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3] 似福非祸
朦胧中,感觉自己的身体轻飘飘的,仿佛一阵风就可以将我吹到任何地方,可是眼皮却似被铅块坠着,沉沉的,无法睁开。
恍然漂浮的身体,异常沉重的疲乏,纠结在身体上,带来难以忍受的躁痛。心口如被巨石堵着,阻塞了血液的流通,手脚软绵绵的,无力的垂着。
好难过!
想要翻转身体,摆脱这这种无力的虚浮,胸口却猛然袭来撕裂般的痛苦,刺痛顿时向四肢百骸冲击而去,难以自忍的嘤咛着。
“痛……”
从未有过的灼热,在心口燃烧着。身体仿若又置身在炎炎火炉之中,翻腾着,蒸干了皮肤,炸透了血液。
“不要乱动,忍忍就过去了。”
是谁?说的好听,能忍为什么他不来忍?
眉头紧紧的蹙起,身体僵直,全身的经脉顿时抽紧,想要抵抗这种难以言喻的疼痛。
“痛……”我止不住的哀呼着,想要借由发泄,挥去缠绕的病痛。
“……对不起,对不起,都怪我……”
双臂被人用力的压住,无法动弹,脸颊传来淡淡的温热,借着那股温暖,意识渐渐消失,昏睡过去。
“怎么还不醒?”极尽压抑的怒声,惊起了我昏沉的意识。
“皇上,微臣尽力了,可是药汁喂不进去……”
“……无论如何,一定要让她醒过来。”
“臣遵旨。”
断断续续的声音,在意识外响起,我朦胧得听不真切,沉重的头好似一团浆糊般,无法支配。
忽然,浓重的苦涩淌入喉咙,我下意识的拒绝,死死的咬紧牙关,禀住了喉咙,杜绝苦涩的侵进。
“撬开她牙关!”
低沉的声音,我下意识的皱眉,却被突如其来的苦涩哽住了喉头,心底骤然泛起恶心,干呕起来。
“咳咳……呃……咳……痛……”撕裂般的心疼,蔓延开来。
一丝光亮骤然划入眼中,我赶忙闭眼,想要抬手,却发现手臂动弹不了。
“醒了,醒了!”激动的声音,略显苍老。
“凌月?”
眯着眼睛,朦胧的看着面前N个晃动的身影,止不住的咳着,牵动了疼痛。
“别乱动。”不知是谁,喝斥住我扭动的身体。
“来,先把药喝了吧。”一直萦绕在耳边的苍老声音再次响起,我嫌恶的皱眉。
“不如加些甘草吧,就没有这么苦了!”
模糊的头脑分不清他们的声音,但是我下意识的拒绝他们的‘迫害’。汤药已经够苦了,加了甘草不是要我命吗?
这两样东西是我的两大克星,从来不碰的!
“不要——”嘤咛的呼声,却无法吸引大家的注意。
睁开沉重的双眼,待适应了阳光后,看清了眼前交错的面孔。
“皇上,这回是真的醒了!”太医高呼着,瞬间在我的视线中消失。
“很疼么?”十三蹲在床边,泛红的双眸中溢满了心碎。
心底轻颤,划过淡淡的伤,似乎永远无法拒绝他的忧伤。
我唇角微动,想要露出安抚的笑容,却发现面部有些僵硬,只得轻轻的摇头,顿时觉得头更晕了。只得将头固定在一个角度,不敢再乱动。
“你们都出去吧,朕有话和她讲!”远处传来康熙沉稳的声音,我怔然,忆起了昏睡前他用力的嘶吼。
掌中的温热顿时消失,冰凉的空气滑进,带来一阵轻颤。我忙转头望去,只看到一个涩然的背影,以及缠绕在他手臂上的白布泛起的猩红。
待他们全部离去后,室内陷入了寂静。
“先把药喝了吧,这几天下来,可把人急坏了。”忽然,康熙出现在我的视线里,而他的手中,正端着一碗我视如猛兽的汤药。
怎么办?康熙端来的汤药,笑看历史,恐怕都没有几人享受过吧?可是,我是真的不想喝,怎么办?内心激烈的挣扎,在喝与不喝之间。
看着递到面前的汤匙,我紧闭着牙关。
“皇上,我……奴婢自己来就好了。”原谅我,无法在康熙面前耍脾气,只得狠狠的压抑着喉头泛起的干呕,以极其缓慢的速度,‘啜饮’着药汁。
一碗药汁下肚,身体早已绷出了一身汗,而胸口的白色绷带上,也溢出了点点猩红。
不知这个时候的国外,到底研制出多少西药了?脑中昏昏的想着。
“凌月,朕这条命是你救的,可是你,真真是给朕出了道难题啊!”他临去时的声音仍然在耳边徘徊着,带着这样的疑惑,我再度陷入了沉睡。
几日的休养过后,虽然仍不能乱动,但是起码有力气坐起身了。
彻底的清醒后,我才知道,原来我竟昏睡了四天,我都开始佩服自己,为什么一次昏睡比一次久?会不会有一天就这样一直睡下去呢?
听绵玉说,本来康熙想要将我留在江宁养伤,但是临行前却改变了决定,硬是将昏迷的我带上了龙船。
今天途经宝应,康熙带着太子、四爷、十三登岸视察河工去了,而我则歪在床上,无聊的转着指上的尾戒。
这双手很漂亮,手指纤细修长,软软的,却异常白皙,只是右手的掌中留下了淡淡的红色疤痕。
“伤口还疼吗?”伴随着开门声,胤禟关切的声音传来。
“疼,怎么不疼!”我懒得转头,直直的盯着头顶的木板。
“禟禟,我的九霄环佩呢?咝——”我猛地想起了古琴,赶忙开口问道,激动之下,竟牵动了伤口。
转头的刹那,才发现,原来进来的不止他一个人,还有一个异常沉默的十四。
“怎么了?你怎么就没一点正形儿呢,养伤没有养伤的样子,还嫌不够痛是不是?”他在我床边坐下,望向我的眼中闪过一抹担忧,“没见过你这么怕痛的,昏睡时还连连叫痛,害得太医都不敢给你上药!”
十四站在一旁,抿紧的双唇,微微的惨白。
“差点成为透心凉的是我,病人也是我,你能不能对我和蔼点?”清醒时能够理智的忍着疼痛,睡过去了我还怎么控制啊!
听说那天我被送回来的时候,前襟已经被血浸染了,而抱我回来的人更劲爆,竟然是康熙!
听说太医看了我的伤口,迟迟不肯动手,因为他不确定,拔剑的刹那,我会不会瞬间停止了呼吸。
听说……
听说……
我所听到的都是听说,因为真正经历了事情的人,没有一个肯告诉我实话。
“那天我还真以为自己要葬在江南呢,呵呵。”
看着他们一脸的严肃,我本想调侃一句,缓解一下气氛。哪知道,他们根本不理解我的苦心。
“再胡乱说话,小心爷缝了你的嘴巴。”胤禟眯着眼,一字一顿的威胁着;而十四,我不开口还好,现在,我都怕他握碎了指节。
“十四,你还好吗?如果胳膊疼得厉害,就回去歇着吧?”我看他强忍沉痛的表情,以为他手臂疼得受不了,仍硬撑着。
“我没事。”他沉沉的看着我,眼里百味杂陈。
“十四弟一直懊悔,那天没有保护好你,所以你才成了这个样子!”
“九哥!”十四大声喊着,想要阻止胤禟开口。
他小心的瞥了我一眼,垂下了面孔。仅仅一眼,我却看到了他眼中深沉的懊悔与责怪。
“十四,这不关你的事情,是我自己不小心。”总不能让我说,是为了抢救我的古琴吧?
“怎么不关,你明明就在我的手边,我只要伸手拽你一把,你就可以……可是我却没有发现。”他有些歇斯底里,噌的窜到我跟前儿,厉声说道。
“可是,倘若不是我受伤,那么,受伤的就是皇上。相比较之下,还是我比较合适,不是吗?”这是什么和什么啊?看来我真的不会安慰人。
要怪只怪,康熙恰巧背身站在我的身后,在我捡琴的瞬间,利剑已然刺出,而我也就恰巧荣升了‘英雄’。
“可是,我说过我会——”他看着我,眼中沉痛不减。
“无论你说了什么,这件事情都与你无关。你做的很好了,真的!”我重重的点头,强调话中的真实性,而心底,却不断的唾弃自己:如果可以选择,无论任何人,谁爱挨剑谁就来!
“九爷,我的九霄环佩呢?”十四在,我不好再叫他禟禟。
但是,心里仍念着我的古琴,为了它,我险些成了烈士。
“爷给你收着呢,你就安心的养病吧!”他怒斥我,狭长的凤眸狠狠的刮了我一眼。
半个月后,在一个晴朗的午后,终于回到了紫禁城,而我,则带着一个永远抹消不掉的‘纪念品’归来。
“月月,月月!”
才被绵玉搀扶进屋内坐好,甚至没来得及喝口水,便听到弘皙的声音远远的传来。
“老远就听到你的声音了。”看着满头大汗的他,我笑说,挥了挥手中的手帕。绵玉安置好我的行李后,便微笑着离开,临走前还不忘将门掩住。
“月月?你……”他在离我三步的位置站定,小心的看着我。
“伤口还没有愈合,可以小幅度的运动。”扶着桌子慢慢起身,将定住的他拉到椅子旁按下。
“那你别乱动了,免得伤口裂开。”眨动的眼眸,不确定的打量我,生怕我对他隐瞒什么。“你到底伤到哪儿了,我刚才听魏珠说,你在南方伤得很重,便赶忙跑了过来。”魏珠是李德全的徒弟,这次也跟着南巡了。
“这里。”指着心口,发觉他身体猛地一震,随即我便兴起了玩闹的心情,“看你那么不相信我的话,你要不要检查看看啊?”
“你——”瞬间潮红的面孔仿佛滴得出血一般,黑亮的眼眸闪烁着,却不再看我。
“你休息吧,我先走了!”生硬的留下一句话,他别扭的离去,徒留我在原地哈哈大笑。而乐极生悲的后果便是扯动了伤口,只得小心的躺到床上休息。
由于身体的伤没有养好,康熙特命我留在院里休养,待伤好之时再随侍左右,一时间,我再度成为紫禁城内的名人!
不过,才回来没有多久,京城之中便已经酝酿着一股低气压。
三年前索额图的家人曾经告发他支持胤礽,“议论国事,结党妄行”。前几天,康熙突然命领侍卫内大臣额附尚之隆等传谕,宣布索额图等罪状,云:“观索额图并无退悔之意,背后怨尤,议论国事。伊之党类,朕皆访知,阿米达、麻尔图、额库礼、温特、邵甘,佟宝。伊等结党,议论国事,威吓众人。”
……
昨天,康熙突然下旨,命将索额图之子及家内紧要人均与心裕、发保拘禁,“若其间别生事端,即将心裕、发保族诛。“
索额图的获罪,与诸皇子觊觎储位有关,原来,这场战争在不知不觉中已然拉响了!
天气渐渐炎热,五月二十五日,康熙决定到热河避暑,太子,大阿哥、十三、十四、十五、十六随行。
而我则留在紫禁城内安心的休养身体。
这几日伤口几经基本愈合,就是有时疤痕处麻痒难耐,但是又不能动手去挠,搅得自己心烦气闷的。
“如果不是受伤,恐怕还看不到你如此安静的时候?”淡淡的话音飘进,我透过窗户,看到背手而立的他。
深色的衣衫,温淡的面容。
好似记忆中的四爷,总是身着暗色的衣袍。我不禁为自己的想象失笑出声。
“四爷这句话恐怕说错了,安静才是最适合我的!”唇角微动,我有些失神。如果可以选择平淡安静的生活,谁会选择在这里胆战心惊呢?
“是吗?”
忽起的夏风吹起他的衣衫,腰间的黄色玉穗随风摆动。清冷的容颜,一如既往的沉默着。
隔着窗户,我透过他,看向湛蓝的天空;而他,仰着头,眼神飘移而幽远。
“这是玉肌霜,虽说不能完全去除你身上的疤痕,但是,总是有用的,抹上它,也不会再麻痒难耐。”
看着窗棱上白色的瓷瓶,双唇嚅动,“四爷,我以为你不会再理我了!”
……
挺直的背影,渐渐远去,余晖下,拉下长长的影子。
“我终于明白皇阿玛的心思了,紫禁城中,只有你,才是最清醒的人……”
飘忽的声音,随着风声,缓缓送入我的耳中。
手中的瓷瓶渐渐温热,而我,仍然伫立在窗前,久久的凝望。
[54] 忧伤萦绕
“禟禟,我们出宫玩儿去吧?”看着一旁闲适喝茶的人,我单手托腮,提议着。
持杯的手微微一顿,狭长的眼睛斜斜的打量着我,直到我不自然的猛咽唾沫,才慢条斯理的轻啐:“做梦!”
“切!”狠狠的瞪了他一眼,我不屑的转头。
“过些日子我不能来看你了,裕亲王病重,八哥整日的守在跟前儿,我要处理很多事情。”他淡淡的陈述,语气中并没有太多的伤感。
我凝视他,想要望尽他眼睛的深处。
“怎么了?伤口又痛了?告诉你在屋里歇着便好,你偏要出来,还说什么透气儿?”他紧张的看着我,啰里啰唆的数落我。
“没,我只是在想事情而已。”我笑着拉长了话音。
姿势不变,仍是怔怔的看他。
“你能想什么事情?太医说你身子虚,少想那些乱七八糟的事儿!”他微蹙眉头,不悦的说。
“遵命,头儿!”我打趣道,看着他无可奈何的神情。
天空一片湛蓝,好似一匹上好的丝绸般,细密柔和,看不到云朵的影踪。炽热的太阳,发射出万丈光芒,渲染了天空,晃痛了视线。
这轮金黄,可是百年后的骄阳?他们是否也在阳光下,和我一般,痴望着天空……
“胤禟,你有没有想过未来?”
“未来?多久以后的未来?”他语淡如风。
“三百年后。”
“谁会想那么遥远的事情,有那工夫儿,还不如想想晚上吃什么!”
“可是三百年后的人,却会回顾百年前的历史啊!”
我也不知道自己想听到什么,只是拉着他闲扯着。
他瞥了我一眼,眉头紧蹙,目露疑惑。
“我警告你,要是不想吃药,就乖乖的休息,少想那些有的没的。”
细长的手指指着我的眉心,语含威胁,阳光透过他清澈的眼眸,折射出我眼底淡淡的茫然……
六月初七,恭亲王常宁薨,康熙在塞外传旨,命留守紫禁城的皇四子胤禛经理其丧事,其他皇子协办,给银一万两。
即使我一直在院子里足不出院,可是,仍然能够感觉到一股低气压在宫内盘旋着。裕亲王的病情很不乐观,连给我复诊的太医都是一脸的愁容,当我旁敲侧击的问及裕亲王的情况时,他也只是摇头叹息。
康熙自幼便和福全亲近,在塞外也时常关心他的情况,命太医每日将其病录送往塞外。因此,太医院的太医们整天都战战兢兢的,生怕出了一点纰漏。
然而,六月二十六日,裕亲王福全仍是去了。
康熙在二十八日得到口讯后,当即起程返京。
七月初一,康熙亲自到棺柩前致奠。赐马,驼,蟒缎,银两。谥:“宪”。
七月初五,裕亲王举殡毕,康熙复往塞外。
两个亲王的去世,使紫禁城内笼罩了一层淡淡的哀伤。
自从那日之后,胤禟便再也没来过,小院里恢复了宁静,只有我一个人无聊的打发着日子。
闲来无事,便用厚纸片做了一副扑克牌,摆在床上算命,权当是自娱自乐!
“赶明儿应该发明一种测算穿越的玩法,呵呵,一定大热!”
……
“嗯,事业运不错,财源广进。可不吗,跟着皇商,不赚钱都不可能……”
……
盘腿坐在床上,我边玩儿边嘟着嘴自言自语。
算完命就玩蜘蛛纸牌,玩儿完纸牌继续算命,时间就在往复的洗牌过程中流逝。
“你这是玩儿什么呢,一个人还能笑得那么开怀?”温笑声自背后传来,我忙丢下牌,穿鞋下床。
“你怎么——八爷?”转身的刹那,我才想调侃他两句,却惊讶的发现胤禟身后站着一个人,这个一脸颓废、疲惫的人,真的是那个俊逸、儒雅的八贝勒吗?
消瘦的身形,使得白色的衣衫略显空晃,深深凹陷的眼窝,布满了暗色,眉眼中藏着掩饰不去的哀色。
我正犹豫着想要请安时,就被胤禟拖到椅子边按下。
“八哥我们进宫办点事儿,我看时间充裕,就带八哥过来坐坐,讨杯水喝。”
胤禟伸手倒了两杯茶,递给一旁的八爷,看向他的眼神里透着深深的无力。
“八爷这是——”我犹豫着,不知怎么开口。
“我们刚从裕亲王府过来。”胤禟飞快的瞪了我一眼。
“哦。”我无趣的应声,回头却对上了八爷异常沉痛的眼眸,猛然一怔。
“八爷,生死由命,富贵在天,很多事情是不能强求的。人活着,心,一定要放宽;不然,终有一天会压垮自己的!”望着他,我下意识的说。
虽然平时极少和他接触,但是看胤禟那么尊重他,我便忍不住说了两句。
不过,放开自己的心,又谈何容易呢?
他沉沉的看着我,久久,苦涩一笑,“谢谢。”
我摇头,不再说话,起身背对他们站在窗旁。
这样沉闷的气氛,我实在不适合说任何话,因为,我只会将气氛带的更差而已。
时间匆匆而过,翠绿的枝叶在不知不觉中变黄,坠落。
今天是康熙回京的日子,我早已在乾清宫的偏殿内候着,只等他回宫。
胸口的剑伤在前几天就已经基本复原,不再需要每日上药、疗养。四爷给的那瓶药确实不错,只留下淡淡的红色痕迹。
“凌月姐,皇上回来了,让你过去呢!”魏珠掀帘而进,满面笑容的看着我。
“我知道了。”
跟着他来到正殿旁,看到李德全正在门口候着,我不禁微微皱起了眉头。
“魏珠,都谁在里面?”不然李德全怎么出来了?
