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8-03-11

棠舟: 妖记芃华 6 - 10

  第六章 抢亲

  只要想起他那争强好胜却被贤淑二字压著,隐忍父亲风流多情一生的母亲,想到那孤灯下冷衾被寒的悲凉,他就不会让自己心爱女人受一样的苦。
  母亲还是大房手握一家权柄尚且有说不尽的心酸,他那些姨娘们人前笑怕也是人後偷偷哭著吧。
  「绝不二妻?」惠云王爷扬起眉来,这封曜冥有点意思,看不出还是专情执拗之人。
  「绝不二妻!」他目光炯炯有神,脸上透出狂恣笃定的神态。
  「哈哈哈哈。」有意思,这小子现在看起来顺眼多了。
  「光说不做很容易啊。」惠云王爷淡然道。
  「卑职会用一生来证明。」封曜冥脸上尽是冷定。
  「若夜芃娘亲怎麽都不答应,一定要她与你分开呢?」
  「必要时,卑职会抢了芃儿,再慢慢寻求芃儿娘亲谅解。」封曜冥脸上有一沫浅笑。
  「抢亲?」惠云王爷没想到,这小子竟说要抢亲。
  「是啊,说起异族风俗抢亲实也常例,卑职不过入境随俗罢了。」他话说的脸不红气不喘。
  惠云王爷顿了下眉角抽了抽,好一个异族风俗,异族是很多异族吧,天底下有多少异族,这小子说的好像全天底下的异族就一族而已,风俗还可以挑著选用啊。
  真是狂妄至极、奸诈至极,夜芃与他在一起怕是翻不得身了,想到这,他真不愿将夜芃交给这小子,如果夜芃真是他女儿。
  不过当年他若有这小子一半狂妄,就不会酿成後来的悲剧了。
  惠云王爷神色一黯又软化了几分,「多年来本王与王妃不曾有一儿半女一直引为憾事,现本王有意收夜芃为义女,贤侄以为如何?」
  一句话里他的称呼已从你变成贤侄,封曜冥垂下眉,又说要收夜芃为义女……
  啧,惠云王爷该不会真是夜芃的阿爹吧?
  若是风流债引来的花蛊,倒很说的过去。
  「此乃王爷厚恩,卑职岂敢置喙。」他恭敬地应道。
  「怎麽又卑职卑职的,都说是私叙,莫非贤侄与本王见外。」惠云王爷态度更是亲近。
  封曜冥眉轻挑了下,要说私叙,方才他卑职了老久也不见被纠正啊。
  见外吗?看来惠云王爷是在套近乎。
  明了惠云王爷用意後他也乐得顺水推舟,伸手撢了撢衣袍对著上首深揖到底,「是小侄失礼,望王爷见谅。」
  和自己未来岳丈行礼是应该恭敬些。
  惠云王爷见他态度恭谨不似作假,唇角微勾和聪明人说话总是愉快,就算他对封曜冥仍有些介怀但见他愿意服软,当下对他印象已好了许多。
  这小子虽然奸巧但极识时务,说不定还能帮上他。
  虽然心里是比较欣赏独孤业那种温文儒雅、宽厚清恬的性子,可要在这世道生存还要保护妻儿老小,也不得不承认封曜冥比独孤业强,不管是在商场甚至官场他都是不可小觑的人物。
  只要能对夜芃一心一意他也没什麽好说嘴的,想到这不禁一阵苦叹,他又能干涉什麽?若夜芃真是他女儿,会不会认他、肯不肯原谅他都还在未定之天。
  目光又扫向静立下首的封曜冥,也许他要借用这位贤侄甚多啊。
  「说了这麽多话贤侄也饿了吧,走,陪本王用膳去。」惠云王爷心情大好,这麽多年来第一次觉得腹有饥感。
  ***********
  一直到入夜,封曜冥才从王府脱身,原本惠云王爷没打算留他这麽久,可大管事和护卫长见王爷难得开怀,两人一搭一唱硬是将他留了一天,又是陪王爷下棋又是赏析王府各式收藏,期间惠云王爷还去午歇了一个多时辰,他则被护卫长硬留著切磋武艺,总之,这一日之内,他简直是被三个人考了通透。
  唉,越是这样,那怀疑就越有可能啊。
  啧啧,异族族长的阿娘、王爷的阿爹,想娶他的芃儿回来还挺棘手的。
  不过越是困难他越有兴趣,他看的出,惠云王爷有求於他,必然是与夜芃及她阿娘有关。
  幽沉目光瞬闪,看来最麻烦的会是他将来的岳母大人。
  回到大书房,递送密信的人进来覆命,封曜冥微蹙了眉暗忖著,家里出了什麽大事,老五竟用火递来信。
  将众人摒退,他将信件展开越读眉头却越是深锁,到最後他双手放下信纸,身子往後倒在花梨官帽椅上陷入沉吟。
  花妖的娘?半妖的芃儿?怎麽可能!
  久久他吁出一口长气来,表情复杂万分,坐直身再望著手上信纸,一边是老五的信函、另一边则是三嫂原信。
  方才脑里已将过往之事细细思量了遍,夜芃的不告而别及几次奇怪的态度言语,似乎都能解释清楚了。
  尤其那句,「夫君──狐狸脸你以後不要後悔啊。」
  她说这话的时神态自嘲而凄苦,让他牢记在心总觉得夜芃对他太不信任。
  哈哈哈哈,原来如此,是半妖啊。
  思量的眼神变的幽邃而深沉,漆黑地见不著底。
  芃儿,我说过,是你来招惹我的,一旦招惹了管你是妖是人都逃不出我的手掌心。
  狭长凤眸闪了闪表情显得阴寒邪佞,让夜芃看到一定吓的魂飞魄散,那是十足十算计人的表情,也是十成十旧帐难了的表情。
  不老实的小情人,五年之约吗?
  看来夜芃根本就在敷衍他,全没把他的话当真,啧,这样怎麽可以?他的小娘子真是太见外了。
  老五已去函和五娘情借上古"龙吟镜",不过他想也许不用古镜照妖,他就能揪出夜芃小辫子了,这小妮子性情他还算了解。
  半妖吗?真是没用的妖怪,从没听过妖怪有这麽弱的,他心里还为夜芃隐瞒有些忿忿,故意数落著她。
  管你是半妖还是全妖,这辈子都是我的人。
  可同时他也想到另个重要的问题,若此信所言是真,那夜芃的娘亲──红谷的主人,就真是很厉害的大花妖了。
  难怪夜芃口口声声说她娘会杀了他。
  封曜冥单指叩著桌缘歛著的眉微微挑起,可不知盛怒的花妖丈母娘会比较想杀谁?
  是他还是──惠云王爷?
  哈哈哈哈──想到这他不禁大笑起来,事情演变实在很有意思,看来现在一直到明年都不无聊了。
  不过当下他还有更重要的事要办。
  今晚可要和他的半妖小情人好好沟通一下啊。
  **********
  「哈啾──哈啾──哈啾──」
  此时在御养堂里炼制花露的夜芃一连打了三个大喷嚏。
  她皱起眉双手来回蹭著自己臂膀,「怎麽觉得越来越冷?」
  而且那种冷还是从心里渗出来,该不会有什麽不好的事要发生了吧?
  呸呸呸,自己咒自己,还是快点炼制解花蛊的花露,天啊,要快点逃命才是。
  这晚深夜,当封曜冥再度潜入夜芃的香闺,就见到她盘坐在床上双眸紧闭,手捧著一个小铜鼎表情格外认真,奇怪的是房里弥漫著一种说不出的清香。
  「这是做什麽?」
  突来的声响吓了夜芃一跳,她猛然睁眸手一倾差点将小铜鼎翻了出去。
  「狐狸脸你别吓我,这倒了会死人的。」
  她双手紧紧扣住药鼎,心怦怦跳著,这是她最珍爱的法宝平时不随便用,要不是为了炼制解花蛊的花露才舍不得拿出来折腾。
  要说花露草精哪有这麽容易炼制,就算最一般的也要炼上十天半个月,惟有用这法器药鼎催以她妖力才能在短时间内炼出药露来,这可是她的命。
  「你又在做什麽?」神神秘秘,自怀疑起夜芃身分,封曜冥对她的一举一动就更上心了。
  「炼药啊──」夜芃边爬下床随口答著,但马上一脸舌头被咬到的神色,「没、没有,就玩赏一下我的藏品。」
  真失策,她一心想赶进度所以连晚上都不愿浪费,刚刚正是在催动妖力炼药,要解花蛊所需药材不仅麻烦,炼制需要的妖力及时间也长,但她真不愿再耽搁了,拖的越久麻烦越多能早一时完成是一时。
  不过她此时还不知秘密已经露馅,就算想逃也来不及了。
  封曜冥见她惊惶模样,暗忖著这铜鼎该不只是玩赏物,又见夜芃这麽看重更是留了意。
  可他现在还不想拆穿她,狗急跳墙,何况夜芃已有一次逃家记录,没弄清楚他小娘子的底前,他不欲打草惊蛇。
  不过逗一逗充当利息是可以的。
  「芃儿啊。」他挑起一边眉欢愉地笑了。
  夜芃身子却反退了一步,眼神有些警戒,狐狸脸刚刚挑眉了,他每次挑起一边眉就是在动歪脑筋,他又想做什麽?
  夜芃毕竟有多年实战经验,对她未来夫君的小习性也掌握的够深入,尤其这种欺负人的前兆。
  见她一脸警戒封曜冥不以为忤,要常常放心上很容易被这小妮子气死。
  「今天炼药露很累吗?」
  长臂拉过她腰身纳入自己怀里又翻上了床,用他大掌捂住夜芃柔腻小手,自发地当起她人肉暖炉来。
  夜芃刚刚已顺手将药鼎搁於几上,遂也不排斥地顺势滚入某人怀里,两人褪掉靴子屈起膝,倚著锦枕双双蜷在床上。
  「累吗,想不想听故事?」
  打从前起,夜芃就最喜欢听封曜冥说他去四处经商时,听到看到的风土民情、典故传闻等。
  「我要我要。」她瞠大了晶莹双眸溢满光采。
  最近狐狸脸都没说故事给她听了,她好怀念啊,从前他俩也常常这样在冬夜里缩进被窝谈天说地。
  她与他閒说他不在府里时发生的大小事,狐狸脸则告诉她很多外头有趣的故事。
  封曜冥温柔地揽紧怀里佳人,夜芃也配合地向他怀里偎了偎,这小动作让他唇角微勾,很好,这下子应该跑不掉了,有人很自发地配合被禁锢的行动。
  「啊,我今天听到一个故事,芃儿一定会喜欢。」
  封曜冥斜瞟了眼满脸期待的俏脸,那乌亮水眸里映著催他快说的急切。
  「我今天收到一块血玉,听掌柜说这玉佩背後有个动人哀凄的故事。」
  「嗯嗯。」夜芃专注地点头。
  「据说这玉佩是个书生拿来死当的,他说若不是家已无馀粮又有幼女嗷嗷待哺,真是走投无路了他决不愿拿出这玉佩救命,因想求个好价钱所以和掌柜说了这玉佩来历。」
  见夜芃一脸正色,他笑了笑又接著说,「书生说他家境清寒父母又早亡,一直是一个人居住,他住在村郊屋外有片老圃是祖上留下来的,老圃里种的不是菜蔬瓜果之类却是十几株的菊花。」
  「菊花?」夜芃讶了声。
  「菊花。」封曜冥轻轻颔首。
  「虽然书生日子过的清苦,但他对祖上留下的花圃倒是悉心照料,也许是精诚所至吧,有天他花圃里竟生出三色的异种菊花来,这消息很快被传出去,也有人上门想重金收购,可书生有些呆气,他对待这些花就宛如自己亲人般,说什麽都不卖,後来有求购不得的乡绅找人揍了他一顿又威吓他,他还是不卖,说这菊花如同他爱人,他是穷死也绝不会卖妻。」
  「呵,这书生倒真呆。」夜芃嘴里说呆,目光却柔了几分。
  「是啊,书生义气吗,不过有天夜里书生正在读书时突然觉得肚子饿了,这时他竟发现从屋外老圃里飘入的阵阵花香中,夹杂著诱人的食物香气还听到女子清脆的笑声。」
  说到这他故意瞄了眼怀里人,果然夜芃轻蹙了眉头沉吟不语。
  「之後书生就像作梦般,每晚都有美人带著精美饮馔上门伴他读书、陪他说话解闷。」
  夜芃眉头拧的更紧了。
  「再後来书生爱上那神秘的美人,并与她求亲希望能和她共效于飞。」
  「美人答应了吗?」夜芃开口问了。
  封曜冥故意顿了下,「美人起先不答应,但书生非常诚意一再求亲,美人最终应了他,美人说他家里已无长辈可以做主,婚仪一切都依书生意思,於是他们简单成了亲,婚後过的很幸福一年後还生了个女儿。」
  此时封曜冥感觉他掌里的小手抖了下,他双臂将人揽的更紧些。
  「後来呢?为什麽书生来当玉?他妻子呢?」夜芃抬眸追问著,神色有些惶惶。
  「後来,因为多了一个女儿,书生想让她们母女能过上更好的日子,於是他决定瞒著妻子将那株一年多来更加艳丽芳盛的异种菊花卖掉,因他妻子知道他很喜欢那株菊花,一定舍不得他这麽做。」
  「不行啊──」夜芃突然叫出声,目光迎上封曜冥质惑眼神又尴尬地说,「据我所知异种菊花是不能随便移植的,会死。」
  「芃儿好聪明,没错,那天上午书生妻子说要出门探友黄昏才回来,书生便趁著当日将异种菊花连花带土铲起要售给买家,可花锄才下土就彷佛听到一声女子惊叫,书生还以为是听错了他们附近并没其他人家,於是依然将花铲起,哪知花才离开圃地竟迅速枯萎,更诡异的是原来植花的土壤里冒出像血沫一般的滚滚红水来。」
  怀里夜芃身子抖得更厉害,「买花的人吓的马上说不买了转身就跑,而书生看著已枯的异种菊花也很懊恼心痛,但还有更叫他心痛的,那天一直到深夜他的妻子都没回来。」
  「她──」夜芃好像已知道书生妻子下落了。
  「那天夜里,书生等了又等还抱著女儿在外头找了几圈就是不见人,女儿彷佛知道娘亲不见哭闹不休,最後他累的就倚在女儿床前睡著了。」
  「恍惚里他闻到一股熟悉花香,睁开眼正是他的妻子,可他妻子浑身是血,一边哭一边和他告别,说她原来是老圃里的异种菊花,因感激书生对她的照顾及维护,才现身照料他,如今天命已至不能强求,她没什麽可留给书生,要书生往种植异种菊花的地方掘土三尺可得一血玉,她也是受玉魄所护才能成精现身,如今她本体已灭、元灵不存,要书生好好养大他们的女儿,困难时就卖了血玉应足够过日子了,之後书生妻子就消失不见,连花香也不复存在,书生醒来後悲痛欲绝,要不是还有女儿在,他可能也活不下去了。」
  「後来书生真在老圃里挖出一块血玉来,而玉一离土整片老圃变荒乾了,从此再长不出任何花草来。」
  「你骗人。」夜芃抽回手扭过身重重捶了他肩头。
  「才没这种事呢。」她一双墨瞳拗执地望著他。
  「哈哈哈哈,我没骗你,是书生和掌柜说的。」
  封曜冥抓住她的手,额头亲腻贴著她额面低低笑了。
  「那就是那个书生骗人,你们真花大价钱买下那块玉啦?」夜芃鼓起脸来。
  「买是买了,不过也没多大价钱,你知道我们是生意人。」封曜冥挑眉又笑了。
  夜芃叹了声,是啊,她记得当铺里那些套口,连好好的大皮氅都要说成是被虫蛀鼠咬的烂皮件,这些贼精的商人。
  「不过芃儿,你说这世间真有花精吗?你这麽喜欢花草,会不会哪天就养出一个妖精来?」封曜冥不动声色假装閒扯著。
  果然怀里人儿身躯瞬间僵化,「哈──哈──少扯了,哪有什麽妖精啊,胡说八道。」
  偏偏她声音挺没底气,听起来不太有说服力。
  「是吗?我不以为然,我相信这世间是有许多不可思议、非人可探究的玄妙。」边说他还深深望了夜芃一眼,坦白从宽啊我都给你机会了。
  可夜芃已是惊弓之鸟怎可能自行招供,被他饶副深意地一眼看的毛骨悚然。
  『为什麽狐狸脸会说起这故事?他是不是怀疑自己什麽,我哪儿露馅了?』
  『不会,一定是巧合,是巧合别自己吓自己,呵呵。』
  夜芃打定主意死不承认,封曜冥也不逼她又问道,「你说这女儿长大後会不会恨书生啊,就是因为书生的鲁莽她才没了娘?」
  夜芃垂眸沉吟了会,「我想不会吧,书生是想让她们母女过上好日子,虽然好心做坏事,但还是出自一片真心,他女儿长大後若明白事理也该能体谅。」
  她吐了口气又缓缓地问,「狐狸脸,那书生有很懊悔、很痛苦失去他的妻子吗?」
  这故事虽然离谱却让她想到一张哀伤的脸,无缘爹爹会不会还想著她的娘亲呢?
  「这是自然,书生说,要不是他答应了妻子要扶养女儿长大,他早了无生趣。」
  「了无生趣?」夜芃心一动,她见过了无生趣的样子。
  那是思念不是怨恨吗?
  突然她身子被紧紧缚入男人怀里,从她头上传来微微震动的低鸣。
  「芃儿,我要是那个书生,说不定就把女儿送给人养,追到黄泉去找我的妻子。」
  夜芃脸倏地发白,「乱说什麽?都是些胡扯的故事,我才不信,你当什麽真。」
  她身子突然挣扎起来,可却被抱的紧紧竟挣脱不开。
  「我不是胡说,你说那书生的妻子为什麽不和书生说她是花精呢?她若先说了,就不会有後来的遗憾惨事了。」
  「她不信任书生?」封曜冥意有所指地问著。
  「怎麽会,我想她一定是怕,怕书生知道她是花精後会嫌弃她或害怕她。」夜芃回应的声音几不可闻。
  「这才是胡扯,竟是真心相爱,难道会因为妻子是花精就不爱了吗?还是花精认为书生原来爱的只是她一副皮囊?我看这花精对书生也不太真情,一点都不信任他。」封曜冥口气里有些忿忿。
  「不是的。」夜芃急了抬头就嚷,见封曜冥倾身认真地望著她,脸一红。
  「我想她只是胆小,想再过一段时间、想等自己更有勇气时才说吧。」她嗫嚅地。
  「不是因为不信任书生?」封曜冥又追著问。
  「不是,她只是怕。」夜芃黯然接口,眼神迷蒙。
  专注地盯著她凄苦神情,就像当日她说出那不中听的话般,脸上有淡淡自嘲、眼底含著无限悲凉。
  「哈哈哈哈,好吧,那看来沟通不良真是件大惨事,这样都可以生生拆散了一段鸳鸯生死两隔,芃儿啊,我们之间可别学他们这样有所隐瞒,你说好不好?」封曜冥笑咪咪地说。
  见他眉眼弯弯极温柔的样子,夜芃心一怔为难地点头,她心里发苦著,『我要怎麽和狐狸脸坦白啊?老天爷!』
  见隔山震虎的目的达成,封曜冥也不再咄咄逼人心忖著,就给你一点时间思考。
  夜芃方才回覆他时神色认真,他信她只是害怕、只是不知该怎麽让他接受,不是不信他、不是将他拒於心门外。
  心一宽抱著小情人在床上翻了半圈,封曜冥精硕身躯半压著夜芃,圈著美人的双臂深陷入丝滑锦褥里,望著她淡染愁绪的小脸顿时心生不舍,算了不逗了,明天爬不起来精神不好还是他心疼。
  况且,明日还有一场精采大戏要上演,是该让芃儿好好休息。
  轻啄了下那红润诱人的小嘴,从美人身下抽出单手轻弹房里烛火倏灭。
  「睡吧。」低沉醇郁的声音安抚了夜芃慌乱的心,不久就在他宽厚温暖的怀里睡著了。
  封曜冥却依然没睡,他长年习武目能夜视灯火熄不熄对他并无妨碍,侧著身指背轻轻蹭著怀里美人滑腻俏脸,有些不忍释手地。
  今日他离开王府前惠云王爷说了,明日要他再过府一趟,这次要连原本就预计入府侍奉汤药的夜芃一起召来。
  看来惠云王爷比他还急,还想尽快弄清楚夜芃身世。
  无论如何,这一斗局已经开始,芃儿,不管你想不想玩都已脱身不得了。
  他轻轻在她额间印下怜惜的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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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直到天明离开前封曜冥都没和夜芃说他昨日去了王府,更没和她说他今日还会去王府。
  所以,当夜芃侍奉完汤药被硬留了下来,心里再怎麽忐忑不安都远不及到了烟月楼,看到某个不应该出现的大狐狸时来的震惊。
  『为什麽?为什麽狐狸脸会出现在这?』
  之前为了诊治方便,惠云王爷都歇在园子前半的”涉幽阁”里,因此她纵对麒麟园再感兴趣也从无机会能深入探访。
  此番听到王妃在烟月楼召见原以为是个契机,据说烟月楼位处麒麟园後半东南角,矗立於整片梅雪之间清幽曼妙,她想正可以一窥园内风光,所以心情虽然不安还是乖乖来了。
  没料著──狐狸脸竟也在这儿,夜芃脑中飞快闪过不妙预感。
  且那仁兄的笑容太灿烂了肯定有鬼,她像炸了毛的小猫般,僵立在鸣玄厅楠木镂花大门前一步也不肯踏入。
  厅里传出沉醇带点笑意又充满柔情的叫唤,「芃儿。」
  夜芃身一颤不理不理,理了你一定会倒楣,但厅里两位道行高深的哪容得她装死打混。
  又听得一讶声,「怎麽站在门外不进来呢?」却是惠云王爷清朗温润的声音。
  瞬间夜芃感觉背脊有阵凉气窜过,这才发现在公狐狸精背後还真有道深沉影子匿伏著,彷佛等候已久。
  『怎麽回事?』她惊疑目光直瞅著封曜冥,想和他讨个说法。
  不是说王妃召她吗?怎麽无缘爹爹会在这,他不是已经服药睡下了?
