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8-03-21

逐汐: 盈月舞清风 107 - 116

[107]  留守甘州

  要说今年京城谁家门前最热闹,那要当属皇十四子府邸,今日的抚远大将军府。
  胤祯回京后,常常被召到乾清宫,一呆就是一天,而我则每天奔波于宫内请安,以及各府的应酬与宴会之间,忙得不可开交,等我终于清静下来,想要静养几天的时候才蓦然发现,新的一年,已然来到!
  我迎来了在清朝的第二十三年——康熙六十一年!
  “月儿,不舒服么?”
  听着亲昵的声音,我微微侧头,暖暖一笑,“可能是前些日子太过忙碌了,没事。”
  指尖稍稍用力的回握着他,朝着乾清宫方向慢慢走去。
  傍晚的紫禁城,一片沉静。朱红色的宫墙仿佛永无尽头,绵延着,纯白的细雪附在墙头之上,傍晚的余晖洒下,泛着朦胧晶莹的亮光,分外夺目。
  轻浅的脚步声平稳的踩在石板地上,‘咯咯’的声音,是唯一的旋律。
  眼角的余光慢慢瞥向身旁目不斜视的胤祯,上扬的唇角渐渐趋平。自从回来京城后,我便明显的感觉到身体的疲乏,虽不严重,但稍一劳累,便觉得浑身无力,时而晕眩。私下找了太医来看,却也只是说小心将养着,也许是西北风寒之地伤了身子之类的嘱咐。
  这些,我并没有放在心上,奔波劳累后的身体虚弱,再日然不过了?!
  明亮的乾清宫,一如往日,不过却更多添了几分喜庆。康熙坐在首位上,睿智的眼眸含着浅浅的笑意,待到胤祯敬酒时,竟破天荒的悉数饮尽。要知道,以前皇子敬酒,只有太子在的时候,康熙才会饮尽,其他的皇子敬酒,他也只是象征意义的浅尝一口。
  胤祯回到座位,眉梢之间布满纯然的喜悦,拉着身旁的人不住的说着什么,豪放却不失稳重。待到家宴高潮时,胤祯被老十揪着袖子死命的灌酒,一旁的八爷看到后温声相劝,略显苍白的面孔上漾着淡淡的笑意。不过喝醉的老十又岂能听得进去,仍是那般胡搅蛮缠!
  目光不自觉的流转,忽地瞥了眼身旁的位置,若有所思,恰巧回首的十二阿哥看到我后,微微的怔愣,随即便礼貌的笑开,转开了眼眸。
  今年,胤祥仍是没有出席!
  是腿伤,还是……
  眼神不禁瞥向首位之上,康熙唇角略扬,脸上的皱纹微微的散开,驱散了近段时间的病态。
  他刚才为什么要将酒饮尽,无论是因为胤祯的战功,还是其他,他难道不知道,这样会带给胤祯多少误解,带给八爷党、不,现在是十四党无限的希望吗?
  大厅中举凡十四出现的位置,便是热闹不断,不管是真心的祝贺,还是酸味十足的假言,吵杂相交。而最安静的位置,恰是四爷那里,他淡然的饮着,心如旁骛的样子,只是注视着桌面,或是同一旁的三爷笑谈几句。
  忽地转眸,四目相对,大殿之上,却仿佛隔阂着千里之遥。清冷依旧,幽黑的眼眸在撇到十二爷位置的时候,仿佛又黯然了几分。再次抬眸看我的瞬间,却益加寒彻,直射心底。
  我假意拿起桌上的酒杯,低眉细细啜饮,身上的灼热渐渐消退。抬头的瞬间,我不禁嗤笑一声,向身后的人嘱咐了几句,便退身悄然离开。
  冰凉的冷风顺着颈间狐毛的缝隙灌入脖子里,瞬时激醒了混乱的思绪,望着夜幕里璀璨的星空,痴痴的凝视。
  “难道今儿的星星都是金子、翡翠、玉石变的,值得你大晚上的跑到这儿来独自欣赏?怎么,殿里的奉承话听不下去了?”
  听到熟悉的调侃声,我嗤笑,姿势未变,“又是什么风儿把您吹出来了?”刚才我还看到他们笑说着什么,一副兴趣十足的样子。
  一声轻叹自身后浅浅逸出,又好似是风声划过耳畔,一时难辨。
  黑暗中,幽红的灯火隐约照在身边。
  “胤禟,你还记得我说过的天秤座吗?”夜空中我睁大了眼睛的寻找,却难辨它的踪迹。
  “天秤座的人不算是一个能尽情享受人生的人,但是他挺追求人生足堪享受的一面。”未经丝毫考虑的话,轻缓却有力,在我话音才落的瞬间便脱口而出。
  我终于回头,目不转睛看着他,被寒风吹僵的面孔没有丝毫表情,后颈一阵疼痛。他只是淡淡的瞥了我一眼,便笑着仰头。
  “天秤座的人有优秀的领导才能,常常居于某个领域的领导地位,然而也会犯下骄傲,自以为是的错误,从而忽略了很多重要事情的影响。除此之外,当他们被迫面临失败时,将是作梦也想不到的情况,这份震惊简直让他们无法承受。”出口的声音,低柔而暗哑,混合在风中,飘散。
  话落,我直直走开。
  很多事情,终究无法避免,就像他曾经说过的——无悔!
  是夜。
  我迷迷糊糊的睡着,脸颊却感动一丝冰凉滑动,顺势睁眼看去。
  “怎么那么晚才回来?”口中嘟囔,却不顾他阻止的起身,为他脱下外袍。
  “月儿,皇阿玛今日召我过去,是商量西北的事情。”低沉的语气有一丝沉重,我揉了揉眼睛,强压着睡意浅笑着,靠坐在床边等待他说完。
  “过些日子我还要回甘州。”二月的天气,泛着丝丝凉意,他却仅着内衫在屋内踱步。
  我轻笑,打着呵欠连忙躺下,只露出脑袋看着一脸愁容的他,“打仗时都没见你这般烦躁,今儿个怎么了?”
  他忽地顿住,双唇开了又合,缓缓向我走来,掀被躺下。
  今夜的月光甚亮,透过窗纸,洒下浅浅的光亮,幽暗的夜里唯一的光。
  “你这些日子身子不是很好,所以我想……”终于,扣在腰间的手臂微顿,在我快要入睡的刹那,耳畔传来他拿捏不定的低喃。
  “你想什么?”再次打了一个呵欠,我索性用力的揉了揉眼睛,仰头直视着近在咫尺的消瘦脸庞。
  沉默,僵持着。
  我的唇角渐渐扬起,良久后,他重重的叹气,声音顿时轻了很多,“罢了,你快睡吧。”
  话落,温热的唇附上,略尖的牙齿像是惩罚一般,磨咬着我,直到一丝幽幽的浅笑在他的喉中划出,他才轻拍着我,缓缓睡去。
  三月,胤祯奉旨,还军前线。而我,当然仍是换装相随。
  再次回到甘州,胤祯的时间富余了很多,不再像以往那般忙碌。
  “甘州城北水云乡,每至秋深一望黄。扁舟摇闪星和月,疑是他乡在故乡。”漫步在甘州的郊外,望着入目的景色,这首诗不期然的闯入脑中,我甚至都不记得自己什么时候背过它,只是那般自然的忆起。
  诗句抑扬顿挫,我迎着胤祯微怔的面容,莞尔一笑。
  “我以为你不喜欢吟诗的。”他摇头轻笑,并为多说。
  “被你发现了?”快走两步,跳到他的面前,“不过,甘州自有‘塞上江南’的美称,看着眼前如此美景,吟首诗,附庸风雅一下也不为过吧!”
  “不为过。”良久,他忽地开口,脸上一副隐忍的笑意,“你还能想到什么诗词?”。
  我脚下忽地一顿,一脸的不平,高高的挑起下巴,这不是成心糗我吗?!
  “哼,没了!”狠狠的剐了他一眼,朝着城门快步走去,
  听着后面的脚步声,我忽地跑起来,故意不让他追到,才过城门,我本想回首去看,却忽然发现西南隅的方向,是一处破败的寺院,庙宇破旧,墙皮剥落。经过前几天大雨的冲刷,墙体斑驳,泥灰满地。
  城内的百姓走过时都特意的绕开,生怕泥泞脏污了鞋底。
  “怎么不跑了?”温热的呼吸拂在后颈,声音中轻松戏谑,“这儿是……”他不禁上前一步,发现我脚下未动,又退回了一步,复又拉着我朝着寺庙走去。
  “老伯,请问这里是?”胤祯拦住一位过路的老人,扬着笑脸温声问道。
  出城的时候我们走的是另一边的城门,以前我也从未来过这边。至于胤祯,每天都被军务困住,出入又是繁忙紧张,当然也不会留意到一隅上的破庙。
  “你们是外地来的吧?要是说起这里,那你们还真问对人了!”老者笑开,声音中带着浓浓的口音,我有些难以分辨,不禁侧头看着一脸认真的胤祯。
  “这里本来是慈云经舍,是普觉静修国师阿扎木苏所创。国师念甘郡无番藏经,奏请皇上准颁红字藏经 108 部 。康熙五十一年的时候,慈云精舍改为寺院。建山门、中殿,还建楼五楹,用来藏经。”老人换个角度,对着残破的地方一一给我们指着,“那个时候啊,殿宇巍峨,规模别提多宏大了,就连殿檐上的绣画都精致动人。一年四季里香客云集,甚是壮观啊!可是后来不知怎么回事,就忽然遭到了毁坏,颓废至今啊。”老人重重叹了口气,摇头惋惜的说道。
  “那这里可还有人?”胤祯听后沉思片刻,眉头渐渐蹙起,打量着四周。
  “有,但是不多了,有个主事的喇嘛叫刘劳藏。”
  谢过了老者,我又跟着他进入寺内。仰头看去,早已辨不出当年的宏伟壮观,胤祯找到主事的喇嘛后,细细的交待了几句,便拉着我回到了府邸。
  那日之后,胤祯赐金令喇嘛刘劳藏继承师志,重修寺庙,并赐名“西来寺”。此后,又号召地方绅士和商民纷纷捐资扩建,一时间,甘州城内很是热闹,茶馆、酒家全是议论之声。
  如此平淡而安乐的景象,很容易让人忽略很多事情。所以,当噩耗传来的时候,在屋内坚持与我对弈的胤祯,屋外接旨后,面色顿时僵白惨淡,来不及掩饰的悲痛以及骤然的失落,仿佛瞬间将他击倒。
  “……抚远大将军听旨后速将大将军印赦暂交平郡王纳尔素署理,与弘曙驰驿回京,甘州事务由辅国公延信与总督年羹尧共同管理。钦此!”
  凛冽的寒风夹杂着纷飞的雪花,瞬间在天空飘落,旋转的六瓣白花,似乎无处抛洒的泪珠,慢慢覆盖了整片甘州大地。
  我凝视着面前萧肃的背影,脚下微动,却迟迟不敢上前,犹豫着,徘徊着。
  自从接到圣旨后,他始终维持着这个姿势,仿佛僵化了一般。僵白的侧脸忽明忽暗,刹那却瞧不清他的神色,雪片纷纷落于他的发间,眉间,睫毛之上,却不见他有任何的动静。
  传旨之人长久的立在雪地里,早已颤抖着,却小心谨慎的看着胤祯的脸色不敢妄动,亦不敢上前劝诫。
  白雪覆盖了所有,良久之后,我缓步上前,平静的大地上传来阵阵‘嘎吱嘎吱’的声音,我慢慢的伸出手,握住他的,冰凉瞬时传入心尖。
  手下一阵抗拒,他想要挣脱我。我抬头,看不清他扬起的面容,只观察到他眼角微微的湿濡,在寒风暴雪中,结冰。
  我将所有的力气集中于右手,紧紧的握着他,眼神坚定,直到彼此的温热慢慢传递。
  “十四叔,我们……”凌乱的脚步声渐渐近了,一身戎装的青年,踉跄的朝着我们跑来,虚浮的脚步,杂乱无章,早已失去了平时的沉稳。
  ……
  “十四爷,皇上的旨意是让您尽快动身。”一道颤巍巍的声音听起来比那风声还要虚渺。
  “来人,即刻回京。”
  低头的瞬间,雪片自他头顶滑落,幽黑沉痛的目光瞬间自我的脸上扫过,他抿紧了惨白的双唇,昂头离开的步伐仍是那般坚韧而强势。
  然而,唯有握紧我的手,正传递着他微微的、几不可测的颤抖。
  “月儿……”轻浅的呢喃消失在骤起的强风中,这句轻喃,似真似幻。 


[108]  瞬息万变

  嗖嗖的凉风自闭合的门缝中灌入车内,即使门板上覆盖了厚厚的棉帘,我的身体仍是止不住的颤着。
  马车里铺着厚厚的棉毯,坐在上面很软,然而,长时间的跋涉,却仿佛要将身体的骨骼颠碎一般,两股生生的痛着。
  耳边是呼啸的风声,阵阵沸腾的马蹄声略显凌乱,悄悄的打开隔窗,风沙瞬时打在脸上,迷痛了眼眸。
  飞扬的尘土中,依稀可以辨出马队前方领头的人。狂风吹起他的发尾,尾端的碧玉坠子在阳光下刺眼而夺目。扬起的马鞭,狠狠的甩在马的身上,嘶鸣声响起,更多的黄土顺风而起。
  眼角渐渐湿润,泪水瞬间滑落,不知是风沙迷了眼睛,还是他无声的悲恸刺伤了我的心。
  尤记得接到圣旨的那天深夜,我在寒冷中醒来,却发现身畔早已无人,探手摸去,褥上冰凉。
  沿着府内幽暗的灯火,我朝着书房的方向缓缓走去。静寂的深夜里,唯有枝丫乱舞的碰撞声,席卷的风声似是哀戚的呜咽,传入任何一个清醒的人的耳中。
  书房里一盏昏黄的灯火,朦胧的笼罩着他孤单的背影。那摇曳的灯火好似他的身影一般,缥缈。
  屋内、屋外,一扇门,隔着我们。
  我抓紧披风,紧紧的裹住自己,粗壮的树干遮挡了部分的寒冷,紧闭的牙关止不住的微微颤抖。终于,屋内缓缓逸出阵阵泣,隐忍的哭泣声在凄鸣的风中赫然清晰,一声声‘皇阿玛’打在心尖,仿佛卡住了我的呼吸一般,哽咽。
  不知站了多久,屋内压抑的声音间歇,看着他忽然挺直的背影,我僵涩的唇角微动,挪着步子,回到了卧室。
  哭吧,胤祯!
  泪洒了,痛便也随之挥去!你,仍是那个骄傲而不羁的胤祯!
  快马加鞭,星夜兼程,在驿站几次换过马匹,第一次觉得这段路程是如此的漫长。
  一路上,胤祯始终沉默着,紧闭的唇口干涩开裂,唇际甚至出现了一条白色的痕迹,亘在眼前。我只是凝视着他,在他回首的时候,可以看到我安然的笑意,虽然,那丝笑容中藏着满满的牵强。
  路上,或许是疲劳至极,又或许是那夜受了风寒,总觉得头脑昏昏的,微微的发热,不过,我却不敢将这些症状详细的说与胤祯听。
  赶了一个多月的路程,好不容易到了城门之下,马车却倏地停住,惯性之下,我险些撞到了车门上。
  “奴才该死,福晋,您没事吧?”小李子的声音透过门板传来。
  “怎么回事?不是到了京城了么,怎么还不进去?”抱着手中的暖炉,却仍觉得寒凉正在一点点灌入心底。
  “福晋,京城的九门好像都关了,禁止任何人出入。”迟疑着,压低的话,证实了自己的揣测。
  “既然九门不开,你去问他,谒梓宫,贺登基,孰先?”愤怒的话语中夹杂着浓浓的不屑,这般的口气,如此放肆的话,恐怕也只有他敢这般肆无忌惮的说。
  打开隔窗,仰头望着城门上的位置,一个领头的人听到胤祯的问话后,哆嗦着快速跑开,途中几次回首。
  一身戎装的胤祯翻身下马,朝着我的方向疾步走来,呼出的气息在严寒中迅速结为白雾。余下的十几名亲卫看到他下马,也都萧然的站在一旁等候。
  我连忙下车,寒风瞬间打在脸上,呛得我掩嘴止不住的咳嗽。
  “怎么下来了?你大病还未痊愈,怎么这么不知道照顾自己!”
  “咳,坐了那么久,该活动一下了。”唇角微抬,我轻轻的牵起他垂在两侧的手,冰凉的掌心,因长久握鞭而布满裂痕。
  “爷,您到车里歇会儿吧,赶了那么久的路。”小李子欲言又止,被胤祯瞪后,闭嘴垂头到一旁站着。
  胤祯不语,将我带到一处背风的角落,小心的将披风裹于我的身上,目光直直的射在城门之上。炯炯目光中闪烁的火焰,燃烧了干燥空气。
  不知等了多久后,刚才离开的人出现在城门之上,手中正抓着一卷明黄,“奉皇上旨意,请抚远将军着孝服,谒梓宫……”

