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8-03-10

棠舟: 妖记芃华 1 - 5

  第一章

  百花灿烂,正是逢春时节,幽深的院落飘扬著夜风酿成的花香,青墙边攀著异种藤罗,满地的清凉。
  石亭旁临著流水淙淙,一只蛋胚薄青酒杯随著水花打旋著,转著转著又被一只纤白柔夷拾起,琥珀色的冰液高高地注入酒杯,竟一滴也没溅出,止瑄红微润的唇轻贴著酒杯,啜饮了一口又放下。
  「我觉得你们一家子一定都流有妖魔血统。」
  听到夜芃的话老五英气的眉挑起,「怎会这麽想?」
  「看到三爷的心得啊。」夜芃懒懒地坐在迄於亭里,举杯对月眼神迷离。
  「唉唉唉,三哥是天生个性突变,我们才不会呢。」老五坚决维护自身名声,三哥那种等级不是一般人能练成的。
  夜芃嗤之以鼻,一点都不相信,打从她进了这府邸,这家子好看到叫人嫉妒的脸就不知骗了多少女人的心,偏偏一肚子黑水的人多了去,这家子比妖魔还妖魔。
  「是吗?」夜芃明白表达她的不予置评。
  「那你二哥呢?」这人才是府里最大的妖魔。
  老五忍不住停下他正挥舞轻狂的长剑,「夜芃-」
  「嗯?」慵懒的音调飘散在夜气中。
  「你不会自己去问二哥吗?他是你男人吧?」夜芃差点没从石墩上跌下来。
  「咳咳,老五。」这声音多麽轻柔又多麽有嫂子风范。
  「啥事?」老五和夜芃的交情可不是一般,全府敢在深夜还和她泡在花园里饮酒的没几个,很大成分是二哥出远门了,他不怕。
  「我在你们家到底是什麽身分啊?」夜芃突然很困惑。
  「食客啊,住了三年多的食客。」未来应该会一直住下去吧,老五不知死活的回答著。
  「然後呢?」夜芃危险地追问。
  「然後?」老五此时才觉得自己刚刚好像说太多了。
  「呵呵,然後当然是我亲爱的救命恩人罗。」开玩笑,同住一个屋檐下三年多,他还不会鉴定风色就太蠢了,老五开始後悔没事和夜芃拌嘴做啥?自讨苦吃吗。
  「是吗?你还记得啊。」夜芃的声音听起来和他奸诈的二哥好像,糟糕明明知道夜芃忌讳人说她与二哥,偏偏自己大嘴巴,二哥也真是的,都是一家人了还不娶人家过门。
  「我记得啊,夜芃是我最最最亲爱的救命恩人了。」老五打算使用他的舌灿莲花抚平夜芃受创的心,抬头只见夜芃表情一派冷定。
  「不好玩,我要走了。」临走前夜芃不忘回过头来恐吓一下。
  「老五以後你再大嘴巴,我就去当你的影好了。」夜芃哈哈大笑的离开,留下一脸发青的老五。
  「别-你当我的影,我还不被二哥挫骨扬灰,呵呵-」乾笑几声老五也逃之夭夭。
  走离庭园夜芃轻轻吁了一声,也不知道自己怎会成了狐狸脸的情人,当年顺手帮了老五一把送他回来,之後被顺理成章地留在府上作客,她原想反正有五年的自由时间,也就没推辞结果一待就是三年,她和这一家子处的意外融洽,後来狐狸脸回来,他俩针锋相对了好一段时间,不料,她竟迷惑於那只奸险的狐狸脸,连自己都给赔了。
  迎著凉风夜芃抚著脸,这只臭狐狸从去年起只要留在府里,每次都往她房里钻,一待就到天明,要人不说话也挺难了,大爷也拿这只狐狸没办法吧。
  夜芃清丽的脸皱起来,不到两年了,她的时间所剩无几,一直舍不得离开这儿,可若不四处走走以後会不会後悔呢?月光下清澄的脸黯了下来,思绪飞远,去北方玩玩吧,还有件非做不可的事,这样也许会好受点,她也想逃离那只摸不透心的坏狐狸,怕陷的太深,找不到回去的路,关山万里,好风凭藉,思绪渺渺,却都是无缘的梦罢了。

  一入花厅闹哄哄的,这大家子一向很热闹,夜芃轻轻笑起来,喜欢这暖暖的人情味,家人间感情深厚不吝表达,想到自己的家,若娘知道自己私下跟了狐狸脸会气愤吗?
  以娘凉薄的性子,只会要她自己负担一切後果吧。
  唉-夜芃思绪飘到情人身上,这次他出门快半年了,好想在走之前再看一次狐狸脸啊。
  在她能掌握的时光中,狐狸脸是她最不悔的选择,若没他,不是白白来一遭人间,有狐狸脸的回忆相伴,以後无尽岁月就算空寂也有所凭藉了。
  狐狸脸,三爷的婚礼他会赶回来吧。
  才这麽想一阵熟悉的气息袭来,夜芃连忙回身,映入眼帘的是那个人倜傥不拘的身影。
  回来啦!
  一家人热情招呼著,夜芃悄悄退出花厅想沉静一下心情,表现得太激动又要被取笑了。
  眼尖发现他的小情人偷偷溜走,留在厅里的兄弟们又像故意搅和般,硬将他拖到大半夜。
  「二哥,三哥婚礼就靠您筹备罗。」老五笑嘻嘻地推卸责任。
  「对啊,二哥这次从南疆回来带了不少好东西呢。」小八也凑上一脚。
  老大早早闪到书斋了,老三当然不会在这里,看著这群閒著找碴的兄弟,封曜冥的眼微微眯起,脸上依然挂著邪魅笑容。
  「小八别闹了,二哥笑的诡异。」老五突然注意到二哥,似乎正在享受他们大难临头,还自不知的愉悦。
  「半年没见情人了,我觉得我们再待下去有性命之忧。」小六从来聪慧,一群人收到讯号紧急退场,原来闹哄哄的花厅瞬间显的宁静,封曜冥这才缓缓起身,掸了掸衣摆,笑咪咪地往後院而去。
  等了大半天都没看到狐狸脸想必被拖住了,夜芃难掩心情激动,没想到狐狸脸对自己影响这麽大。
  才回来她的脸就笑的合不拢嘴,拍拍自己脸颊争气一点吗。
  对镜望著那眼里眉间都是笑的容颜突然歛下眉,想到要离开心就一阵酸,夜色深沉不愿白等著,胡乱地和衣而睡,进入不安稳的梦里,在梦里隐约地感到灼热注视,猛张眸那张叫自己心都化了的容颜正对著她。
  「狐狸脸。」欢喜地抱住他,封曜冥噙著笑将她拉进黑暗里。
  阳光透过窗棂照了进来亮灿灿地,夜芃缓缓转头,正想起身才惊觉身边多了一个人,封曜冥昨晚留宿她房里。
  「狐狸脸,快起来啊,封曜冥-」
  听到小情人懊恼的叫声,封曜冥张开眼,身子还压著夜芃长长的青丝,使得夜芃只好半倚著绣枕无法起身。
  「天都亮了,你还不快回去。」
  哪知封曜冥毫不在意又闭上眼,「我累-」
  听到他的话夜芃心又心软了,不忍打扰他休息,这趟行程必是很辛苦吧,从南疆风尘仆仆地赶回,夜芃无奈地轻轻将自己长发抽起俐落跳下床,赶紧梳洗著装好又捧了一盆水进来。
  「别再赖床了,再晚就有人要找上来了。」他们这种不道德秘密的关系,虽然人所皆知但她还是不想捅破啊,狐狸脸打什麽坏主意?
  男人伸长了颀长身子,上挑的凤眼显得邪气十足,薄薄的丹唇似有笑意,看著深爱的男人,瑰丽俊美、邪魅十足的脸夜芃不禁炫目,这个人长的比她那些同伴还好看,真气人,明明就一个人类。
  看著封曜冥净脸,夜芃帮著拿木梳将他长长黑发梳好,再拿一只青玉簪将发束绾起,触手的丝滑让她心中又不平的哀叹了声,连头发都比她美真的好过分喔,这个人还是个人类吗。
  著好装的封曜冥,那闪耀的光辉又让夜芃闪了眼睛,不看不看,越看却气,越看越爱。
  「让人又爱又恨的。」夜芃心里想著。
  此时封曜冥却将手环住她,她吃惊抬起头。
  「用早膳吧。」那气定神閒的交待。
  夜芃眨了眨眼,这是要她一起去的意思?
  「别,你先去吧。」脸红红的,要她若无其事和狐狸脸一起去用膳,实在-
  疑?突然惊觉,狐狸脸似乎有什麽阴谋,怎麽这次回来全不避嫌,夜芃怎麽也想不通。
  封曜冥向来不勉强她,若有所思盯著她一会,正当夜芃被看的浑身发毛时,他迅雷不及掩耳地吻了她软软的唇一下,满意看著一脸惊吓的夜芃,笑吟吟的走出门去。
  「狐狸脸好奇怪?」夜芃脑中只剩下这个念头,这次回来怎麽更叫人摸不透了,刚刚那一吻好像藏著什麽特殊涵义,让夜芃迷惑兼惊悚起来,狐狸脸特别会算计人,这次可别玩到她头上啊。
  花厅里,老三看著与他同年不过稍长一个时辰的二哥。
  「心情很好?」难得见二哥心情好成这样,脸上挂著他在外头招摇撞骗,不是,做生意时的招牌笑容。
  「二哥,你今天直接从芃姐姐房里起身不太好吧,虽然三哥也做这种错误示范,但两位兄长这种逾矩的行为,已严重对年幼的弟弟们造成不好的影响。」小七老成抗议著,封曜冥及封君蔚互相交换那又怎麽样的眼神。
  「七哥是说,这样对芃姐姐不好,芃姐姐是女子呢还是要顾著她的名声。」小九帮小七补充,毕竟殷姐姐再半个月就要过门但芃姐姐呢?
  小九有时候真憎厌这两个自大的兄长,夜芃和小六、小七、小八、小九的感情很好,尤其小九儿生长在一窝子男人里,唯一能说女儿心事的只有夜芃,他们几个小的都希望夜芃别被无情的二哥伤害了。
  他们家里二哥、三哥是最危险,大哥为人忠厚对弟妹不会太严格,二哥、三哥就不一样,一个脸上总挂著邪魅笑容、深不可测,哪天被他卖了还会帮他数钱数的欢;一个精明干练,明明脾气烈如炽焰,表面还装著冷漠无情,也只有殷姐姐有办法忍受三哥阴晴不定的脾气。
  二哥、三哥都不算正常男人,小九儿性子也烈,实在没法好好欣赏二哥、三哥所谓的优点。
  今早听到二哥夜宿芃姐姐房里的小道消息,心里一沉,二哥从前还会忌惮著在天明前回房,这次却这样不是叫芃姐姐尴尬吗,想到芃姐姐怎就落到二哥手上,小九儿总为她犯愁。
  听闻二哥红粉知己不少,他对芃姐姐到底是何心思?
  「夜芃要是知道我们一家子小辈,喜欢她喜欢到这种程度,哥哥们都可以不要了一定很感动吧。」老五笑嘻嘻搭腔著。
  「拐回来做嫂嫂好了。」小六一双眼飘到二哥身上。
  「对啊,双喜临门这个好,没想到六哥也有狗嘴里吐出象牙的一天。」小八显然也喜欢这个想法。
  「咳,小八,你话要说清楚啊,什麽狗嘴?这是对兄长的态度吗?」小六显然觉得不中听了。
  「可六哥是乌鸦嘴,全家的人都知道啊。」小八秉承良心说话。
  「小八!」小六恼羞成怒。
  不管这一屋子吵吵闹闹,被批评的当事人倒气定神閒用著膳,完全没被耳边吱吱喳喳的喧闹声所扰。
  他们封家,家大业大人多吵杂,一天没吵翻天还不习惯呢。
  而在内屋里,夜芃此时心里正计量著要何时离开、如何离开?
  「疑,二哥能未卜先知吗?怎麽这次带回这麽多喜色的绸缎衣料?」小八边清点二哥从南疆一路带回的货物越感疑惑,平时二哥不太带这种东西的,这次不但带了而且质料都是上选,宛如精心挑过特别要带回来办喜事般。
  「真奇怪?二哥、三哥感情啥时这麽好了?」二哥会特别替三哥张罗婚事?越想越不对这怎麽可能,二哥、三哥一向自顾自的。
  小八总觉得二哥这次带回的货物特别奇怪,但托这些好似专为喜事筹办的货物所赐,三哥婚礼所需一应物件很快就筹备好了。
  「徐伯。」小八终是清点到让他万分怀疑的货品。
  「八少爷有何吩咐?」在封家几十年的徐伯从他们的父亲封老爷那代就跟著四处办货,是府里德高望重的老家人。t
  「你们这次一路办货有特别筛选过货品吗?」连南方上等胭脂都带回来,这绝不是二哥风格,胭脂耶,除非是四哥特别帮小妹带回,否则他们兄弟外出办货从没谁带胭脂回来。
  一大家子男人带胭脂做什麽?
  尤其是冷情薄性的二哥特别挑了胭脂回来,太奇怪,难道有下人搞鬼?
  「这是二少爷吩咐要办喜事用的,样样都是严挑细选再经二少爷鉴定过,全是万中选一的上品啊。」徐伯脸上荡著光采显然对办喜事也十分热衷,封家十几年没办喜事了。
  「办喜事?」小八疑惑的不得了,照说三哥喜讯定下时二哥早在回程路上,就算三哥通知也不可能在南方时就预知三哥婚事而预先筹办了。
  且听徐伯说很多细件还是去程时就预定了,回程再一一点收,太怪了,根本像二哥自己要办婚事一样。
  「等等,二哥办婚事?难道-」小八脑袋飞快转著,这两年芃姐姐及二哥关系众所皆知,可二哥从未在芃姐姐房里过夜,此次回来竟留宿芃姐姐房里也不避忌,且二哥最近心情异常地好,难道二哥早有预谋?
  「娶妻!」小八眨眨眼越想越可能,二哥再怎麽厉害也不会预知三哥婚事,何况还样样亲自挑选鉴定分明是为芃姐姐吗,二哥是为自己婚事采办的。
  这天大的消息,怎麽可以不通报众兄弟呢,抱著不能让二哥溜去的想法,小八决定先去禀报大哥,好不容易二哥想通了再拖一阵,届时他打消念头怎办?二哥这人喜怒不定太难说了,为了芃姐姐他拼了。
  在小八冒死通报时,夜芃这头却为离去一事伤神著,想等三爷婚礼後再离开,理当帮三爷贺贺的算尽一点心意,毕竟相处三年多都有感情了。
  信步走到鱼采园,远远走来的不是止瑄吗,夜芃露出笑靥,她和止瑄交情不错,之前止瑄是三爷的影时,她们惺惺相惜还做过一回酒友,也是那次止瑄大发雷霆让夜芃激出她隐藏的真实性子,她的秘密也只有止瑄知道了。
  「止瑄。」
  听到叫声止瑄回过头,不愧是将做新嫁娘的,面带桃花、醺人欲醉。
  「好美的待嫁新娘啊。」夜芃由衷赞美著。
  止瑄有些腼腆,「夜芃别取笑我。」一边说她拉住夜芃的手走到亭子里坐下。
  「我没笑你,真的很美啊。」夜芃面露灿烂笑颜衷心赞美著。
  止瑄是塞外姑娘,年幼时家遭马贼掠夺破败,她逃出来在沙漠里奄奄一息时被封老爷领的商队救回来,之後封老爷带她回府任她选择去向,她不愿被关在大宅里,选择和四娘也就是三爷的亲娘学习武艺,今後当封府少爷、小姐的影。
  大漠来的儿女天性热爱自由、喜欢骑马放箭,别看止瑄閒閒静静地,一把弯刀使得出神入化,纵马驰骋英姿焕发,她与三爷这一路的纠葛情缘都在她眼下,见他们能解开心结、终成眷属,夜芃打心里为他们高兴。
  「夜芃。」止瑄不知该不该问,自己终身有靠,想到夜芃她就难过。
  「我听说二爷这几夜都在你那过夜,你-」还好吗?想问的话终究无法说尽,怕惹夜芃伤心。
  夜芃无所谓地耸耸肩,「大家都知道啦,唉,大家族里想隐藏秘密真难啊。」她表情平和并没有任何伤心不满的样子。
  「你不担心吗?」就算夜芃身分特殊,但这秘密只有自己知道,照常理论二爷真是不该。
  「担心?不,我还有点欣喜呢。」夜芃话说的离奇。
  止瑄讶异扬起眉,「为什麽?夜芃,你真的不考虑和二爷坦白吗?」她看的出夜芃是真心喜欢二爷。
  「坦白?」一瞬间神色黯然,她笑了笑,「我娘说过人都是薄情寡义的,虽然我不赞成,下山这三年来也看了不少,我相信还是有情深意重的,就如同你和三爷,可是-我娘老说我是被诅咒的,有那样薄幸的爹怎会有厚福的女儿呢?」和她扯上关系,注定麻烦不断啊。
  「夜芃,二爷和三爷是兄弟,你能相信三爷怎麽不信二爷呢?」止瑄认为如果是二爷,夜芃背後的麻烦也许不会是麻烦。
  「天晓得呢,止瑄婚期将近你该有很多事忙,别再为我分神担忧了。」拍拍那修长柔韧的玉手。
  「这就当我送你们的贺礼吧。」笑吟吟地从怀里拿出一只七彩琉璃小瓶。
  「──?」止瑄疑惑地望著她。
  「打开闻闻看。」夜芃月眉弯弯星眸里闪著晶灿。
  小心地将琉璃瓶塞转开,触鼻而来是一种说不出的清芬让人心神一振,香气幽幽逐渐转浓细细地潜藏其後的馥香缓缓笼罩上来,又让人觉得身子软绵绵地、四肢百骸说不出的舒畅。
  「夜芃。」这是?
  「好东西。」边说夜芃自己大笑起来。
  「到底是什麽啊?」见夜芃神色这小瓶内的东西一定不简单。
  「这是我采集百花精华再以月露调成的花精,用来嗅闻可以安神舒宁,调入珍珠粉敷在脸上可以养颜美容,如果滴在枫露里调成花饮则能延年益寿长保青春,你信不信啊?」月光下夜芃身周突然卷起一阵花雨,红雪纷纷煞是妖惑动人。
  「当然信是你调的哪假的了,花了你不少精力吧谢谢你。」珍惜地将琉璃瓶握在手心,能得到一瓶夜芃亲调的花精可不容易。
  「喜欢就好,自出红谷我三年多没调弄这些,原还怕手艺生疏了後来发现是没生疏,但要收全百花原非易事啊。」离了红谷落入人间,奇花异草竟是如此难觅。
  「夜芃──」知道她多不想忆及红谷而今竟为了她又。
  「没关系,也不是不去想事情就会消失,倒是我好久没调弄花精心情挺开怀地。」毕竟这是她最爱做的事情之一,她是半人半妖,父亲是人类母亲则是统帅万花的红谷谷主,这秘密全封府只有止瑄一人知晓。
  「你真不和二爷说说吗?说不定他能说服你娘让你留下。」二爷能耐不同常人,竟然夜芃亲爹是人,或许有机会能说服她那身为花妖的娘亲。
  「不可能,娘最恨人类,我要不是她亲生的她早杀了我。」娘亲最狠厉无情的,当然她那薄情寡幸的爹至少要负一半责任,唉好麻烦啊。
  「人妖殊途,我能在人间有一段情缘已经很知足了。」不敢奢望狐狸脸会接受她半人半妖的身分,毕竟他条件这麽好多的是所谓名门闺秀芳心暗许,也知道他在外头有许多情人,那些流言蜚语老五他们虽有心堵绝不让她知道,可众花皆为她耳目,她有意还有什麽会不晓得。
  不放心上是因为她也无法承诺狐狸脸什麽,只要在她面前狐狸脸眼里只有她,那怕是欺瞒都心甘情愿。
  可近来好像太在乎他了,在他远行时竟夜不成寐辗转反侧,那种想到心都痛起来的感觉使她害怕,陷的太深会怎麽样?她怕承担不起啊,记忆里娘一直都在恨爹,可她不想恨狐狸脸想当珍宝一样藏在心底,在往後悠长岁月里可以偶尔拿出来怀念。
  所以她要离开、要尽早习惯没有他的日子,不然回到红谷後一定很难过,不要牵绊太深就不会那麽痛苦,让他是美好的回忆、别酿成苦酒要嚐起来都是甜的。她真的希望如此,就算娘有多恨人类她还是觉得人间挺有情有义的,呵应该说上天待她不薄,才出谷没多久就让她意外救了老五来到封家。
  望著夜芃强忍哀伤的面容止瑄一阵心疼,这麽善良的人就算是半人半妖又如何,这世间多的是人面兽心禽兽不如的。
  「瞧瞧我们美丽的新娘子眉头都打结了,这样多难看别为我担心。」抓著止瑄的手夜芃心里暖暖的,这些人待我──真好。
  「我要走了。」语气清清淡淡如同诉说今日天气一般。
  被夜芃吓了一跳止瑄瞠大双眸,「为什麽?」
  「你也知道我时间不多,五年之期剩下不到两年,我还有一些事情想去做,总不能就在封家耗满五年吧,那挺悲哀的。」别过脸,想说的潇洒一点但眼眶却不听使唤红了一圈,她在人间能停留的时间有限,五年一到就得乖乖回去再不能出来,这是娘给她最後的慈悲。
  「非走不可吗?」虽知道夜芃的为难之处可真不愿她走啊。
  「说实话,我也想一辈子赖著不走。」笑嘻嘻地,哪怕当个食客一辈子在这个家也很幸福,想到这连忙低头掩饰眸里猛然涌上的晶灿。
  「一点办法都没有吗?」止瑄知道夜芃并不想回去。
  缓缓摇头,「没办法喔,我娘很强若我不回去她会把封家毁了。」那双盪漾水气的朦胧星眸里明白写著,我不回去,娘一定会毁了封家。
  「夜芃──」止瑄沉下脸她听夜芃说过,她娘若不是当年与她爹的一段错缘乱了心神、损了修行,如今早脱胎换骨成为妖仙。唉,这算人力无法抗衡吗?
  「我一定会记得你,花精只要我还有时间会再帮你弄来别舍不得用,只要加一滴就能调出一甕花饮来一定要喝喔。」她虽是个妖力不济的半花妖也没有呼风唤雨的能力,可天地间的花草到她手上就能调出各种奇效的花精草露,这才能可连她向来严厉的娘都深为赞许过。
  「要帮我守密喔。」握住止瑄纤手到人间一趟能结交到这个好友她很高兴,「绝不能说出去啊。」知道止瑄那口子厉害她不得不再三交代,她要走若被封家知道定会引起轩然大波。
  止瑄沉吟许久只能无奈地点头答应,「我们永远是姊妹吧?」她这一生只有夜芃这亲近的好姊妹。
  「当然我们永远是好姊妹。」夜芃对止瑄也有深厚感情。
  「打算何时启程?」虽不想问又不能不问。
  「当然要等喝完你的喜酒啊。」止瑄及三爷情路上的坎坷她都看在眼里,这杯苦尽甘来的喜酒说什麽都要喝。
  「我多希望你和二爷也能白头偕老。」止瑄原先很期待能和夜芃成为真正的一家人。
  「世间事岂能强求。」这是从她喜欢上狐狸脸後天天对自己说的话。
  这夜,她找出三年不曾再碰的梓笛,这只梓笛曾在红谷里陪她度过许多不开心的岁月,可在封家三年竟不曾取出过,如今离别在及这才不由自主拿起它,抚摸著熟悉的笛身轻轻以指腹滑过每个孔洞,一脸黯然、心事重重。
  随喜期逼近封府上下一片热闹欢悦,人来人往处处张灯结彩、祝贺送礼之人络绎不绝,众人忙的不可开交,在这欢庆喧闹的气氛里夜芃却悄悄隐了身影、举止异常低调,偶见到筹办婚事的止瑄和三爷两人不经意的浓情蜜意就深深感到艳羡,可以和喜爱之人终身厮守,这种幸福她多麽渴望啊,可惜、可惜啊。
  但见止瑄得到美好归宿她是打心底为她高兴,三爷是专情之人必会好好待她,自己没法得到的好姐妹能得到也是一种安慰啊!瞧瞧,来人间一趟我的心胸更加豁达了呢。
  夜芃不去想悲伤的会让心情颓丧的事,剩下的美好时光有限,总要累积些让日後想起来都会笑的回忆。
  不想涉入婚事太多怕自己情难自禁,夜芃索性摆弄起新娘子的胭脂及喜宴上的醇酒,她擅长调和花草可到封府三年却不曾动手过,无人知道她这奇才,她有心将自己与过去区隔开,这次纯是一片诚心很想替止瑄做些甚麽才又动手。
  所以当她把精心研制多日散发自然芳香又藏有花草精华的胭脂及香粉送去给止瑄时,不仅止瑄欢喜连在房里聊天的小九都乐翻了。
  「芃姐姐这真是你做的?」小九双手小心翼翼捧著精致的白瓷芍药胭脂扣,双眸异常灿耀。
  「香气好高雅特殊喔,颜色也鲜豔又好著肤不咬人,芃姐姐从前怎没见你研弄过啊?」小九是封府惟一的小姐,自家兄长外出经商带回给她的胭脂、香粉不乏上选,但也没见过色泽如此鲜妍润泽、香气又宜人的胭脂,简直比皇宫大内御用的上品都高了不知几个档次。
  「呵呵。」听到小九极力夸赞夜芃只能乾笑,若说她这胭脂原也非人间之物,从前巴著她大腿希望她多多研发具有美容养颜又色泽妍丽的妖精、妖怪们倒是不少,所以她虽妖力微弱仗著这调弄花草的奇才,在红谷里也算过的不错,虽娘亲贵为谷主但鲜少人知道她是谷主之女,最厌恶人类的谷主有个半人半妖的女儿像话吗?
  「芃姐姐你最好别让我们家那几个钱鬼知道你有这本领,不然啊──」小九可以想像自家兄长们欣喜若狂决定物尽其用的景况,连小八都曾感慨的说,女人钱好赚啊。
  夜芃忍笑摇头,「我没打算让他们知道。」她晓得她晓得,封府也不是住一两天了,这府里的男人发起疯来都挺严重的,人尽其才、物尽其用可是他们的家训宗旨,所以她这没用的食客能在封府白吃白喝三年也挺嚣张地。
  见小九爱不释手的样子夜芃宠溺地笑了,「我也帮小九做一些吧。」
  这话一出小九灿耀的双眸简直是放光了,「芃姐姐,你真好。」臭二哥这麽好的二嫂还不快点娶进门,以後跑了看你哪里找去。小九不知她现下心里随意的抱怨竟会在不久後成真。
  之後她们三人聊得尽兴直到深夜才各自回房,各人院子都沿著大花园而盖,她独自一人手持羊角灯而行,在园子里的穿廊上竟偶遇封曜冥,偶遇是狐狸脸说的,可夜芃想不通为什麽深夜了这人还会顺路经过通往她房里的唯一要道?
  她走过时原没注意到有人,心里正思索著要用甚麽花草帮小九配胭脂,突然腰身被重重一揽手上的灯也跌了。
  「嗯,你好香。」惊魂甫定一道慵懒熟悉的声音在她颈旁响起,有人无耻地揽著她还将脸都埋到她脖颈间嗅著。
  「狐狸脸!」竟然这样吓她。
  「呵呵呵呵──」醇和笑声显得有些闷闷地,因为封曜冥还将脸埋在他可爱情人的颈间里。
  「真的好香,你擦了甚麽?和小九及我那未来三嫂这麽有话聊啊?」他进一步将头的重量都塞到夜芃身上。
  「你挺厉害的,这样都知道我去止瑄院里。」这人最近不是很忙吗?竟还知道她从哪回来。
  「要不是在那我早把你拎回来了。」封曜冥闷声咕哝著。
  「你说甚麽?」声音太小夜芃一时没听清楚。
  「我说,想我吗?美人儿。」唉,让老三捷足先登了,这下子又要重新筹备。
  「你喝酒啦?」今晚态度有点轻浮耶。
  「应酬了点,你知道最近府里客人多。」其实他很清醒,这麽多年在商场上打滚,酒量是必备的。
  「怎麽不快回去休息?明天还有事吧?」夜芃心疼地催他回去。
  「不要。」其实多想回夜芃房里休息啊,想抱著夜芃好好睡一觉,可不行府里来太多宾客了,那些从远处来贺的亲友已有不少入住府内客居,若被人撞见传出不好听的话就糟了,不能让夜芃受伤害。
  「再陪我一会,我等下就回去。」紧紧搂著香香的人儿,据说他的小夜芃最近老关在院里鼓捣甚麽,他很有兴趣知道可没空啊,等老三婚事办完他一定要好好补回这段时间没能占住夜芃的遗憾。
  可以和狐狸脸多待一会夜芃心里才欢喜呢,他靠在穿廊阴暗处的梁柱上,双臂揽著她、头也倚在她身上,两人静静地享受这少有的温存。