  可那没良心的竟对她眨了下眼,做出一副无辜表情,比她还会装。
  「芃儿,你是见到我太过惊喜所以愣住了吗?」封曜冥眉弯眼弯笑的穆如清风。
  最好是,净往脸上贴金谁惊喜了?这是惊吓、惊吓啊!夜芃撇撇嘴向某人表达她心里的不以为然。
  「喔,是这样啊。」这时惠云王爷蓦地出声跟著打趣她。
  「……」她觉得更惊悚了,这两人什麽时候凑在一起还很融洽的样子,她错过什麽了吗?
  等等,狐狸脸没发现她和惠云王爷哪儿生的像吧?
  夜芃连忙盯著封曜冥的脸,想从上头找到任何怀疑她的蛛丝马迹。
  但那人面对她火热专注的目光只是受宠若惊地挑了下眉,薄唇轻抿瞬时春色融融颇有诱惑她的意态。
  咳,她马上调开眼,白晰耳廓却不争气地晕红了。
  果然是公狐狸精,夜芃在心里嗔念著。
  但见他还有心情使坏,应是自己杞人忧天了,狐狸脸不会猜到的,夜芃安抚自己要镇定下来,别自乱阵脚啊。
  最後她在那两人四道过分殷勤的灼灼目光下,不得不碍於淫威走了进去。
  踏入厅里她先和惠云王爷见了礼,然後刻意绕过封曜冥硬在他对面太师椅上坐定。
  微鼓的脸颊充分表达出她此刻心情,封曜冥狭长凤眸里是好笑又好气,可见到她使小性子的模样又觉得可爱的紧,让人心痒痒地真想多挠个两下。
  发现那不正常的光灿眼眸,夜芃恨恨地睨了他一眼,别想害我!
  哪有,我疼你都来不及,那人飞扬邪气的眼梢微勾更显得俊逸恣狂。
  惠云王爷就坐在上首,见他俩忙著眉目传情无声交锋著,不禁咳了两声,示意他们还有人在。
  夜芃腾地脸蛋一下烧的火辣,红咚咚地好不动人,她迅速垂下眸有些羞窘难当。
  平日她没这般拘谨,实是和情人俱在自己无缘爹爹面前,心情无端复杂。
  见夜芃含情带嗔的模样,惠云王爷心里叹了声,都说女儿外向,他都还不及认女儿、疼女儿,女儿已是人家的。
  虽尚未确实,但昨夜他又把所有事情想了一遍,夜芃与魅儿如此相像绝不会是巧合,加上封曜冥所述她的身世及自她来後花蛊异常安分的种种判断,她很有可能是自己失散二十年的女儿。
  只是不知她为何会孤身在外又於封家住了三年,难道是魅儿出事了?
  否则依魅儿性子怎可能不管不问,若夜芃真是他女儿又怎会流落人间?
  魅儿、魅儿!
  眼前彷佛浮现那讽笑中带著几许清冷的身影,幽研清倩、冷豔绝伦,比起夜芃的娇憨可人,魅儿举手投足里自有摄人妖逸及不容轻犯的气势。
  这样的魅儿不会放著女儿不管的。
  越想越不安他竟夜难眠,心头有无数困惑想问,又怕吓到夜芃造成反效果。
  他暗忖著,封曜冥应还不知夜芃真实身世,当年魅儿要不是为了救他也不会泄漏自身是花妖的秘密。
  若封曜冥知道夜芃口里的异族指的是妖族,她是他与花妖生下的女儿,还会对她一往情深吗?
  胸口满溢想保护女儿的心情,他绝不会让任何人伤了夜芃。
  刻意寒暄了几句,惠云王爷终把话题带回他们身上。
  「小芃儿,我听贤侄说你们尚未过帖将亲事定下?」惠云王爷探问语气和霭亲切。
  「啊?」可夜芃还是被吓著了,竟这麽顺的叫她小芃儿还叫狐狸脸贤侄,他们哪时这麽亲近了?
  惊乱目光倏地撇向对面一脸惬意的未来夫君身上。
  『你都说了些什麽啊?』夜芃美目微瞠,以眼神略带埋怨地探询著,『别害我啊。』
  可封曜冥只丢给她一个放心吧的笑颜,便接口道,「王爷所言不差,芃儿一直挡著不肯让小侄去提亲。」那口气说有多委屈就有多委屈。
  提亲!
  夜芃做出你别闹了的惊恐神情,封曜冥脸上则闪过不容分说的坚毅,这变化都落入惠云王爷眼里。
  他沉了声,「我听贤侄说,你出身异族,族里不与外人通婚,又说你娘是族长执法甚严。」
  说到这惠云王爷顿了下,目光突然转冷,「竟然族规森严,你怎能在封家一住三年,就不怕你娘担心或以族规责罚你吗?」
  夜芃愣了下从没想过她会被质问,惊疑地瞟了眼,一脸肃然的无缘爹爹看起来真有几分做爹的气势。
  无缘爹爹这是在责备她吗?心里顿时浮出一点说不上的奇妙感受。
  要说实话吗?脑中纷乱无比,定了定神她缓缓吐出口气来。
  「禀王爷,芃儿是受了娘亲允许才出外游历的。」
  她噙著唇,脸上浮现思量後又转为坚定神色,反正迟早都要让狐狸脸知道,乾脆趁此机会说出来好了。
  感觉心头狂跳她缓缓道来,「吾族向来不与外族交流,可芃儿娘亲不希望芃儿眼界狭小,一辈子不知世态成为井底之蛙,故特给了芃儿五年时间,让芃儿得以出外四处游历、增广见闻,待五年之期届满芃儿就得回去,从此再不出来。」
  一口气将深埋心里多年的秘密说出,她吁了声神情有些恍惚。
  心怦怦跳著她在等待,没望向狐狸脸的勇气,她怕,怕狐狸脸会怪她隐瞒、生她的气。
  可预期责备的目光却一直没朝她射来,夜芃低著头墨瞳不安地左右游移著,过了一会终是忍不住悄悄瞄向旁边,就迎上一双似笑非笑,充满她看不懂深意的眼眸。
  她心头一怔,『咦,狐狸脸该不是刺激过度,气过头了吧?』
  见他不怒反笑夜芃表情微微扭曲起来,看的出她心情复杂万分。
  狐狸脸真气坏了啊?
  夜芃不知该怎麽解释,的确是她刻意隐瞒也是她至今都不敢和他说自己是半妖的事实,明知狐狸脸最厌恶被人欺瞒,该怎麽办?
  惠云王爷见她忧愁神色也蹙起眉来,目光凌厉地扫向封曜冥,这小子是在故意欺负他女儿吗?
  察觉惠云王爷的不悦,封曜冥心里冷笑不以为然,这是他们小俩口的事,哪怕惠云王爷真是夜芃阿爹也无权干涉。
  不过他并不想为难夜芃,虽然她之前确实不坦白可也逐渐将实话说出了,看在这进步份上他和悦地开口道,「芃儿,你信我吗?」
  不是指责也没有冷言冷语反是这般温柔问话,夜芃眨了眨眼有些迷糊地。
  「不信我吗?」他声音显得有些落寞。
  心一纠夜芃连忙接口道,「信啊,我当然信你。」
  封曜冥深深地望了她一眼,彷佛掂量著她话里份量。
  「那把一切交给我,我定会让岳母答应这桩婚事。」
  话说完他脸上浮出无比灿烂的笑颜。
  夜芃下意识举起衣袖半遮了眼,心头涌上说不出的违和感,为什麽有种被设计的感觉啊?
  但眼前人态度分明诚恳万分且风度绝佳,全没要和她算帐的样子,难道是想留著回去加利息一起算吗?
  「不会的。」彷佛看穿她心理胡思乱想,封曜冥应了声。
  「什麽?」夜芃摇摇头脑子真蒙了,这麽好?很不像封二当家的为人,狐狸脸做生意不把人扒层皮不收手的,心慈手软绝不是他具备的美德。
  她刚刚是把隐藏多年的五年之约说出来吧,狐狸脸竟然这麽镇定全没发飙冷静地接受,真的──好诡异啊。
  知道她家爱人小气起来无人能敌,这回怎会这麽轻易放过她?
  「我向来秉持坦白从宽的人生观啊。」
  封曜冥亲切地为她解惑,他都这般宽容示范了,还不快点弃暗投明将全部招供出来。
  这头正谆谆善诱著,那头惠云王爷则撇过眼有些不忍卒睹地,真把人耍得团团转,这小子也忒过分,心底不禁兴起想帮女儿伸张出气的念头。
  来日方长,他不会让女儿被欺负太久的。
  不过,那双利眸略有所思地停在封曜冥身上,这小子态度有些不寻常,似乎太笃定沉稳了些,看来他也有所隐瞒。
  可知道魅儿没事,心里那块大石头总算放下来,虽很想再多问问关於魅儿的一切,又怕引起怀疑。
  当务之急是要确定夜芃是不是他和魅儿的女儿,不管他心里再怎麽怀疑还是要确实的证据。
  若夜芃真是他女儿,身上必定有皇族专属的印记,是他最骄傲血脉的证明。
  他们祖先来自辽阔草原,深信每一血脉都有自己的守护神灵,印记就是神灵赐予的祝福及护持。
  他在女儿满月时亲自於她背後刺下这印记,寄予他深切的期盼与祝福,希冀神灵可以护佑他女儿平安健康的长大。
  印记代代相传只传给继承他之人,惟一一人。
  这也是他对母后深切的抗议及表白,把只能传给嫡子的印记赐给他女儿,只要是魅儿与他的孩子,不论男女都是他最锺爱、最骄傲的。
  此生他只认一个妻──夜魅,只认他的妻与他所生的孩子。
  惠云王爷痛苦地闭上眼,每每想到当年母后异常决绝,怎麽也不让魅儿及女儿入宗人府的争乱,还是会无比心痛。
  後来又接二连三出了那些变故,致使他连帮女儿正式取名都来不及,就彻底失去她们。
  往事不堪回首,母后究竟是他母后,他不能怨也不忍怨。
  身为么子母后自小宠溺,谁会料得这宠溺之心会化成扭曲执念,非让所有人都堕入地狱不可。
  魅儿,是我负你,你真不该识得我。
  但,就算会伤你,我还是无法放弃你。
  察觉惠云王爷的静默,夜芃不经意地回望了眼,见他神色凄苦非常,她的心蓦然一动,猛想起昨夜狐狸脸对她说的故事,生不如死吗?
  望著上首她心底暗自问著,无缘爹爹你对娘亲到底是什麽感情?
  同时惠云王爷正从过往云烟里回神脸上浮出抹苦涩笑颜,调过眼正好迎上夜芃疑惑里带著淡淡哀戚的目光。
  四目相对,血脉的天性在无声里传递,那是多麽相似的两双眼眸,夜芃身躯震了下,心头闪过异样情感连忙避过头去。
  眼神是无法骗、不能瞒的,望著无缘爹爹的眼,只是多了沧桑、多了苦涩还有深切的无奈,其他就宛如对镜望著自己的眼般。
  他知道了。
  当下夜芃心中警钟大作,无缘爹爹一定知道了,方才他眼神里有太多慈爱、太多负疚、太多恳求,她不信他会对毫无关系的人透露这般复杂的情感。
  夜芃阅历是单纯可脑子转的快,这些年虽不在四处行走,但待在封府也听了看了不少,尤其封家众兄弟团聚在一起时总不吝分享自己的见闻,他们又都是爱听故事的,三下两下夜芃已怀疑起惠云王爷把她和封曜冥都找来的目的,怕宴无好宴今日不好脱身了。
  负疚吗?她垂下眸暗忖著,无缘爹爹似乎很思念娘亲。
  竟然如此当年为何抛弃她们?
  虽然当年之事她全然不知,可红姨每次提及无缘爹爹那咬牙切齿、恨不得将薄幸男人大卸八块的样子,她深刻在心。
  红姨说,娘为了生下她毁了三百年道行可她爹爹却抛弃她们,当年她们狼狈回到红谷,娘是撑著最後一口气险些没了性命,但从此元气大伤,修行又不知倒退了多少年头。
  负心薄幸就是她自小对爹爹的认知。
  娘从不提及爹只一心修练,那冰寒肃冷之气让她打小就不敢亲近娘,加上她没用妖力弱、学习术法又慢,她知道娘亲对她是失望的。
  可青姨、红姨很疼她,她一身调弄花精草露的本领都是青姨帮她开的窍,後来娘见她做的好,有时也会露出温和神情望著她。
  青姨说,娘不是无情她只是冷淡惯了,一时拉不下脸。
  她其实怕娘又爱娘,所以会危及娘亲的她都不会做,若娘恨爹爹,她就绝不会认爹爹,更不会让爹爹藉由她再度找上娘。
  心意定了,该做什麽也就很清楚了。
  无缘爹爹虽然无缘还是要救,就算他对不起娘还是她的爹,大不了解了花蛊就回去和娘负荆请罪,看在爹受了二十年苦又一心求死的样子,她不忍心啊。
  且独孤业说过,无缘爹爹的身体就算解了花蛊,怕也撑不了多久。
  唉,娘亲应能体谅她的心情吧?
  但一想到娘那艳色无双又冷厉无情的脸,她的心却不争气地抽了下,说要请罪,届时她若没逃成请青姨、红姨帮她求情,娘会不会稍息雷霆之怒啊?
  啊啊啊啊──她竟然要去捻虎须、触龙鳞,天啊天啊。


  第七章 改变

  见夜芃脸色青了又白、白了又青变化多端,封曜冥唇角微勾透出玩味神色,冷亮目光在惠云王爷及夜芃身上来回梭巡,这两人说没关系谁信,那苦苦思量的神情竟一模一样,是当局者迷吧,一个还苦苦掩饰、一个却步步踯躅。
  嗯──有戏。
  觉得有戏的不只是他,在惠云王爷刚提出想收夜芃为养女的念头时,惠云王妃也来了,其实她来有一会了,是待在东厢听著厅里动静。
  今日一早,王爷突然和她说要收夜芃为义女,要她出面撮合。
  她自是百思不解,想多问几句却被王爷打断,王爷摆明是告知她而非徵询她意见,夫妻二十年王爷事事尊重她,这是第一次待她态度如此强硬。
  她还发现提到这事时,王爷眉宇间精光慑人,是她从未见过的坚毅神色。
  王爷变了,她确切察觉到王爷心动了,是什麽让王爷这几十年来平静无波的心开始翻涌?
  是那个叫夜芃的女子吗?还是──那个故人。
  她不愿认夜芃为义女,哪怕她知道她应该,她理应顺著王爷、哄著王爷、让王爷开心。
  但她就是不想、不愿,只要想到这她的心就隐隐地闷痛起来,王爷的心里还有一个人,不,她始终不愿去想,王爷的心里是不是只有过一个人。
  她与王爷的大婚是太后一力做主的,刚嫁来时她也曾听过一些耳语,王爷有个一个身分卑贱的爱人,但那人已经死了。
  太后也曾找她去,意有所指地要她安心,要她不要听信流言蜚语、希望她快快为王爷诞下子嗣、替皇室承继高贵血脉。
  王爷从没提过那个人,王府里从没人敢再提那段往事,多嘴的都被太后派来的总管内侍处理掉了。
  她装著不知道也过了这麽多年。
  真希望那一切是确实没发生过,都是流言、都是谣言。
  可女人直觉却那般血淋淋地戳破她幻想,若在今日前她不曾怀疑过夜芃,那从此刻开始,她强烈质疑夜芃与王爷的关系。
  从前怎没发现,夜芃与王爷眉目间是如此相似,他俩神态举动都透著不寻常的雷同。
  记得夜芃说过她今年二十,二十年前正是她嫁来王府之时,也是那不应存在的游魂陨殁之刻。
  是那游魂从九泉之下不甘地回来了吧。
  夜芃会是王爷的血脉吗?她曾听说那女人还有个女儿,可她们母女都不存在了,不应存在、不曾存在。
  发生过的就无法抹灭吧……
  所以王爷才会这麽急切的想收她为义女,所以王爷才会有那种坚毅果决的神态。
  从来对世事漠不关心的王爷,第一次有了大丈夫的霸气。
  出身草原的皇族、马上打下的江山,她曾以为她的夫君是被薰陶冶化後的谦谦君子,可今早她首度见到深藏在王爷血脉里雄鹰的灵魂,那桀骜不驯从未屈服的野性。
  宛如二人,这不是她认识的夫君、她结发二十年的枕边人、她一心恋慕雍容閒雅的王爷。
  是什麽改变了王爷?
  她不愿,虽理智告诉她若真是如此,她应该收服夜芃的心视如己出,这样才能平定王爷的心不失眷宠。
  但一想到她至今都无生养,望著夜芃她不禁怀疑王爷是不是故意不让她怀上孩子?
  别的女人能为王爷生下女儿,她嫁给王爷二十年却不能保有自己的一儿半女。
  这叫她──情何以堪?
  王爷,是这样吗?若是如此,你太狠了。
  要是她也有个孩子是不是也这般大了?
  所以无法答应,她真不能收夜芃为义女,她做不到。
  惠云王妃觉得被背叛了,她这麽爱著这男人,这男人对她却如此残忍。
  极力保持著仪态端庄与皇室派头,惠云王妃一出面,三言两语就将收义女之事暂时打发了去。
  惠云王爷虽有意见却不敌三人口舌,且不说他王妃根本不愿撮合此事,就连夜芃和封曜冥都顺藤摸瓜,逮著王妃语意推托此事。
  後来王妃更以王爷身体不适需要休养,摆明送客。
  封曜冥和夜芃都是懂眼色的人,两人乖觉地告退一起离开王府。
  回程,夜芃便被封曜冥绑回封府去了。
  ***********
  马车一路长驱直入,封府下人见二爷马车里下来一名娇俏可人的姑娘,竟没人生疑。
  二爷未婚妻在京城之事,早传的沸沸扬扬,倒有不少下人趁机偷觑著,能将喜怒无常、行事莫测的二爷圈住的女子是怎样三头六臂?
  封曜冥甚少上京城,可来没两个月倒将京城封府的下人都震撼教育了一遍。
  难怪他们每次私下抱怨说四爷太狠、太严厉,来巡视的老管事总冷哼了两声,对他们说四爷已是顶好伺候的主子了,不然调回老封府一年到二爷、三爷手下磨一磨,包管不会再废话。
  二爷才上来没两个月,他们就有深刻体认什麽叫做没死也脱一层皮,果然是魔王级的主子,四爷,您快回来吧;二爷,您快回去吧。
  这是近来京城封府下人普遍的心声。
  「狐狸脸,你带我回这做什麽?我得回御养堂啊。」
  夜芃现在一心只想著要快点将药露炼出来好解了花蛊,一劳永逸。
  「从今天起,你就在这炼药露了,需要什麽开出清单,我叫人帮你弄来。」
  封曜冥伸指弹了弹夜芃鼻尖,一脸笑意盈人。
  「我不是说过不行吗,我要进王府──」话还没说完,她就自己打断了。
  贼狐狸脸,她想到了,她不能离开御养堂的理由是要进王府看病,如今就算不靠独孤业,相信她也进的了王府,说不定在无缘爹爹心里,她比独孤业还吃香。
  好险今天惠云王妃出面来阻挡,不然她真不知该如何收场,无缘爹爹竟要收她为义女,她要是敢答应娘不扒了她的皮。
  封曜冥见她神色几变知道她想到原因了,亲腻地摸摸她的头。
  「这才乖吗。」
  乖?夜芃鼓起脸翻著白眼,你把我当什麽了?你养的小猫啊?
  「哈哈哈哈──」终於把小情人绑回来,封曜冥心情大好,明明是自己的人却要每夜翻墙去幽会,这算什麽。
  他应该好好写封感谢函,感谢独孤业对他未婚妻多时的照顾。
  微嘟红润的小嘴呼唤著他,封曜冥飞快啄吻了下夜芃的唇,在她还不及抗议前就将人推到院子旁特别辟出的炼药房里。
  「你瞧瞧还欠什麽?」这间炼药房他筹备许久,就等著把小情人拐回来的日子。
  夜芃星眸瞬闪,这房间真太得她心了,多宝格上放满了精巧有趣的摆件,小巧的碧玉药钵及药杵,触手温润滑腻叫人不忍释手。
  纯银打造的药盅及药匙、玉犀研磨成的药刀、黄金打造的戥子、白玉制的碾槽,还连著一间小丹房可以熏制、精炼药材。
  「你把"随玉堂"的家伙都搬来了啦?」随玉堂就是封家所经营的药房名号。
  「啧啧,你觉得随玉堂的师傅柜用得来这些制药吗?」封曜冥挑起眉来颇不以为然。
  就见到夜芃眼神越来越水润晶莹透亮,「都是你帮我特制的?」
  一次送一整间炼药房,她不得不认一句,狐狸脸宠起她时真无法无天,这也是从前老五对他们的不负责任评价。
  虽狐狸脸总爱欺负她,但对她好起来又叫人心花怒放的,真是让人又爱又恨、又恨又爱。
  「我的院子就在隔壁,後头有月门挟长廊相连,唉,我总算不用在天寒地冻的深夜翻墙会美人罗。」封曜冥打趣著。
  夜芃小脸一红又想到什麽似的,「对了,我一直很好奇,狐狸脸,你都不用做事的吗?」这个大忙人竟然可以在京城混这麽久。
  「芃儿,我每天忙成这样你看不到吗?竟然说我不用做事?」欸,还没嫁来已经管起夫君了,封曜冥还是一脸笑。
  「我不是说这个,我是说你都不用领商队出门吗?封家商队不做生意啦。」她越想越奇怪。
  「呵,芃儿我和你说,现在老封府是老五做主呢。」
  「欸?」夜芃不明白这意思。
  「我说,现在老封府,老五最大他当家。」封曜冥一脸坏笑。
  夜芃质疑地蹙起眉来,「大爷呢?大爷不是当家吗?」
  让老五那閒散懒人当家,不是要他的命?
