出。然而,望着她指缝间溢出的鲜红,心却闷闷的痛了起来。
  看着她疏离的态度,满腔的嫉妒无处可发,望着他们相搀的身影越走越远,我仿佛感觉,心底的温暖正慢慢的远离。
  博君一笑,原来如此!
  只是,我却不是她的君!
  从来不是!


  [之三]

  瞧准她离开了筵席,我忙抽空借口脱身,顺着丁顺指引的方向,快步赶去。
  自小到大,哪个女子见了我不是一副羞赧扭捏的姿态,唯有她,总是刻意的疏远我,好似躲避着什么一般。
  爷难道就这么不招人待见吗?!
  天下的女人那么多,只有我不想要的,哪儿有我得不到的?又不是什么倾国倾城的美人,我又何必跟她计较!
  脑中不断的想着,平息心底的酸涩。然而,我却气闷的发现,自己的目光,总会不经意的随着她转,她低眸、她蹙眉、她讶然、她不耐……
  越想越不是滋味,越想越觉得自己窝囊,大清朝堂堂的九皇子,在她眼里怎么就这么不值一文?
  她哼着不知名的曲子,嘴里念念有词,却随意的躺在地上,惬意得很。我顿时觉得心底一片柔软,只是看着这样的她,却满足不已。
  脚步轻缓,我慢慢的靠近。
  然而——
  “……奴婢不知是您,冒犯了九爷,这就退下。”
  什么叫不知是我?难道见了我就只能退下了吗?
  唇角的笑容顿时敛去,怒火涌上,再也顾不得其他,一把将她扯入怀中。
  淡淡的馨香,混着特有的味道,手下的身体是那般柔软,一瞬间,我几乎想要将她揉入身体里。
  她剧烈的挣扎着,急切的想要摆脱我。
  她就那么不能容忍我吗?我到底哪里不如十三弟?
  我死死的按着她,牢牢的,不让她挣脱。
  “我一直以为自己发觉到一个宝贝的,一直是这么认为的,可是,为什么,为什么!我还在疑惑,为何你与十三弟之间如此默契,亲昵,原来你们早就认识,而我却像一个傻子,哈哈……”漫溢的酸涩,在血液里流淌,我自嘲的说着,却觉得口里无比苦涩。
  挣扎了许久,她终于开口说道:“至于九阿哥您,奴婢从来没有逾矩的想法。”
  从来没有!
  心底猛然一抽,说不出的黯然。
  她可以不顾形象的出丑,只为博得十三弟舒心一笑;对我,她却连想都不愿。难道,在她的眼中,我就只是一个伙同十四弟欺负她的人?!
  恍惚间,她用力的推开我,转身快步离开。
  气急之下,我却仍是不愿她离开。听着她生疏有礼的对话,才平息的怒火渐渐升起。她难道就一定要这样对我说话吗!
  若是平常,我岂容别人这般放肆,可是面对她,即使是气得自己发狂的她,我仍是无计可施。
  为什么一定是她吗?
  “你很特别。”就那样,在不经意间,以最不经意的方式,狠狠的抓住了我的心,让我第一次尝到了挫败,感到了狼狈。
  决不是她说的,越是得不到,便越想得到。
  从小,我便清楚的知道自己想要什么,要做什么。女人,我见过太多,也太轻易的得到。可是,却从未有一人,让我尝到了此般的滋味:惦记着、兴奋着、却也痛苦着。
  凌月,你到底想要什么?
  只要是你想的,我一定会送至你的跟前!
  瞧着她眼中一闪而过的彷徨与迷惑,我心底暗暗发誓!
  一个誓言,便是一世的情结!
  瞧着她豁出去了的样子,听着她口中未曾听闻的话语,心底溢满了无尽的甜蜜。我多么希望,时间可以在这一刻静止。就这样,只是我们两个人——她憧憬的说着,我安静的听着。
  多么希望……


  [之四]

  奇思怪想的故事,香酥美味的叫化鸡,美妙绝伦的洋人画,精美细致的木雕娃娃,历历传神的苏绣……
  我不知道,她到底有多少的奇思妙想,有多大的本事,仿佛总是可以在瞬间给人无限的惊喜。
  生活仍像往常那般继续着,可是却又有哪里不一样了。
  塞外回来后,我和八哥私下里谈了几次,也清楚了她的一些身世,虽然觉得奇怪,可也不愿多想。
  这样的她,更好!
  我去找十四弟,让他恳求德妃娘娘,可是这次十四弟却一改常态,明确的拒绝了我。
  “九哥,凌月现在是额娘眼前儿的红人,连皇阿玛都亲自赏赐的人,岂是说要便能要了去的!依我看,还是等过些日子吧!”十四弟蹙眉沉思了片刻,谨慎的说道,一点儿也不像平日里大大咧咧的样子。
  “十四弟啊,这几日怎么不见你去找那个若含啊?”
  我正想继续询问,一旁的老十却开始捉弄起十四弟。
  “十哥,你休要胡说,别平白毁了人家的名声。”
  ‘噗’——
  老十一口茶便喷了出来,一脸的惊讶。
  我顿时一怔,眉头深深蹙起。
  “十四弟,你别吓十哥我啊!这若含的名声,要毁也是你毁的啊,是谁口口声声的说——”
  “十哥,我还有事,先走了!”十四弟神色倏然一变,瞟了我一眼,便快步离开了。
  “嘿,这十四弟今儿个是怎么回事啊?”
  “老十,你少说两句!”首位上一直沉默的八哥开了口,神色一片清明,然而那扬起的唇角,却饱含深意。
  我敛眸,瞧着杯中浮动的茶叶,心下暗沉。
  转眼之间已是寒冬,听丁顺说,前些日子十五、十六两个人整天缠着凌月,她倒是能躲便躲,窝在永和宫里不出来。
  “老九啊,你这些日子忙什么呢,整天都瞧不见你的影儿。”额娘端坐在软塌上,呷着茶水淡笑着。
  “儿子还能做些什么啊,还不是宫外面的事情。”我歪在靠椅里,懒洋洋的回道。
  “听说你前几个月新开了一家酒楼?叫什么‘盈月楼’?”
  抬眸,我暖暖一笑,心底一软,“额娘消息好是灵通啊!”
  “你啊,净琢磨这些个事情了,怎么就……唉!”额娘指着我,长叹一声,连连摇头。
  额娘的意思我懂,可是那个位置,有太多的人都虎视眈眈的盯着,多我一个不多,少我一人也不少。与其苦苦相争,倒不如做我的逍遥皇商,全力支持八哥便好。
  说起这盈月楼,那还是我刚从塞外回来的时候,盘下的店面。
  盈是你的名,月也是你的名,可是却不知,你是否明白?心底恍惚,不禁失笑起来。
  “娘娘,永和宫的德妃娘娘派人过来了。”
  闻言,我精神顿时一震,忙向门外看去——果然是她!
  我歪在一旁,细细的打量着她,瞧着她应对自如的回答着额娘的话,可是眼中的笑意却越来越牵强。
  呵呵,她还果真像我想的那般,连伪装都这么不甘啊!
  她以为躲起来我便真的找不到了吗?
  这紫禁城里,我要是想找个人,岂是她说躲便躲得了的?可是,我却喜欢陪着她玩儿这种游戏。
  只要是她想的,我都可以办到。
  叫她‘小月子’,为的不是别的,却只是想要看她不甘愿却又无处发泄的神情,那般的生动,那般的莫可奈何。
  原来,她也有无奈的时候!
  原来,不只我拿她没辙。
  想到这里,心底不禁乐开了花。
  “我要是叫你禟禟你能开心么?”她突然抢声道。
  我一怔,顿时呛到了,连连咳嗽。
  “你叫爷什么?”
  “禟禟、禟禟,小九九、小禟子……”她嘟囔着,眼珠却滴溜溜的转起,瞧准了空子想要逃跑,却被我挡了下,绊到了石块,跌坐在地上。
  看着她一系列的动作,我大笑不已。
  “你怕我?”我收敛笑意,蹲在她身旁沉声问道,心底却惴惴的,生怕她的回答是肯定的。
  “我为什么要怕你?”她反问,双目轻挑,倏然一笑。
  那一刻,我听到了心底的雀跃,不禁放松了神情,有一搭没一搭的逗着她。
  或许,她没有发现,和我说话时,她总是有意无意的歪着头,笑得灿烂轻松,不然,便是托着下巴,兀自陷入了沉思。
  临走,我们击掌为名。
  望着她渐渐远去的背影,我低头凝视着自己的右手掌心,感觉温暖正一点点的浸入身体。
  凌月,其实,无论你称呼我禟禟还是什么,只要是你唤的,我都会雀跃万分,只要是你给的,我都会心甘如饴。
  你说,如果我有了女儿,一定要唤她‘糖糖’!
  你说,因为你喜欢。
  而我却希望,那会是我们的女儿……
  倘若那样,该有多好!
  我想,自己是着了魔,这一辈子,再也无法洗去你的记忆。