  景山
  身着孝服进入景山的寿皇殿时,殿内一片凄白,早已跪满了人。
  正前方的位置,棺木正中摆放。
  四爷,不,应该说雍正的背影萧然而挺直,一名太监在他耳旁细语说道,他起身回首,直直的看向胤祯。
  胤祯神情悲愤,将我往女眷的方向推了推,我侧头,扫到了久未见面的倾洛,她看到我后,努嘴指了指身旁的位置,我忙走过去跪好。
  余光不禁扫视着倾洛,十年的时间,昔日明媚靓颜的女子,早已消失,取而代之的是风霜无情的刻画,细细的皱纹在眼角漾开,白皙的皮肤泛着微微的蜡黄。
  她好似察觉到我的注视,偏头看我,眼眸中虽布着哀色,可是眼底却并无幽怨,反而透着一股浅浅的满足。
  或许,对她来说,这十年的日夜相伴,未尝不是一种平淡的幸福。没有争斗,没有权术,有的只是夫妻之间的相濡以沫。
  身后的动静打断了我的冥想,我在低头的瞬间瞟去,只见胤祯双膝着地叩头,双臂微微的颤着,好似强自压抑着什么,却并未开口说话,也并无上前之意。
  顿时,大殿之上瞬间沉寂,刚才隐隐的哭声都暗自消失。
  雍正见此形式,上前两步,却并未见胤祯有所动静,略显苍白的脸色更加难看,透着一股青紫。
  我扫了扫其他人,这个时候,谁也不敢贸然进言,全都低垂着头,或擦眼,或掩唇。
  心底一颤,我着急的看向胤祯,却看到雍正身旁的一名脸熟的侍卫忽地走到胤祯身旁,拉扯着让他上前。
  心底暗叫不妙,胤祯连月来的愤怒正找不到宣泄的出口,此人上前,不是自找死路么?!
  还没来得及我反应,胤祯脸色瞬时一变,漆黑的目光中燃起熊熊大火,厉言怒骂着眼前的侍卫,并疾步走至雍正面前,扬声道:“我本恭敬尽礼,拉锡将我拉拽,我是皇上亲弟,拉锡乃掳获下贱,若我有不是处,求皇上将我处分;若我无不是处,求皇上即将拉锡正法,以正国体。”
  顿时,雍正大怒,扬起的右手指尖轻颤,“此乃皇考大事,你竟然大闹灵堂,你眼中还有祖宗吗?如此的心高气傲,实乃不忠不孝之举!”
  我心底一急,胸口顿时一阵窒闷,忙捂嘴,掩住咳嗽之声。
  “我不忠不孝?你又敢在此对着皇阿玛发誓,你对得起列祖列宗?倘若你继位登基,何必封闭九门,禁止任何人出入,如果你——”
  “允禵,你闭嘴。”八爷猛地扬头开口,脸上神情变幻莫测,呼出的名字却让我蓦然怔住,“皇上,十四弟一路从甘州驰马归来,定是心神力乏,疲劳、悲痛至极,所以才会口出浑话,还请皇上——”
  “八哥,你不用向他求情。今天既然来了,我就要当着皇阿玛的面问个清楚,看看……”
  我着急的想要起身,却被身旁的倾洛强拉住身子,拉扯之间,忽觉大殿的悬梁蓦然旋转,眼中对立的身影渐渐模糊,在我来不及反应的时候,眼前一黑,伴着骤然响起的呼喊声,失去了知觉。
  眼前漆黑一片,伸手不见五指,我摸索着前进,却仿佛踏入了迷宫,怎么也走不出去,找不到一丝光亮。
  踌躇的站立在原地,平息着脑中纷乱的思绪,隐约中却好似听到熟悉的声音,正声声的唤着“盈盈”,那般急切。
  寻着声源,我慢慢挪步,入耳的声音愈见清晰,不禁大喜,然而才走出几步,心口却猛地一窒,脚下一个踉跄,猛地跌了下去。
  惊吓袭来,我倏地睁开眼睛,望着入目的床幔大口的喘息,额头上的汗液滑下,只觉寒凉。
  “月儿,你醒了,哪里不舒服?”
  侧头看去,胤祯坐在床畔,一脸的担心,焦虑的眼眸泛着红红的血丝。
  我虚弱一笑,却仍觉得身上寒凉至极,微微动身向他靠去,“有点冷罢了。”话落,他利索的退衣钻入被中,轻轻的揽着我的背。
  “昨天看到你忽然昏倒,险些吓坏了我。早就嘱咐你路上勤加休息,你却偏要胡思乱想,一点——”
  “胤祯,昨天他……你们……”到了口边的话,却不知怎么说出。
  他忽地笑了,温暖的唇落在我急切的眼眸上,“还能怎么着,削王爵,降固山贝子。”他不屑的哼声,漫不经心的说道。
  我想要劝他不要再和雍正作对,却忽觉没有立场。我不是这棋局中的人,当然无法理解他的切身体会,所以,我没有权利去劝阻他抑或是用我的思维去要求他。这个中的谜团,只有等到他自己解开时,才是真的拨云见日。不然即使他今日怜我、惜我而放弃了自己的坚持,难保他日想起之时不会怨我。
  “胤祯——”
  “哼,以后就该叫允禵了。”他忽地打断我,语气嘲讽,而后温声劝说道:“别说那么多了,你赶紧喝药,好好休息。我老了,以后可不准这么吓我了!”
  我磨蹭了半天,让他连哄带骗的才肯将药喝完,看着他脸上渐渐浮现的温暖笑意,心底渐渐放松。
  “胤祯,你永远是我的胤祯!”我郑重的开口,而后忽然想起了什么,嫣笑着急于献宝,“刚才昏睡的时候,我好像听到默语的声音了。”勾着他的腰,我依偎在他温暖的怀中,讲述刚才的梦境。
  “默语?”疑惑声在头顶响起。
  “就是我的双胞胎妹妹啊,我们的心灵感应很强的。”也许是面对这里的局势,心底压抑过久,听到默语的声音后,我却急切的想要向他分享,然而,“胤祯,你怎么了?”
  贴近的身体猛地一震,他忽然紧紧的扣住了我的手臂,竟然忘记了轻重,“月儿,你累了才会胡思乱想,赶快睡吧。虽然遇到皇考,但是太医说你身体极虚,心力疲乏,近段时间不适宜活动。皇、上已经准了,所以你要静心修养,不要让我担心,好吗?”
  唇口微动,最后却化为浅浅的微笑。
  因为明白,因为了解。
  深夜里,虽然有他的体温,却仍是有些睡不安稳,脑中总是混乱的出现很多画面,却一幅也无法抓住。
  “月儿,你是我的,只是我的!”
  耳畔依稀响起零碎的话语,不知是梦境里的碎片,还是耳畔低沉暗哑的轻喃。
  因为今年的皇考之事,宫内未行新年庆贺礼。
  或许真的是上了年纪,这一次的大病,却让我有些力不从心,也不再像先前那般,吵闹着要出去。现在的我,只想安静的躺在床上,闲暇的时候就翻出珍藏的画册,细细的翻看。弘明的那本,在上次回京的时候,作为成婚之礼,送给了他。我还记得他翻开时难掩惊讶的神情,那般的震惊。
  是啊,这些都是我私下画的,要的就是这样的效果。他们看到画册的时候,恐怕记忆还不全呢!
  手中的这本,是弘暄的画册。
  三岁时的他,第一次突显小小霸王的本色,叉腰站在院子里,因为胤祯不肯带他出府,噘嘴对峙。
  那晶亮的眼眸,生动的模样,仿佛昔日历历重现。
  “咦,原来真的有我的啊!我还当哥哥骗我呢!”惊讶声传来,手中的画册顿时不翼而飞。
  “你怎么进来不敲门?”抬头,怒视着面前嬉皮笑脸的弘暄。
  “我敲了,是您没听到。额娘,这个真的是我吗?”他蹲在榻边,指着画里面的小人儿问着,清朗的容颜映满了不可思议。
  “除了你还能是谁,本来打算等你成婚时再给你的,谁成想被你发现了!”我闷闷的说,附带瞪了他一眼。
  他不是今儿个进宫了吗,怎么这么早就回来了?
  “我今儿来就是为了这事儿,前几天无意间在哥哥书房里发现他有一打这样的画册,我还以为额娘偏心呢。所以今儿特意来问问您。”他就像见着稀世珍宝一般,将我放在一旁的画册连忙敛起来,抱到了桌上细细翻看。“额娘,你这是怎么画的啊,跟真人似的!”
  懒得理会他的咋呼,我兀自闭眸休息,弘暄毕竟是弘暄,一个人也自得其乐,喃喃自语。
  “额娘,皇上前些日子让九伯父去西宁,说是阿玛现在京城,归期未定,但是西宁不能无人驻守。可是,九伯父过去不也是一个样么,他又不如阿玛会打仗。况且,九伯父要是走了,以后谁给我新鲜玩意儿啊?不过,幸好九伯父一直拖着,没有回复。”
  弘暄暗自笑着,目光早就扎在画册里。听着他的话,我的眉头却不经意的拧起。弘暄从小就玩儿性大,对朝里的事情懒得用心,而我也乐得让他轻松。
  “前些日子,因为已逝的庄亲王无嗣,所以皇上让十六叔袭庄亲王爵。”
  ……
  ……
  唇角的笑意渐渐扬起,温暖的阳光照在身上,懒懒的。
  这个弘暄,说他成熟吧,偏偏玩性甚强;说他顽劣,可偏偏又是这般贴心。他一定是看我闷在府中近两个月了,所以才故意跑到我这里打诨,哄我开心。
  “对了额娘,上个月我进宫给奶奶请安时,碰到了一个穿亲王服饰的人,但我却从来没见过。那人看了我后,愣了半天的神儿呢,后来他居然认出我来。额娘,我从来不知道,原来自己这么出名呢!原来他就是十三伯啊,以前听哥哥说起过……不过,他可不像阿玛这般年轻,感觉竟比九伯父还要年长。”喃喃的话音越来越低,最后,便只剩下纸张的翻动声。
  比胤禟还要苍老么?
  即使他现在荣宠不断,即使他贵为怡亲王,可是,那段晦涩的过去,却永远的刻在他的心尖,烙印永不退去。
  十年的光阴,即使我可以保他府上的生活充裕,可是,他寂寥而压抑莫名的心,又怎能释放?


[109]  百年不倒

  初春的时候,身上顿时觉得轻了很多,终于不再病蔫蔫的样子了。不过,病来如山倒,病去如抽丝,这句老话,一点也没错。
  大病初愈,第一件事便是到永和宫给太后请安。
  现在的德妃早已失了以往的那份淡然、从容,见到我来请安后,忙紧紧的拉着我的手,眉眼间透着淡淡的愁容。
  一年的时间,却让她的发间平添了许多斑白,昔日贵妇般润滑的皮肤,透着微微的涩黄,精神也愈发不济了。
  “太后——”身旁一个陌生的宫女端着托盘走过。
  “谁是太后,下去。”德妃忽地侧头,双眸中射出两道厉光,吓得她顿时跪在地上,颤着身子。
  “你们都下去吧。”眼看着德妃的脸色苍白,我忙挥手摒退了周围的宫女,扶着德妃到一旁休息。
  “额娘,您要多注意身体。”回来这么久了,或多或少的也听到了一些宫里的事情。
  雍正登基的时候,按照惯例,雍正应“诣皇太后前行礼”,礼部奉他的旨意,提前一天将当天的仪注启奏德妃知晓,而德妃却以“皇帝诞膺大位,理应受贺。与我行礼,有何紧要”为由,拒不接受雍正给自己行礼,害得登极大典差点都开不了场,使得雍正朝的第一次嘉礼这么大煞风景的开场。
  雍正即位后,德妃便被尊为皇太后,诸大臣为皇太后上徽号,而她却执意不允,亦不肯从永和宫搬出,移居到皇太后居住的宁寿宫。至此,这对母子的矛盾愈演愈烈。
  瞧着面前略显憔悴的德妃,我的唇角始终紧紧的抿着。
  我了解,德妃的这般刁难,主要的原因便是胤祯。她最疼、最宠的小儿子,瞬间自巅峰跌落到谷底,做娘的怎能不疼?
  而雍正,以他的性格,至亲的额娘越反对他,却会让他变本加厉的加注在胤祯的身上。这轮死循环,要怎样结束?
  “我自个儿的身子自己清楚,先皇去了,我还有什么留恋的?我就是放心不下胤祯啊!”德妃神情悲伤,眉峰紧蹙,收紧的指甲刺入了我的皮肤内,一阵刺痛。
  “额娘,胤祯现在身体挺好的,就是每天忙了些。”我连声安慰,因为我前段时间养身体,胤祯的事情,府中的所有人都对我三缄其口。不过,胤祯的脾气我是最了解的,他那么倔强的性子,定是要和雍正闹到底。
  踏出永和宫,我不急着朝宫门走去,反而沿着宫道慢慢走着,伸出的指间不经意的摩擦着宫墙。
  只有你们不会改变,经过三百多年的洗礼,也许沧桑,也许褪色,但却依然屹立着,供无数的人参观、游览。
  如果我在这上面留下痕迹,三百年后,可否看到?
  脑中忽然闪过这样的想法,我飘忽的笑了,然而抬眼的瞬间,笑意却凝在脸上,僵住。
  这还是我印象中的胤祥吗?我知道他的容貌改变了很多,也听过弘暄的话,可是,再多的言语,却不及亲眼看到来得震撼。
  斑白的两鬓,掩不住的风霜;昔日俊朗如玉的面容,却横着细细的皱纹,即使他浅笑的面孔仍是那般温暖,可是却风华不再;极力挺直的背脊,微微的躬着,细看之下才会发现,那是因为他的右腿无法支撑身体的重量。
  “胤祥。”
  开口,却不知要怎样继续,眼底氤氲,湿润的睫毛眨动,隐约中我好像看到了凝结在上面的水珠。
  他却忽地笑开,那般的笑颜,吹散了宫内密布的阴寒,“真好,现在只有你这般唤我了。”轻浅的呢喃,顺着淡淡的清风,幽幽的飘至耳畔,似叹息,似满足。
  睫毛再也无法承受重量,湿润打在了脸上。
  “你别哭啊,那么大的人了,让人看到会笑话你的。”极尽温柔的笑语越来越近,然而,他伸出的手却止在了半空。
  望着那修长的手指,我微微的怔住,思绪倒转,仿佛回到了许久之前。
  我好像越来越爱回忆了,这可不是个好兆头呢!
  “给,擦一擦吧,风大,会伤了皮肤的。”近在眼前的面孔渐渐模糊,然而黑亮的眼神却愈加明显,我迟疑的接过他递来的手帕。
  “盈盈,劝劝十四弟吧。四哥……也不容易!”极低的话语漂浮,墨蓝色的朝服翩然自眼角闪过,轻重不一的脚步声,渐渐远去。
  待我回神的时候,他却在十几米外正要弯身上轿,看到回眸的我,忽地笑了。那一刻,阳光洒在他的身上,模糊了我的视线。
  看来轿夫一直躲在不远处,因为胤祥的腿疾,所以雍正特准他在宫内乘轿。这是多高的荣耀,可是他却仍是秉着性子,小心谨慎的样子。
  轻吁口气,我沉淀着思绪。清凉的寒风打在脸上,一阵刺疼,忙以手帕轻拭脸角的泪痕,不经意的一扫,却狠狠的怔住。
  上好的丝绸面料,柔软顺滑,却泛着不自然的白色,那是经过反复洗拭才会出现的颜色。某些地方甚者微微的脱丝,但却以笨拙的丝线缝补着。然而这些都不是引起心疼的原因,因为——
  “小姐,手帕上绣什么好呢?牡丹,杜鹃,还是海棠?”
  “一个‘盈’字便好,笑意盈盈的‘盈’。”
  矗立寒风,蓦然黯然,风干了泪水,吹散了往昔。
  回到府上的时候,已然临近中午,才入了府门,便看到胤祯一脸着急的朝外疾步,低敛的眉眼兀自沉思。
  “怎么去了那么久?”埋怨的话里透着担忧。
  “胤祯,你跟我来。”此时的我却懒得和他解释,只想依着心中所想,带他到一个地方,做一件看似很‘愚蠢’的事情。
  “唉,你慢点,身体才好就这么不爱惜。”
  我嗤笑,心底却止不住的溢满幸福,盖过了刚才泛起的酸涩。

  何园一隅
  “你急着把我拉过来,就是为了这事儿啊?”胤祯轻笑着瞧着手中的刻刀,连连摇头,眉间的阴郁早已消失。
  “你快刻啊!”我催促着。
  胤祯无奈,立身挥刀,在砖墙上一笔一划的刻着,每一笔,仿佛都酝酿着无尽的力道,灌输着他的精神。
  爱新觉罗?胤祯。
  我侧头低低的念着,待他刻好后,指尖轻轻的描绘,拂去凹处的灰土。
  “喏,该你了!”
  我拿着刻刀,微微的愣神,“胤祯,我只会刻篆体,而且,那还多是仿效别人的字迹。”微眨的双眸,企盼的望着他。
  “真拿你没办法。说你笨吧,你偏偏懂的、会的比谁都多,能言善辩;说你聪明吧,练个字却写了二十多年都没什么长进。”
  胤祯嘴上念叨着,手却仍是将我揽于胸前,执着我握刀的右手,慢慢的用力——完颜凌月。
  看着砖块上工整的字迹,我倚在他的怀里,笑若春风。
  “胤祯,我们再多写一些吧,找些隐蔽的砖块,免得被人发现。”
  “哼,这是你的园子,谁敢乱闯?”他嗤笑。
  “百年以后,这里就不是我的园子了啊!我要让我们的爱情,像紫禁城一样,经历风风雨雨,却百年不倒,历久弥新!”
  豪言一出,却忽然发现拌嘴声没有了,忙回头看去,胤祯一脸莫辨的神色,眼神灼热。
  “月儿,我永远不会放开你的!”
  痴缠的呢喃,仿佛预言般,注定了纠缠。
  “你敢放开,”我威胁,“快啦,这块砖上我要写夏盈盈。”
  ……
  ……
  雍正元年三月二十七日,雍正率王公大臣送康熙灵柩至遵化,预计于四月初二行礼,初六返京。
  我呆在府内,却觉得心底惴惴不安。
  傍晚,我在朦胧中醒来,睁眼的瞬间,却忽然发现窗前立一黑影,忙大声呵斥:“谁!”
  幽暗的光线看不清对方的神色,只是那背影,却有些熟悉。
  “十四福晋莫怕,恕奴才惊扰之罪。”温淡的话语,似寒凉的秋风,却带着一丝余温。
  “楚风,怎么是你?”听着他的声音,我莫名一惊。
  自从康熙五十七年他们将我送至西宁后,在第二天便回京复旨了,几年未见,他今日此行……
  “先皇临终前,曾将一封信交于奴才,让奴才务必转交到您手上。”忽明忽暗的身影缓缓靠近,我迟疑着接过他手中的信笺。
  “奴才旨意带到,便退下了。”矫健的身影迅速而出,我连声呼唤,“等一下,你和韩澈——”
  “谢福晋关心,先皇临终前早已安排好一切。福晋……您保重。”门口的身影微怔,眨眼的瞬间,便已失去影踪。
  如果不是我手中正攥着信笺,我几乎不敢相信,他曾经来过。
  烛火下,指尖止不住的颤着,我迟疑的打开信纸,看着上面略显凌乱的字迹,心底莫名的掀起风潮。
  在康熙身边几年,他的脾性,我自是非常了解。康熙做事认真,即使右手吃力握不住笔时,左手所书笔体,亦是工整有佳。然而,我从未见过他的字迹此般凌乱,言辞之间早已失去了平时的严谨,反倒透着一股平易。
  “得到这个位子的人是谁,其实并不重要。唯一重要的是,他必须是一个明君,他必须有统驭天下的能力。大清交到他的手里,必将兴起盛事之朝。
  凌月,这句话你可还记得?如果记得,我想,你会明白朕的苦心。
  朕一直欣赏你,聪明、睿智,却沉稳,清楚的知道自己想要什么,能要什么。对你,朕是有私心的,所以当初才会……唉,罢了,过去的事情,不必再提。看到你和胤祯,朕甚感欣慰。
  那个位子,太冷清,太孤苦。胤祯他的确是不可多得的将才,然而他有太多的顾虑,所以他并不适合!
  胤禛与他乃是一母同胞,即使心性冷淡些,却定不会亏待于他,朕只怕胤祯太过倔强,无法想通。不过,有你在他身边,朕也可以放心了。”
  寥寥几行,却一扫我心底几月来的郁结。
  火光乍亮,我看着它在烛火中燃烧,化为灰烬。 