  「哈哈哈,都说我们家大哥最仁义,大哥给了我半年长假,他帮我领商队出去了,他说,我要没把弟媳妇带回去就别回家了。」
  「芃儿,我怎麽觉得大哥比较疼你啊?」封曜冥双臂揽住她腰身笑问著。
  夜芃眉眼先是惊讶再是感动莫名,大爷真是。
  「那当然,我比你乖巧多了又不生事,大爷当然疼我。」她骄傲地炫耀著。
  「是是是,比我乖还偷跑来京城啊?」封曜冥偏头望著她。
  夜芃鼻头一皱,耍赖似地做出你奈我何的表情。
  「哈哈哈──」从封府深院里传出爽朗愉悦的阵阵笑声。
  ***********
  而在老封府的深院里,则是哀叹连天、惨鸣成雷。
  「大哥啊,你快回来吧,我快死了。」
  老五顶著一双乌漆漆的黑眼圈,一脸形容憔悴彷佛受尽折磨的样子。
  「不要叫我算帐啊,不要再把帐本堆上来了,啊啊啊啊要死人了,小八、小七、小六你们都跑哪去啦?」
  「五哥,大哥都出门一个多月了,你还不死心啊?」
  小八正从门外进来,手上还抱著一叠帐册,肩靠在柱子上望著自家脱了形的五哥有感而发。
  「小八,救救五哥吧。」不要叫他算帐啊,他一见算盘头就昏。
  「不可以作弊。」这时小六不知从哪窜出来,一开口就是断绝自家兄长生路的狠话。
  「小六,五哥平时待你不薄,我太难过了,想我当年把屎把尿如何劬劳,才把这麽爱钱有前途可爱的小六拉拔成这麽高,可小六大了就一翻两瞪眼,要致自家兄长於死地啊。」
  老五简直没在地上翻滚哭诉了。
  小六头一爆眉角直抽,「这是什麽乱七八糟的话,什麽一翻两瞪眼,还有最好我有让五哥把屎把尿掉到,论年纪,小九还比较有可能。」
  小六话还没说完,小九的抗议声就从门外传来。
  「谁给五哥把屎把尿了?整个封府有谁不知道,我们家五哥从小懒到大,要不是不吃饭会死,我看他早成仙了。」
  尽管被自家弟妹狠狠鞭苔,老五却仍然趴在桌上坚持装死。
  「我不管、我不管,人间没温情啊、世态炎凉啊,我最锺爱的弟弟妹妹们,我平时都捧在手掌心的孩子们,现在全都见死不救,我真的好伤心啊。」
  「我也好伤心啊,我们竟然有这麽厚颜无耻、泼皮撒赖、没心没肺的五哥。」
  连小七都忍不住心潮翻涌,差点没吐出来。
  眼见自家小辈全数到齐,老五眼里窜过幽光。
  「小七,你最好了,你一向最公道的,五哥对帐本真的不行啊。」
  说完他故意用那种闪亮的、充满感叹的、我们是自家兄弟的强烈目光攻击可能是小辈里心最软的小七。
  「五哥!」小七表情称的上悲愤,简直是恨铁不成钢。
  「小七不要上当,五哥在讹你。」小六连忙出声警告。
  「小六,你真的太伤五哥的心了,五哥在你心中是这麽样的人吗?」
  老五转向小六,声音哀切之至,可惜一滴眼泪都没有。
  小六及众弟妹重重点了头。
  「我不管啦、我不管啦。」接著老五继续上演泼皮戏。
  就听到厅里一片静默然後传出一声长吁。
  「要过年了。」开口说话的是小七。
  老五马上蹭地一下,炯炯目光望著自家小弟。
  「我们得上山团聚。」小七不疾不徐地说。
  老五用力点点头,是啊是啊,过年吗,当然要一家团聚。
  「如果五哥可以把上山该准备的年节用品、礼仪、贺点都弄好。」
  基本上这也是一件麻烦事,要知道山上可是有一名老狐狸级的老爹以及威严的大娘和五位个性迥异却都非常性格的姨娘。
  要搞定这些长辈们的需求及礼品,通常很棘手。
  老五双眸放光指著自己,「我来弄。」
  只要别叫他算帐、看帐本,筹备礼品算什麽,要知道整个封府,和众姨娘混的最熟的不是别人,就是他。
  老五性子跳脱对什麽都有兴趣,因此历年来对挖掘各房长辈压箱底本事也是不遗馀力。
  若由他来办,兴许还能皆大欢喜、和乐融融。
  不过他从来都躲懒,这次实是迫不得已啊。
  小七无奈地翻了翻白眼,转过身对著其他兄弟及小妹说。
  「五哥已经把帐乱了一个月了,我们还是快点整一整,年底要封关了,清算好大家好过年。」
  虽然小七没有他家八弟那麽能干也没有六哥那般精明,可是他性子沉,做事公道中允,小辈里每有事情,反都是他出来统筹的多。
  「竟然小七都这麽说了,我没意见,开工开工。」小六耸耸肩,从桌上掠了一叠帐本就走。
  「好吧,七哥都说话了,面子做给七哥。」小八也原样把他抱来的帐本又抱了出去。
  「五哥你羞不羞,要七哥帮你担担子,二哥对你太好了。」小九也损了下自家兄长,却也认份地抱了一大叠帐本离去。
  「五哥你快去开工吧,我要收拾残局了。」小七瞪著自家五哥,神态无奈。
  竟然把一哭二闹三上吊拿来用,唉──二哥果然对五哥太好了。
  呜,兄长暴虐,好险还有亲爱的弟弟可以支撑,老五眼底绽放著感动的光灿。
  事实上夜芃问过封曜冥,把偌大封府丢给老五,他们都不担心吗?
  封曜冥淡笑地回,「老五逍遥很久了,他迟早得扛起担子来,等我们成亲自己有了家,我也没法再帮他所以他该开始磨罗,反正小六、小七、小八、小九都在,只要老五镇的住他们──万事没问题,别小看我们家那四个小辈,贼精地。」
  夜芃认同地点著头,她知道啊,她和小六、小七、小八、小九感情都很好,对他们真面目也略有所知,说起来这姓封的一大家子人都有个特色──表里不一。
  夜芃身子颤了下,仔细想过一遍还真是耶,唉,就连最宽厚的大爷也都有不欲人知的一面,这家子比她还像妖怪。
  其实她才是误入贼窟吧?夜芃无奈撇撇嘴,眉梢却有隐藏不住的笑意。
  ************
  有鉴於对无缘爹爹认亲的忌惮,自从住入封府後,夜芃就几乎进入闭关状态,日以继夜赶炼药露,加上封曜冥交代过炼丹房一带为禁地,府内众人非经召唤不得擅入。
  有这命令护身,夜芃更无後顾之忧,全心以自身妖力催化药鼎炼药,但解花蛊还需她血液为引,且不比之前只用一两滴,而是每隔十二时辰就需要她小半杯的血,对她妨碍不大可被封曜冥发现伤口追问後心疼不已,很是给她看了两天脸色。
  这期间每隔一两日她依旧会入王府侍奉药露,但惠云王妃又另安排了近身侍女服侍王爷进药,夜芃也只好每日悄悄将血滴入药露後交给侍女再退於门外静候,待王妃传令王爷服药後无恙,就会被匆匆请出王府不再能如之前稍作逗留。
  夜芃也觉得纳罕不知缘由,但却很庆幸这种安排,要她天天面对无缘爹爹其实很为难的。
  她估计再两天药露就能大成,因此也开始认真筹谋逃亡大计。
  那晚,封曜冥依例回到她房里。
  「狐狸脸,我真的觉得你很过份耶,你院子在隔壁吧,为什麽天天都来和我挤?」
  「我的床有比较大比较好睡吗?」夜芃鼓起脸,坚持打破砂锅问到底。
  封曜冥笑而不答,只忙不迭地替他家未来娘子冲了杯香气盈人的热茶,还殷勤地递到她手上,示意她先饮一口润润喉,他们时间很多慢慢说,不急。
  「……」夜芃一时无言,心里恨恨道,要不要再来一盘瓜子、一盘花生啊?
  可恶,你当你在听说书吗。
  她脸色白白青青十分有趣,封曜冥哈哈笑了两声,真从怀里掏出包糖核桃,悠閒地捻了颗塞入她嘴里。
  她还真乖乖张口吃了,「狐狸脸!」欺负人啊。
  就是因为这位大爷每日都来突击检查找麻烦,让她到一定时辰就非收工不可,不然有人会对她施以非常小心眼的无良制裁。
  前两日夜里听说他有应酬,一时心喜便炼晚了些,哪知被当场活逮,当晚不得善了不说,次日还硬被拉出府。
  美其名是年节将至要筹办年礼给山上众长辈,其实是给压去验明正身,整个京城封家旗下各产业,从大掌柜到小伙计都晓得她是将来的二奶奶了,根本是有计划断她後路吗。
  这样以後逃跑会多了很多陷阱耶,有多少打小报告的,臭狐狸脸,心机重。
  正因为後路被一一斩断,夜芃不得不改变计画,联合次要敌人打击主要敌人。
  就是,她只好拢络她家狐狸脸,问他要不要和她一起逃亡。
  「嗯嗯,所以芃儿现在是找为夫和你一起逃命?」这种经验挺特殊的。
  夜芃翻了翻白眼,「当然啊,我刚刚说了这麽多,你到底有没有听进去啊?」
  「有啊,芃儿刚刚说,过两天药露就能炼好了,等给王爷解了花蛊,就要找为夫私奔。」
  说到这封曜冥顿了下,「真让为夫好感动,原来芃儿这麽喜欢我,不惜用上私奔的法子,可芃儿,我们家没人阻挡这桩婚事,真的不用跑。」封曜冥说的一脸认真。
  夜芃差点没被气昏过去,「你你你--你这不要脸的奸商,为什麽正常的话到你嘴里都会被扭曲啊?谁要和你私奔,我明明是说,逃命,娘一来我们就没命了!」
  夜芃觉得她好想哭啊,她怎麽就搭上这麽一个人啊。
  「芃儿,不要害羞吗,为夫晓得。」封曜冥深情地握住她的手。
  「啊啊啊──谁害羞了,还有你到底晓得什麽啊?」她神色万分复杂,很有快吐血的徵兆。
  见情人神态激动,封曜冥转身拿起茶壶续上了茶,端到她面前和煦的说:「不急,慢慢说,先喝口茶。」
  「谢谢。」夜芃亦有礼的道谢,啜饮了口温润茶水,果然觉得心口好受多了。
  不对,是谁把她气成这样的啊!
  「狐狸脸!」夜芃一脸愠色,「我说正经的,你别玩了。」
  「欸,别这麽气呼呼地,不就是逃命吗。」封曜冥说的和出门游乐一样轻松。
  夜芃眼一缩,彷佛看到一条雪白蓬松的狐狸尾巴,在她面前优雅地摇来摇去。
  「二爷,我们说逃命呢,不是游山玩水啊。」
  你真的知道逃命的意思吗,有性命之忧那种。
  封曜冥从老五信里已知道夜芃身世,晓得她的担忧,毕竟将来追杀他们的可是道行高深的花妖、夜芃的亲娘。
  可,他也不会坐以待毙,本山人自有妙计。
  「芃儿别担心,全都交给为夫,你只要跟著我就行了。」封曜冥爱怜地摸摸她的头,有他在天垮不了。
  「狐狸脸──」
  夜芃感到很挫败,她怎麽说狐狸脸都不把娘的追杀放在心上,到时真会出事的。
  「我知道。」封曜冥依旧和煦笑著。
  见小情人如此担心他,心里颇受用,觉得一天的辛劳都不翼而飞了。
  最重要的是,这小妮子终於记得捎上他一起逃了。
  当然也不排除,夜芃是走头无路不得不,无论如何,和亲亲娘子一起逃难,在这忙碌的年下,好像也挺有趣的。
  **********
  药露终於炼成的当日,夜芃心里百感交集,这样她和无缘爹爹的缘分就尽了吧。
  其实从前也没想过会和无缘爹爹有如此牵扯,原来以为他连她生命的过客都称不上,会想来京成只不过是心里的一点好奇,毕竟是她的生父就算薄幸负心,还是会想看一眼。
  不过不看还好看了问题就来了,有时候看著无缘爹爹那心如死灰、毫无生意的样子,她都觉得娘过的比无缘爹爹潇洒多了,当然,她出来几年也有些见识了,或许娘是伤在心里不愿透出而已。
  总之,她很清楚,这无解关系不是自己能插手的,她不想违背娘也不愿见无缘爹爹难过,所以,她走。
  「芃儿啊,你这叫逃避现实。」凉凉地,有人吐出金玉良言来。
  夜芃噎了口气转过头望著那位硬要听她心事,说什麽憋著对身体不好的仁兄。
  伸出纤白长指戳上他额面,「我逃避什麽现实了?」
  那俊美的人不以为杵,脸上依然带著笑。
  「你说今日帮惠云王爷解了花蛊就算是帮族里长辈了了债,可这是你族里长辈和惠云王爷的债,你哪能了啊?」
  了不起就牵牵线吧,封曜冥也不拆穿她那漏洞百出的故事。
  「我说了了就了了,你有意见喔,是我族长辈还是你族长辈啊。」
  狐狸脸真的越来越爱找麻烦耶。
  「嗯,自然是我们一起的长辈啊。」封曜冥邪气地笑起来,神色里却不掩温柔。
  明明是句随意的回话,夜芃却觉得有些话中有话似的,不禁挑起眉质疑地望著他,眼里明白写著,『你又有什麽阴谋了?』
  「欸,怎麽用这种眼神看为夫,为夫会伤心的。」清和醇雅的嗓音带上一丝无辜情态。
  大骗子,夜芃立刻在心里反驳,吃这人亏也不是一天两天,再相信他就是笨蛋。
  「不管了,等我回来我们就走,都说了,花蛊一旦除去我族长辈定会发现,也绝对会派人来查,只要族人一来知道我们婚约,娘肯定会追杀我们,这里一刻都不能多待。」说著说著,夜芃脸都急红了。
  花蛊一灭,红姨、青姨定立即来探,待发现是她做的,又知道她和狐狸脸私定终身,啊啊啊,她会死的很精采啊。
  啧啧啧,封曜冥望著那变换多端的脸色心里轻叹,他的小芃儿撒谎真不太高明,但见她这麽辛苦圆谎又觉得──好可爱啊。
  心里窃笑著,手指抚上那叫他流连不舍的小脸。
  「好好好,芃儿放心去王府,等你回来後我们就私奔。」封曜冥一脸笑吟吟地。
  夜芃气结地恨恨瞪著他、再瞪、用力瞪,可那人还是笑的如春风拂柳、不尽风流洒逸。
  啊──这麽厚的脸皮我学不来啊。
  大奸商,果然是大奸商,这种颠倒是非黑白的深厚功力,她这辈子都赶不上吧。
  从前在封府时,狐狸脸长年在外事务繁忙,一年到头他们能相聚的时间其实不多,所以每次相聚都分外珍惜,那时狐狸脸好像还没这麽坏。
  可从她来京师被狐狸脸逮到後,住在御养堂时狐狸脸好像还多少收敛点,回封府这些日子,简直耍她耍到无法无天,是怎样,把之前没耍到的份量一次补齐喔。
  但这段时日却也是她最幸福的时候,可以天天见到狐狸脸,这麽长的辰光,多难得。
  她心理是喜欢他的,很喜欢很喜欢、喜欢到不知该怎麽办了,可这样的喜欢、这样的幸福能维持多久?
  有时心里真的很害怕,怕这美好的一切转瞬成空。
  唉,心陷落这麽深,将来若真要和狐狸脸分开,怎麽舍得?
  但要与娘决裂,她也绝不愿意。
  好烦啊,真的好烦啊。
  不管了,先去把无缘爹爹的花蛊搞定,一件一件事来。
  *********
  这次进王府,意外地没见到惠云王妃,还听到小道消息,王妃暂时回娘家休养了,咦,气氛怪怪的。
  独孤业一见她来,脸上露出温煦笑颜。
  其实她一直觉得挺对不起独孤业的,她来京城这三个多月没少受他照顾,就萍水相逢的人来说,独孤业对她真是太好了。
  就算他们有合作关系,独孤业对她的关怀也远超过了,结果她竟一声不吭就跑回封府住,还没有好好向他道谢及道别。
  虽然後来狐狸脸说他都处理好了,写了信又送了厚礼致谢,但毕竟是她欠的情,理应由她好好和人道谢的。
  独孤业真是大好人。
  「你来了,王爷正问起你呢。」独孤业温声款款。
  「咦,问我?」夜芃指著自己。
  「是啊,王爷似乎很喜欢你,直夸你医术高明又善良可爱,我也这麽觉得。」独孤业话说的很温柔。
  这话前半段虽听的有些胆颤却不及最後一句让她心惊。
  哈哈哈──你也这麽觉得吗?无缘爹爹说那些是出自负疚,你也这麽想,就太承担不起了。
  夜芃心里好像察觉到什麽,可今日还有要务在身,她很快将那异样感觉抛去。
  「已经为王爷施针了吗?今日的药露我带来了。」
  夜芃不打算让他们知道,今天这剂药露下去,花蛊就解了。
  反正独孤业医术这麽厉害,明日一诊脉便知,等他们发现花蛊解了,她和狐狸脸应该已经跑出京师远远了。
  唉,她就不信花蛊解了,无缘爹爹不找她麻烦,当然要跑得越远越好。
  独孤业见夜芃嫣然一笑,心一怔,他其实是不服气的,这封家二爷够挑衅,那封感谢函怎麽看都透出让他少接近夜芃的意味,可窈窕淑女君子好逑,只要夜芃一日没成亲,他也不是没机会。
  南毓王朝是马上定的天下,国内有许多异族又与数个邻国接壤,融合之下民风豪迈开放,有些边疆地区甚至还时兴试婚。
  大体来说,只要不违背善良风俗、礼仪,两家人又无异议,男女在婚前交往的不少。
  不然夜芃与封曜冥的关系也不会这麽轻易被众人接受,所以独孤业心里还是抱著一线希望,只要他们一日未成亲,他都有机会。
  在外人看来夜芃和封曜冥是下了婚书、定了亲的未婚夫妻,感情交融、同进同出也很正常。
  只有封府自家人及惠云王爷知道,他俩尚未过礼、交换过婚书,这样的关系对夜芃名声不好、有损闺誉,所以之前惠云王爷才会雷霆大怒。
  独孤业就是碍於那一纸婚书还保守追求著,若让他知道根本没那婚书,只怕他怎样都不会让夜芃搬入封府。
  当然这是他内心的纠结,夜芃一点都不知情。
  夜芃心里已被成山的烦恼压著,实没馀裕去发现有人在追求她。
  这应也和某二爷努力不让她发现有关,威胁必须打压於萌芽之时,这点身为大商人的封曜冥是最清楚不过。
  **********
  同时清源府里,封曜冥正在打包,其实早收拾的差不多了也不需多带,能用钱解决的问题都不是问题,他主要是要避著夜芃收拾两样物件,都是前几天从山上急递下来的。
  一是上古宝镜"龙吟镜"、一是能斩妖除邪的古剑"清啸剑",俱是玄门镇山法宝,他家五姨娘的陪嫁。
  五娘出自玄门正宗,为前代宗师独女尽得真传,要不是收妖伏魔时不小心撞上他桃花甚重的老爹,後来就被拐走了,指不定本代宗师就破天荒由女子继承,以五娘本事将宗门发扬光大乃意料之中。
  又据说,这是老五提供的小道消息,五娘当初会与老爹相遇实在奇巧,本来那件委托是她师兄接的,後来师兄临时病了。
  呿,好拙劣的藉口,分明是故意设计五娘吧,引五娘遇上他那个老狐狸的爹,啧啧,这根本是一桩师门内斗、争夺宗师之位的阴谋构陷。
  不过一个愿打一个愿挨,五娘心甘情愿嫁给老爹,他只能说老爹真厉害,不然呢,作儿子的没有说话馀地,娘也早死心了,但老爹也真遵守诺言,自五娘後不再娶,一心一意哄著他那一妻五妾,早生华发,其中苦乐也只有老爹自己知道了。
  哼哼,与其把心神都耗在摆平家务事上,不如携美畅游天地,他与老爹想法所差甚多,他要的就一个──专专心心的一个,不背叛不欺瞒就守著一个与自己心意相通之人,过想过的日子。
  不过他不骗不欺自也容不得对方骗他欺他,芃儿啊,可别让我等太久,为夫还等著你的真情告白。
  娘曾说他心太重,比起老五他心思过深、太执著,换言之,他独占欲甚重怕自伤伤人,被他看上的女子若不是一心一意,容易酿出祸来。
  他将娘的忠告谨记在心,多少年来不用情不真心,却却是夜芃缠上了他,一次次主动靠上来,他给过机会了──让她逃离的机会,现已无退路。
  『芃儿,和我厮守一生可好?』
  「狐狸脸。」这时轻软声音响起,正是夜芃。
  「你一人在这做什麽,都准备好了吗?」夜芃自王府匆匆赶回。
  无缘爹爹今天精神不错一直想拉著她说话,後来是药性发作昏睡过去,她才得脱身。
  「脸色怎麽这麽凝重,出什麽事了吗?」
  夜芃见封曜冥一脸凛寒,心一怔,连忙上前探视。
  对上那双充满关怀略带担忧水盈盈的眼眸,封曜冥脸上缓缓绽出抹温柔笑颜来。
  「芃儿,不要离开我,一辈子都留在我身边好不好?」
  他一字一顿说的无比轻柔,但气势却有些隐然的狠决迫人。
  夜芃又愣了下,见他犀亮专注炯炯的目光,好看的丹凤眼里藏著幽邃,心一软,几曾见过心上人有这般异样神态。
  双手覆上他的手,「我很想啊,若娘愿意成全我们、答应我们婚事,我真想与你厮守一生。」话字字由衷。
  「此言当真?」封曜冥问。
  「怎麽不信我啊,我虽不是君子可也一言九鼎。」夜芃意气风发地扬眉道。
  「你说的我都记下了,不能反悔喔。」封曜冥话说的隐晦彷佛暗藏什麽。
  「你记吧,我的好二爷,今天怎麽特别多心?因为要和我一起逃亡担忧吗?」夜芃笑著问。
  「没办法,这是第一次有人找我私奔,心情难免惶恐不安。」
  封曜冥脸色瞬变,又故意做出些为难扭捏神态。
  夜芃脸蓦然一红,「狐狸脸──谁找你私奔,不要一直乱说。」
  下一瞬,身躯已被紧紧揽入那温暖怀里,邪魅的脸贴在她脸旁,声息凑在她耳边喃道,「那为夫约你私奔可好?」
  什麽话啊!夜芃眼角含情别过头,心里有些说不出的酥麻激扬,是小小悖德的兴奋。
  「快走了啦,再三个时辰花蛊被尽数化散排了出来,要逃就来不及了。」
  子蛊一灭红谷内的王蛊就会有所感应,就算娘不来也会派青姨、红姨来一探究竟。
  「嗯嗯,走吧,我们私奔去吧,娘子。」封曜冥背起用藏蓝包巾包好的剑匣。
  「这是什麽啊?」夜芃望著那长逾三尺的大包袱。
  「护身符。」封曜冥给了个让她更迷惑的答案。
  「太大了吧,看起来好像──」夜芃轻抚上包袱思索著。
  就在她手触及包袱同时,封曜冥感觉到剑匣内一阵鸣动,据传清啸剑一遇妖异便有感应会浅鸣示警,若妖气邪祟恶意太重甚至会自行出锋抗衡。
  夜芃吓了跳,「这硬梆梆的是什麽,为什麽会动?」
  她的手也感受到剑气鸣动,心里一阵压迫。
  封曜冥幽深地望著她,当真是妖啊──他的芃儿。
  可就算是妖也来不及了,就算是妖,他也不许离开。
  「都说是护身符了,不是说要赶路吗还磨蹭什麽?」
  封曜冥不正面答覆,敷衍了过去,真让夜芃知道是什麽还不吓坏,这麽弱的半妖。
  他取法宝乃为防身,并不是要收他的亲亲娘子啊,他的小芃儿要收也是他亲自收,哪需什麽法宝。
  夜芃适巧回头对上那一脸算计诡笑,心又寒起来。
  「狐狸脸,我真觉得你今天怪怪的。」刚刚那抹笑好吓人啊。
  「怎麽会呢?芃儿想太多了,我们快走吧。」
  封曜冥拉著她就从後门安排好的马车上去,此去前途难料。
  不过,护身符怎能只一道呢,在他们马车出城同时,一封密信也送到王府,虽然有点对不住未来的丈人,可死道友不死贫道乃外出走闯的真谛。
  况且他相信,这位道友怕是急著要往死上撞。
  谁造的孽就该谁收,未来丈母娘的债当然该由丈人来偿,他们小辈就不奉陪了。
  「狐狸脸,我们现在往哪去啊?」出了城夜芃问他。
  「回家啊。」封曜冥答的惬意。
  夜芃大惊失色,「不行啊,我不是说──」她话还没说完就被情人打断。
  「回我山上的家,我爹我娘等著见未来媳妇呢。」过年回家团聚很应该的。
  夜芃更是瞠目结舌,「回你山上的家?」心怦怦跳。
  她在封府三年可从没跟著上山过,所以,她从没见过封家长辈,虽然常听老五说好像都很熟了,其实根本没见过啊。
  「不行啊不行,别闹了,我不能去啊。」
  这次三爷婚事也是由大爷主婚,因封老爷已退隐多年不愿再下山和人应酬,因此交代大爷全权办理,三爷夫妻俩婚後才上山拜会。
  夜芃知道,不是至亲是不能上山的。
  「怕什麽,我山上的家防备可严了,要知道我那些姨娘都不是吃素的。」封曜冥逗著她。
  夜芃这才想起来,糟──听老五说,他们家五姨娘是玄门正宗,那那,她不就露馅了。
  「不行啦、不行啦,狐狸脸我不去,你把我放下车,不然我们各走各的。」夜芃都快急疯了。
  封曜冥哪不知她担心什麽,但他就是要落实这事,丑媳妇总要见公婆,就算夜芃是妖,也注定是他封家的媳妇了。
  将人抱到怀里安抚著,「乖,没事,天塌下来有为夫帮你担著,你就放心见公婆吧。」
  娘应该不会反对,至於老爹,难说。
  封曜冥眸底闪过坚毅冷绝,不论是谁,都不能改变他心意。


  八章 红谷

  红谷──
  「出事了。」当王蛊吐出青烟,慕红脸色阴霾。
  怎麽回事,如今在红谷外的子蛊只有一只就是在那薄幸男人身上,难道他死了?
