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爱官人:第1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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晨光幽微,渗入绿罗帐中。
兰泽微睁开眼,酒气线绕来散,是她习惯的气味,昨夜陪宿的客人手还搁在她的腰上,鼾声大作。
“江儿,送客。备水。”兰泽简短地吩咐,推开赤裸的男人,一丝不挂地揭帐而出,拾起被弃在地上的亵衣,就着天光系好束带,她皱皱眉,发现自己雪白的胸脯上有着几指瘀痕,江儿安静无声地出现,她朝江儿点点头,披上晨纱,走进专属的后厢房,耳边还隐约听见江儿好言唤醒客人的声音。
厢房中央已摆好一大桶热水,这里是兰泽每日清晨沐浴之处,不论冬夏,不论众人如何劝说这样易患风寒,兰泽仍是坚持洗净疲倦的身躯,洗去男人的气床。
兰泽褪下衣衫,踏入热水中,满意地叹了口气,江儿此时又无声息地出现,善体人意地在兰泽沐浴的水中轻倒入了淡香扑鼻的兰花花瓣,尽责地拾起兰泽褪下的衣衫,没有多说话,正欲去衣箱取来干净的衣裳时,却被兰泽唤住。
“小姐,有其他吩咐吗?”江儿问道。
兰泽望着她,久久说不出话来,仿佛看到五年前的自己,她问:
“你几岁了,江儿?”
“十四岁。”江儿应道。
“喔……”兰泽靠在浴盆边缘,江儿渐渐出落得秀丽了,鸨儿近来似也在打她的主意了……
洛阳的盼玉楼是个高尚的风月场所,接待的客人都是官宦子弟、富豪仕绅,所以里头姑娘的姿色、才艺,都是经过悉心挑选与栽培,其中共分为梅、兰、竹、菊四部,各部的姑娘各以其部为姓,姿色才艺按梅兰竹菊顺序排列,价码自然也不同,一部有十人,再分为玉系、水系。
顾名思义,即姑娘的名字里非有个玉字边便是水字边,大抵玉系姑娘稼丽、水系清艳,每个挂牌儿的姑娘底下有一丫鬟,从十岁左右便伺候身侧,观摩学习,等到出落得标致了,再悉心栽培教授琴、棋、书、画一年,便取代主儿挂牌迎客,旧主儿不是找个高官显爵家从良去了,便是由鸽儿发给一笔为数不少的钱离开盼玉楼,另觅他处挂牌,为的是保证盼玉楼的姑娘个个青春美丽,也让客人换换口味。
兰泽深谙此间的现实,当芳华老去,女人唯一的归宿便是攀个男人依附,尤其是为娼的,不抓好机会奋力一跳,便只有卖笑至人老珠黄时,被男人一脚踹开,落得晚景凄凉。
“我想你也明白,过不久鸽儿便会让你习艺了吧?”兰泽道。
“江儿知道。”她乖巧地点头。
兰泽叹息,会被卖到这烟花地的女子都有同样凄凉的身世,不然,好人家的女孩何苦要卖笑卖身呢?
“当年淳姐告诉我的事,我今儿个一并告诉你。”兰淳是兰泽在当丫鬟时的挂牌姑娘,后来嫁入豪门为妾,前些日子听说为夫家添了名男丁。
“嗯。”江儿点点头。
“我们做这行的,第一,要懂得认份。不痴心妄想作正室,不然苦的是自己。”兰泽回想起往事,曾有盼玉楼的姊妹因想不开这点而上吊自杀。一日为娼,哪有洗渍此名的一天?至多是从良掩盖了些,世人终究记得你的过去……
傻呵……兰泽既惋惜又不禁责难,男人全是一个样儿的,迷恋你的美色时甜言蜜语、漫天承话说尽,到头来,却又指责你身分的低下与不洁的过往……
“江儿明白。”
“第二,女人重的是手腕,在这种地方,强装贞节烈女是自讨苦吃,要善用你的美貌、身体、温言软语得到一切想要的事物,为自己留点后路的本儿……”兰泽裸身踏出浴盆,江儿替她披上晨衣。
“第三,不谈爱字,趁年轻抓紧良机,找个有钱人嫁了,后半辈子衣食无忧……”兰泽斜倚上躺椅,酥胸半露。她在心中盘算,自己还有一年的时间可拣选,她不是盼玉楼最美的姑娘,但她清雅的气息,温言软语的功力却令许多男人为她倾倒,她善用一切女人的优势,欲拒还迎,含羞带怯,将许多官宦子弟迷得神魂颠倒,几乎忘了在她无邪的笑容背后,有的是一颗拜金的、不为情爱所动的心。
“江儿,爱是种肤浅的东西,永远别相信它是真实的,那不过是一时冲动的感觉,别傻傻地为它奉献一切。”兰泽补充道,江儿仔细地记下了每一句话。
“小姐,江儿都记下了。”
“那就好……”兰泽微笑。她那种飘袅清雅的气息在微笑中淡淡逸出,浓纤合度的身子在晨纱下若隐若现,她又道:“其余的,我再慢慢教你……端药汁来吧……喝完我就要睡下了……折腾了一夜……”
“是。”江儿应声而去。
兰泽望着碧纱窗外浓密的芭蕉叶,她心中期盼着下雨,雨滴浙沥沥击在芭蕉叶上,能令她安心成眠……
她接过江儿端来的避孕药汁,苦辣的味道,却很必要。她可不想有了意外的负担……
兰泽用帕子按了按唇角,遣退了江儿,在兰草的香气中沉沉入睡……
兰泽才睡下没多久,前厢悉卒地人语声微微惊扰了她的清梦,她没有全醒,仍佣懒地侧躺在卧榻上,聆听帘外不甚清晰的对话。
“可是………小姐才刚睡下……”江儿的声音。
“梅璨姑娘将自己锁在房里,喝醉了酒,不肯听劝开门……兰泽姑娘平日与梅班姑娘颇有交情……嬷嬷是希望兰泽姑娘能前去劝说……”来人焦急地说。
“……发生了什么事?”兰泽披上外袍,出现在珠帘后。
“小姐……”江儿大吃一惊,兰泽平日未过晌午是不会清醒的。
“兰泽小姐……详细原因我也不清楚……还是请你快过去趟吧……再晚……怕是救不了梅璨小姐了……”
梅璨是盼玉楼的花魁,妩媚艳丽,兰泽与她交情不错。
兰泽皱了皱眉。不解梅璨因何寻短,她可是集众人宠爱于一身……
“知道了,我就过去。”兰泽温温地道,吩咐江儿拿衣裳来。
“璨儿……你快开门呀……”鸨母焦急地拍着紧闭的门。
盼玉楼的早晨难得这么热闹,众家姐妹集合在梅璨房门外,都不清楚发生了什么事。
“姑娘………里头没声音了……会不会……”梅璨的丫鬟琦儿忧心地说。
“哎呀!别乱说……璨儿……你倒是说说话呀……”鸨母瞪了琦儿一眼,梅璨可是盼玉楼的一块宝,可不能这样就……
里头还是没人答应,兰泽快步走来,问清了情况,对鸨母说:
“嬷嬷……我来同她说说……”
鸨母退开了些,兰泽轻拍门板,道:“璨璨?开门……我是兰泽……有什么事可以慢慢解决……别让大家为你担心……”兰泽轻柔徐缓的声音回绕。
“兰泽……”门内有了回应,“不要理我了……让我就这么……死了……吧……”声音十分微弱。
“不许你这么说!”兰泽没有提高声调,却十分坚定地道:“就算要死,你也得给咱们一个理由……这么多年了……从我们还同是丫鬓时,什么事你都会跟我说……今天你却如此无情……说走就走……”
“王泽……我……”
“开门……璨璨……”
“我……”
“璨璨……”兰泽微带责难地呼唤。
咔答!
门闩跌落地上,众人一拥而人,抢救着已陷入昏迷的梅璨。
兰泽静立一旁,望着梅璨毫无生气的脸,脑海中冉冉浮现的是,从前她与梅璨一同到井边汲水的时候,两个女孩对彼此诉说着种种梦想的模样……
啊……梦想……
那些,都离她们好远了吧?
“兰泽……你知道吗……我好希望现在有个俊逸的公子……能马上带我离开盼玉楼…”并告诉我他会永永远远地爱着我
“璨璨,你如果死了,我一辈子也不会原谅你。”兰泽忍住眼角的泪意,低声说道。
夕阳的红晕漫进未掩的窗扉,兰泽坐在梅璨的床边,望着她浸沐在红光中的容颜,是那样的苍白。
兰泽叹了口气,伸手轻扰素白的帐子,那是梅璨最喜欢的颜色。兰泽明白,纵然身为盼玉楼的花魁,梅璨的心里还是一如从前地纯净,渴望着一份真挚的感情,仍深信总有一天能够与心爱的人共度余生……这一点,与现在的她彻彻底底地不同,她依稀还记得自己也有过同样的梦,只不过,这样的美梦早在十五岁那年破身后不久就被粉碎了。
买下她初夜的男子是洛阳首富裴家的四公子,当她初见年轻、风流潇洒的裴四公于时,一颗芳心悄悄颤动,认为自己爱上他了,而这样一个流连花丛间、左右逢源的富家公子却不曾对谁付出真情。一个月后,他玩得厌了,将她“让”给了他的酒肉朋友。她深深记得当时那种被撕裂的感觉,那是被背叛的痛楚,她陪了他的朋友一夜,自此后,她立誓再也不付出任何真情,学会了所有风月女子的手段,只盼有朝一日能攀上好的人家,后半生衣食无虞……
梅璨轻挪动了身子,打断兰泽飘忽的思绪,她握起梅璨的手,轻道:
“璨璨……你终于醒了……想喝点水吗?”
“不……”梅璨白干哑的喉间挤出这一个字。“兰……泽……扶我起……来……”梅璨又道。
“嗯……”兰泽依言,替她在背后塞了个绣枕。
梅璨无神地凝视前方,半晌不发一言。
“说吧……为什么?”兰泽静静地问。
梅璨看了她一眼,并没有直接回答她的问题,只道:“这些年……你变得好多……”
“是吗?”兰泽淡淡地应声:“人都是会变的。”
“你冰雪聪明呵,知道怎样做对自己最好……这些年……我还是学不会……”梅璨悲叹,顿了顿,又说:“我们好久没这样聊聊了……”
“你还欠我一个解释,璨璨。”兰泽还是倒了杯水给梅璨。
梅璨还没开口,眼泪便扑簌簌地滚落。
兰泽耐心地等着,心中也猜着了二、三分。
“记得一年前在盼玉楼教赋诗的那个秀才吗?”梅璨缓缓开口。
兰泽心底隐约浮现一个轮廓,她道:“后来离开洛阳,进京赶考的那个?”
梅璨点头,道:“志文确有才华,只是家道中落……我助他银两进京……我们很小心……没让嬷嬷发现我私下与他相好……不然嬷嬷一定赚他穷,撵他出盼玉楼……”
“一切是为了他,嗯?”兰泽道。
“他果真金榜题名……只不过……”梅璨笑得有些凄侧,颤抖着声音道:“今儿个……他从京城派来的人送还了我当初助他的银两……小厮道……近日内他便要迎娶尚书千金……我所有的等待……只换得了这种下场……你一定要骂我的,对不?兰泽……我以为他会不同的……没想到……”
说完,梅璨痛哭失声。
“璨璨,忘了他吧!这种负心汉,不侦的……”兰泽替她擦去眼泪。
“我知道……我知道呵……但是……”梅璨泣不成声。
兰泽安静地在旁陪着她,不再多说什么。
夕阳西沉,盼玉楼的红灯笼一只一只地被点上,也不知过了多久,梅璨才止住了眼泪,对她道:“谢谢你在这陪我……兰泽……客人就要来了……你还没梳妆呢……快去吧……让我一个人好好想想就行了……”梅璨勉强挤出个微笑。
“也好,我顺便吩咐江儿给你带些热粥、小菜来……嗯?”兰泽握了握她的手。
“嗯……好……谢谢你……兰泽……”
“我晚点再来看你。”兰泽留下这句话,替她掩上门扉。
今夜兰泽并未陪宿,她坐在镜前卸去脸上的妆彩,三更的月色正好,空气中漫着从院子里飘散进来芍药的香气,十分浓郁。兰泽今晚喝的酒不算太多,只是微醺,她一时兴起,挽袖研墨,提笔写了两句诗:
月迷曲水羽觞飞
眠芍幽香欲渗衣
停了笔,兰泽想了又想,却再也接不下去,困意却猛地袭来。她匝手将这两句诗卷起,放进纸篓中,取下发间的钦饰,斜倚在躺椅上,迷蒙中似乎觉得有什么事还没做,但浓郁的芍药香气照得她分外困倦,或许是酒力发作了吧?她拼命地想究竟有什么事记挂在她心头,却力不从心……
对了……她得去看看梅璨……
这是兰泽在沉入梦乡前最后的一个念头。
兰泽一觉醒来时,已接近晌午了,她睡得很沈,没有被任何声响惊扰。
“江儿……江儿?”兰泽起身唤。
尽责的江儿却没有一如以往地出现,兰泽觉得奇怪,厢房中央摆着的洗澡水已冷,或许是江儿今早见她熟睡才没有唤醒她吧……只是江儿会到哪儿去了?
兰泽披上外袍,静悄悄的房间没有半个人,她信步走出院子,廊上却也空无一人,这时各部的丫鬓们应该正忙着汲水等杂事的,怎全都不见人影了?
“月儿,你等等!”兰泽好不容易看见了一名菊部的丫鬟月儿,她忙唤住了她。
“什么事?兰姑娘有事吩咐吗?”月儿手里捧着个铜盆,想是为主子打的水。
“你有看到江儿吗?为何今早大家都突然失踪了?”
“是这样的……嬷嬷把兰部的丫鬟全叫去帮忙了……”月儿道。
“帮忙?帮什么忙需要那么多丫鬓?”
“兰姑娘想必是刚起身吧……才不知道那件事……”月儿叹口气道。
“什么事?发生了什么事吗?”兰泽觉得不对劲。
“唉……梅璨小姐昨夜把看护她的琦几支开后,便上吊自杀了……琦儿以为梅璨小姐是熄烛睡了,也没进去再看看……直到今早……才赫然发现梅璨小姐已经……现在嬷嬷正支使着丫鬟们在城郊将梅璨小姐埋了……深怕盼玉楼沾染了晦气……”月儿的口气中似乎有些责难嬷嬷的无情,好歹梅璨生前也替她挣了不少银子,今日却连个法事都未替她作,便要将她草草埋葬……
“你说……什么?!”兰泽震惊地颠踬了一步,双眼睁得大大的。梅璨上吊了……
“不——”兰泽的心像是被捅了一刀,她问月儿:“嬷嬷在哪里?在哪里?我得去阻止嬷嬷……”
“我也不知道……要等她们回来……”月儿摇摇头。
兰泽颓然传向廊柱,月儿什么时候离开的她也不知道,明艳动人的梅璨就这么香消玉殒……她连最后一面也来不及见……
兰泽……你知道吗……我好希望现在有个俊逸的公子……能马上带我离开盼玉楼……并告诉我他会永永远远地爱着我
梅璨巧笑倩兮,转过身,身影愈来愈远……愈来愈淡……
兰泽……你呢……你……呢……
只留下隐约的问句,回荡在兰泽的记忆里。
“宋志文……这是你做的好事……”兰泽咬牙切齿地道,她禁锢了自己的眼泪,她没有哭,但是心内的痛楚令她几乎要晕厥。
“璨璨……”兰泽用手环抱住自己,不停地唤。
空荡荡的长廊并没有任何回响。
我爱官人:第2章
“小姐,马车已经备好了。”江儿徐缓的声音回荡着。
兰泽站在窗前,赏着白雪纷飞的景致,庭院里的绿意已尽,白茫茫的雪色映人。
兰泽敷粉盛妆,身披一件雪白狐裘,与雪色相衬----那是魏大人送给她的礼物,价值连城。
这三个月来,魏大人包养着兰泽,他的年纪虽大,但有地位、有财富,是兰泽考虑的对象之一,今日兰泽将赴的雪宴即是他所主办;兰泽懂得他欲向众人炫耀他的新欢的心理,所以分外细心打扮,特地挑了显示他的财富的狐裘,好让他接受着众人的欣羡与赞美。
“江儿,这回你也一块去,见见官家排场,以后便懂得应对。”兰泽自艳红的唇间吐出这句话,姿态优雅地将窗扉掩上,拢紧了狐裘。
“是,小姐。”
“去加件袄衣,我先上车等你。”兰泽吩咐道。
江儿应声而去,兰泽拾了把油纸伞,走出房门,缓步走人缠绵的雪里,从唇间逸去的白烟缓缓飞散。
洛阳城寂静多了,她想。
少了街市的喧闹,兰泽感觉舒服了些,这是一年中她最爱的时节;绝对的孤独和寂静一直是她渴望的,只是夜夜签歌,这种时刻少之又少。
不消多时,江儿加了件袄衣上了车来,细心的她早在车篷内放了一盆暖红的炭火,马车在沉默中缓缓前行。
江儿是个懂事的女孩儿,并没有饶舌的坏毛病,兰泽沉淀在自己的思绪中,轻撩起窗帘,望着雪地里长长的车辙,突然有团黑影吸引了她的注意。
她咬着唇,想了一会儿,这个画面勾起她内心深处的某个记忆,她蹙眉,没有考虑太久,便轻叩车篷,吩咐车夫停车。
“小姐,怎么了?”
江儿疑惑地问。
“有个人,倒在雪地里。”
兰泽道。
“要江儿下去看看吗?”
江儿问。
兰泽想了想,决定道:
“我跟你一起去。”
江儿点点头,打了伞,随兰泽走向快被大雪覆盖的黑影。
兰泽的心弦被深深震动,同样的画面,十年前,她抱着襁褓中的弟弟求助无门时,即倒在路旁任雪湮没,后来姐弟两个被盼玉楼的根根救起,只不过,弟弟年幼,没能撑过那个雪夜,而她,自此在盼玉楼生活下去。
往事悉如潮水,她深深记得那种求助无门的悲凉,这一点让她心软,不忍见他人同胞弟一般死于寒冻。
“还活着吗?”兰泽问江儿。
“还有鼻息……只不过很微弱。”
兰泽望着地上衣衫褴楼、唇色冻得发紫的少年,她毫不犹豫地解下身上的狐裘,围绕住意识模糊的少年。
“小姐?!”江儿震惊地唤,那上好的狐裘是魏大人费尽心思送的礼物,小姐竟毫不吝惜地披在一名看似乞儿的少年身上。
“江儿,帮我扶他上车,我们先回盼玉楼一趟。”兰泽吩咐道。
“可是……魏大人的雪宴……”江几支吾地道。
“人命重要,还是雪宴?”兰泽只道了一句。
少年遭暖意环绕,半睁开了眼,道:“这位……姑娘………”
“先别急着说话……还能走吗?车就在那儿。”
少年努力止着发颤的牙齿,点点头。
“那好……”兰泽微笑,扶着他一步一步走向马车。
上了车,兰泽让少年躺在炭火盆边,马车往回程走,兰泽在炉旁烤了烤火,冻红的手指逐渐恢复了感觉。
“多谢……姑娘……相……救……这……狐裘……”少年努力说着,一面想将狐裘还给她。
“等你恢复了再说……我想……你几天没吃东西了吧?”兰泽问。
“嗯……”少年点点头。
“江儿,等会儿回去,唤门房帮忙送他进去,先将他安置在我房间,等雪宴回来再做打算……记得唤厨娘熬些热粥送来……嗯?”
“是,小姐。小姐要直接赴宴?”江儿问。
“嗯,再晚,怕搪塞不过去……”兰泽沉吟,思索着迟到的好理由。
“那狐裘……”
“替我拿别件来……我有办法向魏大人解释。”
“……嗯,小姐。”
少年在暖暖炉火边睡去,年轻的脸庞映照着火光。他几岁了?十七?十八?只比她小一些吧……只不过,自己的心早就急速苍老了,欢场女子的青春是供人买卖的不是?少年清朗的气息是她不曾见过的。
“到了……”江儿道。
“去叫门房来帮忙……让他睡吧。”兰泽也弄不懂自己这种感觉,是对早夭的弟弟的亏欠感使然吗?让她暂时摆脱了计较利益的职业心态,这样无微不至地想照顾这名少年……她甚至不知道他的姓名呢……
兰泽望着门房将他抬了进去,她叹口气,接过江儿拿来的衣裘。她没有时间想那么多了,她必须快些去赴宴……
“小姐,今天什么时辰回来?”江儿问。
兰泽想了想,道:“可能不回来了。”她必须为自己的迟到做些弥补,最坏的打算,今夜,她可能必须陪宿了。
“嗯……”江儿点点头。
“好了……我走了……”兰泽放下车慢,吩咐车夫驾马。
马车渐行渐远,最后成为雪地里的一个小点,消失在路的那一头……
“兰泽,全部的人都在等你。”魏大人的口气略带责难。
兰泽明艳照人地对在场的人致歉,露出无辜的笑容,在魏大人身旁坐下,呢喃道:“人家是为了找大人送的那件白狐裘才耽搁了嘛……”
说罢,她眼波流转,扫向众人,她的声音控制得恰好,像是在说悄悄话,却又足以让在场的人听见。
“那怎么不见你穿来?”魏大人听见她的温言软语,气消了一半。
“那件狐裘是兰泽最宝贝的呢……所以收在箱底,舍不得穿……今日赏雪,觉得相衬极了,想取出来,但后来看呀看……觉得它太美了,怕抢去今日雪景的风采呢……所以挣扎了好久……才决定不穿来……免得破坏赏雪的雅兴哪……大人……这样您还忍心责怪兰泽吗?”兰泽挽住他的手臂,楚楚可怜的模样把魏大人的魂都匀走了,哪里还舍得怪她,况且,她这一番话,把他的面子都做足了,众人不禁想见那比雪景更美的白狐裘长得什么模样。
“兰泽姑娘可真会说话呀!呵呵……”在座的一名宾客道。
“可不是吗?魏大人,看来您可寻到一块瑰宝了……”另一名宾客附和道。
魏大人笑得合不拢嘴,一手搂着依偎在他身旁的兰泽,一手举酒敬在座宾客,宣布雪宴开始。
“各位嘉宾,当此雪景,无诗不可,不如这样吧……咱们以雪为题,各作几句诗以助雅兴吧……”魏大人道。
在座宾客齐声附和,其中一人提出:“魏大人,即便是赋诗,也得分个高不是?那么,谁来评判?奖赏又为何呢?”