[110]  祸事连端

  想象中,夏意浓浓的青海湖,茫茫草原上,葱绿绵延至湖边,至天际,羊群与天空中的白云辉映,遍布在草原之上,悠闲而宁静。
  惬意的身影在湖畔垂钓,月色长袍镀着浅浅的金色光晕,上扬的唇角始终噙着一抹傲然而温暖的笑意,墨黑的眼眸,凝视在某一点。
  ‘唰唰’的画笔摩擦声是室内唯一的旋律,瞧着白纸上那抹浅浅的笑意,心底豁然开朗,洋溢着莫名的感动。
  “福晋、福晋,不好了!”
  ‘啪嚓’——黑色的细长炭笔蓦然折断,长长的墨色痕迹自画中人的眼角划下,似是悲哀的泪水,浸透了面颊,淌进了血液,混合着。
  笑容不再,反而透着哀切。
  “什么事,莽莽撞撞的,还有没有规矩!”我倏然抬头,语气僵硬,一把将炭笔扔到窗外。
  现在府里的丫头,一点也比不上微雨和晚晴的贴心。
  自早上起来,我便觉得心底始终堵着一口气,无论怎样都不舒服,好不容易画画才静下心来,谁成想却又——
  或许是我的话吓着了她,她微退开一步,眼眶里顿时湿漉漉的,“福晋,宫里传来消息,说是四月初二那天,皇上命爷留在遵化守陵。而且府里的雅图、护卫孙泰、苏伯、常明等人也被宫里的人带走了。”
  “什么?你再说一次?”
  遵化守陵?
  “福晋……”嘤嘤啜泣声搅得心里更加烦闷。
  “闭嘴,赶快备马车,我要进宫。”‘嚯’的站起身来,我连忙到内室换着入宫的服饰。
  “是,奴婢这就去。”
  一路上喝马疾驰,没成想到了宫门的时候却被拦了下来,不得入内。
  “为什么我不能进?难道连给太后请安也不准了么?倘若太后那里怪罪下来,谁来承担?你……还是他?”
  斜睨着宫门前的带刀侍卫,我嘲讽的笑着,面上从容稳定,指尖却早已狠狠的扎入掌心。
  第一次如此的痛恨自己,为什么当初查阅历史时没有多看一些,多了解一点,多记一些,哪怕,只是一点!
  “这……奴才也是按上面的吩咐办事。”为首的一人为难的看着我,额头上虚汗直冒。
  “好啊,既然不让我进,那我也只好在这里等了!”我嗤笑,双唇紧闭,焦灼的目光直直的打在他们身上。
  时间缓缓流逝,正午的阳光愈热,而我却丝毫未动。门旁的侍卫纷纷谨慎的守在自己的岗位上,恐有差池。
  “弟……妹,你怎么在这儿?”温淡的声音传来,我忽地转身,看到来人后倏然一笑。
  八爷正掀帘下轿,看到我时明显一怔,可是瞬间,墨黑的眼眸里却又闪过一抹了然。唇边几年不变的和煦笑意,忽然像感染了春风般,带着一丝温暖,使得略显苍白的面孔,多了一点红润。
  “原来是八哥。我今儿个本来打算给太后请安,可是他们却不知为何,硬是不肯让我进去。所以我也只好在门边等候旨意了。”
  “奴才给廉亲王请安。”几名侍卫行礼,有些局促。
  “嗯。这是怎么回事?竟让十四福晋在门外等候?”八爷淡淡的瞥了我一眼,眉峰略紧,不愠而威。
  “回廉亲王话,奴才也是得了上边的命令,所以才——”
  “让十四福晋进去,有什么事情让他们来问我!”八爷声色忽厉,一把推开了宫门,向我微微摆手。
  我笑着点头致谢,怒视着堵在面前的人,而后绕过他们快步的朝着永和宫跑去。
  才跨进永和宫院内,便看到一众宫女留守在殿外。我还正在诧异,便听到殿内断断续续的传出德妃的怒斥声,夹杂着间断的咳嗽,“我不是太后……我哪儿也不去……他以为……咳咳……胤祯守在遵化……”
  我迟疑着,打断了院内通报之人,只是安静的听着。
  盏茶的功夫,一行人自大殿缓缓步出,为首的是皇后,年贵妃、齐妃李氏、熹妃等人随行。看到门外的我,她们显然一愣。
  “凌月见过皇后娘娘,给娘娘请安;给年贵妃、齐妃、熹妃娘娘请安。”我赶忙福身行礼,面色微缓。
  “是凌月啊,快起来吧。你身子这段日子可好些了?”皇后上前一步,扶着我的胳膊,一身的华服更显得庄贤稳重。
  “劳娘娘挂心了。”微退一步,却不显生疏。
  “哟,怎么会劳烦呢?现在这永和宫里,恐怕也只有你十四福晋才能哄太后欢心了!”一旁的年贵妃闲闲的说,口气僵硬。
  我不语,始终浅笑着回应,殊不知我的牙根早已咬得酸涩,微微的颤着。位置偏后的澜熹看到我,暖暖一笑,温和谦逊。
  “少说一句吧!”皇后忽地开口,淡淡的瞥了眼年贵妃的位置,眸底略暗,“凌月,太后这几日身体有些虚,你要多劝劝。”
  “娘娘请放心,凌月定会努力的。”
  遥遥的看着她们离开,我迟迟未挪动脚步。缓步走在最后的澜熹忽地转头,我将右手贴于胸口的位置,看着她点头后,才笑着转身。
  “额娘,胤祯他……”
  殿内一片寂静,摒退了所有的宫女,唯有我与德妃两人。
  正月的时候,雍正便让十爷护送已故的泽卜尊丹巴胡土克图龛座回喀尔喀蒙古。十爷推托有疾病,后来又称有旨召还,借故留在张家口。可是我知道,十爷如今想回京城,怕是难了。
  没想到,这才四月,胤祯便又……
  “他好狠的心啊!遵化那种地方,胤祯身边就只有一个小李子,这可怎么是好呐?!”德妃拉着我的手,不等我说完便一口气的将心底的怨恨发泄出来。
  此事,是不是已经没有转圜的余地了?雍正既然敢用此般的手段,必然也做好了完全的准备。
  如此的决裂!
  “咳咳……”还没说几句,德妃便险些喘不过气来,一张苍白地面孔憋得青紫。
  “额娘您别担心,有我在,胤祯不会有事的。”
  我,决不会让他有事!
  皇阿玛,您曾说过,他们乃是一母同胞,雍正必不会对胤祯如何。可是,您千算万算,算到了胤祯的倔强,算到了我的守候,却没有想到,四爷也是这般的倔强。
  谁又能想到,平日里吃斋念佛,仿若老曾入定一般的四爷,会采取如此激烈的手段?
  或许,他被八爷党打压了太久,或许此时的大清政局过于混乱,或许,他已被德妃的幽怨伤得太深,或许……
  自打那日以后,德妃的病情一日重过一日,平日里除了我,谁到永和宫,便会惹得她大发脾气。然而,雍正仍是坚持每日到病榻前亲侍,看着他疲倦的面容上掩饰不住的倦意,我在一旁,咬紧了唇畔。
  时间缓缓流逝,德妃的身体也有如风中残烛,日渐消损。有时雍正会看着我若有所思,不过那样的目光却也转瞬即逝,我却除了请安,从未在他面前开口。
  高贵容颜不再,苍雪般白发一夜而生,心心念念的,始终是远在遵化的胤祯。
  四月中旬的时候,京城的盈月楼被莫名查封,一夕之间,京城里议论纷纷。可是胤禟却没有丝毫的反应,仍如往日那般,和雍正针锋相对。
  我知道,这是雍正打压胤禟的第一步。他命胤禟驻守西宁,可是胤禟却以抱病为由,迟迟推托着不肯动身。
  虽然胤禟名下产业众多,但是,要论最赚钱的,当属全国连锁的盈月楼。
  “福晋,这不是回府的路啊?”马车内,贴身的丫鬟疑惑的看着窗外。
  “嗯。”我应声,沉思着闭目休息。
  天桥上,人潮拥挤,吆喝声、讨价声此起彼伏,一派喧嚣。
  这里,恐怕是唯一感受不到压抑的地方了吧!
  漫无边际的走在琳琳琅琅的街头,我不时的拿起小摊上的玩意儿摆弄着。
  “老伯,这块血玉怎么卖?”快到街尾了,我停在一家小摊前,凝视着手中红色的玉佩。
  “这位夫人好眼力啊,我这块血玉,可是采于雪域高地之上,色彩殷红。不仅如此,此玉极富灵气,更可使佩戴者安保太平——”
  “多少银子?”我有些不耐烦的打断他。
  “150两,不过看夫人如此识货,您给我100两得了。”那老者微顿,献媚的笑着。
  “那你给我包仔细了!”我随意的抛给他一锭银子,便睨笑着接过他包好的纸盒,缓缓的朝着来路而回。
  “福晋,看他那副样子,肯定是骗人的。”小丫头有些愤愤不平。
  “我知道。”
  简单的三个字,并未多说,面上却带着浅浅的笑,舒开了平日紧皱的眉头。
  回到府里,我一人来到书房,缓缓的拆开纸盒,在盒底的内壁,划落一张细小的便笺——广州盈月楼不保,江南一带也陆续出现状况,保泰楼安好,一切尚在计划之内。
  看着这张便笺,我徐徐的吐出一口气。
  总算,有一件事,是在掌握之中的。
  说来也巧,几年前在天桥边无意的一次好心,搭救了那位老伯,可巧的是,他的孙女儿竟是我初到清朝时搭救的那名卖花女子。一切竟是这般巧合,那对相依为命的祖孙二人,自那以后便对我以‘恩人’相称。若非情况不允许,我断不会让他们为我做事,可是,难保我和胤禟的身边没有雍正的人,所以,这样的办法,是再保险不过的了。
  迅速的将便笺烧毁,我沉淀着思绪,而后,命人备车,赶去胤禟府上。
  胤禟的府上仍是如往日那般奢华,但却失了几分喧嚣,透着异常的安静。
  和九福晋寒暄了几句后,我便来到胤禟的书房。
  他倒是难得的悠闲,闲适的倚靠着窗棱,望着进院的我笑得惬意,只是眼眸中,多了一丝黯然。
  “我刚刚还在想,你什么时候才会来?”他仰头,杯中清透液体顿时滑进口中,唇角微微的湿润。
  “我们一定要这样说话么?”我嘲讽一笑,靠着院内的一株桂花树。
  他蹙眉不语,睨了我一眼,转身离开。我嗤笑,缓步踱进了屋内。
  “十四弟的事情,我派人去过,可是根本见不到他,那边的看守太严了。”他叹气,歉然的瞧着我。
  我莞尔一笑,呷着茶水,“胤祯的事情,我自有打算,现在你应该关心的,似乎是你自己吧?”眉梢高扬,我语气忽地不善,“照你这般和他僵持下去,结果如何,我们可想而知。胤禟,趁你现在手下有人,早作打算吧!广州那边,我已经吩咐好了。只需三到五年,总会风平浪静的。”
  我有些急切,杯中的水顿时洒出,沾在衣襟之上,他看到后,笑得嘲讽,却好似丝毫未听懂我刚才的话。
  “胤禟!”
  “凌月,你当初有自己放不下的,我又何尝不是呢?”低沉而幽涩的话,伴着他唇角的那抹苦笑,顿时堵住了我未出口的话。
  我转眸,不敢与他对视,却注意到他手中正摆弄的瓷瓶,“这是什么?”
  我探手一把抢过,拔开瓶塞凑到鼻端,异常清冷凛冽的香氛,带着噬骨的寒气,沁入心底,仿佛瞬间凝住了血液。轻瞟的目光扫到他唇角的笑意,身体顿时一震。
  我忽然感到握瓶的手正逐渐的僵硬、颤抖,身体中的血液正疾速的汇聚到一点,冲向脑中。
  这是——
  ‘啪’的一声,清脆的声音响起,我慢慢放下扬起的右手,恨恨的望着瓷瓶消失的方向,颤抖的嘴唇几不成声,“胤禟,那是……”
  他却失笑,那抹笑意,幽深而绝望,“噬心散,香氛袭人,却是致命的毒!”
  “你……”深深的吸气,握拳的指甲刺入掌心,一阵疼痛。
  久久,他方才止住笑意,慢慢的,像是回放的定格录像一般,转过身,郑重的看着我,语气略带恳求,“凌月,我曾说,只要是你要求的,便没有我办不到的。可是,这一次,听我的,好吗?”
  我垂首不语,幽幽的叹息声在身侧响起,那般无奈,却含着一丝的不甘。
  “贵为皇子,我也有自己心底难以放弃的坚持!”清幽的话音明明响在耳畔,如此的清晰,却又那般的遥远。
  不知为何,眼眶忽地迷蒙,氤氲的水气遮挡了我的视线,看不清他此时眼中闪现的。我只知道,自己的心正在慢慢的滑入冰底。
  但是,我仍是奢望的想着,一切未必会发生。
  “既然你已经做好决定,我说什么都是多余的了,不是吗?”我僵硬的起身,足下竟似千斤重,虚浮的身体有些站不稳。
  “呵,你不必为我担心,那也只是最差的情况!我和他,这一生只能站在对立的两端。我看他不惯,他未必就有多慈眉善目!”他谑笑,声调轻扬,满不在乎。
  我咬唇不语,有些事情,真的是一杯毒酒可以解释的吗?就如康熙当初的试验。可是,我们都知道,这次,绝不可能是试验?!
  他们每个人都有自己命定的结局,我只需安静的等待着,等着他们的结局,也等着自己的便好。可是,看着他们此时的样子,我却忽然觉得,心口仿佛撕裂一般。
  这样的无能为力,这样的……
  “凌月……”
  我倏地回眸,望进一渊碧水深潭,清澈无痕。
  他怔愣,随即缓缓的摇头,一侧的唇角慢慢扬起,就像很多年以前那般,他仍是皇九子,骄傲而不可一世;而我,只是那个尽力躲避他的小宫女,因为躲进假山缝隙中而暗自开怀。
  殊不知,他在暗处早已洞悉一切。
  一切,终以逝去;我们,终将走向命运的彼端。 


[111]  荣华将逝

  几日后,曾经受恩于胤祯的一个手下曾来府中秘密拜见我,说雍正在几日前曾审讯雅图等人,询问胤祯当年在军中,是否有吃酒行凶之事。雅图等人矢口否认,却被永久枷士,并且他们家中十六岁以上的子嗣,也被一同枷示。
  听完之后,我久久无法反应。雍正一向慎刑,理智冷静,可是在面对胤祯的时候,却变得有些执拗、蛮不讲理,做事不思后路。
  末了,我却只能派人送去大笔的银两,作为他们的安家费!毕竟,我现在连最想保护的人,都无能为力,又哪里有多余的心力去庇护他们?
  胤祯在遵化守灵已经一个多月了,而我却奔波于永和宫和府里之间,每日的忙碌,闲暇的时候便秘密计划着保泰楼的经营,完善规划。当一切进行顺利的时候,宫里却传来了另一道旨意:
  雍正因为高其倬奏疏中误将大将军与皇上并写,以胤祯在军时唯以施威僭分为事,致官吏畏惧,所以要对胤祯略加惩罚——“革贝子允禵禄米”。
  那些俸禄,我倒并不在意,只是雍正的处罚,岂不是,欲加之罪,何患无词?
  德妃的冷漠,德妃的拒不受封,恐怕早已让他积怨甚久。而此次之事,只是以胤祯的名目逼迫德妃接受皇太后的封号。
  可惜,他千算万算,算错了一点——
  胤祯革去禄米的第九天,雍正元年五月二十二日,德妃病重!
  其实自康熙去世后,德妃的身体便一日不如一日,可是经过上个月胤祯守灵的事情后,她的病情急剧下转,几乎整天都在昏睡,醒来的时候便唤着胤祯的名字,汤药也已基本无法进食,只是睁着黯然的眼睛,希冀的望着远方。
  雍正昼夜亲侍汤药,而她却熟视无睹,怨愤的目光似是无情的利剑,狠狠的插入雍正的心底,看着他时而一闪而过的幽深目光,我却感受不到丝毫‘胜利’的快感,心中的苦涩、无奈,蔓延着。
  这场三人的角逐,全盘皆输!
  “胤祯,胤祯……”德妃闭目,面如死灰般苍白,干裂的唇只是无意识的唤着,那般哀戚。
  苍老枯弱的手指蓦然积蓄了力量,死死的抓着我的手腕,长长的红色指甲刺入皮肤中,殷红的血丝顺着甲缝,渗出。
  “额娘,您——”
  泪水滴落在褐色的汤药中,我哽咽,泣不成声。
  脚步声在身后徐徐响起,我却无法掩饰哀伤,抱着德妃的身体颤抖着,哭泣着。这是我唯一可以为胤祯做的,如果他在此,也会这样吧!
  “额娘,胤祯会回来的,会回来的!”
  殿内一片死寂,两侧的宫女禀着呼吸,大气都不敢喘。
  “高无庸,传朕旨意,遣吴喜、朱兰太……召允禵速速驰驿来京。”略显僵硬的声音,带着一丝迟疑的、愧疚的妥协。
  我极缓慢的转身,忘记了手腕上的痛,忘记了心底的怨,只是迷蒙的望着他,抿痛了唇,无语。
  明黄的龙袍渐渐靠近,那腾飞的祥龙直视着前方,翻卷着层层白云。
  “凌月,你累了,回去吧!”叹息声几不可闻,温热的呼吸拂过耳畔,附在手腕上的干枯手掌,被他用力的握在掌中。
  鲜红落下,印在一片明黄之上,那样的刺目!
  “来人,送十四福晋回府。”
  回到府中时已经傍晚,晚饭后,我躺在床上,辗转反侧,夜不成眠。
  深夜时分,府内大乱,原来是皇后召我速速进宫。我顺势看向怀表,凌晨一点!心底刹那冷寂,已经做好了最坏的打算。
  只是,胤祯还没有回京!
  繁琐的衣衫顾不得整齐,只是慌乱的朝外面赶着,垂在身畔的指尖颤抖着,想要抓紧衣裙,却发现根本无法握拳,使不上丝毫的力气。
  “额娘,您别担心,奶奶会没事的!”温热的手掌紧紧的抓住我的,坚定的语气莫名的安心。
  我深深的吐纳,弯身进入马车。
  “弘暄,你阿玛为什么还不回来?”
  明明雍正已经传了口谕了,为何……这么久!
  “额娘,您先休息下,别想那么多了。”马车上,他强硬的将我的头压在肩上,轻轻拍着我的后背,另一只手始终坚定的握着我的。
  我看着那只手,宽厚而修长,白皙的皮肤上镀着清冷的月光。这是我儿子的手,如今却足够在我的背后撑起一片天空。
  他们都已经长大了!
  “额娘,我知道您想阿玛,我和哥哥已经长大了,如果您真的想去那儿,便放心的去吧。只是,您别忘了儿子就行!”似是玩笑的话语,却带着一丝哽咽。他倔强的转开头,仰着面孔,望着窗外的月亮,沉默。
  “弘暄,我真的好累。”
  如此的月光,如此的宁静,我却只想倾诉。
  这里,有太多的迫不得已,太多的无奈、太多的揪心,却无法找到一丝安静。
  弘暄沉默着,只是手下,紧了又紧。
  “额娘,这便是皇家的悲哀!”良久,一丝轻喃缓缓逸出,没有了天真的笑脸,没有了嬉笑的顽皮,余下的,只是浅浅的落寞。
  我怔然,第一次发现,原来,他的脸上,也带着厚厚的面具。
  还没踏进永和宫,便听到了里面传出的阵阵哭声,直上云霄。且不说有多少真心实意,又有多少虚伪附和,这样的场面,仍是狠狠的震惊了我。
  牢牢的抓着弘暄的胳膊,我脚下纷乱,一步一顿的朝里面走着。大殿内跪满了人,才跨过门槛,凝视着入目的触目惊心的白色,我踉跄着跌跪在地上,心底阵阵抽痛。
  还是来晚了么?
  盲目的寻找熟悉的身影,雍正、皇后、年贵妃、齐妃、熹妃还有很多我不熟悉的娇美面孔一一闪过,旁边是弘时、弘历、弘昼。胤祥和倾洛也刚刚慌乱的赶来,脸上哀色悲伤,眼中蓄着无尽的水气。
  可是,我却始终找不到熟悉的身影。
  天际无边的黑暗,竟找不到一颗星辰。紫禁城中的光亮,霎时将这永和的天空燃得通亮。
  胤祯,你仍是见不到额娘最后一面么?
  情何以堪?
  当初是身在西北,军务缠身,无法回京见康熙最后一面;现在呢?身在遵化,为父守灵,却无缘送慈母最后一程?!
  胤祯,你可曾听到额娘临终前声声泣血的呼唤?你可能想到额娘弥留之际那一抹不甘心的怨恨,你可曾……
  心底一阵抽痛,牵发了无尽的痛,我大力的喘息着,耳畔模糊的传来阵阵呼唤声,却听不真切,只是死死的抓紧心口。
  “额娘,额娘,您怎么了?额娘……”
  弘暄着急的呼唤越来越飘虚,眼前神态各异,却都面带哀色的面孔愈渐模糊,我握紧了拳头,以掌心的痛唤醒片刻的清醒,凝神细细的望着明黄的方向。
  倏然对上一双漆黑的瞳眸,如此的熟悉,似是那青海湖畔浅笑的傲然身影,可是火光刹那,凝神细看,却发现,不是他!
  他的视线,好似旋转的漩涡,我执拗的想要看清他眼底的悲痛,却在漩涡中迷失了自己,陷入了万劫的黑暗。
  醒来的时候,心口仍是闷闷的,憋得连呼吸都牵发着疼痛。入目所及,却是我不熟悉的地方。
  晕黄的灯光下,华丽的装饰摆设,布局严谨庄重,我蹙眉暗暗猜测着。
  缓缓的起身,身边却空无一人。捂着胸口,联想起近几年自己身体的每况愈下,心底不禁黯然,厚厚的雾气笼罩在胸间。
  快速的着装,我着急的朝着门口的方向走去,总觉得有什么在吸引着自己,催促着。
  出了偏殿,我才看清此地——宁寿宫!
  他终究还是将德妃移到此处了?这样的作风,还真是——偏执而执著。
  “贝子允禵,无知狂悖,心高气傲,朕唯欲慰我皇妣皇太后之心,著晋封允禵为郡王。伊从此若知改悔,朕自叠沛恩泽;若怙恶不悛,则国法具在,朕不得不治其罪。”低沉的话音,带着丝丝沙哑,却一字一句的打入心底。
  我急切的赶往正殿,偌大的宁寿宫却异常的安静,四周空无一人,大殿内一片肃静,兀自对峙的二人同样的昂首。
  一个多月未见,胤祯面容上难掩悲恸,布满哀色,可是眼底却灼热似火,燃烧着满腔的怨恨,直直的,不甘示弱的怒视着雍正。
  “郡王?我不稀罕!如果不是你,额娘怎么会有事?你现在假惺惺的在这里悲哭,哭给谁看?”哽咽的话音里夹杂着浓浓的鼻音。
  “朕念你是朕胞弟,处处忍让,你不要以为朕不敢动你!”雍正一震,似是被说到了痛处,面色瞬时惨白,透着淡淡的青色。
  胤祯上前一步,嘴角嘲讽的勾起。
  “胤祯。”我赶在他开口前出声,扶着门框远远的看着他。
  不远处的二人同时回首,雍正看清我后,抿唇沉默,面色阴沉;胤祯却倏地踱步而至,扬起的右手轻轻的摩挲着我的面颊。
  “胤祯,额娘盼了你那么久,别在这里吵了她,让额娘安心的走吧!”我拉着他的手,紧紧的攥着,掌心一片湿濡。
  他沉默,目光如炬,眸底殷红,下唇之上,遍布着斑斑隐忍的牙印。
  腰间一震,我已被他揽入怀中,紧窒的怀抱,仿佛扼住了呼吸,然而,我却觉得心底仿若盛开了朵朵雪莲,丝丝甜蜜。
  双双跪于大殿之上,我的身体微微的靠着身旁的胤祯,望着面前朱红色的梓宫,久久的沉默。
  雍正特准我们今夜在此守灵,一干人等早已退离。
  “月儿,我好恨……”
  ‘恨’字出口,我莫名心惊,惊颤着侧目看他。
  胤祯沉痛的目光紧紧的锁在梓宫之上,双唇几开几合,“打小儿,额娘便疼我,举凡我想要的,她定会送到我面前……我要是生了病,额娘便在永和宫里以泪洗面……以前的我想要引起四哥的注意,可是他见了我,不是查问功课,便是沉着脸不说话……渐渐的,我便和八哥越走越近。”胤祯仿佛陷入了回忆,唇角那抹讥讽的笑意无尽哀伤。
  “月儿,成王败寇。我从没指望他会封我亲王,也不觊觎他善待我。一母同胞,要论世间最了解他的人,我算是一个。我甚至不怨他囚我于景陵,只是、为什么额娘病重,他却不肯让我见她最后一面?他明知道额娘心中所想,为什么却执拗的不肯成全?倘若不是他当初绷着一张面孔,喜怒无常,额娘又怎会不敢与他亲近?”
  “胤祯,”我轻喃,打断了他激愤的话语,“那天我亲耳听到他说让你速速回京,我一直在府里等消息,可是直到深夜,宫中的人传我入宫,却仍是没有看到你。额娘这几个月来,无论是清醒还是昏迷,口中念叨的,始终只有你一个人……”流转的视线,望着那厚重的木棺,低低的诉说,将这一个多月来德妃的点滴,详细的说与他听。
  片刻后,宁寿宫中传来悲痛的哀哭声,久久不歇,阵阵哽咽的低泣,压抑着无尽的怨愤,无处诉说。一声声哭泣的呼唤,莫名的潸然泪下,闭眸的瞬间,早已满面皆湿。
  胤祯拜完德妃的梓宫后,雍正便立即下旨,命他仍留守汤山,守景陵。