  不对,看起来不像宿主死了,倒像子蛊被人除灭,是谁?
  脑中瞬速闪过一道身影,该不会是──
  小芃你最好没有做傻事,不然等谷主出关有你好受。
  自从小芃出谷不久,谷主随即闭关修行如今也届功成,这数个月内应会出关,慕青正随侍在闭关处。
  看来她得先出谷一趟将事情搞清楚,不然谷主出关怪罪下来就很难善了。
  小芃、小芃,你可别做会让你娘动怒伤心的事来啊。
  慕红不愿见她们母女起任何争执,一个是她最信服的谷主、小姐,一个是她最疼的小芃,唉,希望事情不如她想像,宁可是那负了谷主的男人死了。
  连忙施起追踪术先确认小芃状态,谷主在小芃身上做了魂示,只要小芃有性命危险她们就能感知,这四年来小芃气息一直很稳定,加上谷主闭关她要固守红谷,竟也快四年没见到小芃。
  这孩子不知现在如何了?
  查探到大致方向心里有了底,慕红交代下严守红谷便御风疾行往京城而去,她打算查探完花蛊一事後就绕去看看小芃,竟然出谷了不去瞧瞧她不放心。
  ***********
  而夜芃和封曜冥驾著马车正一路往歧云山赶,那是封家老爷及众夫人退隐养老的地方。
  一路上夜芃不时和封曜冥商量著,「狐狸脸,我不要去啦,我不去山上啦,我娘很厉害的,她要是追去山上对你家人不利怎麽办?」
  这也不是不可能的事,娘抓起狂来会发生什麽,她还真不敢想。
  「芃儿,不管你娘多厉害总是个人吧?你觉得我们封府这麽多人应对不了你一个娘吗?」封曜冥故意用话挤兑她。
  「我──」夜芃真是有苦说不出,她该怎麽反驳,说,我娘就不是人啊,不是,我娘是很强的花妖啊!
  呜呜,这下惨了,我妖力这麽弱根本没隐藏的能力,听老五说他家五娘可厉害了,这下我一定会被抓起来的,而且要是娘真找上门来,和五娘打起来怎麽办?
  夜芃越想脸色越难看,惨了惨了啦!
  「芃儿,这一路上你心事重重,到底有什麽不能和为夫说?你不是答应过我们之间要互相坦承。」封曜冥抓住她的手,一脸关怀有意试探。
  「那……」夜芃真说不出口啊,她怕狐狸脸会怕她、惧她或者讨厌她,啊──
  见夜芃一脸都快哭出来了,封曜冥无奈地在心里叹了声,傻瓜,就喜欢自己折磨自己,你要肯早点坦白,现在就不用这麽烦恼了。
  他温柔地以指腹轻抚夜芃俏脸,这叫他又气又舍不得的小妮子啊。
  这时马车早已停下来,今天他们过了宿头,看来要在荒郊里过夜。
  方才他已先停下马车去前面查探过,觅到一间还算可以的落破庙宇,应可以凑和过一夜。
  「好了,我们先安置休息吧,再晚就看不到路了。」
  封曜冥随手取下挂在车头的一串铜铃铛,铃下还缀著青色流苏。
  「狐狸脸,为什麽这一路上你对这铃铛这麽看重啊?」
  夜芃一直觉得奇怪,这路上只要他们一起离了马车,狐狸脸就会取下那只铃铛收起来。
  「呵,芃儿,我现在开始怀疑你之前跑路时是否有神明相助,不然怎都没事?」
  封曜冥的话让夜芃不明所以,她一路往京城赶时为了怕引起歹徒觊觎,是有用了红姨教她的隐影术,尽量不引起众人注意赶路,进京後就赖上独孤业了。
  「一旦出了官道没官兵驻守,这野地上有多少草莽你可知道?若没这南武林总霸子的铃铛,你觉得我们能跑的这麽悠閒吗?」
  这可是与他有过命交情的战禹给他保身的,有战禹信物在,谁敢劫这辆车就是想和南武林总霸子过不去。
  夜芃一脸惊异,她霎时觉得这世界好玩的事实在还很多,好想再多听一些。
  「你认识南武林的总霸子?」
  夜芃以前听老五说过,这江湖啊,所谓的武林啊,现在势力分割成五方,东西南北中,每方当家的都是很厉害很富传奇性的侠客。
  听到夜芃兴奋地重覆她从老五那听来的传闻,封曜冥又暗叹了声,要比传奇,你这半妖比他们还传奇好不好。
  看著一个半妖眼里闪著灿光,谈论著所谓江湖的侠客,真是很错乱。
  「好好好,芃儿真有兴趣,等婚後就我们就和老三一样,你跟在我身边一起带商队,你想认识谁我都带你去好不好?」
  之前是顾虑夜芃不像止瑄是练家子有自保能力,且他俩名分未定,要带她一起走多有诸多顾虑。
  如今,他倒觉得往後还是宁可麻烦些,将这小花妖看在眼皮子下比较好,不然哪天又跑了,找起来多辛苦。
  「真的吗?」夜芃一双星眸水盈盈地,狐狸脸,你好好喔。
  「你就是爱玩,跟著商队很辛苦的。」
  望著那嫣红小脸,他心神一荡,这小妮子。
  「我知道我知道,我会很乖也会帮忙做事的,你不信我啊。」
  听到可以和止瑄一样随著商队四处去,夜芃简直要飞起来了。
  「你能帮什麽?三弟妹还可以帮忙保护商队,你不要我们保护就很好了。」封曜冥故意取笑她。
  「谁说的,我也能保护自己的,而且我可有用了,我能调配花精草露帮你们避虫除秽,若是有人身体不适我也能帮忙医治,狐狸脸,人各有所长,你也别太小看我。」
  她只是没使出本领来,真用出来,也是顶呱呱地。
  「哈哈哈哈,好好,顶呱呱地。」
  封曜冥怜爱地将她拥进怀里,和夜芃在一起永远都不无聊,有趣的很、吵的很、可爱的很。
  暗地里,窥看的精光闪过,有人默默隐去身迹。
  就在他们燃起柴火把乾粮烤热时,庙门口来了生人。
  是一对主仆,正确来说是一对和家人失散的小姐和婢女。
  似乎是在附近遭遇了草寇,慌乱中和家人失散了。
  「原来还有一名家丁护卫我们,可是我很担心家父安危,就让他去查探看看,没想到他一去不回,我们等了很久,然後天又黑了,呜。」
  那娇弱的小姐哭得梨花带泪,连夜芃都不禁感叹,一样是哭怎麽有人就哭起来这麽好看啊,不对,你啊你啊,你落难是很可怜,可为什麽一直和狐狸脸哭诉啊?我不是人吗?
  夜芃望著自家情人安慰落难小姐的情景,心里有些说不上的郁闷。
  她知道她们家狐狸脸对外人都是和善可亲的,这已经是他的职业病,和气生财吗,更何况大户人家互有来往,左牵右攀说不定都是主顾,所以狐狸脸安慰那小姐也是出於一片善心。
  善心啊!善心啊!你头不要靠著我们家狐狸脸这麽近啊,快碰到快碰到了。
  夜芃不由得微嘟起嘴,她从来没和狐狸脸一起外出过,原来啊,他在外头是这麽吃香,听老五说还不觉得,亲眼得见真是──这人桃花怎麽这麽重啊,那小姐就一副恨不得立马上演落难小姐逢俊雅公子相救,双双缔结姻缘的佳话了。
  这时那一旁的小婢突然叫了她,「你叫什麽名字啊?我叫春晓。」
  我吗?夜芃眨了眨眼,不是她不亲切而是这小婢叫她的口气好亲切、好随意啊,随意到她有个不太好的预感。
  「是啊,不然叫谁,烦你帮帮忙和我一起去前头井边取水好吗?」春晓还俏皮地对她眨了下眼。
  「去……取水?」为什麽找她啊?这苦力也该狐狸脸去做吧。
  「当然,总不能叫你家公子和我家小姐做吗,麻烦你了。」春晓还是一脸笑。
  我家公子!
  夜芃一脸震惊,她她她,她看起来很像狐狸脸的小ㄚ鬟吗?搥心肝了啦,连人家落难小姐都比她像个小姐,竟然说她是小婢女。
  夜芃一双星眸可怜兮兮地移向封曜冥,企图寻求一点安慰或奥援,可春晓问话声小,那两人又谈的起劲,狐狸脸竟然理都没理她。
  还说喜欢我,现在眼睛都盯哪里啊?臭狐狸脸。
  就在她迟疑时,春晓已经拉著她站起身来,「你这样不行啦,快跟我来。」
  春晓很快打过招呼说她们出去一下,封曜冥挑了下眉有点吃惊的,在夜芃来不及抗议前就给力量很大的春晓给拖出庙外一段距离。
  「你啊,怎麽这麽不识相?你家公子和我家小姐看起来挺登对的,这时你就该聪明一点啊,怎麽还凑在旁边碍事啊?」
  我碍事、不识相?
  夜芃觉得她心头揪起来了,好过份,那是我未婚夫耶,我干嘛要制造机会给人家花前月下啊?虽然这里没有花也没有月,不对,我才该待在里面和狐狸脸情话绵绵的。
  啊──臭狐狸脸,我不理你了。
  那小婢见她脸色复杂,顿了下问道,「你该不是吃味吧?我们做人要有分寸,主子永远是主子,可别打不应该的念头,你啊,听到了吗?姐姐是一片好心才给你忠告的。」春晓正色地。
  还姐姐勒?「我看起来很像小ㄚ鬟吗?」夜芃终於抓回自己声音问道。
  「不是吗?不然你是谁?」春晓回的理所当然。
  原来我这麽出不得厅堂?之前在京城御养堂,每个人都叫她小姐,她还以为她有一定的气度涵养,原来只是独孤业罩她吗?
  夜芃望著自己身上穿的衣服,虽因为逃亡不能太招摇,可也都出自封府的产业绫罗香又是狐狸脸帮她挑的,狐狸脸眼光多高啊,到底是这叫春晓的小婢没目色,还是她真没个小姐架势?
  「我、他,我们是未婚夫妻啊。」
  这是夜芃第一次打心里这麽承认,狐狸脸!
  「你承认了哄!」突然那小婢话音一转,转为较成熟妖冶的声音。
  夜芃心一颤,几乎同时,「红姨?」
  果然那小婢身上亮光一闪,就出现一位明艳的红衣女子,年纪看似约二三十,浑身散发一种不与人亲近的冷淡气势,此时正吊梢著柳眉嗔瞪著夜芃。
  「小芃你好大的胆子。」她一字一顿充满威仪。
  「红姨──真的是你?红姨我好想你喔。」
  夜芃从最初的震惊很快转为思念,出来四年她也想家啊,虽然想到娘就又惧又怕的,可是红姨和青姨又很疼她。
  「红姨。」夜芃扑上红衣女子身上紧紧抱著她,「小芃好想你喔,你好吗?谷里人都好吗?青姨好吗?──娘好吗?」越问声音越心虚。
  慕红原想给这任性妄为的孩子一点教训,但被她这麽一抱一哭心又软了。
  「小芃,你怎麽这麽不懂事?」慕红心疼地打量著她,嗯,没瘦、看起来精神也好,变漂亮了,过的不错吗。
  「红姨。」夜芃握著她的手,知道必定是花蛊之事露馅了,红姨才会出现在这。
  「你真是胆大包天,要不是谷主还在闭关,慕青随侍在旁,你猜你现在有命没有?」竟敢私解了花蛊。
  「你的心给狗吃了?替那男人解花蛊?」慕红越说越气。
  「红姨,对不起吗,可是,他毕竟是我爹啊,总不能见死不救。」夜芃嗫嚅地。
  「狗屁的爹,那混帐有什麽资格当你爹?小芃,你要伤你娘的心吗?」慕红疾言厉色。
  夜芃忙地跪了下去,「红姨,我绝不会伤娘的心,我虽救了他也马上离开了,绝不会认他,红姨,我虽怕娘可我也最敬娘啊。」
  慕红听夜芃话说的哽咽又跪在地上低头请罪,无奈叹了声。
  「起来,跪什麽?要跪和你娘跪去。」
  「红姨,你是最疼我的,和你跪算什麽?你和青姨都像是我半个娘,都是小芃最喜欢最尊敬的人了。」
  慕红顿时备感欣慰,小芃长大了。
  「你这张嘴出来後变厉害了?从前在谷里可没这麽会说话。」她脸上透出笑来,真拿你没办法。
  夜芃微吐舌,这是近朱者赤、近墨者黑,近狐狸者、狐狸也吗?
  见夜芃一双星瞳左右移闪著,慕红伸手轻叩了她一下头,「人也滑头了。」
  「红姨。」夜芃抱著她撒娇著。
  「花蛊之事先不说,小芃,你竟敢与凡人私定终身,你真不想活了?」这事更叫她担忧。
  「红姨,你听我说吗。」
  夜芃便将她出谷下山後,所遇诸事一一道来,怎麽救了老五、进了封家、怎麽相恋、如何动心又是怎麽对她好、宠著她。
  「你──」久久慕红吁了声,她是既气恨封曜冥占小芃便宜,又庆幸这四年小芃被封家护的好。
  「我看就是个登徒子。」慕红很不待见封曜冥。
  「不是啦,他虽然贼了一点、精明了些,可待我是真好,真的真的,红姨,你不要这麽讨厌他啦。」夜芃求情著。
  「哼,是怎样人品我们很快知道,走。」慕红突然拉住她,身一瞬俩人已闪到庙後头。
  「给你看出好戏。」慕红之前已在庙後打了窥洞,从洞里望去正是狐狸脸与那落难小姐。
  「红姨,她是?」竟然春晓是红姨所变,那落难小姐是?
  「是我新收的一名花妖,挺有慧根的,我想带她回红谷修练,这就是她的考验。」
  「考验?」什麽考验?夜芃一脸莫名。
  「诱惑人的考验。」慕红笑的危险。
  诱惑人?夜芃忙向窥洞看去,果然那火堆旁娇艳的落难小姐媚眼直勾著封曜冥,并开始轻解罗裳。
  而狐狸脸只是看著尚未有什麽动作。
  「啊,红姨,不能啦,不公平,你用魅术。」惨了惨了,狐狸脸要被吃了。
  「什麽不公平,他心术正自然没问题,他要敢做出对不起小芃的事,哼──」
  那一声冷哼充满杀气。
  完了,红姨最疼她,一定抓狂了,狐狸脸,你给我守身如玉啊,不然我也保不住你小命。
  夜芃就算再著急,人被红姨看的死死,也无可奈何更无法示警。
  「静静看吧。」慕红冷冷目光钉死她。
  夜芃只能乖乖看戏,心里也知道红姨没马上扒了狐狸脸的皮已是很给她面子了。
  就见那庙里殿前火光耀灿,临著火堆花妖皓腕轻揽上被施了魅术的封曜冥颈後,衣衫半褪半掩娇软身躯偎向他。
  她轻轻笑著吐息兰馨地说:「妾身为公子不平啊。」
  边说那鲜豔红唇离著封曜冥极近,让夜芃也鼓起脸来,就算是戏她还是不喜欢有其他女人霸著她的狐狸脸。
  慕红递来警告眼色,夜芃吸吸鼻子很委屈地。
  就听到封曜冥笑著回道:「小姐如何不平?」
  那花妖似乎又抛了个媚眼,「公子说那姑娘是你的未婚妻,但依妾身看来与公子实不般配啊,公子这样的品貌才学,与那一般女子结缡未免让人遗憾。」
  一般女子?夜芃僵硬地转向她家红姨,纤纤秀指指著自己目光万分哀伤闪烁著,『红姨,我是一般女子喔?』
  慕红轻蹙眉头狠睨了她一眼,彷佛警告著,『说你一般就一般,还敢顶嘴!』
  分明是藉机修理我吗,夜芃心里闷闷地想,可也不敢再抗议,红姨在气头上呢。
  「喔,怎麽说遗憾?」封曜冥侧脸看不出太多的情绪波动。
  「欸,公子,你那未婚妻请恕妾身说话直白,姿色稍嫌平庸、身段也一般,看起来还有些未长足似的,论气质涵养显得小家子气难登大雅之堂,亦不似出身世家见过大场面,与公子实不般配;依公子人品要麽择门当户对之世家千金,两家互映互荣能助公子掌管家宅、兴旺家业,令公子无後顾之忧;要麽择才艺双全、姿艳绝伦之红粉佳人,温柔旖旎、解语袅娜可抚慰公子之心,共遣幽幽长夜。」
  说完花妖一双媚眼瞅著封曜冥,言下之意是说论贤妻美妾,他那未婚妻连边都沾不上,他若娶夜芃实在可惜了。
  随著花妖每多说一句,夜芃脸色就沉下一分,是啦是啦,她要脸蛋没脸蛋、要身材没身材、要气质没气质,又不是世家大户出身,入不得厨房出不了厅堂啦!
  慕红目光馀角瞟到那哀怨无比又不敢发作的小脸,心里顿时好气又好笑,傻ㄚ头。
  就听庙里有清朗之音应道,「是啊,我们家那小娘子要与小姐相比,姿色不及、身段亦不如何,亦缺乏大家闺秀的名门风范,当然也称不上色艺双全。」
  听到封曜冥这麽回,夜芃简直要飙泪了。
  你你你,你这负心汉,真要给我出墙啊!