  第二章 出走

  十几年来封府第一次办喜事自然无比忙乱纷闹,可机敏的小八还是隐约注意到夜芃不寻常的静默,望著她眉宇间偶尔浮上的愁绪,不禁担心起,芃姐姐该不是触景伤情吧?
  虽隐约猜到二哥打算,毕竟是猜测哪有胆子去和奸巧的二哥求证,二哥也定不会承认,偏偏能主持大局的大哥又说,要先等三哥喜事办完再来探究此事。
  「到时二哥变卦怎麽办?」小八不禁扬声抗议。
  「唉──」哪知大哥叹了声,「如果会变卦那还不如就让他变卦吧。」
  「大哥!」小八一脸莫名。
  「小八,夫妻是一辈子的事,若只是一时兴起才想结亲不如不结,我知道你心疼夜芃,可如果会变卦代表你二哥心不在此,勉强是不会幸福的。」向来温文儒雅的大哥一脸沉定,那样子看起来好像受过什麽情伤般。
  咦,小八心中疑云大起,他家大哥一向留守封府居多,不太出远门,可两年前曾因老爹急信出门援助老爹故人,回来後好像就更沉默了,到底大哥出门的那半年出了什麽事,他们兄弟们怎麽打听都打听不出,大哥有秘密喔。
  不过,大哥这样说也是有道理啦,强扭的瓜不甜,只是二哥你要想清楚啊,像芃姐姐那样能与你般配的,真的不多了,希望你够有良心啊。当然这些话他是一个字都不敢与二哥说,二哥最恐怖了。
  纷纷闹闹好一段日子封府终於在欢庆中完成老三婚事,大家伙累到不行,可宅院总算恢复宁静。
  新婚没两日一对新人就说要出远门去,小八才帮忙打理好行李,三哥说想带三嫂好好游览山水享受两人世界,也好啦,回来时说不定还能带上个小宝宝,这样封家就有後了,他们众兄弟现在都指望三嫂肚子,只要三嫂能帮封家生个胖大小子,嘿嘿嘿,未来三年都不怕被山上的老爹、大娘及众姨娘们逼婚了。
  想到每回上山探亲那诺大阵仗,寒毛都要竖起来了,想到今年要是再被逼去看四姨娘精心挑选的百美图,不要啊,那是草木皆兵只要不小心多瞧个一眼,明天指不定就是一场相亲,四娘是真能半夜就去把人家小姐掳回来的,不过她会坚持她只是请回来作客,老爹实在厉害,大娘和五位姨娘个个身怀绝技,老爹能安然无恙活到现今,实不愧是封府最资深的老狐狸了。
  都说他年纪小上面还有众多兄长,四娘竟然说没关系可以先定下来,人家连娃娃亲都在定,他已经十六可以娶了,偏偏自己娘亲还在旁边推波助澜,娘啊,我是你生的吧?你怎麽不帮帮我啊?
  可四娘那百美图偏偏拿自己儿子没法子,不说三哥、连大哥二哥也不用被摧残,四哥是能逃多远逃多远,五哥最无耻了都躲在大娘那,每次都是六哥、七哥和他受害,好惨啊。
  唉,反正还不到上山彩衣娱亲的日子,只希望三嫂真能替四娘生个金孙或金孙女,这样四娘应该会把全部心力放到小宝宝身上,暂时没有心力拿他们取乐吧。
  三嫂啊,拜托你了,我一定会号召全府上下诚心和老天爷恳求,有什麽有名灵验的注生娘娘宫我也会叫小九带女婢去好好替你祈福的。
  「哈啾──」此时殷止瑄打了喷嚏。
  「怎麽,冷到了吗?是昨晚为夫的错吗?」封君蔚语气明显不怀好意。
  倏地粉脸一红,殷止瑄瞋睨了他一眼,知道他在取笑她。
  「果然是为夫的错,没好好照顾娘子,今晚为夫一定会注意不让止瑄著凉的。」略略挑逗微带邪气的呢喃。
  见止瑄被三爷拨撩了几句满脸羞红的样子,啧,在门外送行的夜芃歛下眉,我没看到、我没看到,什麽甜蜜蜜悱恻缠绵地,我通通没看到。
  「夜芃──」一声娇嗔抗议。
  欸,不小心说出来了,「哈哈,这代表你们夫妻感情好啊,我在此恭祝贤伉俪白头偕老、百年好合,此行一路顺风,回来时能早得贵子。」夜芃笑颜灿灿。
  殷止瑄双手捂脸显然还很羞恼,可眉眼间却洋溢著喜色。
  「承蒙贵言,希望我们回来时也能对夜芃和二哥献上同样的祝福。」封君蔚语带调侃。
  「哈哈哈──」气氛瞬间僵持,众人以为夜芃是尴尬害羞,只有殷止瑄和她知道,等他们回来时她早不在罗。
  狐狸脸今天忙著送一位贵客进城,没法来送行,与一脸担忧的止瑄对上眼,夜芃笑了笑用嘴形对她说,「不要担心我,你一定要幸福喔。」
  止瑄点点头便被三爷揽了进去,马车起程缓缓驶离封府,止瑄他们走了,她也该走了。
  「启程吧。」不能再拖下去了,再拖怕自己心软离情依依更舍不得,现在众人还在忙乱正是出走的大好机会,再迟想离开又麻烦了。
  强迫自己回房收拾捡取了几样当初带来的物件,其他什物包括封曜冥每次远行帮她带回的礼物等等,一件不漏通通留著。
  这三年来封家待她极好,一开始是因为她救了老五,之後大概是封曜冥的缘故吧,和大家早生出浓浓情谊想到离开真是不舍。
  边整理包袱边回想过去,这才惊觉她在封家过著小姐般的日子,到底封家把她当成什麽了?有这麽嚣张的食客吗?想到这夜芃不禁吐舌腼腆笑了。
  她自然不知她在封府除了封曜冥及他众兄弟和小九喜欢她外,尚有一道护身宝令,老五是大娘也就是封家老爷正室所出,封家大夫人育有二子,一个是被夜芃碰巧救回的老五、一个便是夜芃的情人封曜冥,所以封家大夫人对夜芃特别看重,早下了令要全府善待她,这事只有夜芃自己不知罢了,要知道封家大夫人在封府威权可比封老爷还大。
  夜芃神态温柔地望著精细的八宝盒,狐狸脸待她真好,每次出远门都不忘为她带回精致有趣的礼物供她赏玩、解闷,他眼光高带回的物件都是万中选一,想到这般薄性的人竟会沿途为自己搜罗礼物,心就立时暖暖甜甜的,所以更不敢带啊,怕睹物思人消受不起。
  今晚狐狸脸不会来,他送身分尊贵的客人进城,今夜是回不了府的。
  趁这夜凉如水,心潮一时翻涌索性抄起梓笛,三年未碰生疏许多,不知还吹不吹的出?
  怯怯地按上梓笛光滑笛身,呜咽乐声倾泻而出,不久幽扬笛音便弥漫整个封府,笛声幽怨如诉如泣,缓缓倾吐著她的喜乐愁悲,三年岁月悠悠,恩爱难忘,要忘记他们太难,想留在心底一辈子不忘,今後能抚慰她心的再不是梓笛,是封府三年甜美的回忆,是那个人,她真不舍啊!
  深沉的夜,封府隐约约地流盪著柔美哀凄的笛音。
  「是从夜芃的园子传来的。」老五有点不安,说不上来,这笛声听来特别婉转忧伤。
  「臭二哥,一定是二哥让夜芃姐伤心了。」小六听得笛声中的哀怨心里难受,明天一定要去安慰夜芃姐。
  夜半笛声停了,所有人进入梦乡,而夜芃已翻出封家,朝著她不得不走的路出发。

  「不告而别?」到了次日黄昏他们才确定,夜芃真走了,走的乾乾净净好像什麽也没带走。
  「为什麽?」众人全苦著一张脸,小九的泪水已在眼框里打转了。
  老五心想,昨晚那笛声果然有问题还真是在告别,夜芃你到底想什麽啊?二哥会气疯的。
  「要不要通知二哥?」此时封曜冥还在城内,估计入夜才会赶回。
  「我怎麽有不好的预感?」小八想到上次三嫂也玩这招,那时三哥吓死人了,怎麽芃姐姐也来这招,他们封家的男人有这麽遭人嫌弃吗?感觉好悲哀啊!
  「夜芃姐你到底去哪了?」小六著实担心,「你被我们封家养了三年,到外头哪住的惯啊?」不忘务实地提出他毒舌的分析。
  「咳──」老五呛了声,仔细想想还真是,被他们封家好生款待了三年,那个手不能提、肩不能挑的小女子,「不快点找回来,你们说夜芃会不会饿死在外头啊?」
  「啊!」众人连声哀叫益发烦恼。
  「哈咻!」远处小客店里,夜芃打了个喷嚏,「唉──被封家养的像只猪公,现在住客店真不习惯,这被子又冷又硬又扎人。」边整理著被褥,她竟然想念起封府的一切了,才离开多久啊,不满一天耶,惨了惨了惨了,比她想像还难熬。
  可不习惯也得习惯,她还要浪迹天涯一年多,总不能老想著封府种种啊。
  待下楼至客堂用晚膳,才吃没两口心底又哀鸣起来,「该死的,连吃菜都觉得没滋味。」夜芃苦著娇颜,真像被封家下了蛊般,一离了封府浑身不自在,日子都不好过了。
  而封府这头却公然聚赌中。
  「我赌夜芃姐三个月内会回来。」小八喝了声,豪气地丢出一只荷包来,里面可是他攒了好久的私房钱啊。
  「我赌一个月。」小六也掏出一叠银票,他可把自己老本都压上了,还瞟了眼小七,怎样敢不敢赌啊?
  「我赌一年内,夜芃姐会变成我们二嫂。」小九天生直觉灵敏,眼力可不比三嫂差,她从怀里掏出一只精美的荷包推到桌子中央,又睨了眼六哥,真是太卑鄙了竟偷偷存了这麽多私房钱。
  「一年?」二哥会这麽有耐性吗?「我赌半年。」小七秉持稳健个性取了个中间值,也压上一封钱匣,这样安全点吧?
  「喂喂喂──当务之急是谁要去通知二哥吧?」见他们赌的兴致盎然,老五不得不出声提醒。
  「五哥你赌啥?」小六却笑嘻嘻地问了。
  「喔?我想想,我赌八个月好了。」老五也兴冲冲的下了注,他丢出一叠厚度不到小六一半的银票。
  霎时厅里传出不满的啧啧声,「五哥你竟然压的比六哥小,太难看了吧。」小八哼了声。
  「咳,怎麽比,小六是钱鼠,全府有谁比他会捞钱啊?」每次见小六为钱红了眼的样子,他就会想起三娘,明明是那麽贤淑温柔的娘,怎会养出这麽毒舌又爱钱的儿子啊?
  「不对,等一下,快决定谁去通知二哥吧。」再赌下去,等二哥回来大家都不要活了。
  突然所有人噤声,一致看向老五。
  「你们那是什麽算计眼神?不要看我,我才不要去。」开玩笑,他去说还不被二哥废了。
  「五哥,听说夜芃姐是你的救命恩人。」小六开口,语气里有些感慨。
  「对啊,长兄如父,现在大哥、三哥、四哥都不在府里,你最大耶。」小七接口说。
  「你没看好夜芃姐,二哥不会饶你的。」小八保持一贯务实态度。
  「五哥,你还不快去通知二哥将芃姐姐找回来。」小九一副想把他现在就踹出去的模样。
  「呜,而今我才知道,原来有兄弟不如没兄弟啊!」老五真想抛洒一把英雄泪。
  「二爷回府了。」此时管家赶紧来报。
  老五颜面抽慉著,「小六、小七、小八、小九,明年此时你们可要记得来拜祭五哥啊!」老五惨鸣著。
  「五哥你放心,二哥顶多扒了你的皮,他一定会留下你的命,直到夜芃姐被找到为止。」小六安慰著,言下之意是二哥一定会折磨他到夜芃姐回来,他将功赎罪为止。
  「天啊,我怎麽这麽苦命,夜芃,你真害惨我啦!」为什麽是我,二哥啊,你家情人落跑不能算到我头上啊,呜呜──又不是我叫她跑的。
  拖著沉重步伐,老五缓缓走向阎王殿。