“几位阿哥都在里面呢。”
“哦。”我含糊的应声,却打心眼儿里不想进去了。
才走两步,正殿的大门却轰然而开,太子率先疾步走了出来,我连忙福身行礼,低着头,看着一双双黑色的皂靴在面前走过。
膝盖酸麻,身体有些不稳,我听着周围已经没了响声,便揉着膝盖猛地起身,顿然化成了雕像。
四爷一脸淡然,眼神含笑,唇角上弯;十三也是一副忍俊不禁的样子,眸色关切的看着我;另一边的十四笑得开怀,眼神得意。
我微微蹙眉,忙弯身行礼。
“奴婢给——”
“免了。”四爷淡淡的说,话语中有一丝放松的笑意。
“谢主子。”低着头,我瘪着嘴说。
“身子都好利落了吗?”
“回四爷话,基本痊愈了。”我不咸不淡的说。
“那就好。”
“凌月,皇上让你进去。”李德全的声音传来,我微一欠身,垂眸快步离去。
乾清宫内,肃然安静,康熙正持笔写着什么,低垂的头,看不清神色。
“奴婢给皇上请安,皇上吉祥。”
“起来吧,身子休养的怎么样了?”他姿势不变,缓缓的说。
我翻个白眼,继续说着太医的那套说辞。
康熙听后,点点头,便不再说话,只是专心的批着奏折。我站在一旁,仔细的观察他的神色。
几个月不见,他却仿佛老了几岁,脸上透着明显的沧桑。
前些日子,康熙曾经手谕大学士曰:“今六月内,因有二王之事,朕心不甚悲痛,至今犹未释然,又兼灾祲频告,愈加忧郁,身体不安。顷往坐汤泉,始得稍懈,仍未痊愈。”
不难想象,这时的康熙,身心应该是较脆弱的时候。两个哥哥相继离开,来不及缓解内心的伤痛,而江南又接二连三的发生了水患,灾情不断,铁打的身子也承受不住这样的锤击。
不知何时,夜幕悄然降临,宫内挂起了红色的灯笼。
亮堂的乾清宫内,晕黄的烛光模糊了康熙疲惫的侧面,凝视他始终轻蹙的眉头,紧绷的神色,心底却蓦然升起一股哀凉。
这个位子,真的有那么吸引人吗?
江山得难守更难,想要稳住这大清的基业,让两千多万的百姓吃饱穿暖,生活富足,又谈何容易?
鼻尖微微的酸涩,这一刻,看着这样的康熙,心底惟有感动与深深的崇敬。
手臂轻晃,我转头,看向李德全。
他正端着一碗参汤,朝着康熙的方向,冲着我努了努嘴。
我点头,脚步放轻,缓缓上前,“皇上,喝碗参汤吧!”
“放下吧,朕不想喝。”他摆了摆手,低垂的视线根本没有离开奏折半分。
后退一步,我无奈的望着李德全,他也只是无声的叹气。
久久,一声叹息滑然而出,康熙忽然放下笔,仰靠在座椅上,单手掐着眉心。
“皇上,让奴婢来吧!”
“嗯。”他应声,微微闭上了眼睛。
指尖适度的用力,揉着太阳穴及头部的几个穴位,小心的看着他的神色,生怕惊扰了他的休息。
“朕还记得,康熙二十九年,裕亲王,恭亲王随朕御驾亲征噶尔丹,恭亲王任安北大将军,率领右翼军出征;而裕亲王任抚远大将军,在乌兰布通大获全胜。”他幽幽的说着,好似回到了那光辉的时刻。
听着他近乎恍惚的语气,我的眼眶却顿时润湿了,亲人的离开,永远都是最无奈的。
一滴晶亮倏然落下,我连忙去接,却仍是‘啪’的落在他的额头。
“奴婢该死。”更多的泪水倾然而去,控制不住。
康熙的话只是一个诱因,勾引出自己心底最柔软,最不愿提起的痛。看着躺在医院毫无知觉的我,他们又是何等的伤心呢?
“呵呵,凌月这是心疼朕呢!何罪之有呢,唉!起来吧!”他叹息,语露凄色。
“皇上,逝者已矣 来者可追。”我沉声低缓的说,迅速擦去了浮动的泪水。
他看着我,没有说话。
“皇上,您知道,为什么婴儿降生的时候,总会伴着哭声吗?”
“为什么?”康熙抬眸,疑惑的看着我。好似不明白,这么普遍的一个现象,能有什么原因?
“因为生命是一场伴着痛的历程。奴婢曾听说过这样一句话:出生时,你在哭,你的亲人在笑;去世时,你在笑,你的亲人却在哭。”
康熙身体微怔,久久,倏然一笑。
“是啊,朕还没有你明白呢,真真是一语惊醒梦中人啊!”
“奴婢不敢当,奴婢只知道,皇上的健康,关联着千千万万的百姓,牵着大清的兴盛安康。”
“哦,那凌月是怎么看待朕的?”
我一惊,猛地抬头,他的眼眸里一片平和。
“勤慎理政,仁爱宽刑,是一位圣德之君。”
“哈哈,想不到凌月对朕的评价如此之高啊!”他笑,眼里快速的闪过一抹深色。
“凌月啊,你今年多大了!”他开口,面容放松。
我心底蓦地一惊,手渐渐的握成拳,“奴婢今年快十七了。”我早就忘了完颜凌月的生辰,所以也不知道‘我’具体的年龄。
“都十七了啊,已经到了适婚的年纪!这一转眼儿的,就是一年。”
我看着他,心底突突的,掀起浓浓的不安。
“奴婢还小,还想多伺候皇上几年呢!”颤抖的看着他,我急忙说道。
康熙瞅着我,缓缓闭上了眼睛,陷入沉默,久久不语。
“凌月,你可曾怪过朕?”倏然,他睁开眼,紧迫的盯着我的。
我微怔,继而舒缓一笑,轻摇着头,“没有。”
浓密的眉渐渐蹙起,声音轻缓,“如果朕当初不阻拦,或许,你已经——”
“皇上,您相信爱情吗?”
过去的事情,说出来没有任何意义。我不是一个喜欢追讨过去记忆的人,很多事情,错过了,就是错过了,无论我们多么哀痛,多么不舍,也需要鼓起勇气面对现实。
“作为皇帝,作为大清的主人,你认为朕应该有爱情吗?”他笑着问我,而我直觉的摇头。
“前些日子,老十四来找朕,求朕给他指婚。”他看着我,目光犀利,眼神里有一丝犹豫。
正殿外十四得意的眼神忽然晃过脑中,我猛地惊醒,紧紧的瞅着康熙。
他会怎么做?
我以为,塞外之后,这件事情已经彻底的完结了。从那时康熙的态度来看,他肯定是不同意的,那么现在他……
这就是他所说的难题吗?
头脑顿时一阵昏痛,我沉思着,缓缓开口:“皇上,您还记得,那日在回京的龙船上,您说过,是奴婢救了您的命?”
虽然是歪打正着,但是这却是我唯一可以利用的。
“哦?朕当然记得。”
“皇上,奴婢想要兑现一个诺言,可以吗?”
“你这是和朕谈条件吗?”他直身,转头不确定的看着我。
一旁的李德全连连摇头,急切的看着我,就差跳过来将我拖出去了。
“奴婢只是想要帮皇上解决那道难题而已。”
“你说!”
“奴婢愿终生不嫁!在宫内,便尽心的服侍皇上,到了出宫的日子,便隐居江南,绝不回京。”双膝着地,我请求的看向他,双手握得死紧。
康熙看着我,眼里闪过一抹赞叹,也流露出一丝惋惜。
“李德全,拟旨,将石保之女伊尔根觉罗氏墨绮赐予十四阿哥为侧福晋,于十月二十五日完婚。”
“喳!”
“奴婢谢皇上恩典。”心头大石蓦然放下,可是,我却没有感到丝毫的轻松,心底始终萦绕着什么。
“凌月啊,朕真的……唉……”
[55] 人生如戏
康熙那日的叹息久久萦绕,而我,只能以苦涩的笑容作为唯一的回答。
真的不怨吗?
惟有自己知道吧!
听说十四阿哥在听旨后大闹乾清宫,被康熙厉声训斥,勒令其在成婚前不得踏出乾西五所。
这些天,宫内是忙碌的。月底十四就要再次迎娶侧福晋,众人甚至都在猜测,为什么康熙这次的赐旨如此的着急。
想起那日在乾清宫正殿门口时,十四开怀得意的眼神,再想起他前几日的闹剧,我只有无奈叹息。
窗外鼓声阵阵,丝竹响彻,写满喜字的大红灯笼挂满了漆黑的宫道,照亮了紫禁的上空。
我倚着窗扉,唇角弯弯。
“你倒是惬意啊!”
这种声音,这样的口气,无需回头便可以确认,全紫禁城内只有一人!
“九爷怎么不去喝喜酒,反而跑到我这里来?”侧身,我笑得无邪。
“嗬,那种场面,我可不敢多呆,要不是皇阿玛派李德全守在那里,八成都叫十四弟掀了个底儿朝天了!有几条命也不够那么喝的啊,我啊,还是到你这里讨杯茶吧!”
他自顾自的倒了杯水,走到我身边站定。
“今人不见古时月,今月曾经照古人。古人今人若流水,共看明月皆如此。”望着天空,弯弯的唇角高高的翘起。
皓月当空,幽然清透。
“月还是这个月,只是,谁是今人,谁又是古人?”他看着我,唇齿在杯沿流连。
“这个端看我们如何看待了!”瞟着他,神秘一笑。
“可是,我们又没有酒,如何把酒问月?”他笑谈,淡若秋风。
“以茶代酒,九爷觉得如何?”
“快哉!”
“哈哈……”人常说一笑泯恩仇,而我们的笑容中永远印着彼此的信任,从无愁怨,只有恩惠!
……
“我会尽快想办法让你出宫,这里,不再适合你了!”夜幕渐深,乐声间歇,他如是说着,面容清淡,好似自己说的话多么平常一般。
“不必了,每个人的命都是有定数的,无论你怎样逃避,都终将走回原点。”叹口气,在他讶异的目光下,我摇头拒绝。
胤禟,谢谢你,但是,我不想你为我冒险。
谁都知道我现在是御前红人,如何隐瞒过紫禁城内的层层耳目,将我平安送出皇宫呢?这种风险,我们都冒不起!
我只想做个闲散之人,有建筑、有图纸、有朋友、有知己,却唯独不愿担负太多的人情债。
佛教之人相信因果轮回,他们认为,今世的所作所为不过是在偿还前世的爱恨嗔痴。而我的前生,是否与谁结下了难解之缘,所以才有这般离奇的命运?
我怕了,真的怕了,再也不愿经历了!
我只想,早日偿完前世的夙债!
“可是——”
“没有可是,胤禟,相信我,自己的路,我会坚定的走下去的!”终有一天,会看到结局,而我,早已期待。
“十四弟的婚事,是因为你吧?我虽然不知道你和皇阿玛说了什么,但是……以后见到他,避开些……”
颀长的身影,消失在淡淡的月色之中。桌边,惟有那杯温热不再的茶水,证明他的到来……
踏出乾清宫,疲惫的伸伸懒腰,朝着住所慢慢走着。
又是一年冬来到,而我也要迎来清朝后的第五个年头了!想着四年多来的点点滴滴,想着那些心疼与甘甜,好似昨日之梦一般,消逝在记忆的长河中。
微微一笑,洒意抒怀,抬眸的刹那却看到远处伫立的身影,似雕像般,石化在宫道之上。
脚步渐渐的凝住,我一瞬不瞬的瞅着他。
深绿色的长袍,摇摆的衣角,冬风吹散了他的倔强,打乱了他往日自得的笑容。
墨黑的瞳眸溢满了不谅解的痛苦,紧闭的双唇,僵白的面孔,绷紧的身体,似是控诉一般的看着我。
微风下,吹散的落叶,片片枯黄,纷纷落下,交错在我们的视线里。
望着他轻颤的身体,我抿着唇角,才想踏出步子,却猛然想起胤禟临走时的话,犹豫再三,终是握紧了拳头,呆怔在原地。
久久,暮色渐渐降临,余晖的晕黄包裹了沉睡的紫禁城。
他深深的看着我,僵硬的转身离去,最后的那一眼中,饱含了不甘,夹杂了一丝势在必得。
摇头叹气,任风声吹散了叹息,任发丝迎风飘扬。深深的夜幕降临,寒凉突兀的袭来,我却呆立在原地,眉头始终紧蹙着。
几天后
顶着寒风,我快速的跑进屋内,双手不断的搓着,放到唇边哈着气。
天气一天天的冷了,而我,貌似也要进入‘冬眠期’了。这个身体,越来越畏惧严寒,才过秋天,就会手脚冰凉,久久也捂不热。
刚才回来时,李德全吩咐我,明儿个早点过去当值,因为这几天康熙的身体有些不适,而我熬的粥又恰巧很对他的胃口,所以我现在是兼职厨师。
就着月光,我点燃了蜡烛,准备洗漱休息。
“啊——”猛地看到角落的身影,我震惊的大呼,却被他死死的捂住了嘴巴。
“十四阿哥,你在这里干嘛,你不知道这里——”我奋力的掰开他的手,才想说皇子不能深夜留在后宫,却猛然忆起,他已经是惯犯了,上一次他不是也来了嘛!
“你是想自己出去,还是我叫人请你出去。”闻着他身上传来的淡淡酒气,我退后一步,眼睛直直的看着他。
“为什么?”他看着我,目光就像那日的午后一般。
我大惑,不解的看着他。
“为什么我不成,你为什么要拒绝我?”
‘啪’的一声,他的手狠狠的打在桌面上,茶杯摇晃着,倒落、滑下、碎裂。
“我不要和一个酒鬼谈话,等你清醒时我们再谈。”或许真的应该找一天,将我们之间的恩怨说清楚。
我不知道,我什么时候给了他暗示,或是任何的承诺,让他这般的认定了我?
“我不要伊尔根觉罗,不要舒舒觉罗,我要的只是你啊,为什么你要拒绝我?凌月,我错了,我对若含只是一时的迷惑,我不爱她的,我不知道她会伤害你,我——”
“十四阿哥,她们不是别人,是你的妻!弘春才两个多月,那是你的儿子。而他们,都将是你的责任!”语带无力,我不知要怎么说,心底升起浓浓的悲哀。
“我不要他们的,我不想的……”他颓然的坐下,趴在桌上嗡嗡的说。
“十四阿哥,你喝多了,我送你回去,好不好?”看着眼前的他,太阳穴突突的跳着,我无奈的开口。
“我没喝多,我比任何时候都清醒!”他噌的跑到我面前,我下意识的后退。
“你为什么要躲着我,因为十三哥吗,难道你还忘不了他?就因为他先认识了你,所以我就没有机会了吗?我也爱你啊,你为什么从来看不到我呢?我不要她啊,为什么要把她推给我?”盛满痛苦的眼眸,似是一块磁石般,旋转着,乱了视线。
“十四,把她赐给你的是皇上,不是我。”
而我,不过得到了一个承诺而已。
“是你!皇阿玛都说了,你为什么要拒绝我?凌月,十三哥能给的,我也能的,你为什么不看看我呢?我一直在你身后啊!”
“十四,不关胤祥的事情,你不要提他好不好?”心底升起浓浓的无力感,我终于理解胤禟的话了,这时的十四有些歇斯底里。
“怎么会不关,你敢说你不喜欢他——”
“我承认我喜欢,可是那已经是过去了,我现在只想安静的生活,你们能不能放过我?”我试着放下声音,平心静气的和他交谈。
“放过你,呵呵,那谁又来放过我?你为什么要出现在我的生活里,你为什么要让我爱上你!”他揪着我的衣袖,急切的逼问我。
我并没有让你爱上我啊!话到了口边,却没有说出来,喝酒的人禁不起刺激。
“十四,回去休息,明天我们再谈好不好?”我轻声劝着他。幸好今天绵玉当值,要不然,这种状况,我真不知如何是好。
“终生不嫁,隐居江南,永不回京?这就是你的心愿吗?”顿时澄清的目光,死死的看着我。
我沉目,重重的点头。
我终于知道,这几天十四没事就往乾清宫跑的原因了,也终于明白,为什么每次他离开后,康熙都会气得说不出话了!
这样的倔脾气,难怪康熙吃不消!
“你休想离开京城,休想离开我!我永远不会放手,死也不会!”
“啊——唔——”手臂传来一阵疼痛,在我还没回过神的时候,一阵酒气窜入喉中。
温热的唇齿近乎饥渴的啃噬着我的,疼痛袭来,我狠力的推着他,却被他反扣住双手,只能被动的承受他铺天盖地般席卷而来的狂吻。
心口憋闷,胸腔内的空气渐渐消失,只能靠着他的唇口,维持着清醒。
淡淡的酒气,昏厥了头脑。
呼呼……
终于,他松手,眼神热切的看着我,闪着势在必得的决心。我猛地推开他,扶着桌子大口的喘息着。
“出去!”指着门口,我气若游丝的说,“不要让我说第二遍!”
“凌月,我不会放手,即使不择手段,你也只能是我的妻,我爱新觉罗胤祯的妻!”他目光中的执着,顿时震撼了我。
说实话,他的倔犟,他的执着,在某一刻确实打动了我。但是,理智却坚定的站出来,告诉我:离开紫禁城!
“出去。”胤祯,抱歉,我不能回应你,我们始终不是一个世界的人,无法产生共鸣。
大开的门扉,瞬间灌进彻骨的寒风,颤抖的我,坚定的看着他,手指着门外。
他黯然的垂首,胸膛剧烈的起伏着,抬眸的瞬间,眼中快速的闪过什么。在我还没意识过来时,脖颈一痛,失去了知觉。
记忆中,惟有昏厥前他不顾一切的眼眸中流露出的坚决。
迷糊中,习惯性的向热源的方向靠拢。脖颈处传来微微的酸疼,异常的僵硬。想要伸手去揉,却发现动弹不得,掌中传来的温热一如那日昏迷时的感觉。
被人握住?
我大惊,猛地睁眼,望尽一双异常满足,透着无尽欢颜的眼中。
“啊——”昨晚的一切记忆瞬间迸发,我大声的尖叫着,猛地坐起身。
“月儿!”咧开的唇角,像个得到了奖赏的小孩。
“月你个头,你滚——”
抬脚,用尽全力的将他踹下床。
“我不走,我要对你负责!”他笑说,痞笑着自地上站起来。
“谁要你的负责?你走不走?”