  原来你觉得我姿色一般、身段不好还缺少大家闺秀的名门风范。
  之前还那样哄我,我又没逼你娶我,是你缠著我耶!夜芃深受打击。
  慕红脸上透出冷冽杀气,果然,世间男子皆薄幸,我今天就杀了这登徒子替小芃讨个公道。
  感觉红姨气息瞬冷,夜芃心里暗叫不妙,连忙从身後抱紧她,别激动、别激动。
  就算狐狸脸这般评论她,她还是不希望他出事啊。
  可封曜冥顿了下,又接著说:「不过,偏偏在我眼里,她姿逸清丽无与伦比、身段娇小却撩我心怀,性子活泼天真坦率良善,全无那些名门闺秀的枯燥虚伪、势利虚荣,於我眼中正是一生最想白头偕老的伴侣。」
  封曜冥说到这目光一凛,「我信,她是不管我兴败荣衰、生老病死,都会与我一生一世、不离不弃的妻。」
  他不会为了让家门更兴旺荣盛而娶妻,也不贪恋绝色痴迷风流,他要的一直很简单,有一人懂他爱他理解他,一颗真心两方赤诚,哪怕失去一切,只要两心相印到哪儿都能重头再来。
  这话不要说偎在他怀里的花妖一愣,连夜芃都傻了,她刚刚听什麽?
  小脸倏地涨红羞怯万分,听狐狸脸说话真好让人提心吊胆,一句话偏要拆成几次说,心脏不好的都要给吓出病来了。
  心头溢满了说不出的感动,他信她。
  信她,比什麽甜言蜜语、真情告白都震憾她,虽互许终身可她与狐狸脸不曾交换过什麽山盟海誓,但他懂、他明白。
  她的心已给了他──生死相随。
  慕红也是一惊,没想到这小子还有几分真性情、硬性格,对她家小芃挺有心的。
  这时庙里变故突生,封曜冥话说完双臂竟冷冷一震,花妖给推落在地。
  「对不住,我家小娘子不喜欢我身上有狐媚子味道,我也不喜欢沾染妖祟。」
  跌坐在地的花妖脸色大变,「公子说话好生无礼,怎麽说妾身是狐媚子又说是妖祟,公子,你摔痛妾身了。」
  花妖委屈地呜咽起来,想趁回眸再度对封曜冥施以魅术。
  「别白费心机了,你不是妖祟还能是什麽呢?」
  边说,封曜冥从怀里不知取出什麽,就见光芒万丈刺眼灼目,庙里花妖发出惨鸣,等亮光消失,庙里已不见花妖却见地上躺著一只芍药。
  这突来变故让慕红与夜芃也大惊失色。
  「春晓姑娘请出来吧,烦请将我家小娘子放回,封某自当感激不尽,绝不会为难姑娘。」
  其实从这对主仆进庙门後,一直收在封曜冥怀里的古镜就隐隐鸣动,龙吟古镜能判妖祟、慑原形,五娘说对一般小妖古镜足矣。
  但对上道行高深的怕古镜奈何不了,这才连清啸剑一同送下山,清啸剑能斩妖除邪,对上为恶的强大妖孽应可一搏。
  因为剑匣里的清啸剑虽微有鸣动却不曾出锋,封曜冥遂不动声色想看这主仆意欲为何?
  看来是妖魅但不算强大或不具敌意,在这荒山野岭里,也许只是附近的妖祟小小作怪,他也不想生事。
  没想到这花妖竟想勾引他?
  古镜在身什麽妖术对他本就无用,不过龙吟镜威力实是不小,才一亮相竟真把妖孽给打回原形,见地上的芍药花──是花妖,和芃儿有关系吗?
  电光一瞬封曜冥已想了许多,他和颜悦色却语带威胁,试探著藏在暗处的另一名妖魅。
  夜芃单手捂著自己的嘴,心怦怦怦怦跳的很快很猛,她没想过,狐狸脸竟然有这种本事。
  那她呢?被他知道她是半妖,是不是也会被这般打回原形?
  不过,她原形本是人身,顶多继承娘亲那的微小妖力,但被这法宝一镇,她也会妖力俱散吧。
  「红姨?」顿时没了主意。
  「走吧。」慕红拉著夜芃就从庙後闪出。
  封曜冥见到出现的是夜芃及另一名红衣明艳的女子,眉宇轻扬。
  夜芃怯生生地望著他,那双星眸里有委屈惊惧及不明所以。
  「狐狸──封曜冥,你……」夜芃原想叫狐狸脸,想到红姨在又改了口。
  她不知道狐狸脸到底还藏了多少秘密没让她知晓。
  「芃儿,你还好吗?」见她神色知道方才定吓著她了,封曜冥柔声劝慰著。
  「我──你──你怎会有那种法宝?」
  思绪撩乱,夜芃只能问出她此刻心里最大疑问。
  你会拿来对付我吗?亦或你就是准备拿来对付我的?
  封曜冥从那双怯怯星眸里读到心慌意乱、读到害怕,心一怔。
  「芃儿不要胡思乱想,我带法宝只是防身,妖不犯我我不犯人,至於你,我真要收你还需等到现在啊?」他没好气的说。
  收我?
  收我!
  「你知道了?」你知道我是半妖?
  这时连一旁观察封曜冥的慕红都沉下脸,这小子一直知道小芃的身实身分?
  「我早知道了,我一直等著芃儿对我坦白,无奈啊,芃儿一点都不信我,还说要坦诚以对。」封曜冥不胜唏嘘地。
  「我──」夜芃一下子愣然表情复杂,怎麽会?
  她一直苦苦隐藏的秘密,狐狸脸却早就知道了?
  「怎麽会?你什麽时候知道的?」夜芃急急追问著,她不懂。
  「你还在御养堂时我就知道了,消息来源我不能说。」夜芃自己猜到和被他出卖是两回事。
  夜芃沉吟了会,一定是止瑄,她出来後只有和止瑄说过这秘密,止瑄出卖她。
  「你们成了一家人後都欺负我。」
  幽幽地,夜芃发出怨言,明明是她的好姊妹,结果竟然出卖她。
  听这话就知道夜芃猜出来了,封曜冥一笑,「等你成了二嫂,自己去欺负回来啊。」
  我成了二嫂,夜芃细想,对哄,止瑄是嫁给三爷,这样她还大一点耶。
  「咳──」见不得夜芃继续被拐,慕红冷咳了声。
  「啊──」夜芃回神轻吐了下舌,差点忘了红姨还在。
  「封……曜冥,这是我红姨。」
  私下叫习惯狐狸脸了,在外人前也都是二爷二爷的尊称著,如今在家人面前她反而不知怎麽称呼好,又不能和老五他们一样说你二哥。
  这小小的拗口也被封曜冥看了出来,真是平时太纵著她、由著她乱叫,结果换来这连名带姓的称谓,唉,感概啊。
  夜芃见他眼神里带著微微怨叹,低下头又抬眸偷觑著,不要这样吗,大不了我们私下再乔乔,看以後该叫什麽好,狐狸脸,别这麽小气。
  见这两人就眉目传情起来,慕红都不知是先教训封曜冥好还是他身边这没用的孩子。
  从她追上他们至这破庙後,这孩子一点脾气都没有,就由著这小子捏圆戳扁的,被谷主知道还不气死,怎麽养出性格这麽软的孩子啊,一定是那该死男人的遗毒。
  慕红很习惯把所有错归咎於那个对不起谷主的男人。
  慕红神色一冷,「你知道小芃是半妖?」
  「是的红姨,小侄之前就知道了,只是芃儿一直不肯坦白。」
  封曜冥看夜芃亲腻的态度,判断这被她叫做红姨的年轻女子必是她亲近之人,或是家人或是亲人,总之都是不该得罪的人。
  而且,这人道行可能不低,他方才已将古镜收回表达诚意,在她刚刚问话时古镜喧嚣的很厉害。
  慕红目光如刀剐著他,强大妖气袭向封曜冥,可这後生背挺的笔直丝毫没露怯,轻颔的脸上神色恭敬却非阿谀谄媚,那是一种你是长辈故我尊敬之的沉稳态度。
  不卑不亢吗?
  哼,这後生骨子挺硬、性格挺傲,却能为小芃对她低头。
  慕红原就性烈,亦欣赏强势果断之人。
  总之她对封曜冥最初印象还算不差,至少他不像那些软的不像男人的人类,弱的要死。
  慕红目光撇向夜芃,看不出小芃还挺会挑人的吗。
  「你没和他说过你的身分?」慕红又问夜芃。
  夜芃猛摇头,我哪敢啊。
  「红姨,我不曾和他说。」
  「不曾和他说你就敢和他私定终身?是仗恃他一定会接受,还是蠢的走一步是一步?」
  红姨尖锐的询问让夜芃头低的更低,封曜冥则眉一抬、脸上透出微微欣赏之色,这红姨是个明白人。
  夜芃苦著脸,不要说我蠢吗,我只是胆小了点怕狐狸脸知道後怕我、疏远我,而且。
  「啊──人家一开始没想和他牵扯这麽深啊。」
  她心乱如麻嗫嚅地说出心中思绪,真是一步错步步错。
  这一句如蚊呐般的自言自语,换来四道凌厉目光。
  封曜冥是你敢!
  慕红则是恨铁不成钢!
  夜芃被那目光刺的无法抬头,面有苦色地单手去扯了扯红姨衣袖,红姨啊。
  「小芃,你皮痒了,和凡人私恋原就是错,还这麽乡愿地想走一步是一步,你就不会保护自己吗?」
  她见过被情爱所伤的谷主,伤的那麽深那麽重,这小芃怎麽还傻傻的一头撞上去。
  「红姨──」夜芃蹙起眉,她也知道不应该,可心不听话啊。
  「红姨,请恕小侄无礼,我与夜芃是真心真意,请红姨成全我们,允许小侄前去提亲。」
  封曜冥的话让慕红冷睨了他,「哼,真心真意,你藏著那些法宝却都瞒著小芃,是存什麽心谁知道?」
  夜芃也一脸委屈望著他,那法宝好厉害的,狐狸脸,你真没想收我吗?
  就见封曜冥狠狠瞪了她,这麽容易被说动,我是你夫君耶!
  「你真不打算拿那些法宝对付我?」
  夜芃觉得话还是说开比较好,心里一直猜疑很郁闷的。
  「芃儿──」封曜冥叫了声,口气有些气、有些埋怨。
  他吸了口气好稳定心情,「我拿法宝对付你做什麽?好不容易才逮著的娘子,就为了拿法宝折腾耍著玩吗?有那时间我不如去多做几笔生意,还比较有效应。」
  果然是奸商,夜芃心忖著脸上却露出得色来。
  慕红见状忍不住翻了白眼,小芃──
  「那你准备这法宝是为什麽?为了招呼我们?」慕红冷睨著他。
  「小侄岂敢,备这法宝实是为了防身也是为了保护芃儿。」
  「保护小芃?」慕红声调微微拉高,这话说的悬疑。
  「是,芃儿一直阻著小侄前去提亲,是怕我俩相恋之事谷主会反对甚而对小侄不利,我不愿见她如此担忧,小侄是一介凡人确实无力对抗谷主甚至红谷里任何一位,可小侄有足够诚意愿向谷主证明我的真心,但在让谷主相信小侄诚意前,若发生任何对峙的意外状况都将使芃儿为难。」
  封曜冥话说到此,夜芃一双水润星眸定定望著他,她没想到封曜冥会为她设想的这麽深,狐狸脸──
  「为此小侄才向我五娘借来法宝,有了基本自保力量,才不会让芃儿为小侄安危焦急烦忧,且这一路上若有任何恶意冒犯的妖祟,小侄也能尽一份保护芃儿的心意,谷主及红姨都是芃儿至亲之人,对小侄来说也如同亲人一般,小侄绝不敢有冒犯之心。」
  封曜冥一席话让慕红挑起了柳眉,目光犀利地盯著他,这小子好贼精啊。
  「你意思是说,你觉得能保护好自己是对小芃的一种保证?」
  「是,既认定芃儿是我的妻,我当然该好好保护她,可我若连自己都不能护全,又有什麽资格说要保护芃儿?」封曜冥态度傲然不屈。
  你的妻?这话听了真不顺耳,不过这小子比那薄幸男人有担当多了,当年那男人要是有眼前这小子一半魄力,谷主也不至於──哼。
  慕红沉吟了会,转过身将夜芃拉到一旁。
  「小芃,你也知道谷主会宰了你们啊?」慕红狠狠瞪著她。
  「哈,红姨,你帮帮我啦,你的话娘听的进去,你帮我和娘求情好不好,放了封曜冥不要为难他,他对我是真好啊。」
  至於自己是该被打或该被罚,她都认了。
  「你真的很喜欢他?」慕红拧起眉来。
  要是从前她绝不做这等考量,不过这小子似乎真的不错,小芃为人身虽有微薄妖力但还是人,她需借由长年修练才有可能脱胎入圣,偏偏她对修行很没慧根或者说太没定性。
  谷主放她到人间五年,原是想了结她对凡尘的眷恋,之後回到红谷好专心修练。
  但天意弄人,她没见小芃这麽开心快活过,那小子似乎对她也很上心。
  是不是该让小芃顺应天命,就此回到人间生活?
  这麽想是很不甘心、很不舍得,但从小到大,小芃一直那麽孤单,她总将忧伤隐著不透出来,尽力逗她们开心,见到小芃现在这麽幸福,她竟不忍心拆散他们。
  虽口口声声说薄幸男人该死、天下乌鸦一般黑,但若有例外,她希望小芃能得到幸福。
  只是──
  「小芃,你挑的这个也太奸诈了吧?」
  这小子真是太精太贼了,真能给小芃幸福吗?
  「红姨,你不知道,凡人里以从商的最奸诈,封曜冥就是个大商人。」夜芃一脸认真的回。
  「那你还挑最奸诈的托付终身?」慕红顿感无言,你也很清楚吗。
  夜芃鼓起脸来悲愤道,「我也不愿意啊,就遇上了吗。」分明是老天爷耍人。
  等她发现不对早来不及了,心已给偷去再也拿不回,那个放高利贷的只会加倍收取,连一点渣渣都不还给她。
  慕红眉角抽了抽重叹了声,小芃还是要个强势点的看著,这迷糊性子,要不是给封家护著四年,现在真不知要去哪找回这孩子了?
  「你还是嫁出去好,留在谷里我真怕谷主迟早被你给气死。」
  这温吞性格和谷主完全两样。
  「红姨──」怎麽这麽说,太伤感情。
  「我会尽力帮你们和谷主解释,但谷主能听进多少,是你们自己的造化了。」
  慕红的发言让夜芃及封曜冥都吃了一惊。
  「实话和你们说,最快这几天最慢不出这一两个月,谷主一定会找来,该怎麽因应你们自己先想好,我能帮的会尽量帮,不过。」
  慕红目光凌厉地扫向封曜冥,「我家小芃就交到你手上,若有半点闪失我让你拿命来填。」
  夜芃还是一脸不可置信,红姨竟然要成全他们。
  「多谢红姨成全,小侄定会尽全力护好芃儿,让她快活无忧。」
  封曜冥抱拳对著慕红深深一揖。
  「你知道我要说的就好,还有,别老欺负她。」
  小芃在这小子面前简直是被捏著玩。
  「小侄不敢,小侄疼她都来不及怎舍得欺负她。」
  封曜冥也淡笑著爽快做出保证。
  「说到要做到啊。」
  慕红犀利目光转回夜芃身上变的不尽怜爱。
  小芃,红姨能为你做的就这些,你要幸福啊。
  「我走了。」
  夜芃依依不舍,「红姨,你才来就要走。」
  「我不回去帮你们铺路,猜猜下回见面时,你们还有没有命?」慕红伸手轻扣了下夜芃的头。
  夜芃展开双臂紧抱了她,「红姨谢谢你,不过你不要太勉强,别和娘吵起来,你知道娘个性的。」
  慕红也回拥她一下,「你也清楚你娘个性啊,放心,要说疼人,我疼谷主绝对比你多,不会让谷主不高兴的。」
  「谢谢红姨。」夜芃又绽开欢喜笑颜。
  慕红心里叹了声,毕竟是母女连心,小芃还是很在意谷主,看来只能用亲情设法打动谷主了。
  **********
  不敢耽误,慕红一路匆匆赶回红谷,她还未进月阁就已听到谷主出关的通传。
  急忙来到朔厅只见上首玉座半倚著一名夭逸冷豔、傲世绝俗的美人,一身雪晶清华衬著整个朔厅彷佛笼上一层薄冰、寒光逼人。
  此时那美人正支手托腮斜睇著她。
  「参见谷主,恭喜谷主功成出关。」慕红难掩欣喜,连忙上前施礼。
  「红,你好忙啊。」
  那美人语调慵懒轻启檀口,兰薰桂郁自成馨逸,厅里刹时弥漫淡雅的莫名香气。
  「小姐,我是出谷一趟调查花蛊之事了。」
  慕红口气一转,用更为亲腻的语气回道。


  第九章 劫

  听到花蛊,那清丽绝伦的艳容一顿,明明寒冽无波却显得妩媚无比的月眸微挑。
  「是小芃吧。」清幽如水晶轻轻碰撞的空灵声音荡漾开来。
  「是的。」慕红低下楼,这原就瞒不住。
  「确实是小芃解了花蛊,我赶到时小芃已经离开而那个人。」
  慕红话未说完,夜魅却微抬手示意不需多说,总之花蛊解了,有人又能苟延残喘上许多年,她的心已经没感觉再不会痛了,随他去吧。
  慕红本也不愿让那人坏了小姐心情,她很快将话题转回夜芃身上。
  她将夜芃下山後是如何进了封府又怎麽与封曜冥好上的过往一一道来,再言及那日她追上後,观察到封曜冥的所言所行、他的表白应对等等。
  边陈述不禁偷觑著台上小姐神色,小姐脸上平淡无波,好似没听到自己女儿与凡人私定终身般,慕红迟疑了下,稍微透露一点她的想法,是否就让小芃回到人间,想藉机试探小姐心意。
  小姐一颗心玲珑剔透,想欺瞒她不如将话说明了、陈述厉害,她比谁都想的深看的透。
  听到慕红想法,夜魅这才轻挑了下眉却依然沉吟不语,目光幽幽荡荡突然起身,单手扬起已张开结界,灿光一闪人已离开朔厅。
  见小姐突然离去,原来随侍在旁的慕青脸色有些不好。
  「红,小姐方才出关,你可真是送了份大礼给小姐啊。」
  慕红亦蹙著眉头,身子转向她,「青,我们都希望小姐好、都疼小芃,你不能理解我心情吗?」
  慕青一身薄青深衣丰姿清逸,与慕红并肩而立一冷一热,她俩性子也是两端。
  「见著那男人了?」慕青终是问起对不起小姐的负心汉。
  「见了,虽清癯许多又带著病容,不过精神不错,我想没这麽容易死。」慕红口气是百般惋惜。
  「那女人呢?」慕青迟疑了会又问。
  「没见到,听说回娘家长住了。」
  慕红也觉得奇怪,那男人不是唯老太婆命是从,竟会把老太婆为他选定千好万好的王妃给赶回去。
  「哼,薄幸男人一辈子薄幸,狗改不了吃屎。」慕青冷啐了声。
  他们口中老太婆正是已逝世的太后,当年夜魅吃了太后许多苦头。
  「你说小姐到底是心软还是心硬?明明可以好好教训那老太婆的,当年却一再隐忍。」慕红怅然地问。
  每次想到那老太婆怎样使阴,怎麽欺负当时即将临盆的小姐,又怎麽在知道小姐生下女儿後痛下杀手,她真有把老太婆从坟里挖出来鞭一鞭的冲动,这麽心狠手辣还称的上是一国太后,所以她觉得人间有什麽好,偏偏小芃又……
  「你还不知吗,那男人瞎了狗眼,小姐这般好,不顾坏了道行愿委身於他,他非但不珍惜还纵容旁人欺压小姐,置自己妻女安危於不顾,当年小姐没灭了他,最终是看在小芃份上吧。」
  慕青真替小姐不值,这男人明明罪该万死,偏偏是小芃生父。
  「若当年小姐一时兴起想去水渊游览时,我们有阻著就好了。」慕红感慨道。
  一切错误都是从水渊开始。
  「在水渊时男人还没这麽混帐,哼,一回京就变了性,简直不是人。」慕青咬牙切齿的说。
  是啊,一切错误都是从水渊开始──
  ***********
  惠云王府里,惠云王爷双手微颤正抓著一封信纸,他的好贤婿从出京後给了他两封信。
  第一封信是在他意外被诊出花蛊已解,著人去找芃儿及封曜冥不得的当晚。
  信里,封曜冥简洁陈述了他目前所知、所揣测的,也证实花蛊是芃儿为他解的,因此他俩现正亡命天涯中。
  心潮狂湃汹涌,芃儿果是他朝朝暮暮思念至极的女儿,心头那暖、那痛、那无穷悔恨兼以无尽怜惜。
  二十年来丧失的种种,激烈情感一次冲上,令他呕了口心血又让王府乱成一团。
  芃儿啊──竟要亡命天涯,是为父害你。
  心口怦怦急撞,只要想起魅儿,二十年恍若一瞬又宛如永远过不完般。
  魅儿,二十年不见,你好吗?
  原以为永远失去的却失而复得,那欣喜若狂、又怕又爱的感觉。
  若能再见你一面,就算是死在你手下,也值了。
  此生没能再见你一面,没能好好将我心里负疚、满腔悔意告诉你,死不瞑目啊!
  是他错了,见了封曜冥这後生可以为芃儿这般豁出去,他真觉得当年是他错了。
  他以为顾全了母子之情却是负了魅儿、对不起她们母女,当年母后背著他到底对魅儿做了些什麽,这麽多年了他竟不敢追究。
  其实心底深处是明白的,那些误会、那些不堪都是母后设下,他却懦弱地宁愿相信是魅儿负了他、是魅儿离开他。
  他把当时排山倒海的压力,通通倾覆在魅儿纤瘦肩头上。
  他骗自己,魅儿很坚强、能保护好她自己,其实都是藉口,是他不敢违逆母后、兄皇意思,是他没抛下一切的勇气。
  当年母后以命相胁,他就拿这当安心的藉口,要魅儿屈服。
  什麽孝、什麽忠,原是他负了魅儿的藉口而已,等他醒悟,人已绝然离去,再没机会挽回。
  谁负谁早很明白,是他没有保护好魅儿,在那时没为魅儿挺身而出,没一个当男人的担当。
  二十年花蛊之苦算什麽,如今他根本不敢奢望魅儿会原谅他,只求老天让他们再见一面,让他再见到那魂萦梦系、牵挂了二十年至爱的人。
  若老天愿意再给他一次机会,他会尽全力弥补、赎罪,他会承担起一个男人该做的,什麽名分、什麽责任,皇家之後的身分只给了他无限悔恨。
  这二十年还看不透吗?他的心早就被带走了,行尸走肉了二十年,他又尽了什麽皇家责任?就当他是不肖子孙吧,就算母后此时复生也再不能改变他心意。
  他整整错了晚了二十年,明明是二十年前就该下的决心。
  他真是懦夫啊!