“这……呃……”魏大人愣了愣。
兰泽此时不着痕迹地接了口,道:“这么吧……如果各位大人不嫌兰泽才识浅薄,让兰泽来当个评判可好?赢的人兰泽亲手折一枝梅与之,并敬三杯酒。”她笑得清媚无邪。
“这个主意好……君子之争……君子之争……还有美人作为评判……”有人附议道。
众人皆点头称好,兰泽轻轻挣脱魏大人的怀抱,举着道:“那么,在兰泽击杯后比赛就开始罗……一炷香时间,然后请各位吟出自己的诗作……”清脆的击杯声响起。
在众人搜索枯肠之际,魏大人再将她拥入怀中,捏了她的粉颊一下,宠溺地道:“多亏了你的慧黠灵巧……”
兰泽眨眨眼,道:“再怎么慧黠灵巧,还是得不到大人全心全意的爱护呀!”
“喔?怎么会呢?我的心魂早就全被你这天仙勾走了,还不叫全心全意?”
兰泽努着嘴,道:“与大人相见恨晚哪……大夫人、二夫人、三夫人……哪还轮得到兰泽!”
“哎,这话可就说错了,你要是肯进魏家门,名分上不是最大,但我一定最疼你呀……把最好的都留给你哪……”
“我不信,大人就爱哄我,等到兰泽真的进了门,大人又想另觅五夫人了……”兰泽在他耳边低语,说罢,佯装气愤地背过身去。
“唉,我的好兰泽,你真不相信我的真心?”魏大人陪着笑脸。
“不、信。”她摇摇头。
“今天别回去了,嗯?我证明给你看!”
兰泽早料到他会有此一招,她转过身来,笑道:“这样好了,大人也来赋诗,如果兰泽觉得谁的诗最好,兰泽就跟谁一宿。”
“这可不成……你是我一个人的。”魏大人急了。
“大人这么没信心?”兰泽斜着眼问。
“当然不是!”魏大人急忙辩解,道:“我们别玩这种游戏,嗯?我的宝贝兰泽,我可不能忍受你跟别的男人相好……”
“大人,兰泽可是寄身盼玉楼呀……由不得自己……”她缓缓地说。
“好、好、好…我答应你……把二夫人、三夫人都给休了……你跟了我,好不好?”
“这……兰泽得回去跟妈妈商量……”兰泽得到满意的答案,便不再多说,她看着一往香即将燃尽,便对众人道:“一炷香时间过去,各位是否准备好要吟诗了呢?”
巧笑倩兮,掩盖了她深沉的心思,一如漫天纷飞的雪,覆盖了大地的原色……
兰泽回到盼玉楼时业已三更、雪宴结束后,魏大人又带着她到他新建的宅第参观,在那儿他已唤人摆好酒席,两人对酌,又灌了她不少酒,消磨了一段时间,才让人送她回盼玉楼。
兰泽喝多了酒,脚步不太稳,门房见状,问道:“兰姑娘,要不要我去唤醒江儿?”
“不……不必……我本来说今晚可能……不回来……了……别吵醒她……我自己走……进去就好……”兰泽坚持道。
兰泽扶着墙,沿着熟悉的长廊往自己的房间走去,雪稍停歇,廊上红融融的灯笼随风摇晃,她看得有些晕,渐渐地她开始闻到了兰草的气味,那代表她快走到她的房间了,只不过,灯还亮着,莫非江儿还没睡?可她明明要她不必等了呀……
带着迷惑,兰泽推门进去,前厅没有人,后厢房灯影摇曳,在画屏上投影了暖黄的光线,她随手卸下外裘,走了进去,见到有人睡在她的床上,她按按额角,醉酒的她实在想不出任何解释。
是一名熟睡的少年!由他清朗的五官,兰泽努力的回想,他是……
兰泽给自己斟了杯浓茶,那是体贴的江儿准备的;她坐在椅子上,慢慢吸着茶,觉得自己比较清醒了。
兰泽记起来自己稍早时在雪地理救了个人,并叫江儿让他睡在她房里……只不过,他叫什么名字?
兰泽偏着头想,不记得他是否曾告诉她,想着想着,一阵晕晕然的睡意袭来,她搁下杯子,支着额,渐渐地沉入梦乡。
兰泽被惊醒的时候,晨光已忽隐忽现。
“呃,对不起………哦只是想替你披上外裘。”少年醒了,充满歉意地拿着她的衣裘。
“没关系。”她微笑,道:“睡得还好吗?”
少年点点头,兰泽望着他,觉得他眉宇间流露出的一股稳静气息让他比熟睡时看来年纪要大得多,也给人一种书卷气息,即便他穿着长工似的粗布衣裳。
“你叫什么名字?”
“潘磊。”他微笑地欠了欠身,说:“多谢姑娘相救。”
兰泽对这名少年有着莫名的好感,她起身,看见镜子里的自己浓妆未卸,皱了皱眉,便信步走至妆台前,对他道:“你是哪里人?可以告诉我为什么会倒在路边吗?今年多大岁数了?”
“我是扬州人,今年十七,原本是要进京赶考的……谁知在半路上遭盗匪洗劫一空,盘缠尽去,所以流落异乡……”
兰泽动手拆了发问的步摇和花钢,开始卸去脸上的浓彩,她从镜子里看他,道:“那现在,打算怎么办呢?可有其他亲戚?”
“明年春闱怕是赶不及了,没有其他亲戚,也无法回家乡,老实说,进退两难。”潘磊沉吟道。
“嗯……”兰泽点点头,一张素净的脸重现镜中。
“请问姑娘芳名?”潘磊道。
“兰泽。”她道:“不过,这名字也不是我爹娘起的。”
“很美的名字。”潘磊浅笑,吟道:“涉江采芙蓉,兰泽多芳草'''”
“看来你真的是名读书人……”兰泽添了些细小柴枝到炉里,偏火映照着她素净的容颜。
潘磊道:“其实,兰姑娘救起我的时候,我以为自己看见了观音……”
“观音?我怎配呢……”兰泽拨着柴枝,有点苦涩地说。
“嗯………化身来救世的观音。”潘磊沉静地笑着。
“不说这个了……”兰泽起身,到屏风后换下昨夜的衣裳,沉默中悉卒的声响分外清晰。
“我打扰了你一天,无以为报,实感歉疚……天一亮我便离开。”潘磊打破沉默道。
兰泽在屏风后停下动作,咬了咬唇。他有着平常十七岁少年没有的成熟与稳重,很特别,她从不曾碰过这样的人,在她的生活圈子中充满了好酒色的男子,潘磊却带给人一种纯净宁温的感觉,不知怎地,听到他要离开,她心中竟有些失落感。
“你不是说你无处可去吗?”兰泽着晨衣走出来,在天光下若隐若现的衣料闪着珍珠的色泽。
“潘磊不该再打扰姑娘……”
“没有什么该不该的。”兰泽道:“这儿多的是人来,就怕你嫌弃。”
潘磊有些不明白兰泽的意思,她看出他的迷惑,补充道:“这儿是盼玉楼,洛阳城的第一风月场所。而我,非但不是什么观音,还是个青楼女子。”
潘磊点点头,兰泽却很意外,从他眼眸中她没有看到任何轻蔑的神采。
“不觉得自己的清高被蒙了灰?”她问。
“青楼女子也是人,何况兰泽姑娘有着一颗善良的心,对潘磊来说,仍是观音。”潘磊平静地道。
“善良的心?”她怔仲,她真的有一颗善良的心吗?摇摇头,她又道:“可是我总以为未功成名就前的读书人都特别爱惜自己的清高,深怕让人玷污;而功成名就后,便是另一种样子了,大笔大笔的银子拱手纳人风月场所,买我们这些玩物……”兰泽的语气中含着些微的轻蔑与苦涩。
“那么,我只希望自己以后不要变成这个模样。”潘磊道。
兰泽望着他清澈的眸光,一时语塞,沉默了会儿,最后道:“总之,你可以留下来,如果你想。”
“我该怎么报答你?”
“不需要。”兰泽背过身去,她开始有点害怕面对他澄澈的目光,那目光有着洞悉人心的力量。
而江儿的出现打破了这窒人的氛围。
“小姐,原来你已经回来了……”江儿有些惊讶。
“嗯……”兰泽应了声。
“小姐,昨天回来的时候娘娘已问起…呃……”江儿看了看潘磊。
“喔……是吗?”兰泽转身与潘磊对视。
潘磊绽开了一样稳静的微笑,道:“盼玉楼可需要人手?潘磊愿以此相报。”
“你……”兰泽说不出话来。
“小姐,嬷嬷昨日是曾抱怨自车夫阿富带着新婚妻子回家乡后,车夫使不够的事…如果……”江儿插了嘴。
“这……”兰泽不知该有什么想法。
“兰姑娘何妨让潘磊一试厂潘磊打揖道。
“也罢,既然你愿意,待会儿我跟嬷嬷说一声便是。”兰泽最后说。
“多谢兰姑娘。”
“那么……江儿,先带他去见嬷嬷,我随后就到。”兰泽道。
潘磊躺在厚厚的草垫上,仰望窗外的明月,积雪村出明月的皎洁。来到盼玉楼已有数天了,今夜,一如往常地,盼玉楼的欢娱笙歌飘至他耳里,他想起家乡的父亲与姐姐,分外觉得孤寂。
跟着他的仆役阿南为盗匪所杀,若非数名樵夫恰巧路过,他恐怕也已遭灭口,一路上他典当衣裳勉强糊口,唯有一只从小佩戴的白玉狮子还留在他身边,本以为这次会死于这场大风雪,却幸运地被兰泽救起……
身旁另一名车夫翻了个身,继续打着鼾,潘磊却睡不着,脑中满满的是兰泽的面容。
潘磊索性起身,推门出房,远远的,盼玉楼的回廊挂满了摇曳的红灯笼,灯火辉煌的前厅飘散出弦歌声,就筹交错间笑语声热络。
兰泽也在其中吧?他心想。
潘磊永远忘不了兰泽用白狐裘将他围绕的那一刻,他所见到她那观音似的容貌,然而,眼前那个纸醉金迷的欢乐场,却是与她切切有关的现实……
潘磊走近了些,陆陆续续已有姑娘领着酒醉的客人进房,他隐身树丛后,心内却莫名希望着不要见到兰泽同其他姑娘一样
“魏大人,站稳哪……”兰泽清悦的声音仍是传人潘磊耳中。
“唔……兰泽……”魏大人借机揽住了她的腰,将她轻按在漆黑的长廊尽头,手不安分地游移着。
“大人…不要在这里……有人会瞧见。”兰泽想推开他,却仍是被压得死死的,动弹不得。
潘磊再也按捺不住,他站了出来,正欲开口,兰泽却先一步看见了他,道:“阿磊,来,魏大人喝醉了,快帮我扶他进去!”
“阿磊?!”魏大人这才放手,一回头看到了他。
“是嬷嬷新雇的车夫……”兰泽好言解释。
“兰……”潘磊想说些什么,却被兰泽恳求的眼神制止住了。
“魏大人,不急在一时嘛……一整夜的时间还长得很呢……”兰泽又道。
“好、好、好……进屋去………进屋去……”魏大人含糊不清地说,一手还是搂着兰泽。
潘磊沉默地扶着他随兰泽进房,将魏大人平放上床。
兰泽替他解下了外衣,道:“大人,等兰泽一会儿哟……”
“好……快……”魏大人醉得有些迷茫了。
潘磊无言地看着这一幕,兰泽领着他出房门,才道:“多谢你了。”
潘磊的心情很复杂,不知该回答什么。
“只是,你对这儿的规矩还不甚明白,车夫是不准任意靠近厢房的,被嬷嬷发现,可严重了。”兰泽低声道,房内的光线透过窗格映上她晚妆浓艳的脸,潘磊深黝黝地眸子凝望着她,说完这话,见他没回答,兰泽却开始有些心慌……甚至………有些自惭形秽……让他撞见了一切,他清朗的气息中隐含着质问,只是,她无法回答什么。
“我会记住分寸,以后不会靠近。”过了很久,他才说了这句话。
“呕……没别的事的话……我进去了……”兰泽说。
“这么浓艳的妆……不适合你……”潘磊不自禁地脱口而出。
兰泽突然很想逃离,她见过的男人何其多,就是不曾有一个像潘磊一般,让她害怕靠近,觉得自己污秽而不洁……他只有十七岁呵……甚至还称不上是个男人……为什么?
“不要对我说这些话,我不想听。”兰浮沉声道,试图伪装自己心内的激动。
“以后,也没机会说了,不是吗?”潘磊再深深地看了她一眼,道了声晚安,转身离去。
兰泽背倚房门,释然中却也带着说不出的怅惆,望着他穿越树丛消失的背影,兰泽不可遏抑地颤抖起来,她环抱住自己,不是因为冬天的寒冷,是因为……潘磊。
那个年少却早熟的潘磊。
那一双清露似的眼……
“我不是观音……从来都不是……”兰泽低喃道,心里有些凄楚,她只是个不真诚的、拜金的青楼女子……
“来,坐,兰泽…”隔天一早,鸨母使唤人请兰泽到她房里。一见她进几鸨母便热络地拉着兰泽的手,要她坐下,两盅热腾腾的茶冒着清香的白烟。
“嬷嬷,唤兰泽来有事吗?”兰泽问。
“别急……别急……先喝口茶我们再慢慢谈个喔……”兰泽捧起茶碗,顾了一口。
“江儿那丫头呢……嬷嬷总觉得她还不成气候,太静了,恐怕大爷们不会看上她……”
“会吗?”兰泽倒不是挺专注地在听。
“琴艺、棋艺是很有天分,师傅都称扬,至于赋诗嘛……可能是原来的李师傅要求不够严格,嬷嬷我正在想办法……只不过,最重要的是,江儿那丫头的媚功还不够……”鸨母拐弯抹角地说。
“嬷嬷的意思是……”兰泽问。
“唉……自从梅璨死后,咱们盼玉楼招牌最响亮的姑娘非你莫属了……而今也有了魏大人关照,往后的日子应是不用愁了,只是……嬷嬷可愁了……”鸨母夸张地叹了一口气,接道:“江儿还不成气候,而你若离开了……”
“嬷嬷,这一向是盼玉楼的规矩不是吗?”兰泽搁下茶碗,笑得有些讽刺。
“话是这么说,不过,你是嬷嬷十年前从雪地里救起的,感情自是不同,分外舍不得……”鸨母搬出当年有恩于她之事,兰泽在心中冷笑,明白她的意思;
“所以,嬷嬷要我回绝魏大人?”
“不……不……那可不……嬷嬷只是希望,能缓一缓,你再多留一些时日……”鸨母陪着笑。
“喔?”
“是啊是啊……反正五年的日子都过了,再多些日子也无伤哪……”
这话倒刺进了兰泽心里。她苦笑,是啊……一块脏了的抹布再添些污垢又如何呢?
“让我再想想可好?嬷嬷?”兰泽说。
“这是当然……这是当然……”鸨母见她肯考虑,迭声说好,一面儿又拿起一张请柬,道:“还记得裴四公子吧?”
兰泽愣了一下,那个毁灭她所有梦想的人……
“记得。怎么?”兰泽压抑住自己翻腾的情绪。
“这是他派人送来的请柬。”鸨母递给她。
兰泽迟疑地接过,摊开看了看。
“虽然没有官位,不过裴四公子一表人才,又最受裴老爷喜爱,以后一辈子吃用不尽,倒也是个好对象……况且,那时你不也与他挺好?”
兰泽勉强笑了笑,道:“替我回绝了他吧!嬷嬷明日我和吴公子有约。”
“这样啊……”鸨母有点惋惜。“好吧……也只有这样了......”
“嬷嬷,魏大人就要来了,我得去梳妆打扮……”兰泽搁下请柬,起身道。
“兰泽,要尽快给嬷嬷答覆呵……”
兰泽点点头,转身离去。
潘磊送兰泽到吴公子的诗宴后便一直在马车上等着,来的路上他们没有交谈,下车时她只简短地吩咐他不必等了,但他却仍是不放心地留了下来。
他有好些天没有见到兰泽了,每天夜里他在笙歌中人眠,却总睡不安稳,想起兰泽,便全然清醒,这样睡睡醒醒,潘磊不知自己怎么了,他一向少有焦虑的情绪……
潘磊动了动快被冻僵的手指。洛阳的冬天比家乡冷呵……赶不及参加明春的考试,他该如何面对引颈企盼他归乡的爹与姐姐呢?想捎封信回家,他却又无人可托,想起这一切,潘磊的心中无比沉重。今后他该怎么办呢?
坐困愁城的他,只能深深叹息。
也不知过了多久,潘磊听见人声与脚步声愈来愈近,想是诗宴散了吧?他驱车向前,等候兰泽的出现。
潘磊并没有等太久,不一会儿,兰泽在众人的簇拥下出来,看见了他,眸中有着一抹诧愕,但她隐藏住了。
“吴公子的诗宴着实风雅,兰泽有幸一见,全是公子抬爱。”兰泽低眉敛首,对身旁一名男子说。
“兰泽姑娘的琴艺绝倒,才使诗宴生光呢……”
“多谢公子夸奖……”兰泽的笑一如往常地飘忽、难以捉摸。
接着那名贵公子又附在她耳边说了几句悄悄话,兰泽趁他人不注意时娇喷地轻打了他一下,他反手握住她的手,两人调笑了一会,兰泽才道:
“吴公子,兰泽真的得回盼玉楼了,晚了嬷嬷会说话。”
宾客渐渐离去,那贵公子邪邪一笑,将她抱住,偷了一个吻,问道:“什么时候陪我?嗯?”
兰泽快速地看了潘磊一眼,巧妙地推开吴公子,笑道:“看哪一天公子到盼玉楼会兰泽那……”
潘磊看在眼底,没有作声,他现在的身分只是名车夫,他是没有资格说话的,况且,那本来就是兰泽的生活哪……但,为什么,他的心里竟有酸楚楚的感觉……”
兰泽上了车后,那吴公子颐指气使地吩咐潘磊驾车,才走了设多久,兰泽便叩叩车篷,道:“天冷,要你先回去了,怎还在外头等?”
“我不放心。”潘磊说。
兰泽讽刺地笑了一声,道:“不放心什么?孩子?”她故意加重“孩子”二字。
潘磊没有反驳,虽然他才认识兰泽没多久,但私底下,他想他明白真正的兰泽是什么样的人,纵然她周旋于男人间,恣意地调笑,但,真正的兰泽是一个会为陌生濒死的路人解下身上昂贵的狐裘来救他的好人……潘磊深信不疑。
“说话呀……你不是很爱多管闲事?”兰泽不知道自己的口气为何这样尖锐,她从没这样子过,可是她控制不了自己,又道:“是为了报恩?呵。”
“你喝醉了。”潘磊只淡淡应道。
“我没有!”兰泽反驳道:“不要总是那种高高在上的样子!
潘磊勒起缰绳,将车停下。
“怎么?被我说中了?”兰泽的怒气来得莫名其妙,她知道自己在无理败闹,但她……克制不了,她不喜欢被潘磊撞见她与客人调笑,偏偏三番二次他都看见了,却仍是那样地关心她。
兰泽想不出合理的解释,一方面也憎恶自己在男人跟前的虚伪面孔更衬出他的纯净与淡然,那种感觉让她十分不好受。
“不要这样,兰泽……”过了很久,潘磊才说:“那不是你真正想说的话。”他看透了她的武装。
兰泽被他的话刺中心坎,让她觉得自己在他面前无所遁形,但好强如她,拼命想找回自己的伪装,她强忍住喉间的硬咽,隐藏住自己的脆弱。
潘磊见她不答话,便继续驾车,一直到了盼玉楼他们都没有再交谈。
“到了,兰姑娘。”他又恢复了有距离的称呼。
兰泽深吸口气,揭帘下车,看见潘磊,换上了满脸笑容,道:“你说得对。我喝醉了,扶我进去可好?”
潘磊点点头,搀扶她回房。
“那,兰姑娘,你多休息,我走了。”潘磊一送她进门,便道。
“你进来。”兰泽一反常态地拉住他的手,潘磊还来不及说些什么,便被拉了进来。
“有事吗?”潘磊问。
兰泽笑得妩媚,道;“你这么不放心我……又这么了解我……只是为了报答我的恩情?”