冷静、冷静,殴打皇子是死罪,我在心底告诫着自己。
“不走。”
他坚定地声音顿时打散了我好不容易升起的冷静,再也顾不得那么多,朝着那张异常别扭的笑脸,狠狠的挥出拳头。
“月儿,打人不能打脸的,你让我怎么出去见人啊?”他好像一夜之间换了一个人似的,嘻皮笑脸的闪躲着,无论我怎么攻击,都决不还手,能躲便躲,躲不了就凑身接下。
他越是这样笑,我就越生气,出的招式也越狠,根本忘记他是个阿哥,我只知道,我很生气。
突然,门外好像有什么声响。可是我却顾不得那么多,心里想的只是打掉他这张得意的笑脸。
“哎哟喂——我的十四阿哥,你怎么在这儿呢?凌月,你们这是——”破空而出的尖锐嗓音使我俩顿时僵住了身体,而出手的拳头则准确的打在他的唇角上,硌痛了我的指节。
“李谙达,我——”我才开口,便被十四抢道:“李德全,你快去告诉皇阿玛,我会负责的!”
“负你个大头鬼啊!”
握紧的拳头朝着他的下额狠狠打去,这一刻,我是真的真的很生气,我甚至看到,所谓的自由离自己越来越远。
“月儿,你用力打吧,只要别弄疼你的手便好,我会心疼的。”他笑着闪躲,眼神里溢满了欢愉。
我顿时气红了双眼,再也不再玩闹,而是真正的攻击。渐渐的,我可以感觉到他有些吃不消。这可不是江南那次,我手里没有古琴,他手里也没有刀剑,况且,他只是闪躲而不是攻击。
屋内的摆设早已被弄得一团乱,能破的,都破了;能砸的,全砸了,除了房顶没办法掀以外,我们的毁灭相当彻底。
“住手,你们这是在干吗?”威严的喝斥声传来,透过敞开的门户,我看到一抹明黄的身影,在蒙蒙亮的院落里,直挺挺的站立着,颤抖的手指,指着我们的方向。
“都给朕出来。”
狠狠的瞪着十四,我们同时踏出房门,跪在院子里。
清晨的寒风,嗖嗖的灌在衣领内,身体抑止不住的颤抖,直到这时我才发现,自己竟然只着中衣?
“皇阿玛,儿臣会负责的。”
他忽然握着我的手,抬头看向康熙,坚定的说。
康熙大怒,待看向十四时却猛然一怔,唇角微微抽搐。一旁的李德全也是低垂着头,身体不住的抖动着。
“你看看你,像什么样子,深夜留在后宫之中,还跑到朕的乾清宫——你可真是胆大包天啊!”久久,康熙仿佛才找到声音,愤怒说道。
“皇阿玛,一切都是儿臣的错,儿臣会负责。”他低头,只是陈述这句话,然而,从我的角度,却可以清楚的看到他上扬的唇角。
“奴婢不用十四阿哥负责。”看不惯他的得意,我坚定的打断他。
“月儿你——”
“闭嘴,都给朕闭嘴。来人啊,将十四阿哥拉下去杖责二十,面壁思过两个月,没朕的旨意,谁也不能见他!”
两个御前侍卫快速的走过来,待看到仰头的十四时身体猛然一震,既而迅速的恢复平静,架着他离开。
“皇阿玛,儿臣要负责……”
十四的声音远远的飘过来,我咬紧唇,迎着凛冽的寒风,膝下的石子,硌痛了膝盖。
“皇上,我们没有……”
死寂的沉默,让我心底升起一股浓浓的担忧,赶忙开口解释。
“你看看你,你们真是要气死朕啊!”康熙气极,连连咳嗽,一旁的李德全赶忙上前帮他顺气。
“皇上——”
“别说了,总之,是朕教子无方,朕会让他负责——”康熙摆手,阻止我开口,而他说出的话,却让我顿时呆若木鸡。
“皇上,我们什么也没有发生,要负什么责?”我气极,终于理解哑巴吃黄连,有苦说不出的痛苦。
一个小太监从屋内走出,手中拿着——我的床单!而这还不是我震惊的,更让我震惊的是,床单上竟然会有——血迹?
阴谋,这绝对是阴谋!
“你什么也别说了,朕自有主张!”他叹气,双目沉沉的闭起,胸口剧烈的起伏着。
“皇上,我们真的什么也没发生,十四阿哥只是——只是——”只是什么?只是在我床上睡了一觉?
我欲哭无泪,沮丧的看着康熙。
“不管如何,女人的名节都是最重要的,昨晚的事已成定局,朕会尽快安排的。”他盯着我的颈项,叹息的摇头。
我求救的看向李德全,他平时一直帮衬着我,这时好歹为我解释两句啊!无奈,他只是低垂着头,沉默不语。
“皇上,我不在乎,我们真的——”难道有没有做,我这个当事人会不知道?
“胡闹,名节之事,岂能儿戏!”康熙怒斥着我,根本不给我解释的机会。
“皇上,您答应过我,终身不嫁的,您忘了吗?君无戏言啊!”
“你——朕必须对完颜家有个交代!”果断的声音,彻底打破了我逍遥的梦想。这就是心底始终盘旋的不确定感吗?
有时候,我真的好恨,自己的第六感为什么这么灵呢?
“皇上,我比窦娥还冤!”我嗫嚅道,彻底放弃了挣扎,和这群人解释,就像一个死循环,永远没有结局。
“李德全,命罗察速速来见朕。凌月啊,你一会儿和你阿玛回家等旨吧!”康熙的声音,就像一道魔咒,紧紧的箍在了我的头上,生生的抽疼。
寒风侵袭着身体,院子里一片沉寂,唯有我一个人,瑟瑟发抖的迎接着黎明。
木然的回到屋内,对着铜镜,看清了自己此时狼狈的模样。
可是,当我看到脖子处的片片红痕时,终于意识到康熙为什么无论如何也不相信我的话了:
“爱新觉罗胤祯,我要杀了你——”
[56] 晚晴微雨
完颜府
气死我了,气死我了!!!
屏退了身边伺候的丫鬟,我一个人在屋内烦躁的走来走去,像个无头苍蝇一般,大脑一片空白,毫无头绪可言。
我的江南隐居生活,我的自由,就这样没了?
本以为有了康熙的亲口承诺,就可以在未来的几年逍遥自在,谁成想会出现这种莫名其妙、不可理喻的事情?
一股怨气始终盘亘在心底,无法释怀,越想这场闹剧就越觉得憋闷。我为什么要留在这里任由他们摆布,就因为他们喜欢,难道就可以妄顾我的意愿了吗?
踱步的脚顿时止步,望着梳妆台上的首饰,大脑飞速的旋转着。
哎呀,想不了那么多了,走一步算一步吧!
快速的收拾几件衣服,带上一些首饰,我挎着简单的行李,准备投奔自由。最后深深环顾这件房间,“对不起!”轻忽的声音,瞬间归于平静。
沉重的闭紧双眼,转身,猛地打开房门——
“阿玛,额娘?”呆怔在门内,挽着行李的手臂尴尬的扶着门框。
阿玛仍是那身朝服,一脸凝重的伫立在院内,额娘红肿的双眼,紧紧的瞅着我的行李。周围一个丫鬟也没有,看来,他们已经在这里站了很久了。
我抿紧双唇,迟迟不肯开口。
“凌月,我们只是想和你谈谈,说完之后,如果你还是要走的话,我们不会拦你的。”额娘抽泣着说,身体止不住的颤抖,一旁的阿玛赶忙扶住她。
泪水顺着她的脸庞哗哗落下,好似滴滴钉坠在我的心头一般,刺痛着。
我退后一步,将他们请进屋内。
沉默!
我背靠着门,僵硬着表情;额娘的泪水好似止不住一般,不断的低落;阿玛只是呆坐在桌边不断的叹气。
“我们知道,你不是我们的女儿,可是……”
“额娘?”我惊诧的开口,顿时化为雕像。
“唉!还是我来说吧!”阿玛看着哽咽的她,重重的叹息,随即缓缓说着,那飘忽的眼神溢满了沧桑的伤痛。
“你出生的时候,身体便异常的虚弱,一点点风凉就可能要了你的命。我们找遍了京城的大夫,可是他们只是摇头叹息,说是用温药调养着身子,将就一天算一天。你七岁那年,生了一场大病,所有的大夫都束手无策,我们以为你会这样去了。这时,岫云寺的一位大师恰巧到这里布施,看到你后,大师沉思了很久,给你服了一剂药方,说是可以保命。但是他说你的体弱是天生的,根本无法医治,最多活不过十五岁。况且,你只能移居到江南生活,方可保命。”
“可是我现在已经十七岁了。”
不是我不想承认,而是我怕!
“大师临走时说,除非天降奇迹,否则,你断然活不过十五岁。康熙三十八年,你从南方归来的那晚,由于路途颠簸,才到京城便已经病倒了。回到府中时,几乎没了呼吸。可是当我们找来大夫,却奇迹的发现,你的睡相平和,也不再心悸、哮喘。大夫号脉后,说你的身体与常人无异,只是虚了些。我们一直认为,这就是大师说的,天将奇迹。所以第二天一早,你额娘才会那么着急的想要到寺里还愿。”
“可是——”我张嘴,却不知要说什么。
“一个人再怎么变,也不可能忘了根本。大伤后的你虽说被诊为失忆,可是你的字迹,你的神态,以及你的生活习性都发生了巨大的变化。今日进宫,当皇上问及你是否学过洋琴、洋文,马术等事时,我才真的确定,你并不是我们的女儿。”他探寻的看着我,目光平缓温柔,没有我想象中的埋怨。
“那皇上?”康熙已经怀疑我了吗?
“你放心,我什么也没说。而且,在南方一直照顾你的奶娘,年初的时候也去了,再没有人可以怀疑你了。”
心底一颤,指尖颤抖着。
“谢谢你。很抱歉,我醒来的时候,就已经在这里了。”深深的鞠躬,为他们对我的照顾与关怀。
“我的月儿呢,真的已经不在了吗?”额娘伤痛的趴在阿玛身上,大声的哭着,这时的她,早已不再是那个优雅的女人,只是一个丢了孩子的额娘。
而罪魁祸首,好像是我,这个鸠占鹊巢的人?
“你是哪里人?”沉默良久,‘阿玛’看着我,沉声问道。
“对不起,原谅我不能告诉你们我的来历。而且,我也不知道真正的完颜凌月在哪里,或许……”她真的已经死了。
凝想良久,我始终不敢说出这句话,然而,看着伤心欲绝的他们,心底却抽疼着。
“可是,我现在就是凌月,她的路,我会替她走下去。阿玛,额娘,你们永远都是我在这里的亲人。”
泪水倏然划过,我无法用伤害他们来完成自己的梦想,我做不到那样自私,这一世,我只能是完颜凌月。
随缘?
这就是缘分吧!是她将我带到这里,完成她要走的路!
不想再争,不想再躲,只能认真的走自己的路!这个道理,原来以前的自己一直没有懂过!
“凌月,我知道你不喜欢紫禁城。如果你想走,就走吧。皇上那里还没有下旨——”
“阿玛,我不会走的,我是凌月,我会替她,孝敬你们。”
望着他们,唇角渐渐扬起,心底,一片豁然。
“小姐,外面四贝勒府的秦顺和九阿哥府的丁顺要见您。”绿痕推门而进,对我说道。
自从我离开后,绿痕就回到额娘屋里了,才回府,额娘便遣来伺候我。
“让他们进来吧。”我蹙眉说道。
心底不禁疑惑,四爷和九爷什么时候这么有默契了?秦顺、丁顺?
“奴才(奴婢)给——”
“停,不要给我请安,我受不起。”看着屋内顿时多出的几个人,我纳闷儿的看着两个顺子。
“这是什么意思?”指着一旁的陌生女孩,我不确定的看着他俩。
“小姐,四爷说这是送给您的婢女,爷说小姐身边应该有个贴心人。”秦顺抬头,恭敬的说。
我看向丁顺,却发现他正不住的点头附议着。
我的贴心人需要他们来送,别玩儿无间道就好!
“好吧,我收下了。替我谢谢你们爷。”我含笑收下,虽说这种‘送人’在我看来异常别扭,但是,他俩总不会害我的。
“小姐,这是她们的卖身契,爷说以后她们就是您的人了。”
送走了两个顺子,我端详着手中泛黄的纸张,砸么着嘴。
“你们叫什么名字?今年多大?”
这两个女孩绝对不超过十五岁,长相倒是清秀干净。
“四爷说名字由您赐便好,奴婢今年十五。”个子略高的一个女孩说道,谨慎的模样,倒还真是四爷府出来的人。
“你呢?”
“九爷也是这么说的,奴婢今年十四。九爷让奴婢好好伺候小姐,尤其是吃药的时候。”她胆怯的看着我,最后一句话说的吞吞吐吐,眼里眨着未明的疑惑。
我顿时蹙起了眉头,吓得她俩赶忙低垂着头。
“以后你就叫晚晴,”我指着个子高的女孩,“而你,就叫微雨。”
“谢小姐赐名。”
看着她们熟练的动作,我却越看越别扭,觉得自己像旧社会欺压穷苦人民的地主。
“你们既然跟了我,就要学习我的规矩。听仔细了,我讨厌别人动不动就跪下请安、谢罪什么的。所以,跟在我身边,你们也可以随意些,但千万不能给我惹麻烦。另外,这是你们的卖身契”,纸张飞快的在手中化为碎片,在她们惊讶的眼神下,我微微一笑,“我不喜欢勉强别人,如果哪一天你们找到好的归宿,只需和我说一声,你们便是自由的了。”
两个女孩懵懂的看着我,清亮的眼睛里闪着疑惑,但又带有一丝惊喜。
才回府没几天,圣旨便紧随而至。
“……礼部侍郎罗察之女完颜氏凌月赐予十四阿哥为嫡福晋,于康熙四十三年二月十五日大婚……”
拿着那张圣旨,心中百味杂陈。
听晚晴说,前些日子康熙已经下旨,为十三阿哥、十四阿哥在宫外建府,由八贝勒负责。
而十四阿哥,还被关在乾西五所内。
这些事情,我只是随耳一听,淡笑而过。
爱新觉罗胤祯,你让我成了紫禁城内的头版头条,我也不会让你好过的!
临近春节,府内顿时忙碌起来,而回家一个多月的我,也想着出去活动一下,享受不多的单身时光。
带着微雨,穿梭于京城的大街小巷之中。
这种玩乐的事情,只需带着微雨便好,晚晴行事谨慎细微,留在府中帮衬着,我比较放心。况且,这次出来,我是打算巡视产业的,要是带着她,恐有不便。
先不说她会不会向四爷汇报,只是这件事情,知道的人越少越好。
跟着微雨,我们来到了位于京城繁华地段的美食坊,此时恰值中午,店内客人早已满席,还有很多人排着等待买大堂摆设的成品。
我站在门口,唇角弯弯,看到自己的店里有这么多客人,心里便会升起一股浓浓的自豪感。
“小姐,您来了,请随小的到内堂来吧。”小二看到门口站立的我们明显一愣,随即赶忙将我们朝内室引去。
我疑惑的看着微雨,对眼前的一切不能理解。
“小姐,九爷曾带着奴婢去过京城的每家店铺,爷怕小姐以后出府不便,便可以派奴婢来传达命令。所以,掌事的一看到我身边的您,便知道您是谁了。”微雨浅浅一笑,温声说道,而我,不得不为胤禟的细密心思佩服不已。
来到美食坊后面的内堂,我才坐下,掌柜的便赶忙跑来见我,一番介绍之后,才将他送了出去。
“小姐,这是九爷给您的。”
看着微雨递来的折扇,我顿时僵在原地,这不是我曾经题过字的那把吗?
‘啪’的打开折扇,背面是自己写的简体诗句,落款仍是那个‘盈’字;缓缓的翻过正面,小桥、流水、人家,古朴的石板路,旖旎的江南雨后,消逝在巷口的纤细背影。
“这——”
“小姐,所有九爷的产业,只要您拿出这把扇子,掌柜的便会知道您的身份了。”
黑色的扇骨,握在手中,灼烧着……
[57] 春节过后
“微雨,你真的不吃吗?”大口大口的吃着自己做的意大利面,问着一旁摇头吃蛋糕的小丫头。
“小姐,奴婢吃不惯,不过这个蛋糕真的很好吃,等会儿给晚晴拿些回去。”她笑得一脸开怀。
微雨不同于晚晴的沉默内敛,性格较为开朗,聪明伶俐,所以以后店铺的事情,可以栽培她来做。
“吃不惯什么?”乍起的男声,潇洒的人影推门而进。
“奴婢给九爷请安。”微雨连忙放下蛋糕,朝着胤禟行礼。
“行了。”
他挥挥手,坐到对面皱眉看着我的食物,“你吃的是什么,白不呲咧的?”
“微雨,去给九爷端一盘上来。”我笑,不理会他的批评。
虽然食物的原料有限,不过能够做出这样的水平,我已经相当满意了。
“你从哪里过来的?”咽下口中的食物,就着茶杯的杯沿,我挑眉问着。
“后院。”
因为我闲来的时候都会躲在美食坊,所以,这里有两个秘密出口,不会被有心人发现。
“九爷,您的面。”微雨将面放在他的面前,瞪大了眼睛看胤禟的反应。看着她夸张的表情,我有些茫然。
“怎么那么腻?”才吃了一口,他就忍不住大叫出来。
“喂,不懂得品尝也要做做样子啊,爱吃不吃。”不理会他,我兀自抢过他那盘,细细品尝着,这么美味的食物,竟被他们嫌弃?
“看到你这么懂得娱乐,爷倒是放心了。”良久,他看着我,叹息的说。
“你有什么不放心的,我还能亏待了自己不成?”我笑昵他,拍着肚子,满足的靠在椅背上。
好久没有吃到熟悉的食物了,异常怀念啊!
“对,我想我应该为十四弟担心才是,呵呵……”他笑着别过脸,看不清他的面色。
天色渐渐暗淡,洁白的雪花翩然而落。
“胤禟,谢谢你!”
我很珍惜你,珍惜我们之间的这份情谊,我希望,多年以后,我们仍可以这般,笑看世事……
[58] 木已成舟
二月十五日
一大清早便被一群人拖起床,唧唧哇哇的说着什么,不管三七二十一,拉着我就是一阵忙碌!