  魅儿,为了我真不值,对吧?
  惠云王爷神色悲怅,仰头望著天际月牙,想像此时他心爱之人是否也同他一般,望著这孤月残星。
  ************
  冷月寒星,从谷里望向天际,夜风冰寒。
  夜魅正倚著一棵独拔的青松,薄如蝉翼的雪白纱衣罩在妃红色缠枝牡丹深衣外,宽大衣袂飘飘,她坐在树梢上双脚架著一旁枝枒,惑人月眸半眯。
  小芃,她的心头肉,怎会与凡人──
  这是天意作弄还是命中的劫?
  若是天意作弄,她就逆天给天看!
  若是命里的劫,她就帮小芃灭了这个劫!
  哼,她女儿性子她还不了解吗?比她软上百分千分,这样的性子被人欺负起来哪有翻身机会,她绝不允自己心头肉被伤害的。
  小芃天真无邪、性子坦率良善让她一直很欣慰,原还怕怀小芃时那般千辛万苦的、几番生死交关,会不会扭曲了肚里孩儿心性。
  当年心境坏透了、伤心透了。
  所幸没有,虽是不足月产下的,小芃天生体质耗弱,不适合修练强大妖术、妖力也少的可以,但心性光明、这些年身子也被调理的健健康康。
  这就够了,为人父母所求不过是孩儿健康平安。
  虽然她待小芃一直很严格,那也是希望她能坚强能独当一面,能拥有护全自己的力量,不会被欺负。
  损了三百年道行、生死关里走一遭才生下的女儿,怎会不疼。
  她如美玉般握在掌心的孩儿,竟让一个凡人给欺去了!
  夜魅目光闪现凌厉杀意、周身扬起强大妖气,青松颤栗、四周花草纷纷掩倒,只见她摒了气息脸色又恢复淡漠,二十年前她学到了──宁我负天下人、不使天下人负我。
  她不会让自己悲剧在女儿身上重演。
  单手紧握成拳,硬将脑中不该浮现的影子去除,那个早该被彻底除去忘却的影子。
  ***********
  「又是你!」
  白衣公子清朗玉润的声音里难掩厌恶。
  「这,在下也不愿意啊。」从出京以来这是第几次暗杀了,偏偏他们中了计侍卫都被引开了,他又很不幸地再度中招,真的,不是他愿意的啊。
  「哪有这麽巧,这已是第三次了耶!」
  白衣公子身边那俏丽的红衣慧婢蹙起眉来一脸嫌恶,显然和她家主子同个鼻孔出气。
  「在下真的不是故意的。」他苦笑的说。
  从快进水渊起,他已蒙这对主仆两次搭救,应该说,很不情愿地顺便救了他两次。
  那个一直阴沉著脸,这是他猜的,因为那白衣公子总戴著一顶白纱笠遮去面容,不知是否有什麽隐疾呢?
  『你在胡思乱想什麽?』明明那白衣公子只是将头偏向他,他却明确地接收到那人正用眼刀狠狠剐著他。
  他连忙摇头,岂敢岂敢。
  他还要靠这救命恩公再救他一次,唉,不禁在心理又深刻地为自己感到骄傲。
  从小被母后、皇兄这般宠溺到大、只要说出口的就没办不到的事,他却没因此性格变的扭曲,脾气据说还挺温和地。
  出京这些时日以来,看了听了不少,每每见豪族世家之後仗势欺人,他心里就一阵厌恶。
  不过,眼前这白衣公子虽脾气大了点、性格又小小扭曲了些还挺有洁癖的,大抵来说是个好人,救了他这不相干的路人两次,他应该心存感激。
  「红,把他那双贼眼给挖下来。」
  似乎感觉到他刚刚不小心又腹诽了他,白衣公子没好气地要他婢女挖了自己双眼。
  欸,不用这麽残暴激烈吧!
  「哈,兄台说笑了,你瞧我不正还流著血,老实说,我从刚刚就觉得头有点晕──」话才说完,他就眼前一片发黑。
  「公子,那人昏过去了?」
  竟然说昏就昏,真的假的?
  慕红有种想上前踹一脚的冲动,这人一看就知道是个不知人间疾苦的富贵少爷,又弱又软实在碍眼的很。
  「……」只听得一声抽气,似乎是纱笠下的人正在强自稳定心绪。
  「救他。」冷冷地,那白衣公子下了命令。
  陷入完全的黑甜前,他笑了,这白衣公子面恶心善,还是没法见死不救啊,哈,老天爷对他实是不错──不错。
  「公子,这人明明昏过去了,怎麽还一脸淫笑?」
  那红衣女婢的话很有问题,他这是欣慰的笑容,怎麽说是淫笑呢?层次差很多。
  「杀了他!」
  果然,那人说翻脸就翻脸,别这样吗?好歹萍水相逢,相逢即是有缘。
  眼猛然睁开,一阵剧疼划过心头,耳边是自己澎湃的心跳声,为什麽要醒?
  他多想在梦里继续流连,再多看一眼心里朝思暮想的人,留在那最幸福的时光里。
  不醒──不要醒。
  梦境太美,他已多年不能入梦。
  那是他们初识时的情景,那时魅儿扮成男装到水渊游览,合该他们有缘,从未进水渊就蒙她相救,後来还多次偶遇,次次都是他落难之时。
  在她心中,他一定很没用吧。
  第五次蒙她相救,为了省却後来再被捡到、救起的程序,加上与侍卫们都走散了又还有人在追杀他,实在身无长物,只好赖著救命恩公,吃他的喝他的用他的兼拿恩公当保镳。
  慕红每每被他气到想宰了他,魅儿虽态度不善却都容忍下来,只冷静地和他立了帐本,用十分利计算他每日花费。
  後来他曾问过魅儿,她不是花妖吗,怎麽还对他放高利贷?
  魅儿只用那双妩媚的月眸斜瞟了他,冷冷的说,「花妖也是要过日子的。」
  哈哈哈,那时他被这回答逗的,可他知道魅儿是很守规矩的修炼者,来到人间就不轻使妖法,入境随俗。
  人怎麽过日子,她就怎麽过日子,所以她们的花用还真是自己挣来的,从那时他就发现,他的魅儿认真固执的可爱。
  他的魅儿──
  这已成了一个奢望,魅儿不再属於他了、再不会对他笑、和他发脾气、与他使性子,她现在对他只剩下恨。
  喉头倏地发乾低头猛咳了一阵,惠云王爷双手颤抖地从枕边取出一只玉盒来,掀开玉盒里面放著两封书信,书信下是一串琥珀念珠。
  那念珠被娑抚的沁亮,一看就知道是常常被握在手里把玩持诵的。
  拿起澄黄晶莹的琥珀念珠,仔细瞧那一颗颗念珠里竟都包著小小的花草,每一颗都不一样,念珠散发著淡淡馥芳。
  这是他身边留下的惟一想念,是当年魅儿随身之物,是他偷偷藏起、僭越的情思。
  魅儿──
  这名字只要想一次心口就刺痛一次,他却没法不想,一次次痛著、一次次想著。
  置於枕上的第二封书信带给他一个希望,封曜冥说他们将暂时下榻在封家某处产业里,为了不让盛怒的岳母一次毁了整个封府,也为了芃儿的幸福,他们将会在那静候岳父岳母的到来。
  岳父岳母吗?
  魅儿,我可以再见到你吗?哪怕见了面就要死在你手下,我也甘之如饴啊!
  ***********
  歧云山位处宁州北边,照说邻近北地应是较苦寒的气候,可歧云山一带得天独厚,不仅地涌热泉且气候宜人,冬不酷寒、盛夏凉爽,自古就是避暑圣地。
  封家在岐云山原就有祖产,後来封家大老爷准备携妻妾们退隐择定此处安居,更是大肆经营好好修缮扩建了一番,在宁州境内只要说到『眠云园』人人皆知。
  而宁州州城自然也有不少封家产业,封曜冥带著夜芃便落脚於宁州城郊一处庄园里。
  「狐狸脸,我们不赶路了吗?」不是说要赶著上山过年吗?可都进了宁州怎麽反停下了,夜芃一脸纳闷。
  封曜冥俐落地交代完管家若干事项便示意他下去,未进宁州前,他已发出数封急信,一封自然是发往京城请他未来岳丈前来作客,一封便是要此处管家先将房间整理好,他们不日抵达。
  因此过午不久,他们马车甫至庄园外,此处管家早领著下人候著,有人连忙上前将马车牵去安顿,夜芃则被请到後园厢房里先行梳洗,直到黄昏她才再见到封曜冥。
  将人都遣出,封曜冥安适地拿起桌上茶碗先轻啜了口热茶润喉,此时他俩正在後园梧桐厅里。
  「不急,该置办的礼品、土仪都已派人送上山,还有我们一起挑选的礼物现也该送到眠云园里了。」封曜冥好整以暇地回答著。
  「可是,你不是说要赶著上山过年,算算日子没几天了,我们是明日启程吗?」
  为什麽不直接上山反来这庄园休息,她实是不懂。
  「没关系,我已写信回去请罪,说今年有特殊状况不回去过年了。」
  「啊?」没料到是这种回覆,夜芃讶了声,星眸微瞠很不明白的样子,随即闪过一丝受伤,难道是因为她是半妖的关系,怕吓到长辈们?
  那一闪而过的悲怆怎逃的过封曜冥的眼,他笑笑地伸手轻抚上夜芃脸颊,嗯,微凉,看来要叫人多添火炉,这小妮子总是畏寒。
  「不问我原因?」他语气温柔地逗著她。
  「……是因为我的身分吧,也对啦,我明白。」夜芃低下头眼眶微湿。
  她深深吸了口气稳定心情,没事的,只要狐狸脸不嫌弃我就好了,且不上山才好啊,娘不知什麽时候就杀来了。
  突然身子一动,人已被拉进那宽厚胸膛里,「瞧瞧,小脸儿泫然欲泣地,不知情的还以为我欺负你了。」边说轻软的吻落在她耳上,痒痒地微醺。
  夜芃脸一红神色柔和,前额抵著他胸口贪婪地吸取她心爱男人的气息。
  封曜冥顺手将她包入自己外袍里,瞬时温暖如春。
  久久才听到如蚊虫微鸣的虚弱声音问,「我会吓到你家人,对不对?」
  封曜冥眉一挑,脸上掠过一点心疼一丝无奈还有很多怜惜。
  「喂喂,我是为了你才决定这次不回去的耶。」真是,他这轮明月总照不到他家小芃儿的脑上。
  果然,怀里一阵骚动,一颗小头努力地从外袍里探出,满脸疑惑不解。
  「为了我?」为了我什麽啊?
  「当然是为了你,我想过,做人晚辈理先和长辈请安,芃儿爹娘竟已赶来,我们自当该好好准备。」
  「准备什麽啊?」夜芃益发不明白,准备被娘宰了吗?
  「当然是好好招待,第一次见面总要留个好印象,更何况提亲理应是我们上门,怎能让芃儿爹娘先上我们家呢。」封曜冥说的一脸理所当然。
  夜芃瞠大了美眸,然後挣扎地挤出她的小手贴上他的额头,「你没发烧吧?昏头了吗?提什麽亲啊,我娘是要来宰了我们耶。」
  封曜冥差点被她的话哽到,「芃儿。」他警告地叫了声。
  夜芃才发现她做了什麽,哈哈哈──赶紧陪笑著将手收回。
  「可你说不回去就不回去啊?」她明明听老五说过,他家娘亲挺威严的,老爹平时是和气,但逆了他老人家龙麟,哼哼,等著後果吧。
  那双美眸溜溜地转,封曜冥轻轻蹙眉,这小妮子又在胡思乱想,他突然唇角微勾,感觉他怀里紧拥的身子一抖。
  好好、好阴险的笑,有危险,夜芃开始想从他怀里挣脱。
  可已入了罗网的鸟雀岂有再逃脱的道理,只觉得身子一轻就给连根拔起,从腰际被牢牢箍住朝不明方向移动。
  夜芃慌乱地连忙找话想扰乱封曜冥行动,「等等,我话还没问完啊,你不回去你爹娘不会生气吗?」
  封曜冥不为所动,脚步依然沉稳地往目标迈进,可也善心回了她。
  「放心,我信里说了等事情处理好後,会亲自领著他们的乖儿媳回家请安,我爹娘高兴都来不及又怎麽会生气呢?」话才说罢,他们已到了东厢房前。
  夜芃一脸惊惶,她真的觉得狐狸脸说的话很难懂,化繁为简的功力未免太强,明明她娘根本就不赞成他们,等等,刚刚她就觉得哪里奇怪。
  「狐狸脸,你方才是不是说我爹娘?」她没听错吧,什麽叫爹娘?她的无缘爹爹和娘亲见面会出人命的。
  回应她的是重重一叹,算时间麻烦人物就都要来了,不好好把握这最後温存的机会,实愧为人啊!
  封曜冥一脚踢开了房门,他怀里人儿挣扎的更厉害了,「等等等等──你要做什麽?快要用晚膳了。」夜芃惊叫著。
  这一路上狐狸脸都挺乖的,顶多拥著她入眠,虽有几次她从梦里惊醒,感觉到他危险深邃的目光,可到最後也都没事啊。
  但现在她有种不良的预感,「你别你别。」
  在这种娘不知什麽时候杀来的压力下,她哪敢再做出任何挠虎须的挑衅行为,给娘见到他俩同寝同住,一定出事。
  可抱著她的人丝毫不为所动,就听到碰地一声,房门又被重重阖上,封曜冥单手揽紧她的腰不给逃亡,另只手反手上了门栓。
  糟糟糟,有人要兽性大发了,这种危险气息她要分不出就真傻了。
  下一瞬就如狂风卷过般,她人已被推倒在厚软锦褥上。
  「狐狸脸!」夜芃大叫。
  可她的唇马上被炙热且稍嫌凶狠的吻掠封住了,「唔唔──」
  夜芃长长睫羽迅速颤动,手脚被铁臂牢牢压住,在她口里燃起的火焰越烧越烈,几乎要淹没她。
  高温隔著层层衣服熨贴著她,那略略狂暴却煽情无比的火舌正在她口里肆无忌惮地追逐撩缠著,一寸寸侵蚀她所有意识。
  「嗯──」一声软绵的嘤咛让那凶暴的吻开始放慢,极有耐心地吸吮著她丁香小舌,像在享受什麽玉食美馔般。
  火烫充满力量的舌信迷恋地卷缠著她的舌,一下又深深地探入她敏感的舌下、上颚内侧。
  感觉口里分分寸寸都被火烫舌尖轻挠著,麻颤般的搔痒,两人因深吻而不停涌出的微甜津液都让夜芃昏乱迷醉。
  他的舌有茶的香气,夜芃微醺地想。
  心神已完全弃守,妖性本媚虽她不过是个半妖,但抱著她的正是最深爱的男人,竟比什麽都使她痴迷沉醉。
  情生意动,不是没渴望过男人的深情拥抱,只是──
  彷佛感觉到她的迷乱沦陷,原来箝制住她手脚的修长大掌,开始在她身躯四处游移挑逗著,蛊惑著她再迷乱一点、一起沉沦吧。
  一只温暖柔韧的掌梭游到她腰後,开始轻缓地按摩起来,这麽长的车马劳顿,夜芃早觉得自己骨头都快散了,此时爱人的温柔简直是莫大享受。
  她微眯起脸极舒服地,「嗯──」抑不住的甜腻呻吟从她鼻腔轻逸出的瞬间,烈火燎原。
  被桃色晕染开的脸颊灿如朝霞,此时他的芃儿妩媚无比,细细弯弯的月眉轻舒,惑人星眸微勾,荡漾著说不出的妖冶动人。
  封曜冥燃烧著的火瞳痴痴望著,真美,芃儿平时娇俏可爱,一旦动情却宛如盛开的绝色牡丹──瑰豔无双。
  这不为人知的一面他想深深收藏起来,不让任何人见到,是他的、他独占的珍宝,只有他见的到牡丹绽放时的豔盛芳华。
  什麽叫国色天香,随著房里逐渐弥漫著说不出的幽雅淡香,封曜冥不舍得放开身下人儿已被吻到微肿晶莹红润的芳唇,只是更温柔地为她轻揉按抚著後背,沿著脊臀间的曲线来回为她松弛紧绷的筋骨。
  「咿……」夜芃妖媚月眸半阖被封住的檀口噫了声,又尽数被贪婪的男人吞落。
  她觉得身躯软软浮浮彷佛要飘起来般,她的唇正被温柔地细细包覆吮吻著,深情地次次描绘著,很烫、很甜、很刺激,迷蒙间身上越来越轻,突然一阵凉意袭来。
  她身躯轻颤了下来不及反应,就被更加火烫光滑彷佛温热的绸缎般,柔软且充满韧性的暖意包围。
  那双修长的手掌在她身下不重不轻地抚娑熨烫著,舒服极了,那双玉腻修长的双腿顺势勾上他的,无意识地轻轻摩蹭,像小猫撒娇般渴求著抚慰。
  封曜冥身躯一颤、心里一抽,这个小妖精。
  虽然夜芃抵死不认,但他真觉得他的芃儿冶荡勾人的很。
  而他对这样的芃儿,实是喜欢的很。
  鱼水交欢本是件愉快的事,他喜欢她的态度,坦率地享受著,不会死板板、木讷讷也不矫揉做作、故作清高。
  原来沉溺死人的深吻逐渐转为一下又一下的轻啄,火烫的大手却悄悄袭上她胸前最温香玉软的所在。
  当那长有薄茧的指腹贴上羊脂般彷佛会吸手的雪肤,轻轻掠过含羞的娇嫩时。
  「啊──」薄红染透那晶莹玉滑的俏脸,敏感的身躯哪容得这般挑弄,夜芃感到一阵触电般的麻痒窜入心口,身一缩害羞地想闪躲,却被揽在她腰上的另只大手拥紧,充满占有地贴近。
  她抿起唇,玉白的葱指抵上他的唇不给接近,惑人星眸里有一丝懊恼。
  「你很坏耶。」她微喘吁吁,淡淡幽香薄喷在他脸上,嗓音竟有几分低哑。
  封曜冥只是挑起他邪气的俊眉来,顺势张嘴一口咬住抵上他唇的玉嫩春笋。
  「你咬我?」夜芃不可置信地微瞠美目,真当我可以吃啊?
  封曜冥心里忍笑,望著哪双明明妩媚含情又瞬间溢满委屈的诱人月眸,越看越可爱、越看心越痒,越看越让人想全数吞掉。
  「我不只咬你,我还要──吃了你。」
  随著这爆炸性宣言,夜芃眼瞳微缩、心里同时哀了声。
  别别,你吃慢一点、轻一点啊,狐狸脸!
  可会吃慢点、吃轻点就不是她的狐狸脸了。
  被澎湃汹涌的情潮淹没前,夜芃忍不住想,她她,她怎变成某只野兽的晚膳了啦,不公平。
  「芃儿。」翻腾迷乱间听到那好像从远方传来的催魂叫唤。
  「啊?」夜芃声音娇软无比,伴随著丝丝轻喘、声声嘤咛。
  「你不专心。」随著这声控诉,下一波更加凶狠没人性的大浪卷走了她。
  救命,冤枉啊──夜芃慌张地在漩涡中央打转著。
  「狐狸脸,我和你没完。」她故作凶狠地企图吓止他。
  「那我们就不要完吧。」封曜冥带笑欢悦的嘶哑嗓音在她耳边回盪。
  不要完?
  等等等等──这样还不是她倒楣?
  我不是那个意思啊,别吃了,没有人吃了又吃啦,啊──
  不久,原来那些不甘的嗔怨惊叫都化成了温柔婉转的情话及让人脸红心跳的呻吟。
  不管啦,你犯规,没人这样的,夜芃心里的哀怨却彻夜不止。
  等天亮後,昏睡过去的夜芃被小心地包紧在锦被里,那双手犹不放心地又掖了掖被沿,确定一丝冷风都透不过才收回。
  封曜冥充满情意地俯身吻了下她额际,这才神清气爽地著好装,走到前头让侍女们进来添炭、端上温热洗脸水及热茶。
  梳洗好後,他要侍女留在门外守候不得打扰,又吩咐厨房准备芃儿喜欢的点心、甜汤等,等她醒来要饿坏的。
  交代侍女见人清醒就来唤他,回身走到床前恋恋不舍地用指腹又蹭了下,那昨晚被他疼爱有加的红肿双唇,充满怜惜地。
  芃儿醒来後一定又怨他,可没办法啊,美食当前还强忍著,岂不是对不住芃儿的魅力。
  想到届时小情人会有的抗议,他脸上勾起怜爱又欢快无比的笑颜,狭长冷亮的凤眸弯成愉悦的曲线,有这小妮子陪著,真的,一生都不寂寞。
  只是外头还有成山的公务及接下来可能引发的盛大纷乱等著他。
  他叹了声,辛苦点一次解决,待抱得美人归就把这些产业通通丢给老五,换他带著芃儿外出逍遥一阵,也该是让他的小弟为兄长服其劳的时候了。
  此时老五还不知道,悲惨的未来正等著他。
  封曜冥前脚才踏出房门,床上那委委屈屈的美人倏然睁眸、双瞳还红红地煞是可怜。
  她偏头嗔怨地睨了眼被阖上的房门,那已看不到身影的男人。
  然後不知想到什麽双颊一红,她伸手屈指算了算,呜呜,昨晚到底有没有睡到啊?
  狐狸脸真的是人不是妖怪吗?
  明明他该比自己还累啊,为什麽每次都是自己被榨乾的样子,他却精神十足,一副吃饱餍足的模样。
  怎麽想都想不通,说书上都写女鬼啊、狐狸精才吸人精元的,而且都是女的女的吸啊!
  可她老是觉得她是被吸的,坏人,真当他自己是公狐狸精啊?