  苍震门外
  时值盛暑,酷热难耐,雍正在此设帷幄以居。
  前几天,雍正面对曾静“逼母”的指责,曾经如此辩驳:“朕向来有畏暑之疾,哀痛擗踊,屡次昏晕,数月之内,两遭大事,五内摧伤,几不能支,此宫廷所共知者。”
  我走近,两旁的侍卫宫人看到我,忙压低了头,高无庸瞥了我一眼后,快步走向闭目休息的雍正身旁,耳语着。
  瞬时,他睁开幽深的眼眸,沉沉的望着我。
  我昂首直立,面色从容镇定。
  该布置的事情早已筹划完毕,我也该去做一直想要的事情了,有些事情,毕竟要有所取舍的!
  四目相对,静寂漫延。
  “你们都退下!”低沉的话音,仍然嘶哑着。
  两旁的人迅速退离,看着顿时略显空旷的两旁,我轻舒口气,缓缓的跪下,“皇上,凌月今日求见,只因有一事相求。”
  他不语,顿时锐利的视线掠过我,望向远处。
  “他的性子,你再了解不过。朕几次忍让,而他却执意相逼,朕为慰皇妣之心,以晋封他为郡王,你还有什么不满意的?”雍正嘲讽的低斥,面色倏然绷紧。
  而我,却迎着他的目光,讽刺一笑,“皇上,您晋封胤祯为郡王,为的是安太后之心,还是您自己的心,抑或是堵天下悠悠众人之口,只有您自己明白——”
  “大胆,你不要以为朕不敢置你,便口无遮拦!允禵名讳早已更改多时,可你却仍无更改之意,屡次在宫廷之内造次,你眼里可还有朕,可有大清的王法?”雍正气极,青色的面孔透着黑雾。
  我咬着下唇,直直的看着他,直到他倏地停止,愤愤的看着我。
  “皇上,夫妻本是同林鸟,可我却无法做到大难临头各自飞!当年胤……他出征西北,我坚定跟随;今日,他遵化守灵,我亦甘愿相随!”
  “你以为朕的旨意是玩笑,任你胡闹?你以为遵化是你郡王府的别院,想怎样便可怎样?”雍正横眉立目,扫射而来。
  我摇头,“皇上,我不带一奴一婢。当年皇阿玛宽厚待我,犹如亲女,凌月铭感在心,却无法亲侍身侧,心中抑郁许久。近日来又频频梦到皇阿玛,是以决定,常守景陵。还望皇上恩准。”重重的叩头,紧闭的眼眸微微的酸涩。
  雍正沉默,眼神却锐利无比,寒光直射。
  “皇上,怡亲王正在养心殿候着您呢,说有急事求见。”远处,高无庸的声音轻轻传来。
  我抬头,等待着他的回音。
  雍正看也未看我,直直的大步离开,在走过我身旁时,却蓦然怔住,迟疑良久方低沉的呢喃:“当年十三弟洒脱豪迈,不拘小节,可今日呢?”
  话语中逸出浓浓的苦楚!
  “怡亲王十年之难所为何事,相信皇上比我更清楚。凌月不是棋中之人,做不到无动于衷。皇上,我是一个俗人,功利在我眼中并没有那么重要。我此生的愿望只是,得一人心,白首相偕。”
  “你——”他看着我,无法成言,一旁的高无庸急得频频抬首。良久后,他一字一顿道:“不、要、后、悔。”
  四个字,落地有声,铿锵有力!
  二十多年说不清道不明的交情,却好似在今天的刹那,挥刀斩断。
  垂眸谢恩的瞬间,我错过了他脸上一闪而过的神情。
  回府后,派人将弘明、弘暄叫来,落座于饭厅,面对着满桌的菜色,母子三人却迟迟未语。
  “想不到额娘第一次特意为我们兄弟做这么多的菜,却是在这样的时候。”久久,弘暄望着桌上他最爱的糖醋排骨,唇角咧出了一抹笑意。
  “是啊,以前我们可都是跟着阿玛,才能享到这样的福气呢!”弘明一反常态,与弘暄相视一笑,低声附和着。
  瞧着他们不甘的神色,我嗤笑,“怎么着,你们不服气?说得好像我以前虐待你们一样!你是有家室的人了,要嫉妒回家找欣宁去。”我指着弘明说道,反手又指向一旁兀自摆出幸灾乐祸的弘暄,“至于你嘛,也要趁早打算了。要不我——”
  “额娘,额娘,儿子知道错了,您就饶了我吧!我还想过两年清静日子呢!”他一副怕怕的样子,摇头直道,而后拿起筷子快速的伸向排骨,囔囔着吃得开怀。
  我失笑,眷恋的瞧着他们,似是要将这一刻的温馨烙进心底。
  夜晚,我们三个人并排躺在何园的阁楼上,透过敞开的窗户,望向遥远的夜空。他们二人仍向小时候一样,一左一右躺在我的两旁。
  “额娘,您再讲讲以前说过的故事好不好?”
  深夜,不知何时,弘暄拉着我的手臂,缠闹着我。我轻笑,徐徐的讲起那遥远的神话故事,直到身畔传来了平稳有序的呼吸声。
  清晨醒来的时候,马车已经等候在府外,看着朝阳下两张俊逸的容颜,我灿然一笑,拿着我精简的行李,旋身上了马车。
  车轮滚动,远处遥立的一双月色身影渐渐远去,微微的清风吹过,扬起飘飞的衣袂。暖暖的笑意渐渐模糊,终至,消失!
  僵硬的手臂放下窗帘,我低头,凝视着素色长裙的两袖,那里,在清晨的时候,曾经一片湿濡…… 


[112]  相守汤山

  微微摇晃的马车,缓慢的在官道上前行。从东方天际的露白到落日余晖洒下,终于,在天色笼罩在淡薄的黑暗之前,我步下了马车,凝望着眼前略显荒凉的地方。
  远处山峦叠加,蓊郁的树木布满了山头,我轻轻挪动脚步,环顾四周。
  周围的侍卫见到我,忙恭敬请安,我淡笑着赏下银两,他们推却良久,最后却犹豫的收下。
  沿着长长的土路,我慢慢的走着,两旁的泥土砖墙隔开了外界,形成了一处空旷的,孤寂而荒凉的场所。
  天色渐暗,周围的景象有些模糊,我却极力的眯起眼睛,想要仔细的看清他生活的地方,不肯落下一丝一毫。
  没有了平日里宅院的宏伟建筑,没有了严谨的装饰布局,没有亭台楼阁,假山水榭,没有了湖波荡漾,水光天色。
  这里,昏黄掩盖了一切,清风起伏间,黄土纷飞。即使是山间的浓浓绿意,也无法装点那凄凉中迸出的刺骨萧索。
  房屋只是并排的建筑,像极了平民百姓的住处。简单的院落里有着一处木棚,几间毫不起眼的砖房,一条绵延的小路延伸至后山的方向,直通黑暗。
  暗黄的尘土沾染了裙摆,白色的鞋底早已一片脏污,我站在院子入口处,迟疑着,牙齿紧紧的咬着下唇,微微的痛着。
  “福……晋?”疑惑声在身后迟疑的响起,我转头,对着愣住的小李子缓缓一笑。
  “李子,以后可有你忙的了,要照顾两个人了!”我随意的说着,顺手将臂弯中的行李以及怀中的九霄环佩放入他的手上,微微的欠身。
  这九霄环佩自打我成婚后便许久不曾弹奏,这段日子来,我却习惯看着它,抚摸它古朴的琴身,想象那年的江南秦淮之夜,想象那个将我护在怀中,问我如果他死了,我可会记得他的少年。
  当年的我是怎样回答的?我说,你不会死!
  同样的问题,如果放在现在呢?
  想起青涩而遥远的过往,唇边缓缓逸出眷恋而欣然的笑意。
  “福晋,奴才受不起啊,受不起。爷他正在屋里呢,就在前面那屋儿,黑着灯的那间。”他忙指着远处的一排房子,眼睛里有晶亮的水光在旋转,却迟迟没有落下,略尖的嗓音带着微微的哽咽,“爷说不喜欢太亮的屋子,照得心里空得慌。”。
  “嗯。”我点头,望着那片漆黑,心底一片锥心之痛。
  轻轻的推开门扉,一阵酒气扑鼻而出,呛得我顿时掩口,压住涌起的阵阵咳嗽。黑暗中看不清周围的景物。我只得闭上眼睛片刻,以适应面前的黑暗。
  模糊中,眼前的正前方好像是桌子,左手边是书案,右手边是床铺,极其简单的房间,空虚得让人抑制不住的颤抖。
  床畔的黑色身影斜靠着墙,举起的手正提着瓶子,猛灌着什么。我抬脚,却踢到了地上的瓷瓶,发出清脆的声音,那声响直到撞到门框,方才归于沉寂。然而,这般的声响,他却仿若未闻。
  这样的喝法?我摇头叹息。
  小心的踱着步子,慢慢的朝着他走去,而他却兀自沉浸在自己的思绪中,任由浓郁的酒气蔓延。
  黑影近在咫尺,只需伸手,便可以解去连月来的相思之苦,而我却未在前进,只是站在一旁,等待着。
  良久,他猛地扔开酒瓶,摇晃着想要起身,却一个趔趄撞到了墙,我忙要上前,却被他一把拉住了胳膊。
  胳膊上的手臂微微一怔,迟疑片刻后,方小心而谨慎的轻抚我的手臂,摩挲着握住了我修长的手指,细细的摸着。
  “月儿?”不确定的声音,带着一丝惊喜。
  “除了我,你还想看到谁?”唇角微扬,我慢慢靠近,却感到他身上传来的阵阵凉气,忙顺势倚进他的怀里。
  即使空气中遍布着酒气,即使他现在的样子落魄而失落,我却仍觉得,这一刻,是这一生中最安心的时候,从今以后,再也不用担心,有什么未知等待着我们。
  “你怎么来了?这种地方,你的身体怎么受得了?”怔愣后,他忽地想要推开我,却又迟疑着不愿放开,只是抓着我的胳膊,死死的抓着。
  黑暗中,感受到他如此矛盾的情绪,我忽地笑出了声,一扫刚才的心疼与不安。
  我来这里,只是想陪着他,走过人生的低谷,无关荣华,无关风月。
  “很多年以前,有一个霸道的少年,不给我任何反抗的机会,便任性的折断了我的翅膀。自那以后,我便再也无法飞翔。所以此生,我只能依附着他。”手臂慢慢环着他的腰,感受到他的身体倏地颤了一下,“今天我来,只是想问那个不再年轻的少年,他可愿作我的翅膀。”语意难得的轻松,我微微的眯起眼睛,惬意的靠在他胸口上,困意渐渐而至。
  “如果他也飞不起来了呢?”低落的声音,带了一丝寂寥,没有了平日里的张狂。现在的他,只是一个被现实磨平了棱角,注定活在阴影下的人。
  “都那么大年纪了,你还想飞到哪儿去?”我失笑,眼皮沉沉的,“胤祯,有你的地方,才是我的家。”不再多说,我紧紧的抱住他,紧紧的,不愿再松开。
  沉默在两人之间流转,我躺在他的腿上,闭目养神。
  “月儿……我以为我什么都没有了,皇阿玛走了,额娘也走了,连你也不在身边。”
  “我不是回来了么?”我嗤笑,透过黑暗,仰头瞧着他。才几天没见,他又落魄了不少,下巴上的胡须也没有打理。
  “月儿,再也不要离开我了……我只有你了!”
  “好,永远不离开!”坚定的话语出口,心中却顿时一空,仿若消失了什么,轻得抓不住,然而,不安却慢慢扩散。

  翌日清晨
  “月儿……”呢喃声自身后响起,我转身,望向正眯着眼睛,眸色迷离的胤祯,“怎么起那么早?”他一手揉着太阳穴,目光扫到了窗外蒙蒙亮的天色,眉头不禁蹙起。
  “睡不着,所以不如做些有意义的事啊!”我轻笑,继续清理桌上的灰尘。
  昨晚胤祯睡得一直不踏实,紧紧的抱着我喃喃呓语,润湿的眼角沾湿了被褥。而我,可能是换了环境的缘故,竟迟迟无法入眠,凝望着他的面孔,直至天际吐白。
  屋内顿时一片寂静,清理完桌面,我忽地觉得不对劲,忙回首看去。
  胤祯煞白的脸色沉痛莫名,洁白的牙齿狠狠的咬在唇畔上,透着丝丝殷红,握拳的双手僵硬的撑着床铺。
  “胤祯?”小心的走到他身边,我轻轻的唤着,手掌探向他的头颅,却被他忽地揽入怀中。
  脑后被他紧紧的扣着,我挣扎着起身,却不能如愿。
  “月儿,对不起!”久久,他的胸腔强烈起伏,苦涩的话语自喉咙深处发出,听得我顿时摸不着头绪。
  “我以为我可以给你最好的,我以为我可以让你变成天下最幸福的人,我以为……可是现在,你却在这里跟着我……”哽咽声,难以继续。
  心底一颤,我急切的想要挣脱出来,不愿在听他的‘胡言乱语’,然而他却仿佛铁了心一般,用力的勒紧我。
  “胤祯!”手臂微微用力,我猛地搪开他,直视他心疼的眼眸,瞬时放缓了声调,轻柔的仿若怕惊扰了什么一般,“我说过,无论甘苦,我都愿和你一同走过。不过显然,你并没有记住。不过那也无妨,今日我再重申一次,最后一次!爱新觉罗?胤祯,我和你在一起,不是因为你皇子的头衔,不是因为你背后代表的权贵荣华,只因为你是你!那个固执的将我留在身边,却又小心翼翼呵护着我的人;那个只因为我一个微笑,一句关心的话语便开心得像个傻子一样的人;那个可以为了我,放弃自己背负的厚重责任的人;那个陪我冰上嬉戏、共游青海湖的人!”
  躲开了他伸来的轻颤的手臂,我退离一步,静静的看着他,清晰的说道:“那个后宫至尊的位置,我从来没有想过,也不屑于去觊觎,因为得到它的同时,要放弃的,或许是一世的幸福。胤祯,我庆幸自己遇到的人是你,我庆幸自己此刻可以陪着你,安心的留在这里,度过属于我们的人生。只有我们!”
  胤祯动容,然而此刻,却出奇的镇静,“月儿,是不是,从一开始,你便已知道了结局?所以那时的你,刻意的和我们拉开了距离。聪明如你,是不会让自己陷入这种困局之中的。”
  清淡的话语,顿时听不出他此刻的情绪,胤祯只是坐起身,幽幽的望着窗外,那口气,仿佛只是谈论着天气,殊不知,却在我心底引起了轩然大波。
  这是我一直刻意回避的问题,多少次话到了口边,却被自己生生咽了回去。然而,当他今日问出口的刹那,我竟莫名的舒了口气。
  我点头,抿了抿唇角,“是。可是我只知道历史的结局,却不知其过程,也不知道,他、会这样对你们。”
  他却飘忽的笑了,晶亮的眸子愈加幽黑,目光缓缓的移到我的面上,笑得如释重负,“月儿,听到你这般肯定的回答,心里真的很难过。可是,如果当初你选择了如实相告,我想,现在的我,可能更怨你!以前的我,从没想过要得到那个位子,只是希望有贤之人可以取代二哥,保我大清繁荣昌盛。然而你离开的两年里,我却想了太多太多,那时的我,痛恨的埋怨自己,为什么我不能得到那个位子?如果我得到了,便再也没有人可以编排你,没有人可以胡乱的指责你。我要让全天下的人都羡慕你,我想——”他忽地一顿,抿紧了嘴巴,“不过,我显然又误会了你的意思,凡是碰到有关你的事情,便会让我变得毫无头绪……”
  修长有力的手伸到面前,我深深的凝望他,倏然一笑,将自己的手附上他的。
  “其实,我要的也只不过是如此罢了!”灿然的笑颜抹淡了他眼底的忧伤,他拉着我的手,紧紧的,紧紧的,贴在心口。
  “别贫嘴了,快起床吃饭。一会儿我们到后山去,我想拜祭皇阿玛。”抿起的唇角不自觉的翘高,豁然开朗的心底,洋溢着浓浓的幸福。
  他点头,眉梢含笑,只不过,漆黑的眼底,却仍是带着一抹不容错辨的坚持! 