大红色的凤冠霞披整齐的摆在床上,娇艳的牡丹花盛开在簇新的花盆底上,入目的皆是喜庆的红色。
我眨着惺忪的睡眼,看着屋内的嬷嬷们,任由她们拉着,扯着,往我身上套一层又一层的衣衫。反正我只需要做个称职的‘模特’,任由她们揉圆搓扁就对了。
这些嬷嬷是前些日子宫里派来的,美其名曰:教导我皇家礼仪!反正平时她们说她们的,我做我的,给足了银子,每个人都好说话。
忽然,不知是谁,一把将站立的我推到铜镜前按下,我咧着嘴,回头怒视一群混乱的人。
“小姐,要上头了,会有些疼,您忍着点。”
“嗯。”我顺从的靠在椅子上,听着微雨的声音淡淡的飘来。
看了看外面的天色,我无奈的叹息,估计自己还没有睡一个时辰呢!
昨晚胤祥来找过我,暮色深深,我跟着他,从后门出了完颜府。
深夜里,我们逛遍了天桥、大栅栏等等很多以前经常去的地方,整整一夜,我们只是安静的沉默着,没有人开口。
清冷的月光,照着深深的街巷,投注着片片阴影,漆黑而幽静。宁谧的深夜中,只有打更声偶尔的传来。轻缓的脚步声,在空旷的土地上轻轻的飘荡,一步一回音。
彻骨的冷风,掀起了衣玦,吹散了发丝,刺痛了面颊。即使穿着厚厚的裘衣,仍然遮挡不住严寒的逼近。
教堂外,我们并肩而立,遥望着远处的天空,看橙红色的暖阳爬上天际,看第一丝曙光打破黑暗!
地上尘土飞扬,伴着轻弱的微光,在昏暗中沉浮。薄薄的雾气模糊了彼此的面容,看不真切,唯有漆黑的目光,直直射入心底。
“盈盈,倘若当初我果断些,抛弃那些顾虑,是不是,今天在一起的是我们?”
分手时,黑玉般清透的目光沉沉的望着我,眼眶微红。
我轻笑,唇角慢慢扬起,毫无破绽,真挚的凝视他的眼眸,“胤祥,性格决定命运,你永远不会这样!也永远不要强迫自己去做!”
违背自己的意愿,还要强颜欢笑,才是最痛苦的事情吧!
……
“胤祥,人生,没有如果。”
最终,我仍是说出这句话,近乎残忍的看着他受伤的离去。胤祥,如果不这样,你终将沉溺在这样的痛苦之中,被它狠狠吞噬,我情愿,你在剧痛之后可以清醒……
这一世,我终是伤害了你,一个我最不愿意,也不想去伤害的人。
黯然的背影在昏暗的朦胧中,投注着浅浅的身影。
凝望土地上彼此的影子,我才蓦然发现,原来我们始终背道而驰;相恋的瞬间,不过是直线相交的刹那,自交点以后,只会越来越远,直到……
转身的刹那,一滴晶莹自眼角滑落,为逝去的那些回忆,为永远不可能实现的诺言!
晶亮在寒风中凝结,似是永远不可能消逝的回忆,狠狠的刺入心底,被血肉隐没,直到心口——完好无缺!
“咝——疼——”头皮一阵揪疼,我猛地睁开眼睛。视线中一片迷蒙,透过水雾,我狠狠的瞪着一个五十几岁的嬷嬷。
“小姐,您忍着些。”微雨小心的瞅着我的脸色,赶忙递给我一杯热茶。
“要是能忍住我会叫吗?”掐着眉心,我烦躁的说,“随便梳下便好,反正顶着盖头谁也看不到。”
“那怎么行,今儿是小姐大婚的日子,怎能马虎。”刚进门的晚晴听到我的话,连忙出声反对。
她俩现在倒是好了,除了我的日常琐碎完全包办,顺便还要越权管理我这个主子。
“晚晴,你来给我上妆,我不要用她们。”瞄了瞄身后的几个嬷嬷,我抿着温热的茶水,闷声说道。
晚晴、微雨相视一笑,迅速的忙碌起来。
“小姐,吃些点心,省得一会儿累到。”
“好。”
开脸、上粉、定妆,时间在忙碌中匆匆走过,额娘曾进来几次,每次都是红着眼睛坐在一旁默默的看着我。
一通忙活,就在我险些崩溃的时候,晚晴终于停止了动作。
顶着厚重的头饰,我看着铜镜中淡然的自己。
娇艳的红色将我白皙的皮肤衬托得益加娇美,本应含羞带怯的面容,却浮着嘲讽的笑丝,木然的注视着自己的衣服,就像看服装发布会一般,只不过,模特是自己而已。
晚晴的化妆技术我是相信的,精致而不浓厚,唯一的缺点就是费时!
我起身,走到窗边。此时的太阳已然升到正空之上,暖暖的阳光,在地面上铺就了层层金黄。
府中的柳树上,生出小小的嫩芽,透着青色的绿意。
“小姐,休息会儿吧,晚上还有累的呢!”晚晴站在我的身侧,搀扶着我坐到床边。
期间,额娘和阿玛曾进屋,对我再次嘱咐叮咛,而我只是含笑点头,一如任何一个待嫁的新娘般。
“吉时到!”
窗外传来一阵高喊,我猛地自沉思中惊醒,一块大红的盖头顿时盖在了头上。目光瞬时被笼罩在一片红色的光晕下,我只能徒劳的盯着地面,在两个丫鬟的搀扶下,小心翼翼的走着。
耳畔,传来额娘的嘤嘤抽泣声,我不禁停步。
“小姐,抬步上轿。”晚晴低声说着,我叹息,顺从的抬腿。
另一边微雨连忙塞给我一个苹果,小声嘱咐了几句,被我一笑带过。
“起轿!”
随着某个声音的落下,喜庆的乐器吹打声顿时响起。
一阵摇晃,我连忙扶着两旁的木板,稳住身体,手中的苹果碍事又多余。渐渐的,轿子趋于平稳,摆着和谐的步调,缓缓前行。
拿着苹果,两个手慢慢的倒着,脑子飞速的旋转。
忽然灵光闪过,我狡黠一笑,目光移到了红彤彤的苹果上。
将盖头掀起,轿子里的光线有些昏暗。想也不想的,我拿起苹果就吃,好似咬着某人一般,用力的咀嚼。
“小姐,您在做什么?”轿子的小窗外,微雨的声音隔开了乐鼓声隐隐传来。
因为她们是我的陪嫁侍女,所以会同我一起到十四府,贴身伺候。此时,她俩就站在轿子的两侧,方便我吩咐。
“吃苹果。”咬下最后一口果肉,我漫不经心的说。
“什么!您怎么给吃了,上轿前奴婢不是说过,那个不能吃吗?”微雨的声音顿时高了一个音调,随即她可能意识到自己话音过高,赶忙降低了嗓音,贴着窗子说着。
就因为你说不能吃,我才要吃呢!
“唉!幸好九爷让奴婢多准备了几个,要不然,待会儿可就糟了!”
帘子外迅速的伸进一只纤细的手臂,手中正托着一颗红润的苹果。
我顿时呆愣,迟迟没有反应过来。
“小姐,您快接着啊!您要是想吃就吃吧,九爷让奴婢准备了一篮呢,足够您从这里吃到十四阿哥府!”
狠狠的抄过她手中的苹果,我一个人坐在轿子里生闷气。
这个胤禟!
吹打的锣鼓声渐渐停歇,轿子也放慢了速度,外面的灯光顿时照亮了轿内。
在轿子停稳的那刻,我禀住了呼吸,双手抓紧了木沿,凝神听着外面的动静。隐隐的,有脚步声传来,周围的呼声顿时消逝了。
忽然,一只簇新的黑靴从轿帘儿下踢进,我看准了时机,照着他的踝骨,毫不迟疑的伸腿回踢。
“嗯——”闷哼声倏然传出,换来我开心的笑颜。
“我说十四弟啊,这新娘子还没进门,你就激动得站不住脚儿啊!”老十的大嗓门高声嚷着,顿时,人群中爆发出一阵阵响彻的笑声。
外面乱哄哄一片,而我则迅速放下盖头,唇角高高的挑起。想给我‘下马威’,哼,也要看看,我给不给你这个机会!
下轿后,不知是谁,一直搀扶着我,我可以感觉到不是晚晴和微雨。从正门沿着红色的灯笼,缓缓的走着。
地面上的石板路,透着幽幽的光亮,由于看不清路况,只能依赖的抓紧旁边的人的手臂。
蓦然,脚下出现一盆炭火,小腿处被熏得暖暖的。
我迟疑,看着眼下的火盆,脚底却久久不动。
“福晋,您倒是迈啊!”一旁的人小声催促着,我不语,亦不动作。
周边一片唏嘘,偶尔飘来几声窃窃私语,音量越来越大。
“嗯哼……”熟悉的轻哼声传来,我撇着唇角,不悦的嘟嘴。
“福晋?”催促声再次传来,我负气的抬脚,以极其缓慢的速度迈过去。
“这是怎么回事?”侧耳倾听近处陌生的声音,唇角越来越弯。
我知道自己此时的行为有些无理取闹,但是,倘若不这样做,我心里就更不舒服,与其憋在心里抑郁,不如畅快的发泄出来。
“嘘——看你这样儿就不知道!这十四阿哥……”声音渐渐远去,我极尽所能的想要听到更多,看看这些京城闲散人士还能编造出何种版本的清宫闹剧,可惜,终于还是被丝竹声淹没。
“当”的一声,手掌瞬间一震。
“啊——”我惊呼,连连后退,手下险些不稳。
“福晋,您倒是站好了啊!”
“哈哈……”
各种声音交错着,我垂首,蓦然发现,手中的苹果早已被换成了镏金瓷瓶,可能是刚才过于专注八卦消息,所以才忽略了这里。
我赶忙站好,捧着花瓶的手微微的颤着,再也不敢开玩笑。这要是打到自己,不是挖坑给自己跳了吗?
随着两下轻响,周围爆发出一阵呼‘好’声,手里的瓶子终于被拿走。
攥着红色的丝绸,我放松的吐气,忙闭眼缓神儿,木然的任由红绸拉着走,懒得再折腾。
跟着一行人,没走多久,便进入一间温暖的屋子。
坐在床上,双手紧紧的绞着衣摆。耳畔静悄悄的,可是我知道,此时屋里的人很多,而他的目光,始终灼灼的射在我身上。
倏然,黑色的皂靴出现在我的视线内,一根秤杆缓缓的伸进盖头下,慢慢的挑起。心底快速的跳着,即使自己再冷静,在这一刻,也不禁有些慌乱,不知要如何应对。
光亮射进,我反射性的闭眼,双目迟迟不肯张开。
温热的指尖摩挲着脸颊,轻柔而迟缓,我猛地睁眼,望尽他近乎痴醉的目光中。烛光中,他眼中的热切近乎燃烧了我。沉浸在他温柔的眼神里,大脑有瞬间的迷茫。
一旁的女官张口想要说些什么,却又顾忌地看着十四,不敢开口。
“看够了吗?”我蹙眉,为自己那一刻的闪神与恍惚。
“不够,永远不够。”黑眸闪动,坚定而执著。
留恋的指尖下滑,沿着下颚,划进衣领内,在颈动脉处久久停留。我冷然的看着他,嘲讽的撇着嘴角。
忽然,一阵天旋地转,我的面孔瞬间埋入一片红色的面料中,他坐在床侧,死死的箍着我,脸颊埋在我的颈侧。
“凌月,凌月,你是我的了……终于是我的了!”他的声音嗡嗡的,模糊的听不真切。
我是我自己的!
我很想开口说话,可是,发出的声音都被布料阻挡。他用力的搂着我,无论我怎样挣扎,都挣脱不开。
“我好开心,好开心……我知道你埋怨我,可是……我不能失去你……”温热的唇附在耳畔,轻轻的噬咬着,我的身体顿时一僵,微微轻颤。
“以后这里就是你的家了,你想怎么闹就怎么闹,拆了也无妨!”他轻笑着,呼吸渐渐急促,身体也越来越烫。
我在他的怀中,不安的扭动着。
“十四阿哥,十四阿哥,您和福晋还没行合卺礼呢……”一旁的女官终于忍不住,小声唤着,屋内隐隐传来唏嘘声。
我用力的推着他,掌心传来阵阵灼热的温度。
“十四阿哥——”
“爷知道!”他猛地抬头,冲着女官大喊,既而重重的喘息着,如雷的心跳声清晰的传到我的耳中。
手臂渐松,我一把推开他,坐到床的另一侧,捂着脖子狠狠的瞪着他。
他看着我,目色灼热。
四目相对,硝烟滚滚!
“十四阿哥,福晋,要行拜礼了。”女官嗫嚅的开口,缩着脖子小心观察十四,面色绯红一片。
我很想不配合,但是,倘若不行完礼,他就出不去,所以,为了自己的安静着想,只有心不甘情不愿的应付着。
行完拜礼,喝过女官递来的合卺酒,再行拜礼。一切完毕时,我坐在床边冷冷的盯着他,而着他一步三回头的离开。但是,当我注意到他微跛的右脚时,终于忍不住大笑出声,一扫刚才的郁闷。
屋内的婢女们一脸不可思议的看着我,眼中闪过深深的迷惑,唯有晚晴和微雨咧着嘴跟着我笑。
大红色的蜡烛,发出晕黄的光亮,灯芯发出的噼啪声,伴着窗外传来的喧嚣声,在安静的环境中萦绕。
渐渐的,时间在沉默中流逝。
头顶一坠,我猛地醒神。原来自己不知何时竟然睡着了。抬眼看去,屋内的婢女皆是一副想笑又不敢笑的样子。
“小姐,您还好吗?”晚晴不安的唤着我。
“嗯。”
鼻腔中闷闷的传出轻哼,头上的饰物越来越重,压得脖子阵阵酸疼。
“小姐,您刚刚吓死奴婢了……”微雨小声的说,而我的意识也渐渐的疏远,不住的点头。
终于,我再也撑不住了,太阳穴突突的跳着,头脑一阵昏沉。“晚晴,我要洗漱。还有你们,都下去吧,有什么事情,明儿个再说。”指着屏风旁的四个婢女,以及几个女官,我快速的说。
“小姐,这于理不合的。”晚晴想要制止我的行为,却被我拍开了手。
“我都累死了——”
“小姐,不能说那个字的!”微雨的嗓音唧唧喳喳的,此时像极了一只乱叫的苍蝇。
“听我的还是听你的,我、想、睡、觉!”用力的甩开花盆底,赤脚起身,兀自坐在梳妆台前,照着镜子,大力的扯着头上乱七八糟的东西。
屋内一片沉静,谁也不敢开口,只是瞪圆了眼睛看我,首饰的撞击声是唯一的点缀。
“小姐,还是奴婢来吧。”晚晴快速走到我身后,阻止了我粗鲁的动作。微雨则忙着出去打水,放在一旁准备着。
卸下了头上沉重的负担,顿时仿若轻松了很多,我揉着脖子,快速的洗漱着。
洗过脸后,才觉得清醒了些,迅速的环顾着我未来的房间。
这是内室,由一道江南水乡的屏风隔开,看着屏风我缓步走去。细看之下才发现,这竟然是那夜十里秦淮的风景,灯红酒绿,店铺林立,秦淮河上泛着一艘艘精致的画舫,飘扬的纺纱在风中摇摆着;背面,是西湖景色,如镜般清澈透明的水面上,开满了莲花,朵朵清韵娇美,远处的断桥在水光中若隐若现。屏风采用的是经典的双面绣。看着这样的美图,心里顿时舒坦多了。
内室很简单,家具摆放得错落有致。衣柜摆放在角落,一旁是梳妆台,台面上立着水银镜,而不是黄铜镜。这一点,我相当满意,终于不用看着自己模糊的面容了。
墙的另一侧,一张软塌铺在窗下,窗外的景色一览无遗,可以躺着赏月或是休息。内室中间则放着一张八仙桌,上面摆满了瓜果酒菜,可惜我现在只想睡觉,没有食欲。
转身看着屋内那些仍然处于震惊的女人,我摇头叹息。
“你们都出去吧,有人问起就说我太累,先休息了。晚晴,给大家点辛苦费。另外,别让任何人打扰我。”前面一句话是对她们说的,而后面一句话,我则看向晚晴和微雨。
在大家惊讶的注目下,我抖落床上的枣子,桂圆等食物,脱衣、上床、睡觉!
[59] 撞入围城
一夜好眠,我眯着眼睛不愿睁开,满足的裹着被子继续赖在床上。忽然间,我感觉腰间仿佛有什么东西压着,忙伸手去推,却反被抓住了手,紧紧的。
双眼蓦然睁开,望尽他含笑的眼底。
这一次,只有差异,却没有大声的尖叫。
这是不是就是一回生二回熟?心底不禁暗暗嘲笑自己的想法。
“你怎么在这儿?”看着自己完好的衣衫,我挑眉,询问着他。
我明明记得昨晚睡觉时,嘱咐晚晴她们不准任何人进来的!
“这是我的房间啊!而且,昨晚是我们的洞房之夜。”他笑着说,被下的手渐渐收紧。
“洞房?你不是早就洞房了吗?”嘲讽的昵了他一眼,我掀被下床,不愿面对他这张无赖的面孔。
“不要走!”就在我想越过他下床时,他猛地揽住我腰身,用力一带,瞬间,我就四平八稳的趴在了他的身上,而鼻子,好巧不巧的撞到了他的肩膀。
“你做什么!”我大叫,忙伸手捂住鼻子。
“怎么了,让我看看。”他着急的想要拉下我的手,却被我扭头躲开,双目愤愤的瞪着他,双唇抿得死紧。
“月儿,我……让我看看伤着哪儿了,要不要传太医?”腰间的手顿时放松了力道,却仍是环着,不愿撒手。
乍起的疼痛渐渐消退,我叹口气,无奈的看着他,不知要如何开口。这样的婚姻生活,我真的不知道要如何经营。不过,正因为我对他没有爱情,所以我可以留在这里,不必为了其他的女人而心疼,而茫然。
“月儿?”小心翼翼的眸子,透着刻意的讨好。
相贴的身体,传入阵阵温热。
“我没事。”重重的叹息,我撑着手臂看他。
胤祯,我要拿你怎么办?