  「哈咻──」今晚怎麽老打喷嚏?夜芃揉了揉鼻头哀怨的想,还是封家的被子暖,就是不习惯啊。
  但睡到半夜身子却感觉越来越寒,夜芃不禁轻轻打起颤来,朦胧中她想,这该不是封曜冥的怨念吧,狐狸脸──又陷入黑甜里。
  「你确定她住在这里?」男子一脸阴鸷。
  「二哥,信我吧我查了三个月,确定夜芃现在就住在这里。」三个多月前他差点被二哥废了,现在想到还馀悸犹存,後来匆匆奔出来就为了寻求戴罪立功的机会。
  「老天爷这回你一定要帮我,再落入二哥手里会出人命啊。」虽然他也搞不懂为什麽夜芃会跑到这里,就因如此他们才一直找不到人,可是,找到人就好了,剩下是二哥的事了,他可以滚回家休养,疗养他这几个月严重受创的心宁。
  封曜冥脸色相当阴寒,他们正在『御养堂』外,说到御养堂正是当今圣上御赐"天下第一神医"封号的独孤业府邸,临著大道而立前後共有四进,前两进做为药房及医馆,後头两进则是私人府邸,他的小情人据说就住在後两进的东厢房里。
  又据说,他的小情人才进府一个月馀,已脱离之前座上嘉宾的身分,晋升为那个神医独孤业的得力助手、合夥人,两人在当今皇城最显赫的"惠云亲王府"同进同出,一起为当今圣上惟一的皇弟,尊贵无比的惠云王爷看病。
  老五往一旁偷觑了眼,娘啊娘啊,二哥生气了,那脸色那气息,二哥气坏了,也是,夜芃你竟然偷人,不对,不安於室,原来还担心你出了封府会挨饿受冻,没想到你马上就攀上什麽神医,神医哪有我们家二哥好啊,你傻傻的,他内心激愤,不知是骂夜芃还是帮她好,夜芃不是贪恋富贵的人,到底为什麽和这个什麽神医混在一起啊?
  据京里小道消息传说,这神医独孤业,年约三十,生得儒雅俊逸、待人穆如清风,彷佛生来就是位慈悲为怀的好大夫,出身医道世家如今独孤家的药房、医馆遍布满皇土。
  虽然他推却了当家之位只一心钻研医道,却因为医术高明医好了皇太后及皇上痼疾,深受圣恩,总之,是京里的黄金单身汉啦。
  啊,又听说他一心精进医术无心婚事,所以才蹉跎至今尚未成婚,他们家那个离家出走的小夜芃今年好像二十,要配那个神医也是天造地设,不对不对,夜芃明明是二哥养的小媳妇啊,多费心养了三年。
  唉呀,也不对,夜芃明明和二哥私定终身了,总之,这下难办了。
  「夜芃,祝你平安,人不为己天诛地灭,反正二哥不会伤你,可二哥会杀我啊。」老五此时也顾不得夜芃了,二哥生气了,先逃命为上啊。
  此时御养堂後进府邸内,夜芃刚回到房里休憩,到皇京已两月有馀,事情大抵照著她的计画进行中,也见到那个人了,她还没想好将来该如何做,总之她想先用自己的眼看清楚,孰是孰非。
  夜寒风冷,她轻咳了声,唉,这里可真冷啊,北地寂寒每到夜里总会不经意想起某人,明明该习惯没有他、明明该忘了他的,但那人身影却越来越清晰,离开封府快四个月,她的相思竟一刻也没止息过。
  「他发现我走了,会怎麽样呢?」不禁想著,刚开始一定很生气吧,愤怒自己竟没把他放在眼里,後来会慢慢开始习惯,他从没把谁放在心上,她当然也不例外,也许她的不告而别会伤了他的自尊,但会很快释然吧。
  狐狸脸性子向来潇洒、不沾尘埃,她静静想著,眼前又浮出那人身影,而且越来越清晰,就连身长样子都差不多,她的相思已这麽泛滥成灾了吗?竟可以这麽清楚的看到他,贪恋地不敢眨眼,想多看一眼、看久一点,她好想他啊,狐狸脸──
  封曜冥站在发呆的夜芃面前,很好,看起来除了瘦了点、黑了点其他都没变,当然那一身装束并非出自封府有点碍眼,不过那爱发呆的性子也还是一样,他在等夜芃回神。
  「疑?」夜芃发现这次幻觉维持好久,连她刚刚忍不住眨了眼都没变耶,如果一直发呆下去,是不是就能一直看到呢?
  不对劲,她好像闻到封曜冥身上的香气,幻觉会有味道吗?夜芃神智逐渐清楚,「哗──」
  她一弹身刚好被封曜冥抓住後领,像只小猫般被拎在半空中。
  「放我下来!」双腿不住踢著,她惊惶地瞄了眼封曜冥,「糟!」寒气逼人,有人生气了。
  「我可以解释。」夜芃开始想脱身之法。
  「我不想听。」封曜冥冷冷打断她的恳求。
  「啊!」惨了,狐狸脸不爱听解释,这次真为自己小命犯愁了,偷觑了眼,封曜冥一脸阴气森森,真动怒了?惨了惨了。
  这时房外传来动静,有人轻叩门扉。「夜芃姑娘。」
  是独孤业,他来做啥?
  这时益发猛烈的寒意从她身後传来,夜芃溜溜的目光一转,啊啊啊──惨了,有人脸黑的像锅底,可不容她解释房外又再度传来探问声。
  「夜芃姑娘你还好吧?」独孤业显然听到一些声响,平稳的声调透著真诚的关切。
  「我没事,这麽晚了,独孤公子有什麽重要事情吗,我已打算就寝了。」开玩笑,你现在进来会死人的。
  「夜姑娘,我们公子是听你白日浅咳,知你从南方来受不住寒气,所以命我们熬了养生茶特别送来给夜姑娘保养的。」说话的是独孤业身旁随侍的大ㄚ鬟芍儿。
  啊,帮我保养,人这麽好,不是,我没有,我是无辜的。
  夜芃惊恐地看到狐狸脸目光闪了闪,尤其听到有人白日才闻浅咳,夜里就送养生药饮来,真是一片关怀体贴之意,嗯哼。
  我没有,是他自己要送来的,我没叫他这样做啊。
  夜芃澄澈墨瞳里闪著,小的真的是无辜的,大老爷明察啊!
  封曜冥冷哼了声就将她放下,细长凤眼直勾勾地看著她,目光里似有埋怨及不谅解。
  我在封家待你不好吗?你竟一转身就──
  见他就要甩袖而去夜芃连忙伸手抓住他袖角,「别误会啊。」她用极小的声音急促解释著。
  「夜姑娘你还好吧?」听她不回应房里又微有声响,芍儿代她家公子追问著。
  「我没事,请稍待一会我披衣就来。」才怪事情大条了,夜芃紧紧抓著他衣袖左右摇了摇,面露哀求之色。
  最终封曜冥还是依著她先避到她床後小间里,夜芃这才整了整衣服打开门来。
  「独孤公子。」一开门果然那一身白衣皂鞋、温文儒雅的独孤业站在门口,关怀的眼眸正醇定地望著她,果不愧是悬壶济世的大夫啊。
  「我是不是打扰到夜芃姑娘了?」独孤业脸色显得有些抱歉。
  「没有。」夜芃连忙笑了笑安抚他。
  「夜姑娘你身体不适吗,今日这麽早就寝?要不要给我们公子看一看。」尽忠的芍儿不忘推销自家公子的长才。
  「不用不用,可能是今天研弄了整日的药露有些伤神,所以感觉倦了,啊,快进来坐吧,瞧我,竟让你们站在门口吹风。」夜芃心里实是乱成一团了,一直牵挂著避在後间的封曜冥,他怎麽来了?他怎麽会来?
  尽管恨不得现在就和他问个分明,可眼前这对热心的主仆还是得先应付过去。
  「真是辛苦夜芃姑娘了,精练那些药露的确费神,若觉得累时就要休息,千万别勉强啊。」独孤业温声劝慰著。
  「不会不会,都是为了王爷的病,不辛苦不辛苦。」这独孤业真是大好人一个,从她入府以来见他对谁说话都是这样温声款语的,难怪有这麽多大家闺秀装病想拐他进府诊治。
  「夜芃姑娘这药饮你趁热喝吧,凉了效果就差了。」独孤业从芍儿手上接过汤罐递到她面前。
  啧啧,夜芃只好端起汤罐一口口饮下,心里边思量著,独孤业不枉为京城中最佳黄金单身汉啊,其实她每次随著他进王府看病,耳边总会不经意听到许多小道消息,那些侍女们老爱偷偷躲在门外或假装不经意地出现在回廊转角,一见到独孤大夫不是红著脸跑开就是嗫嚅著低头说话,假到她都觉得太明显了。
  要不是王府里没有一位郡主可以许配,光惠云王爷喜欢独孤业的劲,十成十的郡马人选,可惜啊,这些年来王爷及王妃竟连一个子嗣都没有,没有郡主也没有世子,王爷虽正值年壮但有病在身,看来这惠云王府要注定无人承继了。
  这是她从後院里閒聊的老嬷嬷口中听来的,之前没仔细打探过,原来惠云王爷膝下没有一儿半女,娘亲的花蛊果然厉害,真让他断子绝孙。
  想到娘亲夜芃整个回神,她还在考虑到底要不要医他,应该说她还在观察,他值不值得救,虽然娘亲恨他入骨但他真要死了,娘亲果不会伤心吗?
  唉,都怪自己多事当天何必去听到这秘密,结果弄到自己不管也不是、管也不是,真要见死不救吗,好难啊。
  「夜芃姑娘?」独孤业见她喝完药饮却还愣愣的没把汤罐放下,以为她今日真倦累了。
  「那我就不打扰你了,你早点休息,明日我再帮你开两副养神的药膳可好?药补不如食补,你年记尚轻温补为好。」独孤业浅浅笑著伸手接过她手上汤罐交给立在身侧的芍儿,又从怀际取出巾帕轻轻按上她唇角。
  这突来的动作让夜芃一时无法反应,微瞠著美目望著他,独孤业好像也发现自己动作的不适当,面色微窘地收回巾帕。
  「失礼了,夜芃姑娘早点休息,芍儿我们走吧。」独孤业目光别过不敢看她,带著芍儿匆匆离去。
  夜芃则蹙起眉来反省著,她记得她的法术挺两光的,当初为了得到独孤业信赖带她进王府看病,她的确用了一点点魅术,但已经过了一两个月了,应该早没效了啊?
  可她怎麽觉得独孤业对她越来越好啊?魅术有撑这麽久吗?原来她在不知觉中法力精进了。
  哪有可能,随即推翻自己想法,都没修炼会精进才有鬼,被娘亲知道她在封府三年就当自己是猪的给他们养,一定会宰了她。
  封府──狐狸脸,夜芃连忙关好房门上了栓,这才缓缓回头,果然……
  她的冤家就站在屏风前,一双细长微挑的凤眼冒著火焰,可脸上不怒反笑,「看来夜芃姑娘在这过的很好吗,我真是多事了。」这三个多月来担心她到食不下咽,现在看来真是笑话。
  完蛋,见有人眉角微抽脸上却带著笑颜,她就知道事情超级大条了,说到狐狸脸的坏脾气,动了气能一句话也不说活活把人憋死,夜芃晶灿墨瞳不住转著,要赶快安抚下来啊。
  心念一转,回身到桌前倒了一杯茶,趁著背对封曜冥时用宽大袖口遮著,取出小玉瓶暗暗滴了一滴花露到杯中,希望能起到安抚心神的作用啊她不住祈祷,再端著茶缓缓转过身去。
  「二爷,你别气吗我有难言苦衷的,你大人有大量先喝口茶缓缓气好吗?」她脸上堆满了讨好谄媚。
  封曜冥挑起一边眉来目光凌厉地扫过她,却不伸手接茶显然不打算接受道歉。
  事实上他心里更气了,还不了解夜芃吗?这小妮子每次想打马虎眼时就特别巧言令色、讨好谄媚,明知道他最厌恶她演戏还敢在他面前演著。
  真和那独孤业有甚麽猫腻吗?见刚刚独孤业对她的态度,根本是别有居心。
  见有人脸色更沉夜芃心抽了下,这麽气啊,虽然理智上知道她又不是封曜冥的谁,不需迁就他的,何况再一年多他俩还是注定分离,但见他这麽不欢快心里总是难受,欠你的啊欠你的啊。
  「好吗好吗,你想问什麽我都说,二爷,我的好二爷,别冷著脸了怪碜人的。」夜芃示好地伸手去拉他的袍袖,满脸我知错了的忏悔。
  这时封曜冥的眉头才开,任著小情人把他拉到圆墩前坐下,又接过夜芃手上的道歉茶。
  轻轻抿了口尚未入嘴时一股清香触鼻,茶水入口後柔柔甘甜泛开舒人心肺,这茶?封曜冥低头望了眼茶水,虽是好茶却不是什麽名种,为什麽有股说不出的清香芳甜呢?
  夜芃见他神色微变知道他发现花露的好处了,心里有些得意,见封曜冥又啜了一口,嘴角微勾似乎挺满意地。
  夜芃脸上带著笑,自家情人喜欢自己酿成的花露,那欢悦的心情竟比当年在红谷里被任何妖族夸赞还乐。
  「你加了什麽?」他长年在外经商、置办货品,对饮馔亦精若这芳甜非出於茶本身便是夜芃动了手脚。
  「你发现啦?」夜芃很开心地,「喜欢吗?」这花露是她最近新酿成的原是为了他,御养堂在京外城郊有一大片草药园种植著各种珍稀药草还有一大片花洞暖房,一年四季的花卉竟都能找到。
  有这些当後援虽不及红谷洞天福地长满奇花异草,却也是人间难得的园地,因此除了提炼缓解花蛊的药露外,她也暗暗制作了新的花露,思忖著到时托人捎回封府再请止瑄转交给狐狸脸。
  这花露有舒人心腑、宁神静气的作用,她想狐狸脸成年在外奔波劳心劳力的,她又不可能跟在他身边照料,至少能用花露帮她尽点心,有个能让他偶尔想起自己的凭念。
  可她从没想过狐狸脸会来找她,为什麽?这可怎麽办,见了他又更不舍得了。
  「还不错。」封曜冥神色一转,莫非又是那独孤业拿来哄夜芃的,心下不快嘴里又狠了几分,「马马虎虎。」
  「啊,才马马虎虎,这是我特别替你做的耶,不成功吗?我还以为你会喜欢。」夜芃略为哀怨地嘟起嘴,神态也从刚刚的欢喜变的有些失落。
  听到是夜芃特别帮他做的,封曜冥又是吃惊心里也起了怀疑,他怎不知道夜芃会弄这些。
  「是你弄的?」封曜冥望著她。
  夜芃无辜地眨眨眼,「是啊,你看。」她从袖袋里捞了捞取出一个小玉瓶,这花露制成後她就一直随身带著。
  封曜冥接过手转开小瓶,一股子幽香泛开,瞬间心神舒坦说不出的清明,又见小玉瓶里装了琥珀色的晶露,这是──花露?
  在南毓皇朝里花露可是一滴价值千金,寻常人一辈子可能都见不上一回,更别说制作了。
  「你会做花露?」他们相处三年可没见夜芃做过,这种精深的手艺她竟然会?
  「会啊,我正要和你说,我在这里主要也是为了帮独孤业制作药露,我们之间真的没什麽。」夜芃连忙洗清自己表白忠诚。
  「帮独孤业制作药露啊。」他嘴里轻轻重复了声。
  只见封曜冥沉吟了一会又轻轻笑了,夜芃心里一悸,我都坦白了怎麽还气啊?
  「我从不知道你会制作药露,为了那独孤业你真是相当尽心啊。」他话说的温柔无比,却让夜芃寒毛直竖。
  在封府三年从没见夜芃为谁制作过花露,没想到她才离开转身就替人家忙著制作药露了,哈,还以为他是夜芃最亲近的人,原来是自作多情。
  封曜冥原就是心高气傲的性子,此时竟有些心灰起来。
  夜芃不可置信地指著自己,我为独孤业尽心?我只是利用他好不好,可这隐情她又说不得,更何况,她只替那个人制作药露,谁帮独孤业做了,我只帮你做耶。
  「封曜冥、封二爷,你讲讲理,这花露是为你作的耶。」夜芃口气带著娇嗔,天啊天啊,要怎麽说你才明白。
  「谁知道是不是人家不要才说给我的。」封曜冥心头微窒,虽然知道自己出言无状但就是忍不下那口气。
  夜芃无力望著他,瞧瞧,这说的是什麽话?都说这人闹别扭时特别麻烦,所以她能迁就时多半都让著他,平时一副莫测高深的样子,要发起脾气来就像个说不通的五岁顽童。
  不过封曜冥在人前是不会露出这性子的,要不是他们牵扯甚深,她也不会发现原来他有这般任性的一面。
  这种性子说出去谁会信,分明是个两面人,就会欺负人。
  夜芃苦著脸哀怨地陈述著,「狐狸脸,之前没让你们知道我会做花露,是因为我不想做了。」在红谷这麽多年都在研弄这些,好不容易出谷自然不想再碰。
  可那双细长邪美的寒眸陡然扫向她,眸底幽微荡逸的暗光让她瞬时迷了眼,「所以你现在是为了独孤业又愿意做了?」那是沉醇如丝绸般柔滑的魅语。
  啊,要吐血了,虽然心头一阵气结偏偏她无法移开自己目光,眼前那瑰丽俊逸的脸上正凝著冰散发拒人千里的寒漠,但在她眼中却更显得妖摄动人,真比狐狸精还狐狸精。
  不是,唉,谁叫她是半个花妖,对美的事物没有抵抗力,虽然很想转开目光可心里就是眷恋地想多看一眼。
  见夜芃灿灿墨瞳一瞬也不瞬直盯著自己,封曜冥刹时转怒为喜,心忖著就目前情状及方才夜芃所言,她对那独孤业确实不动心,她若是动心定会像现在这般一脸迷恋。
  被爱人迷恋的感觉是好的,忍著伸手弹她额际的冲动,每回夜芃望著他出神他就爱这样逗她,心底倒定了几分,看来夜芃仍喜爱自己,但独孤业对她绝没安好心。
  他微侧了身,刻意不让夜芃看清脸上神色,夜芃这才回过神眨了眨眼,脸上有些羞窘地道,「我还不是为了止瑄的结婚贺仪才又做了花露。」
  让封府养了三年身无长物,总不能拿封家的礼物送封家人吧,她还有什麽本事就剩下摆弄花精草露能表达心意了。
  小气鬼,早知道当初第一瓶花露就该先拿给他,也省去这後面许多麻烦,夜芃心里暗自後悔著。
  「嗯,所以你都是为了表达心意才替人做花露的。」虽不那麽气了,封曜冥嘴下仍不留情。
  夜芃闻言脸像腌过的梅子般皱成一团,这话怎麽听怎麽怪,好像意有所指般。
  默默将花露从桌上拿起捧到封曜冥眼前,瞪圆了墨瞳用悲愤目光控诉著,这是什麽?狐狸脸,你良心给狗吃了啊──
  见夜芃弯弯月眉都倒竖成八字形了,神态亦充满委屈哀怨,封曜冥心一软强忍著笑,知道自己真把她逼急了。
  可他为了她整整担心了三个多月寝食难安,这小妮子却在这替什麽神医制作药露悠哉哉地,实在咽不下这口气没给点教训不行,这小野马出栏就不回来了。
  但也不忍见她难受,「啪──」他伸出单指弹了她额际。
  被意外袭击夜芃叫了声,万分委屈地伸手捂住自己额前,「又欺负我。」
  知道这习惯性地亲腻动作是狐狸脸心里释怀的意思,夜芃内心大喜随即嗔怨起来。
  本还想训她几句,但见她清丽秀妍的瓜子脸微鼓著,嘴中嘟嘟嚷嚷不知碎念什麽,不禁一阵好气,双臂从她身後紧紧环住,将脸埋在那鸦羽般的柔滑发间,嗅著久违地芳甜气息。
  「夜芃。」身後传来深情低哑的呼唤,让她心头一颤。
  闭上眼把自己身躯靠他更紧,被心爱之人拥在怀里的感觉美好到让她想哭,多想把此刻冻结使时光停止不再流逝。
  不想分开不想和他分开啊,若他们可以一直在一起该有多好?夜芃背靠著他沉溺在温暖的怀抱里。
  「你不听话,说好在府里等我,为什麽不告而别?」久久,封曜冥终是开口问了。
  夜芃噙著下唇不知如何回答,一双星眸黯淡,「我又没和你家签卖身契,如何走不得。」她声容惨澹地敷衍著。
  感觉身後之人对她颈间吹了口气,背上汗毛都立起来了,夜芃耳廓一红手脚不住挣扎,封曜冥趁机将她揽的更紧,把脸靠在她耳畔低语著,「谁说没签,你欠我封府的,一辈子都还不清了。」
  「我欠你们?」夜芃难以置信,转过头想与他分辨,却因两人脸离的极近被他迅捷地偷了个吻,蜻蜓点水般浅浅地一吻却让她心头如同擂鼓,激盪不止。
  见自家小情人羞红了脸的样子,封曜冥心情大好,脸上也冰消雪溶泛出一抹笑来,夜芃更不敢看他了,美色害人、美色害人。
  硬调开目光不看他,夜芃问著:「我几时欠你们了?」她在封府三年安分守己的很。
  「欠,欠多了,你欠我家众兄弟的情分、欠小九的情分、欠三嫂的情分,还有,你欠我的情分,这些你一辈子都还不清,看在你是老主顾我可以给你打个折,就压在我家一辈子,刚刚好。」他语气虽然调笑,神态却无比认真。
  是奸商啊!夜芃起先听了觉得他太过霸道正想抢白一番,偏头却望见他专注神色不由得心一怔,他是说真的?他真想把自己一辈子留在封府,留在他身边?
  这是……求亲吗?
  狐狸脸和我求亲?夜芃一下子愣住了,头上像被打了七八个焦雷,一时神情无比复杂。
  见夜芃瞠大眼惊愣的样子,封曜冥心头一窒脸色微沉地反手敲了她头一记。
  「你又欺负我。」夜芃双手被他豹臂揽著只能口头恨恨表达抗议。
  「我封家哪里不好,是对不起你了,那是什麽表情?」他封曜冥这辈子可没对其他女人说过这种话,这小妮子不但没有感激泣零还一副被雷打到的样子,这麽嫌弃他封家啊。
  「哪有,封府很好啊,大家都对我很好,我很喜欢。」夜芃连忙解释。
  「那是对我不满罗?」封曜冥没好气的说。
  谁敢啊?夜芃心里唉了声,「哪能啊,我最喜欢你了。」她低下头嗫嚅著。
  封曜冥修眉一挑、唇角勾出笑来,显然很满意某人的表白,心底打定主意,这就把小妮子押回去免得夜长梦多。
  「你做啥?」感觉有人要将她打横抱起,夜芃连忙扣住他手腕,一脸困惑。
  「回去啊。」这御养堂他一刻都不愿意多待。
  「回去、回哪儿?」夜芃更糊涂了。
  「封府啊。」封曜冥含笑地望著她。
  「我不能回去。」夜芃却说出令他吃惊的话语。