[113]  魂断七夕

  夏去秋来,习习凉风吹动山间的林木,枝叶簌簌作响,摇摆着飘然落下。
  我席地而坐,轻靠着树干,遥望着远处潇洒舞剑的身影,唇边的笑意淡淡的扬起。
  漫天金黄,黑色身影快速的闪动,剑气所到之处,落叶自然划开,扬起的秋叶环绕着剑锋,弥散开来。
  恍惚间,一片落叶飘于膝上,我垂眸,凝视着叶脉,随手把玩着,挥落的瞬间,将置于一旁的九霄环佩放于膝上。
  ‘叮——’。
  琴弦拨动,舞剑之人身体略怔,回身的刹那绽放舒缓笑意,眉梢眼角掩饰不住的欢愉与轻松。
  配合着他的招式,悠扬的琴声响起。
  凌厉剑气直指云霄,琴声激荡四射;划地的瞬间,顿时低沉压抑;琴声和着剑气,飘荡于漫漫山间。
  墨黑的眼眸,灼灼的燃在身边,唇角那丝若隐若现的舒缓笑意,直达心底。
  思绪翻动,不禁想起刚到汤山的那段日子里。每日清晨,我与胤祯都会相携到康熙的陵前拜祭,然后便绕着这片蓊郁的山林,悠然漫步。
  那时的他,面上是平静的,望着我的时候,总是笑得唇角轻颤,然而,每次回到书房后,望着桌上的奏折,舒缓的笑意便慢慢凝结,唇线紧闭。
  我知道,自始至终,胤祯的心里始终堵着一口气,和雍正较量着,不肯退让一分一毫。虽然不能在宫廷上相抗衡,然而在每日的奏折中,却是从不服输,言辞之间没有丝毫的退意。或许,他始终无法放下的,是心中的骄傲与浓浓的不甘。
  不过,时间毕竟可以冲淡很多事。平淡的生活或许略显枯燥,但是,没有了勾心斗角、阿谀奉承,山林间的生活却更像是另一个世外桃源。
  院内那片干枯荒凉的土地早已种上一些普通的花草,清淡瑰丽的色彩点缀了处所的简陋。屋内干净整齐,家具不多,却朴实简单。
  每日,我与胤祯或是对‘弈’,或是品茗,或是舞剑弹琴,或是享受烹饪之乐。总之,生活或许单调,但却绝不失乐趣。
  “在想什么?”
  愉悦的声音响起,温热的手掌附上我的,琴弦蓦然一怔,余音飘绝。
  我抬眸微笑,缓缓的摇头,抱琴起身。
  “手怎么这么冰?”浓黑的眉头忽地皱起,他有些不悦,单手接过九霄环佩,另一手紧紧握着我的。
  “天气越来越凉了!”我皱鼻,懒洋洋的开口,随手指了指净蓝的天空,身体顺势依偎着他。
  胤祯不语,浓黑的眼眸闪了闪,一副要笑不笑的样子。
  阵阵雁鸣隐隐传来,我们不约而同的仰头望去,雁阵疾飞而过,须臾,天空中便惟有白云片片,哪儿还寻得到大雁的影踪!

  冬
  “胤祯,胤祯,你快出来,下雪啦!”
  清晨,我才打开房门,漫天的白色便映入眼帘:远处的山峦,山上的苍柏,院内的围墙、房屋,皆披上了雪白的银衣。
  银装铺满了大地,厚厚的积雪堆积在院内,轻摇院内的小树,积雪瞬时倾洒而下,冰凉划入颈中,我惊笑着跑开,却撞入了一方温暖的怀抱。
  胤祯面色略沉,不悦的看着我,“小心沾凉!一把年纪的人了,还小孩子心性。”说完便将我往屋内带。
  我拖着步子,看着靠前的他,顺手抓起一把雪,朝着他丢去,而后大笑着跑开。
  “胤祯,我们堆雪人吧,门口旁一边一个!好不好?”还没跑开几步,我又轻跳着凑到他身边,摇着他的手臂央求着。
  “不好!”他想也不想的拒绝,眼底的一丝纵容被理智掩盖。
  “可是我想!”
  我站在原地,坚持着。
  他看着我,紧绷的面孔渐渐放松,黑色的眼眸清亮,“不准太久,你身体受不住的!”
  我嫣然一笑,忙呼唤小李子出来帮忙。
  鹅毛般的雪瓣轻轻落下,厚厚的叠积在大地上,我揉着雪球,在干净的雪地上慢慢的滚着。巴掌大的雪球越来越大,直到我无法搬动的时候,我才召唤着胤祯帮忙,将它放到早已堆好的身子之上。
  我握着胤祯的手,用毛笔画着黑黑的眼睛和红红的鼻头、嘴巴,再将两根木棒塞到雪人怀中,而后,便站在院外,笑得开怀。
  “开心了?”墨黑的眼眸清澈明亮,一如既往的宠溺笑颜。
  我轻轻的点头,笑得满足。
  清晨的阳光洒下,放眼望去,整个世界,仿佛都在闪耀。
  “爷,福晋,回屋喝些热汤暖暖身子吧!”小李子站在厨房门口,冲着我们轻轻唤着。
  “嗯。”胤祯轻应,不容分说的拉着我便走。
  我走在他的身后,笑得惬意开怀。
  昼短夜长,因此冬天的日子过得格外的快,恍惚间,便已是雍正二年的正月。
  这里,没有乾清宫的家宴,没有热闹喧哗的景象,但是,却有着平和温馨的幸福。
  “月儿,你确定你会做?”胤祯好看的眉眼轻蹙着,眼中闪过一抹促狭,看着忙乱的我笑得开心。
  我撇嘴抬头,本想狠狠的瞪他一眼,可是看着自己沾满面粉的双手,还是犹豫了片刻,“不确定!可是我以前看别人做的时候,觉得很容易啊!”
  我轻轻的摇着笸箩,看着一个个果馅在里面晃动,奈何摇出的元宵却不尽满意。昨天夜里我还自信满满的答应胤祯,要让他吃到天下最美味的元宵,可是——
  “算了,就这样吧!”胤祯看不下去了,忽地凑到我跟前儿,碰了碰我的胳膊,又指了指元宵,扑哧便笑出了声。
  狠狠的睨了他一眼,我奋力的摇着,“我偏就不信邪!”
  “可是月儿,你已经弄了一个下午了,再等几个时辰,上元节就过了!”他在一旁低笑着。
  终于,厉目横扫,他猛地闭嘴,躲到一旁不再出声,只是那含笑的眼眸,如影相随。
  “不错不错,这个是实心的!”饭桌上,胤祯夹着一个不方不圆的白团,放到口中轻嚼着,脸上一副陶醉的样子。
  小李子站在一旁看着他,一脸的钦佩,脚下却微微的后退一步。
  “嗯,这个更好,全是馅儿!”
  小李子再次后退。
  “这个……”胤祯眉头不经意的蹙起,瞧着筷子上半边露馅儿,半边厚重白皮儿的物体,微微的犯难。“小李子——”
  “爷,奴才晚饭吃多了,这会儿肚子正撑着呢!”小李子站得笔直,一脸的严肃,双眸谨慎的盯着胤祯。
  “既然这样,你下去休息吧!”胤祯蓦然一愣,细细的看了他几眼,了悟一笑,便挥手让他退下。
  “这是我做过最失败的食物!”拨着碗内形状甚不美观的元宵,我备受打击。
  “可是这却是我吃过最美味的食物!”胤祯伸手,将我拉到他的膝上,下巴抵着我的肩膀,轻轻的晃着,目光深情,“月儿,谢谢你!”
  我顿时语塞,撇了撇嘴,埋入他的怀中,然而,一直抿紧的嘴唇却高高的扬起。
  入春的时候,天气渐暖,而我却突然患了风寒。本以为只是小病,将养些时日便好,怎知,拖了一个月,却丝毫没有好转。胤祯气急,急急的上了奏折,第二天,宫里便派来太医闻昶前来医治。
  “太医,怎么样?”
  太医的手才搭在我的脉上,胤祯便急切的询问。
  闻太医年纪不大,四十几岁的样子。他听到胤祯发问,愣了下神,忙紧了紧神色,恭敬的答道:“回十四爷话,许是因为前段日子乍暖还凉,福晋才患了风寒。”话落,他又细细的打量着我,望闻问切一番后,犹豫的开口:“敢问福晋,您是否自幼身体虚弱?”
  咯噔一下,心底蓦然一震,喉咙仿佛哽着什么一般,久久无语。
  同样的话,二十多年前的太医曾经问过。那时的我,可以笑问他我是否患了绝症。可是今天的我,却牢牢的握紧了被中的左手,兀自压抑着。
  “是又怎样?”胤祯面色忽地沉重,坐在床畔小心的将我揽入怀中,紧紧的抓着我的肩膀。
  “福晋体质畏寒,身体有患过寒症的迹象,可是调养得却不尽人意,所以近几年才会稍感风寒便难以治愈。”
  “那——”我才要开口,便被胤祯气怒的打断。
  “说了那么多,你倒是开方子啊!”
  “胤祯!”我侧头,安慰的拍着他的手背,“闻太医,依您的意思?”
  “福晋身体虚弱,所以用药不可过猛,只能小心将养。不知福晋最近一年可有心悸的症状?”
  ……
  每听太医一句话,我的心便沉了一分,只能闭上眼睛无力的点头。
  背后的温暖,是我唯一的依靠!
  “月儿?”呢喃的轻唤在耳旁响起,我睁开眼,惊觉屋内只有胤祯一人。
  “咳、咳,太医呢?”我深深的吸气,压抑着喉咙处的不适,唇角勉强的扬起。
  “小李子送走了。月儿,你——”胤祯一脸的担忧,幽黑的眼眸里清晰的映出自己苍白的面孔。
  “胤祯,我好冷!”连忙打断他未出口的话语,我依偎在他的怀里,紧紧的环着他的腰。
  我知道他要说什么,可是我不想听,也不敢听,我只想躲在他温暖的怀抱里,一辈子!
  可是,一辈子是多久?
  闻太医走后,第二天便送来了很多药包。每天胤祯都会亲自看着我喝下每一副汤药,遵从着太医的嘱咐,小心的照看着我,生怕有一丝遗漏。
  屋内,充斥着浓浓的汤药气息,苦涩却压抑,不时的伴着我的咳嗽声。
  这次,我再也不敢任性的倒掉汤药,再也不敢耍脾气拒绝吃药,因为我怕,我怕胤祯脸上那种好似磨灭不去的忧伤,怕他欲言又止的落寞,怕他光影下眼底的氤氲。
  然而,即使我这般用心的吃药,调理,一个月过去了,身体却并未见起色。相反,身体却时时感到一种无力感,头也总是晕晕的。
  胤祯的脸色一日沉过一日,每次太医来请脉,他都要单独和太医深谈许久。太医走后,他的脸色便更加难看,阴沉得仿若雷雨前的天空。
  我曾试图问过他,可是他却瞬间变了表情,只是轻笑着安慰我,让我安心休息。
  胤祯,你可知,你眼底的不安泄露了你的情绪?你难道忘记了,凡是关乎我的事情,你都会方寸大乱吗?
  自那以后,凡是我们相处的时候,他笑着,我也笑着,然而转身的刹那,谁也不知道,彼此又是何种的表情。
  我的病,像是一颗不定时的炸弹,深深的埋在了彼此的心间,谁也不敢碰触。就连每日的吃药,我也是笑嘻嘻的接过,像是喝着甜汤一般,微笑着咽下。然而,心底却缓缓的淌着苦涩的泪水,蔓延着,深入骨髓。
  “不要——”深夜里,我猛地坐起身,大口的喘着气,口中干涩。
  “怎么了?”胤祯连忙起身,紧张的将我揽入怀中,小心的拍着我的后背。
  我摇头,轻轻拭去额头上的汗珠,心底却泛着阵阵冰凉,浸入了冰底。
  自从春节以后,我已经不止一次的梦到现代的生活了。
  那冰冷的白色病房,熟悉的人影,那耳畔传来的‘嘀嘀’声,搅得我几乎难以入眠。而梦境的内容,却越来越真实。有时我甚至感觉自己正躺在病床上,微凉的液体顺着手背的静脉,一点点流入了身体。
  刚才,我甚至看到默语坐在床畔一次次的唤着自己,而我的身体却仿佛瞬间失去了知觉,向着病床飘去,离这里越来越远。
  随着我生病时间的延长,这种梦境出现的频率也越来越高。
  是不是——
  我猛地闭起双眼,不敢想象。
  “胤祯……”将面孔埋进他的怀里,眼角的湿濡一滴一滴的隐逝在他温热的怀中。
  “又做噩梦了?别怕,天还早,再睡会儿吧!”轻柔的嗓音在耳畔徐徐的说着,紧绷的心底蓦然放松。
  “胤祯,过几天就是七夕了!”枕着他的手臂,我低头玩着他的衣襟,漫不经心的开口。
  “情人节吗?”低沉的笑声,他的胸膛一震一震的。
  黑暗中,我看不清他眼底的神色。
  “嗯。那天啊,你要送我很多很多花,铺满了屋地,可惜这里没有玫瑰花!”唇角微动,想要轻松的笑,却突然发现自己笑不出来,眼眶也越来越酸涩。
  “胤祯……”口中轻浅的呢喃,只是唤着他,一声一声的,仿佛这样,我便幸福的拥有了一切。
  他总是轻轻的应着,我每唤一声,他便轻啄我的额头,一下又一下,那般怜惜,那般莫可奈何!
  黎明前的黑暗,我听着耳畔有力的心跳声,渐渐闭上了眼睛。酸涩的眼角轻颤,冰凉滑过脸颊,微微的咸。
  泪水滑落的时候,有声音吗?
  有!
  是心碎的声音!
  ‘啪’——
  满溢的幸福,似流沙般,在指尖匆匆流过。每天,我都希望牢牢的抓住它,无奈,它却在缝隙中滑落,冰凉的指尖上,唯有被泪水沾湿的沙子,仍牢牢的粘在指尖。然而,风干的时候,它终究会滑落!
  那么迫不及待,那么无望,那么——痛彻心肺!
  我们都极力的抓着彼此,掩饰着自己眼底的隐忍,然而,越是这样,命运却越是纠缠着我们。
  在不知不觉中,那一天悄然来临。似是毫无征兆,实则命中注定。

  七月初七
  “咳咳咳……”我靠在床头,掩着嘴一阵猛烈的咳嗽,仿佛是要将心肺都咳出来一般,太阳穴处一阵牵痛。
  脑子昏沉沉的,一如外面阴沉的天气,浓黑的乌云压满了天空,轰隆隆的雷声自遥远的方向传来,却不见雨滴洒落。
  “怎么会咳成这样?前些日子明明已经好转了!”胤祯回屋,看到我的样子,忙小心的给我倒水。
  我连连摆手,才要开口,便又是一连串的咳嗽。
  “小李子,你去看看,太医怎么还不来?”他顿时气怒,红着眼睛朝院外大喊着。
  不一会儿小李子便一脸气愤的跑回来,哆嗦着嘴唇,清亮的眼睛里蓄满了水气。
  “爷……”只是唤了一声,他便站在门口没了声音,谨慎的眼眸小心的瞥着我的方向。
  “他们说什么,奏折我已经递上去十几天了,为什么迟迟没有回音!”胤祯语气生硬,然而,轻拍着我后背的手,却出奇的温柔。
  “咳、咳,李子,他们怎么说?”瞧着他踌躇的神色,我虚弱一笑,哑声问着。
  “郎泰和范世绎说,福晋前些日子身体已经大好,这几天又怎会忽然病重?而且皇上说、皇上说……”
  “说什么!”
  ‘啪’的一声,胤祯手中的茶碗‘飞’到窗棱之上,倾洒而出的温水沿着那条抛物线瞬间落下,在地上留下一条直直的水痕。
  “奴才听那些人议论着,说皇上怀疑,您借着福晋生病的事情,利用闻太医和八爷互通消息!不然,福晋一向身体安康,又怎会突生重病?”小李子一口气说完,扑腾一声便跪在地上,弓着的后背微微的颤着。
  “雍正,你……我这就去找他!”胤祯‘嚯’的站起身,却被我用力的抱住。
  “胤祯!”心底蓦然一阵揪痛,我一手捂着心口,一手牢牢的抓着他的手。
  “月儿,你怎么了?”
  身体一阵痉挛,仿佛全身的经脉瞬时纠结在一起,我嘤咛着蜷紧了身体,只觉背后一阵温热,然而,我却仿佛连睁眼的力气都已失去,只是死死的抓住什么。
  “月儿,月儿?”
  “福晋!”
  睡梦中的自己,极其不踏实,仿佛踩在云端一般,虚浮缥缈。
  微微的睁开眼睛,屋内一片昏暗,唯有桌上的烛光发着淡淡的光晕,虚晃着,摇曳着。
  心口仍一阵阵的疼着,却不再似方才那般。口舌干涩,我费力的坐起身,看向桌上的茶壶,却在低眸的瞬间,怔住了身体。
  平坦的地上,铺满了细碎的花瓣,昏黄的烛光下,看不清颜色,深浅不一。我失笑,泪水却顺着眼角一滴滴的淌下,滴落在手背上。
  “爷,出口都被他们封死了,可是福晋的病拖不得啊!”小李子的声音淡淡的飘来,听得不是很真切。
  院中一片沉寂,唯有阵阵雷鸣响彻着,瞬时一道闪电划下,映出窗纸外的朦胧身影。
  “爷……”
  “滚!”
  一声暴怒的低喝,夹杂着阴阴的狠戾,似惊雷劈开了天际。细碎的脚步声响起,复又安静。
  良久,撑床的手臂渐渐麻木,我才要放缓身体,却听到外面传来断断续续的低泣声,在雷鸣下,那么小心翼翼,那么无助,那般哀戚!
  有人说,每个临终前的人都有预感,此刻,我却仿佛感到生命之水正在慢慢枯涸,一点一滴的,流尽。
  这便是完颜凌月的命吗?
  我不甘心,真的很不甘心!可是,我却那般力不从心!
  生命流逝的感觉,真的——
  无力的抬起手掌,见骨的手掌,仿佛只剩一层苍白的皮肤。我轻轻的描绘着自己的右手掌心,那条生命线看起来是如此的脆弱。
  我的生命,还有多久?
  一个时辰,十个时辰,一天,还是……
  生死由命,富贵在天!
  可是,我怎能放下他,独自面对这寂寥的人世!
  轻轻拭去脸上的泪痕,我靠在床头,深深的呼吸,平复着自己的心情。直到,我的唇角可以轻轻的上扬。
  “胤祯?”我轻唤,外面的低泣蓦然停止。
  他压抑着应声,却迟迟没有进屋。僵硬的背影,在闪电下孤寂哀绝。
  我凝视着烛光,却觉得眼皮越来越重,眉心微痛,浑身的力气正在莫名的消失。
  “你醒啦,哪里不舒服?”挺立的身影推门而入,他正端着托盘走进,看到我坐起的身影,微愣片刻,漆黑的眼底甚至来不及掩饰哀痛。
  “胤祯,院子里的花,是不是都被你采光了?”捂着心口的手慢慢挪开,我淡淡的瞥了他一眼,随即指着地上的散落花瓣浅笑。
  “反正暴雨过后它们也会凋落,倒不如换取月儿一笑!”他笑,纹路间有一丝僵硬,“月儿,先喝些补汤吧!”
  我点头,笑着张口,双目紧紧的凝视着他的面孔,生怕错过一丝一毫。
  “在看什么?”他始终敛着眉眼,专注的喂着我。
  “看你!”瘦弱的指尖轻轻描绘他的轮廓,似是要铭刻在心底一般,“胤祯,把窗户打开吧,我想看看七夕的夜。”
  七夕情人节,多好的日子!
  他微愣,犹豫了片刻,将碗放到一旁,半敞了窗户,薄凉的夜风瞬时扑面而来。
  “怎么办,今晚没有星星?”
  阴天,又怎会有星星?
  “今天看不成,还有明天;明天没有,还有后天。”他徐徐的说,话音中有一丝难掩的紧绷,微微的颤着。
  我轻笑,懒洋洋的蜷缩在他的怀里。
  雷鸣越来越响,间歇的闪电划裂了天际,屋内一片安静。耳畔,只有他的心跳声,陪伴着我。
  “七月初七,总是下雨的日子!”在我的印象里,每年的七夕节,好像都会下雨。
  “牛郎、织女一年才见一次面,为什么要哭呢?至少,他们仍可以相见!”胤祯轻喃,模糊的话语听不真切,然而,字里行间的哀伤,却勾起了心底隐隐的痛。
  “胤祯,再过些日子,便是我生辰了!”我勉强轻笑,想起了他每年都会送我的生日礼物。
  “今年月儿想要什么?”他顿了顿, 低哑的话音里充满了浓浓的苦涩,却佯装着轻笑。
  “我啊,只想胤祯可以身体健康,平平安安。”我慢慢的抬头,一瞬不瞬地盯着他幽黑的眼睛,目光企盼,直到他几不可测的点头。
  “月儿,那是你的生辰,你的愿望呢?”轻轻的吻落于额头,他低下头,眼里溢满醉人的温柔,清澈的瞳眸里溢着浅浅的水光。
  “那就是我的愿望啊!”
  漫漫黑夜伴随着轰鸣的雷声,流逝。我始终望着半敞的窗户,不愿闭上眼睛,执着的想要看到雨滴的倾洒。
  夏日的深夜,凉气袭人,身体不禁一阵轻颤,更向他的怀中靠近。
  “胤祯。”黑暗中,我摸索着他的手,冰凉刺骨。
  “嗯?”双臂渐紧,将我牢牢环住。
  “我困了!”叹息着开口,眷恋的磨蹭着脸颊。
  “我守着你,但是月儿,你不能睡得太沉,明天我还想你陪我舞剑呢,还弹上次的曲子!”他的手掌轻轻的颤着,一句话断断续续的说了很久。
  我微微点头,缓缓的闭上了眼睛。
  梦里,很安静,没有雷鸣,没有闪电,眼前是白蒙蒙的一片。伸手探去,却发现手掌竟然是透明的!我惊讶的低头,我的身体——竟然也是透明的!
  “盈盈,你到底在哪儿!”
  熟悉的声音传来,清冷中透着一丝暖意。
  “盈盈,该回家了……该回家了……该回家了……该回家了……”
  忽然,默语清澈的眼眸出现在面前,看着她一张一合的淡红色嘴唇,我却仿佛被催眠了一般,脑中持续的响彻着那一句话。
  该回家了!
  哪里是家!
  我不能离开胤祯的,不能的!想要转身跑去,撕裂的心痛却蓦然传来,我想要捂住心口,手掌却探过了空气,什么也抓不住。
  我猛地抬头,直直的射向默语。
  她沉默着,目光严肃而谴责!
  “盈盈,该归家了!”良久,她抿紧了嘴,右侧的唇角略高。我知道,这是她不悦时才会有的表情。
  眼前,清晰的浮现出冷寂的白色病房,仪器声清晰入耳!
  “盈盈——”
  “我不要!”我猛地睁开眼睛,黑幽幽的房间里,却对上了一双晶亮的眼眸,闪着淡淡的光亮。
  “胤祯,我不要离开你,咳、咳……不要!”一手紧紧的压在心口上,我蜷缩在他的腿上,翻腾着哭泣,喉间渐渐涌上一阵腥甜。
  “又做恶梦了?净乱说话,谁说你要离开了?”他忽地将我紧紧揽住,轻柔的话语蓦然哽咽,“谁准你离开了!”
  我死死的抓住他的衣角,像是抓住了生命中最后的浮木一般,痛得颤抖的手指摸索着探上他的面孔,“胤祯,胤祯,我真的好爱你!”
  什么伪装,什么坚强,我通通丢弃。这一刻,我只想紧紧的抱紧他,抓住流逝的一分一秒。
  我感到有温热的液体顺着嘴角慢慢的划下,黑暗中,我却仿佛看到胤祯惊颤彷徨的面孔。
  ……盈盈、盈盈……
  一阵阵催促的声音传入脑中,心底仿若被无数细针刺着,连呼吸都那般痛苦!
  “胤祯,胤祯!”开口的话却只是他的名字。
  “月儿,你怎么样了?月儿,你哪里不舒服?月儿,月儿——小李子,快去找太医,快去啊——月儿——你说过不会离开我的,你说过的——”闪电划过,刺目的白光下,他悲恸的面孔那般清晰,他眼中的哀痛刺激着我锥痛的心。
  脑中的呼声越来越清晰,我仿佛被人扼住了呼吸一般,大口的喘息着,却仍是无法顺畅的呼吸,只是极力的抓着他,“胤……祯,你答应过我的……对不……胤……澜熹,找澜……”腾出的手掌虚空的抓着,摸着心口处的吊坠,紧紧的攥在手里。
  胤祯,如果有来生,我不要做完颜凌月,我只愿我是我自己——夏盈盈!
  惊雷震动了天地,天际的白光劈开了黑沉沉的天空,敞开的窗户被狂风吹得噼啪作响,顷刻间,暴雨倾盆而下。
  “月儿,你别说话了,别说了!休息一会儿就会好的,会好的。你还要给我弹琴呢,你还没赢过我一盘棋呢,月儿,你还说……还说……”颤抖的手笨拙慌乱的擦拭着我的脸颊,低泣的哽咽无助彷徨。
  ‘雨点’一滴滴的落在我的面孔上,冰凉刺激着神经,早已痛麻的神经微微的放松,我想要开口,却咳出了更多的腥甜。
  ‘雨水’淌入了口中,泛着淡淡的甜,漫着浅浅的苦。
  真的下雨了!
  无力的手掌渐渐失去知觉,我最后一次眷恋的瞥过他悲痛欲绝的面孔,想要像往常那般轻笑,想要抚去他脸上的悲痛,然而,抬起的手臂却在半空中倏然滑落!
  “月儿——”
  黑暗袭来,锥心的痛苦消失,眷恋的声音也随之消失!
  十三哥可以给的,我也可以;他不能给的,我却能!
  ……
  我不逼你,或许,有一天你会明白。凌月,我会等,等你说愿意的那一天!
  ……
  如果我死了,你会不会记得我?
  ……
  我……会等,等你心甘情愿的那一天!
  ……
  月儿,我可以失去一切,却不能够没有你!我只想看到你每天开开心心,无忧无虑的样子,我只想这样,相守到老……
  ……
  ……
  我要让我们的爱情,像紫禁城一样,经历风风雨雨,却百年不倒,历久弥新! 