“主子,时辰到了,一会儿还要进宫行家礼呢!”晚晴的声音自门外传来,我揉着眉心一脸的无奈。
“进来吧。”我出口唤着,推了推身下的他,他迟疑着,慢慢放下了腰间的手。
坐在镜前,任晚晴给我上妆,微雨则在床边整理床铺。刚才小李子来,将十四叫走了,说是有点事情要处理。
“主子,昨儿个——”晚晴才要开口,便被我气怒的截去了话头。
“你还敢提昨儿个?我昨晚是怎么说的,你又怎么解释今早的事情?”其实,我并不是真的责怪晚晴,毕竟,她也只是一个丫鬟而已,如果十四硬要进,她又能怎么办?只是,心里有点不痛快,想要发泄出来。
“小姐,不是——主子,昨晚您睡着后,十爷带着一群爷来闹洞房,可是到了门口,却发现屋内已经熄了灯,十爷他们嘲讽了爷几句,就大笑着走了。爷当时的脸色……很难看,可仍是笑着将他们送走了,回来后便吩咐下人,不准嘴碎。然后,爷就将我们轰走了,我们也不想走的,可是爷——”
“算了,我没有怪你们的意思。”打断了微雨的话,我抿紧嘴,不再开口。心底却闷闷的,仿佛堵着什么一样。
穿着大红色的嫡福晋服饰,我坐在摇晃的马车内,朝紫禁城走去。车内另一侧,他始终注视着我,目光深沉。
瞥了他一眼,我索性闭目养神,不再看他。对着他那张讨好的面孔,我不知道要如何面对。我情愿他霸道一些,苛刻一些,那样,我还有发泄的理由。这样的他,只会让我更加无奈。
马蹄声和轱辘声,在清晨的马路上,异常清晰。
“爷,到了。”马车渐渐停稳,小李子的声音在车外传来。
“嗯。”十四应声,挑帘跳下马车,将手伸给我。
望着面前的手,我踌躇的坐在车上,迟迟不动。
“月儿?”他唤道,眼神里一片希冀。小李子早就将头转向一旁,不闻不看。
双唇紧了又紧,我终是忽略掉他温热的手,单臂撑车,一跃而下,故意遗忘他眼中一闪而过的黯然。
对不起,我给不起你回报,所以,我情愿亲手打破你的梦想!
仰起头,深深的呼吸清凉的空气,冷然的走在紫禁城的宫道上。从来没有想过,有一天,我会以这样的身份,这样的情景走在这紫禁之道上。
乾清宫外,我和十四恭敬的站着,等候里面的通传。
行家礼,是皇子和福晋大婚第二日给皇帝和皇后行礼,因为康熙后来并为再立后,所以,只是给康熙行礼。
很快,绵玉自宫内出来,缓缓朝着我们走来。
“奴婢给十四阿哥请安,给十四福晋请安,主子吉祥。”走到身边,她忙福身行礼,我看着她,心里有说不出的滋味。
以前的自己,也是这个样子的!
“月儿?”十四轻轻碰我,我猛地一惊,迷茫的看着他。
“你怎么了,不舒服?”他担心的看着我,我连忙摇头,冲着绵玉抱歉一笑。
“没有,我们走吧!”
十四蹙眉看了我良久,才不放心的抬步,我跟着他,默默的走着。
“儿臣(儿媳)给皇阿玛请安,皇阿玛吉祥。”
十四站在我的左侧稍前,行三跪九拜礼,而我偏后,行六肃三跪三拜礼。这还是出门时晚晴强行给我灌输的,生怕我闹了笑话,犯了规矩。
“好、好,都起来吧。李德全,赏!”康熙大笑着,忙叫李德全打赏。
“谢皇阿玛。”
“谢皇阿玛。”我小声的开口,低垂着头,看着锃亮的地面。
“老十四啊,这回你也大婚了,该收收你那莽撞的性子,遇事沉稳些。”才坐下,就听到康熙如是的说,声音中有着难以掩饰的欢愉。
“谢皇阿玛教诲,儿臣知道了。”
……
康熙一脸平和慈祥,眼中溢着欢愉,和十四你一言我一语的交谈着,看着他们,我无趣的撇着嘴,兀自发呆神游。
“月儿?”
“啊?”我抬头看向十四,一脸不明所以。
“皇阿玛唤你呢!”他担忧的看着我,瞬时牵起我冰凉的手。
“凌月啊,几个月没见,你怎么还是这么爱发呆呢?这都成婚了,你也要收收那骄傲的性子,打理好十四府……”
我茫然的瞪大眼睛,看着康熙一张一合的嘴,敢情这是让我学习女诫呢,早知道我这么难以驯服,干嘛还要赐婚?
“凌月知道了。”心中顿时堵满了气焰,我瘪着嘴,面色淡然,气闷的挣脱他的手。
“那就好,你们也下去吧。”
等了半天,终于等到老康摆手,心下一松,缓缓退下。
永和宫外
看着十四再次伸出的手,我再次迟疑。
但是当我想起德妃那温柔中透着清冷的眼神时,我毫不犹豫的将手放入了他的掌中,迎着他笑得骄阳般的笑容,我恍惚了,不知道自己这样做对不对。
昨晚的事情德妃一定已经知道了,那几个女官里有永和宫的人,而她,绝对不会原谅我的行为!
“十四,昨晚的事——”我抬头,不确定的看着他。倒不是真的害怕,只是打心眼儿里不愿去面对。以德妃宠十四的态度来看,我这么丢脸的媳妇,一定气坏她了!
“别怕,有我在。”
淡淡的热量自他的掌中传来,我下意识的握紧他的,看着他投注来的视线,放松的微扯唇角。
掀开正殿的门帘,我们齐肩而进。
“儿子(儿媳)给额娘请安,额娘吉祥。”跪在地上,心头莫名的惴惴的。
“是老十四啊,快起来,到额娘这儿来。至于凌月,你好好想想,大婚前的规矩学到哪儿去了?”德妃的声音中透着不容忽视的严厉。
我跪在地上,心底一片明了。
“额娘,月儿身子不好,不能久跪的!”十四跪在一旁,紧紧的握着我的手。
“你——”德妃气极,指着十四说不出话。
“额娘……”他撒娇似的哀求德妃,换来德妃沉重的叹息。
温热持续的传来,指尖微动,轻轻的附上他的。
“都起来吧。凌月啊,我今儿也不说你什么了,你回去好好想想吧!”
我抬眸,迎视她清冷的目光,久久,微微点头。
心口一阵憋闷,看着屋内热络的气氛,我悄悄的离开。
走在熟悉的路上,不知不觉的就回到了以前的住所。
物是人非!
靠坐在长廊上,偏着头望着遥远的天空。我发现,来到这里后,我最喜欢的事情就是望天了,好似只有这个时候,心底才是最自在的,无边的天空遣散了我无尽的烦恼。
我曾经以为,嫁人离开紫禁城后,也算是另一种自由。可是今天我才蓦然发觉,原来,这种无奈,比宫女更甚!因为那意味着要同不同的人交际应酬,带着一张虚伪的不能再虚伪的面具,周游在虚伪的人群之间,被利益和权势所控制。
想着以后的生活,眉头便重重的蹙起。
什么时候,我才可以适应这个身份呢?
忽然,面颊上微微一凉,我猛地睁眼,看到他,背着阳光,眼神凄切。
身体仿佛顿时僵住了,不能动弹,只是仰着头,沉沉的看着他,眼底的脆弱瞬间划过,被深深的掩藏。
“盈盈,你幸福吗?”久久,他仿佛下了很大的决定一般,目色顿时陷入了黑暗。
望着光环下的他,我柔柔的笑了,“胤祥,我——很幸福!”因为我懂得如何保护自己,如何遗忘痛苦,如何使自己适应生活。
“很幸福吗?那就好,那就好!”他近乎自言自语着,唇边的笑容越来越大,“盈盈,以前的我,一直在挣扎。可是现在,我知道,只有我放开了,你才可能幸福。所以,我放手了,断了线的风筝,终有一天会找到自己的归路的!谢谢你,曾经给与的回忆,那会是我一辈子最珍惜的!”
泪水倏然落下,顿时模糊了视线。不是深深遗忘了吗?为什么此刻还是会痛心,只因他近乎木然的神情与哀戚的声音吗?
有些事情,一步错,步步错,带来的心伤与悔恨是永无止境的!
“盈盈,幸福,不该有泪水!不要再哭了,永远不要。”指尖轻轻的拭去脸上的泪珠,冰冷触着冰凉。
“月儿?”突来的声音,我来不及掩饰脸上的泪痕,便望尽了他霎时沉痛的目光中。
“我先走了。”胤祥淡笑着收回手,踩着从容的步伐离去,阳光下的笑脸,看不真切。
释怀了吗?
我忙低头,快速的擦去脸上的泪痕。
“我来。”他蹲下身子,用手帕轻轻的擦着我的面颊,漆黑的目光,似汪洋般,深不见底。
“谢谢。”抿着嘴,我涩然一笑。
“我们回家。”他微怔,顺势拉起我的手,紧紧的攥着。
回程的马车上,我仍是闭目休息着,脸上一片平静。只是,手的另一端,被他死死的握着,越来越紧。
“十四,你弄疼我了。”我蹙眉,想要收回手,却挣脱不开。
他看着我,目光灼热。顿时手臂一扯,我已倒入他的怀中,温润的唇口再次附下,辗转磨蹭着,我被动的接受着,眼睛一眨不眨的看着他。
湿濡的吻沿着唇角,慢慢的移至耳畔,迷离的目光中,闪着我看不懂的阴晴。
“叫我胤祯。”他轻轻的啃噬我的耳垂,魔魅一般的说着。
我僵硬着身体,背部紧紧靠在车壁上,冷静的看着他。
“月儿,府里的后院是空着的,我知道你喜欢设计,所以,你可以把你的何园放在那里,那里永远都是你的家。”他搂着我,轻柔的说。
而我,彻底的怔住。
何园?他怎么知道?而我,真的可以拥有吗?
午后
坐在大堂内,我淡笑着,看着下面坐着的若含和墨绮,以及站着的几个小妾,心底不禁乍然:不是亲眼所见,我还真不敢相信,一夫多妻到了这种程度?
十四才多大啊?这皇家的孩子,还真是——
“姐姐啊,看你的气色,想来身子虚得很吧!”才坐下不久,若含便忍不住打破沉默,看着我的面色,难掩眼底的恨意。
我轻笑,微微点头,懒得开口。
恨我又如何,那二十大板,估计够她回味一生。
“姐姐还是应该多注意身子,爷那边,作妹妹的定会多担待着些。”另一边的墨绮开口,眼里的怨恨一闪而过。
扑哧一声,我一口茶水顿时喷了出来,强忍着笑意看她。亏她敢说出来,我倒是很佩服她的勇气!
这个墨绮,长相没有若含的艳丽,清秀娇小,说起话来也是文文弱弱的,可是眼神却并不示弱。
也是!她才嫁进门没几天,十四就娶了我,摆明了对她是一种羞辱。
才到府里,就彻底的得罪了两个女人,以后的生活,或许——
“姐姐还没有看过弘春呢吧?爷可疼他了,每天都会看看他呢!”若含一脸骄傲,仰着脸瞧我。
“是没看过呢。我天生不得小孩儿缘,怕惹哭了他,你的爷心疼,还是不见的好。”撇着嘴角,我卑昵的看着她。
“对了,府中的事务谁在管理?”许久,我终于忍受不了这样的气氛,着急的想要结束一切。
“回福晋话,奴才陈文广,是府中的管家。这账务由三位账房先生管着,以前府中的开销由含福晋管理。”
管家是一个四十多岁的人,看样子是个老实诚恳的人。
“嗯,那以后府中的事务还像以前那般,该怎么处理就怎么处理。还有,各位妹妹也不必每日向我请安了,我身体虚,禁不起劳累。没有重要的事情也不要到惜月小筑来,倘若过了病气给妹妹们,就不好了!”惜月小筑是我的住所,名字我很喜欢。
我淡笑着,在他们讶异的目光下,娉然离开。
十四阿哥府,只是我一个容身之地,倘若她们不来招惹我,大家便可安生过日子,但是倘若她们惹到我,我也绝对不会服软的。
“福晋,您就这么……”回到惜月小筑,身后的春儿看着我,吞吞吐吐的,其她三个人也同时点头。
这四个丫鬟是嫡福晋的‘配备’,今年十六岁,为了方便,我给他们取名春、夏、秋、冬。
今儿早上我命晚晴清查府内的所有人,而微雨去寻找技艺好的木匠,所以便让她们四个跟着我。
“叫我主子就好,我是个懒人,不喜欢处理那么多杂事,况且,我还有自己的事情。”拍了拍她的脸颊,我歪头说道。
我以后可有的忙了,刚才顺路去了趟后院,规划了一下,盖我的何园刚刚好。所以我决定,从明天开始,便正式动工!
夜幕渐渐来临,府内也挂起了灯笼。
“微雨,事情办得如何了?”饭后,我抿着茶水,躺在软塌上看着一旁绣花的微雨。
“主子,都按您的要求办好了,明儿个就能过来。”她抬头看着我,思量着说。
我点点头,不再开口。
“主子,听说您今儿个把府中的事物都交给了含福晋?”晚晴站在身边,眉头蹙得紧紧的。
我点头,自诗文中抬头,“我懒得管,也没功夫管。”京城的几家店铺的帐,现在都会定期的送到我这里来,由我审核,我哪儿有时间管府里的小事。
“可是主子,这样会让下面的人误会的,他们会认为您怕含福晋?”
“我怕她?我那是懒得和她计较。随他们去说好了,只要不惹到我就好。”我无所谓的笑着,看得她们莫名其妙。
窗外的树影投注在摇曳的灯光里,燃着的烛芯发出劈啪声,时间在不知不觉中流走。
“奴婢给爷请安。”
听到呼声,我自书中抬头,望着刚进门的他。
“你们都下去吧。”他疲惫的揉着眉心,缓缓的走到床边坐下。今天从宫内回来后,他就一直呆在书房里,连晚膳都是小李子送去的。
晚晴和微雨迟疑的站着,不安的打量着我。
“去吧。”我笑着挥手,看着她们的背影消失,才继续歪在塌上看书。
“听说今儿个——”
“对!府中的事务以前怎么做的,现在还怎样便好。”他才开口,便被我迅速的截去了话尾。
真不明白,不就是不管理府里的事务吗,值得大家这么看待?
他沉思了很久,眨着黑亮的眸子看着我,宠溺一笑,“随你便好。”
我点头,想要拿起书本。
“这么晚了看书,对眼睛不好。”他突兀的开口,淡淡的身影遮住了头顶的光线。
我仰头,随手将书扔到一边,笑昵着他,“那你想做什么?”
他柔和的看着我,答非所问。
“月儿,如果你把弘春惹哭了,我也不会心疼他的。”他突然蹲在我面前,拉着我的手认真的说。
“什么?”我不明所以的看着他,脑子一时没有转过来。
“我只心疼你的眼泪,”薄薄的手茧在我的脸颊上摩挲,深沉的目光,在摇曳的树影下,忽明忽暗的,“以后,不要让别人看到你的眼泪,好不好?”低哑的声音,透着丝丝祈求。
我怔然的看着他,不知该怎样开口。
“十四——”
“叫我胤祯!”手上一痛,我皱眉看着他。
“胤祯,很晚了,我要休息了,你也——”开口的话再次被打断,我顿时不悦的瞪着他。
“月儿,我知道你现在不喜欢我,可是,我可以等的。你放心,那晚的事情再也不会发生,我也不会强迫你,我只是想……睡在你身旁。”他局促的说,眼睛时而看着我,时而躲避着。
“可是,如果我一辈子也不会喜欢你呢?你难道一辈子不碰我吗?”我脱口而出,很想听听他的答案。
有哪个男人娶回老婆却不碰她?他当初有勇气使出那种手段,现在却肯耐着性子等我?
或许我曾经是怨恨他的,因为是他打破了我的江南美梦,让我陷入这种尴尬的境地;但是,面对这样刻意讨好的面孔,我却不知该如何发怒。我不喜欢处理人际关系,一点也不喜欢!
爱情,曾经有过了,似昙花一现,终于敌不过现实的考验;所以,现在我只是想要平淡的生活。
圆不圆房对我来说,并没有太大的不同;贞操对我来讲,也不是生命。
“我……会等,等你心甘情愿的那一天!”他仿佛下了很大决心一般,坚定的看着我,宽厚的手掌附上我的。
我抿着唇,看着他良久,最终选择了沉默。
[60] 所欲为何
翌日。
一觉醒来,胤祯早已离开。
吃过早饭后,我到后院巡视了一圈,向工头讲解了主要构建的方案后,便放心的在园子里游湖。
平静的湖面上泛着初春的清幽,湖边种满了垂杨柳,柳枝上冒着淡淡的嫩芽。走在铺满鹅卵石的小道上,我时而驻足,时而欣赏湖水里的倒影,一个人玩儿得自得其乐,后面的六个丫头聊得不亦乐乎。
才几天的时间,她们就已经混熟了。每次凑在一起都有聊不完的话,而我,乐得纵容她们,只是远远的听着,从不插口。
“福晋,四爷府里的秦顺送来了两只玩赏狗,说是给您解闷儿的。”远远的就看到管家快速的朝这边走来,还没站定,便开口说道。
“他人呢?”我靠着树干,瞟了眼身后唧唧喳喳的女孩儿,六个人顿时严肃的站定,一脸的憋笑。
“他说府里还有事,急着走了。”
“哦,把狗带来,让我瞧瞧。”我兴趣颇浓的说,在现代时就一直想养小狗,可是家里根本没有人有闲散时间陪它。所以,那一直是一个幻想而已。
很快的,两个仆人拎着两个精致铁笼进来,笼内的小狗发出轻轻的呜咽声,圆滚的眼睛慌乱的看着周遭。
“哎哟,这是京八儿吧?快放出来给我瞧瞧,哪儿有圈着的啊!”我快步走过去,蹲下身看着两只可爱的小不点。
看样子,他们还没有两个月,都是白呼呼,软绵绵的,晶亮的眼球湿濡的瞧着我,小尾巴一摆一摆的。
“主子,您不能抱它们啊!”晚晴赶忙跑到我身边,担心的看着我。
“为什么不能抱,这么可爱的小东西,我还要亲嘞!”我歪头看她,啵啵两口,亲着它们湿濡濡的鼻头,惹得一旁的几人顿时睁大了眼睛怪异的看着我。
“以后你们就跟着我了,我一定将你们喂得白白胖胖的。”一手一只,揽在胸前,“可是,叫什么名字好呢?”瞅着怀里一模一样的小东西,我嘟囔着。
“主子,不如叫来福和——”
“停!”我大叫着打断微雨,退后两步要笑不笑的看着她。拜托,我才不要我的小狗叫这种名字!