“不是……不是什么报答……我……”
潘磊话没说完,就被兰泽的吻封了嘴,兰泽缠绵而技巧纯熟的吻让潘磊呆立当场,他没料到她会有这种举动,不知所措的手想推开她,却又被兰泽抱得死紧。
“怎么,还满意吗?这样的报酬可以吗?”兰泽环抱住他的腰,仰头看他,笑得如同她面对另一个客人。
潘磊明白这是她的报复,他应该生气的,但他没有,从她眼底,他看到了一抹不安的神采,泄露了她精湛演技背后的心情
潘磊轻轻推开她,凝视她的眼瞳数秒,道:“不要这样故意作践自己……你在我心?……永远有着观音一样的模样与心肠……即使……你极力想抹去………”
说罢,他微微欠身,和煦地对她一笑,那笑容中充满了相信与了解,兰泽怔怔地望着他合上门,眼泪竟不自觉地滑落,弄糊了她的妆……
“你为什么要这样对我……”泪眼迷股中她低喃,她深深明白自己的低贱与虚伪,可他却……
她一直想试炼他,想看他如她预期中现出心中丑恶的意图,但他却一次又一次,以他的真挚澄澈使她自惭形秽……
兰泽让热泪奔流,感觉心中压抑已久的某个部分因泪水而缓缓苏醒……
我爱官人:第3章
这夜,兰泽推说不适,没有见客,雪绵密地下着,兰泽隐约还听得见前厅里的热闹,但这难得的独处时刻,让兰泽有时间检视自己真实的心情。
她救起潘磊不过是半个多月前的事,但她却觉得他们仿佛认识下很久.几年来她奉行不停的信条,却一一让他给动摇了,他让她开抬相信.世上有一些事是真纯的、值得期待的。但兰泽并不能明确地说出那是什么,或许,是他年轻干净的气息让她觉得……觉得……
兰泽想找出适切的字句来形容,她开了窗,沉静的飞雪缓缓降落,她脑中浮现起他淡淡的微笑,稳静的眉眼,有一种读书人特有的风骨……
“小姐,觉得好点儿了吗?”江儿拨开珠帘进来,捧看一砚鸡汤.搁在桌上。
“嗯。”兰泽应了声,看见鸡汤,问:“那是……”
“是嬷嬷特别吩咐厨娘熬的鸡汤,小姐趁热喝。”
“你喝吧,我不想喝……”
“小姐还不舒服吗?刚刚我在厨房外碰见磊哥,他也很担心小姐,还说如果有需要,他便驾车去找大夫来看看……”江儿说。
“磊哥?”兰泽挑出了这个称谓。
一向安静的江儿却霎时红了脸,支唔地道:“嗯......是呀......磊哥对我很好......有时还会教江儿赋诗呢……他真的很有文采……没能参加春闱好可惜……”
兰泽却有些心惊,江儿说的一切,都是她不曾见过的,一向安静的江儿此时双颊扑红、眼神中有着欣悦的神采,更是令她訝异:是呵……他们年龄相近,自己都因他而迷惑,况且是情窦初开的江儿呢?
“你爱上他了,是不是?”兰泽还没意识到自己说了什么之前,问句便出了口。
江儿的脸更红了,垂头不语。
“才半个月的光景,你们......就熟络到这种地步了?你忘了我曾经告诫你的话吗?”兰泽的语气分外严厉,她想,有一半是在提醒自己吧?
“江儿记得……”她嗫嚅地回答。
兰泽的心顿时间比冬雪还冷,原来,潘磊不只融化了她冰封的心,还掳获了江儿的芳心,她觉得心寒,原来这么些年,自己还是没长进,她居然忘了裴四公子带给她的幻灭……她在心底冷冷一笑,遏抑了心中另一个“潘磊”和他不一样的念头。
“记得就好……你可要好自为之。”兰泽道:“别重蹈梅璨的覆辙。”想起梅璨,她的心无比沉重。
“江儿知道了……”她低下头,小声地说。
“你下去吧……我累了……想早点睡。”兰泽道,眼底的神色有些飘忽。
“是,小姐。”
兰泽的心却难以平静,关于梅璨的一切又悄悄浮现……
隔天一早,兰泽使唤江儿准备了香烛,一夜未合眼的她,显得疲惫而倏淬,许多心事沉甸甸地压在心头。她无法一一厘清,她想找个人说话,却悲衷地发现无人可倾诉,梅璨已死,而自己也好久好久,没怯梅璨坟前为她上香了……
“早。”
听见潘磊的声音,兰泽微微诧愕。
“听说你昨晚不舒服……好些了吗?”潘磊和煦如春阳的嗓音再度响起。
素净着一张脸的兰泽抬眼看他,不知道该怎么面对他,昨天下午的事,和晚上与江儿的对话,纠缠在她心中,他却仍泰然自若,她低下头,默不作声。
“你看起来很累呢……怎么了吗?”潘磊扶她上车,关心地问道。
“江儿说……你教她赋诗?”挣扎了许久,兰泽终于问出心中的问句。
“嗯……是有几回我刚巧遇见她正为夫子交派的作业烦恼着,便稍微跟她聊了几句。”潘磊道。
“她说你……很有文采。”
潘磊只摇头笑笑。
“盼玉楼不是你该待的地方,错过了这次考试,还要等三年......”
“命吧……让我多受三年磨练……功名对我来说,不是最要紧的事,我只记挂扬州的家人。”
“你有兄弟姊妹吗?”兰泽问。
“一个姊姊,一个弟弟。”
“可有捎信回家?”
“严冬时分……无人可托……得等春天来时……”潘磊叹了口气。
兰泽沉默了一会儿,从袖口取出一个用布包起来的东西,潘磊疑问地扬起眉。
“打开它。”兰泽递给了他,这是她想了一夜做出的决定。布包里是几件精巧的首饰,潘磊抬头看她,问:“为什么要给我?”
“这些是这几年来客人送我的首饰,典当它们,可值不少钱,够你一路上的花费。”
“进京?”潘磊见她点头,又道,“不,我不能收,你已救我一命,我还无法报答……”
“我没做过什么善事,甚至,连好朋友的死都要负责,如果不是当晚我醉了没去探看她……她也不会……”兰泽的眼神很遥远,她飘忽一笑,道:“拿去吧,不用报答我,我不相信这个。”
潘磊仍是立在原地,不语。
“你不收,代表你看不起我用身体换来的东西。”她笑得凄美。
“不……”潘磊摇摇头,说:“我不会看不起……”
“收下,然后我们上路了,好不好?”兰泽将首饰塞进他衣袖,坚持地道。
“你对我的恩情,有朝一日……我……”
“不说这些了,我说过,不用你还。”兰泽打断他的话,道:“载我去梅璨的坟前上炷香吧!”
潘磊点点头,不再多说什么。”
“兰泽,你终于回来了,嬷嬷可急死了……”兰泽一踏进盼玉楼,老鸨便赶忙迎了上来,这会儿不知是发生了什冬事。
“怎么了?嬷嬷,这么急着找我?”兰泽卸下披肩,交给跟在后头进门的潘磊,对他道:“麻烦你待会儿替我拿给江儿,可好?”
潘磊点头接过。
“你究竟是跑哪儿去了?一天不见你人影……”老鸨见兰泽还慢条斯理地吩咐下人,她不禁埋怨道。
“去给璨璨上香。”
“呃……这样啊……”老鸭听见梅璨的名字,顿了顿才又道:“人家裴四公子等你好久啦,我让别的姑娘陪他他都不肯,指名要你这个老相好呢……真是!”
听到“老相好”三个字,兰泽愣了一下,觉得全身僵硬,她感觉得到潘磊仍在,她不敢回头,勉强笑道:“嬷嬷,你说这话就不对了,这么多年我与裴公子全无往来,怎能算是……熟识?况且,你忘了魏大人吗?”
“哎……话不能这样说,裴公子上回送来的帖子被你回绝了,这会儿亲自来等你,你好歹也得陪陪人家,才说得过去嘛……”
“跟他说我累了,今天不见客。”兰泽想起当年的事,当下铁了心说道,一反平日招呼客人的殷勤。
“兰泽………你这……呃……你这不是教嬷嬷为难吗?”
“嬷嬷总有办法的,不是吗?”兰泽把问题丢回去给她。
“哎……”
“潘磊,我们走吧!”兰泽淡淡地说,转身离去。
潘磊一路上沉默地跟着她,长廊外又下起雪了,细密地落下,兰泽突然开口对他说:“裴季卿是我的第一个男人。”兰泽不知自己为什么觉得……觉得必须向他解释什么。
“嗯……”潘磊有些诧愕,她从来没向他提过她的事。
“在一起一个月后,我就被他出让了。”兰泽极力掩饰住语句中的苦涩,故意轻描淡写地说。
过了一会儿,潘磊好像没有听见似地,连声回应也没有,兰泽停下脚步,正想开口,潘磊温暖的手却从身后握住她的,时间仿佛静止了,兰泽默默接受着由他掌心传来的温热与关心,潘磊却开口了:“兰泽……不知从什么时候起……你在我心中……”
“不!别说了!我不要听”兰泽害怕地发现自己仿佛正朝虚幻的梦境踏去,她的心不再固若磐石,潘磊让所有从前曹有的感情一一苏醒,并更形强烈。这让她觉得慌乱,仿佛自己就要陷入泥淖,她必须抗拒。
兰泽的理智警告她记取梅璨的教训,感情是最虚幻的东西,她已为其所害一回,不应该再轻信任何言语……
潘磊轻轻地、长长地叹了一口气,道:“现在的我……着实没有资格对你说些什么……”
兰泽的心理波涛汹涌,她强迫自己轻轻地抽回她的手,以免自己陷溺与眷恋…”
“什么都别说了……你该想的……是准备动身赴考……我们朝着不同的人生迈进……只不过……是一场雪……把我们困在一起罢了……”兰泽说罢,便头也不回地往前走,深怕自己会不争气地流泪。
“不是这样的,兰泽……”潘磊喃喃地道,望着兰泽渐行渐远,臂上搭着的披肩还残留着她的香气。
他兀自怔仲……
兰泽一离开他的视线范围,便开始拔足狂奔,直到回到了房间,才背抵着门喘气,她深深吸气,不让自己哭出。
“怎么?我的好兰泽,迫不及待地想见到我?”冷不防一个声音传来,让兰泽吓了一大跳。
“是你!”兰泽不可置信地看向裴季卿懒懒笑着的脸,道:“你怎么会在我房里!”
“火气真大啊…美人……在我的记忆中,你可是乖顺得像只小猫呢……”裴季卿摊开摺扇,缓缓走近她,见兰泽躲开,又竿道,“嬷嬷当我是熟人,二话不说就让我进房里等了,瞧瞧,等了个儿把时辰,我的美人竟连一句温言软语都没有……枉我们当年的浓情蜜意……啧啧啧!”
“够了!别说了!裴季卿,你到底想干嘛!”兰泽想出去,裴季卿却先一步抵住房门,兰泽退了数步,微愠道。
“别恼!则恼!这么多年不见,来看望你不行?”他邪邪一笋:又道:“当年你在床上羞涩得很呢……不过……这些年来你可是艳名远播罗……”
“无耻!你……卑鄙!”
话没说完,他便已以极快的速度攫住她的下巴,逼她与他对视,他轻蔑地道;“骂我?唷……当起贞洁烈女来了呀?呵......不像……一点儿也不像……听说你最近跟了个老头是吧?可惜了喔……”裴季卿伸手解她的衣襟,兰泽想推开他,却反被他抱住,雪白的胸脯在拉扯中露出了大半。
“你放手!”兰泽怒喝。
裴季卿充耳不闻,一把将她扛上肩头,走到床边,重重地将些放下;道:“你敬酒不吃吃罚酒呵……本少爷没耐心跟你耗!”一面动手脱去她的裙子。
兰泽不顾一切地反抗,她用力地踢扭,却挣不开,最后在他的手臂上狠狠地咬下去,裴季卿痛叫了一声,二话尔说反手给了她一巴掌,兰泽痛得眼冒金星,裴季卿却趁她无力反抗时脱去她的衣裳,并让自己裸袒以对。
“不要……不要......啊——”兰泽觉得自己快被撕裂,却无力反击,她恨恨地看着裴季卿狰狞、野兽似的嘴脸,感觉着他一次又一次挺进、撤出......兰泽觉得自己支离破碎,再也拼凑不全……
潘磊左思右想,却理不出个头绪。
“阿磊,你干嘛迭声叹气?”车夫阿进拍了拍他的肩膀,关心地问道。
“心烦意乱……不知为何……”
“这倒不曾在你身上见过,怎么,有心事吗?”阿进在他身旁坐下,道:“虽然我是个粗人,跟你不同,不过,有什么我可以帮忙的你尽管说!”
“这……”
“是有关于姑娘吧?”眼尖的阿进马上注意到他手里精巧的绣花披肩。
“嗯。”潘磊点点头。
“盼玉楼的姑娘不宜招惹啊……个个懂得算计,银子才是她们追求的……”阿进语重心长地说。
“或许,那只是外表的伪装吧……为了保护自己……”潘磊徐徐地说。
“你们……我是说……你跟她……感情谈到什么地步了?”阿进小心地问。
孰料潘磊却笑了笑,道,“现在的我哪有资格跟她谈感情呢?”
“这么说,是你单方面的……”
“我也不知道……”潘磊落寞地耸耸肩,想起兰泽绝然离去的背影。
“是兰泽姑娘吧?”阿进猜道。
潘磊惊讶地扬了扬眉。
阿进接着道:“哎,我还是有点脑子的,毕竟是兰泽姑娘救你回来的呀……”
“是啊……她有一副好心肠……”
“这我倒不讶异……其实在这儿待久了,你就会发现,每个姑娘都有个辛酸的过往,逼得她们不得不堕入风尘,像兰泽姑娘,当年她和襁褓中的弟弟被嬷嬷从雪地理捡了回来,那样清清灵灵的模样我都还记得,后来她弟弟当晚便死了,她便在盼玉楼待了下来,一待就待了十年,从那个毫无心机的小女孩出落成颠倒众生的名技……说真的,我真觉得惋惜……是环境逼得她们藏起真心,向财势看齐吧……”阿进摇了摇头说。
“兰泽……不是她的本名吧?”潘磊记起有一次她说。
“这儿的姑娘都是按部系起名的……我想想……她原来叫作……对……叫作采采……”
“采……采?”潘磊怔仲,脑海中不禁浮现一个小女孩的模样。
“那你今后打算怎么办?”阿进又问。
“等我够资格了……我会回来的……”潘磊坚定地说。
裴季卿起身着衣,床上的兰泽像只破碎的玩偶,一动也不动,只有呼吸声证明她还活着。
“我一向不强迫女人的,你该知道。”裴季卿扔下一句话,见兰泽没有回答,他有些恼怒,向来是女人巴结逢迎他,没想到这个兰泽不知吃错什么药,对他又踢又咬,才使他失去控制,强要了她。
“你装死是不?”裴季卿又说了声,见到她充满恨意的眼神,他有些畏惧了,道:“是你自己不守本分,怨不得我。”
兰泽还是没有答话,但那种凛冽无比的眼神却让他有些害怕,他穿好衣裳,拾起自己的把扇,丢了一袋银子到她枕边,道:“无趣的女人,真是!”
说罢,他大摇大摆地走出房间。
兰泽躺在床上,没有哭,没有感觉,她仿佛觉得身体不属于自己,她的灵魂在游移,仿佛游移到十岁那年,抱着弟弟,挨家挨户乞讨的时刻……
有人就是天生贱命吧?她在心底苦笑了笑。
叩、叩、叩。
敲门的声音,兰泽没有理会,任自己的思铐飘忽不定,这样,她才不用面对现实,才能在骨子里拥有片刻的纯净与自由。
“兰泽……我替你送……”潘磊望着眼前的景象,披肩掉落了地。
兰泽仿佛没有意识到他的存在,她没有表情,没有动作,甚至连潘磊跪在床边为她找紧破碎的衣衫时也全无知觉,直到她的颊上滴下了滚烫的泪……
她哭了吗?兰泽恍惚地想,却想不出来,直到她眼前渐渐清晰,她才看见潘磊的脸庞,和他沉默的眼泪。
为她而流的吗?
兰泽觉得好羞愧,这种样子竟让他看到了,他应该觉得憎恶的,为什么他要流泪?
“为什么哭?”兰泽干哑哑地挤出这个问句,抬手轻轻替他擦去眼泪。
“为你所受的委屈……采采。”
他叫她什么?嗯?好熟悉的名字…… “我几乎忘了……这个名字……”兰泽像个害怕失去什么的小女孩,小心翼翼地问:“你是为我而……哭吗?”
从没有人为她而流泪呢……
潘磊点点头,握紧了她的手。
“真好……”兰泽不自禁地流下泪来,他的泪洗去了她的污秽,一点一滴……诉说着他的珍惜与心疼……
“采采……别哭……”潘磊替她擦眼泪。
“我不能让自己……不去在乎你……”兰泽哽咽地说出自己心底的声音。
“我爱你,采采……”潘磊轻吻她的发道。
兰泽怔仲了起来,“爱”这个字……令她迷惑……
兰泽紧紧地拥住他,不敢出声,然而决堤而出的泪水,却无法遏抑地浸湿他的肩头……
我爱官人:第4章
“小姐,嬷嬷来看你了。”江儿揭帘而人,对拥着被坐在床上的兰泽说道。
经过了那一件事后,兰泽待在房里静养了数日,老鸨每日都来看她,却总被兰泽三两下打发走,因为兰泽的心里对她是有怨恨的,若不是老鸨擅自迎裴季卿进她的房间,也不会……
“告诉她我睡了。”兰泽道,心里却想,若不是老鸨认为自己还有利用价值,她怎会忍下气天天来受自己的冷言冷语?她暗地里轻嗤了声。
“可是……”江儿有些为难。
“兰泽,干嘛这样躲嬷嬷呢?嬷嬷知道你没睡……”江儿语声方落,老鸭便领着一名小婢女进来了,兰泽别过脸去,不想跟她说话。
“来……你就别怨嬷嬷了吧……喝口参茶……调理好身子才是要紧事!”鸨母含笑吟吟地送上了参茶。
“……”兰泽没有回过头,退自沉默。
“你呀…就是倔……嬷嬷好话都说尽了……你何必这样耿耿于怀呢?总之,以后咱们盼玉楼是不会再让裴季卿踏入一步了,你还有什么不满意的?”老鸨忍不住说了她几句。
兰泽还是默不作声,那一夜的经过历历在目,虽说她一直在做的,便是送往迎来,但她恨透那一夜毫无反抗能力、毫无尊严地被糟蹋,那件事在她心中留下的阴影,又怎是三言两语能够平抚的?
“嬷嬷跟魏大人说了,这些天你身体微恙,至于那档子事,都过去了,我也特别交代了知情的人不许张扬,你就原谅嬷嬷吧,嗯?”老鸨又继续劝说。
“你让我安静个几天吧,嬷嬷。”兰泽叹口气,终于道。
“这……好、好、好……都依你……吴公子、陈老爷都向嬷嬷问起你了,你就好好休养,过些天再赴他们的约……”老鸨一张笑脸也懂了,不想再自讨没趣,她站了起来,道:“不打扰你了,不过,你也把参茶给喝了,早些调养好身子。”
说罢,她又领着小婢女离去。
兰泽又沉默了一会儿,才唤江儿把参茶处理掉。
“小姐,可是……”江儿望着参茶,犹豫道。
“哪来那么多可是……去吧……”兰泽的声调虽温柔,却隐含着没有反驳余地的意味。
“是……”江儿还是去了。
终于剩她一人独处了……
兰泽幽幽叹息,这些天来,想探视她的人不少,她却一一回绝,她想见的。只有一个人,那个人只能在夜深人静时瞒着众人悄悄来看望她,那个人不是别人,正是那个温暖她心房,有着一双清露似的眼眸的少年,潘磊。
自那日他为她流泪之后,他们的关系变得很微妙,他没有再提及任何对她的心情,只是很惬意地在灯下与她闲聊,沉静地微笑着,听她说话,兰泽知道自己对他是有份难舍的情意在,但她不敢去碰触,甚或像那日一样亲口说出,她深知美好的事物的虚幻,一转眼,便可能随着时间、空间而改移,正如她泪眼留不住春花秋月、夏蝉冬雪。
于是兰泽决定不去想什么未来,过得一刻是一刻,缘分尽了,她仍是寄身青楼的女子,而他,或许飞黄腾达,也或许不,但那与她都不再有任何关连了……不是吗?
兰泽悲哀地一笑,多么无奈的人生哪………他那么真纯,与在染缸打滚了多年的她,是不可能有什么结局的……把这个冬天,收藏在回忆里,是她唯一能做的事。
她不相信美好,正如她不相信永恒。
轻微的叩门声今她回了神,兰泽绽出一抹笑容,她知道,是他来了。
“好些了吗?”果不其然,一进门潘磊便微笑问道。
兰泽的笑意更浓了,这是他每日的第一句台词。
“笑什么?”潘磊拖了张椅子坐到她床边,轻轻地问。
“笑你呀!”兰泽摇摇头,笑眼千千。
“我?为什么?”潘磊仍不明所以。
“你每天的第一句话总是不变。”兰泽解释道。
“喔……原来是这样。”潘磊又一笑,道:“你今天看起来心情很好呢……”
“想着你快出现了,你便来了。”兰泽暂且将阴郁的心情全抛到脑后了,只要见到他,她便能展露笑颜。
“从前不曾看过你这样笑着。”潘磊忽然说。
“是吗?”兰泽想了想,才发现自己好久不曾笑得如此自然,没有机心,从前她的笑,是一种猎夺的手段,她用故作无邪的笑容来使男人臣服于她,任她于取予求,但在潘磊面前,她却是毫不费力地便能打从心里地笑着……
“是啊!”潘磊不自觉伸出手替她将散乱的一络发拨至耳后。
“……”兰泽忽然说不出话来,凝味着他,心中复杂的情绪翻涌。
“怎么了?突然不说话了?”
“没……没什么……只是想到……春天就要来了……”兰泽说道。
“嗯……”潘磊陷入了深深的思绪当中。
“我在想……你……什么时候要动身?”兰泽把硬在心中的问句,问了出口。
“可能……就这几日吧……”想了想,潘磊终于说。
“我想也是……”兰泽垂下了眼,隐藏起自己依浓的怅们,重新抬起头时,她又恢复了先前的笑颜,轻道:“那么……祝你一切顺利……”
潘磊心中翻涌着无数句承诺的言语,却不知该怎么说出口,
他没有把握能够金榜题名……又怎能对她许下什么承诺呢?百转千回,潘磊还是没有说出口。
“谢谢……”两人之间的气氛一时间生疏了起来。
“你要走的时候,留一封信给我就好,好吗?”过了一会儿,兰泽才提出这个要求,不待潘磊提出疑问,她便解释道:“嗯……因为我不知道离别时该说些什么……你跟其他人不同,我没有办法跟你说些应酬话……”
“嗯……好。”潘磊允诺。
“谢谢……”兰泽低头,突然觉得不舍,她会这样要求,是害怕自己在离别时会开口想留下他。
“那么,夜深了,早点歇息,我该走了。潘磊温柔地一笑,向她道别。
“嗯,再见。”望着潘磊离去,兰泽的心回荡着幽幽的叹息……
这个冬天,她所得到的,转眼又都将烟消云散了吧……
月光迷蒙了她的跟,一颗心空空荡荡。
兰泽:
这样无声息地走,是由于那日的约定。
千言万语,绝非感谢二字得以说尽,洛阳城的一场风雪里,与你结识;而另一场风雪里,却提笔向你道别,这其间的日子,点点滴滴,永铭在心……
他朝重逢,又是怎样的景况?