  [之五]

  凛冽的寒风刮过,吹乱了衣襟,淡淡的梅花香气,随风飘来。
  一道衣影自眼前闪过,我不禁扬起了唇角,朝着她消失的方向慢慢走去。
  “凌月,你说喜欢一个人是什么感觉?”陌生的声音响起,我的脚下猛然一顿,停在了假山后,遥望着远处正在采梅的两人。
  她身边的宫女,好像叫红梅?!以前德妃跟前儿的红人。
  不过,她的问题我也十分好奇,很想知道凌月怎样回答。
  “喜欢啊?”凌月微微皱眉,好似这个问题很棘手一样,然而手下却没有闲着,不停的够着梅枝,“为他欢喜为他忧吧!”她轻描淡写的说。
  好一个为她欢喜为她忧!
  望着那抹身影,我幽然叹气。
  “那爱呢?你爱不爱十三阿哥?”红梅突然面色潮红,说完便低垂了面孔,眼眸里快速的闪过什么。可惜凌月背对着她,没有发觉。
  然而,我却觉得哪里有些不对劲儿。
  右手紧紧的抠着假山,我死死的盯着她的方向。寒风拂过,寒战连连。
  “红梅,你今天很奇怪耶!”
  “凌月,我只是好奇而已,你快回答我啊!”
  “这个啊……”她摆弄着手中的梅花,轻轻的凑到鼻前闻着,“对我来说,喜欢是一种感觉,而爱,却是责任!”幽幽的话语,满载的压抑。
  “不过,有人说,爱一个人,只是想让他幸福!”她笑着说,然而那笑里,却载着深深的忧。
  我不懂,她这般的年纪,怎么会有这样的想法,这样的见解,清晰而理智。
  爱一个人,只是想让她幸福吗?
  黯然转身,我默默地走在长长的宫道上,第一次发觉,这条路,是这般的长!
  幸福?如果她的幸福,要牺牲自己的幸福呢?那还是幸福吗?
  回到府里,却听管家说十四弟已经等了我一个时辰了,心底不禁疑惑起来。
  “九哥,我喜欢凌月。”
  没有一丝修饰,见我进门,十四弟‘嚯’的站直了身子,沉声说道。那气势,那坚决的眼神,没有一丝闪躲,不像前些日子的避而不见。
  “你喜欢她关我什么事?”我轻笑,缓步走至桌前,慢慢的倒着茶水,背对着他。
  “九哥,你明白的!”他顿时扬高了声音。
  杯边的手一颤,我连忙收回,垂眸一看,才惊觉,不知何时,茶水早已漫溢。
  我明白什么?
  转身,我一瞬不瞬的瞧着他,却不言语。
  “九哥,做弟弟的今天来只是想要告诉你一声,凌月,我不会放手的,无论对方是谁!”离去的背影,果断而坚决。
  原来,一直缠在身后,只知玩闹的十四弟,也已经长大了!
  自那以后,我一连几日呆在府中,谢绝见客。
  然而,沉心细想了几日,却仍是想不出个所以然来,索性便不再思虑,继续过我的逍遥日子。
  听管家说,额娘送来了几名侍女到我的府中,我并未放在心上。除了她,再多的女人,也只是点缀而已。
  对她们,我向来是懒得理睬,只是偶尔去她们屋里转转,赏赐些玩意儿。
  “爷,您为什么总是唤妾身完颜啊?人家明明有闺名的。”一日,身旁的女子看我心情不错,撒娇的问道。
  我瞥眼,眼神流转在她细致的容颜上,脑中浮现的,却是另一张芙蓉笑颜,唇角慢慢高扬,“哪儿有那么多为什么!”
  她的闺名是什么,又与我何干?


  [之六]

  如果说认识了凌月,便与惊喜相伴,我想这句话,一点也没有错。
  我永远猜不到,她的下一个表情是什么,而她的脑子里,又有多少新奇的点子。
  自南方回来,已是皇阿玛巡幸塞外的时候,当我得知凌月并未跟随的时候,心底雀跃万分,欣喜不已。忙赶到宫中,不成想,却看到了怡然自得的她。
  连月的思念,在乍见的刹那,却顿然消失,只是贪婪的凝视着她,舍不得漏过一分一毫。
  虽然远在江南,可是她的消息,却分毫不差的传到我身边,她出宫到四哥府上照顾弘晖,以及,她在皇宫里的流言!
  望着她眼中时而闪过的凝重,我故作轻松的转移了话题,投其所好。
  果然,她一脸的馋相,吵着要我带她出宫。
  瞧着她不情愿的拉扯着身上的太监服饰,我笑得开怀。马车上不断的逗弄着她,只为博得她展颜一笑。
  盈月楼内,对着一道道苏、浙名菜,她却侃侃而谈,吃得酣畅淋漓。丝毫没有一点女孩子的文雅劲儿,我却只觉亲切。
  “因为——我不会做没有把握的事情。”
  听着她坚定的语气,我缓缓一笑。
  一个盈月楼算什么,只要她想要,即使是我全部的财产,我也甘愿奉上。不过,我倒是好奇,她怎会有这样的想法。
  经商?
  看着手中的一本本计划书,我顿时无语,原来她并非玩笑。只是,看着那熟悉的字体,心却顿时一颤,一丝酸涩蔓延。
  唉,终究是差了一步!
  “使生如夏花之绚烂,死如秋叶之静美!”
  紧紧的握着这两把折扇,我痴痴的凝望着她的侧面。
  如果,我注定无法得到你,起码,我拥有你亲笔书写的扇面!如果,我注定要看着你远去,起码,我拥有可以相思的物件,睹物思人!不管他日你在何方,起码,我可以留在原地,等待你偶尔的回眸,起码,有个地方,可以成为你的‘家’。
  你总是说我捉弄你,可是你知道吗,轻佻的戏谑只是伪装,因为我怕沉默的刹那,泄露我满腔抑制不住的柔情。
  十三弟、十四弟被赐婚?
  一直忙着京城的几家店铺,闲下来的时候却听到了这道圣旨。我以为自己应该开心的,可是心头却阵阵的痛着,脑中不期然的浮现一张梨花带雨的凄婉面容。
  这会不会是她求签的原因?一个不相信命运的女子,一个总是倔强的笑着的女子,又岂会笃信神佛?
  想要进宫看她,可是却寻不到适当的机会,可是我却没想到,我们的再次相见,会是那般惊魂。
  她昏倒的刹那,我的呼吸仿佛瞬间停止了,我清晰的听到了自己如雷的心跳声。整整三天,我寸步不离的守在她身边,不想探寻她和弘皙的关系,不想知道若含为什么会在那边,我只期盼着,她可以睁开眼睛看看我。
  只要她能醒来,便好!
  爱她,只是想让她幸福!这一刻,我终于明白这句话的含义了!
  凌月,如果守在他身边这么痛苦,以致你用性命相搏,那,便放手吧!
  如果一趟江南之行,能让你忘记这扰人的痛苦,回到那个灿若春风的女子,那么,我愿意成全你!
  十三弟的大婚宴,异常的热闹,可是新郎官却有些心不在焉,紧绷的面孔一天都未舒散过。
  兄弟几人神色各异,酒桌上,也是杯杯入口,滴滴饮尽。因为心里始终挂念着她,所以趁着人声喧嚣,我不露声色的离开了乾西五所。
  找到她的时候,她早已喝得昏昏然,口中说着我听不懂的话,然而她凄然的眼神,悲伤的面孔,却狠狠的揪住我的心。
  发泄过后,她在四哥的怀中沉沉的睡着了,像是孩子一般。只是,当我看到四哥低垂的面孔轻扫她嫣红的唇畔,却顿时呆在原地,忘记了呼吸。
  一直知道四哥对她的感情不一般,可是……
  掌心一片刺痛,湿濡顺着指缝,缓缓的滴落。
  凌月,已经不适合呆在京城了!
  私下里找到弘皙,将我的计划说与他听,虽然我不知道皇阿玛是否会同意,可是倘若不试,凌月便没有一点的机会。如果这次不成,那么,即使是我亲自去求,我也定要让皇阿玛首肯。
  只是,我不知道,她竟真的能够画出万园之园的图纸,我找了几位江南最有名的木匠师傅,请到了皇宫,帮衬着她。
  果然,半年之后,皇阿玛看到微缩模型,心喜不已,在弘皙的游说下,成全了凌月的要求。
  坐在马车内,我静静的等待着。其实,我心里明白得很,皇阿玛此番做法,只是顺水推舟,假借成全之名,行监查之实。
  只是,监查又如何,只要她高兴便好!
  出了皇宫,她便像是脱了缰的野马,到处的乱窜。每到一处,都是极尽所能的闲逛,举凡吃、穿、用、玩,没有一样空下的。
  她的语出惊人,她的肆意玩闹,只要不过度,我一概一笑了之,纵容的看着她。
  “胤禟,你长得很像我认识的一个人,不过,相像的却不是样貌,而是气质,那种卓绝的高傲,如贵族般的优雅,当然,还有最完美的五官。你们都是上帝最杰出的作品。”
  她看着我,眼中溢满了星辉,柔和的目光,让我久久无法自拔。
  “他是谁,我倒想见见!”想要留住她此时的神态,我不禁开口问道。
  “他啊,他是一个对我很重要,和我的生命密不可分的人。”
  心底一颤!这个人是谁?不是十三弟,也不是十四弟,而是一个和我相像的人?
  “不过,你们永远不可能相见的,他离这里好远好远。”淡淡的忧伤,在她苦涩的唇角荡漾,“不过,还好有你啊,看到你,我就觉得好温暖,好亲切。”她的眼底,在阳光下,泛着光亮,映衬着湖水的倒影,我顿时醉了。
  有她这句话,便够了。
  这一世的信任,于我,便已足够!
  我希望,永远都可以给她这样的温暖。
  哪怕不能拥有,只是远远的看着。