  第三章 难言之隐

  「不能回去?」封曜冥脸色陡变。
  「为什麽,你不是说喜欢封府现在说又不能回去,原因何在?」方才他把话说的分明,夜芃亦回应他了,此时又为何反悔说不能回去?
  「我……」她脑中急转著,「我这里还有事不能走。」
  「你不是说和独孤业没什麽?」他目光犀利盯著她。
  「是没什麽啊。」攸关清白,夜芃这次反应极快。
  「竟没什麽,为什麽不能走?」封曜冥眯缝了利眸质疑著。
  「我不是说正制作药露吗,这攸关惠云王爷的性命,狐狸脸请你体谅我,人命关天啊。」夜芃一脸认真的请托。
  封曜冥嗤了声,「惠云王爷的命自有独孤业负责,你又不是大夫何必费心?」再说惠云王爷与他们何干。
  夜芃蹙起眉来,「狐狸脸,我实话和你说,请你别问我缘故也别往外传,惠云王爷体内有种极厉害的花蛊能置人於死,非我的药露不能医治所以我不能走啊。」
  娘所下的花蛊极为狠毒,留在那人体内越久伤害越重,他身体已快到不能负荷的程度了,现在全是靠她药露吊命,若此时她撒手而去怕不出数日,那个人就一命呜呼了。
  听到这严重性,封曜冥沉下了脸,细细斟酌後觉得此事大有问题,夜芃还隐瞒了什麽。
  她先是不告而别再出现竟在京城御养堂,这已是很奇怪了,现在又说惠云王爷中了花蛊非她研制的药露不能治。
  先不说花蛊来由,夜芃年纪不过二十,她是从哪学会这些精深的研制花露、药露的方法?
  他长年在外奔走,看多识多自然知道药露、花露乃医家不传之秘,因极难制作能研制花露、药露的医家并不多。
  夜芃在封府三年从未提及自己身世,当初她送五弟回来,他们也曾派人摸过她的底但什麽都没查到,後来见她无邪心就不以为意,可如今他有预感,她身世定不单纯。
  她从哪来、家世为何?竟身负绝学为何蛰伏在他家三年却从不施展,依她今日赠他的花露来看,定是哪医家高徒才对,难道是因故潜逃的弃徒吗?
  嗯──封曜冥沉吟了声,印象中没哪个医药世家姓夜,又或者夜芃连姓名都骗他们?想到这封曜冥眼底有寒芒闪过,
  夜芃,你到底藏著什麽秘密?他决心要通通挖出来。
  心意既决他舒了口气道,「好吧,就算你为了制作药露不能随我离京回去,封家在京城也有许多店铺产业,城东有所大宅是我封家在京城的据点,你和我回那总可以了吧?」总之,夜芃没有留在御养堂的必要。
  「不行,药露只有在这才做的成。」夜芃态度意外坚持。
  「哈,在这才做的成,夜芃你小看我了,不管要什麽药材器具,只要你说的出我就能为你弄到,绝不妄言。」以他封府势力他还有这等把握。
  但夜芃还是摇著头,封曜冥挑起一边眉来,「你还瞒著我什麽?」
  她神色一黯支支吾吾地就是不说清楚,封曜冥敛眉思量,夜芃性子他自认抓的准,她现在神色惶然必有难为的隐情,为什麽不和他说,是不能说、不方便说,或是?
  他邪魅的脸上荡出抹笑来,夜芃正发愁低著头不敢看他,竟错过这算计人的危险笑颜,丧失最後逃离的机会,待她抬头封曜冥已恢复一派平和。
  「这样啊,所以芃儿有不得不留在这儿的苦衷罗。」竟决定套出她的秘密,封曜冥随即恢复平时诡谲难测的态势。
  「芃儿?」夜芃心底一寒,这称呼听起来怎麽有些毛毛的,他不是一向连名带姓叫她,她也习惯了,为何突然改变称呼?
  见她表情愕然封曜冥翻了翻白眼,算了算了,太计较这些迟早被她气死。
  「是啊,我想总不能成亲後还连名带姓叫你吧,所以从今天起我就叫你芃儿了。」他话说的慢条斯理,夜芃却听得胆战心惊。
  「成、成亲後……你到底说什麽啊?」别玩了,我几时答应要成亲啊?被娘知道还不立马杀来这宰了我俩。
  她警戒地皱起眉来,依她多年经验狐狸脸怪怪的,原以为交待不出留在这的详实理由,他会像先前一样动怒但他此时却一脸惬意全看不出怒气,好恐怖啊。
  在封府人人都知道一条铁则,千万不要惹二爷和三爷,但铁则里的铁则是,若真要惹一人宁可惹三爷也不要惹二爷,惹三爷至多就小命一条,但惹二爷──知道人世间有一种叫生不如死吧。
  他该不是气过头,想出什麽恐怖方式想炮制她吧?
  狐狸脸玩人她不是没尝过,才不想被玩呢,相识那年老被他欺负,她坚决不愿再成为受害者。
  夜芃脚步轻轻地往後挪移,一副想逃之夭夭又怕被发现的样子,这些小动作哪瞒的过封曜冥,他心里冷笑了声忖道,『想逃,来不及了,谁叫你要沾惹我,惹上了管你是什麽身分,这辈子都得给我奉陪到底。』
  他垂下的眸里精光一闪,嘴里却柔声道,「是啊,成亲,芃儿你知道吗,那日我赶回去原想与你商议我们婚事,却惊闻你不告而别,当时我心里百味杂陈,我想──原来是我自作多情,你并不喜欢我啊。」事实上,他是马上把老五炮制了一顿,然後扔出家门戴罪立功,但封曜冥此时却一脸黯然表情凝重彷佛极伤怀地,目光馀角却悄悄瞄向她。
  果然夜芃倏然色变,「不是,我很喜欢你的。」他俩虽不可能长久但她是真喜欢他,从第一眼见到时就喜欢。
  记得第一次见到他,心里一片空白只觉得眼前人好耀眼啊,是她到人间後见过最好看的人了,周身彷佛闪著光灿让她移不开眼,虽气势冰冷冷地很不好亲近的样子,但她却无法忘怀总想多看一眼。
  这撩虎须的情状落在担忧她的老五眼里,竟不惜出卖自家兄弟深切警告过她,千万要远离他那个冷心薄幸的二哥,「夜芃,别沾惹二哥,他会伤害你的。」
  想到这她吁了声,就算知道会受伤,还是被他深深吸引如同飞蛾扑火无法自拔。
  那时她心里想著,受伤也没关系,反正她也给不了天长地久的承诺,若能在人间热热烈烈地恋慕一回也就值了,等五年之期届满回到红谷寂天寞地,从此只能依从娘亲意思日夜苦修,生命就再无乐趣了。她就不是修仙的料,偏偏娘亲不接受,硬要把她这朽木雕成材不可,唉。
  後来证实老五的话很准,在狐狸脸喜欢上自己前,她被欺压了好长一段时间。
  呜呜,想到不堪回首的往事,夜芃哀怨地睨了他一眼很快又收回,算了算了谁叫她先喜欢他,先动心先惨,诚然。
  封曜冥嘴角噙笑看著又陷入恍神的小情人,从容地用大掌覆住那双冰凉小手,她身子一缩却没将手抽回,乖乖地让他握著。
  一边温暖她的手他眉梢微挑,夜芃一入冬就畏寒的体质老调不过来,心忖著回老家後还是要再请名医来好好调理,又想到独孤业号称神医或许有良方,看来有必要与这神医独孤业会上一会。
  目光瞟回夜芃脸上,这小妮子任情率真就是有时迷迷糊糊的,可那呆呆模样分外惹人怜爱,叫人想好生逗弄一番。
  「芃儿。」他极温柔地叫了她,嗓音沉醇低惑。
  感觉身上寒毛一根根竖起,夜芃却还是没用地应了他,「什麽?」
  「记得我们头回见面吗?」他语气含笑。
  「记得啊。」夜芃低著头,她永远忘不掉好吗。
  「我也记得,那是你送老五回来後的半个月吧,我刚从良州赶回,就在五弟的院子遇到你。」
  他们头回见面,夜芃目光就痴痴地直盯著他不放,当时心里是厌烦的,觉得她和那些对封家别有居心的江湖女子一样。
  「你从那时候就喜欢我了,对不对?」他故意调笑著。
  果然夜芃涨红了脸半天回不了话,垂下的星眸有些委屈,这是在嘲弄她吗?
  感觉封曜冥抽回覆在她手上的掌,心头一酸,却发现那双大掌改捧住她脸蛋,吃惊抬眸与他目光相对不觉痴了。
  「我很高兴,你喜欢的是我。」
  他神情无比温柔,夜芃感觉自己耳稍火烫烫的,不对,她是整个人都被煮熟烫红了。
  感觉那略略湿润温热的唇覆住自己,夜芃一动也不能动,只能任著他缓缓啃噬自己的唇,一口一口浅浅咬著,咬一下吻一下,感觉心头酥麻麻地有种说不出的甜意。
  要是能把这种感觉做成花露,只要嗅一口就能想起,那该多好?
  夜芃脑子一片空白,一边回应著那带点逗弄的亲吻,一边却一直在想能不能把这些甜蜜的感觉都保存下来,以後她可以留念啊。
  查觉她眼眶湿了,封曜冥蹙起眉,怜惜地以舌轻轻舔去她眼角溢出的晶灿,「傻瓜,我是说真的,你是我的。」
  重温阔别已久的温柔,封曜冥唇角微勾彷佛极欢悦。
  後来他又与她数度相处,才发现夜芃本姓纯良甚至有些不谙世事,逗弄起来特别有趣,好像自那时起他每次返家就想寻著她玩,逗著逗著竟上了心。
  怎会是她?第一次发现动心自己都很诧异,怎麽会喜欢上这麽个小妮子,可从那时起竟连外面的莺莺燕燕都懒看了,他眼里再容不下众花,不论是豔色绝伦的牡丹、清丽华贵的芍药,都比不过他家里藏著的那株亭亭玉立的小小芙蓉花。
  这三年来他俩相处的点滴在心头缭绕,她对他的关心迷恋、对他的挂怀包容甚至是对他的无奈忌惮,都看在眼里埋在心底否则怎会情生意动,生出想为她停下与她偕老的念头。
  但小妮子不信他,方才夜芃望见他时,眼中闪过的不可置信他并没忽略,世人说他行事放逸潇洒,小夜芃比他还放逸,竟敢逃跑不告而别──
  封曜冥深知自己对夜芃的影响力,缓缓放开她的唇脸上笑颜益发灿烂,夜芃神智一片迷乱低头急喘著,待回神目光才不经意迎上他先是愣然,再来连连想伸手将眼捂住,太闪亮了一定有阴谋,有人每次想算计她时都这样,明明知道却还是无法抵抗某人魔性笑颜,呜呜,谁才是妖怪啊,狐狸脸真是太恐怖了。
  「芃儿,我们快是夫妻了,夫妻间不该互有隐瞒,告诉我,为什麽一定要在御养堂才能做药露?我想知道真相不想对你有误会,你知道,我看到你与独孤业独处心里很不痛快。」封曜冥突然将她拥入怀里,唇就贴在她耳边喁喁细语著。
  夜芃咬著唇脸上一阵红一阵白,感觉头顶都快冒烟了,但听到他这番坦白,心也化了负疚不停涌上心头。
  她怯生生地斜睨了他一眼,他依然一脸温柔和煦,夜芃心想一人计短两人计长,狐狸脸这麽厉害说不定能帮上她?
  「嗯……那是因为药露成分每次都不同,没亲自见到病人是无法调配的,所以我必须留在御养堂才能跟著独孤业进王府看病,药露也只能在这儿现做,我不能走。」
  另个难言之隐是,她身上有娘一半血缘,蛊王认得主子味道,辅以她鲜血作引,药露功效才能全数发挥,但药引只能在饮药前下又要求新鲜,因此服药时她必须随侍在旁。
  她多趁端药上前时施以障眼法,偷偷混入自己血滴作引,所以她必需留在御养堂,才能名正言顺地以独孤业助手身分随他进王府,观察那人服用药露後的情况,以调配下次的药露处方。
  「芃儿,你为什麽这麽关心惠云王爷?」封曜冥直觉有故,听夜芃意思她是放不下惠云王爷的花蛊,可是为什麽?虽然人命关天,但他还是觉得夜芃的态度太过关心。
  为什麽?因为他是我无缘的爹啊!
  夜芃哪能说啊只能在心里苦笑,谁叫她在出谷前偷听到娘和红姨的对话,才知道她那个身为人类的亲爹没死,她那爹爹中了娘的花蛊多年,娘说要让他承受蛊发的极端痛苦慢慢凌迟而死才好。
  她只知道娘是因为爹背叛,才愤而带著尚在襁褓的她出走回到红谷,从小到大娘一直说她爹死了,要不是她要出谷,红姨担心她去遇上那无缘的爹,和娘问起此事,她也不会知道,原来负心薄幸的爹还活著的消息。
  她对那个爹是没感情的,只知道爹伤娘极重,她是娘一手带大,娘再狠厉无情还是她的娘,她不会去认那个无缘的爹让娘伤心的。
  可再怎说她身上流有那人一半血缘,见死不救违背天理,但若让娘知道她跑来这就死定了,说不定娘会毁约直接将她逮回红谷严厉惩处,想到这心情就低落。
  所以她才迟迟无法下定决心将花蛊驱出,只能先用药露压制,若她出手驱蛊不出一日娘身边左右花使定会赶来,届时依娘的霹雳手段还不知会生出什麽事端来。
  啊,光想到就觉得麻烦可怕和头痛啊。
  原想玩到五年期满再来为那人解花蛊的,哪知人算不如天算,只是先随独孤业进王府探视一下了解情况,却发现那人心腑伤郁过重,命竟已撑不过一年,她不得不先制作药露好压制花蛊为他延命。
  如今她是进退不得、左右为难啊。
  「芃儿?」见夜芃没回应,封曜冥又问了一声。
  唉,其实她不喜欢撒谎的,撒一个谎要用九十九个谎来圆,更何况狐狸脸精的像什麽似的,夜芃心底做了决定,那就真假相杂的告诉他吧,除了她真正的身世外,其他倒不怕他知道。
  「说我关心惠云王爷不如说我担心那个花蛊,那花蛊是我族里长辈下的,我总不能见死不救啊。」
  听到是夜芃族里长辈下的花蛊,封曜冥细长凤眸一闪,这是她第一次提及和身世有关的线索,可他也不逼只是暗暗记在心中。
  「喔,原来是你族人下的但为什麽?」他轻声问道。
  「什麽为什麽?」夜芃不解。
  「为什麽要对惠云王爷下花蛊啊?有仇怨吗?你说这是置人於死的花蛊,谋害惠云王爷可是杀头的大罪。」封曜冥巧妙地套著话,他心忖著,这麽说来夜芃是怕那长辈惹来杀身之祸,才这麽费心想救人吗?
  「啊!杀头大罪?」夜芃可没想到这过,娘天不怕地不怕,想杀娘的头得先是个法力高强的天仙或魔神之类的,就算是人间的皇帝也奈何不了娘亲啊,她只是担心那个无缘的爹就这麽被花蛊折磨死了。
  「你不知道这是杀头大罪吗?」封曜冥瞅见她刚刚疑惑神色不似作伪,若不是怕杀头大罪,那夜芃是出自恻隐之心救人吗?他还是觉得哪里不对劲。
  「哈,我知道啊,杀头大罪吗,我也不清楚他们有什麽仇怨,就意外撞见罗。」夜芃一时慌了口不择言,她对人间律则其实不太关心,所以每次跟随独孤业进王府都很郁闷,王府规矩一大堆,要不是救人要紧,她一点都不想进王府受那些规条。
  自由自在惯了,在封府也没这些繁复礼法拘著,现在想来待在封府时比留在红谷还惬意呢。
  「芃儿──」封曜冥的语调微微拉高,「你不是意外撞见的,你事前就知道了对吧?」
  见夜芃灵动眼眸左右飘移,好似正在寻思怎麽敷衍他,他气闷了下又使出杀手锏。
  「除非你想和我说,你是意外遇上独孤业就意外留在御养堂,又意外地跟著他进王府再意外的发现惠云王爷中了花蛊。」他一句跟著一句,最後丢下震撼弹,「那我就只问你怎麽意外遇上独孤业的。」封曜冥给了她一个阴森森的笑。
  夜芃双手按住自己心口,圆睁的墨瞳水灵灵地表情惊惶。
  谁遇上独孤业啊?一阵心虚她很快分析起,是坦白好还是继续唬弄,不行,她就不是意外遇上独孤业,她是故意的,因为他是惠云王爷的御用大夫吗。
  娘和狐狸脸同时在脑海中转了一圈,娘是很恐怖可现在她远在红谷,而狐狸脸就近在眼前,当下做了睿智决定。
  「好吗,我之前就听说惠云王爷被下了花蛊,所以才进京想打探一下他的状况。」夜芃目光不敢看他,一副做错事被活逮的样子。
  「因为独孤业是惠云王爷的御用大夫,所以你是刻意接近他罗?」三下两下封曜冥已猜出後来的发展。
  「……嗯。」夜芃也不敢多说,正确的发展是,她找上独孤业使了一点魅术和惑心术,让他自然接受自己的药露能医治惠云王爷,因而让她留在御养堂帮他。
  封曜冥自然不知道这一段,可他从刚刚独孤业对夜芃的态度察知,这独孤业怕是对夜芃动心了,看情况夜芃还不知道,斩草要除根,既然夜芃此时不能随他回去,那就得想别的方式打消了独孤业的念头。
  这时也过四更天快亮了,见夜芃神态有些萎靡又想到之前听到她已研制药露一天,本还想追问她,花蛊一事为何不和他们商量就不告而别,就算要借用独孤业的力量,他们封家也有其他方法。
  但又看了她一眼心生怜惜,罢了,今天就审到这里该让她休息了,且依他身分此地不宜久留。
  将人一把抱起,嗯,轻了点,夜芃神色慌张想问什麽却被他横眼一瞪而闭口不敢妄动,他将人抱到床上坐好,卸了她外衣又褪去她皮靴,让她睡下後再拉过锦被将她身子包的实实。
  「狐狸脸?」显然夜芃搞不清楚他的意图。
  「你睡吧,我走了。」封曜冥说完就转身要离开,衣角却被猛然扯住,他转头见到一张慌乱小脸,那只手紧紧抓著他衣角。
  「你生气了?」夜芃以为他生气所以要走,不理她了。
  原来心里再有不满,见到这小女儿骄态也都没了,这麽怕他走,她自己还舍得不告而别?
  无奈地叹了声,他转回来俯身将她人压回床上,「天要亮了,我该走了,还是你想被独孤业看到我俩同寝一床?」虽然这主意挺不错的。
  夜芃脸又红,「你不生气?」不要生气吗,那目光哀求著。
  和她贴著这麽近阵阵淡香扑鼻,封曜冥深深嗅了口一时心荡神迷,「我没生气,但你现在不能和我走,不是吗?」他的唇离她极近,吐息间无比暧昧。
  夜芃黯然点点头。
  「我会再来,你好好休息,照顾好自己,不然我会加倍算帐的。」他恫吓地威胁她。
  听到他会再来夜芃心里就高兴,伸手揽住他颈後重重地吻了他一下,就听到一声低吼。
  「芃儿,你真的很想我留下来陪你对不对?」封曜冥眼神火亮瞬间充满侵略性。
  夜芃轻咬自己舌尖,糟糕,她连忙摇头很乖巧的样子。
  但腰身却被他紧紧揽住然後一个充满霸气的吻封住她,他原来想快走不愿多有纠缠就是怕自己忍不住,担心她这麽久重新抱著心爱的人诱惑有多大。
  这小妮子还敢拨撩他,大掌在她柔韧身段上来回游移著,隔著薄薄衣料烫熨著她,她何尝不想他,想到都要疯了一时意乱情迷地,感觉他吻的很重很激狂,身上的大手也像想将她揉碎般的炙烈,她回应著他的吻渴望更多的占有,突然鸡鸣了。
  封曜冥闭上眼努力抓回理智,这小妮子,真是会被她害死。
  夜芃只感觉他的唇突然离开又紧紧抱著她,呼吸异常沉重、浑身紧绷,和她紧贴的身躯压著她,有点喘不过气又充满安全感。
  「等回去你要好好赔偿我。」他在她耳边狠狠地撂下话,然後身子一轻温暖尽失,封曜冥已迅速地窜出她房。
  久久,夜芃才回过神,紧紧抱著彷佛犹有他体温的锦被,脸红红的,脸上的笑却无比甜蜜。