[114]  今朝梦醒

  ‘嘀嘀’声在耳畔徐徐的响起,脑中昏沉一片,搅动着,扰得太阳穴一阵阵锥心的疼痛,心口闷闷的,仿佛堵着什么一般。
  指尖轻动,想要抓住什么,却徒劳的发现,手臂酸麻一片,阵阵的冰凉好似顺着血液流入心底的深处。
  “胤祯……”
  最后闭眼的刹那,他伤心欲绝的眼神,绝望的嘶喊朦胧的在脑中闪现,我无力的唤着他,想要抚上他忧伤悲恸的面容,却发现自己的身体渐飘渐远,直到朦胧消失无影。
  “盈盈?盈盈?”
  是谁在吵?低沉的声音却如此的悦耳,如此的熟悉!
  盈盈?
  已经有多久没有人这样的唤过我了!那么熟悉的声音,却又那般遥远!
  “盈盈!”
  温热附上手背,我感觉身体瞬间僵硬,习惯性的反手去抓住那片温暖。
  那真实的感触,那动人的体温……
  “胤祯!”强压着晕眩,我费尽了力气睁开眼眸,却被刺眼的白光晃痛了眼睛,忙不迭的闭起。而后,极其缓慢、却又迫不及待的看向温暖的来源。
  洁白的被褥,纤尘不染,纤瘦的手背上脉络清晰的浮现,白色的胶带紧紧的贴在输液管上,苍白瘦弱的手掌,明明是那般的无力,却紧紧的拉着另一只手,仿若瞬间即会消失一般,那般急迫。
  那是一双没有劳作过的手,指腹间没有薄薄的茧子,不再细细摩挲我的手背,不再——是他!
  逃避的眼眸甚至不敢再向上望去,只是瞥了眼他白色的衬衣,便紧紧的闭起,鼻腔内酸涩难抑。
  冰凉的液体自眼角滑落,一行、两行……苦涩了唇角,润湿了脸颊,隐匿在脖颈里,那流淌的好像不是透明的液体,却是心底淌出的血水,狠狠的划过心扉。
  仍是回来了么?
  回到我曾经梦寐以求的地方?
  然而,心却丢失了,丢失在那茫茫的时空之路上,遗落在那倔强,却又深情的面容中。
  曾经多么的信誓旦旦,“无论甘苦,我都会一直陪着你!”
  我要让我们的爱情,像紫禁城一样,经历风风雨雨,却百年不倒,历久弥新!
  难道,这就是我们的缘吗,相遇,相恋,却无法相守至白头?
  我的誓言,终究化为一江春水,付诸东流了?
  低低的呜咽声,压抑着,颤抖着,在寂静的房间里格外的清晰,双飞的比翼鸟,失去了翅膀,失去了伴侣,该要怎样的哀鸣?
  “盈盈,我不知道你发生了什么事。但是,这样的你,我不希望看到,爸妈见到你这样也会担心的!”沉稳声音,似石子投入了深潭,直通心底,清晰悦耳。
  指尖轻动,我深深的吸气,压下心底浓浓的悲伤。
  “我、睡了多久?”迷蒙的望着眼前笔挺的完美男人,却失去了以往的那种欣赏,唯有阵阵闷闷的心疼。
  原来,那些梦境是真实的!
  泪水干枯,眼眶酸涩,我侧头打量着病房。刺目的白,没有丝毫的生息,让波涛汹涌的心潮瞬时如死水般沉寂。
  “二十五天!医生说你有贫血的现象,用脑过度,精神过度紧张所以才会昏倒。至于为什么沉睡这么久……”末尾的话语,化为两道审视的目光,沉沉的落在我的身上。
  贫血?用脑过度?
  怪不得我回国那几天总会莫名的体虚、头晕呢!
  因为当初毕业的论文设计和导师有些许的分歧,而我又是要求完美的人,所以那一个多月里几乎是拼了命的在赶工。
  原来,这才是导致我穿越的罪魁祸首!
  如果不这么劳累自己,是不是,这一连串似真似幻的事情便不会发生?此刻的我便不会这般撕心裂肺的疼痛?
  心口那裂开的缝隙,便不会血流不止?
  不,不会的!
  我怎么舍得忘记他!即使明知道结果,我仍会这般选择!只是下一次,我会用最真的自己,将最纯粹的感情,全部的献给他。再也不会有人横在我们之间,我第一个遇到的人,也一定会是他!
  可是——
  “二十五天么?”
  这里的一天,那里的一年?
  我离开了,胤祯呢?想到黑暗前他最后的样子,心底便惴惴难安。
  那段未知的历史?
  “御风,给我电脑。”猛地抬头,迫切的对视着刚才我一直闪躲的视线,没有输液的右手指着桌上的笔记本说道。
  “你才醒来,要好好休息,我这就去叫医生。”他淡淡的瞥了我一眼,安静自若,只是那顾虑的片刻泄露了他的伪装。
  “御风,给我电脑!”
  或许真的是躺了太久了吧,连起身的片刻都有些费劲儿,好不容易靠着墙壁坐好,却虚弱得连连喘气。
  他僵持着,望了眼身旁的电脑,嘴唇渐渐抿起,“我不知道你这么迫切的想要查什么,是那个叫什么‘真’的人还是其他,但是盈盈,那只是你的梦境。梦醒了,你还执迷不悟的沉迷其中,只会将自己陷入无尽的痛苦中无法自拔。”
  “我——”
  “给她。倘若不认清了事实,又怎会死心。面对总比逃避好!”病房的门扉应声而开,身着套装,干练利索的淡蓝色身影缓缓走进。
  熟悉的眉眼,淡漠的神情,薄薄的双唇习惯性的抿着。默语迅速的抄起桌上的电脑,重重的摆在我的腿上。
  “要查什么尽管查。”看似漠不关心的口气,我却了然的扯出一丝笑容。“真看不惯这样的你!”她睨了我一眼,忽地转头,踱步至窗旁,眺望着,沉默。
  御风无力的叹息,走到她身旁,仍是沉默。
  这样的相处场景,好熟悉!
  以前的我们,常常共处一室,却是安静的各忙各的,也许要的,只是一种气息的临近罢了。
  无暇再想其他,我摒住了呼吸,在搜索栏上迅速的打下几个字——爱新觉罗?胤祯!极其简单的六个字,我却仿佛忘记了输入法一般,指尖颤抖着,断断续续的打了近两分钟。
  犹豫了良久,中指终于颤颤的按下了回车键——
  允禵,原名胤祯,生于康熙二十七年正月初九,卒于乾隆二十年正月初六日。他是康熙第十四子,雍正的同母弟,孝恭仁皇后乌雅氏所生。
  允禵聪明过人,才能出众,“甚有义气”,为康熙所厚爱,从少年时代起,就频繁地扈从其父出巡。
  ……
  ……
  随着雍正统治地位的日渐稳固,雍正对允禵也愈来狱严酷。二年八月,雍正获悉允禵在家私造木塔,立即令纳兰峪总兵官范时绎进行搜查,强令交出。允禵气愤难忍,当晚“在住处狂哭大叫,厉声径闻于外,半夜方止。”三年十二月,在雍正的示意下,宗人府参劾允禵在大将军任内,“违背圣祖仁皇帝训示,任意妄为,哭累兵丁,侵扰地方,军需帑银,徇情糜费,请将允禵革退多罗郡王,降为镇国公”。雍正当即革去允禵王爵,降授固山贝子。接着,诸王大臣进一步参奏允禵在任大将军期间,只图利己营私。贪受银两,固结党羽,心怀悖乱,请即正典刑,以彰国法。雍正认为,允禵当同胤禩、胤禟有别,将他继续禁锢于景陵附近,严加看守。
  雍正二年八月?那不是我——
  我捂着嘴,指尖不住的颤着,冰凉的液体浸透了指缝间。我无法想象,他在住处狂哭大叫的景象,无法想象,哭声穿透山林……
  压抑着哽咽,指尖轻轻划动,随着屏幕上的字幕,心潮跌宕起伏。
  于是雍正加紧了对允禵等人的镇压,革去允禵固山贝子,谕令把他押回北京,囚禁于景山寿皇殿内。四年六月,诸王大臣罗列允禵的十四条罪状,再次奏请即正典刑。雍正仍没有同意。
  四年九月,胤禩、胤禟被雍正相继杀害之后,诸王大臣再次合词奏议,要求将允禵立即正法。雍正遣人威胁允禵说:“阿其那在皇考之时,尔原欲与之同死,今伊身故,尔若欲往看。若欲同死,悉听尔意。”允禵回奏:“我向来为阿其那所愚,今伊既伏冥诛,我不愿往看。”于是,雍正下令“暂缓其诛,以徐观其后,若竟不悛改,仍蹈罪愆,再行正法。”从此,允禵销声匿迹,过了八、九年的囚徒生活。
  乾隆即皇位不久,便下令释放允禵和胤礻我,以图缓和政治上的紧张气氛。乾隆二年,允禵被封为奉恩辅国公,十二年封多罗贝勒,十三年晋为多罗恂郡王,并先后任正黄旗汉军都统、总管正黄旗觉罗学。不过,这时他年事已高,政治上不可能再有大的作为。他死后,乾隆赏治丧银一万两,赐谥“勤”。
  ……
  嫡福晋完颜氏,侍郎罗察之女;侧福晋舒舒觉罗氏,员外郎明德之女;侧福晋伊尔根觉罗氏,二等护卫石保之女;庶福晋伊尔根觉罗氏,典卫西泰之女;妾吴氏,常有之女。
  ……
  ……
  第六女,乾隆二年丁巳正月二十三日酉时生,母为媵妾吴氏常有之女;女乾隆六年辛酉八月十二日亥时卒,年五岁。
  第七女县主,乾隆十八年癸酉十月初五日子时生,母为庶福晋伊尔根觉罗氏西泰之女;选婿钮钴禄氏额尔登额,未婚;婿乾隆三十二年丁亥十一月卒,县主守节,乾隆四十一年丙申二月二十二日寅时卒,年二十四岁。
  目光紧紧盯着网页的最下方,第六女,第七女县主?吴氏?庶福晋伊尔根觉罗氏?
  “咳咳咳……”
  胸口闷闷的疼着,知道他安好,心底不禁溢着浅浅的心安,可是,看着这些陌生的名字,却似锥子扎入了心尖一般,无法不妒,无法不忌!
  我的胤祯!
  敲键声越来越快,‘劈劈啪啪’的声音,是沉寂中唯一的声响。泪水滴落,打在键盘之上,好似跳跃的浪花,留下浅浅的痕迹。
  雍正四年四月,命都统楚仲(宗)、侍卫胡什里押解允禟从西安至京师。五月十一日,侍卫纳苏图来到保定,口传上谕,命直隶总督李绂,将允禟留住保定,李绂即于总督衙门前预备小房三间,四面加砌墙垣,另设转桶,传进饮食,并派官员和兵役轮番密守。后来李绂奏折中有这样的话:“至于‘便宜得事’,臣并无此语。原谓饮食日用,待以罪人之例,俱出臣等执法,非敢谓别有揣摩。臣覆奏折内,亦并无此意也。”
  ……
  后来允禟病危,李绂又向世宗奏报,并已预备好衣衾棺木,世宗批云:“朕不料其即如此,盖罪恶多端,难逃冥诛之所致。……如有至塞思黑灵前门首哭泣叹息者,即便拿问,审究其来历,密以奏闻。”
  至八月二十七日卯时,允禟凄惨地结束了一生,时年四十三岁。
  据李绂说:“今已踰七日,不但无有哭泣叹息之人,亦绝无一人至塞思黑门前。”一为罪人,而身后之凄惨如此。
  那飘逸的白衣少年,总似春风般淡笑卓绝,那眉眼中总是酝酿着无尽戏谑与温情,那江南水乡一路相随的人,那骄傲得……
  面对黑暗不见阳光的密室,憋闷,恶臭,昔日家财万贯,大清的传奇皇商,最后面临的,却是这样的下场么?
  八月二十七日?
  生日便是你的忌日!
  今已踰七日,不但无有哭泣叹息之人,亦绝无一人至塞思黑门前。
  呵呵,塞思黑吗?
  泪水顺着苦笑的纹路,流进了脖颈,至死,也没有一人至门前悼念吗?胤禟,你为什么要这般?!你为什么要拒绝我的安排!
  这便是你的坚持吗?即使是死,也决不会丢弃你的骄傲!
  四哥,你何其忍心?
  兄弟相残至此,究竟谁对谁错?
  脑中依稀记得自己拍落的那瓶沁凉锥心的毒药,那般的环境,他定是忍无可忍了吧!如此的屈辱……
  僵硬的侧头,目光追随窗边的俊逸身影,熟悉的轮廓,完美的面容,英挺的身型,那卓然的气质。
  夕阳的余光洒下,映照在他俊美的侧脸下,这一刻,我才清晰的发现,原来,他们是如此的不相同!
  胤禟,只是胤禟!那个我愿意信任一生,又曾助我无数的人!
  ……
  心口钝钝的,明明离开了那里,却仍然好似亲自经历着一切那般,看着他们一个个的忍受病痛,离开!
  一页页的翻看着网页,心底渐渐麻木,沉重的历史只是史书上淡淡的一笔,谁也无从考究那段历史的真实。
  历史,只为胜利者而书写!
  我不怨雍正,他曾是我一度信任的四哥。坐在那个位子的人,要忍受非人的孤独,那样的环境下,谁也无法判其对错。也许,只是固执的人遇到了强硬的人,而双方互挣的结果,只能是两败俱伤!
  夹在两朝兴盛之间的他,谁又能知道,忍受了多少的寂寞与苦痛呢?! 