珍重
潘磊
兰泽噙着眼泪跌坐在床,这一天终于来到,当她收到这封信时,即代表他已离去,那些美好的时光亦随他而去了,这是她一手促成的,不是吗?她助他盘缠,又与他约定以信道别,是她自己硬生生把自己推回了现实的生活………她还难过什么呢?
点点滴滴……水铭在心……
“你又会记得多久呢?”兰泽低喃,将信熨贴在心口,有些失神,之后,她像想起了什么似地开始翻找东西。
最后兰泽从纸篓中找出许久前写下的两句诗,缓缓吟道:“月迷曲手羽觞飞……眠芍幽香欲渗衣……”
这写出了她虚浮繁华的生活,在认识潘磊以前,她总在醉里舞着、笑着,然后在狂欢过后沉沉睡去,没有心思分给自己心底深藏的情感……
她挽袖提笔,补了下两句诗:
醉梦洛阳十年事,
碧心犹盼故人归。
她征然,发觉自己心里仍是存有那么一丝希望的……
他朝重逢,又是怎样的景况?
兰泽将信与诗笺收在一起,仔细地放进箱底,合上箱盖,她却无法释怀,伏在箱上,听着窗外的雪,一寸一寸,堆积起来……
这是最后的一场雪了吧……春天,不远了。
所有的心情,也该终结了吧!
兰泽明白,从今后,她的日子又回复到了从前,许多的期盼只能深埋在心底,日子,还是得过下去,她,还是得继续送往迎来,不知几个春去冬来。
“瞧,今春的牡丹花期又要到了。”魏大人指着车帘外一株一株就要盛开的牡丹,对依偎在他身旁的兰泽说道。
“洛阳城又要热闹起来了,赏花的人们络绎不绝呢……”兰泽甜声附和,挽住他的手臂。
“喜欢牡丹吗?”魏大人宠溺地问。
“呃……”兰泽的犹豫短得没让人察觉,她迅速摆上一朵笑容,道:“当然喜欢哪……”
“呵呵……好……美人得有鲜花陪衬不是?停车——”魏大人吩咐道。
“大人,做什么呢?为什么突然要停车?”
“来吧……街市上多的是人在卖自家的牡丹,选几株,让你带回盼玉楼养,妆点厢房……”魏大人慷慨地道,一株牡丹所费不贷。
“谢谢大人。”兰泽笑了,但那笑意不及眉眼。
魏大人带她穿梭一盆盆色彩鲜丽的牡丹花海中,有红、有黄、有紫……令人眼花撩乱……兰泽听见魏大人滔滔不绝地向她说着品种、颜色的不同,可她却没有所进去,在一片花团锦簇中,她只觉得无来由的寂寞,她不爱牡丹花开的喧闹华丽呵……
“姑娘,这些牡丹你都不喜欢吗?”
兰泽这才从思绪中回复,看着眼前询问她的花主,她摇摇头,发现魏大人早在不远处指挥着仆役将几株鲜丽的牡丹搬上车去了。
“那,要不要看看别种花?”花主温和地建议。
兰泽没有拒绝,随花主走到了花海尽头,那儿是几株未绽的白菊。
“其实我是比较喜爱种白菊的……牡丹是为了生意……”花主笑着道。
兰泽不自禁地蹲了下来,手指轻触白菊柔嫩洁白的花瓣,微微出神,想起曾经今她悸动的,那一双清灵似的眼,他的气息……恰与白菊的尔雅相似……她恍惚地想。
“现下还不是白菊的花季,等到秋天,它们便会徐徐苏醒
“它们?苏醒?”
“是啊……”花主笑着解释:“我总相信有着菊仙,不然白菊的气息不会这样清灵有骨……”
“是吗?”兰泽睁大了眼,爱怜地看着那株白菊,仿佛又想起了潘磊温和的笑颜,可是……春天已经到了……她却没有收到关于他的任何音讯……
“可以让给我一株吗?我会好好爱护它的。”兰泽仰起头,开口道。
“姑娘若真是爱花人,送给你也无妨……”花主笑了笑,将白菊捧了起来,道:“来吧,我替你搬至车上……这株白菊就送给姑娘你了。”
“真的吗……谢谢……”兰泽开心地一笑,话没说完,便被一个声音打断。
“兰泽,你跑哪儿去了,我以为你走丢了!”魏大人一见到她便道。
“我去看白菊……”
“喏……这些是我为你挑的牡丹,你喜欢吗?”魏大人并没有注意那株花主捧着的,花色不起眼的白菊。
“大人选的……我怎会不喜欢呢?”兰泽敷衍地笑笑,请花主将白菊安宜在车上。
“那就好……”他满意地一笑,又道:“那我们回去吧!”
兰泽点头,再低声地向花主道了声谢。
一路上,丰姿绰约的牡丹散出浓郁的香味,兰泽的眼,却怎么也无法从那件素雅的白菊身上移开……
春花尽了,夏蝉也歇,日子无声息过去,时序人秋,夜阑人也静,虫声卿卿。
兰泽在镜前卸去妆彩,窗日亭然的白菊花倒映镜中,雪白的花瓣业已舒绽,幽雅的香气在秋风中飘散。
渺然……
她等待的清露双眸,渺然无踪。
多少个日子,她站在白菊花前,回忆着前冬短暂的美好时光,她将牡丹分送给了盼玉楼姐妹,自己独钟白菊,伴着白菊人眠,总令她觉得安恬,仿佛在梦里潘磊回来了,轻轻地替她找紧被子,然后又轻轻地离开,变成一缕轻烟,逸人白菊花心中。
然而这一切全是梦,潘磊无消无息,她的心,也一天一天地冷却……
兰泽开始觉悟到,他是不会回来的了,他既没许下了承诺,也没捎回音讯,自己,该这么等下去吗?
一阵强风吹来,窗上的白菊跌落了地,瓦盆碎成片片,兰泽慌忙捡拾,一不小心,却被碎片边缘划破了指尖……
一滴鲜血滴上了白菊的花瓣,兰泽恍恍馆愧,她悉心呵护的白菊……就这么碎了……连着她的心……一起碎了……
她巍颤颤地拾起失根的菊花,一滴清泪悄捎滑落。
秋夜,凄情。
一样的晨光,兰泽宿醉醒来,身旁躺着仍然沉睡着的魏大人,欢爱过后,他总睡得特别沉。
兰泽轻推开他的身躯,赤裸裸地坐起身来,习惯性地看向窗台她曾经每日悉心呵护的白菊,却什么也没看到,迷茫间她才想起那株白菊早在半月前被风吹落,她想试着重栽,却仍是眼见它枯死……
兰泽轻叹了口气,昨夜纵酒,醉意十分时她以为抱着她的是潘磊,她恣意地笑着、舞着,没想到天亮后迎接她的,还是一成不变的现实。
还想他做什么呢?兰泽轻叱自己。
“唔……兰泽……你醒啦?”魏大人一翻身,手扑了个空,才发现兰泽坐在床沿,不知在想些什么;
“是啊,大人,睡得可好?”兰泽收妥纷乱的思绪,转头又是笑容明辨。
“有你陪,当然分外香甜!”魏大人伸手榄她人傻,吸取她发际的幽香。
“大人该回去了,我去唤江儿替您吩咐马夫……”兰泽挣开他的怀抱,起身披上晨衣。
“唉……别……”魏大人想阻止她。
“怎么了?大人,这一向是盼玉楼的规矩呀……”
“兰泽……跟了我可好?以后才不必这样匆忙,我也不希望再有别的男人碰你。”魏大人提出这个要求。
兰泽微微诧愕,这原该是自己处心积虑想得到的结果,怎么……她突然发现自己竟许久许久,不把这事记挂在心头了。
“呃……大人?”兰泽竟无法像从前一样笃定地说好。
“跟了我,我一定疼你,喔?”
这就是她要的吗?这就是她要的吗?
兰泽的脑中轰然一片,她衣食无虞的未来就摆在她眼前了,她还在犹豫什么?
“不回答我?兰泽……我对你是真心的,你瞧……我早把其他妾室给休了,就差你点头了!”魏大人说。
兰泽背过身去,竟不能言语。
“我给你时间想想好了……兰泽……明春我就要调任到长安了……你跟了我……我就带你一块儿去……”魏大人开出诱人的条件,意思是说,她也不必面对正室的压力……
“好。”兰泽突然遭:“我答应你……”但她的眼神却很空洞。
“真的吗?太好了、太好了,兰泽……”魏大人起身,高兴地从背后把她拥住。
“大人,可要好好疼惜兰泽……”兰泽嘴上说着撒娇的话,心思却不知飘向何方,接下来地说了些什么,她全然没有听进去,任他又搂又抱,一点兑反应也没有。
这就是她想要的结局是吧?
从今以后,她再也不必送往迎来,尝遍繁华背后的落寞,然而,她的身分有什么转变吗?他贪的只是她的容貌与身体,她只不过,变成他的专同妓女罢了,好听点的头衔,是侍妾。
兰泽在心里苦苦地笑,冷眼看着魏大人的热络,这是她一手布好的结局,两人各取所需,不是吗?
她怎么会是观音呢?
兰泽颤颤地一笑,就算是观音,也是被遗忘与离弃的吧……那一双清露似的眼,可欺瞒了她?
“兰泽,我一定会好好疼你的……”身旁的男人吻住了她,说。
“江儿,把窗子关上吧!”兰泽亲手管上最后的步摇,审视镜中涂抹着红油油的妆的自己,对江儿说道。
江儿依言而行,一年以来,她愈形标致秀丽,兰泽出嫁后,这儿就归她所有。
没有凤冠霞帔,只是一身大红衣裙,她嫁得不算风光,但至少是仕官人家。名分不名分的,对盼玉楼的姑娘来说,早不是什么要紧事了。
“听人家说,今年雪会下得早些。”江儿在镜中与她对视,说道。
“喔?是吗?”兰泽淡淡地应了句。
“小姐,祝你今后幸福快乐……”江儿浅笑,依依不舍地说。
“嗯,谢谢,这些年来……多亏了你。”兰泽轻握住她的手,道:“我曾提醒你的每一件事,你可都记住了?”
江儿点点头,道:“记住了。”
“别让男人……伤了心。”兰泽轻轻地道,这句话,也带起了她心底隐约的痛。
“嗯。”
“我跟嬷嬷说过,要替你找一个好男人,温存地待你,第一次总要慎重些。”
“谢谢小姐……”江儿感激地说。
“来了!来了!花轿来了!”老鸨高声呼喊,跑了进来,道:“魏大人在等着你呀,兰泽,你是穿戴好了没有?”
“就好了,嬷嬷。”兰泽应了声。
“哎呀……嬷嬷可还真舍不得你……十年过得飞快,瞧瞧,就要出阁了,我这心情可真像极了你亲娘呢……哎……眼见自己女儿一个一个离开……我呀……”
鸨母絮絮叨叨地诉说自己的心情,兰泽却有些恍格,要出嫁了,她怎么一点也快乐不起来……
“谢谢嬷嬷十年来的照顾,兰泽永铭在心。”兰泽无意识地说着道别的话,像一缕幽魂,心不知飘向何方……
“快上轿吧!误了吉时可不成!”嬷嬷催促着她。
兰泽再看了这她待了多年的地方一眼,随老鸨踏出了门槛。
我爱官人:第5章
“潘先生,能不能代我写一封信?”
庙口的市集人来人往,喧扰熙攘,一名老者踌躇来到庙口一角僻静的摊子前,说道。
潘磊放下手中的书卷,亲切地招呼老者,道:
“文爷爷,坐,您要我为您写些什么?”
“是这样的,潘先生,我想写信托朋友带回家乡,探问我三弟的病,年前人还好好的,最近却听说一病不起……”文爷爷满面愁容。
“好的,文爷爷,您等会儿……”潘磊开始研墨。
“你又在读书呀?真是努力……我每回经过,都见你拿着书……唉……哪像我这老骨头,目不识丁……不过我三弟的儿子倒是读过些书……信送过去……至少也有人可以念给他听……哪像我的儿孙……个个是种田的粗人……”
“当年文爷爷怎会离乡背井?”潘磊展开了纸,问。
“从军罗……到最后也没银两回不去,就在这儿娶妻生子了……”回想起往事,文爷爷不胜秋吁。
“这样吧……您说一句,我写一句,可好?”潘磊提笔,问。
“好……就这样……”
去年春闱,潘磊是赶上了,但却榜上无名,用尽了兰泽助他的盘缠后,他便在长安城郊的小庙里住下,潜心向学,有市集时他便替附近的居民代书,不收分文,但他们多以自家的食物回报,日子一天天过去,潘磊却还是无法忘怀兰泽,曾经他在心理立誓要回盼玉楼接她,但而今他落了榜,是没有办法实现他的承诺的………每想到此,潘磊不禁觉得难受。
“好了,文爷爷。”潘磊将信纸吹干,折叠起来。
“多谢你了……什么时候来我们那儿作作客?”文爷爷亲切地间。
“再说吧……”潘磊向他挥挥手,目送他离去。
文爷爷走后,潘磊看着眼前的纸,有着想提笔写信回家、写信给兰泽的冲动,这不是第一回了,可每当他想起自己一事无成的窘状,他便不知该如何下笔,每每写成后却又收藏起来,没有托人带走,这种反覆而挣扎的心情,仿佛无止境地盘绕他心。
“磊哥,在想什么那么入神……”随着爹娘来赶集摆摊的小苹偷了空跑到潘磊这儿,见他盯着信纸不知在想些什么,便轻唤了声。
“喔……是你呵……今儿个又跟你爹娘一块儿来了?”潘磊温和地笑笑,对这个年方十二的小女孩像妹妹般地照顾。
“是啊……不然成天闷在家里,都快闪出病来了……像今儿个,我就在市集上发现好玩的东西呢……磊哥你看……”小苹从袖里拿出一个木刻的娃娃,十分讨喜可爱。
“看来你可真是找到你的赛了,嗯?”潘磊微笑。
“是啊!而且我告诉你猜………磊哥……下次市集听说有从洛阳来的花商那!到时候可能城里的很多有钱人都会来买花喔!我从来没看过有钱人呢!”小苹强调地说。
“那到时候你可要好好看看。”潘磊看着她雀跃的神情,不禁笑了出声,“有钱人”对原本家境富裕的他来说,并不具有任何意义,但小苹天真的喜悦却感染了他。
那个从前,好像离他很远了,自他离家赴京赶考,到半路遇盗,仆役阿南被杀,之后,兰泽收留了流浪的他……他没有向任何人提起他的家世背景,而随着时间的过去,他仿佛也忘了养尊处优是怎样的感觉……
“磊哥,到时候你要不要跟我一起去看哪?”小苹吱吱喳喳地问。
“看什么?花还是有钱人?”潘磊故意问道。
“当然是有钱人呀!去不去嘛?”
“好好好……到时候你再来这儿找我一起去,嗯?”
“太好了!磊哥!”这样爹娘嗽不会不放心我去了!”小苹欢呼道。
“你这丫头,原来游说我当侍卫的呀?”潘磊苦笑着摇头。
“谁教大家都夸赞磊哥你嘛!”小苹甜甜地说。
“别哄我啦,我都答应你了,快回去吧!不然等会儿你爹娘找不到你,又着急担心了!”
“是、是、是,遵命!”小苹蹦跳地带着木刻娃娃离去,临走前还不忘叮咛:“不能反悔喔!磊哥!”
“好……”潘磊微笑,看着她满意地离去。
洛阳的花商?真快……花季……又到了……潘磊心想。
兰泽临轩顾盼,长安城的繁华春景尽收眼底。
“二夫人……”兰泽的贴身侍女巧莲唤道。
“什么事?”随夫婿来到长安已月余,她几近足不出户,每日总要在这扇窗前坐上几个小时,而近来魏大人对她愈来愈少探问,兰泽不经意地从传言中听闻:魏大人现下是天香阁的座上客,为天香阁的花魁水荷姑娘倾倒,兰泽听在耳里,表面却不动声色,她在乎吗?她微笑,一点也不,她是明白人,男人喜新厌旧的速度是极快的,魏熙光能为她兰泽休去跟随他多年的妾室,将来当然也可能休离自己,为此,兰泽开始在心里盘算,她有两条路好走。一是为他再添个子嗣,二是以退为进,对他在外的风流不闻不问,给予最大的体贴与温婉。
只是,兰泽并不想要有他的孩子,各取所需的嫁娶,兰泽知道自己的心是冷的,她不想要个孩子。
于是,兰泽尽力扮演着一个体贴温婉的妾室,不过问什么,将居所打点得井然有序。
“老爷派阿源回来说,今天何大人在天香阁摆宴,可能过三更才回来。”巧莲禀告说。
“知道了…”兰泽淡淡应了一句,又转头回看街景,过了一会儿,她才似不经意地问道:“四月了,巧莲可知长安是否有牡丹花商?”
“二夫人想去看花?”
兰泽笑得清媚,道:“想去走走,顺便带回几丛富贵花布置老爷的书房。”
“二夫人真是细心贤慧……”巧莲道。
兰泽只笑不答。
“巧莲上街时有听闻,洛阳来了几名花商,在近郊的市集展花,顿时游人如织呢……最近许多大人们的女眷都到那儿去选花……”巧莲道。
“是吗?路途可远?”兰泽问道。
“一个时辰之内可以到达,不是很远。”
“巧莲可识得路?”
“二夫人若想去,巧莲可以去问路。”巧莲一笑。
“明儿个一早去,好不?”兰泽道。
“巧莲这就去安排。”
“谢谢你了。”兰泽端淑地一笑,在下人们的心目中,兰泽气度恢宏,气质高尚,没有人知道她的过去,是寄身在花街柳巷多年的名妓,只因为是家道中落的人家,将年轻貌美的女儿嫁给了年龄是她的两倍的魏大人作二房。
兰泽远眺,长安城外的青葱绿树,深浅浓疏,别有一番情人气象……
她开始期待明日的行游了。
“磊哥!快!快点嘛!”小苹高声喊,红扑扑的脸充满兴奋的神采。
“小苹!小心哪,市集人多,等会儿走散了。”潘磊叮咛道。
“不会啦!磊哥!就在前面了……哇……好多花喔……”小苹的头在人群中一明一灭,离潘磊愈来愈远。
“你这丫头……”潘磊努力拨开人群,想跟着小苹。
“哇……磊哥……那里有好大好漂亮的马车那!我去看看!”小苹高八度的赞叹车响起。
“等会儿呀!小苹!”潘磊被挤在人群中,个子娇小的小苹却一溜烟地不知钻向何方,任凭潘磊左瞧右瞧,却连个影子也没瞧见。
潘磊只得四处走寻,渐渐地一片牡丹花海开展开来,由放全是一些寻常人家买不起的珍贵牡丹,于是人群愈来愈稀疏,观赏的人大多身着昂贵衣裳,潘磊一身朴素倒显得格格不入了。
“小苹?小苹?”潘磊无心观花,一路轻唤着。
“那……就这样株观音面好了。”清逸的嗓音令潘磊讶然地停下脚步,他怔然回首……那声音……
轻薄细软的花笼丝裙映入潘磊眼帘,嵌金云肩,女子轻缓地揭开帷帽的一缘,赫然是……
“兰泽……”情不自禁地他唤了出声,一时思绪翻涌。
兰泽回过头来,一惊,手心理绣工精巧的荷包跌落在地。
她缓缓拿下帷用,强忍心中激动的情绪。
“是你……”她的声音微微颤抖,原以为从此消失在生命中的他,没想到……竟在此地重逢……
“二夫人……”巧莲拾起荷包,不解地看着出神的兰泽。
“你……怎么会在……”潘磊的问句只问到一半,便听见马莲对她的称呼,他一怔,过了几秒才找回自己的声音,道:“你……嫁到长安来?”
兰泽无声地点点头,克制住眼眶中的泪,轻道:“你也见过的,魏大人。”
“原来……”潘磊艰难地点点头,没想到,重逢是这样的景况
“巧莲……这位潘公子是我的同乡……异地重逢……有些事我想问问他……你先到别处逛逛……喔?”兰泽强挤出一抹笑容,对疑惑的巧莲道。
“是的,二夫人。”巧莲再看了他们一眼,道。
相对默然,千言万语却不知从何诉起!
终于,潘磊轻道:“跟我来……”
兰泽点点头,随着他穿越人群,来到一个清僻的角落。
“闱试并不顺遂?”兰泽凝视着他一身粗布衣渴,问。
潘磊点点头,道:“枉费你一番心意了……我现在……暂居庙中……”
“不要这么说……”
“你呢?过得好不好?”潘磊屏住呼吸,问道,心底有地说不出的酸楚。
“还好……”兰泽喃喃地回答,望着他仍如清露一般澄澈的眼眸,她想起她曾悉心呵护的那株白菊……他长高了……比前年冬天离开时更成熟些了。
“你还是如我记忆中的那么完美。”潘磊试着微笑,想冲淡他心中浓浓的忧伤。
“完美?”兰泽恍惚地重复,前年冬天的一切记忆,如潮水般涌上她心头。
潘磊静默地站着,静默地凝视着兰泽,他多么想唤出“采采’:这名字,多么想拥她入怀……但他不能……一年多前他没有资格,现在的他更没有资格……他在身侧握紧了手,暗自神伤。
“傻瓜……你为什么……不回洛阳……”过了许久,兰泽才轻轻地怨责道。
“正如我……不回家乡……只因……无颜以对……”潘磊叹了口气,又说:“我曾许诺……”
“许诺什么?”