  「收钱、收钱。」小八开开心心地对小六、小七伸出手掌讨钱,他的猜测最接近事实,所以这局算他赢,哈哈哈哈,从自家兄弟荷包抢钱的感觉果然很好。
  「都是五哥啦,疗伤就耗去好几天、找人又花了三个月。」
  小六心疼他白花花的可爱银子飞到自家小八手上,这夜芃姐也太会躲了,鬼一样的二哥都出马了加上五哥及他封府的情报网,竟没法在一个月内逮捕归案,果然不愧是将来的二嫂,闹起离家出走比三嫂还厉害,啧啧,二哥以後辛苦罗,呼呼。
  「喂喂喂,我被二哥重创疗养数日就负伤外出找人,还不够拼命啊?夜芃存心玩人间蒸发竟躲到京城御养堂,我才花三个月就找到她──很强了,要你们看一年找不找的到。」
  老五为自己不幸的命运深深悲叹,这夜芃也太能躲了,他一路追索下去竟没有蛛丝马迹,要不是押上他的秘密武器,此时怕已被二哥挫骨扬灰了。
  但目光扫去自家弟弟们及小妹脸上都露出不以为然的神情,「呜,我怎麽这样命苦啊。」做到死还被嫌弃,老五觉得他身痛、心痛痛彻心肺了啦。
  「五哥你别演了,你还不是怕被二哥灭了。」小六撇撇嘴。
  不然五哥这超级大懒人会这麽积极,大哥曾说过他们家五哥是不愿做不是做不来,总是偷懒躲在二哥身後担子都扔给二哥扛,这样说来,二哥也不过索讨一些利息而已吗,要不是二哥在外面奔波哪来五哥清閒日子。
  「御养堂啊,可为什麽夜芃姐会和神医独孤业扯上关系呢?」小八思索著脸上露出阴沉神情,夜芃姐有时候迷迷糊糊的,该不是被骗了吧。
  「那个,小八你的脸扭曲了。」老五善尽兄长责任提点自家小八收敛。
  果然前一刻还阴沉的脸马上露出灿灿笑颜来,又是那一派温文的好好八少爷。
  老五忍著寒意,他家这些兄弟都不正常,上头二哥、三哥就不消说了,小六和小八两个也麻烦的很,一个是钱鼠爱钱不要命,一个是护短翻脸如翻书,天啊,老爹,你是怎麽生的啊。
  脑中瞬时转过自己娘亲和众姨娘的脸,最後在定格在老爹脸上……
  算了,这样想来他们家兄弟性格不变异也蛮不可能的,那些姨娘也都是恐怖角色,不知是否经过自家老爹和娘亲及众姨娘的震撼教育,他们兄弟倒是都挺倾向於找个亲亲娘子就霸著一生,不想多惹麻烦,老爹不是人啊,不对,老爹简直是神,可以摆平娘及众姨娘。
  他不知道老爹真实心声啦,不过他觉得那样很累啊。
  「五哥,御养堂的资料你收集的怎样了?」小八又问。
  「什麽怎样?」老五不明所以。
  「当然要搞清楚御养堂的底细啊,夜芃姐现在他们手上耶,绝对要搞清楚,最好能拿点把柄那就更好谈生意了。」
  小八脑子飞快的转,京城那有什麽关系能动用,他们封府自有一套情报网在,要维持这麽大的产业对资讯要求极大,从各产地的风土民情再到当年各物产的收获情况,以及该地官员的喜好性格、家族状况、亲眷关系,还有各商行同业间的老底及近况,所收资料虽然庞杂,可经过整理後却条条都是商机,甚至整个封府的趋吉避凶都在其内。
  加上他们家的某个副业缘故,情报网一直是封家产业的主干之一。
  「这你不用费心了,我回来前已吩咐下去让他们去查,届时都会直接汇报二哥,小八你别乱插手,二哥不喜欢的。」虽然他懒不代表他笨,没张罗好一切他哪敢回来啊。
  「喔喔,都说五哥一直在装死吗。」冷不防小六又戳了自家五哥一刀。
  「咳咳咳,什麽装死,散了都散了。」老五连忙将众弟弟及小妹驱散,不然火又烧到他身上。
  ******
  京城──
  夜芃正随著独孤业进王府要呈上新的药露给惠云王爷,为了怕被人注意更怕被惠云王爷发现她的身分,每回进王府夜芃都会施以惑心术,是以王府众人都知道她是独孤业的助手,却没人记得清她的长相,在众人印象中她就是很不起眼、很平凡的助手。
  要不是如此,依她遗传了惠云王爷眉眼的面容,别人也许不觉得,可再加上娘亲的唇、娘亲的脸庞,难保惠云王爷不生怀疑。
  她每次都藉著喂药机会趁机查探惠云王爷身体状况,因为她总低著头不发一语,动作又轻巧的很,倒没引起惠云王爷注意过。
  她的药露是针对花蛊,而独孤业的针灸及汤药则是针对惠云王爷自身的病痛,她一直觉得奇怪,就算花蛊可以折磨人致死,可听红姨说至少会拖个三十年,她自己算了算如今也不过二十年,惠云王爷的身体怎会提早十年就不行了呢?
  她问过独孤业惠云王爷的病痛是他体内花蛊害的吗?独孤业回覆说,其实花蛊发作固然是原因,但也不脱惠云王爷伤情过重、忧愤过深。
  伤情、忧愤?这她就不懂了,听说这惠云王爷是当今皇帝惟一的么弟,皇恩浩荡、宠眷甚深,身边的王妃又以温柔和婉贤慧闻名,那是要伤情、忧愤什麽?
  她一直不愿去想这伤情忧愤和她们母女有关,不会吧,这薄幸的人可能因为觉得对娘负疚而弄坏自己身体?应该不会,娘下了这麽歹毒的花蛊,还是恨她们给恨出来的?
  这就比较有可能了,越是这麽想夜芃越是小心,决心不让惠云王爷发现她的身分。
  这日他们刚从王府回到御养堂,才进门没多久就有下人一脸肃穆地的来禀报,她有访客。
  「我?」夜芃不明白,她在人间无亲无故,好啦,无缘的亲人一个,哪来的访客?
  「是,他说是夜小姐的未婚夫。」管事神色为难地陈述著。
  夜芃当场被岔到气,「咳咳咳──我的未婚夫?」不会吧,不会是她想的吧,狐狸脸不会来这招,我命休矣。
  独孤业则是神情震惊不掩失落地望著她,那眸中暗光彷佛希望她否认,「夜芃姑娘你定亲了?」他一直以为夜芃在京城无亲无故。
  「我定亲了?」夜芃虚弱地重复了一次,见独孤业神情充满怀疑又连忙说道,「是,我好像定亲过。」她要敢不配合,狐狸脸会宰了她吧。
  「好像?」独孤业神色更是复杂,什麽是好像?难不成夜芃姑娘有难处。
  见夜芃也慌了手脚,独孤业转头吩咐管家呈上拜帖,先将人请到花厅去奉茶。
  「封曜冥!」
  打开拜帖独孤业蹙起眉来,封府是当今南毓王朝五大商府之一,经营产业跨及整个南毓大陆以及周边众邻国,甚至每年还有船队出海到各异国通商,就连他们药行也与封府有所往来,可他没想到封府当今的二当家封曜冥,竟会是夜芃姑娘的未婚夫。
  夜芃脸一白果然是狐狸脸,好狠啊竟然来这一招,她又没答应他的求亲,惨了惨了,这绝对不能传到娘亲耳里,让娘知道她与凡人定亲还不千里追杀他们。
  『狐狸脸你这个笨蛋,真想和我当一对亡命鸳鸯啊!』夜芃不禁在心里嗔骂著。
  「夜芃姑娘,你的未婚夫是封二当家?」独孤业偏头来问的语调温柔,似乎怕吓著她。
  「哈哈哈──是啊,封二爷是我订了亲的未婚夫。」夜芃洵丽面容微微扭曲起来。
  鬼勒鬼勒,但她没胆子说不是,狐狸脸之前对她住在御养堂与独孤业同个屋檐下已诸多不满了,她要敢否认狐狸脸再生出什麽误会来,她会烦死的。
  小气鬼,都说她和独孤业没什麽了,为什麽还来这招,这下不出三日全京城人都知道,南毓王朝黄金单身汉封曜冥定亲了,啊啊啊啊,这消息千千万万不能被娘知道啊。
  夜芃很明白,论出名,她这位封二爷可是南毓王朝里大大有名的人物,想到之前王府里众婢女对独孤业的热爱,加上她离开封府进京的这一路上亦风闻了不少封二当家的传闻轶事,据说封二当家的拥护者绝不比独孤业少,一个是皇上御口亲封的天下第一神医、一个是五大商府封府的二当家,实力不相上下,当然之前三爷也曾名列黄金单身汉榜上,可他一娶亲又当众宣布绝不二妻後,好像摔碎了不少名门闺秀的芳心。
  总之,当局外人看戏很过瘾,八卦越多越有趣,自己变成被八卦的对象就不有趣了,狐狸脸你害死我了,我不会就此立下仇敌无数吧,天啊天啊。
  夜芃一向被封府有默契地深藏府里,自然有诸多因素最主要却是为了安全考量,因此外界知晓她存在的少之又少。
  可这回她绝对红了,一瞬间夜芃心理闪过不好预感,一个没没无名的孤女钓上超级金龟婿,还不在京里沸沸扬扬好一阵子,她近期都不要出门了。
  但她更怕的是狐狸脸太出名,要是因为这样很衰地被娘听到这八卦再怀疑到她身上……一定会死人啊!
  『我明明很低调过日子了,老天爷你耍我啊!』
  尽管夜芃心里百味杂陈却又不能让独孤业起疑心,脸上还是硬挤出笑颜来应付他。
  「真是如此吗,那夜芃姑娘怎会一人孤身进京?」独孤夜似乎还不能接受这突来的事实。
  见到夜芃面有难色再想到封曜冥尚在花厅等候,他轻叹了声还是领著夜芃到前头花厅。
  才踏入厅里,就见到她心心念念的人正背对著他们欣赏著墙上书画卷轴。
  听到声响封曜冥才转过身来,他今日一袭冰绫制的月色白袍,袍面隐刻著兰草卷纹上头还有精绣的典丽花鸟,领口、袖口都是出锋的白狐滚边,清朗俊逸的脸庞上狭长凤眸微挑、脸上表情似笑非笑,神态略显狂恣又有些潇洒不拘,举动间自有一番迫人气势,猛一看就是个风流倜傥的贵公子,哪看得出大商人的精明狠练。
  「此人不简单。」独孤夜眼一瞟心里已有几分底,京城封府当家的乃是四爷,这四爷他见过几次,当时就觉得他深沉干练、手段高明,可今日见了封府二爷又不一般,这二爷怕是更危险的人物,深不可测。
  目光不由地转向身旁正直瞅著自家未婚夫君瞧的夜芃,她这任真率情的性子和不显山不露水的封府二爷,怎麽都搭不在一起啊。
  就像一只小绵羊和一只大野狼的组合,独孤业眉头微蹙不掩担忧。
  封曜冥先上前拜会独孤业,话说的极知礼得体又送上一张礼单,上头列了许多珍稀药材、礼品土仪,说是这段时间夜芃在他府上打扰的一点心意。
  「封二当家太客气了,惠云王爷的病多亏夜芃姑娘大力协助,反是在下屡次麻烦夜芃姑娘,这些厚礼实在承担不起封二当家还是带回吧。」不知为何,独孤业面对封曜冥时心头总有些气闷,但一时他也不明究竟。
  封曜冥不愧是大商人三言两语就将话题岔了去,言谈又十分风趣、态度亦极随和,全没有刚见面时的狂恣威迫。
  夜芃低著头默默把玩著手上茶盅,用青瓷杯盖轻轻将水面漂浮的茶叶拂去,浅浅地啜饮了一口心忖著,狐狸脸可是把独孤业当大户应酬了,不知他心里又打什麽主意?
  通常狐狸脸态度越是和善可亲代表他要宰的羊越肥,但独孤业就是个本分的好大夫,别为难人家啊。
  一边这麽想她向封曜冥递去一个眼神,有点埋怨带著一丝恳求,『拜托你安分点啊。』
  他们三人此时都坐在花厅里,独孤业是主人经让坐後坐在厅前上首,她和封曜冥则在厅里横向两溜四椅两几的紫檀太师椅上对坐著。
  当她抬眸觑向对面时,独孤业察觉封曜冥原来隐含犀利的目光一软,脸上的笑也柔了几分,这才发现夜芃正用一种他没见过的娇俏神态觑著封曜冥,脸上表情微恼、一双星眸含情带怨显得柔惑动人,竟让他心头一悸。
  夜芃本是半人半妖,娘亲是花妖其容姿绝美瑰丽自不消说,她又遗传了父亲北国男儿略为英气的眉眼,使得容颜不似娘亲般治荡绝豔反是洵丽中带著几分清雅,少了魅惑多了分神采飞扬的爽朗。
  加上她性格坦率自然,独孤业真没见过她如此娇态过。
  察觉独孤业的失神,封曜冥心里有些得意又有些不快,得意的是他的小情人眼中只有他,不快的是独孤业对夜芃果然别有居心。
  「竟然封二当家与夜芃姑娘早有婚约,怎会让夜芃姑娘孤身上京呢?这样多危险。」终於独孤业还是问出口了,语气里多有责备。