  [之七]

  一趟江南之行,其实,我是想让她远离京城的。可是,在绍兴河畔那惊鸿一瞥,看着她学着村妇的样子,河边洗衣,我却舍不得她的身影远离自己的视线。
  即使,经过上次的塞外之变,谁也不敢再向皇阿玛开口要她。
  以后的几年,我常常在想,如果当初在绍兴我没有心软,而是放她自由,是不是,便不会有那江南惊魂的一刻,便不会有十四弟大闹乾清宫,皇阿玛便不会赐婚,而她,更不会黯然的选择饮下那杯毒酒,远离京城。
  两年的时间,从我得到消息的那刻起,懊悔就不停的在心尖萦绕,时时刻刻的折磨着我。看着手中的折扇,想着她写字时的神情,想着她灿然一笑时清脆的声音。
  “胤禟,你看我洗的衣服!”她发现我,忙邀赏似的举起摊在石块上的长衫。
  阳光下,金光镀在她白皙的面孔上,仿若透明一般。她的手上,那件我常穿的白色长衫,却布满了大大小小的裂痕,似是嘲笑她一般,透着丝丝光亮。
  一旁的村妇早已笑得岔了气儿,“姑娘,我还没见过你这样拍打衣服的呢!”
  她顿时羞赧,脸色‘唰’的红了,这是第一次,我看到她此般女儿家的神态。
  蔓延的刺痛狠狠的啃噬着我,我再也顾不得其他,冲到了十四府。
  倘若不是他,几年之后,凌月便可以在江南自在的生活,盈月楼分布全国,只要她想,她可以随心的去经营。
  那把折扇,便等同于给她我一半的财产。因为我能做的,除了远远的看着她,便只是保有这个秘密,一个只属于我们的秘密。
  可是他呢,为什么得到了却不珍惜!
  一拳挥下的瞬间,‘啪’的一声,酒坛应声而落。
  十四弟趴在地上,歪着头,一声不吭。往日总是溢满幸福的笑眼里,此刻却一片氤氲。殷红的血丝顺着紧闭的双唇,慢慢滑下。
  “九哥,你打死我吧!”他开口,没有一丝波澜,反而像是解脱了一般。
  我怔在原地,挥起的手臂,再也无法落下。
  我有什么资格怪他?当初,是我自己放手的。看着她不情愿的样子,舍不得她婚后冷清淡漠,是我叫她放开心扉,是我……
  胤禟,你才是一个彻头彻尾的混蛋!
  现在你又有什么资格怪别人没有珍惜?!你就应该让漫溢的酸痛啃噬着自己,永世的折磨!
  我始终不相信,她会那般轻易的死去。皇阿玛至今没有亲自承认她的事情,只是避而不谈。我想,依皇阿玛的性格,只是想给她一个教训而已。
  所以,我广开盈月楼分号,她会明白的,如果她愿意,一定会去联系。可是一年过去了,她,仍没有丝毫的信息。
  得知山东有一家布庄,在短时间内急速窜起,我的第一感觉竟然是她。不管如何,我一定要亲自去查清楚。然而皇阿玛的突然召见,委派任务,却耽搁了我的行程。我只得派山东分号的掌柜前去打探,回来之后,他只说,没有见到画像上的人。
  可是我却知道,那,一定是她!


  [之八]

  (其实,十四弟可以做到的,我一样可以的,甚至更好!但是,或许我输,就输在太过在乎,太过了解……)
  她回来了,却仿佛哪里变了,一样明媚的笑颜,却生动了许多。
  她说,想看糖糖。
  那是我和董鄂盈姗的女儿,一个很可爱,很喜欢她的女孩儿。在府中,我常常抱着她,一声声的唤着‘糖糖’、‘糖糖’。
  当年她说过,她喜欢!
  而我,承诺过,只要是她喜欢的,都会给她!
  我没有再立福晋,糖糖的额娘只有一个,我的妻,也只会有一个!
  为了这,她甚至可以选择毒酒一杯!我不知道是什么原因让她有这样的勇气,可是我了解她,绝不是因为那愚蠢的名分。这些虚名,她从不在乎的。
  京城里谣言四起,说十四福晋这个妒妇,比之八嫂,有过之而无不及。
  十四弟为了这些,没少生气,把那些碎嘴的人,整得够呛。我当时听到只是笑笑,然而没过几日,那些富家子弟的祖业产,便瞬然失去大半。
  “十四婶……”
  我喜欢糖糖唤她,听着她软绵绵的声音这样唤着,凌月便笑得格外的灿烂,她总是喜欢把糖糖抱在怀里,编织着一个个奇怪的故事。
  而我,总是靠在一旁,状似品茶,实则眷恋的刻画着她的一颦一笑。
  如果时间可以定在这一刻,该有多好!
  只是,我的这番心思,又怎能瞒得过身边最亲近的人。
  可是,她知道了,又何妨?
  凌月有孕,十四弟整天笑得像个傻子,逢人便说这胎会是一个女儿,说他会怎样的宠爱这个女儿。
  我总是淡笑着在一旁听着,心底,却似刀刮般。
  如果是我,恐怕,也会像他一般,笑得那般满足吧!
  随着太子的被废,八哥的威望如日中天,我们也仿佛看到了胜利的曙光,整天都在商量着。
  十四弟怕凌月担心,所以每次的密谈从来不会到他府上,只是在我和八哥的府里。对此,老十总是嘲笑他,而我,私下里却不止一次的训斥老十。
  凌月,实在不应该知晓这些,她只需安静的等待便好。
  然而,正当我们暗自庆幸的时候,皇阿玛的一系列举措,却顿时将我们打入谷底。随后的太子复立,再废太子,八哥的势力却开始一蹶不振。
  “辛库者贱籍”,这便是那高高在上的皇阿玛,对昔日宠爱之人的评语,这般的不堪。倘若真是贱籍,这般的鄙视,他当初又何必呢!
  哼,不过是借口而已!
  良妃黯然离去,八哥身体瞬时垮了,而此时,十四弟却展露锋芒,直逼首位。皇阿玛亲封的抚远大将军王,并由固山贝子超授王爵。
  “用正黄旗之纛,照依王纛式样。”, “出征之王、贝子、公等以下俱戎服,齐集太和殿前。其不出征之王、贝勒、贝子、公并二品以上大臣等俱蟒服,齐集午门外。大将军胤祯跪受敕印,谢恩行礼毕,随敕印出午门,乘骑出天安门,由德胜门前往。诸王、贝勒、贝子、公等并二品以上大臣俱送至列兵处。大将军胤祯望阕叩首行礼,肃队而行。”这是何等的荣耀!
  只是,我没想到的是,凌月会跟随着他远赴青海。不过,这也是意料之中的,不是吗?她那样的性格,怎么会安心等待呢!
  她说要在广东开保泰楼,以转移盈月楼的财产,我笑笑问其原因,其实心底早已同意。只要是她说的,原因才是最不重要的!