[115]  灯火阑珊

  同样的时间,同样的地点,同一个座位!
  单手撑着下巴,我焦虑的坐在故宫星巴克里,凝视着阳光下的红墙黄瓦,目光痴然。然而,咖啡喝了一杯又一杯,眼睛眨了无数次,面前的景象却仍是那般清晰,雄伟的紫禁城迎接着一批又一批的游客。
  今天一大清早,我便不顾家人的反对,匆匆的离开医院,打车赶来了故宫。
  我不知道自己想要什么,不知道会发生什么。只是,心底始终放不下,那个抱着木塔,哭得痛彻心肺,那个声声唤着‘月儿’的落寞男子。
  佛教的人相信轮回,相信劫数。
  而我和胤祯,谁又是谁的劫呢?!
  淡金色的光芒慢慢的爬上黄瓦之上,洒下了朦胧的薄光,浅浅的雾气笼罩着雄伟的紫禁城。等待的时光如此的漫长,直到太阳升上中天,灼烧着大地,直到阳光慢慢西斜,直到心底的企盼温暖一点点归于沉寂,冰封。
  面前的景象却仍如往日那般,真实!
  八月的气温,仍然炎热难耐,炽热的阳光透过透明的窗户,投注在餐桌上。然而,室内的空调却清凉沁人。
  “小姐,请问这里有人吗?”有些生涩的中文,带着浓重的异国腔调。
  我抬头,看向面前的陌生男子,清澈的蓝色眼眸,含着浅浅的笑意,伸出的手指正指着我对面的位置。
  我抿唇,缓缓摇头,继而望向西斜的太阳。
  一天了,奇迹,却没有发生!
  说不清此刻的感觉,仿佛厚重的黑雾正一点一点的吞噬着自己。紧抿的唇角颤抖着,双眼间渐渐溢出湿濡。
  我轻轻的转着手中的咖啡杯,温暖的热气透过瓷杯,一点点的传进冰凉的手心,袅袅的烟雾朦胧了视线,氤氲着。
  垂眸的瞬间,‘啪哒’,如水晶般透明的液体坠落在咖啡里,似是断了线的珍珠项链,哗啦啦的洒落。溅起的咖啡晕染了桌布,那褐色的花晕开得绚烂,却又那般孤寂。
  仿佛一只无形的手紧紧的扼住了喉咙,即使我深深的呼吸,想要抗拒这种窒息的感觉,却只是换来了更多的压抑与苦涩。
  胸口一阵憋闷,哽咽着,隐忍着。垂下的手紧紧的握拳,细长的指甲早已刺入肉中,针刺般的疼痛提醒着自己,要清醒,要克制。
  放下钱,我想也不想的,拎起包冲出了星巴克,再也不敢逗留。
  那种在等待中消磨希望的感觉,正一点一点的吞噬着我的灵魂。
  苍白得透着青色血管的手,在陈旧的红色宫墙上游移,激烈的颤抖着,却又倾注了满腔的眷恋。
  胤祯,你在哪儿?
  我要怎样才能找到你?
  夜幕不知何时已然降临,长安街的灯光掩去了星辰的光亮。我茫然的走在喧嚣的大街上,看着一个个陌生的面孔在身旁匆匆走过。酸涩的眼睛无意识的轻瞟,极力的想要找到茫茫人海中相似的面孔。
  凌月,十三哥能给的,我也能的,你为什么不看看我呢?我一直在你身后啊!
  我突然怔在原地,木然的转身。然而身后,只有行人匆忙的背影。
  转瞬间,泪流满面!
  过路的行人纷纷侧目,满脸的不解,而我,只是怔仲在夜色灯光下,茫然若失。
  温热的夏风吹起了下摆的衣衫,风干了面上的泪水,呼啸而过的汽车带起细微的灰尘,在橙色的灯光下,飘浮。
  凌晨,我拖着疲惫的身体,轻轻的打开家门。大厅内,默语正仰面看着我,一盏晕黄的小灯将她的身影笼罩在朦胧之中。
  四目相对,相似的容颜,两两沉默,一憔悴忧伤,一平静淡然。
  转身关门,我轻手轻脚的回到了自己的房间。关门的刹那,陷入了一片黑暗之中。茫茫的黑色掩饰了我眼底的落寞,而我,终于卸下了表面的坚强,任由自己宣泄内心无依的痛苦。
  胤祯,我们真的无缘了吗?
  二十五天,二十五年!
  而我,在感情的海洋中沉浮飘荡,躲避着,追寻着,舍弃着,拥有着。我们之间,浪费了太多太多。
  我彷徨了太久,而你,等待了太久。
  是不是,那以后的近三十年,你仍要在无尽的等待中度过?
  寂寞,是一只贪婪而凶猛的魔兽,它残忍的吞噬我们的信念,将心底那唯一的希望,一点点的驱逐,余下的,只有死寂!
  这里,曾是我们共建的家。何园,编织了太多美好、幸福、温馨、平淡的记忆。可是现在呢,这里,只是一片残垣断壁!谁能想到,昔日华丽的十四阿哥府,门庭若市的抚远将军府,会是今日这般模样?
  留下的,是残破的围墙,以及几颗古树。
  轻颤的手掌半掩着嘴,不住的深呼吸,然而压抑的呜咽声仍是自指间传出。哽咽的抽泣阻塞了呼吸,我咳弯了身子,却仍是痴痴的望着前方。
  沿着墙壁慢慢的走着,那浓浓的思念化为纠扯不清的心痛,镶在泪水里,慢慢滑下。
  倏然,脚下踉跄,我一个不稳跌坐在地上,地面上的碎石硌痛了膝盖。我小心的揉着伤处,抬眸看去,原来是一块掉落的墙砖。
  拄着地面,我慢慢的起身,才要抬步走去,却又觉得不妥,复又弯身,想要将那块砖放到角落,然而——
  爱新觉罗?胤祯,夏盈盈!
  残缺的砖块背面,清晰的刻着两人的名字。几百年岁月的冲刷,砖缘早已不平,就连字迹都有些斑驳,可是,那并排的名字却是那般刻骨铭心。
  我要让我们的爱情,像紫禁城一样,经历风风雨雨,却百年不倒,历久弥新!
  誓言犹如昨日重现,历历在目,声声在耳。然而,我却已身处三百年后,独自缅怀过去,而胤祯,却只是一个作古之人!
  心口仿佛被细针扎刺着,由微微的痛转为剧烈的抽搐,牵扯着身体的四肢百骸,巨大的空虚瞬间席卷而来,淹没了自己。
  “胤祯……”呼唤倏然而出,我再也无法伪装坚强,只是紧紧的抱着那块砖,蹲在地上放声痛哭。
  “胤祯,我要怎样才能找到你?要怎样……”
  已经四天了,而我却只是忙碌的奔波于一个个旅游景点之间,望着那久经风霜的建筑,望着那茫茫土地,呼唤着你,极力的拼凑着你的容貌。
  “胤祯,那不是梦,不是梦!”我觉得自己就像一个茫然无助的孩子那般,只是死死的抓紧手中的冰凉,执着的不愿放弃。
  低落的泪水浸湿了砖块,顺着深深的雕刻痕迹,漫延。
  那二十五年是那般清晰,怎么可能是梦?然而,不是梦,这一切,又将怎样解释?
  我花了一天的时间等待在故宫的星巴克里,同样的位置,企盼着奇迹的发生。那里,是一切缘分的起始,可是,它却不能再次将我带回你的身边!
  第二天,天还没亮,我便赶到遵化景陵。那里,是你我曾经相守的地方,那熟悉的一草一木,一土一路,早已被岁月冲刷,没有留下丝毫昔日的痕迹。我试着找寻我们常住的地方,却发现,翻天覆地的变化,我早已无法辨别。
  雍正四年了,在现代的某个时点,胤禟会寂寥的饮下那杯沁凉的毒酒,那时的他,是怎样的表情?
  解脱?
  薄唇略扬,逸着浓浓的嘲讽,然而幽黑的眼眸下,却是如释重负?
  我颓然的靠在墙壁上,虚弱的身体慢慢滑下,跌坐在地上。胤禟走了,终有一天,胤祯也会带着孤寂,带着遗憾,离开?
  希望,一点点在指尖溜走,却在心间烙下了不可磨灭的、痛彻心肺的心伤。
  第三天,已经心慌无助的我,头脑一片空白,零乱的思绪搅动着大脑,唯一的声音便是找到你,回到你的身边。
  我盲目的游荡在大街之上,不顾行人投来的打量目光,只是急切的想要找到宣泄的出口。
  潭柘寺,是那时我唯一的希望!可是,那里,却根本没有可以为我指点迷津的高僧。即使我跪在佛祖像前一整天,以无比虔诚之心祈求与你的再次相遇。然而,迎接我的,却只有黑暗的来临。
  如果可以,我宁愿用我的今生,换取与你的白头。
  已经是第四天了!
  胤祯,我不能再等了!你那里,已经四年了,我无法想象!
  胤祯,你告诉我,要怎样才可以回去,你告诉我啊!
  无情的夜幕再次拉下,我却觉得自己像抹幽魂,只是抱紧了怀中的砖块,像是珍视着稀世珍宝一般。
  胤祯,这是唯一的证明!证明我们的爱情,曾经真实的存在!
  “夏盈盈,我要和你谈谈!”关门的手微顿,我僵硬的转身,看着沙发上的淡紫色身影。
  这几天,我每天早出晚归,可是每次回家的时候,她都会在同一个位置,以同一种姿势和表情注视着我。
  “默语,我很累,有什么事情以后再说吧!”几次开口,干涩的嗓子才吐出完整的话。
  无心留意她的表情,我随手便要关门,却被一股阻力阻挡,一时呆在了门口。
  “我今天必须和你谈!”生硬的口气,带着浓浓的怒气。
  我叹气,挪着步子走到床头坐好,抬起的眼眸直直的望向门边的身影,却不开口,只是等待着。
  沉默,僵持!
  时间一分一秒的走过,我们却仿佛在进行着耐力比试一般,谁也不肯先开口,只是不断的以眼神僵持着。
  渐渐的,酸涩的眼睛有些吃力,我不禁别开了视线。
  “感情没有了还可以再来,但是心一旦受伤了,便很难完好无缺。”久久,她叹息的开口,明亮的眼眸中带着一丝困惑。
  我仍然低着头,身体却微微晃了一下。
  这也是我以前的观点,可是,“我没有受伤!”我只是太过想念!
  她轻笑,好似听到了什么笑话一般,眼底嘲讽,“好,你没有受伤!那你能解释你这几天的行为吗?盈盈,你一直是一个理智的人,我也相信你可以很好的处理自己的事情。可是现在,我却怀疑!”
  如此犀利的话,呛得我顿时无语,所以,我只是轻轻咬着唇,默然。
  “夏盈盈,你倒是说话啊!”
  可能是这几天她囤积了太多的疑惑,也可能是寂静消耗了彼此太多的耐性,默语有些失控。
  如果我不是当事人,我一定会大笑,能够让默语失控的人,并不多!
  “你要我说什么?”抿紧的唇畔苦笑着。
  说我爱上了一个三百年前的人,还是一个载入历史史册的人物?
  “盈盈,在这个世界上,除了你自己以外,最了解你的人,是我!你以为这些天你心里的焦躁不安,莫名悲痛,我感受不到吗?盈盈,虽然我不清楚这段时间里你究竟发生了什么事,然而,那毕竟已经成为过去式了,你不可能永远活在梦境中!”
  “那不是梦!默语,那不是梦!”我猛地抬头,眼眸中布满了水气,“默语,你看看这个!或许,我应该给你讲个故事!”将揽在胸前的砖块摆在床铺上,我清楚的看到,默语脸上一闪而过的惊诧。
  “盈盈,你……这是……”默语迟疑的看着面前的砖块,神色渐渐严肃。
  于是,我靠在床头,似是重温过往一般,从我回国开始,到星巴克的莫名昏倒,再到醒来时的康朝盛事,对她娓娓道来。
  二十五年的岁月,纠缠不清的恩怨爱情,数不尽的彷徨无助。
  不知不觉间,清晨的第一道光擦亮了天际,我们在彼此的眼中找寻触动。
  默语沉默良久,紧抿的双唇压抑着,眼眸里快速的闪烁着什么,而我,却只是趴在床上,沉淀着思绪。
  每想起他一次,心底的痛,便深了一分。
  每一秒,每一分,每一小时,每一天,对我,对胤祯,都是煎熬!
  “默语,我找不到他了!”将面孔深深的埋在被褥里,棉质的被套吸干了水份。
  这四天来的泪水,几乎哭尽了夏盈盈的一生!
  “盈盈,我不是你,所以我无法分担你的痛苦!但是,就连你自己也说了,想尽了办法也无法回去。或许,残忍的说,这便是你们的结局。人总是在痛苦中学着长大,经历了这么多,我想,你更应该明白,有些事情是命中注定的,谁也无法改变!如果真有轮回,或许,他就在某个角落,等待着你!”默语的声音,没有了以往的冷淡,透着浓浓的疲惫。
  “可是盈盈,作为你的亲人,看着这样的你,我真的很痛心!不养儿不知父母恩,这是你刚刚的原话。可是,你有想过爸爸妈妈的感受吗?从你醒来至今,你可曾顾虑到他们的感受?”
  我猛地自被褥中抬头,凝望着默语动容的面孔,缓缓坐直了身子。
  “昨天下午,你导师打来了电话,他将你的毕业设计送去参加全球XXX大赛,他希望你尽快赶回学校,做好参赛准备!盈盈,你的能力,我相信的!这是机票,我昨天帮你订好的。有些事情,我想,你懂得权衡!”
  “哦,还有,沐锦来电话说她正在美国出差,要两个月后才能回来。”默语回头,深深的望了我一眼,叹息着离开。
  我看着床上的机票,是今天的日期,而后,久久的沉默。
  默语,是想我尽快离开这片伤心之地吧!
  “唉,这几年,出国旅游可是大热啊!”
  ……
  “小姐,看你的年纪,应该不大吧?”
  “你是出国旅游还是探亲啊?”
  出租司机热情的和我交谈着,而我,却兴致缺缺,只是透过茶色镜片,木然的望着两旁疾驰的车流,以及倒退的树木。
  许是我的沉默打消了他的积极性,司机不住的侧头看着我。
  “小姐,你心情不好啊?”久久,司机犹豫着,开口说道。
  我有些不好意思,微微冲他点头,“我在国外念书。”
  “哦?我说呢,看你的年纪也不大。”他自言自语着,而后像想起什么一样,连忙开口,“是读大学吗?我女儿今年也该上大一了。”
  “我今年硕士毕业,已经在国外五年了。”或许,让自己忙碌起来,便可以减轻心底隐隐的痛?
  胤祯,如果我们真的有缘,如果冥冥之中自有定数,那么,即使不是故宫的星巴克,我们,仍会走到一起。
  如果,我们有缘!
  “哎呀,真是不得了!哪儿像我女儿,勉强考上了一所二流大学。我说让她趁着暑假,好好学习下英语,她倒好,整天抱着电脑,说是看什么穿越小说。那迷的叫一个晕啊,说起话来都颠三倒四的,不知所云!”司机连连摇头,我撇唇苦笑。
  小说吗?
  目光再次流转,望着近在眼前的首都机场,看着渐渐远去的北京,闭眼的瞬间,冰凉顺着眼角,滑下。然而,隔着墨镜,谁也无从知道,我哭红的双眼,是那般死寂、绝望。
  难道我真的要这样离开北京吗?离开有他生活的地方?
  不坚持到最后,我又怎能知道,真的无法回去?
  心底激烈的挣扎着,我紧紧的抓着手中的背包,犹豫不决。
  如果就这样离开,我真的——不甘心!
  起码,我要等到一个月以后,让我希冀的心彻底冰封!
  司机就像发牢骚一样,絮絮叨叨的说着他家女儿的事儿,我有些恍惚,并未刻意去听。
  “……还说什么古代和现代是同步进行的,只是空间不同,真不知道她那脑袋里都想什么呢……”
  一句话猛然窜入脑中,我‘噌’的坐直了身子,吓得一旁的司机猛打方向盘,直呼惊险。
  “怎么了?”
  “司机,麻烦您,去景山公园!”
  今天是第五天,也就是雍正七年!那么胤祯应该在景山寿皇殿!
  如果时空真的是同步的,那么,至少,让我静静的感受你的存在。因为,这已是我唯一能够做到的事情!
  “小姐,你不是赶飞机吗?”司机怔愣,不解的问着。
  “去景山公园!”我无意多说,只是紧紧的闭上双眼,祈祷着。
  车外,天空一片阴沉!早上还是晴空万里,可是到了下午,却布满了黑压压的乌云,空气中弥漫着一股压抑。
  来到景山公园的时候,大批的游客正着急的往外走着,而我,却迎着人流,坚定的往里面走去。脚下的步伐越来越快,伴着天空中乍起的雷鸣,心底却隐隐的升起不安。
  “小姐,看这天气恐怕是要下暴雨,你还是回去吧,赶明儿再来!”不远处一个管理人员朝着我喊着。
  “阿姨,我有重要的东西丢在里面了,必须马上去找。”我着急的说。
  “那好吧,快点啊!”
  “谢谢您!”语毕,我朝着寿皇殿的方向快步奔跑。
  薄凉的微风中夹杂着盛夏的暑气,扑在脸上,潮潮的,粘粘的。
  渐渐的,两旁的行人慢慢消失,唯有我一人在幽静中奔跑着。由于才出院不久,并未好好休息,身体明显的力不从心,如雷的心跳声,‘怦怦’的仿佛就在耳畔响起。
  ‘轰隆’——响彻天际的雷声响起,在我还没来得及反应的时候,倾盆的暴雨便狠狠的打在面颊上,一阵生疼。
  我顶着背包,看着眼前迷朦在水雾中的景象,有些难以辨别方向,只是依着感觉,快速的奔跑着。剧烈的喘息使得我不住的咳嗽,风雨下的身体,渐渐的降慢了跑步的速度。
  雨雾中的能见度越来越低,天空仿佛倒扣的锅底一般,压得极低,似是盖在了心头,难以喘息。
  好几次脚下不住的打滑,都险些摔倒,而我却不愿放慢速度,只是极尽全力的跑着,仿佛前方,有什么重要的事情,正等待着我。
  一个分神,脚下再次打滑,身体直直的摔了出去,我还没来得及疾呼,便觉得身体在不断的下沉,下沉……
  磅礴的雨水顺着墨镜的缝隙打在眼睛上,根本无法睁开,然而,我却感觉到,夜,越来越黑!
  痛!
  四肢百骸都在剧烈的叫嚣着,骨头仿佛散架了一般,想要睁开眼睛,却费力的难以动弹。终于,我握紧了拳头,慢慢的撑坐起身体,早已红肿的眼睛,隔着模糊的镜片,望着眼前的景象。
  这是哪里?
  想要抬手抚摸额头,可是,身体的疲乏却让我无力为之。
  我坐在地上,积攒着力气。
  雨后的泥土气息扑面而来,带着浓浓的粘稠,我透过缝隙,垂眸看向自己的衣服,早已脏污不堪,滚满了泥土,一身狼狈。
  泥土?
  我记得自己明明在砖道上跑着的,怎么会是土地?
  许久,我带着疑惑,慢慢的起身。右手困难的,极其缓慢的扶上镜架。
  “月儿——”迟疑的声音,带着剧烈的颤抖,在身后徐徐响起。
  我身体顿时一震,伸出的右手仿佛粘在镜架上,无法动弹。
  那声音!
  “是你吗,月儿?”
  这个世界上,还有谁会如此深情的唤着月儿?那午夜梦回间,布满绝望的忧伤眼眸,一声声哀戚的唤着月儿的人!
  泪水自眼角快速滑落,我死死的咬着下唇,颤抖着身体,一点点的转过身体。而后,极其缓慢的,摘下早已泥泞的墨镜。 