“毛球,就叫毛球吧!你是毛毛,它是球球!”我大声的宣布,骄傲的看着他们。
“主子,还是将它们放在笼子里吧,要不奴婢来抱就好了。”晚晴仍是一副紧张的看着我。
“把那两个笼子有多远扔多远,你看见哪家的狗是圈着养的啊?以后它们跟着我,无论吃还是睡。而且,我要亲自设计两个‘小家’送给它们,就摆在外屋。晚晴,你赶紧去准备些木材,我下午就动手做。”手指着笼子,我嫌弃皱眉,小狗是需要人类的关怀的,它会是人类最终实的朋友。
“主子,小狗难道不是圈着养的吗?”微雨瘪着嘴,疑惑的看着我。一旁的几个人也一脸奇怪的看着我,好似我的答案会有多么神圣一般。
我笑,微微耸肩。
“管家,还有事吗?”一旁戳着这么多柱子,感觉好奇怪。
“回福晋,没事情了。”他猛地一怔,垂首说道。
“今儿个麻烦你们了,你们也回去吧。”
“不敢,这是奴才应该做的。”他讶异的看着我,慢慢退身离去。
一个下午,都在忙碌中度过,先是搭狗窝,再来给小狗美容洗澡。
晚膳时,胤祯过来陪我用膳,饭后呆了一会儿,他就自讨无趣的走了,一直在书房中没有出来。而我,则早早的上床休息。
“这是什么——”
清晨,我被一声尖叫划破了耳膜,眨着惺忪的睡眼,看着身旁一脸诧异的胤祯。
“大清早的你鬼叫什么?”我皱眉看他,随即也高声叫了起来,“你放下球球,哪有拎狗腿的啊,它会不舒服的!”我连忙抢过呜咽的小狗,揽在怀里安慰着,一边的毛毛也向我身边噌着。
“这就是四哥送的狗?昨天不还是白色的吗?”他凑近,眉头凝成了结。
“我给它们染毛了,怎么样,很漂亮吧!全京城独一无二的狗,就在我这儿。”我得意的展示我的奇作。
因为两只小狗一模一样,我不好分辨,所以便买来染料,将毛毛染成红色,而球球染成绿色。洗过后,身上的颜色没有那么重,只是淡淡的颜色,但是却异常好看。
“岂止全京城,简直大清朝也找不出第三只了。可是,月儿,它们为什么会在床上?”胤祯凑到我跟前儿,提起球球的身子抓到眼前对视着,不舒服的姿势让小狗发出低低的呜咽声。
“它们会认生,晚上吵得我睡不着,可是我一抱,它们就不叫了,所以,我只好把它们弄床上来了。”
“会叫,我怎么没听到?”他疑惑的看着我,好奇的摸了摸红颜色的毛毛。
“你睡得那么死,怎么可能听到!我都怀疑,要是来了贼,你是不是也要等到天亮才发现被盗了。”我嘲讽的看着他,唇角微扬。
“我近来好累,皇阿玛派我到兵部,所以……”他可怜兮兮的看着我,身体渐渐朝我这儿噌着,最后干脆将下巴抵在我的肩头。
看着他疲倦的神色,我抿了抿嘴,没有开口。
“月儿,我也认生,你为什么不抱着我呢?”他环着我的腰,不断的在我脖子处吹着气儿。
“胤祯,你别闹。”我蹙眉,躲避着他。
“如果我晚上也不断的吵你,你是不是也会抱着我睡?”点点湿濡印在脖颈,我想推开他,可是手中的小狗却不停的添着我的手。
“胤祯,你别——唔——”
过度的拥挤让小狗不舒服的叫着,我只能尽力将它们挪开,却阻挡不住他狂热的吻灼烧着自己。
后背抵在床棱上,硌得生疼,可是,他却紧紧的搂着我,严密得无法透气。墨黑的视线里,映着我清醒的目光,以及那一闪而过的迷惑。火烫的身体,在初春的日子里,燃烧了空气,侵蚀了我的身体。
瞬间的晕眩,胸腔的空气渐渐抽离……
“月儿,你有没有喜欢我一点?”轻轻的喘息停留在耳际,呼出的气息带来一阵阵瘙痒。
“胤祯,我——”我轻颤,单臂撑着床铺,眯着眼睛迷离的看着他。
腰间的手臂顿时收紧,似乎想要将我印进怀中一般,死死的箍住我。“没关系,我说过就会做到的。”
淡淡的吻落在额头,久久,他迅速的下床穿衣,眼神不再看向这里。
我侧头,叹息的看着他,欲言又止。
床上的毛球欢快的跑着,一会儿钻到被里,一会儿探出脑袋看着我们,不时的伴着‘汪汪’声。
阳春三月,天高云淡,连带的人的心情也变得舒畅起来。
何园的建造正在有条不紊的进行着,无论是房屋的构建还是花园的摆设,我都非常的满意,也就任由他们继续了。而府里,因为我不掌事,所以,倒也乐得自在。
“主子,近来盈月楼的生意出奇的好,食客都反映这次的菜谱味道非常好;另外,美食坊在春节过后,曾经进了一批绍兴的特产,在一个月内即销售一空,奴婢已经派人到南方继续进货了;香氛店近来新出的薰香和香水,在京城贵妇之间很是畅销,另外,还有很多南方的富贾,特意赶来京城买我们的香料……”
美食坊后院内堂,微雨细心的向我一一汇报。而我,则满意的看着账簿,审核一笔笔帐目出入,上扬的唇角掩不住的欢愉。
“让盈月楼的主厨尽快赶出下一季的招牌菜单;而美食坊则要制作些清淡爽口的糕点,以利于春季的销售;至于悠畅堂那边,一定要注意卫生和消毒方面,按我说的方法,每天定时定点的清理。”我简明扼要的列举出下一季需要注意的事项,微雨在一旁谨慎的点头附议着。
“主子,奴婢知道了。”
“那就好,你下去吧。”挥手让她离开,我揉着太阳穴继续和账簿奋斗。
“如果不是亲眼所见、亲耳所听,我真不敢相信,自己竟这么有远见,找了你这么一个搭档!”开门声伴着胤禟的调侃声传入耳中,我头也不抬,撇唇一笑。
“错,是我找的你,而非你有远见。”我出口反驳。
“哦?能够得到你的注意,那倒是我的荣幸了?”他爽朗的大笑,灿若春风,坐在桌旁一瞬不瞬的看着我。
“那是当然!”合上账簿,我起身走到桌边坐下,陪着他品茶闲聊。
再次和他坐在美食坊内,感觉我们之间的气氛有些许的变化,可是,我却说不上来具体是哪儿,是心境抑或是其他?
我凝思,不自觉的瞥着他。
他笑而不语,眼神里尽是探究与打量。
“看什么?”望着他的眼睛,我蹙眉问道,手不自觉的摸着脸颊。
难道沾到墨汁了?可是刚才微雨并没有说啊!
“看来,比起十四阿哥府,你更喜欢这美食坊啊!”良久,他抿着茶水,悠然的说,眼里深沉。
“切,我以为什么事呢!说来说去都是那点陈芝麻烂谷子,你们就不能问点新鲜事吗?”我嫌弃的皱眉,不愿回答这种无趣的问题。
真搞不明白,为什么每个人都对我府上的事情如此感兴趣?掌不掌府中的内务,真的那么重要吗?
“新鲜?那好,听说十四阿哥府上近来有一对毛球可谓出尽了风头,不光毛色奇怪,更是在府里‘作威作福’无人敢管?”上挑的眉眼,斜睨着我。
“你怎么知道?”我诧异不已。
府中都知道我纵容这两只小狗,有我在的地方一定有它们的身影。但是,也许因为长牙的缘故,两个小家伙见什么咬什么,调皮起来像抽了疯似的。而我,只是在一旁瞧着它们, 笑得天花乱坠而毫不阻拦。因为胤祯纵容我这种行为,所以,府中也无人敢说什么。
“不是我怎么知道,你应该问我,还有谁不知道!”修长的手指,沿着茶杯的纹路,慢慢的描绘着,眼底一片黑沉,看不清楚。
“大家那么闲吗?就连我宠个小狗,都要管?”我不屑的轻啐,端起茶一饮而尽。
他没有回话,低着头面色深沉的想着什么,手指富有节奏的敲着,杯中的水滴飞溅而出,落在暗红色的木桌上,水滴晶莹透亮。
“凌月,你快乐吗?”他轻轻地唤着我,欲言又止的开口,眼中的挣扎瞬间闪过。
握杯的手渐渐收紧,我歪着嘴角,似笑非笑的看着他,“为什么这样问?”
“十四弟打碎了你的江南美梦,所以我一直在想,你——”
“想我会怎么闹腾十四府吗?很遗憾,除了大婚那天,我便再也没有心情去做那些事情了!”我耸肩,自嘲的笑了。
闹与不闹又有什么区别,木已成舟!
“我只想安静的生活,不去想,不去做!”我垂首,嗓音顿时低哑沉闷。
他瞅着我,缓缓的摇头,眼神里疑惑一片。
前院小二的吆喝声隐隐的飘来,伴着食客的说话声,渐渐的扩散……
“凌月,你到底想要什么?三年了,我一直在想,可是每当我认为自己猜到时,却发现,那并不是你最留恋的!”薄润的唇口泛起一丝自嘲,认真的神色不容许我的闪躲。
听到他的话,我身体不由自主的微微怔住,眉头紧紧的凝起,眯着眼睛躲避他探寻的视线。“胤禟,你……在说什么?”
“我说什么,你应该最清楚不过了!凌月,你再也不是三年前的自己了。那时候的你,像是局外人,只是笑着、欣赏着;然而,现在的你,心底太过沉重,你的淡然,是强迫来的!”
心底蓦然一惊,好似隐藏了很久的内心被人窥探一般,狼狈的盯着他说不出话来。如果不强迫自己去接受一切,要我怎样去做?当我发现自己是一个历史上存在的人物后,让我如何去调试?我不喜欢面对复杂的家庭,不想看到她们忌恨的目光,可是,我又能如何?再随遇而安的人,整天面对着那些,也会从淡然到无奈再到冷漠吧?
我要的很简单,即使没有爱情,但是,我却希望有个祥和的家,可以接纳我疲惫的身心!然而事实呢——
沉沉的闭上双眼,阻绝他的探究,让心底的柔弱得以保存。
为什么,自己越来越不够坚强?是古代同化了我,还是我屈服了历史?
“凌月,不管过往如何,但那终究是过去。我希望,以后仍可以看到那晚草原上巧笑潇洒的女子……”淡淡的声音在屋内久久盘旋,空余的叹息声惊醒了木然的我。
睁眼的瞬间,屋内早已无人,望着他离去的方向,头重重的疼了起来!
[61] 毛球风波
五月的天气,飘着夏日的暑气,知了不知何时,早已在树上不停的叫着,带着一丝压抑,一丝憋闷。
下午的阳光懒懒的散射而下,透过繁密的枝条,印下错综斑驳的光影。树影下,一红一绿两个身影疯了似的乱窜,使得春、夏在一旁紧紧的盯着,怕它们跑远了。
缓缓漫步在湖边小路上,脑中始终漂浮着那日和胤禟的谈话。
现在的我,真的是我吗?是完颜凌月还是夏盈盈,抑或,谁都不是?我以为将自己尘封在惜月小筑便可以忘却任何事。然而,我毕竟是十四福晋,要向德妃请安,要参加各种皇家的宴会。我代表的,再也不只是完颜凌月,而是胤祯的福晋!一个荣耀的头环,一个烦累的身份!
想着每次请安时德妃微微皱起的眉头,以及看向我时不谅解的目光,心底便会抑制不住的升起浓浓的悲哀。
但是,造成这种悲哀的人,不正是我自己吗?
我到底在坚持什么,而我,又想要怎样的结局呢?
茫然的靠在树干上叹息,我微闭双目,高仰着头颅,让幽明的光线包裹着自己,沉浸在安静的环境之中。
……
“……乖,叫额娘……”
“……弘春,到额娘这里来……”
“……弘春,来……”
……
温柔的嗓音飘进耳中,透过柳条的遮挡,我看向凉亭旁的靓丽身影。娇艳的粉红色在布满柳条的绿意中,像是一朵明艳的花朵,骄傲的绽放着。
她的脸上,溢满了温情与幸福,在看向正在学习走路的弘春时,荡着掩饰不住的快乐与疼爱。这样的若含,没有平日的针锋相对,有的,只是浓浓的情感泄露。
是不是,只有在遇到心爱的人时,我们才会不自觉的展露出内心的另一面呢?
弘春胖胖的身子,看不清容颜,只听到他呀呀学语的说着,含糊的嚷着什么,一旁的若含,极力的教导着他。
看着这样的画面,脸上不自觉的挂上了笑容。
“主子,我们要过去吗?”晚晴在身旁打量着我的神色,对上我脸上的笑容,微微的轻怔。
今天派微雨去处理京城产业的账目了,自从胤禟发现我对账簿的敏感后,便放心的将所有产业的账目全权交由我处理,自己乐得轻松自在。而因此,我的工作量平白的增加了几倍。
“去瞧瞧。”以前的自己,一旦碰到她们便会毫不犹豫的转身离开,可是今天,我却想要过去看看。
“奴婢给福晋请安。”还没到凉亭,一群仆人便已经福身请安,我淡笑着挥了挥手,让她们起身。
“妹妹也向姐姐问安了,今儿个这么热,姐姐怎地出来了呢?”若含顿时直起身,一脸戒备的看着我,一旁的嬷嬷赶忙扶住了弘春。
“出来晒太阳而已,你们玩儿你们的,我到凉亭上去乘凉。”噙着自在的笑容,朝着凉亭上走去,在路过她们身边时,明显的感到她们的紧绷。
我蹙眉凝思,疑惑的打量着她们。而她们则迅速的垂首站好,一脸的谨慎,好似生怕我会怎样似的。
难道我曾经做过什么让大家惧怕的事情?心底暗暗疑虑着,不自觉的放慢了脚步。
小腿一重,我赶忙驻足。
“哇——”清脆的大哭声顿时响起,我垂首,看着脚边的小小孩童。
他还不到一岁呢吧?胖胖的身子,干净白皙的面孔,倒是有几分若含的影子,而大张的嘴巴却像极了胤祯。
我蹲下身,笑着向他伸出手。
周围一片唏嘘之声,众人禀住了气息看着我。若含犹豫的盯着我,脚步微动。
哭声渐渐止住,肉肉的手指含在口中,口水顺着嘴角淌出来,他眨着清澈的眼睛看着我,好似在思量我的动作。
“脏。”我咧着嘴靠近他,用手帕拭净了口水,顺便将他胖乎乎的手指抽了出来,扶着他软软肉肉的身体,调皮的小腿不住的瞪着地面跳着。
“福晋,奴婢来吧。”奶娘赶忙走到我身边,想要抱走弘春,可是他却死死的拽着我的衣衫,不肯松手,嘴里叽哩咕噜的说着什么,眼睛笑得眯成了线。
“哎哟我的小阿哥,快放开福晋的衣服啊。”她小心的掰着弘春的手,惹得他小嘴一撇,颇有要大闹一番的样子。
“算了,随他吧。”我连忙制止了奶娘,瞅着弘春瘪住的嘴巴,我却突然想起了胤祯,想着他的每日一问,想着他顿时黯淡的眼神,想着他神采奕奕时咧开的唇角。
“额娘。”奶声奶气的嗓音,模糊不清的响在耳际,在我还来不及反应时,弘春突然兴奋的跳着,恰巧撞到了我的怀里,我一个不稳,顿时跌坐在地上。
“主子!”
“福晋!”
“弘春——”
一旁的众人神色各异,或兴奋或紧张的看着我,而若含,脸色顿时一沉,嫉妒的目光狠狠的盯在我的身上。
弘春的这一声‘额娘’叫得可谓是清脆干净,虽然有些口齿不清,但是,却能够听出话音来。
我坐在地上,抱着他软绵棉的身子,轻轻的摇着。孩童纯净天真的笑脸,荡出清晰的笑声,在午后悄悄消散着……
夜晚,坐在镜前,我一遍又一遍的梳着头发,长及腰际的黑发,在光影下形成淡淡的光环。
门扉哑然而开,透过反射,我看着他沉稳的向我走来,唇边噙着若有似无的笑意。
“你回来啦?”沉默良久,我生涩的主动开口。
近来他回府的时间越来越晚,每天仿佛都有忙不完的事情。通常我休息的时候,他还没有回来,而我醒来的时候,他已经离开了。要不是夜间他总是习惯的搂着我,燥热会让我偶尔醒来,我根本不晓得他曾经回来过。
“嗯。下个月皇阿玛要巡幸塞外,我也会随行,这些日子有很多事情要忙。”他站在我的身后,目光随着我梳发的手而移动。
“我来。”他笑着说。
指尖轻触的瞬间,我松开手,安静的坐在椅子上,透过镜子细细的观察他。
飞扬的眉眼依旧,可是却没有了往日的骄傲不羁,唇边始终漾着浅浅而满足的笑意。他小心仔细的梳着我的头发,眼神眷恋,待从镜中发现我观察的视线时,顿时笑得仿若开了花一般,眼神晶亮豁然。
我微怔,垂下的手不自觉的捏紧了衣衫。
他是一个贪心的人,自私的留下了我,圈住我,想要赢得我的身心;然而,他又不是一个贪心的人,他会为了我一个微小的举动,而欢颜一整天,像一个孩子一般!
“今儿个弘春叫你额娘了?”温热的手臂轻柔的圈着我,他埋首在我的发丝中,模糊而欢快的说。
“嗯。”想起那声软绵棉的声音,以及若含顿时气急了的面孔,我不自觉的笑出了声。
“你很开心?”他抬头,黑亮的眼睛透过镜子的反射,直直的射入我的眼中。
抿着唇角,我微微点头。
“那你来抚养他可好?”手臂渐渐收紧,他将我转身,蹲在我面前征求的问着我,眼眸中亮亮的。
我毫不犹豫的摇头,“小孩子是需要额娘的。”
“月儿,他也是你的孩子!”