  她才是花妖、花妖啊!虽然只是半个。
  夜芃一把将被子拉高盖住自己火烫的脸,刚刚听到他在门口轻声交代侍女们不得打扰,让她又羞又窘,这不是昭告他俩关系了。
  虽然知道狐狸脸是疼她、想让她多休息,可现在是休息的时候吗?
  她和狐狸脸到底会怎样?他们真有将来吗?
  迷蒙里怎麽都想不出结论,她终究不敌浓浓困意又睡了过去。
  ************
  过年前夕,宁州城郊封家别庄里热闹忙碌不已,今年一反常例有主子要留在此地过年,这是首度,住下的又是掌一府大权的二爷及未来二奶奶,庄园里众人无不卯足劲希望获得二爷或未来二奶奶赏识,指不定就被调回本家从此平步青云。
  能回本家当个一般掌柜一年的分红及工资,就比在别庄当上三年的二掌柜还多,夥计们平时承望主子多看一眼都不能,如今正是大好机会。
  加上二爷有贵客来访,再三嘱咐务必将别庄修缮整理的光洁亮丽,又从宁州城里调来两位管事成天忙进忙出,今年别庄火热热的很有过年的欢庆气氛。
  一片火红喧腾里,别庄正房院里却一片肃静,进出服侍的小厮、ㄚ鬟们个个手脚俐落,长相清秀乾净又安静不多话,他们都是从宁州城内外封家产业里特别挑选进来的。
  此时夜芃伫立在通往正房的回廊上一脸烦恼。
  她手上捧著小药盅,这是才炼好的药露,但她实在怕见院里的人又不能让药露凉了,左右为难著。
  那是五天前,他们甫至别庄的次日──
  一夜的不给安生,那日她再清醒时已过饷午,发现天色不早连忙跳下床,她哀怨地望著菱镜里那明眼人一见就知道给摧残过的唇。
  略为冰凉的手捂上自己双颊,犹自发热著。
  简单梳洗了番在侍女服侍下穿戴好,饮了碗温热银耳汤暖胃,临出房门前有侍女取来轻暖的银狐裘给她披上,又在她手里塞了个小薰炉,想必都是狐狸脸怕她冷特令人准备的。
  顺手将身上狐裘拉好,夜芃不禁地想到,这算不算同类相残啊?
  原来羞臊的脸上才绽出抹灿烂笑颜来,心里忍著笑跟著侍女来到梧桐厅外,原以为厅里只有狐狸脸,正想和那可恶的人好好算帐,可脚步未踏入厅里,目光就被那背对著她正缓缓转过身来,有点眼熟有些陌生又叫她胆颤心惊的身影吸引。
  脑里霎时警钟大作还来不及反身逃逸,那人已开口,「芃儿。」
  这两字听在她耳里特别沉、特别苦,好像那人有千言万语想说,到了嘴边都化成了沉痛负疚。
  顿时手足无措,撇向一旁静立的封曜冥用目光责备求救著,『他怎麽来了?你也不知会我一声。』
  封曜冥却回了她一个别有深意的笑颜,夜芃心中一颤,惨,有人在设计我。
  她可清楚狐狸脸这种笑了,每次出现,倒楣的都是她。
  『又想欺负我!』夜芃根本不敢去承接她无缘爹爹那炽烈恐怖的目光,只能继续朝著封曜冥那狂丢眼刀,『坏狐狸脸,我和你没完。』
  见小情人面色慌张极窘迫的样子,封曜冥终究不舍得,那摆明想逃又逃不了的姿态,让他既怜惜又想笑。
  其实他也没料到,未来岳丈大人来的这麽快,算算路程非是以千里良驹日夜接驳才能今日就赶到,原以为要年後才来的。
  他一直认为那难缠的岳母大人会先到,这也算天意安排吗?芃儿的护身符提前来了。
  冷亮目光扫过微服的惠云王爷侧影,带病之身在这般寒冬天气从京城一路风尘仆仆地赶来,是豁出命了吧。
  爱女心切吗?
  或──是为了芃儿那尚未露面的娘亲?目光几瞬,他心下已有了计量。
  而在惠云王爷眼里却只剩下一个身影,他的女儿。
  今日的小芃儿特别肖似魅儿,眉间眼底不经意透出的豔色妩媚,绰绰约约、款款动人。
  望著门口那张宛如枫醉的嫣红小脸,不似冻著了反像是……
  彷佛察觉到什麽,他冷眉一蹙目光微沉,缓缓转头望了眼封曜冥,而那罪魁祸首只是恭谨地对他轻轻颔首,态度不闪不避。
  果然是──
  虽知道女儿终身最後是要交到这小子手上,作为爹的心情还是不太舒坦。
  再度回到夜芃身上的眼神,多了分怜惜及淡淡责备,他的宝贝女儿怎容这小子欺负呢?
  察觉厅里越来越僵冷的气氛,夜芃皓洁贝齿咬住略微红肿的下唇,目光左右飘移有些尴尬地。
  封曜冥噙著笑走向门口帮她解围,以身躯暂时挡住惠云王爷烧灼般的炯炯目光,他伸出手握紧住那很想逃走的微颤小手,无声地以嘴形说著。
  「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
  感觉握在手心的柔腻被用力扯了扯,似乎和他较劲使性子般。
  「芃儿。」他满是柔情的叫唤又将夜芃的心化成一摊水。
  嗔怨地睇了他一眼,她无奈地随著走入厅里。
  惠云王爷望著自己女儿站在封曜冥身後,只探出半颗头觑著他,心里顿时百感交集,在这厅里他们才是有血缘关系的,亲密度却还不及这小子。
  「芃儿。」他又唤了声真真切切地,他的女儿啊。
  「王爷。」夜芃微弱地应了声,换来惠云王爷一脸伤痛。
  连声爹都不愿叫吗?
  封曜冥微微握紧了那藏在他掌心濡湿的小手,红姨离开当晚他俩就摊了牌,夜芃终是承认惠云王爷确是她无缘的爹爹,可她对爹娘从前那段真不清楚,只知是爹爹负了娘。
  夜芃微微摇头,她不能背叛娘,就算觉得无缘爹爹很可怜,但娘生她养她,她不能这麽没良心。
  封曜冥会意也不逼她,「王爷一路风尘仆仆想必也累了,今晚就让我和芃儿当个东道主,请王爷先小歇一会吧。」
  闻言夜芃难掩担忧地望向他,「王爷您身体都还好吗?」
  他们这一路赶来绝不轻松,想到无缘爹爹身上花蛊才解,夜芃心忖,看来她得再制些药露帮无缘爹爹补补身才好。
  原来怅然的心情在见到女儿露出担忧神色後,乍然消散,罢了,二十年的隔阂本就不能期望一朝冰解,只要芃儿心里有他就够了。
  「别叫我王爷,出门在外一切从简,叫我世伯吧。」惠云王爷对著封曜冥这般交代。
  「那小侄就却之不恭了。」封曜冥沉声应道。
  他转向身旁人儿,「芃儿你也饿了吧,我已命人在月牙厅备了一桌点心,你陪世伯去用点,之後我们再陪世伯回房休憩。」
  能和女儿多相处是惠云王爷求之不得的,夜芃眉头轻拧很快又松开来,也好她正可趁此机会查探无缘爹爹身体状况。
  「嗯。」她点点头。
  惠云王爷脸上透出喜色来,满是眷宠。
  自那日後,她每天早晚都会亲制了药露送来正房,只是每次见了无缘爹爹那充满期待的眼神,她都觉得很对不起娘。
  突然间她彷佛闻到若有似无熟悉的幽香,这气味真的好熟悉啊,熟到好像是──
  只听到『砰硠』一声小药盅砸碎在地上,漆黑药汁在石地上漫溢著。
  「娘!」夜芃一时心惊神颤,那是娘身上的气味,且味道还是从正房那隐约传来的。
  「手下留情啊!」知道娘出手一向快准狠,夜芃曳起裙襬就往正房狂奔。


  第十章 逼命

  薄如蝉翼的破空妖刃无声无息自後逼命而来,空气里流荡著惑人幽香,只是一瞬间的事彷佛麻痹了脑识、禁梏了四肢──无法动弹。
  夜魅不嗜杀自然也不嗜血,她不轻易出手一旦动手就没失败过,幽香是麻痹猎物的送魂曲。
  她行事诡谲难测却又饱含独特的温柔,出手狠快但优雅无比,决不残暴。
  在无声无息里毫无知觉的死去,是她可以给予最大的温柔。
  妖刃一旦入体即沿著头及颈骨间微小的缝隙,丝毫不差地斩断血脉再破体而出,狠快且乾脆,幽香会麻痹猎物知觉使之尚未觉得痛楚,魂已杳茫。
  妖刃是夜魅最得意的修炼,以自身强大妖力化气为刃,她即是刃、刃即是她,这手凌厉杀招,亦是当年她与惠云王爷牵扯的最初。
  因某人关系当时他们被一再追杀,那次惠云王爷还受了重伤,忍无可忍下,夜魅第一次出手,数十个顶尖杀手的绝命迫击,不过一刹间,风起花落。
  妖豔的血花搭上绝魅的美人──白衣胜雪,在惠云王爷心里烙下永不磨灭的景象,一日日地益发清晰,那麽狠那麽美,漫天红雨里却衣不沾血,飘飘然地,出尘如九天仙子。
  那些杀手死前脸上都不见对死亡的惊惧恐慌,全是对乍然绽放的绝色无尽惊豔。
  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风流。
  夜魅散开的鸦缎青丝随风四扬,空气里全是淡淡幽香,闻不得一丝血腥,只见她臻首轻仰,皓玉般的绝丽豔容上,神色宁静澄然。
  瞬间花雨漫漫淹没那些尸体,触目一片纯白,彷佛什麽都没发生过。
  自那时起,惠云王爷知道,他迷恋上的救命恩公,怕,不是人啊。
  可他心里竟一点挣扎都没有,只有更加激昂益发猛烈的狂乱心潮在胸口翻涌澎湃著,他想留住那朵绝尘之花,想将那不容亵渎冒犯的殊豔仙子拥在怀里,一辈子珍爱。
  所以当那致命幽香袭来,惠云王爷心潮翻动,他第一个动作不是闪躲,不知从哪生出的力气,艰难地转身面向催命妖刃,翩翩俪影缱绻入眼的瞬间暴喜狂悲。
  无畏索命修罗已将刀刃附体,他脸上绽出抹笑来,不尽温柔、无尽苍凉地唤了声。
  「魅儿──」
  咫尺天涯,一眨眼二十年已经过去。
  逼命修罗眉未扬,彷佛什麽都没听到、没看到,如电急驰的妖刃破冰而来,凌厉剑气已先在惠云王爷脖间裂开一道口子正汨汨流出血来,就在妖刃入体前,门外急急的惊叫及突来的金石交击铮锵声响起。
  「娘,手下留情啊!」夜芃跑的上气不接下气,慌乱地嘶吼著。
  妖刃竟被从中阻栏,犀冷又无尽妩媚的眸一挑,是个身著青袍的年轻男子手持神兵利器阻挡了她。
  能挡下妖刃,这口古剑来历不小,夜魅脸上勾起危险的笑来。
  夜芃赶来时就见到让她一辈子都忘不了的惊恐场景,无缘爹爹背抵著墙脖间还流著血,而距离他颈前三寸,狐狸脸持剑与娘的妖刃对峙著。
  这是简直是最恐怖的恶梦成真,娘、狐狸脸、爹,三个她这辈子最重要的人,厮杀成一团。
  啊啊啊啊──
  「娘。」夜芃顾不得怕了,小心翼翼又难掩心焦地叫了声。
  可夜魅置若恍闻,漠然无波的眸里闪出杀气,她已知道眼前男子是谁。
  厌恶地想回避那可恨之人的目光,等她收拾了这小子再回头把祸根斩尽,我放你一条生路,你反自己找死来。
  心念如电,妖刃如鬼魅横行,下一瞬,只见刀光剑影重重叠叠,夜魅脸上带著冷冷的笑毫不留情转而逼杀封曜冥。
  夜芃心一纠,「娘,不要啊!」
  她想冲上前阻止却反被制住,回头就见红姨抓著她手臂,而无缘爹爹则同时被青姨定住。
  「小姐交代不得插手,不能妄动。」慕红冷冷的说。
  「红姨,狐狸脸打不过娘,他会被娘杀死的,红姨你快放我了,红姨!」夜芃急的珍珠般的泪珠不停滚落。
  慕红不忍地别过脸,她不能放开小芃,一则是小姐命令、二则小芃此时冲上前会有性命之忧。
  那小子手上的古剑正鸣动不已、扫荡间威力惊人,看来是把斩邪破祟的上古神器,而小姐所化妖刃更不消说,出手必见血而归,这两人的战局,不是小芃应付得来的。
  可封曜冥毕竟是一介凡人,虽深谙武艺却毫无法力道行,手持神兵能阻挡妖刃一时却无法支撑多久,就见狂暴的疾风厉劲呼啸而过,他身上已多处见血,青袍上血迹斑斑,看的夜芃心神俱丧,只能不停哭求娘亲手下留情。
  「娘,别打了,您饶了他吧,都是小芃的错,小芃给您认错,您放了他吧。」
  夜芃没这麽恨过自己没用,她以前怎麽不多努力一点,好好修习术法,指不定现在还能帮上狐狸脸。
  就见封曜冥左支右绌渐渐被逼到绝境,突然他脚步一个踉跄,索命妖刃已朝他身上而来。
  「娘!」夜芃撕心裂肺的大喊,猛力挣开慕红朝封曜冥那儿奔去。
  「五雷猛将,火车将军,腾天倒地,驱雷奔云,队仗千万,统领神兵,开旗急召,不得稽停,急急如律令,敕──」
  就在千钧一发之际,一个劲装少妇手持令旗飞身窜入两人战局里。
  就见到妖刃彷佛被什麽格住闪避而去,那少妇手持令旗嘴中不断念著秘咒,挥旗役法要逼离夜魅。
  可夜芃已管不了那些,她一心只有狐狸脸的安危。
  狂奔到封曜冥面前见倒在地上的他双眸紧闭、面如金纸,真真是气若游丝、命悬一线了,她慌乱地抹去脸上泪水,不顾一切想将自身微弱妖力通通灌输到他体内。
  「小芃不可!」察觉她的意图,慕红冲上前来,夜芃身体底子极差,要是失去妖力会出大事的。
  同时夜芃的手被牢牢握住,那人陡然争眸,「芃儿莫急,我没事。」
  封曜冥脸色虽然惨白无比,却还是硬挤出抹笑来安抚她。
  这时有人扶起封曜冥坐好,一双掌已贴在他背心缓缓渡过真气来。
  「老五?」夜芃没料到会是老五,她哭的花容失色。
  有人递来一条月白丝巾给她拭泪,夜芃感激地抬头就见到一名气质高雅、雍容华贵的美豔妇人低头对她淡笑著。
  「没事了,莫怕。」她的声音十分轻柔和蔼。
  夜芃傻傻望著她,哭的肿肿的双眼眨了眨,觉得那妇人很陌生又有些眼熟地,不知她是谁?
  慕红站在夜芃身侧也在打量那美妇,这人似是出身大家,自有一种不怒而威的气势,只是稳稳站在那,竟有种与小姐相似的傲然之气。
  就见老五缓缓收了功,不久封曜冥再度睁开眼来,面对夜芃一脸关切,他怜惜地伸手轻抚上她的脸。
  「咳──」可老五却不解风情地咳了声。
  封曜冥挑起眉来,这才悠悠地藉著老五搀扶站起身来。
  「娘,惊动您了。」封曜冥极其恭敬地对那美妇拜礼。
  娘?
  夜芃星眸暴瞠,是狐狸脸的娘?
  她惊讶、不可置信的目光转向老五,这是你娘?
  老五忍著笑,认真地点了点头,好呆的模样,没想到他也有见到夜芃这种表情的一天。
  夜芃倏然涨红了脸、手足无措地,她对著那雍容华贵的美妇深深俯了个礼。
  「大夫人实在对不住,伤了曜冥,我娘不是──总之一切都是我错,请您莫责怪我娘,我给您赔罪了。」
  夜芃低著头不敢抬起,娘和狐狸脸两个都很重要,伤了谁,她都会很痛苦。
  那美妇轻轻挑起优雅的月眉来,那邪气的神韵竟与封曜冥如出一辄,她质疑地望著自家儿子,儿子一脸乖巧,只用极有默契的目光说著,『娘,我挑的乖儿媳妇您可满意?』
  夜芃的身世,老五已和她说了,方才见夜芃对她家顽劣无比的儿子死心塌地的,真是,可怜的孩子,她的儿子自己最清楚,这小姑娘想必受了不少欺负。
  但她也很欣慰,她最担心的儿子总算找到自己的幸福,她曾很担心这性格决绝、异常扭执的儿子,心高於顶怕要孤独一生。
  与这相比,半妖也不算什麽了,且这些年夜芃住在封府的一切,她了若指掌。
  能让家里众小辈这麽喜欢,忠厚的老大、性烈的老三也多有赞辞,更不用说和他家老五有所谓过命的交情。
  原以为她这儿子怕要终身不娶了,无端端捡回个乖儿媳,她也没什麽好刁难。
  心念定了她轻笑了声,「傻孩子,哪有当娘的和自己孩子计较,更何况,是曜冥不对在先,受未来岳母一点教训是应该的,他应得的。」
  大夫人的话轰的夜芃一时天旋地转,她再度眨了眨眼,失神望著那两张颇为相似的脸,原来化繁为简的功力是会遗传的。
  她如果没记错,刚刚娘是摆明要宰了狐狸脸,绝不只是教训一下。
  震惊的目光缓缓移回她家情人身上,满是困惑,据说大夫人是封府里最威严、最刚烈的?连老爷子都要对她退让三十分,不只是三分啊。
  这是老五和她一再强调,他家娘亲才是封府的顶天柱。
  封曜冥噙著笑望著她,一脸早和你说了,天塌下来自有高人顶。
  果然是高人啊!她感慨地点点头。
  高人──?
  突然夜芃惊惶想到,她她,她刚刚还有看到一位高人啊。
  「老五,刚刚那很帅气的夫人,是哪位啊?」虽然心里已隐约猜到,夜芃还是小声确认著。
  「疑,你猜不出来吗?我不是和你说过,我们家五娘很厉害的。」老五一脸骄傲。
  是是,很厉害,她记得,就玄门正宗吗,很厉害的前代天师独生女。
  娘,您可别出事啊!
  夜芃脸色大变就听到屋外传来砰然巨响,一时天摇地动、烟尘漫漫。
  不会吧,真出事了!
  慕红早一步奔向屋外,夜芃也慌乱地往屋外跑,才踏出房门就见到正房外的大片园子已被轰成一片断垣残壁,空气里飘浮著烧焦气味,更叫她心惊的是,无缘爹爹竟昏死在地上,站在他身旁的是一脸不悦的娘亲。
  娘恶狠狠瞪著倒在地上的爹爹,很有一刀下去了结他性命的意图。
  「娘,您没事吧?」夜芃著急地跑向园子中央。
  她目光瞄到刚刚那劲装少妇神色颇难看地盯著昏死的爹爹,是怎麽了吗?
  奔到娘面前时,青姨正低著头和娘请罪著,「小姐是慕青的错,我没想到他会冲出去。」
  冲出去?谁?爹爹吗?
  夜芃灵动的乌瞳转啊转,就见娘一个冷冷眼刀剐过来,小心肝一颤连忙低下头,前额都快碰著地面了。
  「惹是生非!」娘清灵幽然的嗓音责备著。
  夜芃咬著唇一句不敢多说,她望向昏死的无缘爹爹,好像不太妙耶。
  心一横,「娘,一切都是小芃的错,您要罚要打,小芃都乖乖领受,可是娘,那个,他好像快不行了。」夜芃神态焦急却不敢在娘面前放肆。
  闻言夜魅眉头蹙的更紧,方才她打的正痛快,偏偏半途杀出这可恨的人来,小小一个天雷符哪奈何的了她,这人冲出来是想送死啊!
  从以前就是这种成事不足败事有馀的料,二十年过了,冒失性子一点没改,还是那麽惹人厌。
  夜芃惊讶望著娘,她没见过娘脸上出现漠然、生气、不悦、少少喜悦以外的神色,娘现在的表情著实复杂,简直是──又气又无奈?
  无奈耶,娘会有无奈的时候?
  她脸上必定透出什麽不对的讯息,青姨狠狠睨了她一眼。
  惨,青姨比红姨还严肃更开不得玩笑且加倍护娘。
  夜芃连忙正色,我知道我知道了。
  久久,夜魅吁了口气,沉著脸俯下身来以掌就头,缓缓将自身妖力渡过去。
  「小姐!」同时慕红、慕青都喊了出来,这人死了就死了。
  夜魅警告地望了她俩一眼,目光又撇向一脸担忧的夜芃,慕红、慕青瞬时了解,小姐是看在小芃面上,再怎麽说,这该死男人是小芃生父。
  只见男人缓缓苏醒,见他一有动静夜魅马上收手要走,却不及男人速度。
  「魅儿──」嘶哑的叫声掩不住内心著急,惠云王爷才清醒迷蒙蒙地嗅到熟悉幽香,脑子瞬间醒转,是魅儿。
  他用尽全力双手一把抓住那正逐渐远离的柔腻皓腕,夜魅额际抽了下,正要反手将人打出,就瞄到小芃一脸娘不要的惊恐神情。
  「娘。」夜芃怯生生地喊了声,别冲动,您一掌下去,无缘爹爹很快要见阎王了。
  夜魅只能厌恶地将手用力摆了摆,想将可恨男人的手甩掉,可是──
  那无赖男人宁愿整个身体随著被大力晃动的双手甩动,也死都不愿放开她的手。
  「傅千云放手,不然我砍了你!」夜魅厉声警告著。
  可男人脸上却是乍喜还惊,二十年了,原以为再不会听到他心爱之人叫他一声,当年,她总这样恶狠狠地连名带姓叫他,不对,骂他。
  「魅儿。」那软绵绵,充满柔情的叫唤。
  又是这种态度,夜魅铁青著脸,她真厌恶这人,明明该死的很,却永远用这种无辜声音叫著她。
  她冷冷不理会,男人却一声迭著一声不断叫著,语气益发温柔。
  「闭嘴!」夜魅怒了,回手一抽,人已往後飞出丈外。
  「魅儿!」惠云王爷抓不住她,俯身扑跌在地,那一声叫的撕心裂肺。
  夜芃跟著心头一颤,无缘爹爹是很可怜,但她颇能了解此刻娘的心情。
  娘是最厌恶这种软绵绵、不乾不脆的态度。
  她在红谷时要敢有这种情状,早被青姨轰出去还不需娘动手。
  「五娘这是?」这时老五他们也来到一旁,他不解问著表情复杂的五娘。
  「我们刚刚正打著,那男人就冲进来。」五娘挑眉意指惠云王爷。
  「我怕伤及无辜想收手但天雷符既出就无法彻回,所幸是那花妖救了他。」
  但後面的发展就有些奇妙,看来很像是什麽前缘未了的戏码?