  [之九]

  (凌月,如果,一切可以重来……你,可会选择我……)
  好像每一次,当我们准备迎接胜利的时候,失败总会突然而至。
  皇阿玛在畅春园离世,四哥的登基,十四弟的远在甘州。
  失败,就这样突然袭来,不给我们一丝准备,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彻底的敲碎了我们的黄粱美梦。
  十四弟回京,却被拦在九门之外,不得进入。
  依他的性子,自是一番大闹,不给雍正留一丝面子。
  雍正下旨,让我驻守青海,我借病拖延,他却查封了我的盈月楼以及很多商铺。看来,凌月早已料到了这一切。
  封便封吧,钱财本就是身外之物,现在的我,一切都不在乎了,只是不想让他顺心而已。
  寻来了噬心散,我整日把玩着,想象着,自己会不会有朝一日服下这剧毒之药。
  倚靠着窗棱,我细细的品尝着杯中的佳酿,瞥眼间,却看到踱步而入的窈窕身影。
  多少年过去了,我们都老了,可是她的神态,却仿佛永远停留在那些年一般。
  十四弟现在守在遵化,她却仿佛没事人一般,一句自有打算,便驳回了我的话。是啊,她从不会做没有把握的事情。依她对十四弟的心意,又怎可能坐以待毙?
  我呷着茶水,享受这难得的时光,我们已经有多少年没有这样安静的谈话了?
  雍正的打压,我并不害怕,大不了一死!可是离开京城,到广州躲避,我却万万不会同意。
  凌月,我有我的尊严与骄傲,更何况,我曾经发过誓,只要是你想要的,便会倾力给与。如果我真的隐居了,那岂不是再也无法看到你?那样,又和死去有什么分别。
  至少,我留在京城,而这里,有你!
  “既然你已经做好决定,我说什么都是多余的了,不是吗?”她僵硬的起身,眼眸里漫着层层的水雾。
  我戏谑的回笑。
  她不语,深深的看着我,转头离去。阳光下,一滴晶亮自她的眼角滑落。
  凌月,这泪,可是为我而流?你那悲伤的沉痛,可是因我而起?如果我真的离开了,你会不会……
  “凌月……”不知为何,我突然害怕这一刻的分离,忙失声叫道。可是当她回眸的刹那,我却笑着摇了摇头。
  有些话,说了又如何?
  脑中忽然浮现起第一次相见的时候,也是抬眸的刹那,却注定了永恒。
  看着她的身影慢慢离去,心底顿时空了。
  那一刻,我不知道,这一分别,便是永远!
  咳、咳、咳……
  腥涩自唇角流出,心底一阵阵的抽痛,好似什么正啃噬着心脏一般。
  眼前模糊一片,而记忆,却始终停留在她回眸的刹那。
  ‘叮啷’——
  冰凉自掌心滑落,疼痛渐渐隐退。
  “胤禟,胤禟!”
  朦胧中,模糊的声音在耳畔响起,我无力的睁开眼睛,依恋的看着。周围,却仍是漆黑一片,然而,那声音却一声高过一声,那般的真切。
  蓦然,一阵剧痛,我趴在地上剧烈的吐着,身体顿时抽空了一般。
  闭眼的瞬间,一个身着异服的女子,倚靠着墙壁,正哭得伤心。只是那侧脸,却是那般熟悉。
  ……
  …… 


[124]  澜熹篇

  [1] 听说
  “皇上这次下旨,为十三阿哥和十四阿哥同时赐婚,不过,听说他们两人好像都不满意……”
  ……
  “昨天毓庆宫的世子险些溺水,幸好让永和宫的一个宫女给救了。听说是被许配给十四阿哥的侧福晋推下水的,皇上知道后,很是生气,严令九阿哥查处此事。要说起这九阿哥,在宫里也算个奇才,正经的阿哥不喜欢当,偏偏要去经商。不过这次他可是一反常态,一直守在毓庆宫,到现在还没离开呢!”
  ……
  “……这回啊,那个宫女可是因祸得福,被调到乾清宫作奉茶女官去了……”
  ……
  “昨天几个传教士送进宫一台洋琴,叫皮什么的,据说弹奏的音乐好听得不得了,还说我大清没人能弹。可你猜怎么着,皇上身边的一个女官居然会弹,而且,她还和十三阿哥一起演奏了一曲,连太后都赞叹不已。我还听人说,当时太后差点就为他们指婚,要不是十四阿哥忽然站出来……”
  ……
  “澜熹,你知道吗,她居然花了半年的时间,造出了一处什么皇家园林。据说……”
  ……
  ……
  ……
  “表哥,你总说的那名女子,是哪家的女儿?”
  我是钮钴禄?澜熹,我的表哥恪岩,是大内侍卫,自幼便一直住在我家。别看他平时一副严肃谨然的样子,偏偏回到家后,就变得异常的多话。
  每天,他闲来的时候,都会将宫内发生的闲事,当作笑话一般讲予我听,而这些日子以来,他的消息,总是莫名的集中在一名女子身上。
  “她啊,是礼部侍郎罗察家的嫡长女,叫完颜凌月,据说是琴棋书画样样精通,是我大清朝名副其实的才女。就连皇上对她,都是格外的恩宠。”
  “表哥,那你……见过她吗?”不知为什么,我忽然好奇起来。
  “嗯,见过几次,不过,也只是远远的看着。”
  第一次看到表哥如此的犹豫,好似回忆着什么一般,眉头不自觉的蹙起。
  “表哥?”
  “哦!她啊,容貌虽不是倾城之姿,不过,却独有一番凌然的韵味。最吸引人的,恐怕是她的神态吧!总是那么漫不经心,可是一举一动之间,又流露出掩饰不尽的风华。那样的女子……”他笑着,眼神有些恍惚。
  完颜?凌月!
  第一次,自己这么迫切的想要见到一个人!
  自从那次问过表哥以后,他便不曾提起她的消息,直到……
  “表哥,你怎么了?”
  回家以后,表哥便一直呆在屋内不曾出来。晚饭后,我在花园里散步,却发现了在凉亭内兀自发呆的他。
  “今儿一大清早,皇上下旨,将完颜凌月赐婚于十四阿哥。听他们说,清晨的时候,李总管发现十四阿哥竟然留宿在她的屋里,皇上盛怒,打了十四阿哥二十大板。可是依我看,或许,这正顺了皇上的意吧!”表哥重重的叹了口气,仿佛惋惜着什么一般。
  可是——
  “十四阿哥前几个月,不是才迎娶的侧福晋吗?怎么会……”
  “呵!”他轻笑,别开了眼。
  “表哥,你该不会,喜欢她吧?”瞧着他黯然的身影,我不禁脱口问道。
  “喜欢?怎么会呢?她甚至不知道我这个人。只是,如果你以后有碰到她的一天,你便会明白,她是一个让人无法抗拒的人,总会轻易的夺去别人的目光!”
  身影渐渐远去,漫布的幽深夜色掩盖了浓浓的落寞。
  她,会是什么样子的人?