“他不是。”
轻轻的推开他,我快步的朝床铺走去,不想继续讨论这种话题。
知了在繁密的枝头不停歇的叫着,阳光懒懒的射下,午后的天气,暑气扑面而来,让人忍不住的烦躁气闷。
“秋、冬,你们照着这些图纸,给我赶出几套衣服来。”扔下画好的图纸,我快步的走到院子里的树荫下休息。
那些图纸很简单,画得是简单的短袖上衣、短裤以及几件吊带裙。出了皇宫,我也不必再遵守那些规矩,只要过得舒适便好。
“主子,这些是……”秋拿着图纸跑到我面前,一脸通红的说。
“你们只管做便好,我不会强迫你们穿的。”我眼也不抬的说,拿着扇子轻轻的扇着,希望能够轰走燥热。
以前也让她们做过一些衣衫,只不过那些并不裸露,只是改良了一些袖口和下摆,方便我出行而已。可是这次的尺度,可能让她们难以接受。
“晚晴,毛球呢?”我躺在躺椅上,问着一旁沉静站着的晚晴。
奇怪了,午饭过后我还没有看到它们呢?
“奴婢也不知道,不过,刚才春、夏已经去找了,这会儿应该回来了吧!”晚晴端坐在桌前,拿着绷子正绣着什么。
“哦。”我应声,安心的躺着。
微微的凉风吹过,拂去了一丝躁闷,而我的眼皮也渐渐支撑不住,沉沉的睡去。
由于天气的炎热,我极其不容易入睡,但是每次胤祯回来便会吵醒我。所以,每当我熄灯后,便不准他再到我屋内来,以免打扰了我的休息。
“主子,主子,不好了——”
划破沉寂的嗓音顿时惊醒了我,我猛地起身,一脸惊然的看向奔跑而来的夏,盖在身上的薄被倏然落下。
“什么事情,大呼小叫的,没的吓着了主子。”晚晴俯身捡起薄被,训斥着一边站着打颤的夏。
“主子,奴婢刚才和春去找毛球,可是找遍了府里都没有看到,后来,后来……”夏颤抖着身子,嗫嚅了半天,最后竟然哭了起来。
心底顿时一阵慌乱,我噌的自椅子上起身,“春呢?”
“主子,您救救春吧,她不是故意顶撞含福晋的,主子——”夏拉着我的裙摆,脸上早已布满了泪痕。
“别哭了,还不快带路!”我厉声说道。
厚重的乌云渐渐凝聚在天边,顿时压低了天空,远远的望去,似是我此时的心情一般,沉重而阴霾。
一行人快步的走着,穿过层层庭院,还没走到若含的住处,便听到了隐隐的哭泣声。听着熟悉的声音,我瞥了眼一旁的夏,赶忙加快了脚步。
才踏进院落,便看到了令我气急的一幕!
“住手!”我怒声大斥着,一把抓住倩云挥起的手腕,指尖用力的收紧。她是若含的贴身婢女,她要做的事情一定是若含示意的。
“这是怎么回事?”环顾院子中的人,众多的婢女也只是低垂着头,不敢看我。我最后将视线定格在若含的身上,她脸上的笑意甚至还来不及掩藏。
“哟,是姐姐啊,妹妹这儿正为你调教丫鬟呢,这个丫头忒不知好歹了!”若含噙着浅浅的笑意,踱步至我的身前站定。
“替我调教?你不觉得自己狗拿耗子多管闲事吗?我的人也是你能动的?”我毫不客气的指责她,眼神一片冷凝,狠狠的盯着她。
“我……还不是她不懂规矩,竟敢指责起主子来?”若含后退一步,咬唇良久,才理直气壮的说。
我气极,身体顿时紧绷。
“福晋,您放开奴婢吧,奴婢再也不敢了!”倩云痛声的大呼,身子蜷缩着。
我狠狠的瞪着她,猛地松开她,将她推向若含的方向。
“春,你说。”
“主子,奴婢没有。今儿个午后我们出去找毛球,可是找遍了府里,都没有看到它们。后来傍晚时碰到了管家,管家说毛球冲撞了含福晋,含福晋命人教训时失手……打死了它们。”春在一旁抽泣的哭着,而我却顿觉心底一阵抽疼,抑制不住的颤抖着。
“狗呢?”昨天还在我身边窜着撒欢儿的毛球,今儿就没了吗?
“管家说不吉利,便命人给埋了。”春担忧的看着我,一旁的晚晴赶忙搀着我,轻声劝着。
“舒舒觉罗若含,你到底想怎样?”心里不住的疼着,我再也忍不住,朝着她大喊。
“要不是那两个小畜牲绊倒了我,我才懒得惩罚它们?”若含看着我,连连后退。
“它们是畜牲,那你干吗和它们一般计较?就因为它们绊了你,就一定要打死吗?”我步步紧逼,一瞬不瞬的盯着她。
“我……它们满院子的疯跑,绊倒我难道不该罚吗?我怎么知道它们那么不禁打。”她小声的说,眼里闪过瞬间的怯意。
“你难道以为所有人都和你一样,挨了二十板子还能这么活蹦乱跳的整事作怪?”我清楚的看到若含顿时青紫的面孔,说起她的伤处让她异常的难堪。
“你,你凭什么指责我?府里是我在主事,要作主也是我啊!”她急得口不择言,胡乱的说着。
“凭什么,凭你进宫那刻起莫名的敌意,凭你三番两次的挑衅,凭你没完没了不停叫嚣的嘴脸。凭我,是府里的嫡福晋!我从来没有这么怨恨过一个人,你是第一个,唯一的一个!”我愤怒的拽下一旁圆桌上的桌巾,瞬间,瓜、果、糕点,以及茶杯、茶壶倾然而落,清脆的声音被轰隆隆的雷声掩盖。
闪电破天划过,清晰的映出每个人的面孔!
院内一片死寂,惊颤的众人看着盛怒中的我,没有一个人敢上前说话,全都小心翼翼的低垂着头。
“晚晴,明儿个让管家来找我,府内的规矩要重新订立,以免让人分不清是谁在当家!”气愤的扶着石桌,我深深的呼吸。
“是,主子。”晚晴轻声应着,担忧的看着我,却也不敢上前。
“月儿?”急切的声音在院中响起,众人赶忙行礼问安。
胤祯一脸的烦躁,不耐烦的挥手。
“爷,妾身是——”
“你闭嘴!”他狠戾的怒斥,继而温柔的轻抚我的脸颊:“乖,不气啊。”
我闪躲着,别扭的不想让他看到这样的自己,而他却迅速的将我揽入怀中,轻轻的拍着,小声的哄着。
耳畔传来他过快的心跳声,听着他微喘的声音,我顿觉疲惫,眼眶酸酸的,手指不自主的攥紧了他浅色的衣襟,心口仿佛顿时哽着什么一般,憋得难受。
“管家,半年内,这里所有人的月俸减半,禁止任何人出入,也不准侧福晋见弘春。”胤祯的胸膛气愤的起伏着,揽着我的手微微收紧。
“月儿,别气坏了身子,不就是两只狗吗,赶明儿我——”他轻柔的对我说,捋着我碎发的手轻柔而小心。
“那不仅仅是狗,你们懂不懂?”原本渐渐平静的心顿时跌入冰冷,我猛地推开胤祯,沉着声,陌生的看着他们,“你们永远不会懂!”
狠狠的瞥了眼若含,我快步跑开,隔绝了身后一切的声响!
豆大的雨滴瞬间拍打着面颊,响彻天际的雷鸣声轰鸣了耳膜,我只是跑着,眼前渐渐模糊……
[62] 何以动情
安静的大堂内,仿若无人,唯有纸张的翻阅声有节奏的响起。
我慢慢的翻着人员目录,这是前两天让管家统计上来的,对着晚晴收集的数据,我仔细的查阅着。大厅中央站满了府中的仆人,墨绮和几个小妾坐在两侧,众人皆屏息的看着我,神色略略的不自然。
“账房是你们在管?”拿着帐簿,我眼帘微抬,瞄着右前方的三个中年人。
“回福晋话,是奴才们。”
我微微点头,随意的翻了翻账目,“以后府中的账目记载要略微变动一下,具体的事宜我会派微雨去说。每月的月末要将账目整理好,交由我过目。另外,对于侧福晋等人的月钱,照内务府的规矩。任何人举凡要欲借银两超过50两的,都必须上批条,由我亲自批准。”
“福晋,若是爷来拿呢?”一个个子矮的账房先生抬头问着我,唇角稍高。
我看着他,笑得婉转,目光却顿时凌厉,“一样!”
以为拿胤祯出来就能吓到我吗?太久没有人教他们什么是规矩吗?
“你们三人还有问题吗?”噙着嘴角,我斜斜的打量他们,“要是不服,等你们爷回来可以问问他。”嘲讽的声音飘出,他们顿时连连摇头,道:“不敢,不敢!”
“至于你们,以后仍然各司其职,人员不会有太大的变动。只要你们尽心尽力的做,府里就不会亏待你们,举凡生病的、因干活儿受伤的,尽可以去请大夫看病,病钱从我的月俸里扣除。”
唏嘘声打断了我的话,他们不敢置信的看着我,眼神里布满了讶然。一旁墨绮早已深深蹙起了眉头,一副‘你疯了’的样子。
我不在乎的笑了笑,继续说道:“每个月你们都有四天的休假日,具体的时间表随后会由春、夏、秋、冬详细的说与你们。在过年时,月俸加倍。”我回首看着晚晴,询问她是否有遗漏的项目,她浅笑着摇头。
“福晋,您……说的是真的吗?”一个略显苍老的声音响起,我连忙收回目光。
“当然,我骗你们没有任何意义。如果没有福利的激励,你们又怎么会更加卖力的为府中效力呢?”我笑着说,忽然注意到老妇身旁的小孩,大概九、十岁的样子,不禁微微皱起眉头。
“福晋,他……”老妇担心的看着我顿时沉思的面孔。
“管家,府中有多少小孩子?”
“回福晋,建府后南方灾荒,很多灾民都来到了京城,奴才看他们着实可怜,又老实忠厚,所以……”管家看着我,吞吞吐吐的说。
“大约有多少个?”我重复着,脑中细细盘算着。
“算上府中原有仆人的孩子,不到十个。”
“啧……”我琢磨着,瞟了瞟下面,同时看到了几个年少的孩子,他们都惊慌的瞅着我,晶亮的眼睛泛着担忧。
“府中举凡过了6岁的孩子,便送到私塾去学习,如果孩子太多的话,我会单独辟出一个院子,请来私塾先生。至于银子,还是从我的月俸里扣,如果不够的话,你可以来找我。”我偏头,看向满脸诧异的管家。
“福晋,这……”他犹豫着,身体微颤。
“小孩子,怎么也要识字、认数啊!即使学不了大道理,可也不至于被人欺负了。”我安抚的看着大堂里的人,“没事的话,你们也回去吧!”
阳光射入厅内,满室光芒!
“主子,九爷来了,正在大堂等着您呢?”微雨自门外走进,满面笑容的说。
“我知道了。”自账目中抬首,揉着微微酸涩的眼睛,我起身朝外面走去。
一路上我都在疑惑,他来找我什么事?有事情在美食坊说就好了啊!
才踏进大厅的门槛,我便紧紧皱起了眉头,看着眼前的胤禟以及几位嬷嬷一样的人?
“这是怎么回事?你身边什么时候换人了?”从容的踏进屋内,我盯着几个忙着给我请安的人直看。
“回福晋话,爷没换了我!”一旁角落里的顺子赶忙开口说道,被胤禟狠狠白了一眼,缩着脖子退到一边。
“你不是时常念叨着,想要看看我府上的小格格嘛,今儿我得空,带来给你瞧瞧。”胤禟品着香茗,慵懒的开口。
“你……”我惊讶着,既而感激的看着他,布满了笑颜。
“小格格呢?快让我瞧瞧。”我朝着一个嬷嬷开口,她赶忙抱起一个粉雕玉卓的小女孩朝我走来。
小孩微微上扬的眼角,和胤禟有几分相像,白皙的面孔,在粉色衣裳的衬托下,精致得像个小公主一样。不对,人家本来就是个格格。
“你叫什么名字?”小心的接过她,我歪头打量着这位小美女。
“又嘉!”粉嫩的嘴唇微微的瘪着,眨着陌生的眼眸委屈的瞥着胤禟的方向。
“右佳?”我侧身,不解的看着胤禟。
“柳暗花明又一村的‘又’,嘉言懿行的‘嘉’。”他头也不抬,兀自喝茶。
“你很漂亮耶,和你阿玛一样。”揉着她细嫩的面孔,我开怀的说,旁边顿起一片唏嘘之声,她们都一脸惊慌的看着我。
“呜……”
不知是我手劲太大还是怎么回事,她突然咧着嘴哭起来,口中直叫着额娘。我茫然的将她交给嬷嬷,连连后退。
“又嘉!”胤禟冷冷的开口,换来她更大的哭声。
“你干嘛,没看到她哭得那么伤心吗?嬷嬷,快送她回去吧,小孩子乍然离开额娘不适应的。”我瞪着胤禟,直到他收回嘴边的话。
“看什么看,还不快走,留这儿等着福晋赏饭呢!”他口气不悦的说,一群嬷嬷赶忙行礼告退。
大厅顿时一片安静,小顺子和微雨守在门外。
我小心的看着他,眉头微微拧起,“胤禟?”他今天的心情好像并不好!
“听说你前几天发了很大脾气,差点砸了那个院子?”他迅速的变换表情,唇边再次噙着痞痞的笑意。
“谣言止于智者。”我懒得理他,兀自找个椅子坐下。
既然他不愿说,我也不会多问半句,反正都是宫里的那些乌七八糟的事情。
“平白为了那些人气坏了身子,她们也配?”胤禟细碎的轻啐,闲适的转着手里的杯子,眼中狠戾一闪而过。
“要不是……我才懒得和她们计较。”我气不过的开口,想起我的毛球,心里还止不住的疼着。
长这么大第一次可以随心所欲的养狗,没成想却——
“那是为了那两只狗?”他不解的看着我,好看的眉头微微蹙起。
“那不仅仅是狗!你有没有听过,狗是人类最忠实的朋友?有人甚至会将它们当儿女来疼!”将茶杯用力的放在桌上,我激动的说。
“有人?不会就是你吧?”他先是摇头,既而好像想到了什么一样,打量的目光来回看着我。
“不用你管!”我生气的说,懒得再看他。
胤禟沉默了良久,忽然笑了起来,唇角高高的扬起,朗声道:“我说这几天十四弟发了疯似的找狗是为了什么事儿!四哥本来说再给他一只,他死活不要,硬是自己跑到营区去呆着。每天上朝也是恍恍惚惚的,紧着个眉头,连皇阿玛都不知训斥他几次了!我还当他怎么了呢,原来是你这儿——哈哈……”他说着说着,竟控制不住的大笑了起来。
“喂,你……”我紧张的开口,却不知道要说什么。
那晚自若含那里回来后,无论胤祯在外面怎么劝,我就是不让他进屋。而随后的三天里,他也一直没有出现,我甚至连小李子也没有看到。
原来,他不在府里……
心底的某个角落微微轻颤,我垂着眼眸,握杯的手僵硬不已。
“凌月,你要真喜欢孩子,自己生便好,犯得着找个——”
“主子,主子,您快出来,爷他,他……”一向冷静的晚晴突然大叫着跑了进来,打断了胤禟未出口的话。
“怎么回事?”我噌的站起身,赶忙提步往外走去。
院内,传来阵阵狗吠,以及不断训斥的喧嚣声,而我的眉头则越拧越紧,终于——
“月儿,你在这儿正好,我正要去找你呢,你快来看!”胤祯快速的朝我跑来,眼里溢满了兴奋,他的怀里蜷着一团白布,而他的身后,一个士兵正拉着一只不断狂吠的母狗。
“胤祯,这——”是怎么回事?
我一脸惊讶的看着他怀里的小狗,呆怔在原地无法反应。小狗根本还没睁眼,嗷嗷的叫着,不断的乱爬。
“月儿,你看,这是营里的猎犬才下的小狗。我等了好几天了,今儿个一生我就给你全都抱回来了,想要哪个你自己挑!”他高兴的看着我,人群后面的小李子赶忙提上来一个篮子,里面趴满了才出生的小狗,黑黑花花的皮毛,胡乱爬着的爪子。
大脑顿时一阵空乏,思绪混乱,无语的看着他们。
“它们这样会死的!你快把它们放回去啊!”缓过神后,我冲着小李子喊道,想要接过胤祯手上的小狗,可是又不知从哪儿下手。身后的胤禟早已笑得没了形象,大笑声传遍了院落。
“月儿,你不喜欢吗?我以为你会喜欢它们的。等它们长大后,我们可以带着它们去打猎。”他着急的拉着我的手,眼里无措。
“胤祯,我……”看着胤祯那充满希冀的目光,我顿时无语,“管家,收拾个地方,先把母狗安排下,另外,就让他在府里住下,直到小狗断奶!”我指着那个士兵,连声吩咐一边吓傻了的管家。
“胤祯,即使打猎,也需要等很久!”我连声叹息。
“月儿,你都要了?”他开心的看着我,赶忙将小狗交给小李子带走。
我要那么多猎犬做什么?又不是让它们拉雪橇!
“凌月、十四弟,我先走了。这里,呵呵,你们慢慢处理!哈哈……”胤禟走到面前,唇边挂着掩饰不去的笑意,大笑着离开了,而十四则茫然的看着他,好似不明白他怎么会在府里一样。
夜晚,我躺在软塌上,不住的揉着太阳穴,以减轻头脑的沉重。
“主子,您还在为晌午的事情烦恼呢?”一旁的晚晴轻笑着,纤细的手指轻轻的按着我的头皮,我舒服的闭上眼睛。
那么多的狗,我当然要烦恼怎么处理!
“主子,爷真的很疼您呐!我听小李子说,爷这几天一直在打听哪里有小狗,一听说营区的猎犬要生小狗,便住在营区两天,一直在边上守着,说是要尽快给您送回来。”微雨不确定的说,看我一直没有反应,声音越来越小。
心底蓦地一紧,想着胤祯回来时的憔悴与疲累,想着他眨着希冀时的双眸,心底微微的颤着,双目不自觉的闭紧,伴着轻微的头痛,陷入了睡眠之中。
睡梦中,衣服一阵拉扯,我不舒服的扭动着,睁开惺忪的睡眼望去。
昏暗中,床帏早已垂下,胤祯身着中衣,斜拄着床铺,正小心的拽着我的上衣,头上已经隐着薄薄的细汗。
“吵醒你了?”发现我的注视,他顿时有些无措,“我看你在软塌上睡着了,怕你着凉……穿着衣服睡觉会不舒服……”他瞧着我,衣上的手微僵。
我揉着眼睛,配合的抬手、起身,方便他将衣服褪下,却懒得再动。
“晚晴她们呢?”侧躺在床上,看着才躺下的胤祯问道。
“我让她们先出去了。”含笑的眼眸在黑暗中异常晶亮,“月儿,陪我去塞外好不好?总闷在府里,会生病的!”