“没有……没什么。”潘磊想到她已为人妾。说到一半的话便不再继续。
兰泽没有追问,她望着他,竟不自觉流下泪来。
“别哭……”潘磊用颤抖的指尖为她擦去眼泪。
“我记得那一夜……你也是这么对我说……”兰泽再也遏抑不了炙痛的心。投人他的怀中,无声地唤泣着。
“采采……我忘不了你。”潘磊拥住她,低喃道,言语中有着多少的无奈与心酸!
“我一直在……等你回来呵……”她哭着说。
“对不起……对不起……”他轻抚着她的发,恨自己的无能为力。
“二夫人……二夫人……”巧莲的声音,似在寻着她。
兰泽慌忙擦干泪痕,轻推开了他,道:“对不起……我不该这样的……”
潘磊也听见巧莲的呼声愈来愈近,他看着她戴上帷帽遮去哭肿的双眼,一时间,他深深地感觉,她离他愈来愈远了……她已为人妾。
“再见。”潘磊轻轻地说。
“嗯……”兰泽深深地再看了他一眼,才转身离去。
潘磊望着她与巧莲说话的背影,悄悄地忍着心痛走开。
当兰泽再回望他所在的地方时,他早已渺无踪影……
“上车吧………巧莲。”兰泽道。
“怎么?为什么发怔……”一身酒气的魏大人从后环住了倚窗沉思的兰泽。
兰泽吓了一跳,一阵酒气与粉香的握合气味直扑人鼻。
“你吓着我了……”兰泽惊魂甫定,掩饰住对他身上气味的憎恶,柔声道。
“我是专程赶回来……呃……陪你的。”魏大人打了个酒隔。
“大人不是唤阿源回来传话说今晚……”
“呃……不高兴我回来啊?”
“当然不是罗,大人。”兰泽尽力维持着笑脸。
“来!来陪我再喝一杯!”
“你醉了……上床去歇息吧……”兰泽扶住走路巳歪歪斜斜的他,温言相劝。
“啊……水荷……水荷……我的心肝……”平躺上床后,他大声唤道,双手在虚空中挥舞,兰泽冷眼见他闹了一阵,便蓦地翻了个身呼呼大睡。
她坐回窗畔,凝视夜空闪烁的星辰,这,就是她要的人生吗?
她苦苦一笑,她看尽男人的薄情寡义,然而为了生存,她屈意承欢,这张面具,她戴得十分厌倦,只有在潘磊面前,她才能完全卸下伪装,真诚地哭、真诚地笑……今日的重逢,让她原本死去的心,又悄悄苏醒……
她该怎么办?
她该怎么办?
兰泽的眼瞳里倒映着满天无语的星辰,她好想、好想、好想见他……
涉江采芙蓉,
兰泽多芳草。
采之欲遗谁?
所思在远道。
还耗望旧乡,
长路漫浩浩。
同心而离居,
忧伤以终老。
春雨霏霏,梧桐叶上细密回响。
潘磊搁下诗卷,忧思难断,他信步走出寺里厢房,走下布满育苔的石阶,绵绵细雨落在他的身上,化作一声声的叹息。
数日前在市集上无意的重逢,将他推进无边的思念之中,她仍清美如观音,两人情意仍如昔,但是,他却只能看着她,离开他的生命,连出声唤住她也不能……
一种绝望的感觉,在他胸口蔓延。
原本,他还抱着一丝希望,再两年……如果他能功成名就……如果她仍在盼玉楼……
但是,一切的如果,而今都成泡影,她像断线飞去的纸芬,他看着她,消失天际,同在长安但身分迥异……
还顾望旧乡,
长路漫浩浩……
同心而离居,
忧伤以终老……
潘磊心痛地闭上双眼,任春雨湿透衣裳。
夜雨急如奔马,势不可遏。
“怎会突然下起那么大的雨呢?”巧莲喃喃自语,忙去关起窗子,阻止雨打进来。
兰泽坐在空床上,听着猛烈的雨声,今夜魏熙光又在水荷那过夜了,现在他也不瞒了,光明正大地流连忘返,兰泽夜夜独眠,也并不在意。
“今天什么日子了?”兰泽恍他地问。
“十五了,夫人。”
“喔……”兰泽点点头,自言自语道:“这么大的雨,也见不着月了。”
“夫人,您要歇下了吗?巧莲替您更衣……”巧莲道。
“一会儿再睡……你别忙了……我一个人就可以了。”兰泽叹了口气,思绪纷乱却觉得茫然,这么多天来她都是这样过。
“那,巧莲先退下了。”巧莲捧起另一盏烛,道。
“嗯。”
急雨,在夜里分外清晰,兰泽不知坐了多久,才恍然醒觉,她取出她一直收藏在箱底的信笺和诗笺,展开潘磊的字迹,她用指尖一个字一个字的碰,镜里倒映着她满头珠翠、华丽的身影,蓦然间她惊觉,现在的她,与从前的她,根本是一样的,被男人豢养着,而所谓的安定生活,不过是无尽的枯坐与思念。
是呵……思念……
她是多么地思念潘磊,多么地……
不自觉地她跪坐在地,她终放发觉,没有他的日子,总是一片荒芜,她除了思念他的笑,没有什么事能让她有“活着”的感觉。
想着想着,兰泽把心一横,将魏熙光送给她的钦饰花钢,全部收尽匣中,只取出其中一小部分属放她自己的,她要离开,心中如繁弦急管奏着的念头,只有一个,便是奔向潘磊,如果他还愿意要她,她会毫不眷恋地合下一切,追随地到天涯海角……
自今尔后,她不要再压抑,那颗炙热的、爱恋着他的心……
兰泽披上雨篷,悄悄将一匹马牵出后门,豆大的雨滴不停地拍打她的身躯,她必须快些,再迟,城门就要关了……
她没有留下只字片语,这个华丽的樊笼,她是一辈子也不会回来了………
夜雨声声,一如她急奔的心。
潘磊重新点上被风吹熄的烛火,窗外滂论的大雨不停地打进窗内,老旧的窗子被风吹得一开一合,无法关上,潘磊怕书被溅湿了,赶紧将书全移到他简陋的床上,这场雨来得又猛又急,令人措手不及。
叩、叩、叩。
“潘公子,还好吗?”小庙的住持叩门问道。
潘磊忙搁下他正用袖口去擦拭的书,开门应道:“还好……书没什么事……”
“你的衣裳都湿了,却只顾得书……”住持微笑着摇摇头。
潘磊只笑不答,用袖口擦了擦自己的脸。
“这场雨真是急呵……我这小庙,已处处是水泽……”住持逼。
“方丈这时候该是晚课时分吧?”
“是啊……我是去看看神坛可好,顺道过来这……”住持又说:“我也该回去了……”
“我送您出去……”
“不必了,潘公子,不打扰你读书。”慈眉善目的住持摆了摆手,转身离去。
潘磊合上门,将烛火移至床榻边,继续读书。
约莫三更时分,风雨渐歇,潘磊搁下书卷,眨眨酸涩的眼皮,起身走至案旁,细雨仍落,明月却已当空。
明月不知尔许恨,清辉犹映这般夜。
隐约中,潘磊听见了敲门声,夜阑人静,所有人都已睡下,会是谁在敲门呢?
潘磊不假思索地走出房门,欲一探究竟。
兰泽以颤抖的手敲着深锁的门,浑身湿透的她不止地打着哆嗦,夜黑而急,她迷了一、二个时辰的路才总算凭着记忆找到了这间小庙。
好冷……
她搓着自己冰冷的手,没人来应门,她不止地颤抖,马儿在小雨中喷着鼻息,兰泽觉得自己的四肢愈来愈无力,她缓缓坐在石阶上,离天亮还有好些个时辰吧,她该怎么办?
“是谁?”不知过了多久,门那头才传来应门声,是潘磊的声音,兰泽激动地说不出话来,手贴在门上,颤抖得更厉害了。
“是我,兰泽。”
话方说完,门便晰呀一声开了,潘磊不敢重信地立在门后。
“你……还愿不愿意……相信……我可以是……你心中的……观音?”兰泽喘着气,颤抖地,小心翼翼地问。
“但兰泽……你一直都是啊!”潘磊上前将她紧紧地拥人怀中,惊愕放她冰冷湿透的身躯。
“你就这样冒着风雨来?你……”潘磊心疼地捧着她的脸,用双手温暖着她。
“我不要再离开你了……好不好……”兰泽轻轻地,略微哽咽地说。
“我爱你,采采……请你……再也不要离开我……好吗?”潘磊深情地说。
“除非你不要我了……”兰泽泪流满腮。
“相信我,我永远爱你……”
兰泽哭倒在他的怀理,这一生一世,她别无所愿,只希望能天荒地老,跟随着他……
明月,微雨,无尽的深情包围着他们,远处的长安城静谧而安详地沉睡着。
我爱官人:第6章
“采姊姊,磊哥像我一样儿大的时候是什么样子啊?”小苹坐在溪畔的石头上,一双赤足在水里轻轻拍打,问正在洗衣的兰泽道。
“……”兰泽暗愣了一下,放下了手边的衣物。
自她夜奔以后,潘磊便带着她在村里住下,村里的人们世代务农,只在每月中在市集摆摊贩卖自家农作,小苹和她的爹娘也住在此地,村里的人对他们“夫妇俩”都十分友善,丝毫没有怀疑他们编派的故事——兰泽是潘磊自小订亲的妻子,青梅竹马,而潘磊自赴京后便无消无息,忧心如焚的她便干里跋涉来寻他,没想到竟让他们在城里巧遇了!兰泽复名采采,从此洗净铅华,与村里的妇人们一同洗衣种菜。
“哎呀!丫头,你没瞧见你采采姊正忙着吗?去去去!别来烦我们洗衣。”兰泽还没说话,小苹的娘却先抬起头来说了她几句。
“没关系……我只是得想想,好些年前的事了。”听兰泽这样一说,小苹嘟起的嘴才恢复了笑容。
兰泽嘴边漾起一抹温柔的笑,想像着十一、二岁的潘磊是什么模样……
“他不太说话,不像邻家的男孩们吃喝着出去玩…那个时候他就在作诗了吧……”兰泽道。
“那跟现在没两样嘛!”小苹有些失望地说,本以为可以听见他的一些模事。
“哪像你这野丫头,成天只知道玩!”小苹的娘插嘴道,继而转向兰泽说:“潘先生是读过书的人,你们夫妻俩跟咱们很不同呢……这小村对你们来说可能寒酸了点…….”
“别这样说呀大娘,咱们同住一村,没什么差别的,他和我都很满意现在的生活。”兰泽的脸上充满幸祸。
“真羡慕你们的恩爱……”另一名浣衣的姑娘芝芝道:“以后呀……我也要嫁这么疼我的男人……”
“芝芝,少作梦啦……也不照照镜子,人家采采姊美得像花呢……你猜………”芝芝的好姊妹玉岚取笑她道。
芝芝瞪了她一眼,道:“嘴碎!”两人同时爆出笑声。
“难怪磊哥那么爱你……”小苹望着兰泽不施脂粉却清新美丽的侧脸,不掌有些羡慕,有些嫉妒。
兰泽望着水面的自己,她许久没有仔细照镜子了,几乎要忘了自己的模样,容颜不长好,她唯一的愿望,便是与潘磊白头不相离……
“什么时候添个孩子呢?村里好久没有小娃儿了。”小苹的娘微笑问道。
提到孩子,兰泽又是一怔,从前她最不想要的负累便是孩子。所以每日必喝药汁,与潘磊一同生活也好些个月了,她一直没去想过这问题,她心满意足地当着他的妻,但孩子……
“这事哪说得准呢……”兰泽低低地说,小苹的娘当她是害羞,也就笑着不再追问。
“磊哥和采采姊的孩儿一定很讨人喜欢……”小苹喃喃道,仿佛已看见了粉雕玉琢的小娃儿。
兰泽有些恍惚,不自觉地抚着她平坦的小腹,跟他有个孩儿……只是,她多年喝下的药汁,极有可能让她这一辈子都无法生育……
“男儿重功名,有了家累反倒不能专意了吧……一切顺其自然吧……”兰泽回道,说罢,又继续搓洗着衣物。
“采采…”
远处传来潘磊的呼唤声。
“说人人到,瞧,他一心记挂着你,倒亲自来了。”小苹的娘噗哧一笑。
兰泽报以微笑,对愈走愈近的潘磊道:“就快好了……”
当他的笑颜映入她眼帘时,不知怎地,兰泽的心头竟浮上了一抹淡淡的忧愁……孩子……那仿佛是个很遥远的美好梦想
潘磊秉烛夜读,兰泽痴痴地空着他认真专注的背影,心头酸酸地想起今早和大娘的谈话。
在这个无人熟识他们过去的地方,他们是一对人人称羡的恩爱夫妻,然而潘磊在扬州的家人若知道这一切,会接受一个曾是青楼女子的她吗?而她在名分上仍是魏熙光的妾,若有一天,他找到她了,那怎么办?如果如果,以上的问题不算,当他功成名就的一天呢?还会惦念着满身污秽的她吗?
“在想什么?”不知何时潘磊已坐在她身边,关心地凝视着她一脸的愁容。
“想着一首诗。”兰泽郁郁地说;
“什么诗?”
“新裂齐纨素,洁由如霜雪。裁为合欢扇,团圆似明月。出入君怀袖,动摇微风发。常恐秋节至,凉风夺炎热。弃捐尘奇中,恩情中道绝……”兰泽低头吟道,此时的欢爱能存在多久呢?面对不可知的未来,兰泽不禁觉得无助。
“傻呵……这么不相信我……”潘磊搁下书卷,轻握住她的手。
“不是不相信……只是……”兰泽望着他道。
“世事难料。”
“采采,我们向天地立过誓的,不是吗?”他深情款款地说:“今生今世,再也不离分。”
“还记得你曾载我去给梅璨上坟吗?璨璨的美让全洛阳城的公子老爷们倾倒,可是,她却与盼天楼教赋诗的师傅相恋……痴傻地等着他功成名就回来……”兰泽缓缓述说往事。
“他没回来?”
“嗯。璨璨等了又等,万念俱灰,所有的誓言皆如泡影……于是她……”说到伤心处,兰泽不禁哽咽。
潘磊拥她人怀,轻声哄她别哭。
“后来我发誓,绝对不要像她一样,守着一个空泛的承诺而死......”
“我明白……”
“我希望你高中,能衣锦还乡,但我又害怕,在这平静美好的小世界外,一切都会不一样……”
“等我实现诺言的那一天,傻采采,你不可以再为了这种事而流泪,好吗?”
兰泽在他怀中点点头,她全心全意地相信他,只是……只是
灯花相偎,缩成了一个同心结。
天气渐寒,时序入冬。
兰泽将怀中的几斗米倒入空空的米缸,她最后一样首饰已典当出去,今年风雪来得早,年岁不好,收成少得可怜,她瞒着潘磊典当钦饰张罗冬衣、米粮,眼见家里就要断炊,兰泽感觉自己仿佛回到了十岁前的日子,为生计发愁着,却无计可施。
兰泽在空荡的屋子里坐下,潘磊随着小苹爹娘上市集帮忙去了。好安静,兰泽有些失神,吃完这几斗米,他们诙怎么办?村里的人自家都欠粮了,她又怎么好意思求人接济呢?她的软环珠翠全部当尽,只剩衣箱中她夜奔那日穿着的衣裳,是值几个钱,但是,再来呢?
兰泽打了个哆嗦,实在不敢想像这个严冬将是什么样的景况
“采采……采采,我回来了。”
也不知坐了多久,兰泽才听见潘磊的叫唤,她回过神来,出门相迎,潘磊搁下手上杂物,笑着对她说:“看看,我给你带了什么回。”
说罢,他从怀里取出一个小木盒,檀香气味,精巧无比,上头有着兰草的刻纹。
兰泽接过,轻抚上头美丽的纹理,道:“好香呵……”她嫣然一笑,又道:“市集上有人在卖这些?”
“今儿个帮新来的字画摊在摺扇上题诗,字画主人送我作为答谢的,说是从南方带来的檀香盒子。”
潘磊回答,又问:“喜欢吗?”
“喜欢……”兰泽觉得窝心。
“给你装软环玉锁用……”潘磊环住她的肩,与她一同走进屋内。此肘兰泽却沉默了,她已然没有任何东西可以收藏,一思及此,兰泽便觉黯然,他心疼的不是那些首饰,而是心疼,潘磊带着她,犹像带着一份负累,为此他必须拿读书的时间到市策上挣些钱。为此他晨起为园里菜蔬浇水,如果他仍待在庙里,至少至少,不用为生计奔忙。
“怎么了?不舒服吗?”
“不是……只是……在想要将盒子摆在哪儿,才能时时闻到香气……”
‘嗯。”潘磊笑着点点头,将一小袋铜钱递给她,说:“这是为人题诗的酬劳,不多就是了。”
兰泽接过那一袋轻轻的铜钱,低声说:“题了多少诗呢?”
“大概三、四十把扇子吧!”潘磊明白了她为他抱屈的神情,便安慰道:“籍籍无名的人愿诗自是卖不得好价钱哪,没关系的,至少这檀香盒挺精巧,是不?”
兰泽望着他释然洒脱的神情,不禁红了眼眶,谁能忍得把诗作当虞物品出卖呢?潘磊为了他们俩……
“又不说话了?娘子,相公饿了呢!”潘磊笑笑,对她打了个揖,把她给逗笑了。
“以后我绣些图样托小苹的娘带去市集卖好了……不要再卖诗了……”兰泽道。
潘磊只是微笑,未署可否,道:“别累着就是了,嗯?”
兰泽点点头,问:“今晚吃粥可好?还有些酱菜……”
潘磊自是同意,只不过,兰泽的眼底仍是挥不去那一片愁云
兰泽担心的这一天终究还是到了,兰泽开启衣箱,抚着柔滑的衣料,她将檀香盒放在衣箱里,所以,衣料也渗出微微的檀香气味。
潘磊一早便随着村里男人上山去捡拾柴火了,不达到一个冬天需用的量,暂时还不会下山,兰泽望着檀香盒,不!无论如何她都不会把它典当掉,而衣裳……
横下心,兰泽用布包包起了衣裳,毫不迟疑地走出家门。
等潘磊回来,她要为他作一顿丰盛的娩饭……
于是兰泽住城里当铺驰去。
“不能再多一些吗?”兰泽望着掌柜冷冷的嘴脸,逼自己努力地挤出恳求的字句。
“就这么多,穿过的衣裳不值钱,要就把钱拿去,不要也罢。”说罢,他又重新喀喀喀地拨起算盘算起帐目来,根本懒得再看兰泽一眼。
兰泽望着抬面上的一两银子,突然觉得万念俱灰,这么一点钱,要他们怎么挣过这个冬日……
兰泽的手微微颤抖,再去别家问问吗?她心中出现了无数的问号。
“不收就算了,去去去,别在这儿挡路。”掌柜的眼见别的客人上门,不耐烦地催促她。
兰泽把衣裳一收,冷冷地看着他,道:“您的钱我收不起。”
说罢,她挺起背脊走出了当铺。
兰泽在长安城里漫无目的地走着,不觉天色渐暗,冻红的指尖已没有什么感觉。
长安城里华灯初上,酒家娼馆一一打亮灯笼,一片旖旎色彩,兰泽在恍惚间走到了绮春楼前,她曾经熟悉的画面与声音侵入她的眼与耳,她回神,望着花枝招展的姑娘们,欢乐场中达官贵人视金如土,在那儿女人们不愁吃穿……兰泽遥想起从前的生活,她眷恋吗?
她眷恋吗?
兰泽摇摇头,点点辛酸历历在自。
兰泽紧瑞着手中布包,正准备离去,她突然觉得好冷,一日未进食的她,霎时觉得天族地转,下一秒中,她已完全感觉不到外界的一切。
“哎哎哎,嬷嬷,醒了醒了,她醒了!”拔尖的女人声音穿过兰泽的耳。这是哪里?粉香和酒气醇迷,好熟悉,这是哪里?
“生得挺不错。”一个较年长的女人声音。
“唷,嬷嬷,又开始打人家主意啦?”
“是块料,男人就爱这样貌。你呵,远逊于她。”
年轻女人嘟暧着离开,一双冰凉的、有皱褶的手探上兰泽的襟前,兰泽反射性地睁大了眼,坐了起来。
“醒啦……我没别的意思……只是……”
“只是想验验你值多少钱!”年轻女人不屑地接了口。
“阿珠!”中年妇人喝叱道。
瞧她们的打扮,兰泽不用想也知道她们是何许人也。
“谢谢你们相救,打扰了。”兰泽说了声谢,便想下床来。
“等等……”中年妇人开口道:“我瞧你的布包里就那么件衣服,也没银两,还昏倒在我的绮春楼前,想必是缺钱吧?”
“你们怎么可以乱翻我的东西!”兰泽压抑满腔的怒火,道。
“叫什么名字呀?”中年妇人的眼绕着她打量,像在打量一件物品,然后满意地点了点头。
“告辞了!”
兰泽拿起布包,只想离开。
“既然来了,跟你谈笔生意如何?”