  第四章 流言

  夜芃心里格登了声,目光缓缓移到上首那一脸正气凛然的独孤业,连她都听出这问题颇为她抱屈,可是为什麽?是她离家出走,不对,是她偷偷离开封府,这怪不得狐狸脸的。
  同时封曜冥饶有兴味的目光也直盯著她不放,眸里隐隐显著,『再和我说独孤业对你没什麽啊。』
  明明就是独孤业追问封曜冥的场面,暗地里却反成了狐狸脸追索她的情境。
  我招谁惹谁了?感觉对面那烧灼般恶质的目光不肯放松,夜芃转回头恨恨睨了他一眼示意著,『你不要太过分!』
  这一切自然又落入独孤业眼里,见夜芃眼眸里含怨带怒,他心里更加认定必然是封曜冥哪里对不起夜芃了,不然她怎会孤身跑了出来。
  「这一切都是我的错。」谁知封曜冥一开口,就让夜芃打心底寒起来。
  她一双美目微瞠表情讶异地望著他,你在说什麽?
  「是我长年在外疏忽了芃儿,不顾她心情屡屡让她伤心,明明婚嫁之事理应长幼有序,我却让三弟先我们成亲使芃儿心生不安,後来又耽於商务疏忽了她,三番两次让她担忧伤情,一切都是我的错。」
  封曜冥话说的极诚恳感伤,暗沉的凤眸里盛满歉疚,原来俊逸略显狂恣的脸上浮起淡淡忧郁,瞬间击倒花厅内外正偷觑注目的众婢女芳心。
  夜芃亦脸色大变心忖著,『封二爷你这是演哪出啊?我啥时为了三爷成亲伤情了?你哪只眼睛看到我心生不安,别闹了,人家会当真的。』
  心里才这麽想就惊恐地瞄见在花厅门口静立伺候的婢女,似乎感动到正用袖角压住眼尾,不是,你们误会了,不是你们想像的那样啊!
  夜芃此刻表情悲切,在外人眼中彷佛是被封曜冥的一席话给触动心事。
  「得知芃儿孤身出走後我非常自责担忧,倾全府之力四下打听,好不容易才打探到芃儿暂住在京中御养堂,这才冒昧赶来,一则是和独孤大夫致上谢意,再则也是希望能得芃儿宽谅随我回去。」封曜冥话说的深情无比、饱含痛悔之情。
  夜芃一时也蒙了,真的假的?她不懂狐狸脸为什麽这麽说,还说的煞有其事,好像她离去真让他忧伤哀痛一般。
  会吗?可能吗?她一直告诉自己不要奢求,狐狸脸与她就是一段露水姻缘,缘尽了就散了。
  这一切落入不知究底的外人眼里更是凄美,花厅里俨然上演著一出有情人千里追妻的深情戏码。
  没想到封府二当家这麽深情耶,婢女夏雪眼中冒出晶灿泪花。
  好感人,传闻说封府二当家处事深沉、心狠手辣,其实铁汉柔情才更叫人心折啊,连随侍在独孤业身边的大ㄚ鬟芍儿都不禁改了想法,觉得这封二当家不愧是和自家少爷并列的人中龙凤。
  惟有那个据说被伤了心出走的女主角无力望著花厅里奇妙一面倒的氛围,她已经感觉到很多道刺探地、觉得她不识抬举、觉得她身在福中不知福的指责教育性目光从四面八方投射而来,该不会整个御养堂所有婢女现在通通集中在花厅外偷窥吧?
  她心里叹了声,狐狸脸果然很招摇,从前就听老五说过他家二哥在外头魅力强大,莺莺燕燕从来像不要命地蜂拥而上,只是她不愿去想,反正回了封府狐狸脸就是她一人的,可如今亲身体验他的魅力,心里竟有些不是滋味。
  星眸略为哀怨地瞅向他,眸里是百般不解和万分困惑,封曜冥心里生出怜惜及淡淡无奈,是他表现的不够清楚吗?还是这小妮子真迟钝到不可思议,他都做的这麽明了,她还不懂?
  独孤业见封曜冥这一番做派,虽然心里还是隐隐觉得哪儿不对劲,却也不得不接受他的说法,必竟这是人家的家务事哪容得他插嘴?
  关怀目光又瞄向夜芃见她也是一脸复杂,独孤业觉得自己心头又被扯了下。
  「原来如此,那在下也没甚麽好说了,只不过惠云王爷的病情危急,怕一时间还需夜芃姑娘大力相助。」想到夜芃要离去他竟有些不舍。
  「独孤公子,你能让我和二爷独自谈谈吗。」夜芃站起身来和他请求著。
  「当然。」独孤业苦苦一笑,便将众人摒退留他们两人在花厅独处。
  「狐狸脸你到底想怎样?我不是已经和你说过我不能离开的原因了吗?」夜芃压低音量迷惑地追问著。
  封曜冥笑了笑伸手握住她软软手掌,「我知道啊。」
  「那你还?」夜芃话尚未说完就被一只长指抵住了唇,一抹极魅惑的笑颜在她眼前绽开。
  「我只是来和独孤业声明所有权的。」封曜冥毫不隐藏他的企图,笑得开怀。
  「……」夜芃无力地翻了翻白眼,这个幼稚鬼,「你知不知道你演这出的後果?」
  这下他们的婚事一定会被传的满天飞,最後还不知会变成什麽说法,从前她在封府就挺爱听老五说些外头的八卦轶闻,加上出来的这几个月,她深刻体会到口语传播是多麽博大精深的学问,光御养堂和王府两头就精彩万分了,现在狐狸脸竟自己送上门来提供材料,啊──她怎麽也没想到狐狸脸会做出这麽孩子气的事。
  「我当然知道。」边说夜芃已被拉进温暖的怀里。
  「我就是要全天下知道芃儿是我娘子,我们将要举行婚礼。」这是既快速又便捷的宣告方式,流言传播的速度可比任何驿站飞驰还快啊。
  「你这个疯子。」夜芃皱著脸瞪著他,原来就知道这人性格恶劣非常,可每次还是会被他气个半死。
  「哈哈哈──芃儿,你早知道了不是,我的封婆子。」封曜冥一语双关逗著她。
  「狐狸脸!」夜芃还想争辩却不敌他此时炯炯目光,那眼里流溢的是绝对专注及势在必得的决心,突然间她惊觉到事态严重了,狐狸脸是认真的。
  「你当真?」夜芃声音有些颤抖。
  「真到不能再真,实话和你说,这次回来我本就要办我们的婚事,可不巧和老三强碰了,我先让他没想到你就跑了。」封曜冥一脸我们还有帐没算完的表情。
  夜芃瞬时脑门一麻正想後退,腰身却被紧紧揽著无法动弹,「我想了想,光惠云王爷的花蛊实无法说服我,这是你逃家的主因,芃儿我想你一定有很多话想和你亲爱的未婚夫君说,对吗?」封曜冥一脸灿烂,口吻里满是柔情。
  『没有,我没有要说的,你不能忘记吗?』夜芃用可怜兮兮的目光传达自身哀切意思。
  原以为成功唬弄过去了,谁料得狐狸脸只是将问题拿来当杀手锏,封杀她最後退路,她早该想到,过关的太轻松必然有诈。
  「芃儿,你没说实话,我要知道真相。」封曜冥目光犀利,商人的直觉告诉他,夜芃还隐藏了什麽秘密没说。
  不过,他也不急著现在问,毕竟四周还隐藏了不少只耳朵,他温柔地放开她还殷勤地替她整理衣裳一边小声地附耳道,「我先走了,晚上再来听答案。」
  晚上还来啊?夜芃心一沉,接下来的时间她都沉浸在晚上该如何交代的烦恼深渊里,连封曜冥人什麽时候和独孤业告退离去都没察觉。
  『我惨了啦!』夜芃首度觉得,沾惹上狐狸脸说不定是她人生里最大的失误?
  ********
  在此同时,封府里发生了一件事,这事件将把夜芃命运加速推往无可控制的方向去。
  本该和三哥恩恩爱爱在外游历的三嫂突然稍回一封信还指名给老五,老五收到後迷惑不已,「奇怪?三嫂为什麽要写信给我?」
  他与三嫂不是那麽亲近,三嫂性子冷除三哥外对其他人向来保持不过分亲近的态度,至多就和夜芃及小九交情好一些,为什麽信是指名给他的?
  「难道是想与小叔保持一下良好关系?」老五越想越不解。
  「五哥快拆来看啦,你再想也想不出结果先看信吧。」小六等人比老五还好奇。
  这疑似是我的信耶?老五瞄了一眼在场弟妹们,嗯没人在乎。
  「好啦我看看。」他将信纸摊开一面看著脸色却逐渐阴沉,到最後已是不可置信的表情。
  尤其是那信里的最後一段:「我只是突然想自言自语,所以写了封信回家,并没有和谁说什麽不该说的秘密喔。」这是欲盖弥彰吗,三嫂也被三哥带坏了?
  看完三嫂捎回的信老五缓慢转过身、表情万分复杂,「女人没所谓保密这档事对不对?」
  见他感触良多众人都炸开了,「五哥快说,到底什麽事啊?」
  「五哥你快说啊?」
  「五哥你醒醒。」
  老五自己也乱的很,从三嫂信里得知,夜芃和三嫂坦诚她是半人半妖,所以她才要走不能继续留在封家,还有她似乎和那个花妖的娘亲定了五年之约,时间一到就要返回红谷修练,终身不再出来。
  有可能吗?半人半妖,他努力思索过去三年和夜芃相处的点点滴滴,看不出有问题啊,虽然有时性子多变了点,但多半是被自家二哥带坏的。
  不行,兹事体大他得搞清楚。
  「小九,五娘那是不是有面上古镇邪铜镜?」小九亲娘擅长占卜龟筮,手上收有许多奇珍异宝,对这些妖异之说应该比他们更清楚。
  「五哥你怎麽问这个?」小九一脸莫名。
  「我想借来确认一件事。」三嫂不是诳言之人,她会这麽说必定有相当的理由相信,且她信里说了她亦亲眼见过夜芃展现异能,想厘清这些得先确认夜芃到底是什麽身分。
  他家五娘出身玄门正宗深谙道家术法,是嫁给老爹後退隐再不出手,平时为家人占卜颇为灵验,他一向觉得有趣所以每回上山常找五娘聊天,因此对这些玄幻之说他并不排斥。
  倘若夜芃是人,那她和三嫂撒谎的原由就值得探究,若她真是半妖事情就复杂了,这得由二哥自己决断。
  半人半妖有可能吗?
  此外,他还烦恼著三嫂的信是不是要先转给二哥看,若隐瞒届时二哥知情不管真假都会灭了他吧,心意定下,他边将三嫂密信连同自己的信一并密封交人急驰上京,一边也让小九写信和五娘借那面上古铜镜来。
  他从前听五娘说过她手上这面铜镜有镇邪除祟之用并有照妖的异能,不过到底有没有用他也不知道,反正先借古镜来一用,若夜芃真是半妖,老五心绪混乱,他认识的夜芃心地良善,浑身上下可没半点妖气啊。
  但扪心自问,若夜芃真是半妖情势会怎麽演变?
  他是没关系,他想二哥应该也不在乎,这麽弱的妖怪还真没见过,虽然人妖殊途可传说里也很多人妖相恋的故事啊,更何况,夜芃若真是半妖,她自己爹娘也就是人妖相恋生下她,所以也能传宗接代问题好像不大,但老爹和娘亲还有众姨娘们能接受吗?
  他们兄弟和小九应该比较能适应,就是老人家──难说。
  疑,难道这就是夜芃逃家的原因?觉得她和二哥不可能,嗯,挺像夜芃会做的事。
  老五眉头紧蹙,要不要先铺路放点风声,刺探一下老人家的想法?又或者乾脆隐瞒起来,反正和夜芃过日子的是二哥,二哥没意见就大事小化小事化无?
  实在不知二哥会怎麽做,老五暗自决定,此事目前只能让二哥知道,先看二哥怎麽决断再说。
  *********
  而封曜冥上门宣告所有权的当晚,夜芃先是悬著心等狐狸脸来,後来越想越气,从被狐狸脸逮到後她几乎是一面倒的被压制,她也很不甘心啊,搞什麽吗,在红谷时总听到人家得意洋洋的地说戏弄人类的趣闻,可她怎麽老有被狐狸脸戏弄的感觉。
  哼,根本是吃定她会退让,好过分。
  要不是她会的妖术实在不多,妖力也挺不济的,她就让狐狸脸尝点厉害,不过想归想,若她妖力真提升了大概还是下不了手吧,呜,难怪总让娘骂没用。
  所以当封曜冥再度潜入她房里时,面对的不是一只受惊紧张的小白兔,而是气呼呼打算争个鱼死网破的小情人。
  见夜芃鼓著脸一脸坚定,封曜冥便猜出她心思来了,果然做的有点过份把小情人拨撩到了。
  「芃儿。」亲腻地叫了声,他手掌已抚上那柔嫩脸庞,「生气呢。」长指挠了挠她粉腮,封曜冥俊眉微挑、吊梢的丹凤眼里盈满笑意。
  「哼。」夜芃哼了声偏过头,目光始终不瞧他。
  「呦呦,真生气啦小芃儿。」封曜冥又笑了坐到她身旁揽住她,显然被她表情逗的很乐。
  「笑,笑死你好了。」夜芃脸一热,伸指就直戳著他胸膛。
  「这麽凶啊,这是对待未来夫君的态度吗?」封曜冥不以为忤,脸贴近她调笑问著。
  「谁是我未来夫君啊?我可没答应。」夜芃想到这就气结,根本不尊重她吗。
  「谁说没答应,今天下午当著众人面前你可都承认罗。」封曜冥摆出一脸我有人证的表情。
  「我不能嫁你啦。」夜芃索性把话挑明。
  「喔,为什麽,你不喜欢我?」封曜冥不动声色只是将身体迫的更近,一双利眸直直望入夜芃眼底。
  「我……我喜欢也没用,我娘不会答应的。」夜芃垂下眸吁了声。
  「你娘?芃儿,我正想问你家在哪,来封府三年你什麽都不说很不公平耶。」难得夜芃主动说起自己,封曜冥自然不会放过这难得机会。
  其实夜芃也想过再隐瞒下去绝无法说服狐狸脸,他是何等精明的人,乾脆藉此机会将部分事实告诉他,这样自己也比较安心。
  下了决定後夜芃感觉自己心跳加速,她缓缓开口:「我的家乡在离此很远的地方,你不用问我也不会和你说,吾族排斥外人更不与外族通婚,这是吾族世代严守的规矩,我娘身为族长作为表率更不可能违背这规定,这样你懂了吗?放弃吧,不要在我身上白费心机了,我们不可能的。」
  陈述的语调幽怨,她脸上勾起一抹不自觉的苦笑,含愁星眸黯淡无光。
  封曜冥深邃眸底却瞬时流转灿光,这是夜芃第一次对他坦诚身世,他看的出她说的是真话。
  「芃儿我好高兴,你肯对我说实话。」心一热,他将小情人紧紧拥到怀里,真是可爱啊。
  「喂,狐狸脸你到底有没有听我说,我说我们不可能啊。」夜芃吓了一跳,脸被埋在温热的怀里闷声惊叫著。
  只听得一阵欢快笑声,然後强硬不容分说的沉醇嗓音从她头上响起,「芃儿,不论你族人有多少规矩,我有信心一定能说服你娘答应我们的婚事。」只要知道问题所在他就有克服的决心。
  夜芃墨瞳微缩伸手将他推开,她蹙起眉一脸肃冷,「不可能,我娘很固执且她最厌恶外人,你去求她她只会杀了你,狐狸脸我不是说笑,我娘真会杀了你。」
  封曜冥身怀绝技并没把她的威胁放在心上,但也察觉到她的认真及耽忧他的心意,「你觉得我很弱吗,会这麽容易被你娘杀了?」恋宠地抚上她两颊,为什麽他的小情人对他这麽没信心?
  夜芃见他不以为然也急了,「狐狸脸,我娘真的很强,她绝对有能力杀了你甚至是你全家人,你别不信,我娘一旦发怒会做出什麽我都不敢想。」她真的很怕娘气起来祸及封府一家,他们对她这麽好,她不希望他们任何一人有事啊。
  「你很怕你娘?」他改以指背轻柔地在她娇嫩脸侧滑移著,见她一脸煞白似乎极担忧惊怕。
  「我娘固执又心狠手辣,她对敢冒犯的外人出手残戾绝不留情的。」夜芃闭上眼神态痛苦。
  封曜冥见她这般情状也沉下眸暗忖著,他常年走南闯北见过不少地方的特殊风土民情,的确在一些封闭异族里,族长掌一族生杀威权极重,且这些异族对族规异常信服,终生不与外族通婚的也不在少数,夜芃竟是出自这般异族吗?
  这样他就能了解之前夜芃闪躲的态度,连花蛊之谜也能推想到若是出自异族奇术,难怪非夜芃不能解了。
  看来他们婚事将充满挑战啊。
  「芃儿,这就是你不告而别的主因吗?」他缓缓逼近她,嗓音低沉蛊惑带点儿埋怨哀伤的语调。
  夜芃心头揪了下,蓦然睁眸正对上他幽邃眼眸,感觉自己心好像越跳越快,封曜冥身上有股强大压迫,她说不上来,那是彷佛想将她吞噬的狂烈。
  「你──」她话还来不及问完气息已被霸道地尽数掠夺,「唔……嗯。」她纵想挣扎却有心无力,含在口里的话语都成了甜腻轻浅的嘤咛,封曜冥嘴角生春不给她任何思考的馀裕,发动猛烈的袭击。
  他其实很在意啊,很在意小情人不告而别的原因,在知道她不是逃避自己、厌恶自己,反而是一片真心为他著想甚至还想保护他及他的家人时,他怎还能忍的住,本想等接她回封府前绝不动她的毕竟在别人地盘上,不过索讨一点利息应该没关系吧,他的小情人这麽可爱且这麽乖很应该给点奖赏的。
  虽然这个奖赏,夜芃收的欲哭无泪。
  到底她刚刚说的哪一句话可以引动狐狸脸发情?她明明很严肃在讨论他们一家子的命啊,为什麽会演变成她成了狐狸脸的小菜?到底为什麽,她真的不了解啊。
  尽管脑袋晕呼呼地,夜芃仍不愿放弃,「别,狐狸脸,你、有没有听进去……我说的话啊!」在急切狂乱地热吻里,她好不容易抢到说话时机,虽被压榨的气喘吁吁、浑身无力、目光离散,态度还是相当坚持。
  可好不容易凝聚的认真目光一对上那双充满邪气饱含春色又饶富兴味的眼眸时,心头不由得一颤,惨惨惨,有人要变身恐怖大妖怪了,明明她才是半妖啊夜芃心底哭诉著,被她族人知道她总是被人类欺压,还一欺再欺她还有什麽面目生存啊,这是攸关名誉她的立场啊!
  天底下只有听过妖吃人的传说哪有妖被人吃的传说啊,要是被娘知道她一定会被扒皮的。
  臭狐狸脸,不要吃了啦好歹留点渣渣吧,我的尊严啊!
  於是次日一早,夜芃花了两倍时间冷静自己心绪,抱著微凉锦被坐在床上满脸挫败。
  天快亮时那可恶的狐狸脸才起身离去,临走前不忘用屋里炭炉上的热水为她梳理一番,还交代要她白天务必将自己包的严实点。
  「芃儿,要注意保暖别受凉了,还有天明时妆上的厚些,我夜里再来看你。」封曜冥不舍得地用暖暖被褥将人包紧,尤其见到她殷红润泽略微肿胀,一看就知道不知被疼爱多久的樱唇时,他兴起乾脆就将人这样打包带走好了的念头。
  这麽动人的样子怎可以被旁人看到尤其是独孤业,那张俏脸红咚咚地眉眼里魅色不减,流眄生光、神态慵懒有种说不出的娇媚,他从前就发现每次动情,夜芃都会显得非常惑人,原来清丽的气质会变得异常妖冶勾人心神,这秘密他可不想叫他人知晓,看了看实在不放心又倒了水来帮她整理遮掩一番,再三交代後才依依不舍地潜离。
  不过虽然夜芃已刻意掩饰了,但情动後身上散溢出勾魂摄魄的妖魅却一时无法尽藏,虽也对众人施了惑心术,可独孤业一双眼却还是不时驻留在她身上,偶尔还露出惊豔神色。
  偏偏今日午後还要进王府侍药,不知为何她心理涌上不安好像要发生什麽似的。
  都是狐狸脸啦,尽害人,她现在只能在心里埋怨那个乱她心神的罪魁祸首。
  **********
  惠云王府里却有另一波的骚动正悄悄展开,因为独孤业经常要到王府替惠云王爷施针治疗,所以两边的侍从、小婢也常因要取药方、药材多有来往,因此才一个上午,夜芃是封府二当家未婚妻的消息已传遍王府众婢女间。
  「真的吗?那个每次随独孤大夫前来的助手竟然是封二当家的未婚妻。」
  「真的真的。」
  「可我怎麽想不起来她长什麽样子啊?很美吗?」
  「我也记不清楚,好像挺平凡的。」
  「为什麽封二当家的未婚妻会到御养堂?还变成独孤大夫的助手。」
  「不知道啊。」
  众ㄚ鬟、婢女你一言我一句讨论的沸沸扬扬,这也传入了伺候王爷、王妃的四位大ㄚ鬟耳里,能服侍王爷王妃自然都是府里百里挑一的,这四名大ㄚ鬟年纪都约十七、八岁正值芳年,平时对独孤大夫就颇为垂青,对夜芃自然多有留意,如今听到这传言她们四人仔细想了想,还真想不起夜芃的模样。
  「好奇怪啊,这两个月来她每随独孤大夫入府给王爷侍奉药汤,我们都在怎就没一人记得她的模样,是生的这般平凡吗?」
  「竟然这麽平凡又怎能当上封府二当家的未婚妻?」
  「我还听说,这封二当家可是从巽郡一路追来京城,十分深情啊。」
  「你们在说什麽吱吱喳喳的。」惠云王爷和王妃原在内堂閒坐,也被她们兴奋的语气给吸引出来。
  因为王爷、王妃膝下无子,对这四名伺候多年善体人意的慧婢都像对待自己孩子般,平时很是亲近。
  「王爷、王妃。」四名ㄚ鬟纷纷和惠云王爷、王妃敛礼。
  「在说什麽呢,这麽热闹?」因为王爷身体不好王妃多半留在府里陪他鲜少外出,所以有时会让底下人说说外头的新鲜事权当解闷。
  四名ㄚ鬟轮著将今天才听到热腾腾的新八卦当趣闻说给王爷、王妃听。
  「我们刚刚在说,这夜芃是不是长的太平凡了,竟没一人记得清她长相。」
  「欸这倒是,她给王爷侍奉了两个多月的汤药,我也没留意过她样貌。」王妃想了想也笑了,她温柔地转向惠云王爷,「王爷,您记性好,对这小姑娘可有印象?」近来惠云王爷精神不错偶尔能下床走动,王妃心里也颇为高兴。
  惠云王爷虽因为久病面容苍白瘦削但一身儒雅华贵的气质,仍可看出年轻时是位风度翩翩的俊美贵公子。
  「本王哪会留意这个。」惠云王爷轻轻摇头口气十分和缓亲善,但目光却飘散无神彷佛什麽都引不起他兴致。
  「也是,这姑娘叫什麽名字?」王妃也对夜芃起了兴趣。
  「夜芃。」一名ㄚ鬟应了声,「听说是夜晚的夜,草木繁盛的芃。」
  夜──芃?惠云王爷身躯微顿,目光沉了下来。
  「喔,夜芃吗,今日我可要好好瞧瞧她生得什麽样貌,说起来封家和王府渊源不浅,封家老四办差一向妥贴,这封二当家就是封家老四的二哥吧。」王妃浅笑著,偏头却见王爷神色似乎有异。
  「王爷您还好吧,身体不适吗?」惠云王妃连忙伸手探寻。
  惠云王爷彷佛才回神摇头说,「没事,可能有点倦了。」
  「那我扶王爷回床上休息吧。」惠云王妃一起身,四名ㄚ鬟已上前要搀扶惠云王爷。
  惠云王爷摆了摆手示意他自己走,他原来就少话现在更是一语不发,夜──陡然听到这特殊姓氏又听到草木繁盛,心头难忍悸动。夜芃吗?
  他曾经很爱很爱的那名女子,那个曾经很爱很爱他的女子,也姓夜。
  惠云王爷神色沉郁回忆起过往,思及曾有的恩爱缱绻时寂寞眼里透出淡淡喜色,但随即变的更加阴郁。
  如今,她恨他欲死,他却依然爱她。
  这段往事他不愿多想,夜吗?
  不知这个夜芃识不识得他魂萦梦牵的人?哈──怎麽可能,她又不是常人她可是花妖啊,且自他毁了承诺她就恨透人类。
  惠云王爷苦笑了声,二十年了──她离开他二十年了,这些年来她不曾回来看过他,果然与他恩断情绝,怨谁,是他负她,是他无法信守承诺,活该失去她,他不配啊。
  想到当时她带走尚在襁褓中的小女儿,如今也二十岁了吧。
  她能力超群、性子又果决,她们母女应该过的很好才是,想必此生他也不可能再见到她们母女了吧,她绝对不肯的。
  想她们吗?怎可能不想,他日日夜夜都想著她们母女,深爱的人、他的小女儿。
  可连梦里她们都背对著不肯相见,恩断情绝。
  哈──原以为他撑不过今年了,当年她临去前撂下话说会留他三十年性命,但这三十年她也不会让他好过。
  所以他一直在等,等她来让自己难过,可没有,原来她只是种下花蛊就算折磨他了吗?
  他累了、倦了,等著永远不会来的人那种失望与心碎,真的累了。
  等了二十年,她是不会来了。
  他永远失去她了。
  要不是皇兄不死心怎麽都要吊著他的命,他可能早死了吧。
  皇兄这几年指派独孤业专门医治他,每有奇珍药材也是毫不吝惜地往王府里送,这浓厚的兄弟之情他不忍违逆也才勉力支撑至今。
  想也奇怪,拖了二十年一直不好的身体近月馀来精神竟好了许多,好像就从那个叫夜芃的姑娘开始进奉汤药後。
  想到这惠云王爷的心格登了声,他原来都当回光返照的。
  呵──他苦苦叹了口气又在胡想什麽,世间同姓之人太多了,他们平时哪会去过问一个下人姓名,真的想太多了。
  但当天下午当夜芃捧著汤药上前时,惠云王爷第一次直直盯著她看。
  夜芃心里很毛,臭狐狸脸,拜封二当家所赐今日她一入王府就得到分外强烈的注目,不管走到哪都有众多热烈打量批评的目光跟在身後,让她好不自在。
  就连王妃都特别召她问了几句药汤之事,其实也是趁机打量她吧,她只好不断使出魅术及惑心术迷惑她们,忘记我、别记得我的样子、不要在意我。
  可当那电一般的目光扫向她时,她竟一时愣住了,惠云王爷──她无缘的爹爹一直以来都是神色萎靡垂著眸任她进奉药露,从也不曾多看她一眼。
  他的心死了,第一次见到他时她心理浮出这强烈念头。
  但现在,那双凌厉无比的目光正直直瞅著她,眸光里隐隐燃烧著什麽。
  惨了,惊查不妙夜芃连忙收敛心神与他对视,企图以惑心术干扰让他放弃追索,可他目光依然犀利灼亮丝毫不为所动。
  为什麽?她顿时心乱如麻,惑心术怎会失败?是她妖力不济还是他不被惑心术所扰?怎麽可能。
  惠云王爷心跳的很猛烈,原只是好奇想看一眼那叫夜芃的女子,但四目交接後却再无法移开视线,只感觉呼吸越来越急促,这张脸──正是与他心爱之人相似的面容,虽然神韵不同少了份冷澈豔逸,可那幽惑双眸、眉目间隐藏不住的魅色却让他越看越心惊,这哪里平凡,他从前怎都没注意到?
  只要看上一眼,明明只要一眼就能发现,这些年他心如死水对什麽都不起劲,更不会注意侍奉汤药的下人面容,而她每次伺候时总低著头不然身子就半隐在床帐外,只以双手伸入床帐奉上汤药,原以为她是忌惮王府规矩不敢冒犯。
  顿时心潮翻涌,这才发现夜芃还捧著汤药,神态有些惊愣地望著他。
  她脸上已不见方才妖惑容色,此时眸光澄亮毫无邪气,惠云王爷心中暗疑难道刚刚太激动所以错看了?
  不──绝对有问题。
  定了定心神他接过药汤一口饮下,将银药碗递回她手上时瞄了眼,那是双修长纤细的柔夷,曾有个美豔聪慧的女子也用这般柔腻双手端著瓷碗喂他喝过药。
  见药汤饮尽夜芃顺手将银碗搁於小几上,又取过一旁金盆里浸在水里的丝帕,略略扭乾後恭敬捧上让他擦拭嘴边药渍,神态动作都无比轻柔。
  其实她这无缘爹爹的涵养气度都极好,全无久病之人的狂暴燥性,她实在厌恶不起来,不知爹爹当年到底做了什麽能让娘亲这麽恨他?
  夜芃垂下眸嘴角有极淡的一丝惆怅,那轻愁的模样让惠云王爷心如擂鼓,咚咚咚咚又急跳起来,这神韵酷似当年他心爱女子,在决裂前她还犹豫不定的时候,偶尔就会露出这种让他心疼的表情,他记在心底牢牢地一生都无法忘怀。
  「你叫夜芃吗?」惠云王爷声音有些嘶哑,见她神情不对知道自己吓到她了,他脸色一缓露出亲善笑颜来。
  「是的。」夜芃连忙将头压的更低,眼神左右飘移著,怎麽会叫住她竟连她名字都知道了,心里不禁祈祷起千万不要起疑心啊,我的老天,她不喜欺骗所以当初未曾和独孤业隐瞒姓名,如今倒觉得自己太轻率了。
  「本王怎觉得你很眼熟,我们从前见过吗?」他缓声问道,一边观察她的反应,见她年岁不大约十几二十出头,眉头不由得蹙了起来。
  「禀王爷,小的从前不曾拜见过王爷。」夜芃刻意压低声音回应著。
  「喔,这样吗,可本王总觉得好生眼熟,你长得好像……本王的一位故人。」惠云王爷声音倏地沉哑,似乎对这故人藏有许多复杂心思。
  夜芃心理惊悚,不会吧他真起疑了吗?才看一眼没这麽强吧,不是二十年没见,真把娘记的这麽牢、恨的这麽深?
  「王爷,小的是首度上京,家里也未曾有人进京来过,请王爷明察。」她敷衍著一心只想快点离开。
  「嗯,是吗。」惠云王爷强抑激动心绪,她们就连音调都好神似虽口气不同,但那轻灵娇软的嗓音正是在他心头萦绕二十年的天籁,看出夜芃神色有些慌乱他不愿打草惊蛇。
  「那是本王错认了。」他语气随意就像閒谈般,察觉夜芃正抬眸偷觑著,被她惊疑模样逗的想笑,脸上却故意摆出不在意淡定的神色来。
  他没起疑吗?
  夜芃垂下眸心忖著,惑心术怎会失败,还是今天妖力使用过度所以失效,不行,下次来一定要再施展一次,绝不能让他对自己留下印象。
  这时惠云王爷突然想到,上午她们提及她是封家老二的未婚妻?
  「本王听说你是封家老二的未婚妻?」
  没料到惠云王爷有此一问,夜芃愣了下双颊蓦地泛红,「是。」她嗫嚅了声。
  虽然这桩亲事压根不可能她也不能让狐狸脸惹上麻烦,就算是谎言都要挺到底。
  心里边嗔怨著果然又是他害的,就说平时不在意她的人怎都突然注意起她来。
  「他……对你好吗?」惠云王爷忍不住问。
  「咦?」夜芃瞠大了美眸脸上露出狐疑之色,怎会问起这个?
  「他对小的很好。」但她还是回覆了,只是对著自个爹爹说情人的感觉好微妙,虽然无缘爹爹不晓得她夜芃还是有些羞赧。
  见她小女儿的娇态惠云王爷心潮纷乱,可能如他所想的吗,会是这样吗?
  她们的姓氏、面容、音调及某些神韵都好相像,绝不可能没有关系,思及ㄚ鬟说过没人记得她样貌,惠云王爷眯起眼来,这般容貌怎可能没人记得,之前她双目幽惑、眉眼间满是魅色,神态有种说不出的熟悉,那双眸子幽幽荡荡、璀如星光,彷佛能将人的心魂都摄入般,突然脑中灵光一闪,莫非是──惑心术。
  一手抚上胸口,他颈上戴有皇兄御赐镇邪除祟的上古羊脂温玉,有这灵玉傍身平常妖邪对他不起作用的。
  当年初识时她曾对他施展过一次惑心术,後来他也见她对其他人施展过,那麽夜芃和她果然有什麽关系罗?
  见她年岁会不会就是他的……
  不,若是如此她不可能答应这婚事,她恨透人类了,会不会是她的族人或她特意派来试探他的?
  可能吗?他今生还有机会再见她一面?只要能再见她一面他死而无憾。
  当年她说过,她原是受天地灵气所化的一株夜魅花,在深山绝谷里吸取日月精华修练两百多年才修得人身,之後又在那远离尘嚣的仙灵之地苦修千年终得正果,却在修行即将圆满登化成妖仙前遇上他这个劫,情劫难渡,她为他自毁道行又不惜一切为他诞下女儿,他却没守住他的承诺。
  怎麽可能不恨他?怎麽可能不怨他,是他害她是他负她──
  心头顿时悲愤交加又是思念又是痛悔,突然喉头一甜竟喷了口鲜血出来。