被下的手慢慢牵起我的,拉到他的胸前紧贴着他。
我眨着眼,细细的打量他,许久,才叹息道:“我不喜欢坐马车,不舒服!”
“这个你不用担心,我已经命人去弄马车了,垫子比你上次去塞外时还要厚实,而且车轱辘我也让造办处想办法,一定不会像上次那样了!”他坚定的看着我,而我,却听到了话外之音。
“你怎么知道我以前动过马车?”我疑惑的皱眉,要知道,那时我是一个丫鬟,做这些肯定是小心翼翼的!
“你的事情,有哪件是我不知道的?”他得意的看着我,身体不住的往我身边噌着,热气源源不断的靠近。
“月儿,我老早就喜欢你了,早到你根本没有发现我!我以为那只是单纯的新鲜,就像其他人一样。可是,越来越不满足远远看着,越来越无法放手,越来越无法忍受。你就像一把剑,狠狠的刺入这里,拔不出来,而我,也不会让它出来!”他指着心口,认真的看着我,脸上始终挂着淡淡的笑容,可是,我却觉得笑容下隐含了太多太多。
手下是他怦动的心跳声,强烈的跳动透过手心,一声声仿佛扣在心尖上,微微的颤着,让我有瞬间的闪神。
“胤祯……”我想要开口,却不知道说些什么,只是望着他恳切的眸子久久的失神。
他希冀的看着我,随意的笑着。随即好像突然想到什么一样,大叫一声,激动的开口。“哦,对了!你要是想要带着小狗,我就让那个士兵跟着,你还——”
“胤祯,它们太小!还不能跟着我们。”我赶忙出声打断他,他不提还好,一提起那窝狗,头就隐隐痛了起来。
他愣了下,才做出一副翻然了悟的样子,“对哦,我晚些去看的时候,它们好像还没有睁眼呢!月儿,要不我再去给你找些大的来。”
“不用了,已经够了!这些我还不知道要怎么处理呢?”我昵着他,无奈的说,而他却瞬时来了主意,眉飞色舞的看着我。
“月儿,猎犬好!等何园建好后,我们可以在前门放两条,后门放两条,还有两条可以让它们在园子里跑!这样一来,谁也不敢乱进我们的园子啊!而且,猎犬那么大,你也不会抱着它们在床上睡了!”他埋首在我的长发中,模糊的说,最后一句话,倘若不是在耳边,我想,我根本听不到。
望着他疲惫却含笑的眉眼,顿时,心底某些角落松了!
“胤祯……”枕着他的胳膊,我慢慢的靠近他,轻声唤着。
“嗯?”他睁开眼,微微扯动嘴角,眼睛不断的眨着。
“谢谢你!”
说完,我便靠在他的肩胛,紧紧的闭上了眼睛,长长的睫毛印下,眼角微微湿濡。
腰间的手臂渐渐手紧,牢牢的扣着我,似是想要将我狠狠印入身体里一般。手臂渐渐的麻木,而我却只是听着他的心跳声,任由睡幕拉下……
[63] 为伊停留
何园位于府中的后院,基本是一块空余出来的宅地,原本是预留府中添丁进口时再扩建的。由于它邻靠着半个湖面,占地位置也非常好,所以我修改了部分的图纸,以求将土地利用最大化。
漫步在初具规模的土地上,巡视着一栋栋未完成的建筑,我照着图纸细细的打量着,察看哪里需要改动,或是适当的做些调整。
整个何园里最重要的建筑是一栋二层的木质楼阁,背靠着湖面而立,那会是我以后的居所。在炎热的夏日,面临湖面,临风畅享。
详细的和木匠讲述着我想要的风格特点,直到他可以清楚的陈述出我想要的效果,我才淡笑着走开。
中西融合的小花园、倚湖而建的凉亭长廊、从湖水中引出的流动水源,甚至是简易水车等等,都会在何园中渐渐成形。
“主子,毓庆宫的世子来了,正在厅里候着您呢!”远处,冬快步朝我走来,到我跟前儿时小声地说。
毓庆宫?弘皙!
“微雨,你留在这里将细节说与他们。”
自从那次出宫后,我还没有看过他呢!
“是,主子。”
微雨赶忙接过我手中的图纸和手记,而我则扬着笑脸快步朝大厅走去。
“弘皙?”看着背对着我的瘦高身影,我站在门口轻声唤着他。
他微怔,而后慢慢转身,面无表情的看着我,嘴唇抿得死紧。
我瞧着他,不觉蹙紧了眉头,“弘皙?”
屏退了身边的人,我朝着他走去,眼睛一瞬不瞬的看着他。
“你怎么啦?”碰了碰他僵硬的脸颊,却并没有使他得到松缓。他仍是沉着脸看我,久久不语。
我不禁被他的情绪感染,变得郑重起来。
沉静的大厅里,唯有我们两人瞪着眼睛互看着。
“你还欠我三个愿望,你怎么可以嫁人!”久久,他指控的看着我,嘴唇微微抖动。
高悬的心猛地放了下来,我顿时松了口气。看他刚才阴沉的样子,我还以为发生什么事情了,原来是小男孩闹别扭而已!
“嫁人与圆你愿望又不会冲突,看你刚才的脸色,简直吓死我了,我还以为你——”我倏地捂着嘴巴,抱歉的笑了。
“还以为我怎样?你还会为我担心吗?”幽黑的眼睛锁着我,淡淡的口气中含着隐约的嘲讽。
“我当然会关心你啦!”蹙起眉头,我不明所以的看着他。
“那你为什么进宫时从不来看我?”他瞧着我,声音中有一丝松动。
“进宫又不是我可以控制的,再说,你认为我可以随意进出毓庆宫吗?”绕过他,我坐在椅上,笑着仰头看他。
一丝窘色在他脸上迅速闪过,他僵着脸,半天才缓和了神色。
“你身边的人呢?”环顾了屋内一圈,根本没有看到半个影子。
“我自己出来的,他们太麻烦!”他撇唇轻啐,恢复了以往的自在,拿起桌上的水一饮而尽。
“你……算了,说了也白说。”我太了解他的脾性了,他要是不想让那些人跟着,谁还敢惹这位小霸王?
“月月,不如我们出去玩儿吧!”他蹭到我身旁,眼眸熠熠生辉。
“弘皙,当着你十四叔可不准这样叫我,我可不想你们两个因为这个吵翻了天。”以前在宫里时,只要他们两人同时在场,因为一点小事,便会吵个不停。我可不想再让他们有任何吵起来的借口,因为那简直——
“他……月月你放心,十四叔决计不会说我的,我们去天桥!”他嗖的起身,脸上漾着贼贼的笑容,拉着我便往外走。
看着他的笑脸,我微微蹙眉,隐约觉得有什么事情是我不知道的。
炽热的阳光照在热闹的大街上,烘烤过的地面,泛着阵阵热度。
带着弘皙,我们先去了盈月楼用午餐。
因为担心外面的食物他吃不惯,所以我也不敢冒险带他吃很多街边小吃,只能捡放心的食物让他吃。
离开盈月楼后,我们慢慢地走在天桥的大街上。午后的气温略略降低,但仍是很热。街道两旁,摆满了各种小摊:民间玩意儿、玉器挂件、胭脂水粉等等,还有很多小贩叫卖着各色的小吃。
陪着他看完街边的杂耍,又到茶楼听戏,继而再跑到街上溜达着。自诩是我这样的逛街高手,也有些吃不消了,而他,却仍是一副精神熠熠的样子,眸子里挂满了盎然!
“那是什么?”弘皙指着远处围着一群孩子的小摊,饶有兴趣的看着。
“去瞧瞧就知道了。”拉着站定不动的他,快步的朝着人群走去。
许多小孩子早已将小摊围了个满,前前后后,竟然没有我们站脚儿的地方。弘皙点着脚尖看了看,嘴巴渐渐的抿紧,神色也有些不悦。
“麻烦大家让一让好不好,我可以给你们每人买一个!”我点起脚尖看了看,原来是卖糖画的。
隐约看着老人忙碌的画着,而围观的小孩只是看着,买的人却不是很多。
此话一出,一群小孩立马闪出一块儿空地,眨着希冀的眼睛看着我。
“姐姐,是真的吗?”一个小女孩歪头看着我。
“当然!”我笑着点头,拉着弘皙走到小摊前。
他惊奇的看着老人以铜勺为笔,以糖液作墨,凝神运腕,在光洁的大理石板上抖、提、顿、放、收,时快时慢,时高时低,随着缕缕糖丝飘下,诸如飞禽走兽、花鸟虫鱼、神话人物等形象便栩栩如生地呈现在我们的眼前。尤其是那翻云滚雾的金龙和展翅欲飞的彩凤,更令人拍案叫绝。
“老伯,所有的小孩一人一个,不过,可不可以先给我们?”我顿觉惊奇,忙将一两银子塞到他手中。
“姑娘,用不了这么多钱的,老朽这里也没有碎银找给你。”老人抱歉的看着我,将银子送还。
由于要出来玩,所以我将头发换成了简单的辫子,既不会引起麻烦,也轻松自在。
“老伯,这里有这么多小孩呢!要不,您让我们也画一个可好,银子就算是学费?”
老人看着我良久,感激的收下,继而耐心的对弘皙讲着需要注意的地方。
弘皙拿着铜勺,眉头轻蹙,犹豫了片刻,而后小心的将糖液倒在早已涂满油的大理石板上。顿时,石板上便浮现出一幅看不出模样的画!
老人赶忙拿出一根细细的小木棍,按在糖画上,然后滴上几滴糖汁,再慢慢的用薄铲敲开。
“月月,你看!”弘皙兴奋的举着,刚做好的糖画还有些发软。
我笑而不语,拉着他便要走。
“姑娘,你也画一幅吧。”老人举着重新注满糖液的铜勺,和蔼的看着我。
“我?”我回身,微微发楞。
“对、对,你也画一个,很好玩儿的!”弘皙在身后不住的推我。
我不好意思的接过,凝思想了很久。由于画要连贯,所以我胡乱的写下一个‘盈’字,虽然字迹有些歪曲,笔划之间有些乱,但是,基本上,算得上是一幅‘抽象派’的画!
“月月,你画的是什么,鸡还是鸭?”才取下糖画,弘皙便欠揍的说。
“总比某人画的四不像强!”斜睨了他一眼,我赌气的嘲笑他。
日头渐渐西斜,街上的行人也少了很多,我们拿着糖画慢悠悠的往回走,边走边闹。
快到府门时,便看到管家站在门口不断的张望,待看到我们的身影时,赶忙三步并两步的跑来。
“福晋,您可回来了,再不回来爷就快把府里给拆了!”管家大喘着气,神色慌张,可也透着一丝放松。
我刚要开口,便被弘皙硬声截去了话。
“咋呼什么你!难不成十四叔以为我会拐走他的福晋?”弘皙顿步,蹙眉看着管家,满面的厉色。
呆怔的管家连连摇头,紧张的看着弘皙,面色乍紫还青,“奴才不敢。”
“哼!”
“弘皙,别为难管家。”我连忙扯着弘皙,将他拉进府里。
“月儿,你回来啦?”才进门口,一个蓝色身影便迅速窜到了面前,想要将我往怀里带。
“啊,我的糖画!”我大叫着后退,举高了左手。
隔开一步,看着一脸紧张的胤祯,我抱歉一笑。可是,待我看清他身后站着的一群人时,眉头不禁紧紧的蹙起。
“十四叔,您今儿唱的是哪儿出啊?”弘皙靠着门柱,凉凉的说。
胤祯顿时一怔,敛起了神色,“谁准你出宫的?”他边说边绕到我另一侧,拉起我垂下的右手瞪着弘皙。
“想出来就出来了呗!今儿时候也不早了,我先回宫了。月月,我以后得空再来找你,你要记得给我做好吃的啊!”弘皙得意的在胤祯面前晃,顺带咬着手中未吃完的糖画,随着糖块的嚼碎声,胤祯的脸色越来越难看。
“你要是再敢出宫,小心我——”
“十四叔,君子一言,驷马难追!”弘皙大声的打断他。
顿时,胤祯仿佛泄了气一般,只是狠狠的瞪着他,不再开口。可是,握着我的手却渐渐收紧。
我侧头,疑惑的目光在他俩之间扫视,最后停留在胤祯紧闭的唇口上。
“月月,我走了。”弘皙摆手,瞥了眼胤祯,噙着笑容离开。
我才要挥手道别,却被胤祯强硬的拉走。
“胤祯,弘皙一个人回去我不放心。”我拉住他,蹙眉望着他。
本来他就是私自出宫,更何况弘皙的脾气不好,要是路上出了什么事情?
“他那么大一人,能出来自然能回去!”胤祯别扭的说,撇开眼不看我。
“胤祯。”我不自觉的放轻了音调,指尖轻触他的。
“小李子,你去送世子回宫。”
“嗻!”
才疏散完人群的小李子连忙应声,快步跑了出去。
我侧头,看着仍然冷着面孔的胤祯,不禁轻叹!唉,我就知道,遇到弘皙,他们一定会‘打’起来。
“胤祯,我手酸了。”举着有些发酸的左手,将糖画递到他唇边。
他看着我,眉头越来越紧,眼色渐渐深沉。很快,幽黑的眼眸里亮起一抹光亮,他唇边的笑容越来越大。然而他却不伸手来接,而是就着我的手,快速的咬下一块糖。
晚膳后,我伏在案上,仔细的修改着何园的建筑图,顺便连内部的装修也标注在旁边,以免以后遗忘。
案上的烛火忽明忽暗,摇曳的光影投在画纸上,不断的晃着。
眼睛顿时一阵酸涩,我赶忙扔下炭笔,抬手便要揉眼。
“别动!”
蓦然出现的声音,使我顿时一楞。我举着手臂,疑惑的抬头看去。
“以后别再晚上画图了,仔细坏了眼睛。”他拿着帕子,小心的拭着我的眼角,幽黑的瞳眸,专注的凝视着我。
“你什么时候来的?”我直着身子,仰头怔怔的看着他。
“早就来了,看你一个人在屋里画图,怕扰了你!”修长的手指沿着我的面颊慢慢的划着,略显笨拙的轻按着眼眶周围。
淡淡的温热透过他的指尖浸入皮肤内,缓缓渗进血液之中。
“胤祯?”我轻喃着,不确定地看着他。
“嗯?”他笑,浅浅的笑纹印在唇边,嘴角微扬。
“为什么对我这么好?”我不知道此时自己的眼睛里装着什么,可是透过他的眼眸,只看到了朦胧的迷离。
“为什么不对你好!”笑纹渐深,他微用力,面孔瞬时埋在他的怀中,听着他有力的心跳声,“怎么能不对你好?”轻浅的呢喃,在夏日的空气里,渐渐的消散。
“月儿,你睡了吗?”
炎热的夏日里,幽暗的床帐内,腰间的手臂渐渐收紧,他埋在我背后的长发里,呼出的气息透过发丝吹在脖颈上。
听着他细喃的声音,我睁开眼睛,凝视着暗红的床幔,没有出声,然而被下的手却慢慢附上他的。
“月儿,我知道我不应该说,可是……可是……我……”他嗫嚅着,声音越来越小。
“你怎么了?”触着他的手,指尖微微搓着他手背的皮肤。
“月儿,我……我不喜欢弘皙来找你,不喜欢他们对你笑;不喜欢你看他们的眼光,不喜欢你对他们笑,不喜欢你送他们礼物!你是我的,只是我的!”他快速的说,而后紧紧埋在我背上,手臂用力。
身体猛地一震,我想要翻身,却被他勒得死紧,根本动弹不得。
“胤祯,你放手。”
他的身体蓦然一怔,手上却更加用力,后背上传来阵阵燥热。
“不放!”
“放手,你快勒死我了!”手下使劲儿的掐他,而他却明显陷入了犹豫,最后才微微放松。
我轻吐口气,转过身认真的看着他。
“你做得到吗?”唇角微动,就着淡淡的月色,我直直的看着他。
他蹙眉,不解的看着我。
“你对我说的,你可以做到吗?”看着他顿时木然的脸色,唇角不禁扬起一丝自嘲,翻过身不再理他。
屋外偶而传来几阵鸟鸣,低低的,在夜幕中异常清晰。
“月儿,这就是你一直坚持的吗?”良久,他突然高声问我,一反刚才的闷声。
听着他的声音,我瞬间闭紧了眼睛,深深的埋在头发中,不顾他猛然收紧的手臂,只是死死的抵抗着他,不愿面对他。
“月儿,你看着我!”
“啊——”
仰身看着顿时压在我身上的他,我倔强的咬紧了唇,眼神变得渐渐漠然。
“这就是你要的,这就是你宁愿终身不嫁的原因?”他的眼睛里闪着热切的光芒,死死的扣着我。
我深深的吸气,终于,闭上眼,轻轻的点头。
“月儿,你为什么不说呢?只要你说了,就不会有她们。我说过,什么都可以给你的,只要是你要的,我都可以给你!我不在乎别人怎样说我,我只在乎,你怎样看我!”
心痛的呢喃传入耳中,细碎的浅吻印在眼眸上,我的指尖颤抖着,渐渐抓紧了床褥。
“胤祯,你——”睁开眼,看着他坚定而温柔的目光,却渐渐的迷醉。
“月儿,我可以放弃所有,却不能没有你!”
扬起的唇角缓慢的靠近,慢慢的,轻轻的,略带犹豫的,印在我的唇上。四目相对,望着他幽黑瞳眸中的自己,我却渐渐迷失了自己,双手不自觉的环上他的腰际。
如果人生是一场旅途,我愿在这一刻永久的停留,以往的自己追了太多,等了太久,最终却仍是徒劳,所以,我不想再挣扎,不愿再追逐……
明月中,月影朦胧;枝丫上,栖鸟交颈而眠;床帐内,缱绻旖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