  [2]遗憾

  “澜熹,十四福晋,消失了!”
  消失?
  什么意思?
  我有些摸不着头脑,不明所以的看着他。
  “表哥,你在说什么?”
  “皇上昨儿个回京,而我听随行塞外的人讲,十四福晋却没有随同归来。十四阿哥现在还留在塞外,可是,也一直没有消息。皇上那边,也……”
  一个人,会这样凭空消失吗?
  自那以后,我一直关注她的消息。
  可是,一个月过去了,半年过去了,一年过去了……
  她,却仍没有回来!
  贴身的丫鬟出府为我添置饰物,回来的时候,她告诉我,京城里的人都在说,十四福晋其实早在塞外时,就被皇上赐死了!
  想着那个传说中的才女便这样离开了,心底不禁惋惜。
  听说,十四阿哥大闹乾清宫,被皇上重重责罚;
  听说,十四阿哥才从江南回来,却仍没有找到她;
  听说,十四阿哥每天都在府内,饮酒度日;
  听说,连德妃娘娘都出宫了,只为劝解他;
  听说……
  她,到底是什么样的女人,值得一向骄傲自诩的十四阿哥,如此对待?
  怎么会呢?
  一个女人,到底有怎样的魅力,可以赢得如此多的目光?
  怔坐在椅上,我深深的凝望铜镜中自己的身影,不禁暗暗自问。
  康熙四十三年,我一生最难以忘记的一年!
  皇上赐婚,将我赐予皇四子胤禛。
  通红的盖头罩在头顶,入目皆是无尽的红色,双手紧紧的交握,想着未曾谋面的四贝勒,心头隐隐透着一丝莫名的欢愉。
  从今以后,我再也不是钮钴禄家的小姐了,只是他府上的格格!
  他,是什么样的人?
  他和十四阿哥是一母所生,会不会,他也如他那般痴情?
  如若真的是,那么,他的痴,会是为谁?
  喜轿轻晃着离开府上,而我,也要奔赴未知的未来。
  喜帕轻挑,朦胧的烛光映入眼帘,凝望着眼前挺拔的身影,我迟疑着,胆怯的抬眸,却在瞬间陷入了一汪幽深的碧潭之中。
  这,便是我的夫吗?
  冷峻的面容,清癯锐利的眼眸,紧抿的唇角,略显苍白的面容在满室的红色映衬下,布着浅浅的红晕。
  心口扑扑的跳着,我连忙垂首,掩饰自己方才的闪神,然而,他墨黑的视线,清冷的目光,却在瞬间深埋心底。


  [3]惊叹

  “澜熹,今儿个十四弟府上设宴,你跟着我去吧。”福晋坐在首位上,慢悠悠的开口,我一怔,抬眸看她。
  十四阿哥不是?
  福晋仿佛看出了我的疑惑,倏然一笑,“十四福晋自幼身子就不好,这两年一直在江南养病,前些日子才回来。所以今儿个府里便设宴聚聚。”
  难道,她回来了?可是这养病一说……
  我抿唇一笑,微微点头,眼神却不由得瞥向了内室的画像。
  樱花飘落,片片花瓣似是晶莹的雪花,散落在他们的身上。孩童可人的笑脸,福晋脸上幸福婉约的笑容,爷眼中那丝丝难舍的柔情。
  爷何曾这般看过我?
  自打我进了这四贝勒府,见到他的次数屈指可数。那清冷的目光,似冰冻的霜雪,将我心底唯一的一丝奢望狠狠的冰封。
  福晋看出了我的怔然,微微一笑。她告诉我,这便是十四福晋当年画的。那时,连德妃娘娘都惊呆了。
  是啊,此般传神的画法,怎能不让人惊叹!
  而今日,我却真的要见到传说中的人了?!
  隔着一张桌子,我远远的看着她走近,听着她温和有礼的向几位福晋赔罪。
  乍见之下,她确实没有九福晋的倾城之姿,可是却格外的让人安神,举手投足之间满是自信沉稳,好似万事稳于心底一般。
  晚宴上,我不时的留意着她,看着她游刃有余的在几位福晋间穿梭,礼貌间透着淡淡的生疏,那恰到好处的笑意,镌刻在唇侧。
  自始至终,十四阿哥痴然的眼光,总是不自觉的跟着她转,待到她回眸的刹那,便笑得满足惬意,好似瞬间点亮了幽深的夜空。
  心底一黯,丝丝酸涩漫溢,我绞着帕子,不禁望向四爷的方向。
  低垂的面容,即使在通亮的灯火下,仍是模糊影绰,隐隐约约。望着他的方向,我却久久挪不开视线。
  忽然,十阿哥咋呼着要十四阿哥喝酒,听着十四阿哥推托的话,转眼却看到她若有所思的眼神,我忽然了然。待要垂眸的瞬间,却看到爷刹那的闪神,深邃的目光停留于一点,仿佛痴了一般。心底一动,我忙顺着他的目光看去,却只看到福晋正和她低语着。
  难道,那画像,竟是真的?可是,平日爷在府中,并为对福晋有任何特殊的宠爱啊,甚至还不及那李氏。
  回到府里,脑中仍会不自觉的浮现起十四阿哥和她相视时的柔情万千,为妻为妾,倘若可以遇到像十四阿哥这般深情的人,便也不枉此生了。
  但是,这样的感情,在这世间,又有几人可以拥有?
  想到四爷对我的态度,看着自己院里冷清的气氛,心底闷闷的痛着,布着浓浓的苦涩。
  完颜凌月,你可知道,你有多幸福!
  “叫我凌月便好,我不习惯那些称谓。”她淡笑着说,笑容恳切,没有一丝的虚伪,也没有那晚宴会时的应承。
  我有些受宠若惊,怯怯的看着她,不知如何是好。只得跟着她,在府中慢慢的走着。
  “澜熹,从容和自信,不是别人赋予的,而是我们自己要去培养的。你首先要相信自己,不要看低自己。”
  那天,她如是说。这简单的一句话,却在我的心里掀起了轩然大波。
  还想再说什么,爷却突然来到后院,行礼后,我忙抽身退下。
  走到假山后,我终是挨不过心底的企盼,眷恋的回眸,却只看到爷仰天深望,而她,坐在一旁,静静的品着茶。
  那斑驳的树影,那宁静的时光,却莫名的让我想到了那幅画。
  自那以后,十四福晋常常到府上串门,而我们的关系,也越来越近。
  一日午后,凌月到府上串门,福晋让我到跟前儿一块儿呆着。我拘谨地坐在一旁,听着她们有一搭没一搭的谈话。一旁的侧福晋李氏也同我先前一般,时不时的扫着凌月,唇角紧了又紧。
  “我也认为这是一个男孩,而且性子一定像胤祯,淘气得不得了。不过这话可不能让他听到,他盼女儿都快盼傻了。”
  一阵愣神,待回神后只听得她如此说道。
  “哦?十四弟竟希望这胎是个格格?”李侧福晋惊讶的抬眸,眼里有着不相信。
  我顺势看了她一眼,心里却嘲讽着,就如福晋所说,京城里谁不知道,十四阿哥疼凌月,都疼到心坎儿里了,盼个格格有什么稀奇的。
  可是,看着凌月轻抚肚子的神态,心里却又钝钝的疼着。为什么,她可以轻易的得到所有的幸福?
  而我,却连孕育爷的孩子,都是奢望!桌下的手紧紧的握拳,咬紧的唇畔尝到了一丝腥甜。
  我深深的吸气,压下心底那翻腾的苦涩。正巧这时凌月开口要走,我连忙起身,听着福晋的吩咐,送她出府。
  自始至终,她一直紧紧的抓着我的手。
  “是你的,谁也抢不走。你的福,会到的。”她认真的看着我,一瞬不瞬。
  我想笑,唇角却僵硬无比,我的福?
  我还有幸福吗?在四贝勒府中,我根本看不到一丝的希望,我日夜企盼的那抹身影,何曾眷恋的来过?
  看着马车渐渐远去,我站在门口,迟迟未动。
  身在这皇家之内,哪个人没有自己的打算呢?每个眼神,每个动作,每一句话,所代表的,都不仅仅是表面上的意思。凌月对我的好,我并不是不懂。我只是一个格格,一个不受宠爱的格格,而她却是十四阿哥捧在心尖的宝,是皇上亲封的才女,是德妃娘娘眼前的红人,却为何独独对我另眼相待?
  只是,即使她有目的又如何?从她的身上,我渐渐的学到了很多,学会了忍耐,学会了努力,学会了怎样为自己赢得更多的注目。