“没兴趣。”
兰泽当然明白她所指为何。
“这儿的人都管我叫钱嬷嬷,我给你介绍几个客人,你拿一半,我拿一半,你可以拿去救急,我也乐得数银子,如何?”她讲得慢条斯理。
兰泽咬牙,她怎么能重新堕落呢?潘磊的脸冉冉浮现心头,即便是为了生活,她也不能“不了。谢谢。”兰泽连头也没目。
“冬天可还长着呢……你好好考虑,考虑好了就来绮春楼找我……我也不要你卖身于此,我只要银两。”
兰泽坚决地走了出去。
兰泽终究还是当了那件衣裳,拿了聊胜于无的一两银子。
晨光稀微,兰泽枕在潘磊臂上,他温暖的身躯紧靠着她,沉睡中的他有些孩子气,她回想着他们相识以来的点点滴清,心头一股暖流流过。
昨夜他回来,她告诉他,她绣好了一些图样,要拿去城里卖,顺便买些东西回来,他说跟她一起去,她拒绝了,要他好好在家里读书,不用担心,他说可是风雪似乎要来了,她微笑,说如果风雪来了,她便在从前一个盼玉楼的好姊妹的夫家借往一宿,顺便叙旧,他点点头,也不再坚持,只嘱她路上小心。
回想起昨天的对话,兰泽很是辛酸,这是她第一次欺骗他,她不能对他说,为了让他能专心读书,她决定答应综春楼的钱境娘,就那么一次,让他们能够安然度过整个冬天,她不能说,她不能这样说。
昨儿个夜里兰泽无法成眠,睁着眼望着上方,炭火明灭的光影映射其上,他曾说过她是他心中的观音呵,她能够背着他做如此不洁的事吗?她翻来覆去地想,如果她旨诉他,没米了,他一定会放弃读书的,她不想看到他的才华被埋没呵……怎么办……她该怎么办……
直到天亮,兰泽才下了决定。
“醒了多久了?采采。”潘磊醒来,问。
“刚醒……惦着要出门呢,怕误了时。”兰泽不敢看他的眼,忙起身梳洗。
“嗯,早些回来,喔?”潘磊和悦地笑着。
“好。”兰泽背对着他,假意拨弄炭火。
“这两天若我赶不回来,灶里边有几块饼……不然,大娘说要你过去一起吃。”兰泽琐琐碎碎地盯咛着,像是要出远门。
“嗯,我知道了。”潘磊起身,道:“我先去帮你给马上鞍。”
兰泽点点头,望着他浸沐在朝阳里的颐长身影徽微发怔,他待她总是如此的好,将来,若有一天,他知道了她背着他做了什么时,他还能和颜一如往常吗?
兰泽不敢再想了,满腹的酸楚,十岁那年她与弟弟饥寒交迫,从此入了盼玉楼,十年后她仍是为了生活,不得不再次踏入娼楼,盼只盼,潘磊能够功成名就,不致埋没一生。但以后的事呢?她不敢多奢想.
“采采,好了。”潘磊带着一身朝阳走了进来,兰泽努力笑了笑,那笑里充满了无奈与悲哀,但是为了他,她什么都愿意做……
“我走了……”兰泽一扬手,马儿便向前奔去.
一插持续了三天的风雪,侵袭了长安城。
兰泽里着被子,坐起了身,拿起她跟丫鬟特别吩咐的黑色药汁,当着男人的面、喝了下去。
男人从棉被里伸出了手,钻人里着她身躯的棉被缝隙,来到她韵腰伺,爬上她的胸前。
“你很美。”男人的手缓缓揉捏,道:“但是你叫什么名字?我们在一起三天了。”
兰泽不理会他,迳自吹凉着药汁,一口一口,咽下去。
“碧儿,备水。”这也是她的特别要求,她要洁净污秽的身躯。
“我跟你一块洗……”男人捧起她的乳房,在她耳边吹气。
“不可能。”兰泽冷冷地道。
“这么寡情……嗯……你不是这儿的姑娘,那你是谁?”男人取下她的药碗,用力将她扯进怀里。
“放手。”兰泽努力想挣开,道:“我是谁对你一点意义也没有:你要的是我的身体,我要的是钱,交易完了,我们各不相欠。”
兰泽说完这些话,一时间竟回忆不起,从前自己用尽手段讨好勾引男人的模样。
“你像个谜,让我很有兴趣知道。”
“设什么好知道的。”兰泽只想快些离开这里,她觉得自己好下贱,潘磊清澄的眸光仿佛在潜竟识中鞭答着她……天啊……
“你有别的男人吗?”
“不关你的事。”
男人听闻,狠狠地,在她雪白的颈项上留下鲜红的吻痕。
“这是我的印记,给你的男人看到.”他大笑,兰择掴了他一巴掌。
此时碧儿在门外道:“小姐,水备好了。”
兰泽挣开他,穿起外衣,将钱袋揣在怀中,道:‘银货两讫.互不相欠。”
说得极讽刺而轻蔑,银、贷两讫。
“我还能再见到你吗?”
“不能。”说完,她飘然离去。
“留在姊妹那儿了,嗯?聊得还开心吗?”潘磊温柔地抱她下马,见她一脸倦容,便不放她下地,直到将她放在床上休息,他才坐下同她说话。
“情情很喜欢那些图样,就全买下了,多给我很多,真过意不去。”兰泽笑道。
“累了吧,我替你倒杯水。”
“好,谢谢。”一样的温柔体贴,兰泽却好想掉泪,可她硬是忍住哽咽。
“以后别再出远门了,我好想你。”潘磊将水递给她。
“谁知风雪一来便不止了呢……”兰泽低低地说。
“要不要歇一会儿?”
兰泽不自在地扯了扯领子,想完全掩盖清晰的吻痕。
“好啊!”她笑了笑。
“奇怪……你这回回来,有一种特别的香气……”
“喔,那是情情的香粉味儿,她让我试着搽。”兰泽赶忙辩解。
“嗯,你歇会儿吧,我去照料马儿。”潘磊起身。
他一离开她的视线,她的眼泪便扑簌簌地滑落。
夜深人静,只有炭火兀自跳跃。
兰泽侧身而卧,背后是潘磊温暖的胸膛。
她被罪恶感啃噬得睡不着,颈间的吻痕十分清晰,她不知道潘磊有没有看到,或许他看到了,但他没有问,兰泽羞于面对他全然的信任。
“采采……你是不是有心事?”潘磊低悦的声音在她耳边响起,她吓了一跳,原本以为他已然沈睡。
“啊……你还醒着。”
“我觉得你回来之后,好像有什么事烦心。”潘磊拨着她细密的长发,道。
“可能……可能是跟情情见了面……想起很多往事……”兰泽支吾地,继续虚构着故事。
“往事……嗯…我昨天夜里……梦见霏姊……爬上树梢看初生小鸟的景象……很孩子气的姊姊……不知道她现在如何?唉……”
“你有一个姊姊?”兰泽问。
“是啊……我没说过吗?我离家的那一年,爹为姊姊办了场比武招亲……”潘磊道,诉说着姊姊的一切。
“你们都很爱她吧……”兰泽想像,被众人呵护长大的播沂靠,该是个无忧无虑的女孩吧……多么不一样的人生……
“嗯。”潘磊抱紧兰泽,道:“但是采采,你的笑好甜、好美……我希望你能总是开开心心的,不要为事情烦心……”
“我……我没事的,别多心。”兰泽害怕他无尽的温柔,这将让她永远不能忘怀自己再一次出卖身体的低贱……
“夜深了,睡吧!”潘磊修长的手指与她的交缠,兰泽顿时感到一股暖意,在她心爱的男人的怀里,她只希冀,这场好梦,不会有破碎的一天……
我爱官人:第7章
接下来的整个冬天,日子在平凡幸福间流逝,兰泽颈间属于别的男人的印记渐渐褪去,她强迫自己把记忆上锁,再也不去回想那件事,而冬天剐过,春雪韧融之际,潘磊到城里去时听闻了魏熙光的讣闻,街坊间相传他是死在妓院里的,但事实如何也没有人知道,兰泽听闻,淡淡地一挑眉,没有太多情绪,因为魏熙光和她,从前也只是各取所需,谁也没有付出真情意过。
初夏的时候,小苹的娘扬言要开始替她物色婆家了,小苹满心不愿意,当晚红着眼投奔潘磊和兰泽,哭了一夜,而小苹的爹娘发现她的失踪,急了一夜,最后是潘磊把她送回家的,兰泽也知道小苹对潘磊,除了兄妹之情外,更多了一份少女的恋幕情怀,兰泽电不说破,只含笑看着潘磊哄着拗脾气的小苹,最后找婆家这事电不了了之。
立秋,天清气爽,潘磊题诗的扇子意外获得城里喜爱,于是他们夫妻俩以此为业,渐不愁衣食了。
“好。快!又一年了。”兰泽挽着潘磊的手臂,漫步在人来人往的市集中。
“嗯……是啊……”潘磊笑道,看见不远处有名贵货即卖着胭脂水粉、铁饰玉管,他拍拍她的手,问:“要不要添些东西?这批扇子卖了不少钱。”
“不用了……省起来吧……反正,没什么机会打扮啊!”
“那……走……我们去那边看看……”
“看!”走着走着,兰泽倏然惊呼,潘磊顺着她葱葱玉指所指的方向看去,赫然是一片黄菊、白菊、紫菊花海,原来是花商在卖花。
“我有设有告诉过你,自你走后,我在盼玉楼养了一株白菊?”兰泽笑得灿烂。
“是吗?为什么?”
“见花如见人,思君泪双垂!”兰泽随口吟道,拉着他走近那片花海。
“那株白菊后来呢?”他问。
“从窗台上掉了下来,花茎断了……”兰泽还觉得有些难过。
“可是我好好的呀!嗯,娘子,选花还是选人?”他朗朗一笑。
“都不要。”兰泽故意轻哼了一声。
“这样啊……”潘磊拖长了尾音。
“怎么样?”
“秘密。”潘磊微笑,道:“我们到别处去看看吧!”
“不让我看花了?”
“花人俱不要,何必久伫足?”潘磊牵起她的手,道。
“花比人高洁,自是喜流连。”兰泽继续吟。
“白菊植园圃,可欲速还家?”潘磊问。
“若是相公意,贱妾当言谢。”她娇媚地欠身回礼。
“以花来谢罪,不计当年错?”
“行行尔去迟,白菊应凋零!”兰泽道。
“我这就去。”潘磊大笑,向花商订下十几株白菊。
兰泽望着他和花商交谈的背影,笑着摇摇头,心中。满了无限柔情。
一千多个苦读的日子过去,终是到了潘磊再次赶京赶考的时候。
灯下,兰泽帮潘磊缝补着衣裳,潘磊沉默地收拾着包袱,从前离别的情景一浮现,泪眼纵横的姐姐,殷殷期许的爹……在盼玉楼提笔写信的那个夜晚………写写停停……想着兰泽是否又醉倒在男人怀里……而今,又是一次别离梗在他俩之间。
“不管如何……你会回来的,喔?”兰泽轻轻地问,像是在坚定自己的信心。
“一定,采采。”潘磊慎重地许诺道。
“嗯,我在家等你喔!”兰泽努力地笑了笑,她相信他会回来,但是梅璨的故事,却又隐约在她脑海里盘旋,挥之不去。
“采采,等我回来后,我们一起回扬州去,好吗?”
兰泽听闻,却显得迟疑,他的家人……
“采采?”
“嗯,好……”她微笑。
他紧紧地拥着她,深深的爱,不用言传.
月色分外淡漫,兰泽深深吸气,她要永远记得这一晚的他,不论未来如何。
茶烟励富的小茶棚。
潘磊连赶了一下午的路,见到岔路口的茶棚,便决定稍作休息,他搁下包袱,叫了壶茶,便在角落的位置坐下。
“敢问您是否也是要往长安城去?”潘磊抬眼,一名衣冠楚楚的男子向他打揖道,身后跟了名仆人。
“确是。”潘磊回道。
“那巧……在下今早与朋友到城郊散心,不意竞走散了,现下想回城里,却不知怎么走。遇上公子,真是幸运……”男子在他对面坐下,笑道。
“那若公子不嫌弃,或可结伴而行。”潘磊为他斟了杯茶。
“瞧瞧,我这记性,竟忘了先介绍自己,我姓方,名立轩,徐州人氏,多月前来到长安候考。”男子潇洒地自介,言语中流露出一股风流个税的感觉。
“在下潘磊,也是要到长安赴考。”潘磊道。
“更巧了,原本只是见到公子衣着气息像名土人,没想到竟和立轩同样是为了春闹而来。”他一收把扇,细长的桃花眼里笑意更浓。
“叫我潘磊即可。”潘磊道。
“潘兄是哪里人?”
“家乡扬州,暂居长安城郊。”潘磊的衣着虽很朴素,却掩盖不了他尔雅舒缓的气息。
“是吗?城郊风光明媚,立轩这几个月,都为了美景荒废了读书呢!”立轩啜了口茶,又道:“那活兄又打算在哪儿落脚?”
“潘磊还没想过。”
“不如这样吧……立轩与你很是投缘,潘兄可愿与立轩同住,以利切磋学业?”
“这……”潘磊有些犹豫。
“潘兄可是嫌弃立轩?”他道。
“不是的……”潘磊忙道。
“那么……”
“那么,请恕潘磊打扰了。”
“哪里的话!立轩求之不得呢!”他笑,那笑容之间总有几分级挎子弟的轻佻气息。
接下来他们又闲聊了几句,直到两盏茶的时间过去,他们才又结伴上路,往长安城走去。
一路上,潘磊禁不住想起兰泽倚门送别的模样,思念如海,那画面烙印在他心版,他暗暗立誓,不要再让兰泽尝遍等待的煎熬,一待春闱揭榜,他便要如箭一般,飞奔回他们的小天地里……
烛影摇曳,兰泽在灯下缝补衣裳。
咬断线头,兰泽将衣裳搁在一边,想了一想从衣篮的底层取出了一双小虎头靴,鲜红的料子是她这些日子抽空缝的。
潘磊走后,她发现自己怀了孩儿。
晨吐让她晕眩不已,每每要坐在地上许久才能站起,但她的心中充满喜悦和平和,是他的孩子,她和他的孩子啊!
她常傻气地问孩子说,等爹回来,她们母女要怎么欢迎他呢?但她在几秒后又会轻笑叱责自己的幻想,是男孩还是女娃儿都还不知道呢!她想得未免也太早,况且,如果没意外的话,潘磊回来时孩子应该还未出世呢!
她用手心捧着小小的虎头靴,想像着未来美好的一切,她甚至觉得,有没有功名富贵也不重要了,只要他们一家三口快乐地生活在一起就好。
她不自禁地哼起歌来。
“宝宝,娘好希望你爹爹快些回来喔……”兰泽自言自语道,等不及要将孩儿的存在告诉潘磊。
她再看了小虎头靴一眼,便将它再妥善地收好,她得再为宝宝缝些小衣裳呢……
兰泽吹熄腊烛,任月色漫进屋内。
“采采,你……是不是有了呀?”大娘担忧地望着不停干呕的兰泽,拍抚着她的背,问道。
兰泽笑了笑,点点头,一阵恶心的感觉又袭来,她忙转头呕吐。
“吐得这么厉害……这可不成……我去替你熬些药汤,很有效的……”大娘热心地说。
“大娘,你从前怀小苹时也这样吗?”兰泽稍觉好些了,大娘扶她坐在床边,倒了杯水给她漱口。
“我?也是啊……身子不好,所以才生了小苹一个……”大娘笑道:“那时小苹的爹可急死了,见我每日一直吐,反道以后不忍让我受罪呢……可是呀……男人哪懂得咱们的心情呢?采采,那种当了娘的感觉,是只有自己体会才体会得出的……”
“是呵……”兰泽微笑,凝眸道:“他不在身旁……不然这种喜悦……就能一起分享了……”
“快了……春闱算算日子,也该结束了,就等放榜……再耐心地等等,他一定快回来了,喔?”大娘安慰她道。
“就快回来了……”兰泽喃喃重复道。
“所以啊……你现在最要紧的事……就是把身于给养好,让孩子好好在你腹里长大是不?等他回来,你们一家三口就能团聚啦!“灭娘又道:“这样吧……以后粗重的活儿都交给我,你别太操劳,添购食粮用品这点杂事,我叫小苹去做,嗯?”
“这怎么好意思……”
“哎,还把我当外人吗?”
“嗯……多谢大娘了。”兰泽感激地说。
“这样吧……我先去给你抓帖药,你好好休息哪!”
“谢谢……”
“别一直谢,你们夫妻俩怎都有同样毛病……真是的。”大娘打趣地说,摆摆手,便出了门云。
兰泽抚了抚腹间,说:“宝宝……娘和爹真是幸运……碰上了这样好的一群人……”
兰泽觉得一股暖意蔓延全身,更觉得自己再怎么做,都无法回报这样的关怀与照顾。
“潘兄,从认识你到现在,不曾听你提过家人或妻儿呢……”立轩手注清茗,道。
客栈的午后十分清静,潘磊与方立轩共品清茗,享受春闱的忙乱后难得的宁静。
潘磊只是笑,没有回答。
“除了读书外,也不曾见你有什么特别偏好的事物。像我…对书本学问倒是没那么在意,平生只爱流连歌楼舞馆,看尽花丛,成全雅兴……”方立轩一开摺扇,风度翩翩。
潘磊跟他着实是很不同的人,虽同出身于富贵之家,潘磊却甘于清筒,甚少对人言及家世,立轩则一派翩翩公于样貌,流连妓馆,然而潘磊却不排斥交了这样一个朋友,因为立轩尽管如此,为人倒是热情和善的,风流但不下流,所以,即便是立轩想拉着潘磊一同玩乐,播磊虽不为所动,但仍是以朋友相待。
“其实,这回名则为上京赴考,实际上,是想来寻人。”立轩叹气道。
“寻人?”潘磊搁下茶碗。
“是啊,两年前的冬天,我替我爹来京城里办货,结识了一名很美的姑娘,只不过,不知名姓。”
“那要从何找起?”
“不知道,反正我爹一心想让我得个功名,我也就顺着他的意,来长安冶游,看看能不能再巧遇她。”立轩回忆起往事。”
“原来方兄挂意的不是功名,而是美人。”潘磊微笑,喝了口茶。
“就三天,她冷若冰霜,连名姓也不肯留。”立轩摇头叹气。
“希望你能找到她。”潘磊祝福道。
“这些天闷得很,考试考得人生厌,不过终于解脱了,考过就熊回徐州向爹交代了,倒是你,潘兄,极可能题名金榜……”立轩耸耸肩,对自己韵前程一副无所谓的模样,却对潘磊很笃定地说。
“还是未知之数呢……”潘磊笑道。
“立轩已作好回乡的打算了,不过与潘兄相识一场,今后恐怕见面难如登天,实在可惜……”
“相见不怕无期,只怕无心。”潘磊道。
“说得也是……改日潘兄来徐州,立轩作东,必定好好款待你。”
“若方兄来扬州,潘磊亦然。”
立轩潇洒一笑,道:“就怕潘见不知何处赴任。”他是笃定潘磊一定榜上有名的了。
潘磊浅笑,道:“我唯一的心愿,便是早日和妻子、家人团聚。”
“立轩若有幸;哪一天登门拜访夫人。”他笑道。
“会的,会有机会的。”潘磊不禁思念起兰泽。
两人陷入各自的思绪中,茶色如碧,映照着两人的心事……
“潘兄!潘兄!.好消息!”立轩三步并两步地奔上楼来,远远就听得见他的叫喊。
潘磊搁下笔,他原想给兰泽写一封信,请她不要挂念,他已顺利完成考试,就等放榜,然而立轩急切的喊声打断了他。
“什么事啊?那样紧急。”潘磊不疾不徐地开了房门,见立轩气喘吁吁地站在门口。
“恭……恭喜潘兄……贺喜……潘兄……榜上有名……”立轩好不容易说完话。
潘磊一时间怔住,许多念头飞驰过他脑海,最清晰显明的,是兰泽和家人的脸孔,他终于能带着她回乡了……潘磊倒投有去想金榜题名后韵种种问题。
“报录人就快到了吧!”立轩笑道。
“你呢?立轩?”
“收拾行囊回乡交差了!”立轩笑得一派轻松。
潘磊正想着该如何接口时,一支热闹的队伍已在客栈底下喧哗。
“来了!来了!快下去看看!”立轩催促着他。
“新科进士潘磊金榜题名,三日后举行殿试,钦此——”来人大声朗读道。
“潘兄,立轩与有荣焉!”他拍拍潘磊的肩膀。
“殿试......那我何时才能还家?”潘磊沉吟道。
“殿试之后还有赐宴呢......不如这样吧,请人带封家书给嫂子.免得她挂心!”
“也好......”潘磊转而对报录人说:“这位官爷,能否烦您托人为我带封家书?”
“这是自然,请吩咐。”
“那么,请您稍等一下,我将书信写好再交托与您。”潘磊道。
说罢,落磊便回房写信。
采采:
在应声一切顺利,不忝榜上有名,三日后殿试,一时无法还家,你且免念,思汝心切,无从下笔,仅以三言二语,托人带予汝。
潘磊犹豫着该不该再写些什么,立轩却进来了,道:“潘兄,写好了吗?他们在等着。”
“就好……”潘磊闻言,急忙把墨迹吹干,折叠好放人信封,下楼将信交子报录人。
“官爷,除信之外,烦您将这些银两交予贱内,因为一时回不去......”潘磊将信与一些银两交给报录人。恳切地请托。
“是,是,一定记得。”
潘磊再上楼的时候,立轩已经在收拾行囊了。
“这么快就要走了?”潘磊很诧愕。
“是啊!逛遍长安城,还是寻不着伊人,不如回乡去了……”立轩吩咐仆役打点好行李。
“嗯......”潘磊点点头,沉默了一会儿,又道:“这些日子,承蒙你了,立轩。”
“别见外,四海皆兄弟,我方立轩很高兴结交了你这么一个朋友!”立轩笑道。
“什么时候再见面?”
“等潘兄赴任,若还记得立轩,捎封信至徐州,立轩必然前往拜访。”
“好,一言为定。”潘磊道。
“我明儿个一早走,潘兄可得好生准备殿试。”立轩说。
“我会的......”潘磊笑道。
“潘兄,相处这些时日,立轩还是没发觉什么事能让你惊慌或雀跃,说话问题那么不疾不徐,仿佛没有事能惊动你......”