[116]  我只是我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静止,早已虚脱的身体似是钉在了地上一般,只是凝望着不远处僵住的身影,眨也不眨。我怕,眨眼的瞬间,发现这一切,只是午夜梦回间的刹那;我怕醒来后,枕畔惟有湿濡。
  清风拂过,吹散了洒落的长发,模糊了视线。
  “胤祯……”几次张口,却只是嘴唇蠕动,声音仿佛瞬间消失了一般,迟迟吐不出一个字来。
  远处的身影狠狠一震,脚下轻晃着,迈出的步子,迟疑着落下,却又止不住的颤抖。那漆黑的眼眸,紧紧的锁着我的面容,泛白的嘴唇毫无血色,抿了又抿,却终不成语。
  十米的距离,却隔了三百年的光阴!
  胤祯,我不是完颜凌月了,你、可能认得我?
  看着他犹豫的步伐,激荡的心潮一点点平复,酸涩的眼眸挣扎着,胀痛着,丝丝冰凉缓缓淌出,迷蒙了视线,却仍是舍不得移开目光。
  五年的时光,会不会很多事情,都已改变?
  如果胤祯不认识我了?如果胤祯不认识我了?
  心仿佛被瞬间撕裂了,脑中不断的闪现这样的念头,生生的折磨着我!
  “咳、咳、咳!”抽噎哽塞了呼吸,我顿时咳弯了腰,虚弱的身体再也无力支撑,软软的滑下。
  “月儿,月——你哪里不舒服,怎么咳得这么厉害?你别哭啊,你……”阵风袭来,温热的手掌瞬时附上我的脸颊,透着薄薄的凉,却不住的颤着。
  想要开口,然而听着他慌乱的关切话语,眼泪却落得更凶。
  “是不是摔着哪儿了,还是心口疼?你别光顾着哭啊……月——你别吓我,你倒是说句话啊!”笨拙的手掌轻柔的擦拭着我的脸颊,漆黑的眼眸里溢满了浓浓的不舍与心疼。
  我深深的呼吸,困难的抬起自己的右手,紧紧的握住他的,“胤祯,我回来了……你、还要不要我?”
  不再是完颜凌月,只是我,夏盈盈。
  面颊上的手猛然一震,他瞬时咬紧了下唇,死死的看着我,焦虑的灼黑眼眸仿佛燃着火焰一般,喷射在我的脸上。放在我肩上的一只手倏然用力,似是要捏碎我一般。
  四目相对,我凝视着他略带愤恨的双眸,心底的那片温暖渐渐冰凉,浓浓的失落下,我无力的垂下眼帘。
  骤然,身体一阵虚幌,我还没来得及反应,便撞在一片僵硬之上。
  “你说过要陪着我的,为什么要食言,为什么将我一个人留在这里,为什么要骗我……为什么……为什么要让我等那么久……你知不知道我有多痛苦……多……想你……”阵阵冰凉顺着我的后颈,缓缓滑入衣襟内,浸湿了丝质的衬衫。
  我埋在熟悉的怀抱里,放声痛哭,无力的双手紧紧的抓着他的衣襟,不肯放开。
  从天堂跌落地狱,却瞬间自地狱中看到了阳光!
  “你这个骗子,骗子!”喃喃呓语在耳旁响起,铁钳般的手臂紧紧的勒着我,似是要将我嵌入他的身体一般。
  我依附着他,泪水肆意,却笑得豁然。
  胤祯,我真的回来了!
  踏过三百年的时空,再次回到你的身边!这次,再也不会有人将我们分开,再也不会!
  不知在地上跪坐了多久,只觉得膝盖处一阵酸麻,四肢的疼痛也不断的叫嚣着,可是我却舍不得离开这种依偎的温暖。
  幽静而空旷的土地上,不时响起几声鸟叫。淅沥沥的细雨倏然落下,打湿了我们的衣衫,落在光裸的手臂上,带起微微的寒颤。
  感受到我的轻颤,胤祯微动,却仍是紧紧的揽着我。良久,他才微微退身,小心的察看着我的身体,却在看到我的两臂时,几不可测的皱眉。
  “胤祯?”我嗫嚅的轻唤。
  他抬眸,神色眷恋,却有些恍惚。
  “我们回家吧,我有点不舒服!”轻拽着他的袖子,我抿嘴说道。
  不是有点,是很不舒服!
  轻晃的神情瞬时一怔,随即谨慎的打量着我,生怕落下一丝一毫,“哪里不舒服?是不是仍是心悸?”提到‘心悸’两字,他的身体猛地颤了一下。
  我连忙摇头,指了指自己的手和脚,“刚才好像摔到了,现在痛得很!”
  “怎么不早说。”他埋怨,却小心翼翼的将我抱起,朝着路的尽头慢慢走着,紧抿的唇角微微的扬着,眼眸中也不再一片死寂,透着浅浅的光。
  傍晚的天空,又沉了几分,细雨朦胧的冲刷着景山的一草一木,一宫一殿。
  我仰头,凝视着面前的容颜。
  五年,仅仅五年的时间,而他,却仿佛苍老了十岁!
  发丝间透着点点斑白,浓黑的眉宇间刻下了深深的纹路,那唇边紧抿的细纹,那眼眸深处深埋的沉痛寂寥!
  我的胤祯,才四十一岁的胤祯!
  “胤祯?”
  “嗯?”他轻应,垂下的目光担忧的看着我。
  我磨蹭着蹭到他的肩胛处,找到了一处舒服的位置,翘起了唇角,“真好!”
  能够见到你,真好!
  眼眸缓缓闭上,连日来的疲惫排山倒海般袭来,倦意忽起,我紧紧的抓着他,沉睡。
  “啊——痛!”一阵尖叫破口而出,我趴在床上,双眼委屈的向身旁瞥着。
  “痛?现在才知道喊痛吗?”胤祯抿唇,警告的瞧了我一眼,然而手下却轻了很多,小心的揉着我的胳膊。
  迎着他控诉般的眼神,我顿时语咽。
  即使死亡是无法逃避的,然而,毁掉我们之间的誓言的人,毕竟是我!让他绝望的痴守了这么多年的人,也是我!
  我的五天绝望,却是他五年的寂寞空守!
  五年,五个三百六十五天!
  “还有哪里?”他仔细的检查着我的胳膊,轻轻的涂抹药酒。那小心的样子,就像面对一尊易碎的瓷娃娃一般。
  听着他口中冷漠严厉的话语,看着他眼中心疼怜惜的不舍,我忽然想笑,可是却决计不敢笑出来,只得指了指两腿,“很痛!”
  他叹气,顺势坐在床沿,将我抱在怀里,伸出的手却犹豫的看着我的长裤,眼中挣扎。
  注意到他的表情,我勉强一笑,熟练的拉下仔裤的拉链,然而口中却溢着一丝苦涩,渐渐散开。
  我们之间,终是隔着什么吗?
  靠在他的怀里,看着他小心的褪去长裤,然而下一刻,我却倒吸一口凉气,惊呼出声。
  修长的腿上,大大小小布满了瘀青,尤其是膝盖处,透着殷红的血丝,青紫一片。
  我这是从哪儿掉下来的啊!怪不得那时趴在地上根本动弹不得呢!
  要是摔得再重些,我会不会直接到天堂报道?想着那种情景,心底凉气直冒。
  “这是怎么弄的?”温热的指尖轻触膝盖,却又猛地收回,厉目倏然扫来,我连连摇头。
  “那天我醒来后,找了你四天,凡是能想到的地方我都去了,可是却仍是回不到你身边……我每天都在街上找寻熟悉的面孔,可是每次都是失望……第五天时,默语让我离开北京,回意大利去,可是当我临走的那一刻,咝——”我猛地吸气,看向面色紧绷的胤祯。
  他的手中,药酒瞬时倾洒而下,悉数落在我的膝盖上。
  “可是那时我却不甘心,如果那样走了,我会怨自己一辈子的!当我赶到景山的时候,突然下起了暴雨,我只是依着感觉,往寿皇殿的方向跑,可是没想到脚下一滑,再醒来的时候,就在这里了!”我偷偷查看他的神色,而他却罔若未闻,只是小心的涂抹药酒。
  然而,低敛的眼角眉梢却染了点点笑意。
  “胤祯——”
  “你也累了,好好休息,有什么话明天再说。”他将我放下,盖好被子,便朝着门口走去。那挣扎的神色,竟有落荒而逃的感觉。
  “胤祯,你……我……”我猛地起身唤他,可是开口却不知要说些什么,只是死死的咬着下唇,望着他宽厚的背影,眼眶涩然。
  “胤祯,我不是凌月了,我只是夏盈盈,真真正正的夏盈盈,从来不属于这里的人!我知道见到这样的我,你可能一时难以适应,也知道这发生的一切很像梦,很不切实际。但是,它却是真实发生的。胤祯,我回来只是想要找到你,只是想陪着你,只是想实现自己许下的誓言。”
  想过相遇的万千表情,却独独忘记了一点:完颜凌月是他爱了一世的人,二十几年的相处,无论他爱上的是凌月的性格还是面貌,他终究是习惯了她。即使他见过我的画像,即使他知道发生在我身上的经历,可是当事实真的摆在眼前,并不是每个人都能够迅速消化得了的!
  说不清萦绕在心头的是何种情绪,我只是疲惫的垂下头,深深的呼吸。
  脚步声响起,心底轻颤,想要抬头看去,却又怕看到他离开的背影,只是紧紧的攥紧了手中的薄被。
  倏然,温热的手指挑起我低垂的下颚,我抬眼看去,只看到他无奈摇头的脸庞。
  修长的手指游走在脸颊上,细细的摩挲,墨黑的眼底染上点点笑意,“你的画像,我看了千次万次,却不及真人的一分。”
  我怔愣的望着他,忘记了动作。
  圆润的指甲描绘着我的唇型,引得身体一阵轻颤,眼眸眨了又眨。
  “在后院看到你的背影,我便觉得自己被瞬间的狂喜淹没,可是听到你唤我胤祯,我却突然害怕上前,我怕这一切只是一场梦,一场往复了五年的梦!盈、盈,我说不清对你和凌月的感觉,可是我知道,你就是她,而她,便是你!我尝尽了寂寞,所以我害怕,怕哪天醒来后,你会再次消失!我犹豫,我挣扎,是因为,我怨你,那般狠心的将我留下!”
  凝望着他迷茫中布满沉痛的表情,心底一阵揪痛。
  “胤祯……”我猛地扑到他怀里,紧紧地抱着他,不愿再放手。
  “知道被冷落的心痛了吧?”听着他略带幽怨的话,我连连点头,“可是,不及你留给我绝然的万分之一!”
  “想要惩罚你,让你体会我这五年的心酸,可是,却舍不得你落一滴泪水。你的一声轻唤,便狠狠的扼住了我的呼吸。惩罚你,便是惩罚我自己。”他自嘲的笑着,手掌一下下的顺着我的背脊,“盈盈,我老了,不禁吓了。所以,再也不要离开我了!”
  “不会了,再也不会了!”我连连摇头,仰着面孔破涕而笑。
  “不准再哭了,眼睛都红肿了。”他忽地笑了,不再像刚才的严肃,心疼的抚着我的眼眶,“你赶紧躺下休息,我去吩咐小李子给你熬点汤。”说罢,便要转身,可是我圈紧他的手,却怎么也不肯放开。
  “胤祯,我不饿,我想让你陪我。”我贴在他身上摩蹭着,撒娇、耍赖,就是不肯让他离开。
  “不行,你也不照照镜子,看看自己的脸色。这样还不叫累?听话,快休息!”他沉脸,却被我嬉笑着赖过。
  只要明白了他的心意,我便不再惧怕。
  胤祯,只是胤祯,拿我没办法的胤祯!
  “盈盈——”
  未完的话被瞬时起身的我堵在口中,我的唇紧紧的贴着他的,探寻着久违的温暖。跪在床上的膝盖一阵疼痛,我却无暇顾及,只是抱紧他,笑得满足。
  手下的身体一阵紧绷,他沉着脸僵硬着,好似努力控制着什么,不肯回应我。
  “盈盈,你累了!”倏然,他一把将我拽下,拉扯间,衬衫应声而裂。
  纠缠的身体双双怔住,他看着我,双唇紧抿,低垂的眼眸看不清神色;我低头,看着裂开的衬衫,忽地笑得灿烂,“胤祯,我还可以再累一点的!”
  说罢,不容分说的吻上他,相贴的身体不留缝隙。
  胤祯,即使对我来讲,只是分离了五天,然而,这五天却是我一生中最漫长,最痛苦,最彷徨的五天。
  五天,一百二十个小时,每一分每一秒都是一种煎熬,生生的折磨着我,撕扯着我。你的名字刻入了心底,你幽黑的眼眸,纵容的神情浸入了骨血,只要我拥有夏盈盈的记忆一刻,便无法忘记你。
  胤祯身体紧绷,被动的迎着我的吻,抗拒的想要将我拉下来。奈何,我却像只八爪章鱼,死死的缠着他,手下急切而熟练的轻扯他的衣衫。
  散落的长发拂在他隐忍的面孔上,模糊了彼此的视线,放在腰间原本拉扯的双手蓦然一震,微微用力。
  “你……迟早要逼疯我!”倏然退离的双唇,粗重的喘息着,如汪洋般的深邃眼眸中,泛着浓浓的情欲之波。
  我轻喘着,听到他的低吼,妩媚一笑,双臂顺势缠上他的颈项,细细的吻着他的耳际,或轻触,或舔吻,每动一下,他的身体便更僵了一分,喷在我后颈的热气灼烧了皮肤。
  微微启唇,轻咬他的耳垂,“我知道,胤祯,我一直在等你‘疯’!”
  话音未落,一阵力量推搡,身体瞬时向后仰去,我慌乱的楼紧他的脖子,惊呼出声。
  预计的疼痛没有袭来,睁开眼却望进他幽黑的眸子里。
  炽热的狂吻狠狠的印在唇上,略带报复的啃噬在唇上,颈上,锁骨处留连,慢慢滑下,轻浅的疼痛中夹杂着难言的喜悦,引得身体轻轻的颤着,更加贴近他。
  “胤祯?”出口的话语变为低喘的嘤咛,迷离的眼中只有他眼底闪动的狂潮。
  闻声他忽地停下动作,墨黑的眼眸中溢满浓浓的情欲,一瞬不瞬的盯着我,喘息的胸膛剧烈浮动着。
  我探出细细的摩挲他的面颊,顿时笑弯了眉眼,“没事,我只是想唤你——”
  开口的话未完,便被他堵住了声音,交握的十指紧紧的扣在一起,湿濡的汗液印在彼此的掌心。
  压抑的呻吟声悉数被他吞没,他极力的吸吮着我,深邃的眼睛一瞬不瞬的盯着我的,似是要看进我的心底一般,不容许一丁点的躲避。
  修长的指尖在身体上游走,薄薄的茧子摩挲在皮肤上,刺激着神经,刺激着肢体的抵死相缠。透着丝丝疼痛的双腿随着他温热的手而轻颤,渐渐环上他劲瘦的腰。
  “胤祯!”我呢喃轻唤,却化为低声的呜咽。
  倏然,温暖乍然离开,我轻喘着,口中干涩,目光迷离。
  “无论是怎样的你,都是我的,只是我的!”紧绷的身体,微微的颤着,他却忽地笑了,我瞬时怔然,仿若时光倒流般,看到了当年那个笑得痴迷眷恋的少年。
  他脸上满满的幸福,他眼中漫溢的柔情,他满心的挚爱!
  模糊的面孔交叠,交织成面前含笑的他!
  眸色渐深,俊朗容颜忽地压下。
  刺疼瞬时袭来,身体好似空了什么,心底却又矛盾得溢满了幸福,出口的痛呼被他悉数的含进口中,细长的指甲狠狠的刺入他瞬时绷紧的背脊。
  我的身体止不住的轻颤,微眨的眼角慢慢逸出一丝潮湿。他附在我身上,目光沉沉的锁住我,眼底布满怜惜。
  “乖,一会儿就过去了……”呢喃细吻似飘落的花瓣,落于眼眸之上,吸吮眼角的泪珠,不紊的呼吸拂在面上,一片炽热。
  “我知道。”我想也不想的答道,说完之后却猛地发现失笑的他,自己不禁也扑哧笑了出来。
  身体的一阵放松,乍起的疼痛也渐渐隐退。
  我微动身体,却听得他猛然的吸气声,不禁瞬间笑开了眉眼。
  幽黑视线袭扫而来,却转为莫可奈何的愠气,最后只得狠狠的堵住了我连串的笑声。紧绷的身体瞬时蓄满力量,一寸寸侵占我的身体。
  久违的缠绵,仿佛早已企盼了千年,而此时,我却只能沉浸在欲海之波里,因他而沉沦,因他而撼动。
  两次痉挛的疼痛,两次的疼痛后蔓延的喜悦,或许,只是为了让我用一生,来记住眼前的男人!
  “胤祯?”深夜,我睡醒一觉,摇着身旁疲惫的身体。
  八月的夜里,已经有了丝丝寒凉,我依偎在他的怀里,笑得安然。
  剑眉轻皱,他眼都没睁,便向我的脖颈靠去,环在我腰上的手臂有力一带,彼此的身体更加紧贴。
  “你还不累?”他嘟囔着。
  我轻怔,瞥着他困倦的面容,无奈的笑了。可是,这件事倘若不说,我今夜肯定睡不踏实,“胤祯,你以后会不会再娶小老婆?”
  乾隆时期的那两个女人,就像鱼刺一般,哽在喉间,让我无法安心。
  呼出的热气在脖子上撩拨着我的神经,我手指轻动,推了推沉默的他。
  胤祯叹气,猛一翻身,将我置于身上,黑亮的眼眸里眨着莫可奈何,嗤笑着说道:“你怎么想起这事儿了?”
  我撇唇,趴在他身上,委屈的看着他,“你说啊!”
  “我有你就够了,要那么多女人,我怎么吃得消?”他意有所指的睨了我一眼,兀自笑得开怀。
  “人家跟你说正经的呢!”脸色微赧,我拐了他一下。
  “咝,下手真重!”他瞥了我一眼,悠悠说道:“你又怎知我说的是玩笑?盈盈,我们这一世,这样,便很好!”
  “可是书上说你——”我顿时语塞,欲言又止的看着他。
  “书上说什么你务须去管,你只要相信我便好!我不想做的事情,没有任何人能够强迫我!盈盈,你又怎知,你说的历史便是事实?”他搂着我,深邃的眼眸真切清晰。
  我瞧着他,沉默。
  “盈盈,忘记你说的历史,你只是我的女人,一个和我相伴一生的人。其他的所有事情,都已经和我们没有关系了,我们只要自在的生活便好,又何必再理会别人的恩恩怨怨?”
  轻轻的细吻落在唇畔,我凝视着他眼中的温柔,重重的点头。
  “那……当初我脖子上戴的那块玉佩,你可还留着?”我记着那时的自己紧紧的抓着那块玉佩。
  他微微眯眼,犹豫了片刻后,小心的自枕旁拉出一个木匣。
  我赶忙打开,却发现,里面装满了‘我’以前的物件。
  大至折扇、玉箫,小若手镯、玉佩、尾戒,凡是我当年留下的饰物,都在里面。
  “你的所有东西,都留在这里,我当初……”他停口,抿了抿嘴,涩笑着别开了眼。
  我知道他又想起了那年的七夕,忙依在他的怀中,“胤祯,你还记得我们在何园的墙壁上刻下的字吗?”拿起手镯,指尖细细的摩挲着雕刻的痕迹,轻轻的戴在腕上。
  他抬眸,略一点头。
  “我当初曾说,要让我们的爱情像紫禁城一般,百年不倒,历久弥新。那天,我找到了那块砖,虽然砖缘破损,但是我们的名字却是那般清晰……以后的岁岁月月年年,它仍会那般……”徐徐的讲述着回去时发生的事情,直到眼皮无力,慢慢的进入了梦乡。
  朦胧的睡梦中,仿佛听到了他轻浅的低笑,“无论你是月儿还是盈盈,都是这般……小醋罐儿啊……”
  一夜好眠!
  “爷、爷,您快看,这是什么东西啊!”
  清晨,刺耳的尖锐声音自外面传来,我皱眉,翻身靠近温暖。
  砰——
  “爷,您快看啊,这——”
  “李子,一大清早儿的你干嘛啊!”好眠被扰,我猛地起身,控诉的开口。然而,待我瞧清他手中拎的东西后,忙探出了身子,“那是我的东西!”
  “别动!”
  腰间一痛,我猛地跌回身后的怀抱,薄薄的棉被瞬时裹到了脖子,“小李子,你先出去吧!”胤祯沉声说道,手臂微微用力,制止我的乱动。
  小李子早就呆在了原地,张大了嘴巴看着我,眼睛里写满了不敢置信,连胤祯的话也没有听到,只是指着我,不停的说着,“她、她、她不是……”虚晃的手指指着隔壁的方向,“爷,她……”
  “出去!”胤祯厉声说道,小李子如梦初醒,放下我的背包和墨镜,溜了出去,临了,还不停的回头扫视着我。
  看着他那副‘见鬼’的表情,我顿时笑得前俯后仰,夸张的动作带得伤口一阵微痛。
  胤祯小心的揽着我,避免碰到我身上的瘀青,颇为无奈的开口:“这里不是你说的公园,这里有重兵把守,没有皇上的旨意,任何人都不可能踏进这里!”他摇头失笑,起身穿衣。
  “啊?”我倏地停止了大笑,不解的看着他。
  重兵把守,那也就是说……根本没有人会知道这里多了一个我?
  ‘咕噜咕噜’,冥想间,肚子忽然传出一阵不雅的声音,迎着胤祯顿时笑开俊朗容颜,我脸上顿时发热。
  “我……”才要开口,却也跟着他笑起来,“把衣服给我!”
  他微顿,蹙眉想了一下,便向角落的箱子走去。
  “咦,我衣服在地下。”
  “你想穿它?”胤祯微愣,眉毛几乎拧在了一起,不屑的指着地上的布片。
  没错,是脏了些,但是……我没有其他衣服啊!行李箱已经送回家了。
  “休想!”我还没说话呢,他便斩钉截铁的说道,而后自柜子里翻出了一套我以前的素色长裙。
  他哪里是没把我的贴身饰物陪葬啊!我看,他几乎把能留下的都留下了!
  摇头失笑,我才要穿上内衫,眼眸却染上了促狭,忙把胤祯叫到身旁,耳语道:“胤祯,我的身材是不是比凌月好?”
  面前的身体猛地一震,眉头皱了又皱,几次张口都没能出声,我忽然笑得开怀。
  “你不想吃饭了?”低沉的声音有一丝压抑,胤祯噙着嘴角,手掌慢慢探向我。
  “当然想!”
  躲开他的手,我大叫着迅速穿衣,清脆的笑声在屋内久久盘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