  [4] 繁华

  京城在一夕之间变了天,太子爷被废,朝廷上顿时乱了,爷更是整月里看不到身影,即使远远的看到,也总是心疼的看着他眉间凝起的纹路,却不能亲手抚平他眉间的烦忧。幸好第二年,太子被复立了,爷回府后的神情,才略略的缓和。然而,十三阿哥却不再到府上来了,听说他在去年的塞外犯了事儿,使得皇上疏远了他。自那以后,府中始终笼罩着一股低沉,即使是颇受宠爱的年侧福晋,行使都低调了不少。
  就在我整日里盼着爷的时候,我却突然发现,自己,有喜了!
  爷得到了消息,特意到我屋里来看我。靠在他温暖宽厚的怀里,我歪着头,凝视着他眼眸里的那一抹温暖,痴痴的笑了。
  我想,现在我可以明白,为何十四阿哥的眼中,总是溢满无尽的幸福。
  爷,我终于有了您的子嗣,这一切,终于不再是奢望了!
  然而,就在我憧憬在幸福之中时,丫鬟却带来了消息:格格耿氏,也有了身孕。而爷,这几天都在她的屋里。
  铜镜内,我笑得嘲讽,冰凉的泪珠,顺着眼角,一点点的滑下。
  我怎么会傻得以为,他这几日的陪伴,便是爱?其实,我们在他的眼中,又有何分别,无非都是女人罢了。只是,谁孕育了他的子嗣,便赢得了多一些的目光。可是,女人的美丽又能有多久?岁月无情的走过,面孔上的沧桑,却无法掩盖。
  自始至终,我从未在爷的眼中看到那抹如画像中的柔情,即使面对年氏时,那双幽深的眼眸,仍是清寒无波。
  不过,幸好,我有弘历!即使得不到我最爱的人的心,至少,我拥有他的骨肉!
  弘历出生后,身体极弱,凌月总是不断的将名贵的补药往府里送。私下里,曾有人有意无意的问过我为什么,我也总是一笑而过。
  有些事情,只是各取所需,虽然我不知道她要的是什么,又能从我这里得到什么,不过,至少我可以肯定,我们对彼此,绝无恶意。
  随着孩子一天天长大,弘历的聪慧用功逐渐赢得了爷的注意。爷对子嗣,向来是严谨对待的,从不马虎。看着弘历困乏得眼睛,即使心疼不忍,可也从不敢劝阻。
  “咦,弘历,你今儿个怎的回来这么早?”看着进门的孩子,我连忙起身,迎上前去。爷特意找了师傅教导他们,每天都要学到天黑,今天怎么这么早?
  “额娘,弘暄哥哥来找我,阿玛特意放了我们半天假。”弘历缓缓的笑了,说罢便退到一旁,看向门口的方向。
  我顺着他的目光,却发现爷正挑帘而进,忙要行礼,爷却挥了挥手,顺势坐在了桌旁。
  “熹姨好,额娘让我带弘历、弘昼去吃甜点。”弘暄走在爷的身后,一蹦一跳的,好不快活,“四伯,您可不能总让他们这么学,会学傻的!”他没正形儿的趴在爷的肩上,郑然说道。
  我忙低首,忍不住轻笑,恐怕也只有弘暄,敢这般和爷说话。
  “歪理!”爷嗤声,却也是忍不住笑了出来。
  “怎么会呢,我额娘说,学习要懂得劳逸结合!”
  “你啊,和你额娘一个样,四伯说不过你!”爷看着他,不住的笑着,那笑容,却没有一丝的严谨。
  瞧着几个孩子玩闹着跑开,我立在门口,久久的凝望。
  爷对自己的孩子,何曾有这般温馨平淡的时候,何曾这般笑颜谈天,何曾这般轻松悦然?
  几年的相处下来,我以为爷是真的性子冷,那画中的眼神,只是幻想的临摹。然而此刻,想着他面对弘暄时的纵容,想着那无数次在凉亭上仰天惆怅的身影,想着福晋若有似无的眼波流动,心底,却渐渐的明白了什么。
  原来,那一年,那痴痴的目光所凝视的,根本不是福晋;那凉亭上宁静的片刻,之所以那般安详,是因为他心底的满足;而那幅画中的眼神流转,只是因为,那样的目光,只有她看过!
  唇角微动,我缓缓的笑了。至少,不光我一人在等待,在挣扎,为情所困!他堂堂的雍亲王,一样也有痛的时候,一样会因得不到,而压抑苦闷。起码,我还能守在他的身边,而他,却只能远远的看着,连过多的注目,都不敢表露。
  如今,已是雍正年间,回首遥想过去的事情,才发现,很多事情,原来她看的比谁都清楚。今日的这些,她仿佛早已了如指掌。而我,在这漫长的岁月中,也早已看透了一切,只是,夜深人静的时候,摸着薄凉的枕畔,心底仍是布满了酸涩,埋怨他的冷情,却又心怜他的压抑。
  即使爷如今贵为天子,可是面对她,他仍会全无分寸。仍记得十四弟自甘州归来时大闹寿皇殿的情景,爷当时已是盛怒,紧皱的眉峰几乎凝结,可是在她昏倒的刹那,他眼眸里瞬时闪过的惊慌,却是那么直接。
  额娘一次次的拒不受封,皇上一次次的盛怒而归,凌月一次次的进宫。其实,每一次永和宫门口,他的驻足凝望,我都在远处,静静的看着。
  或许,他对十四弟的气怒,不仅仅是夺嫡时的争风,不仅仅因为额娘的偏心,还有,得不到的宣泄。
  有的事情就是这么莫名其妙,当你没有察觉时,总觉得一切似乎都是那般合情合理,可是一旦你发现其间的蹊跷,他所做的每一件事,仿佛都有了目的,仿佛都是为了另一个人。
  然而,那个玉佩的承诺,恐怕再也无法实现!那样通透的人儿,就这样杳然而逝,至死,她都没有一丝留恋京城的繁华,只是那般绝然的赶到遵化,陪着十四弟。
  清风拂过,我站在殿前,遥望着窗内朦胧的背影,心里的那一点怨,终于消逝了。
  即使贵为妃嫔又如何,却得不到丈夫全心的疼爱;即使贵为皇帝又如何,不还是只能在这无人的深夜中,独自添噬着溃烂的伤口,怀念那抹消逝的倩影!
  岁月匆匆,身边的人,却一个个的离开。
  凝望手中碧绿的玉佩,心底翻滚,往事前尘不断涌入脑中。
  摒退了跟前儿的侍女,我久久的端详着面前的年轻面孔。二十初头的年纪,镇静自若的神情,眉眼间的神态却是那般熟悉,仿佛昔年的人再现眼前一般。
  只是,自打我听到她的事情,到现在,也有七、八年了,可是她怎会仍是这般年纪?想到这里,我不禁蹙紧了眉头,然而,瞥到玉佩,想起当年的承诺,心底却瞬时开朗。
  就让一切彻底结束吧,她到底是谁,便也不再重要。
  呵呵,只是平凡人,只想守着他吗?!
  原来啊……
  缓缓打开信纸,纯白的纸张上,却只有寥寥数字:
  第六女,乾隆二年丁巳正月二十三日酉时生,母为媵妾吴氏常有之女;乾隆六年辛酉八月十二日亥时卒,年五岁。
  第七女县主,乾隆十八年癸酉十月初五日子时生,母为庶福晋伊尔根觉罗氏西泰之女;选婿钮钴禄氏额尔登额,未婚;婿乾隆三十二年丁亥十一月卒,县主守节,乾隆四十一年丙申二月二十二日寅时卒,年二十四岁。
  澜熹,此生,我只愿与他沉浸江南烟雨,自在逍遥!
  看着纸上熟悉的字迹,我幽幽的笑了,冥冥之中的事情,谁又能说得清呢!
  凌月,如果这便是你的要求,那么,我定不会让你失望! 