“会吗?”潘磊仍是微笑。
“你跟我,是很不同的人......”立轩最后道:“总之,珍重,后会有期。”
潘磊握了握他伸出的手,坚定地点点头。
“别喝啦,阿炳,你不是还得替人送信吗?”酒店老板硬是扣下阿炳手中的酒壶,见他喝得烂醉如泥,不禁提醒道。
“送个屁!连个赏钱也没有,送个屁!”阿炳醉醺醺地发着牢骚道:“新科进士那么穷酸,连要拿回家的也只有那么几个子儿!”
“现在穷酸,以后可不同......”
“我呸!”阿炳从怀中掏出信,往桌上搁,道:“喏喏!瞧瞧!送封信也不给个跑腿费,真是见鬼了!见鬼了!”
阿炳生气地将酒瓶往桌上砸,酒瓶应声碎裂,酒液漫流,将信给浸湿了,这可非同小可,他一惊,酒醒了一半,急忙想抽出里头的信,不抽还好,一抽信霎时成了两截,字迹黑糊成一片。
“这下好了!闯祸了!”酒店老板道。
“完了!上头写些什么!”阿炳反覆摊着未湿的纸,想看出个端倪。
“甭看啦!你我都不识字!新科进士要怪罪下来,你可完了!”
“至少......至少我把口信传到......”他嗫嚅地道。
“慢着......慢着,你刚刚说你是要送信到城郊的东伦村?”
“是啊。”阿炳愣愣地回答。
“那儿住的都是些农人,平日还得靠赶集为生!”酒店老板说。
“那......那又怎么着?”阿炳拍了拍脑袋,晕晕的,他还真有些糊涂了!
“你刚又说,新科进士要你带些钱回去给他妻子?”他思量着。
“是……是啊……上头是这么转告吩咐我的啊……”
“那就对了啊!”酒店老板合掌一叫。
“什么……什么对了啊?”阿炳还是不懂他在说些什么。
“笨哪!你还不懂新科进士的意思吗?”
“什么意思?”
“老天……我告诉你吧……”酒店老板低声说道,阿炳边听边点头,脸色愈来愈开朗,这下可好了,信湿了不打紧,他知道该怎么说了……
“懂了设?”
“懂、懂!”阿炳迭声称是。
“那还不快上路!”
“好、好!”阿炳说完,忙往酒店外冲。
“酒钱还没给哪——”酒店老板一路追到街上喊道,然而阿炳已上马不知往哪儿去了。
日暮,红日将没。
又一日了,兰泽踱步至门边,每一日都是煎熬,她等待过他一次,他却没有回来,她心灰意冷之际嫁了魏熙光,而现在,又仿佛是无尽的等待。
“宝宝,娘……好想你爹喔………”她掩上清寂的门扉,在桌边坐下,他送给她的檀香盒她摆在枕边,每当她嗅到那香气,她便忍不住要掉泪,是因为怀孕的关系吗?她的情绪变得很不稳定,思念让她‘惭淬,另一方面,她也害怕,所有的誓言,禁不起权力与富贵的介入,她一直告诉自己是自己多心,潘磊不是宋志文,她也不是梅璨……
可是兰泽也知道,梅璨的死,成为她一生中最为恐惧的阴影,她害怕自己在撤下一切心防后,落得跟梅璨一样伤心自残的下场。
“宝宝,如果,娘是说如果,你爹不回来了,娘不知道……该怎么办……”兰泽茫茫地自语道。
她全部的心,都已经交给了他,如果失去了他,她靠什么活下去呢?
从前那个精明、玩弄男人于股掌间的兰泽早己死去,自她救起他的那场风雪后,她一点一满地融化,她好不容易,记起了采采的模样,好不容易,学会了真正爱一个人,天啊……可不要把这一切都带走……
红日隐没,阒黑袭来。
我爱官人:第8章
“不……我不相信,你说谎。”兰泽颤抖着声音,望着桌上那一袋银两。
“夫人,你不信也得信,这是新科进士的意思,小的只负责传达。”阿炳刻意地叹了口气,加重他的语气。
“你再说一次……”兰泽咬紧牙,提高了声调。
“我说,这些银两,是新科进士给夫人的安家费,他还说,他不回来了:请你就忘了他吧!”阿炳加油添醋地说,酒店老板可点醒了他,是啊,这种穷地方,新科进士怎会留恋呢,不过,阿炳倒很惊讶,这夫人不是他想像中的黄脸婆,精粹妻,说实话,除了穿得寒酸,人可是生得很标致呢!不过谁知道新科进士是怎么想的?以后飞黄腾达了,公卿人家一一攀结,当个乘龙快婿一定更快活吧!这就不是阿炳知道的世界了。
兰泽的心都碎了,一宇一句,捅进她的心窝,她的噩梦竟然成真了,她以为她会哭叫、会嘶吼,但她没有,心碎的痛让她说不出话来,她不愿意相信,潘磊那温柔包容的眼,竟也盛满了现实,派人“通和”她,他不回来了,把他忘了!
“夫人,你听见了吗?夫人。”阿炳见她异常的沉默,有些慌了,这样的反应很奇怪,难道她还是不相信?
“啊……夫人,小的没有必要骗你呵……小的只负责跑腿……”阿炳小心翼翼地补充。
“我听见了。”兰泽勉强挤出这句话。
“其实,夫人,小的多嘴,不过,你还那么年轻美丽,要趁早为自己打算。赶紧找别人嫁了吧……衣食才有个依靠……”阿炳好心地说。
“桌上的钱,你拿去吧,我不需要。”兰泽说。
“可是夫人,那是新科进士要给你的……”阿炳虽然很想收下,可是不免有些犹豫。
“拿去,我不要!”兰泽斩钉截铁地说。
“这个……夫人……”
“我再说一次,拿去,然后,离开这个地方。”兰泽保持着平稳的语调,一个字一个宇地说着,说完后,兰泽觉得自己仿佛已用尽全身的力气,她呆愣无神地望着阿炳拿着钱袋离去,没有回应他后来的那一堆谢词,她好疲倦、好疲倦。仿佛从一个深深的梦里醒来,还不敢相信原来梦醒了。
她努力呼吸,涨痛的肺,也不知这样过了多久,她才发理自己的颊畔早巳震满了泪水,这是痛心的泪,更是怨恨的滑,她恨他还是像平常男人一般,有了权势,忘了过往,羞于承认她的存在;而她更恨自己,明知男人的各种残酷丑态,还自己说服自己跳人爱里。
爱?盲目的、虚幻的爱,从前的浓情蜜意不能保证永恒!是她自己笨得要去赌的,不是吗?兰泽缓缓抹去泪水。
她慢慢起身,环视四周,对这个他们共同建立的“小天地”投以轻蔑眼光,这地方,没有什么好眷恋韵了……
“兰泽,你败得一塌糊涂……”她咬牙对自己说,全然的、倾泻的恨意,大部分,是恨自己的愚蠢!
叩,叩,叩!
“谁?”兰泽哑着嗓子问。
“是我。”大娘的声音,道:“刚刚听人说有差爷来报信,怎样了?”
兰泽上前开门,大娘倏然惊见兰泽哭红的双眼,虽然她极力想掩饰。
“怎么了?发生什么事了?”大娘十分紧张。
“新科进士,不会再回来了。他派人来通知我。”
“怎么可能?!”大娘震惊地说:“潘磊不是这种人啊!”
“我想,我们都看错他了。”兰泽轻缓地说,像是一个没有形体的幽魂。
“这……这怎么会呢……”大娘不停地低喃,两人沉默了一会儿,大娘像想起什么似地道:“走!我们去城里找他问个明白!采采,就算你不为自己,也该为肚里的孩儿想想!”
“我的孩儿没有爹!”兰泽大声地喊,字字心碎。
“采采……”
“大娘,不必再为他说话了,事实千真万确地摆在眼前,他派人来‘通知’我……我不想再见那负心人。”兰泽坚定地说。“可是……可是今后……你怎么办呢?”大娘忧心地说。
“我……”兰泽把心一横,说:“我离开这里。”
“离……离开这里?”大娘傻了眼了,忙道:“那……那要去哪里?”
兰泽望着大娘真诚关怀的脸,知道自己若是给了“到哪儿是哪儿”这种答案,大娘必定会不放心让她走。
想了一想,她说道:“回家乡去。”事实上,她根本记不得自己的家乡。
“可是……可是路很远呢……你怀着孩子……”
“大娘……家乡还有我的亲人,我想念他们。”兰泽编着谎言。
“话是没错……可……”大娘想不出话来留她了。
“大娘,别担心我了,我会照顾自己的。”兰泽说。
“……”大娘沉默了会儿:“唉……我还能说些什么呢……怪只怪潘磊……竟然这样无情无义……”
“大娘,这些年来,多谢你的照顾。”兰泽静静地说,强忍住心中的痛苦。
“今后,可要好好保重。”大娘拍拍她的手,叹口气道。
“我会的……”兰泽怔仲地答道。
今后?今后一片茫茫,她该去哪儿,又能去哪儿呢?
她只是想要逃离这个禁不起名利介人的伤心地,她想把所有关于他的记忆全数抹去,她孑然一身,只有孩儿是让她活下去的唯一支柱,她的未来,在哪儿?在哪儿啊……
潘磊在晨光中醒来,昨夜皇上曲江赐宴,款待新科进士,向来滴酒不沾的他也只得一杯接着一杯敬酒,直到最后已完全记不得自己是怎么回到住宿的别馆。
他和衣坐起,头痛得厉害,回忆起昨夜,他想起自己在仍清醒时曾向圣上提出恩准他先行还家探望的请求,皇上也准了他,令他顿感释然。
他终于可以见到采采了,他计划着先将她接来城里一块儿住,以后再补行个婚礼,然后回扬州家乡禀明爹和姊姊,再携她一同赴任……他的计划如此美好,他忍不住想快些见到采采,同她说说他的计划……
她应该早在半月前就收到他托人捎的信了吧?她是不是仍每日倚门引颈,等着他的归来呢?
“采采……我终于可以回家了……”他喃喃道,心中充满无限的喜悦和冬他起身着衣;宿醉后的脚步不甚稳,数度晕眩得颠踬了步伐,离别数月,再怎么样都不能阻挠他回家的决心;于是,他挺起了精神,强忍着头痛,更衣梳洗。
叩、叩、叩!
“潘大人,给您送醒酒茶了!”别馆的仆役在外头说道,潘磊开了门,不太习惯这样的称呼。
“谢谢你……你叫什么名字?”他问。
“阿海。小的叫阿海。”
“阿海,能否请你替我备一匹马?”
“是的,大人。”阿海恭敬地道。
“有劳你了。”
阿海退下,潘磊唤了口茶,觉得头疼好些了。
晨光明澈,檐上鸟语悦耳清灵。
景物依旧,随着村里愈来愈接近,潘磊愈是按捺不住自己的心清。
他想着,该怎么出现在兰泽面前,给她个惊喜,第一句话该说些什么……
“李大婶!”潘磊突然看见一名村里的旧识提着衣篮面对着他的方向走来,他欣喜地唤了出声,正想下马打个招呼,没想到她却连看都不看他一眼,便迳自提着衣篮往河边走去,潘磊微微诧愕,不知是为了什么。
他在马上发怔,李大婶铁定是看见他了,只是,为何她那样地冷漠?这是怎么一回事?
愈往家的路上驰去,潘磊的诧愕便更深了,村里的老老少少,没有人跟他打招呼,数月前相处融洽的左邻右舍,竟形同陌路人,潘磊的疑惑更深了,他快马驰向家门,勒马而下,门也没性上,轻推便开了。
“采采——采采,你在吗?”庭院荒芜萧条,那几株他们共同照料的白菊全枯萎了,潘磊见状,急忙跑进内室,桌椅上已蒙上了一层薄薄的灰,仿佛一、两个月没人打扫了,潘磊惊愕地说不出话来了,采采发生了什么事?
潘磊四处寻找,采采的东西什么都没有留下,他的衣物原封不动地摆在衣箱里,潘磊生平第一次觉得心慌,蓦然,他在桌上看见了他送给她的檀香盒……
“你还回来做什么?”大娘冷冷的声音从门口传来,小苹在她的身后,眼底的陌生令潘磊不能理解。
“为什么这样说?大娘,请你告诉我,采采呢?采采为什么不见了?”
“你还有脸问我?你难道忘了自己做了什么好事了吗?我们真是错看你了!”她冷漠地、责难地说。
“我不明白……”潘磊激动地,原来他想像中的书面不是这样的呀……
“不明白?哼!”大娘道:“小苹,走,我们回去!”
“大娘,请你等等……”潘磊恳切地唤住她,说:“请你告诉我,这是怎么一回事!采采到哪儿去了?我什么也没做啊……我在京里耽搁了时日,所以托人送了封信回来……为什么……’
“你派人来通知采采,你不回来了不是吗?”大娘冷哼一声,道:“有了功名,就忘了结发妻子吗?”
潘磊颓然跌坐在椅子上,喃喃道:“怎么……会这样……”
“你自个儿做的事应该自己最清楚吧!整个村里的人都唾弃你!采采离开这里也对,远远地离开你这忘恿负义的小人!”
“大娘,请你相信我!”潘磊用绝望的、沉痛而明激韵双眸看着她,他不知道事情为什么会变成这样,他臣着嗓子辩驳道:“我怎么会是那种人呢?这几个月来……我无时无刻不惦着采采啊……天啊……究竟是出了什么差错…
“你……”潘磊眸里的痛楚裸程在她面前,大娘怀疑地看着,愈看愈不能不动摇……
潘磊以手支额,深深叹气,事情怎么可能会变成这样?他明白采采的性子,当她选择离开,那代表,她会永远地消失了,她最痛恨的便是男人的背叛,她误会了他,她一定恨透他了!天呵!天呵!
“我如果真的派人来通知采采,那我今天回来做什么呢?我是来接她的啊……”潘磊一拳击向桌面,沉痛地说。
大娘也沉默了。
“大娘,采采有说她要到哪儿去吗?”过了许久,潘磊才哀伤地问。
“她说……她说她要回家乡探亲去……”大娘缓缓地说。
“家……乡?”潘磊喃喃复述,心一下子沉入了谷底,采采没有家乡、投有亲人…至于盼玉楼……她有可能再回去吗?
“我不知道你是不是在说谎,但如果真是我们误解你了,你应诙快些把她找到。然后解释一切…因为……”大娘犹豫着该不诙说出她已怀有身孕的事。
“……”人海茫茫,他该从何找起呢?她又一次消失在自己的生命之中,老天眯何要开这样的玩笑啊!潘磊将脸深深埋入掌心里,终于他明白了什么叫痛樱心肺的滋味,他以为自己是稳静的、安定的,然而现在,他失去了她,为了一个莫名的原因,他失去了她,功名富贵对他来说,一点意义也没有了…这么大的代价呵
“我会的,大娘,天涯海角,我也要找到她。”潘磊缓缓地说,将檀香盒收进了怀中。
秋夜,皇城里阅静无声。
尚书省的灯火仍未尽熄,巡夜的太监轻叩了门,问道:“请问,是哪位大人?”
没有回答,只有斟酒声和置杯声回蔼,太监们小心翼翼地推开了门,惊诧地唤道:“潘大人!”
潘磊头也不抬,继续一杯接一杯地喝着酒,桌上的公文被拔到了一旁,太监们看傻了跟,他简直像用灌的,醉眼迷茫,却仍是沉默地喝着。
“潘大人……怎么回事?”
“出去……”潘磊只道。
“潘大人……”
“出去吧……不要管我……”潘磊闷声道,烧灼的烈酒穿肠,但他必须不停地、不停地喝,他一停杯,所有的痛苦便会一拥而上,几个月来他拚命在长安街坊走寻,没有任何消息,碍于秘书郎的职务,他只得派人去洛阳寻找兰泽,本来他心中仍存有那么一丝希望的,只不过,事与愿违,今日归人来报,兰泽不在洛阳,也不在盼玉楼,梅璨的坟前有燃余的香数枝,像是放了一段时日了,她去过,但是,她又离开了……听闻这话,潘磊除了绝望与痛苦,他心中再也投有任何希望了,他的采采……不知去问,天地如此广阔,他去哪儿寻她?
苦酒满杯,不胜酒力的他早已醉了,醉得只剩下最后一个意识,不停地喝………不停地喝……只要他一停,他便会彻底地被击溃……
“是……潘大人。”巡夜的侍监们掩门面去,当作没有看见他的狼狈。
“采采……”潘磊喝下最后一滴酒,将酒杯一铜,无助的他只能这样凄凄唤道,好多好多的往事掠过他跟前,他不敢再看,她的笑、她的泪……
“啊……”潘磊承受不住心中的痛苦,他呼喊出声,跌跌撞撞来到窗前,他指着天,呼喊道:“为什么……为什么......”
秋风兀自吹拂,没有回答他.
一轮静好的明月高悬,不理会他的哀告。
潘磊握紧了手心,跌坐在地,恍惚间,烛火旁仿佛出现兰泽在灯下替他缝补衣裳的身影,他恍恍然想伸手去触,但在那一瞬间一切又归于无有,转过身,窗外空荡荡的天井里,是兰泽在风雪里,解下皮裘覆盖住落魄少年的身形,她缓缓别过脸来,那张如观音般清美的容颜……
她微笑,消失在茫茫风雪里。
甚至,连风雪也不曾有过。
“采——采——”潘磊倾尽他灵魂的所有呼喊。
他的心与魂,散在秋风里,随那转身淡出记忆中的女子一同飘散,消失在月色朦朦里。
三年后,潘磊自请外调江宁。
江宁城在望,潘磊揭开车帘,一行人马在城门口列队迎接他的到任,他吩咐车夫慢下来,马车停在迎接他的人们之前。
“下官李学论等恭迎潘大人到任江宁。”众人齐声诵道。
潘磊下车来,一一还礼,道:“各位大人不需如此客气。
“下官等已恭候大人多月,听闻大人从京城先回扬州故里,才转至江宁,一路上舟车劳顿,大人辛苦了,请随下官至府邪休息。”一名为首的官员打揖道。
“多谢费心。”潘磊淡淡地谢道。
又是秋天了,潘磊仰头看着萧瑟的枝头,在心中悄悄地叹息,三年的宦途生涯,就这么地过了,他心上的那块缺口依然如故,悲莫悲兮生别离,兰泽不知去向,他在日复一日的应酬交际生活之中,渐觉人生乏味,于是他自请外调,到远远的江宁,希冀能在好山好水之中,求得一丝丝的心灵寄托,所以,对于这种迎接的官样场面,官样话语,他是看得极腻了的,勉强地,他只能以微笑应对。
“大人请上车。”
“嗯。”潘磊颔首,无端愁绪又随秋意袭来。
立轩:
三年不见,别来无恙?
在京中游宦三年,日久益倦,决定自请外调,这几日刚在江宁安顿下来,旋提笔封书予汝,三年前之约定言犹在耳,不知汝还记得否?
平生之交,泛泛不知其数旷故人重逢,却是人间一大欣慰事,身陷官场之中,不得自由,遂只在扛宁恭候,冀汝能前来一叙交分。
谨祝
清安
潘磊
叩、叩、叩!
“什么事?”
潘磊方署好名,仆役便叩门禀事,他问来人何事,语声方落,仆役族接口道:“大人,李大人送来东帖一张。”
“拿进来。”潘磊道,目光再一次检视信札内容,没有多注意柬帖之事。
“是。”
仆役递上柬帖。
潘磊迅速浏览了一遍,是场洗尘宴,为了欢迎他自京赴任而设,他蹙了蹙眉,不好拒绝下属美意,但他却是兴致缺缺,仆役还等着他的回答,他沉吟了一会儿,道:“好吧,请你回去通报,说我会准时到,多谢李大人的盛情。”
“是,大人。”
潘磊低首,继续看着写给立轩的信,检视完后他把好信笺,放人封套里,想着,立轩是否仍如以往地风流倜傥、慷慨热情?
夜了,潘磊仍不能寐。
他在黑暗中轻抚着那只雕工精细的檀香盒,檀香的气味早已淡不可闻,那段穷困却幸福的日子呵……在记忆中也淡得像不曾存在过。
采采……采采。
他在心中一遍又一遍地唤。
涉江采芙蓉,
兰泽多芳草。
采之欲遗谁?
所思在远道。
还顾望旧乡,
长路漫浩浩。
同心而离居,
忧伤以终老……
潘磊深深地、深深地感觉到这首古诗里,那种沉静忧伤的情感,那是一辈子隐藏在心底的最大遗憾……
我爱官人:第9章
美酒珍缮的气味弥漫四周,名为洗尘宴,却并非只是几垄蒋酒相互敬答,潘磊在宴筵中看着一坛坛的美酒开坛,一道道的珍缮上了又撤、撤了又上,歌声曲声不辍,江宁的日益繁华尽展他跟彰,他应酬地敬着酒,却又不知怎地很想藉故离开。
“潘大人,下官敬您一杯。”李大人微有三分醉意了,他向潘磊敬酒道。
潘磊浅啜一口还礼,此时一名仆役来报,在李大人耳边低声道:“大人,羽珞姑娘已经准备好了。”
“是吗?呵呵呵……”李大人笑说:“潘大人初至江宁,一定还未听说过羽珞姑娘吧?”