  第五章 思念

  当年她说过,她原是受天地灵气所化的一株夜魅花,在深山绝谷里吸取日月精华修练两百多年才修得人身,之後又在那远离尘嚣的仙灵之地苦修千年终得正果,却在修行即将圆满登化成妖仙前遇上他这个劫,情劫难渡,她为他自毁道行又不惜一切为他诞下女儿,他却没守住他的承诺。
  怎麽可能不恨他?怎麽可能不怨他,是他害她是他负她──
  心头顿时悲愤交加又是思念又是痛悔,突然喉头一甜竟喷了口鲜血出来。
  「王爷!」夜芃大惊失色连忙扶住他,心口急急跳著。
  见她慌张模样,惠云王爷苍白瘦削的脸上竟勾出抹凄恻苦笑,深沉眸光底饱含思念,虽止不住喉口腥甜,可从夜芃抓住他的手腕处却有股略有似无轻丝般的暖意流入,化开他心上终年不解的冰雪熨上心头,魅──
  独孤夜见状也赶忙上前,不欲妨碍他诊治夜芃虽放不下心仍抽身退了出来,只见床前众人一阵忙乱。
  他还好吧?药露应该有发挥功效啊,难道花蛊的伤害加深了?她刚刚趁机渡了点妖力进去想平服花蛊,她有娘一半血缘蛊王认主,所以由她亲调的药材辅以她的血再以她妖力催化,这一碗碗药露说是费尽心血也不为过。
  可方才察觉不出蛊王作怪,药露下去後蛊王便沉睡了,那又为何吐血?她难掩担忧。
  「没事了,王爷只是一时忧愤过度气血攻心,现在已平稳下来请王妃放心。」施针诊疗後惠云王爷陷入沉眠,独孤夜才转身对著焦急的王妃禀报。
  「忧愤过度是怎麽回事?」王妃难掩胡疑地望了夜芃一眼,刚刚王爷的问话她们都听到了,夜芃是长的和王爷哪位故人很像?能让王爷情绪这般激动。
  虽然王爷装著没事可他们是快二十年的夫妻,她看的出王爷心情很不平静。
  这些年来不管她怎麽温存体贴,王爷对她始终冷淡有礼,她感觉的出王爷有很深的心事,这心事和王爷方才所说的故人是否有关连?
  当年太后还在世时一直很遗憾他们没有诞下一儿半女,她有苦说不出,王爷总推说身子不好,婚後极少与她同房,自太后离世这十年更不曾再亲近过她,她都不禁怀疑起,王爷之前莫不是为了太后才进她房里吧?
  但太后一直很疼她,王爷虽然冷情待她却一直尊重有礼也不曾纳过姬妾。
  除了没子嗣这遗憾外,在皇室宗亲里她还是备受欣羡的对象,都说王爷对她一心一意、不离不弃。
  是一心一意、不离不弃吗?午夜梦回衾冷枕寒她自己都怀疑,可她爱他从第一眼就爱了,只要能留在他身边和他相守,她知足了。
  她不愿去揭起那层迷纱,不想去问,在王爷几度生死交关时口中唤的魅儿是谁?
  是否就是王爷所说那位故人……
  ***********
  回到御养堂後夜芃一脸凝重,冷静下来细想今日种种她不禁皱眉,事情有变只怕无缘爹爹对她起疑心了,想封家与惠云王府不过有些许关系,四爷长年留在京师承办皇差,和京里的达官贵人多有来往,可要惊动到惠云王爷亲自过问,就绝不只是关心封家这麽简单的原因。
  紧要关头她脑子特别清明,只怕她做下会让娘亲想宰了她的错事了,要尽快设法脱身才是,想到无缘爹爹今日吐血的样子心猛然一纠,进王府两个月来她首度见他如此激动,终年阴郁不开的眉目第一次有了光采,当他提及故人时那复杂的表情及低哑嗓音,是恨吗?说是恨,她又隐隐觉得不那麽单纯。
  「想什麽这麽入神是在想为夫吗?」耳边突然响起沉醇调笑,夜芃惊了下,这才忆起今早有人说夜里他还会来。
  「还敢说都是你乱放话,让我今日到王府好生尴尬,所有人都拿我说嘴、当奇怪物件审视,连王爷、王妃都上心了,封二爷你好大本事。」
  夜芃越说越气闷,绝对是因为狐狸脸的关系,不然她那无缘爹爹怎会突然注意到她,弄的她现在处境更是艰难。
  「这样才好啊,这代表全南毓都知道芃儿是我的,看还有谁敢动歪脑筋。」封曜冥心情甚好,将小情人抱个满怀又在她香腮上偷了个吻。
  「你──」和疯子是说不通道理的,夜芃星眸里有著指摘。
  「哈哈哈──」这含嗔带怒的媚眼换来一阵爽朗笑声。
  「你小声点,想把人引来啊。」夜芃连忙捂住他的嘴,真过分,把人家御养堂当什麽了?想来就来想走就走。
  「你老实说,是不是私下还兼做什麽勾当比如飞贼之类的。」夜芃真的很怀疑,要说御养堂的护院也不是那麽没用,听说王府侍卫还亲自来调教过,怎麽狐狸脸老是如入无人之境呢?
  「嗯,芃儿这问题问的好,我想想啊,我确实好像有个山寨的样子,怎样芃儿──我的压寨夫人,想不想随为夫上山校阅一番啊。」封曜冥一脸笑,眉弯眼弯一副没心没肺的狡狯狐狸样。
  「是啊是啊,寨主山大王你小心点别被官兵抓了。」夜芃鼓起脸背过身双手在胸前交叉抱著,不想和他斗嘴。
  「呦,芃儿有心事说出来吗,说不定为夫可以帮你分忧喔。」封曜冥很了解夜芃性子,那张脸藏不住一点心事。
  见她不语他又笑了,「听说今天惠云王爷吐血了?你是在担心他的身体或担忧花蛊吗?」他温柔地从她身後环住她。
  感觉夜芃身躯一震,「你怎麽知道?」她想回头问个清楚,可那可恶的人竟仗著身高比她高,硬是拿下颔压著她头顶让她动弹不得。
  「为夫自然有为夫的方法罗。」有人卖弄地不肯老实说。
  「狐狸脸,你真的没有做什麽不良勾当吗?」从前在封府时她只觉得狐狸脸爱欺负人,也知道他性子恶劣可不觉得多危险,但此番出来她却觉得越来越不了解他,感觉他比自己所知的还神秘,好像藏著什麽秘密般。
  「呵呵──」可那人只是笑著,轻轻晃著她身体不做回覆。
  夜芃本想再问突然一阵颓丧,算了反正她早晚得回红谷,狐狸脸做了什麽她又能怎样?知道越多越难割舍,可这麽一想心头就酸酸涩涩起来,说不出的难过。
  「你说,一个男人会记挂一个女人一辈子吗?」幽幽地,她想到无缘爹爹那沉郁哀伤的目光。
  「嗯,芃儿,你是问我还是问惠云王爷呢?」封曜冥含笑问著。
  「你怎会扯上惠云王爷?」夜芃倏然变色,狐狸脸难道会读她的心吗?
  「哈,芃儿现在接触的男人不就我们几个,难道你要问我,独孤业会不会惦记你一辈子?」封曜冥故意使坏著,他自有得到这些情报的方式,从知道夜芃是为了解花蛊才入王府後,他已让人做了详细调查。
  一方面他也想藉由花蛊的线索查出夜芃真正身世,他发现夜芃对她娘亲颇是忌惮,从她身上下手套话成效不佳,而惠云王爷是惟一和夜芃身世有间接关连的人,他一直有个直觉,给惠云王爷下花蛊的人该不会是夜芃的娘吧。
  每次说到花蛊、娘亲还有惠云王爷时,夜芃脸上都有类似的复杂神色一闪而过,这其中必定有关连。
  夜芃坚持要解花蛊,又说这花蛊是族里长辈下的,身为族长之女在族里地位肯定不低,什麽人下的花蛊会让她耿耿於怀,非要亲自来解。
  啧啧啧,越是细想问题越多,夜芃至少还有一半的实话没和他说。
  不过他不急,反正人在自己眼皮下跑不出去,陪小情人玩玩也是一种生活调剂啊。
  夜芃被他问话噎的一时应不出,一定要牵扯独孤业就是……
  说到独孤业她就想起今日独孤业看她的目光异常灼烫,先不说无缘爹爹对她是否起了疑心,怕这御养堂她也不能久待了。
  啊──事情怎会变的这麽复杂,都是狐狸脸啦,搅局大王。
  这魔障总叫她又爱又气,偏偏越是如此越上心越舍不得,背倚著他温暖宽厚的胸膛,可以感觉到他胸前炙烫的跃动,咚咚咚──咚咚咚,规律而沉稳的声音传入耳里是如许幸福,若可以一直靠在这儿什麽都不想、不烦,多好。
  回到红谷後就再不能见他了,也无法靠在这温暖令人安心的怀抱里,突然一口气哽在胸口不上不下,既无法吞回去也无法吐出来。
  郁积在心头酸涩涩地尖刺般的疼著,眼眶蓦然发疼彷佛要不能呼吸,嫩笋般的柔夷一把扯开原来紧紧抱缚住她的长臂,猛然回身扑上他将脸埋入那跃动的胸前。
  深深吸了口他独有的气息,衣袍上有她为他制作花露的香气,难道他将花露随身带著吗?
  心更紧窒,一点一点的月光晕染开来在他湖水蓝京绣玉袍上,宛如映月夜湖上泛开的层层涟漪,不尽缠绵。
  牢牢抱著眷恋著他的温暖、他的柔情,想把这感觉深深印入脑海、刻进心底,与挚爱之人紧密贴著好像连两颗心都熨烫交叠在一起,她脑中再无任何杂思只剩下他一人。
  他的好他的恶质、欺负人时嚣张的神态、处理事情的杀伐决断,以及薄抿著唇眉眼弯弯带著算计的狐狸样子,每种面貌她都好喜欢好喜欢。
  她勾起唇想笑,可笑到了嘴边却成了无声呜咽,她想阻止鼻头抽了抽却抑制不住破碎悲吟,原不愿发出任何声响惊扰这一刻的。
  听到隐约哀泣封曜冥心一悸,察觉怀里人儿竟像绝望小兽般惊慌哀惧,他收紧手臂将人揽得更紧,一边放柔声调低低追问著,「怎麽了,发生什麽事这麽难过?」
  怀里人蹭了蹭似乎在摇头,又似乎是把她满脸的泪水鼻涕往他身上擦,一会儿闷闷声音从厚软的衣袍里传出。
  「狐狸脸你还没回答我,一个男人会惦记一个女人一辈子吗?」
  若是我,我会惦记你一辈子,她在心底悄声说著,泪水不听话地从眼角滑落,贝齿狠狠咬住下唇满口苦咸。
  只听得他低低笑了伴随身躯微微震动,温柔大掌抚上她脑後轻轻娑摩著,「芃儿若问我,我不会。」这决绝回应让她身子一震而後竟簌簌发起抖来。
  他低头轻吻上她发际嘴角柔柔含笑,可目光异常犀利宛如掠杀猎物的鹰隼,「我不要惦记谁一辈子,我爱了就不会放手,这辈子便与相爱之人厮守在一起,不惦记不遗憾也绝不会让她离开。」霸道地将人拥紧他用行动表达决心。
  『这时後悔来不及罗,想抽身一开始便不该来招惹我』他心忖著,手在她身後轻缓抚摩著,一下又一下不轻也不重却充满坚定执著。
  从他怀里传来一声抽气身後衣袍被紧紧揪住。
  她知道了,不要用杀气刮她的背啊,夜芃感觉背後凉凉地,大有她敢再跑下场一定会很精彩的威迫感。
  龙的逆麟不要去触,这浅显道里她还懂,惹毛狐狸脸,唉,她也不知是娘发起怒恐怖还是狐狸脸了?
  为什麽都是她倒霉啊?夜芃哀怨地鼓起脸。
  「可世事往往不如人意啊?」她试探地说,等你知道我是半妖也许就不会说喜欢我、要娶我了,夜芃神色黯然。
  「芃儿你连争取都不曾就推给天,我是老天也不帮你啊。」不给她退缩机会,他略为强硬地挑起她下巴,脸上勾起邪气笑颜、目光却炙亮充满震摄。
  「我要你争,你敢不争我这辈子都不放过你。」他故意做出恶鬼般的表情恐吓著她。
  夜芃扬起眉一脸复杂哀怨,「我欠你的啊。」这麽凶狠。
  「你不是早知道我是你债主吗?」见她终於破涕为笑,封曜冥怜惜地以指腹轻蹭去她两颊未乾的泪痕。
  长吁了声夜芃垂下眸,「你真不怕被追杀啊?」她悄声问著。
  「哈,怕什麽?天塌下来有我顶著,你这麽小个子成天杞人忧天什麽。」他逗弄著她。
  夜芃狠狠推了下他表达严正抗议,别老仗著比她高就欺负人,她个子才不小呢。
  但随即将脸贴上他胸膛咕哝著,「狐狸脸,若我不如你想像呢?如果──」
  我是半妖不是人你还会一样喜欢我吗?她顿了下终是问不出口,算了,从喜欢上他後命运就不再是她能掌控的。
  「狐狸脸你答应我,如果有一天你不再喜欢我了不要骗我,只要给我一株忘忧草我就知道了,我会把这一切都忘了静静离开,好不好?」
  她会很潇洒的离开,好聚好散。
  封曜冥眯缝了眼察觉她话中有话,「芃儿,我是你夫君、是你最亲近的人,你有什麽烦恼不能和我说,你不信我吗?」
  知道她有烦恼恐惧,但只为了她娘不答应他们的婚事?只为了她说,她娘会杀了他吗?
  就算最坏的状况,大不了他俩远走高飞,待一切落实再慢慢寻求她娘亲谅解,他实想不出夜芃烦恼什麽?
  对封曜冥来说没有解决不了的问题,只有多难解决而已。
  而他这辈子就属这笔生意最重要,哪怕困难重重他也有非成交不可的决心。
  「夫君──狐狸脸你以後不要後悔啊。」她怕,怕他知道真相後会厌弃她。
  「後悔,我这辈子还不知道後悔怎麽写。」他狂恣地拥紧她,眸里写满不良企图灿亮灿亮地非常不怀好意。
  夜芃下意识想退後,又怎麽了?
  「想来为夫的魅力不够,所以芃儿今晚才会说出这麽多质疑为夫的话,对吗?」封曜冥阴恻恻地笑了。
  夜芃咽了口唾沫,不不会吧,她只是胡思乱想了一下,算不上质疑吧。
  哈──哈。
  於是,夜芃只觉得眼一花人已被掠到厚软的床褥上,她就是再迟钝也弄清楚她的债主打什麽主意,「哈哈,不要这麽激动吗,有话好说──」她一边往床里靠一边企图打消某债主的不良念头。
  「我不喜欢用说的,没效率。」封曜冥依然柔柔笑著,眼神却犀利无比就像准备猎食的鹰隼般。
  「欸?」夜芃一时跟不上他思绪,用说的没效率那你想做啥?
  突然她弯弯月眉没用地颤了两下,因为有人竟开始脱自己身上锦袍,优雅无比、徐缓从容地开始解袍上系带。
  夜芃咽了口唾沫,一双星瞳瞪的大大,她很想移开自己目光把握最後逃命机会,可眼睛却像不听自己使唤般直直盯著眼前轻恻豔丽的景象,不是──呜呜,狐狸要摄人精魂时是不是都是这阵仗啊,虽不是第一次了,可每次狐狸脸拿出这招她还是很怕啊。
  娘呀娘呀,事情不妙要遭殃了,每次狐狸脸这样就代表他打算细嚼慢咽把她慢慢拆吃入腹啊,救命,我又做什麽惹到你了?
  可眼前瑰姿俊逸的人已缓缓将玉袍卸下、夹袄褪落、开始解里面底衣,夜芃星眸不自主地跟著他修长有力的指节俐落跳跃,她常常觉得,狐狸脸一定是公狐狸精转世的。
  风骚又嚣张,唉唉唉唉,不要啊快停下,这太刺激了啦,她飞快用手将眼遮住却又悄悄地从指缝中偷觑著。
  嗯,好奇怪,虽然知道狐狸脸会武,可他平时看起来就一副四体不动贵介公子的模样,谁会知道那层层华服下藏著这麽精壮结实,明显经长年锻鍊的诱人体魄。
  夜芃红著脸又偷偷瞄了一眼,狐狸脸肤色偏白净,她原就知道他晒不黑,可还是好过分喔,怎麽可以有男人看起来比女人还、还秀色可餐?
  「咕噜──」连忙将口里涌上的津液咽下,感觉嘴唇有些发乾,房里白铜炭炉是不是烧的有点旺啊,她怎麽觉得越来越热。
  但那只骚狐狸还不罢手,修长手指拉开了衣襟、精实胸膛只薄批著一件月白底衣,背椅著床架风情无限地望著她。
  啊啊啊啊啊──夜芃将手移到自己鼻头紧紧压著,你犯规,不能用这招啦!
  要知道她是半个花妖耶,妖性本媚她又是见不得美色的,美的事物最吸引她,更何况她本就对狐狸脸迷恋的很。
  呜呜,以前在红谷修练时娘老骂她心性薄弱,她是很弱啊,就像现在有人身出食指对她妖娆地勾了勾,她身子就不由自主地直想往那人身上扑去。
  不行不行,扑上去就像飞蛾入网有死无生,她坚定地唤回自己一点都不可靠的薄弱意志,硬是屈著膝将整个身躯挤在寝床的边边角上。