[125]  胤祥篇

  “朕不准!”
  瞬间迸发的怒斥声,将我脸上未尽的笑颜硬生生的打掉,我甚至来不及思考,上扬的唇角一点点的僵硬、滑落。
  “皇阿玛?”我不敢置信的抬眸,看着前一刻还是慈眉和颜的人。
  这次狩猎,我再次博得了头筹,皇阿玛奖赏了我许多珍稀物件,可是我想要的,却只是心底的那抹温暖。
  蜡烛的光晕笼罩在朦胧的金黄里,隔着几步的距离,我却无法看清正前方那怒目直视我的人。
  轰隆——
  震天的雷声遥遥传来,却像是在耳边劈开了天地,将我的梦想瞬间击碎。
  “皇阿玛,您应允了儿臣的!”紧紧的抓着地下的毯子,我存在最后一丝希冀,艰涩的开口。
  静寂的沉默蔓延在轰隆的雷声中,帐内的憋闷几乎扼住了我的呼吸,只能僵硬地,企盼着,瞧着我自幼崇拜、敬爱的人。
  “不错,”我闻声抬头,看着仍旧阴沉着脸的皇阿玛,“只是,不能是她!”
  “皇——”
  ‘啪——’
  猛然飞来的异物打在肩上,一阵吃痛后摔落在地上,我不禁垂眸看去,却顿时僵在原地。
  “……儿臣愿娶礼部侍郎完颜罗察之嫡长女完颜凌月为嫡福晋,望皇阿玛恩准……”
  熟悉的笔迹,似是一根根尖细的针尖,字字刺在心间。颤抖的指尖几次碰到奏折却又迅速的收回,久跪在地的膝盖泛着阵阵锥心的痛。心口仿佛在瞬间被人硬生生的撕裂开来,缝隙越来越大,越来越大,直到,那种无尽的痛吞噬了自己。
  兄弟相争一女!
  不用抬头,我都已然猜到,皇阿玛心底所想。可是,盈盈——
  为什么?
  十四弟,你为何?
  原来,谣言并非空穴来风;原来,是自己一直沉浸在她给与的温馨快乐中,而忽略了身边的种种目光!
  ……
  “皇阿玛,儿臣知错,儿臣不会再提此事,可是凌月——”
  只要她安然无恙,我们便会有希望。
  “她的事朕自有打算!”
  ……
  “为什么——”
  豆大的雨滴狠狠的砸在脸上,浸湿的衣襟紧紧的依附在身上,望着前方的雨帘,望着跳跃的湖面,我却几乎无法站立。
  那个人,远在天边,近在眼前。
  清脆的话音,俏皮动容的笑颜,依稀漂浮在身旁,可是那娇俏的身影,却仿佛正远远的飘离自己。
  “盈盈,盈盈,我要怎么做?”要怎样,才能将你紧紧扣在身边,一生都不放开?为什么,我却觉得你离我越来越远?
  “盈盈——”
  阵阵虚汗自额头滑下,我拄着床板深深的呼吸。
  有多久没有梦到那年的塞外了?额际抽痛,我紧闭双目,想要阻挡那股无尽的黑暗袭来。
  “爷,您怎么了?”
  柔软的手轻抚上额头,黑暗中,像极了少年时,那双细柔温暖的手掌。我贪婪的留恋这一刻的眷恋,只是,柔弱中少了一股坚毅。
  “我没事,你睡吧!”下意识的拨开了她的手,我翻身下床,着急之下,右膝猛然一阵疼痛袭来,险些摔下床铺。
  “爷,您没事吧,还是叫太医来看看吧!”倾洛赶忙起身,搀扶着我小心的坐下。
  朦胧的烛光缓缓燃起,窗外的狂风不断的吹打着窗子,摇曳的树影在烛光下扭曲着,疯狂的摆着,晃得心底不住的心慌。
  “爷,喝杯热茶吧!您明儿个还要上早朝呢,还是早些歇了吧!”低柔的嗓音,在耳畔缓缓响起,我有些恍惚的抬眸,却看进了一双了然清澈的目光中,顿时心下一怔。
  曾经,也有一个女子这般的看着我,那时的她对我说:这一生不为何求,只希望在我的身后看着我便好。
  可是渐渐的,她的目光却不再清澈,昔日的柔情渐渐染上了妒嫉。
  对她,红梅,我是愧疚的!她也只是一个牺牲品,一个我和十四弟相争时的陪葬品。我曾经想过好好待她的,可是,我能做到的,也只是弥补,却永远无法在心底辟出一方天地,来存放她的存在。
  “倾洛……”瞧着面前不再娇美的容颜,我有些动容。
  这二十几年下来,一直在身旁不离不弃的人,始终只有她!
  不问,不听,只是一味的等待与陪伴。
  “这些年你受苦了!”凝滞了许久,对着她企盼、期冀的目光,瞧着她略显憔悴的面容,我却叹息着说道。
  不是不明白她的心思,只是,誓言,曾经给了另一个人,一个自己这辈子都无法抹去记忆的人!
  “爷,您怎么又说这样的话!”她轻斥,瞬间低垂的眼眸掩去了眼底的失落,“爷,您的心思,夫妻二十几年,倾洛怎会不懂。只是,各人有各人的痴,各人有各人的坚持,您愿意这样守着,倾洛也甘愿这样陪着您。”
  “唉……”重重的雷声打下,瞬时压过了我低沉的叹息,噼哩啪啦的雨点持续着打在房檐碧瓦之上。
  “爷、爷,不好了!”何福的声音自院外慌慌张张的传来,我身体顿时一僵,一种不祥的预感瞬间笼罩在心间,惴着。
  “什么事情,怎的没了规矩?”倾洛瞧了瞧我的脸色,沉声问着窗外。
  “爷、爷,十四、十四……”断断续续的话音被轰隆的雷雨声间歇着打断,我‘嚯’的起身,一把打开了门扉。
  狂风夹杂着潮湿的雨气扑面袭来,猛力之下我不禁倒退了两步,“你说什么?”顾不得脸上的雨水,我一把抓着何福追问着。
  “十四福晋,昨儿个,甍了!”何福颤巍巍的瞧了我一眼,扑通一下跪在了地上。
  甍了?
  我呆在原地,久久无法动弹,心底却始终无法明白何福的意思。翻腾的心口掀起阵阵腥甜,哽在喉间。
  怎么会?
  “咳、咳、咳……”
  怎么会呢?我还记得最后一次见她,她眼底从容淡若的笑容,那抹神采是那般清晰,怎么会?
  眼底瞬间氤氲,满着层层的水雾,我再也顾不得其他,急切的奔入暴雨之中。狂风骤雨瞬间打湿了内衫。
  暴雨中,听不清身后不断传来的呼喊声,我只是迫切的朝着大门疾步走去,脑中混乱的思绪碰撞着,找不到发泄的出口!
  倏然,右腿一阵剧烈的疼痛,虚晃的身体顿时倒在地上。
  “爷——”呼叫声传来,却渐渐飘离了耳畔,蓦然袭来的黑暗中,我却仿佛看到她笑着对我挥手!
  盈盈,这不是真的,对不对!
  这只是一个玩笑,一个你以前你最喜欢开的玩笑!
  雍正二年七月初八,我想,这一生,我都不会忘记这一天!
  对四哥,或许应该说是皇上,我向来是衷心不二,尽心尽力的帮衬着。无论是康熙年间的衷心相随,还是雍正朝的全力相助。
  然而,他怎么可以——就算十四弟再怎么偏执顽固,可他万万不会拿盈盈的身体开玩笑的。
  不是不怨,只是无法去怨!
  退一步想,或许,她的离开,才是这场战争的结束!
  盈盈的心思,我们哪个人不明白呢?这么一个通透的人,清楚的看清了一切。
  一个连皇阿玛都不忍心去处罚的人,一个总是想着平淡生活的人,偏偏陷在了这深渊般的紫禁城中……
  只是,我以为我的心早已死了,却不知,它只是一直陪着她,直至今日,才一同埋入那深深的黄土之中。
  自始至终,我却终是没有看到她最后一眼。
  十四弟悲恸萧瑟的容颜,弘明咬紧唇畔强忍沉痛的紧绷面容,弘暄早已哭喊得失声的喉咙……
  那一幕,刻在脑中,再也无法挥去;他们,才是她最亲的人!
  可是盈盈,那我,在你心中,到底有着怎样的位置呢?
  其实,这个问题,不用问,答案早已明白于心!
  先认识你的人,是我;你倾心的人,是我!可是,我却眼睁睁的看着你愈走越远,看着你伤心远离而莫可奈何;我的犹豫,我的顾虑,让我最终失去了你;以前的我,只是一味的享受着你的付出,却在失去的那一刻,才突然醒悟,自己竟然错过了你!
  一念之差!
  无数次的责备自己,无数次的想着如果,可是就如你所说:人生,没有如果!
  或许,这便是我们的命!注定了相识、相知,却无法相守!
  只是,无法见你最后一面,却是这一生最大的遗憾!