  「他是谁?」五娘下山之前已听老五大概说了夜芃身世,依道行来说,刚刚与她轰烈斗法之人应就是夜芃的娘亲,但这男人又是谁?
  「我来介绍一下──惠云王爷,当今圣上最宠爱的皇弟。」
  一下子数道目光都刷刷刷地扫到那俯跌在地,一脸伤痛望著退到远处人儿的病弱男人。
  「他是惠云王爷?」老五一脸难以置信,闻名天下的富贵王爷?
  封曜冥摊摊手,心忖著果然是芃儿亲爹啊,少根筋的反应挺像的。
  他目光瞄到远处回廊上惠云王爷两名近身亲卫脸色黧黑相当难看,他们皆被慕青定住了身体动也不能动,只能著急远望著自家王爷跌俯在地。
  「芃儿,你先把王爷扶起来吧。」竟连他家小情人都呆在那儿,真是。
  「啊,对,王爷,您还好吧?」夜芃忙回神,赶紧去搀扶无缘爹爹。
  还没扶到人就感觉到远处四道冰冻目光直直射过来,夜芃如烫著般赶紧缩回手,是青姨和红姨,娘则是侧著身负手而立,看都不看向这边一眼。
  霎时夜芃扶也不是、不扶也不是,狐狸脸──她带著无辜的撒娇目光撇来。
  封曜冥叹了声趋向前去,帮夜芃扶起她家爹爹来。
  『这麽胆小怕事。』他狭长凤眸挑了下小情人。
  『我很难做人耶。』夜芃回以可怜兮兮的目光。
  「呃──」老五做恶寒状双手用力蹭了蹭自己臂膀,「娘啊,我没看二哥这麽恶心过。」
  话还没说完头已被娘亲赏了个爆栗子,「你二哥难得对人上心,两情相悦是好事,你别故意去取笑人家。」
  那意思明显摆著,你敢去取笑夜芃你二哥不修理你,我修理你。
  「啊,娘,您真的很偏心耶,二哥是你儿子我也是啊,不能大小心。」老五摇头抗议。
  「我还不疼你啊?」大夫人睨了自家小儿子一眼。
  老五只是嘿嘿笑著。
  这时,被封曜冥搀扶起身的惠云王爷仍痴痴望著夜魅,那目光一瞬也不瞬,彷佛深怕眨个眼人就会消失般。
  这失魂落魄的模样看在夜芃心里实是难过,一直以来无缘爹爹都是云淡风轻,有些飘然世外的潇洒风范,可在娘面前却是这麽伤痛、自责、愧疚难当。
  其实爹爹还是很爱娘吧?
  她不禁这麽想。
  彷佛感觉到她的感伤,她的手被轻轻握住,就这麽一下又放开来,却带给她满满的支持。
  抬头望著深爱的人,能被自己爱的人爱著,原来这般不容易。
  她不想和狐狸脸分开啊,一刻都不愿意。
  封曜冥只是怜惜地望著她,那晶灿星眸里满是对他的爱恋,情不自禁伸手将垂落到她颊边的发绺塞回她耳後,亲腻之情不言而喻。
  「我真的觉得他们快成亲好了。」老五简直看不下去,比三哥那对新婚燕尔的还腻人。
  大夫人唇边亦勾出抹淡笑来,的确是喜事近了。
  但,「小芃跟我回去。」冷冷话语打碎了夜芃美梦。
  夜魅瞧都不瞧惠云王爷一眼,只目光炯炯地盯著自己女儿。
  「娘!」夜芃艰难地叫了声,想到就要与封曜冥分离,眼眶立时红了一圈。
  那委屈无比又不敢违逆的瑟瑟模样,看在封曜冥及惠云王爷眼里俱是心疼无比。
  「还不跟我走!」夜魅冷厉却绝不容反抗地催促著。
  夜芃低下头想将自己夺眶泪水硬逼回去,鼻间的酸涩却让她呜咽一声,连忙伸手捂住自己的嘴。
  「芃儿。」封曜冥哪见得小情人这种情状。
  可夜芃目光完全不敢看他,她怕看了就走不了,这时泪水再不听使唤,一滴一滴坠落打碎。
  那无声的哭泣比嚎啕大哭还叫人心痛。
  「芃儿!」封曜冥往前踏了一步,想抓住她。
  夜芃却边摇头往後一闪避开他的手,见到封曜冥脸上掠过受伤,她觉得自己心口都要裂开了,好痛好痛。
  早有预感一旦分离必定很艰难,但她没料到,原来不只艰难,根本是痛不欲生。
  心被生生剐下的感觉,说不出亦无法说,连呼吸都觉得窒碍、都觉得──痛彻心扉。
  夜魅阴郁著脸望著自家女儿伤痛无比的神情,心一怵,小芃──
  这神情她太熟悉,曾经……
  「谷主能否听我一言。」大夫人从容地往前对夜魅施了个礼。
  强压下心头的纷乱夜魅目光冷冷扫来,见大夫人气度雍容不同一般,微偏了头待她後言。
  「再两日便要过年了,入境随俗,谷主若不嫌弃是否就在这儿少待数日,小芃寄居封府这数年和大家都有深厚感情了,过年前才要生离未免太伤情,我们都是当人娘亲的,怎会不疼惜自己孩子,就让孩子们开心过个年,也算我们身为长辈的一点宽容吧。」
  大夫人话说的合情合理,夜魅幽微目光闪了闪,慕红有心帮夜芃求情也唤了声小姐。
  眼角馀光撇见女儿噙著泪、哀痛欲绝的样子,她心里长叹了声终是让步了。
  「过完年我们就走。」
  这话一出,夜芃讶异抬头,娘──
  泪水又滚滚而落,心潮翻腾太多情绪同时涌现让夜芃不知所措。
  望著女儿情根深种的模样,夜魅担忧地拧起眉来,她不希望女儿受到一丝一毫的伤害。
  听到夜魅会留下来过年,惠云王爷心中狂喜不已,就盼望能天天与魅儿相见,一解他二十年的相思之苦。
  「这里太乱也太小了,曜冥把贵客都请到"畅逸园"吧,那里我已著人整备好,离我们家近来去也方便。」大夫人指的是岐云山上封府的别园。
  「是,娘。」封曜冥知道自家娘亲处事干练,看来早就准备把人都请到岐云山上一起过年了。
  「二哥,这贵客也包含那位王爷吗?」老五小声问著,他实在觉得惠云王爷奇怪,目光痴痴盯著夜芃娘亲不放,异常狂热。
  「欸,当然,我没告诉你惠云王爷是芃儿亲爹吗。」封曜冥沉著应道。
  「啊?」这话一出,老五下颔差点合不上,花妖的娘亲、王爷的爹爹,夜芃,你不简单啊。
  **********
  之後夜芃问过封曜冥,怎麽这麽厉害可以及时赶到解救无缘爹爹?
  「不是我厉害,是五娘借我的神剑及古镜厉害,是你娘厉害。」封曜冥笑著回。
  夜芃满脸迷惑。
  「我料定你娘近期必定会来,所以这阵子古镜及剑匣都不离身,那日古镜及神剑突然鸣动不已且反应越来越大,我便猜是你娘来了,可她明明来了却没找上我,除了你以外府里还能引起你娘注意的只剩惠云王爷,又思及你每日都会去正房送药露,因此我取出清啸剑後就直往正房去。」
  他原是想不论夜芃娘亲先去找谁都会去正房,若夜芃娘亲真无法理论要与他动手,有清啸剑在能挡多久是多久,他再寻机说服夜芃娘亲。
  可没料到,夜芃娘亲竟这麽狠,下手一点都不迟疑,若不是五娘赶来,真是惊险万分。
  接下来的事,夜芃就都知晓了。
  那日情状现在想来夜芃还心有馀悸,她好怕狐狸脸真死在娘手下,那她该怎麽办?
  好险,五娘他们及时赶来阻了娘亲。
  「你娘、五娘及老五是你请来的?」夜芃又问,他们来的时机真巧。
  哪知封曜冥却摇头,「我原想过完年才和娘禀明的,年前事情多,我本不愿惊动娘增添她心事,但我有让老五先帮我们透点风,顺便打探一下大家反应。」
  封曜冥挑起眉,对内他家老五是最有办法的,可没料到,老五竟把娘和五娘都给请下山了。
  「那?」夜芃本想问,对她是半妖众人做何想法,却一时胆怯。
  「呵,芃儿你是对自己没信心呢?还是对我们家没信心,你觉得你那点道行比的上我们家谁?凭良心说话,说不定连小九都比你强些。」封曜冥对打击自家小情人不遗馀力。
  「喂。」别瞧不起人啊,我只是不想用,不是没能力。
  夜芃脸皱的和包子摺一样,但望著封曜冥含笑神情不一会也转嗔为喜。
  「你们一家才恐怖呢,个个精的和什麽似的,连老五都会装的很。」
  每个都是双面人,夜芃又鼓起脸来。
  突然她身躯被一把拥进精实怀里紧紧地,夜芃愣了下,便将身子贴向她最渴望的温暖、双手环住他的腰,脸靠在那强而有力鼓动著的胸口,怦怦──怦怦。
  这麽稳健的依靠,能为她挡去一切风雨、让她无比安心,好想永远赖在这怀里,什麽都不想、不问、不管,「若可以一直留在现在,你说──那该多好?」
  夜芃神色有些怅然,封曜冥怜惜地抱紧她。
  「傻瓜,那才不好,要留也要留在更美好的时候,你都还没和我成亲,没给我生个大胖小子或粉嫩嫩的女娃娃,哪有这麽便宜的生意?」
  怀里人儿闷声地不满咕哝著,「喂,你到底是想娶我还只是想找人给你生孩子啊?」太过分竟这样说,还生意勒。
  「哈哈哈──」如电般酥麻的触动藉由那欢畅笑声窜入她心口,夜芃勾起唇微眯了眼。
  「我很贪心的,我要我爱的人为我生孩子,不是我挚爱之人生的,我还不稀罕。」亲腻火烫的呢喃在她白晰柔嫩的耳边暧昧吐息著。
  腾地一下,夜芃觉得自己头脑发烧发烫著,眸里泪水却无声无息地滑落,一滴又一滴。
  察觉不寻常的悸动,封曜冥连忙审视,「芃儿──」他不舍地凑上脸来。
  「别哭,有我呢。」边说他边轻轻吻去夜芃颊边泪痕,无尽温柔。
  微热的濡湿在她脸上,如和风清徐、蝶翼轻拍,痒痒的、暖暖的。
  身子一软整个人依在他身上,「我好怕,我不想回去,但我也不想让娘伤心、让娘失望。」
  「狐狸脸,娘是我最爱的娘啊。」说到这夜芃几乎哽咽。
  「傻瓜,不是说有我吗?还有我们一家啊,你刚刚不是问,老五他们怎麽来了,我娘喜欢你、担心你,所以特别把五娘都给请下山,就是想帮我们啊,你啊你,不知多幸福,还没过门婆婆就这麽疼你。」
  封曜冥低声哄著她,还是娘算的精,怕他孤掌难鸣,硬是瞒著大家把五娘请下山来帮他。
  娘原是想让五娘先在庄里做些布置好应对夜芃娘亲来访,没料到才下山竟就撞上夜芃娘亲杀来,也算是天意吧。
  老五说,他们快到别庄时五娘就察觉庄里有强大妖气,一行人火速冲进来,生怕已有不测。
  夜芃闻言止了泪水微微抽噎著,红红兔子眼迷惘望著他,「是大夫人她──」
  「大夫人什麽啊,再不济也该叫声伯母吧,其实你现在叫声娘,我娘应该也很乐意。」封曜冥笑著拦她话。
  夜芃却忧愁地垂下眸,「我娘根本不答应我们婚事,你真当我好哄啊。」她咬著唇嗔怨著。
  封曜冥蹙起了眉,双手捧起她小小脸蛋,目光温柔澄澈地望著她,「芃儿,你信不信我?」
  夜芃不明白他为什麽这麽问,还是应道,「我信啊。」
  「信我,就都交给我好吗?」封曜冥柔声劝著。
  「交给你?」但那是我娘啊,她眸里清楚写著,我想信可我不敢。
  「你娘很疼你吧?」封曜冥突然问。
  「嗯,娘虽然对我很严格、很严厉,但我想她是很疼我的。」
  从前不懂事,总觉得娘冷厉无情,可现在她慢慢能体会娘对她的苦心了。
  「我说,你娘其实吃软不吃硬吧?」封曜冥微微算计地笑了。
  「什麽?」夜芃微瞠了星眸,不解。
  自那日起,在夜魅暂居的园子里多了两道坚毅身影,就直直跪在院里房前,扭执地寻求夜魅原谅、成全他们。
  「小姐,小芃和那小子已经跪了一天了,你。」
  慕红原也不想理会,可他们竟真跪了一天,天色渐黑,山上本就风寒露重指不定还会下起雪来,虽後园有地热泉涌,但他们毕竟是跪在冰冷石地上,她才不管封曜冥怎样,可小芃身子骨堪受的了吗?
  夜魅也是万分心疼加心焦,女儿竟拿自己身体开玩笑,虽然她表面仍不动声色可心里又气又恼。
  小芃,你太不懂事了。
  但她还是铁了心不理会,她怎能安心把小芃交给一个人类,世间男子几个不薄幸,她怎麽能信封曜冥。
  当夜,山上竟真降起了鹅毛般的大雪,瑞雪纷纷,封曜冥握著夜芃的手悄悄将自身真气输入她体内为她驱寒。
  「芃儿?」他担心望著身体冰凉僵冷的小情人,记得红姨说过,芃儿幼时身体不好,要他特别小心照顾的。
  使这苦肉计是万不得已,他是极担忧芃儿身体。
  可夜芃只是苍白著脸和他摇头,「我没事,是有点冷可我还好,我们都跪这麽久了,不能半途而废。」她宁愿这样哀求娘,也不愿和娘正面起冲突。
  「芃儿。」封曜冥心疼地握紧她的手,他多想将人拥入怀里好好怜惜呵护著。
  这时身後传来轻轻脚步声,火光照来封曜冥微侧了头探视,竟是惠云王爷。
  惠云王爷望著跪了一天的两人,心里百感交集,又心疼女儿又自责,若不是他负魅儿在先,如今芃儿哪需受这种苦。
  解铃还须系铃人,是他铸下的错就该由他来偿。
  他不让亲卫跟著独自来到夜魅居住的院里,明明是大过年,可这院里却没有丝毫过年的气氛,唯有一院寂静冷清。
  天际无月,漆黑院里只靠著红彤彤的几盏灯笼照明著,空气里有暗香浮动。
  他将身上狐氅卸下轻轻披在女儿肩上。
  「王爷?」夜芃怕他著受寒不愿接却不敌他坚持。
  「你若病了,我是不会饶过他的。」惠云王爷目光坚定犀利地瞪了封曜冥一眼。
  夜芃只好乖乖披著,狐氅上头还残有馀温,小手轻轻摸著领边出锋的柔软狐毛,隐约感觉到无缘爹爹对她的疼惜。
  就见惠云王爷清癯脸上透出一抹沧凉,目光里满是渴求,他走到门前台阶下停住。
  漆黑里随著灯笼火光闪烁,只见那背影挺然却透出无端萧索。
  久久,「魅儿──」醇和清朗的声音在院里回盪。
  台阶上大屋里灯火一闪一灭,无人应答。
  惠云王爷脸上勾出抹苦笑来,他想过无数次,如果可以再和魅儿相逢,他能说什麽、该说什麽,原来再多的推演都不及心理激动,一字难言。
  冰冷的空气刺著他心头,藉著那痛楚他逼自己开口。
  「我一直欠你一个道歉,魅儿──对不起。」话一旦出口似乎就容易多了。
  「当年我没善尽一个做夫君的责任,没有保护好你们……」这麽多年,这道歉一直压在他心口,不吐不快。
  「是我负了你,我没足够的觉悟,我懦弱无能拖累了你。」
  当年种种不得已,如今回想起来,有多少是真不得已,他没抛下一切的觉悟,却无端攀折了她,其实──他负的太多。
  明知道她骄傲、明知道她不屑与人争,他却任她在红尘里打转,要她适应、要她为他们忍耐。
  凭什麽呢?凭他是天之骄子、是富贵王爷吗?
  其实,在她眼里,这一切都是虚妄的尘埃吧,他践踏了她的心,不曾去看清楚,她留下的真正原因。
  魅儿性情最真,他却以此重重伤了她。
  当年母后造成的伤害无法弥补,追根究柢,是他没有拿出魄力因应、是他没抛下一切的勇气,待失去生命里最重要的人,深自痛苦已悔之不及。
  他那时爱自己还是比爱魅儿多吧,所以胆怯,现在他甚至不敢对魅儿说,原谅我。
  二十年可以想清很多事,往事一幕幕不停在脑海翻演,悔之不及、恨之不及,他悔自己愚昧、妄自尊大,他恨自己把最珍贵的人轻易毁了。
  当年慕红骂他的话,说他不过是个骄纵无知、被宠坏的富贵公子罢了。
  当时他很不服气,自觉亲民爱民也不仗势欺人,可後来才发现,是,他不过一个无知没用的富贵公子罢了。
  他配不上啊。
  他到底为魅儿做过什麽?一直是魅儿救他、护他,他到底为魅儿付出什麽?
  魅儿,你真傻,你根本不用理我,你该任我自生自灭──
  沉寂屋里夜魅神色漠然,闭上眼端坐在椅上无表无情,对屋外一切彷佛置若恍闻。
  「你不用原谅我的,我没资格和你谋取原谅,但魅儿,我还是要和你说,就当我无赖、无耻,我只是想和你说,这些年,我没忘过你、没一天不想你、没一天不活在悔恨里。」
  惠云王爷话说到後头渐渐嘶哑几近哽咽,神色哀痛不能自己。
  「我不敢奢求你会原谅我,可我无法让自己不想你、不爱你,魅儿,我的心没有变过,我最爱的一直是你。」
  惠云王爷惨然笑了,是他没用、不够有担当,但他的心不假,当年他爱自己胜过魅儿,但这二十年来,他爱魅儿绝对胜过自己,他有悔有恨,希望弥补、希望能再看她一眼,朝朝暮暮像行尸走肉般,自她别去他才发现,人活著──多寂然苍凉。
  「我知道,你心里一定不信,都是我负累了你,依我所作所为你杀我一千次都不为过,魅儿,我的命早就是你的,你要就拿去,能死在你手里,我心甘情愿。」
  我心安理得──说到这,惠云王爷沉痛地抽了口气,别过头任酸涩眼眶里漫出的炙热流下。
  原想帮女儿求情的,可如今,他有什麽资格?
  他有什麽资格要魅儿放下恩怨、放下对人的失望伤心,始作俑者,是他……
  他怎能再狂妄的伤害魅儿了。
  「魅儿,我不知道该怎麽做才能弥补你於千万分之一,我也知道,有些错铸成了,伤痕永远不会抹灭,魅儿,你要我的命就拿去,只要这能让你解气,反正自我出京那日,我就没打算回去,惠云王爷已经死了。」
  说到此,夜芃和封曜冥互相交换震惊目光。
  「我已留书给皇兄,请他从族里安排一宗室幼子过继给王妃,从此,惠云王府就与我无干了,我的命是你的,你若不屑拿去,我将归隐深山古寺,从此在佛前为你朝暮祈福,我这残命能活多久,就在佛前忏悔为你祈福多久。」
  惠云王爷嘶哑地哀叹,「我不是逃避,你心里必定不屑我吧,我是真想要为你做什麽,我很想为你做些什麽,没资格留在你身边,还是希望能有助於你,能尽一切爱你、弥补你。」
  「我不喜欢封曜冥,他是抢走我女儿的男人,任何做爹的都不会喜欢他,可我得承认,魅儿,我不如他啊,他能为芃儿做的,我当初却都没勇气为你一拼,我惭愧啊。」惠云王爷声音越来越哑咽难辩。
  「我看著他,有如被重重一击,这不是年少轻狂,这是为了守护最珍爱的豁出一切、敢与天争。」
  「魅儿,千错万错,错的都是我,你恨我、怨我、不屑我、厌弃我都可以,给孩子一个机会吧,过去二十年我没守护好你们、没善尽为人夫为人父的责任,如今,我是真的希望你们都能幸福,你、芃儿,是我仅存生命里最重要、唯二的牵绊了,魅儿,对不起。」
  话说到此,惠云王爷竟直直在石阶前跪落。
  「王爷──」後面传来夜芃的惊叫声,可惠云王爷没有理睬,他只是直直跪在阶下,双目惨然望著灯火摇曳的屋里,隔著窗,冥想著屋里那绝豔人儿脸上是否有丝动容?
  他还妄想什麽,他伤魅儿伤的这麽深,还妄想什麽?
  二十年前该做的没做,如今是否已来不及了,但就算来不及,他不想再让自己後悔,他要做、要拼搏到底,只要能让魅儿、芃儿多一点幸福,什麽代价他都愿意付出。
  「小姐──」透过窗棂小缝,慕红、慕青面面相觑,没想到这薄幸的男人竟然……
  漫天雪花仍从天际无声息的飘落,夜芃的手被封曜冥紧紧握住,他知道,这是男人的战争,这是他未来岳丈对岳母的赎罪,他们都不容涉入。
  天上的雪却像下不完般,纷飞散舞。
  偌大院里,三个被雪淹埋的身影,直直跪著,屹立不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