  我不会投降的,我能克服不当诱惑,夜芃企图用目光阻吓他。
  可那人一点都看不起她,那只公狐狸精竟挑起他好看邪气的眉,吊梢的狭长凤眸里深邃漆黑,散逸著星采幽惑动人。
  「芃儿。」他用轻软沉醇的嗓音唤了声,软绵绵地满是情意。
  「啊?」夜芃身子颤了下失神地应了他,见他薄红的唇微微勾起,瞬时有某种过分灿亮的光芒刺入她眼底。
  啊啊啊啊啊,太过分了,这简直是侮辱她的妖格,哪有人比妖还风骚的,脑中神经彷佛断了一根,夜芃原来惊乱神色瞬变,眼底冒出火花。
  她身子一软斜斜往後躺下,支著肘倚著云枕姿态半卧半坐著,原来屈起的长腿轻轻延伸而去,在快触及封曜冥前乍然止住,散乱的银红袄裙下露出套著藕色袜套的半只玉足,美人冷睨的星眸底魅色妖冶、横陈的娇躯妩媚惑人。
  就你会勾引人吗?我学会勾引人时,不对,我从出生就会勾引人!
  疑,好像还是怪怪的。
  当夜芃被那有力长臂使劲一拉跌入炙烫怀里,并开始和某只公狐狸滚成一团嘶啃吮吻时,心里隐约觉得哪里不对劲。
  可公狐狸就像一把火将她整个人燃烧起来,直到她衣裳被尽数扯下,柔腻细滑的肌肤熨上他火烫坚硬的肌理时,才猛然惊醒,她她她,又受不住激自己送上口喂恶狼吃了啦。
  封曜冥你这卑鄙的公狐狸精!
  不过已经来不及了,夜芃随即被扯回那一片火热迷乱里,今晚的狐狸脸还特别饿,咬的特别大口、吃的格外凶狠,啊啊啊,我看的到明日晨阳吧。
  为了薄惩夜芃说了一连串不中听、不相信他的话,那一晚,封曜冥确实地连本带利将他俩旧帐清算了次。
  次日,夜芃理所当然睡过头了,她眯著眼昏沉地将某个不知餍足,比妖怪还像妖怪的爱人送走後就又昏死在床上。
  她不行了,连两夜没睡好白天还要胆战心惊的日子不是人过的,再度昏迷前她想,一定要尽快把这些麻烦打发掉。
  所以当她足足晚了一个时辰才出现在独孤业面前时,他脸上难掩忧色。
  「夜姑娘,你该不是受了风寒吧?」
  他上前想帮她诊脉却被她巧妙地避了去,呵呵,她身体好的很,会睡过头纯粹因为睡眠不足。
  冬日好眠,暖暖被窝特别迷人,加上某个爱折腾人的家伙作乱。
  这些实情自然说不得,夜芃托说她这两日研制药露伤了神,加上昨晚贪看书误了睡眠,好不容易才安抚下独孤业。
  可见她星眼微饧、妩媚袅娜的样子,独孤业心头又乱了半拍,他连忙调过眼道,「今年新一批的药材已运进京来了,这几日我可能会比较忙,王爷那要请夜姑娘多费心了。」
  夜芃之前有听小八说过,每年春、冬两季是药材大市。封家产业也包含药行,每年柜上都会选派干练的掌柜、伙计到各药材集散地采买,不过封家的药行规模没独孤家大,听说祁郡药王庙的药市每年都要等独孤家的掌柜到才议价开秤。
  独孤家拥有全国最大的药行,除御养堂外他们自家百年经营的老店"松鹤堂"及以松字、鹤字为名各分家所开的药行遍及整个南毓国土。
  之前独孤业的大ㄚ鬟芍儿有和她夸耀过,因为独孤业是当代独孤氏里拔尖的人才又蒙受圣宠,所以独孤家每年购入的药材最顶级的都优先供给御养堂,这几日,独孤业就是要忙这事去。
  听到独孤业会忙上一阵子夜芃心中暗喜少了个障碍,她已下定决心要著手解花蛊,反正伸头一刀缩头也是一刀,待解了花蛊她就开始跑,能跑多远是多远,若狐狸脸不介意和她亡命天涯,他俩就一起结伴跑路吧。
  *********
  这边人儿正筹谋著跑路大业,那边,京城里封府却意外收到惠云王爷召见封曜冥的通传。
  因为他进京的关系,老四便将京里封府丢给他管理,自己领人出京办皇差去了。
  所以甫听到王府来人他还以为是要召见老四,没想到竟然是他,惠云王爷召他意欲为何?
  不过他本就有心一探惠云王爷与夜芃的关系,这也算老天给的大好机会。
  因为经商会领著商队四处行走往来各省份关防,为做事方便也为了减少麻烦,他们封家成年的男丁都捐有官位,一则可抬高身分见官时少些礼节,毕竟官民有别,平头百姓见官都得跪拜且规矩甚多;再则有了官身加上银子通神也比较不用受各地官员或底下胥役刁难找麻烦。
  封家是五大皇商之一,捐官就更容易了,他家除了大哥是因皇商差使由朝廷封了四品道员的官职,他以下众兄弟多是捐了礼部或工部员外郎从五品的官职。
  因此他让管家取出四弟官服换上,又命长随带上衣包便乘轿前往惠云王府投帖拜见。
  到了王府,长随先将名帖连同份量十足的门敬交由门房代为投递,司阍一见门敬顿时眉开眼笑,原还有些冷淡轻蔑的态度立马变的殷勤有礼,丝毫不敢耽搁便往府里通传,不久一名王府管事迎出将他们领入府内。
  封曜冥抿唇淡笑著,惠云王府何等尊荣,一个从五品小官晋见哪有不被门房摆上一阵的,可钱能通神四海皆然,对这些难缠小鬼,不妨多破费些买个体面方便,这真是走到哪都一样的金科玉律啊。
  管事在前领著他们一路往王府後头园子而去,之前封曜冥曾动用自家情报网查过惠云王府,据说惠云王爷爱花成痴,王府後进连绵的一整片园里植满各式奇花异卉,先帝御书亲题的”麒麟园”匾额,就高挂在园子大门的门楣上。
  脸上玩味之色一闪而逝,他与惠云王爷素未谋面,第一次召见就在麒麟园颇耐人寻味。
  但既来之则安之,惠云王爷不吝惜让他一赏奇园风貌,他也不会白白浪费机会。
  一行人延著麒麟园里蜿蜒曲廊而入,连绵不尽的游廊随形而变、顺势而曲极尽奇巧,放眼望去重檐迭楼、曲院回廊皆宏丽轩举尽显皇家气派。
  园里奇山异石林立,沿清池流水布满奇花异卉、林木葱郁,此时园外正是天寒地冻一片萧索,但园里竟花草繁茂、氤氲烟漫宛如人间仙境。
  封曜冥心下一动,传闻麒麟园引城东御苑天然地热水泉入园,故园里延地热水道四周广植的花木得以受地泉护持不畏寒冬,除了较耐寒的花木外,王府还辟有专门培植娇贵花草的暖房,故府内一年四季花开不尽。
  虽无法尽赏园里风光,但麒麟园被赞为皇京四大名园之一,园内庭院幽深、楼阁错落、疏密有致,有布局宜居宜游,结构精巧严谨之称,今日一见果名不虚传。
  他扬起一边眉来,这园子夜芃必定喜欢,待回封府他们也可以如法炮制,引地泉盖个四季如春的大花园,应足够夜芃鼓捣她那些热爱的花露草精了吧,他心想要帮小情人多找些事做,免得将来又动了离家念头,让他好找。
  心下便筹量起园子该如何设计,不知觉又走了多久终在曲径通幽处,被引至一开阔林地,触目而去是成片雪白豔红、冷香馥郁,竟是大片梅花林,林间青石铺路通往楼高三层、清幽敞亮的”烟月楼”。
  他被留在一楼”鸣玄厅”静候惠云王爷召见,管事又说,王爷传令此乃私叙不必拘礼,要他换了便服再见。
  於是封曜冥借了厅边西耳房换下官服,改著一身雪青色云缎挂袍。
  烟月楼後应也有地热水道通过,虽厅内只放了一只中型的白铜炭炉却不觉得寒冷。
  侍女送上靛青轻薄冒著淡烟的泉窑青瓷茶盅,掀开碗盖梅雪幽香扑来隐含松木清芬,与这一林冷梅逸雪对应,别有份沉静清雅的氛围。
  望著茶汤澄绿清醇,封曜冥浅饮了口含笑赞道,「啜苦咽甘、香留舌本,茶色碧澄、水软清甜,这是上选雾雨茶吧,且烹法很不一般。」
  管事这才淡言道,「水是取一早梅瓣上新积的皓雪,以乾燥松枝为燃料,茶叶则是新州上贡的雾雨茶,由小童在梅林下守著炉火烹煮而成。」
  封曜冥闻言脸上容色未变,低头又轻啜了口道,「雾雨茶产於新州兰山的高崖绝壁上,每年春芽蕴散奇芬,香气馥人如兰似桂,被引为天家珍品,每年只能使受过训练的灵猴攀爬绝壁采撷而成,一年不过十数斤稀罕之至,几乎尽数上贡皇家。」
  他瞟了眼肃立的管事,「王爷如此厚爱,卑职不胜惶恐。」
  管事闻言启唇笑了,「封家二爷果然见多识广,请在此稍候,少陪了。」话说完人便退了出去,独留他在厅内静候。
  这是在考他?惠云王爷打什麽主意?
  雾雨茶虽然稀罕但他封府每年也藏有两罐,这是想测试他能力吗?
  封曜冥脸上浮起不羁笑颜来,走到窗前推开窗棂,一阵寒意扑面伴随幽香,反觉得心神舒畅。
  从一进门他就发现东厢里有人,虽然重重帘幕相隔不闻声响,可他是练武之人耳聪目明,那房里有两人气息,一道气息绵长似乎也是个练家子,另一道略为短促轻浮似乎有病在身。
  这两人一直在东厢监看他吧?为什麽?
  而东厢确实有人,还是今日的主人惠云王爷及他近身侍卫,那日他苏醒後便派暗卫调查夜芃身世,结果一路查至封家线索便断了。
  只知道三年多前夜芃救了封家老五,从此被封家引为贵客住了三年,直至这数个月才孤身上京。
  他越来越怀疑夜芃身分,自夜芃来以後他的病情就被稳定下来,他也派人调查了御养堂及独孤业,知道夜芃专责制作药露以压抑花蛊发作。
  能制作压抑花蛊的药露,这二十年来皇兄为他延请了多少名医异人都无法可施的花蛊。
  夜芃到底是谁?
  如今只能从夜芃的未婚夫封曜冥身上查了,他俩关系亲近应会知道更多详情。
  於是这对未来可能的岳婿都想从对方身上挖掘更多夜芃的秘密,在此同时,老五密信也被送达京城封府,只待收信人开启了。
  因为心理有个大胆怀疑,惠云王爷对封曜冥更是上心,夜芃要厮守一生的夫婿是怎样人品,他亦派人好好调查了番,得到的回报相当精采。
  封曜冥是封府新一辈中挑大梁的人物,长年领著自家商队在南毓国土、边塞甚至海外等地进行贸易买办,为人八面玲珑、精明干练、老谋深算,封家近年来几次重大的商事竞斗都在他筹谋下以逸待劳地漂亮取胜。
  似乎是相当沉的住气的人。
  但这样长年在外奔波、交际经商的人,习气所染会不会是个市侩虚情的人呢?
  他虽见过封家老四,对他印象亦不坏,可老四毕竟长年供奉宫廷,有一定涵养,他没见过老二无法下定论。
  这才召他进园来,一路上还命人观察他的行为举止,引路的管事是多年亲随,看人相当有眼色。
  至目前为止,惠云王爷对封曜冥还看的过,品貌、涵养、学识似乎都还行,不过他仍想多观察一下。
  因为那个怀疑的缘故,惠云王爷不自觉地对封曜冥有了一丝敌意,或著说挑剔万分,若那个怀疑成真,这个後生小辈可是和他争夺女儿的人啊。
  要他把自己都还来不及宠爱的女儿随便交出去,怎麽甘心、如何放心。
  就这样封曜冥惬意赏著满园香雪,而惠云王爷则在东厢沉吟著静静观察封曜冥举动。
  鸣玄厅东侧墙上所挂画幅里有几处人物双眼暗藏玄机,经特殊处理从鸣玄厅望上瞧不出异状,可从东厢房西墙上设有的几处窥视孔望出,鸣玄厅的动静却可瞧的清清楚楚。
  不知又过了多久兴许有一个时辰,惠云王爷笑了声轻手一弹,守在外头的大管事的随即撩起猩红毡帘进来候命。
  「走吧,让本王会会这个封曜冥。」
  大管事原来还担心自家主子有病在身不耐久坐,抬头却见主子气色清朗似乎心情颇佳,目光瞄向护卫长,那沉稳汉子微微颔首示意王爷今天精神的确不错。
  他和护卫长都是从王爷还是皇子时就陪侍至今的,这些年难得见王爷开怀,竟能使主子欢悦就是把这後生多留下来耍一耍,他们也再所不惜。
  随著隔壁人声渐杂封曜冥心中猜想,有人终於愿意出来见他了,能指使众人又在这里监看他且有病在身的王府主子,除了惠云王爷还能是谁?
  虽不清楚原因,不过等下应就能见分晓。
  他恭敬地和惠云王爷行了拜见礼,起身抬头时却微愣了下,早知道惠云王爷久病在身,形容清癯本在意料之中,可那双不减英气的眉眼好生眼熟,竟与夜芃如出一辄?
  心下瞬时觉得哪儿不对,但他脸上还是很快收歛讶色,浮起有礼笑颜、态度不卑不亢。
  因说了是居家私叙,惠云王爷身著深紫缂丝云龙道袍、腰系同色素带,玉容清姿下巴留著三绺长须,神态虚静恬淡倒有几分仙风道骨的气息。
  封曜冥心忖著,从召他入园一直至惠云王爷现身都透露著不寻常。
  久病在身的王爷多年来几乎不见客却突然召他进府,还以居家打扮见他,这待遇很不一般。
  惠云王爷赐了坐,他便在紫檀镂雕太师椅上坐定,垂眸静候著出招。
  寒暄过了,见他始终以不变应万变,惠云王爷终是开口说出召他的原因。
  「本王有痼疾在身,多年来病情一直反侧无法根治,可自从夜芃进府承奉药汤後,本王身体竟一日好过一日。」
  惠云王爷目光扫了下他接著道,「这些时日下来,本王及王妃对夜芃这孩子性情模样都很喜欢,那日听说夜芃已有婚约因而动念召你入府。」
  封曜冥站起身来对著上首深深一拜道:「谢王爷厚爱,能为王爷分忧乃芃儿之幸,卑职亦深感同荣。」
  惠云王爷淡笑抬手示意他坐下又道,「本王心里实把夜芃当自己孩子看待,故想问问你们婚事进行的如何,已过帖下定了吗?」
  惠云王爷强压心里激动,过帖下定皆牵涉双方父母,若夜芃真是他女儿,必能得到魅儿消息。
  「请王爷恕罪,卑职不敢隐瞒王爷,我与芃儿实是私订终身,尚未至芃儿家里谈亲。」
  封曜冥此时心里也有了个疯狂想法,他好像未曾听夜芃说过她的父亲,一直以来都只有身为族长性情冷厉的母亲,加上他之前曾对下花蛊的长辈身分怀疑过,为什麽对惠云王爷下蛊,夜芃又为何如此执著於解蛊,她与王爷眉眼竟像同个模子印出来般,有问题、绝对有问题。
  因此他对惠云王爷不做任何隐瞒据实相告,他有个直觉,惠云王爷待他的态度必与夜芃身世有关系。
  只闻惠云王爷沉喝了声,「你这是存心欺负夜芃吗?无媒而嫁是要置她於何种地步?简直欺人太甚!」
  「王爷息怒请容卑职详禀。」封曜冥再度起身恭揖而拜。
  「说。」惠云王爷厉喝道。
  「王爷,并非卑职不去提亲,而是芃儿出身异族,她说族人最是排外,族规拒与外族通婚,又说她娘身为族长不可能领头违背祖规,因此一直拖延著不让卑职前去提亲。」封曜冥神色凝重回覆著。
  异族、族长的娘、不与外族通婚,这一句句话打在惠云王爷心头,竟翻起无数狂风巨浪,他顿了下神色有些异常,又连忙平下心气硬将喉头腥甜咽回。
  「是吗,原来是夜芃家里不许,那你欲做何处置?」他声音竟嘶哑难辨。
  封曜冥心理更是怀疑但仍正色道,「卑职此生只认定芃儿一个妻子,纵然千难万难也要得到芃儿娘亲允诺,答应我们婚事。」
  这铿锵有力的一句话换来惠云王爷横目冷睨,「只认定一个妻子,莫非此生你就只娶夜芃一人?」
  好狂的口气,据他所知这小子父亲可娶了一妻五妾啊。
  「卑职不才,实没有周旋於娇妻美妾间的本事,若有幸能娶得芃儿,这一生我绝不二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