  雍正七年八月
  疲倦的放下手中的毛笔,我无力的靠在椅背上,遥望着窗外的绿竹。
  清风吹过的时候,竹叶沙沙作响,宁静中独有一股韵味,仿佛远离了喧嚣的尘世,独处悠然世外一般。
  我知道,她一直都喜欢这样的地方。只是,无法去生活罢了!
  细细的摸索着手中的木雕,看着那些早已被摸平的棱角,眼角却不自然的晕湿。仿佛,时光又回到了康熙三十八年,在那个拐角的胡同,我独自离开四哥府上,却被一个清秀俊雅的少年硬生生的撞到在地上。
  那时的我,心里想的只是自己的委屈,便厉声责问,谁成想,却被‘他’拖着跑了几条街。
  清风拂过脸颊,吹走了夏日的燥热,奔跑间,那些萦绕在脑中的忧伤与烦恼,仿佛也在一点点的消失。我贪恋着掌心的那一抹温暖,瞧着前方那娇小的身影,看着她歪斜的帽子里露出的黑亮长发,唇角缓缓的扬起。
  清脆的声音,出人意料的举止,洋人的教堂,优美动听的琴声,暖暖的笑意,在不知不觉间,就那般闯入了心底,不容拒绝!
  喜欢看着她笑,因为那样明媚的笑颜,照亮了心底的暗涩;喜欢听她说个不停,因为她口中的故事,总是那般新鲜,虽然她的话,俏皮、不合规矩,可是,却又是那般贴切;喜欢她凝视自己,因为望着她眼中自己的倒影,仿佛人生已别无他求!
  赛马之际,看着马背上那抹娇艳的红色倩影,环视着场中赞叹的目光,我多想大声的告诉他们,你是我的盈盈!
  落橙湖,亲耳听到她说喜欢,那一刻,心底的雀跃仿佛化为一只只小鸟,翱翔着冲上了云霄。
  还是塞外,御帐中,我满怀激动的向皇阿玛请婚,却晴天霹雳般的看到了十四弟的请旨奏折!
  我以为,我保全了你,然而我却忘记,坚强的你,对待爱情,又怎会那般柔弱?
  多年以后,从四哥的口中,以及十四弟的种种做法中,我才恍然明白,原来,我仍是不够了解你!直到你消失在塞外的那年,我才惊醒,原来,一开始我就错了!
  虽然我们的相识先于十四弟,然而,我却不够完全的了解你。一味的等待,甚至让我没来得及去更多的了解你,便失去了你!
  也是在那一刻,我才彻底的释然,原来,自己无法给你想要的幸福!与其让生活磨平了我们的爱恋,倒不如自己绝然的放手。
  时至冬日,习习寒风打在脸上,微微的刺疼。我不禁驻足,望向有些阴沉晦涩的天空。
  有多久不曾这般仰望天空了?
  好像自她走了以后,我便不愿再看,也没有时间看了。整日里,都是朝廷上的事情,事无巨细,我都亲力亲为。仿佛只有这样的忙碌,才能让自己忘记那种锥心的闷痛,那无尽的悔才不会一点一点的吞噬了自己!
  听手下的人说,十四弟身边莫名的出现了一名女子,行踪不明,来历不详,却日日与十四弟相伴,朝夕不离!
  我虽然疑惑,可是却又不愿相信。
  十四弟怎么会忘了她呢!
  但是,难道一切只是空穴来风?
  想探听,却又怕听到任何关于她的消息!
  养心殿前,高无庸眼神略有闪躲,我迟疑,却仍是等待通报后,慢慢的走着。
  这条路,已经走了无数次,然而这一次,心底却浮起一股说不出的躁动。缓缓的推开门扉,一眼便看到了皇上遥望的目光,那瞬间眷恋的眼神顿时刺入心底,仿佛为了印证什么一般,我连忙转身,缝隙间,一抹倩影隐逝而去。
  是她!
  务须再看,务须再问,只一眼,我便知道,那是她!
  大殿之上,皇上也是无心多谈,神色难掩疲惫,我禀明事情后,忙躬身告退。
  几次想要派人去景山,细想之下却又作罢。她想要的,不就是这样平淡的生活么?连皇上都已应允,我何必再去凭空打破呢!
  盈盈,只要你快乐,我便无所求!
  以前的我,等待你的付出;圈禁时的十三阿哥府,是你每年不间断的给予帮助;如今,就换作我来保护你吧!
  只是尊贵如怡亲王又如何,一人之下又如何,我情愿,自己只是那年那个冷漠别扭的男孩,那个你拉着手跑了几条街的男孩!
  过了年,不小心着了风,患了风寒。本以为是小病一桩,像以往一般,吃几副药便可治愈,然而直至过了春天,身体却丝毫没有痊愈的症兆。皇上几次命太医过府把脉,太医都是摇头蹙眉,自他们的叹息声中,我已然了然。
  这么多年,于我,早已足够!我唯一放不下的,只是未来,四哥要一个人支撑了。这大清的基业,压在他的肩上,太过沉重!
  然而——
  “四哥,我想见她!”自打他登基以来,这是第一次,我唤他四哥,或许,也是最后一次了!
  “十三弟……”他看着我,眼底布着淡淡的湿气,久久,却像是下了极大的决心般,转身离开。
  四哥!
  望着消逝的黄色身影,眼角一点点润湿。
  如果有来生,我仍愿是你的弟弟,四哥!
  “爷……”哽咽的嗓音,啜泣着,语音不清。
  “倾洛,谢谢你!”
  “爷,您——”她摇头,却被我打断了声音。
  “倾洛,这一生,如果说我胤祥最有愧的人,便是你了!你的好,我都记在心头,只是,那里早已住了一个人……倾洛,对不起!”
  “爷,我无悔,无悔!”她失声痛哭,紧紧的抱着我的手臂,哽咽着,许久后,她才抽噎着,却又坚定的开口,“爷,如果没有她,留在你心底的那个人,会不会是我——兆佳?倾洛?”
  润湿的泪珠低落在脸颊上,抬眸,望进她溢满泪水的瞳眸,唇角微动,“会!”
  布满泪珠的容颜顿时笑了,如春风拂过,仿佛岁月穿梭,回到了那如花的年纪一般!
  “爷,我在外面等您!倾洛嫁给您,一生从未悔过,我只希望,来世,可以第一个认识您!”浅笑的倩影转身离去,留下了淡淡的清香,飘在阵阵药香中,一点点隐逝,直至消失。
  “是你吗?”
  开门声蓦然传来,我赶忙睁开眼睛,一瞬不瞬的盯着屏风后。心头快速的跳着,怀着少有的激动。
  脚步声骤停,死寂的沉默漫布在浓浓的药气间,深深的吸气,才要出口唤她,撕心裂肺般的咳嗽却蓦然袭来。
  素色身影瞬然走近,轻柔的手掌附在背上,我连忙抬眸,却看到了一张似曾相识的面容,陌生却又那般熟悉。
  真的是盈盈呢!
  只有她,才有这般的淡定从容,也只有她,才能让我感到从未有过的安静与平和。时光仿佛回到了康熙三十八年,我望着她明亮的双眸,陷入了回忆。然而,待我看清她突起的小腹时,震惊却又那般刺痛的袭来。
  虽然了然,却不愿承认,我们终究又错过了!抑或是,她这一次,只是为他而来的!
  隔着层层衣物,我颤抖着手,小心的贴在她的小腹上。跳动瞬间袭来,我惊讶的看着她,第一次感觉到生命的奇迹。虽然,这不是我的孩子,然而,我却仿佛看到了漂亮的女童绕着他们旋转的样子,看到了十四弟满脸的宠溺。
  如果是我,一定也会同他一般雀跃的!
  可是,那个人却永远不是我!
  连忙垂下眼眸,不愿眼底的失落被她发现。然而,嘴里却不停的说着,将这些年发生的事情,一点点的告诉她,即使晕眩的脑海里,早已不知说些什么。
  晶亮剔透的泪水落在唇畔,我不觉得抿紧了唇畔,吮尽那滴甘甜,却仿佛尝到了里面的心伤。
  熟悉的手帕,早已磨损,却依旧白皙。
  “盈盈,你……可不可以……再抱我一次?就一次……我真的好冷,好……”舍不得你!
  曾经以为,再看你一眼,便可以无憾的离去;然而,人总是贪婪的,真正的见到你,却希望,只是这样紧紧的拥着你,直到天荒!
  ……
  “盈盈,你就像那画像一般,一点也没变,只是,我却老了,我们都老了……只有你,一点也没变。”
  画像中的她,如花的年纪,淡漠的容颜,眷恋的眼神;身旁的她,仍是那般年纪,却有着慈爱温馨的目光。
  我们都老了,只有她,一直是这样,活在我们的心间,活在眼前……
  为什么,明明幸福就在自己的手中,我却眼睁睁的看着它溜走呢!人之将死,却愈发抓着曾经的过往,无法放下,望着眼前泪水涟涟的绝美容颜,却愈发舍不得。
  为什么,你不能只是我的盈盈?
  温暖自脸颊一点点的传来,无尽的黑暗却疾速的蔓延而来,我紧紧的抓着她,想要张口说什么,却发现,阵阵干咳取代了未尽的言语。
  我只能望着她,望着眼前日思夜想的容颜,无力的垂下眼眸……
  为什么,你不能只是我的盈盈呢?
  我多么希望,人生,可以有如果的存在……
  那样,我会紧紧的抓着你的手,再也不让你离开;那样,我会带着你,放下一切,只羡鸳鸯不羡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