“并不曾。”潘磊道。
“羽珞姑娘是江宁城第一舞伶呢……江宁城自她来后,许多高官权贵不远千里专为她而来!”李大人说道,先转头吩咐仆役安排她出场,随后又道:“这一回下官因着潘大人的面子,才有幸一见其舞姿,平日羽格姑娘只在停云坊跳舞,一月只两回,且所费不缴………”
“喔……”潘磊应了声。
“来了!来了!”李大人抚掌叫好。
两行身披粉色轻纱的舞伶鱼贯而出,在地上铺上软缎、洒满花瓣,其中一名唤作弥儿的舞伶弯身致礼,樱唇轻启道:“弥儿替羽珞姑娘敬潘大人一杯。”
旁人递给了弥儿一杯酒,潘磊从座上起身回酒。
“羽珞姑娘从不开口说话的,这是惯例……”李大人解释道。
“无妨。”潘磊道。
弥儿嫣然一笑,衣带翩翩,音乐方起,另一个身披层层青纱的窈窕女子随节奏舞出,众人拍手。
想必,这就是羽珞姑娘了……潘磊想。
青衣女子体态盈盈,随音乐起舞。面纱后的脸隐约可见其美,一双美眸流转众人之间,她弯身、拈指、回眸,在座所有人如痴如醉,而随着音乐节奏的急促,羽珞旋着圈,每一次转身,身上的青纱便一片片掉落,露出洁白脚躁的小巧银铃,众人鼓噪了起来,青纱散了满地,剩余的仅能蔽体,潘磊却愕然了,随着她每一次的转身,他的脑中不停地浮现记忆深处那张清美的容颜。
面纱后的脸……那样神似的眉眼与体态……
潘磊不自觉地捏紧了手中的酒杯,可能吗?可能吗?他脑中轰然作响。
“羽珞姑娘,再舞一曲!再舞一曲!”一曲即毕,众人仍意犹未尽,拍手声中有人喊道。
羽珞在面纱后微笑谢退,潘磊焦的的目光不能须臾暂离,李大人看出这点,忙起身道:“羽珞姑娘,今夜你是为咱们潘大人而舞,不比寻常,怎不亲自敬潘大人一杯?”
她在面纱后微微一笑,接过旁人递来的酒,凝视了潘磊数秒,又恢复了笑容,轻轻抬手。优雅地一饮而尽。
潘磊怔怔地回饮,见她翩然欲转身退场,他按捺不住心中的激动,出声唤道:“等一等,羽珞姑娘。”
她旋身,美眸盛满疑问。
“惊艳于姑娘舞姿,令我……想起了两句诗。”
众人安静地听着他接下来吟的诗。
“涉扛采芙蓉,兰泽多芳草……”他吟道,注视着她的眸。
众人开始议论纷纷,潘大人吟这两句诗的意思是……
美眸中的笑意微敛。
“想起这两句诗,是因为姑娘让我想起了一个故人……”潘磊哑着嗓子,轻轻地补充。
羽珞点点头,福了福身子,优雅地退下。
潘磊缓缓坐下,点点滴滴,渗回他的心底。
“潘大大……”李大人低声问。
“各位大人,潘某微感不适,先行告退,多谢各位盛情美意,潘某铭记在心……”他作揖道,言毕便匆匆离席。
潘磊一出去,便开始寻找羽珞的身影,最后他看见她的背影没入车篷里,他晚了一步,只有怔怔地目送她的远去……
她是吗?她是兰泽吗?还是这一切都是他自己的想像?
惨澹澹的月色挂在天幕,他怔忡,突然觉得旁惶无措……
羽珞……停云坊……
是她吗?是她吗?
千百个疑问反覆地出现他脑海中,他叹息,在月色昏暗里踽踊独行。
“羽珞姑娘……”弥儿在门外道。
“进来吧……”羽珞揽镜自照,拿起黄杨木梳仔细梳理着如云的鬓发。
弥儿一进来,便说:“羽珞姑娘,嬷嬷派我来通知你,潘大人今儿个来停云坊作客,自上回洗尘宴后,潘大人便常派人来问嬷嬷你下回跳舞的时候,对你很是殷勤,嬷嬷希望你能多招呼点……”
“知道了……”她顿了顿,继续梳着发。
“嗯,弥儿觉得潘大人十分年轻俊俏呢!”她低低自喃。
“帮我拿今晚的舞衣好吗?”羽珞对弥儿的话恍若未闻,只道。
“好的,是银纱那件吗?”
“嗯。”
羽珞在镜前整装,将腰高高束起,雪白丰腴的酥胸恰到好处地半裸,她整整银纱上的白羽,不经心地问弥儿说:“你刚说这一个月来他常派人来探问我的消息?”
“是啊,有几次他还亲自来呢!”
“是吗?”
“后来可能因为公务缠身,他才派下人来的吧!”弥儿说道。
“潘大人可有带妻儿赴任?”羽珞问。
“没有,弥儿听说啊,一堆人想替他说媒,可是这么几年来他都丝毫不心动,尚未娶妻呢!”
“喔?”
“啊!对了!羽珞姑娘。嬷嬷还要我问你,今晚舞跳完后,或许跟潘大人喝个几杯酒,聊表感谢如何?”
“我只是来跳舞的,这事前都说好的了。”羽珞拒绝地说。
“喔……那我去回话给嬷嬷。”弥儿说。
“嗯,你也该回去准备了。”羽珞淡道。
“弥儿知道。”弥儿点点头,走了出去。
羽珞缓缓坐回镜前,凝视着镜子里那一张面纱后的脸,久久没有动作。
羽珞莲指一拈,优雅地谢了场,依照惯例拾起地上散着的薄纱,轻抛下台,客人争先恐后地抢着那缀有羽饰的薄纱,席间唯有一双炯然的眸子没有动摇,他看着她,以一种的的而专注的目光,在她身上烙下一道道烧的的痕迹,令她不敢与他对视,她只能浅笑着,投江在音乐的节奏中,尽量避开他的眸光,因为只要她一看,她便总会不自觉地乱了舞步。
她看见他,低声询问着嬷嬷一些话,嬷嬷为难地看着她,摇了摇头,他转头重新望着收着缠头的她,攫住她的目光,欲语还休。
欲浯还休,然而他始终还是没有机会说,这是规矩,她只跳舞,不陪客、不说话,也不摘下面纱,即便想用千金来换,也不可得。
羽珞收完了缠头,由弥儿向每个客人致谢,她轻盈地转身,一阵幽沁的香气熏人,他站着,目送她离开,羽珞仍然感受得到背脊上他目光的灼热。
她一步一步离开。
羽珞方推开停云坊的后门,便看见潘磊等候的背影。
“是嬷嬷说的?潘大人。”羽珞揭开斗帽,在夜色中轻轻问道。
潘磊转过身来,微带歉意地说:“请恕我唐突,坏了规矩,只不过,我必须见你一面……”
“所为何事?”她不疾不徐问道。
潘磊凝视她晶灿深黝的眼瞳,道:“太像了……连声音……都一模一样……”
“潘大人,我不明白。”她摇头。
“你长得好像……我的妻子。”潘磊跌入深深的思绪中,空气仿佛凝结了。
“羽珞不过是一名小小舞伶,客居江宁,怎么可能是潘大人的夫人呢?天下神似者何其多也!”她微笑,神色自若地回答。
潘磊凝视着她的脸,见她连一丝波纹都未起,禁不住感到希望破灭了,是啊,天下之大,神似者何其多!是他思念焚心,才会认为她就是兰泽吧……
“嗯……对不起……羽珞姑娘……是我唐突了……”潘磊深揖道。
“这是羽珞的荣幸,大人何须致歉呢?”她仍是浅浅笑着。
听着她轻柔的声音,潘磊觉得自己仿佛身在一个遥远的梦里,梦里是那间斗室,兰泽递给他一杯热茶,温暖他执持书卷冰冷的手,他吟诗,她和答……潘磊怔忡,眼眶里泪光微微。
“让我送你一程以表歉意吧……今后我不会再打扰你了。”潘磊说。
“多谢大人的好意,羽珞心领,不敢劳烦大人。”她婉言相拒,但十分坚持。
“那,告辞了。”潘磊作揖。
羽珞望着他顺长的背影,深吐了一口气,她这才发现,原来自己一直屏息着他眼底的那抹悲伤令她无法忘怀。
“谁呀?”静夜里敲门声分外清晰,门里人点起烛,应门道。
“是我,杨大娘。”
“是兰夫人呀?今儿个怎么晚了?”杨大娘开了门,问道。
“有事耽搁了,小哲呢?”她相下斗篷。整一整一袭素而华贵的衣衫。
“等着等着便睡下了,老夫人的病有好些了吗?”杨大娘问,一月两次兰夫人总要去江宁城郊看望母亲的病,因儿子尚小不宜探病,故将孩子暂托与她。
“好些了,小哲今天乖吗?”
“他很懂事,不太吵闹。”杨大娘回答,每当望着她美丽的侧脸,就不禁要替她叹息,年纪轻轻丈夫便早死,留下孤儿寡母二人。
“嗯……真是麻烦你了,我娘就是不肯搬来城里与我们同住……不然也不必三天两头就将小哲暂托给大娘你了……”她微感歉疚地道。
“没关系,我也有个伴儿。”大娘笑道,领着她进内室。
年轻少妇坐到床沿,纤手出袖,轻触床上熟睡小男孩的脸,轻轻柔柔唤道:“小哲,醒醒,娘回来了……”
“娘……”小男孩睁开惺忪的睡眼,软软的童音唤道。
“来……把袄子穿上,娘抱你回家。”
“好……”小男孩坐起来,乖巧地配合穿衣的动作。
“杨大娘,谢谢你、我们走了。”少妇抱起小哲,道别说。
“路上小心。”
“潘兄,好久不见!”
一个熟悉的声音令潘磊自满案的公文中抬起头采,来人不是别人,正是依旧滞洒玩世的立轩。
“立轩!是你!怎么不先通知我,让我什么也没准备……”潘磊起身相迎。
“一收到你的信,我便火速改至江宁办货了!呵……应该叫潘大人才对,立轩失言了。”立轩亮了亮他的信笺,有了这个,他也才能自由进入官门,给潘磊—个惊喜。
“别这样说,什么大人不大人的。”潘磊欣逢故人,忙请立轩入座,并吩咐下人送茶,坐定后,潘磊首先开口,问道:“好久不见,这些年,好吗?”
“不过就这么过罗,只是多了房媳妇,谁教我是独予呢!父母命不能不从。”立轩颇感叹地说,他逍遥自在的日子就这么结束了。
“是吗……嫂子可有一块来?”
“没有,她在家里照顾儿子。”立轩淡淡地回答。
“嫂子想必贤慧……”潘磊笑道。
“贤慧是贤慧……不过……”立轩接道:“算了,不提她,这倒让我想起来,当年我曾说过要亲自拜见嫂子的,嗯?”
“……”立轩无心的言语说到了潘磊的痛处,他沉默了。
立轩见潘磊不语,关心地问道:“怎么了?发生什么事了吗?”
“你还记得……当年……我托报录官差捎封信回家吗?”潘磊敛了笑容,缓道。
“记得啊!你怕嫂子挂念不是?”立轩理所当然地回答道。
“那人是派手下送了,但不知因何,信,没有送到,话,却传错了……”潘磊提起往事,仍是满腔的悲哀。
“他传了什么?”
“后来,我回家去,才知道那人告诉我妻子采采,我不回去了,要她忘了我……”潘磊叹道。
“然后呢?”
“采采只身离开了村子,从此,不知去向……”潘磊叙说道。
“岂有此理!潘兄可有去把那误事的人抓出来治罪?”立轩义愤填膺地说。
“没有……那也不重要了……我到处地找采采,却一点音讯也没有……三年过了……连一丝希望都渺茫了,恐怕……是今生无缘吧……”潘磊幽然地说。
“潘兄……”立轩望着他哀伤的脸,竟不知该说些什么好。
“不说这些了。难得见面……别提这些伤心事了。”潘磊摇摇头,道。
“嗯……”立轩点头,道:“这回呢……顺道来江宁办些货回去,大概停留个十几天吧!江宁何处好玩?我这回好不容易惬意自在一个人了……”
“你在婚后仍是流连花间?”潘磊笑问。
“少多了……呵呵。”立轩也笑道。
“那么……过几天我带你去停云坊吧!”潘磊不假思索地说,连他自己都吓了一跳。
“停云坊?”
“嗯……有一位羽珞姑娘,舞艺冠绝江宁……”潘磊道,略过了她长相神似兰泽的事不提。
“太好了!潘兄真是立轩的知己!”立轩朗声大笑,高兴地说。
潘磊笑了一笑,没有说些什么,自那夜谈话后,他明知她不是采采,但他仍是不能遏止地去注意她下一次到停云坊跳舞的时间,她令他迷风或许是因为看见她。他便能得到一种精神上的安慰吧……她跟兰泽神似的模样,会让他感觉兰泽仿佛回到他身边
斟茶,茶烟氤氲。
“潘兄,立轩倒有一事不明……”趁着等待羽珞上场的空档,立轩笑着敬了潘磊一杯酒,问。
“但问无妨。”抽磊微笑道。
“立轩这次来觉得十分诧愕,从前潘兄从不涉足类似停云坊此种歌楼舞榭,莫非是因为官场应酬,不得不跟从流俗?”他道。
“不是的。”潘磊道:“偶然的机会下,发现羽珞姑娘……长得好像……”
潘磊还没来得及说完,众人的欢呼声便打断了他,原来是两列舞伶已依照惯例出来敬酒致意,并在台上撒满了白菊花瓣,深秋正是白菊的最后时节。
看到白菊残瓣,潘磊的心又是一紧。
立轩笑着拍手,道:“停云坊的名声不虚啊!连舞队里头的姑娘也都是个个标致……”他看着弥儿,说。
不一会儿,羽珞一袭紫衫,似仙女般翩翩舞出,立轩正赞叹着她优美的舞姿和烟娜的身段时,羽珞面纱后的脸却也让他惊愕了,是她。
多年前与他在长安共度三日,未留名姓的美丽女子!
没想到竟在这儿遇上她!
潘磊沈缅在自己的思绪中,没有注意到立轩震愕的表情,羽珞边舞边.散着白菊花瓣,宛若紫衣天女,所有人被她的一颦一笑、一举一动所吸引,立轩也不例外,只不过,他更多了一份激动的情绪。
一曲终了,天女环着紫色长纱,向宾客一一收取缠头,来到潘磊和立轩面前时,潘磊大方地给了只紫玉晶锡为酬,她看了看紫玉晶锡,又看了看他,两人之间在那一瞬间传递着无语的讯息,她觉得那太贵重,而他温柔而坚持。
旁边的立轩从重遇佳人的惊愕中醒来,情不自禁地揭下了她的面纱,道:“真的是你!美人。”
众声喧哗,大家无不趁此机会看清羽珞的容颜,立舒因激动而唐突的举动令潘磊不解,潘磊正欲说话替他道歉,没想捌羽珞:看早止轩脸色便倏地刷白,她抢回面纱,像躲避什么似地奔离现场。立轩还欲追去,潘磊却拉住了他,低声说道:“立轩,不行--”
立轩这才如梦初醒,对他道:“抱歉,潘兄,我一时情急,才会如此……”停云坊的嬷嬷这时过来了,一见是潘磊和他带来的客人;自是不便多说什么,只委婉地解释她与羽珞有约在先,忘了先知会公子……种种的客套话。
嬷嬷走后,潘磊才问立轩道:“到底是怎么回事?”
“潘兄如果还记得的话,那年在京城,我说过我在寻一名姑娘,那姑娘和我在绔春楼共度了三夜,却不留下名姓……是不?”立轩说。
“就是羽珞?”潘磊答,心中却不知怎地觉得有些怅然,原来,羽珞+直是立轩要寻的人……只是……那么多的巧合……
“没错。她认得我……我想潘兄应该看得出来。”
“嗯……”
“我是唐突了些,不过我只有一个念头,再也不要让她从眼前溜走,瞧,那年她离开时忘了带走一个香囊,我一直带在身边,我实在是忘不了她……”立轩从怀间拿出一个旧的嫩荷色的香囊,上头绣着兰草和蝴蝶,潘磊定睛一看,这一看,顿时把他打人了万丈深渊。
那是,采采的贴身香囊。
“你与她,在长安结识?”潘磊颤着声音问。
“是呀……约莫五年前吧……一场三日的风雪时。”立轩抚着香囊,回想道,没有看见潘磊的表情。
潘磊同时回忆着,是的,有一回冬天,采采说,到城里卖一些绣帕,遇上风雪,便在姊妹家过了三日……
在姊妹家过了三日……
羽珞便是兰泽的事实和她曾背叛他的事实同时冲击着潘磊,他的妻曾和立轩…
天呵……潘磊痛不欲生,找不到自己的声音,他是那样地信任她所说的每一句话……
“怎么了?潘兄。”立轩发现他的表情,问道。
“她为什么会在绮春楼与你结识?”潘磊逼自己问清楚,艰难地吐出这个问句。
“不清楚。我只知道,她不是统春楼的姑娘……”立轩望着他,觉得事情有些不对了。
潘磊闭上眼,深深吸气,沉默了良久,他终于睁眼道:“立轩,那个荷色香囊,是……”潘磊咬住下唇,沉痛地道:
“属于我的妻子,采采。”
我爱官人:第10章
羽珞急奔回房里,闩上门,跌坐在门后。
她将脸深深地埋进掌心里,两行热泪潸然落下。
她瞒了如此久,如此久,而发现新任的潘大人竟是潘磊时,她成功地压抑了所有的记忆,成功地让他以为,她不是那个曾被他抛弃的妻,她以为,她可以继续过她平静的生活,不再怨恨,但也不再爱恋。
但没想到,老天却开了他们一个大玩笑,不堪的往事被重新揭露,她卖身挣钱的对象,竟是潘磊的朋友!在震慑中她忘记了掩饰,她刷白的脸色不啻证实了那段往事,她三年来一切的努力都成了泡影;她哭,是因为她已然尘封的心碎记忆又被开启,潘磊如她记忆中的温和深情,那日后巷的谈话令她迷惘,明明当年是他厌弃了她,让她怀着孩子奔走他乡,但为什么,在她心中,还为当年为钱不贞于他的事而耿耿于怀?
所有复杂的感情一拥而上.她应该恨,但她没有;她应该理直气壮,但她做不到,她只是逃。为什么她如此害怕,当潘磊自朋友口中得知真相后的表情?为什么从以前到现在,她望着他清澄的眼眸时,除了羞惭,她竟无法去恨他,即便是他离弃了她?
他离弃了她,她却在他眼中读出了忧伤……
三年前流转四方,几度濒临饿死,为了小哲,她咬牙撑了下去,最后在江宁城定居下来,化名羽珞路在停云坊跳舞为生,原以为一生就这样过了,等她挣够钱,足以养大小哲,她便不再抛头露面,尽力扮演一个为娘的角色,却没料到,“过去”仍然不放过她,小哲有的,是一个曾经人尽可夫的娘,从盼玉楼、到跟了魏熙光又夜奔潘磊,而后竟为了钱再次沦落,这一切的一切,沉压在她心头,苦不能言……
“羽珞姑娘?羽珞姑娘……”也不知过了多久,弥儿叩门唤。
“什么事?”她擦干斑驳的泪痕,问。
“潘大人想见你一面,要我来问你。”
该来的……还是躲不掉……她悲伤地想。
“那就……请他进来吧!”她深吸口气,缓缓地对弥儿说。
兰泽坐在帐后,晕黄黄的烛火弥漫。
沉默横互两人,谁都没有先开口,也不知该怎么开口。
潘磊的心情十分复杂,他坐在椅子上,惊痛的心情方平抚,他要立轩先回去,他再跟他解释,而自己还是来找她了,无论如何,他想听听她怎么说。
“还有什么好说的呢……”只闻帐内传来一声幽幽叹息,是兰泽先开口。
“当年,我托人捎信回家,并不是……”潘磊缓缓解释,却被兰泽打断。
“那不重要了,都过去了。”兰泽道。
“我只是希望你明白,那是个误会,为此我三年来痛苦不已,却找不到你……”潘磊仍若以往的温和。
“你都从你朋友口中知道了,对不对?”兰泽说。
“嗯……”潘磊点了点头。
“那么,什么误会都不要紧了,不是吗?我不贞于你,对象还是你的朋友,从今以后你不必感到亏欠,反正……是我欠你在先。”兰泽尽力维持平稳的语调,努力把感情全数抹去。
“采采……你为什么?”潘磊痛心地问。
帐内一阵沉默。
“采采,告诉我!”潘磊坚持地说。
他看不见她奔流的热泪,兰泽不敢开口,怕一开口就会克制不了自己,让他听见她在哭泣。
“采采……”潘磊见她不答,迈步揭开罗帐,她在哭,哭得哀痛逾恒,他在她身边下,凝视着那张他朝念夕惦的容颜,心头万分的不舍,他抬手,如同以往一般温柔地为她拭泪。
兰泽抬眼,凝望着他道:“为了钱,没有钱……我们撑不过那个冬天,我能典当的东西殆尽……”
潘磊沉默了,为她心痛。
“是我不好……让你……受委屈了。”潘磊深深歉疚地吐出这句话,轻纳她入怀,在无声中他也悄悄落泪,为她而哭,只为她而哭。
“采采,我们重新开始,好不好?”潘磊轻轻地问。
又是沉默。
“现在,你的身分不同了……而所有人都知道……我是停云坊的舞伶……”过了许久,兰泽才道。
“我不在乎……”潘磊坚定地说。
“可是我在乎。”她静静地与他相望,静好清美一如观音的神色,她又说:“我在盼玉楼的过去,和魏熙光的过去,在官场上,都有人知道,我们…不可能了。”
潘磊静静地望着她,沉默了片刻。
“我只知道,没有你,我一无所有。”他说。
“潘兄……我……”立轩执持缰绳,不知该如何开口道别。
潘磊微笑,道:“一切都是上天的捉弄,不是谁的错……你放心吧,我不会怪你什么。”这是几经他深思熟虑后得到的结论。
“以后……还是朋友吗?”立轩迟疑地、缓缓地开口。
“以前的事,就让时间淡忘,以后,自然还是朋友。”潘磊重重地握了握立轩的手,诚挚地道。
“潘兄的雅量,立轩钦佩不已。”
“其实,或许我还该感谢你,让我找回了妻儿。”潘磊道。
立轩微笑,望向远天,道:“是时辰了,也该上路了。”
“保重!”潘磊道:“等我带采采跟小哲回扬州家乡,再捎信给你。”
“嗯……替我向嫂子说再见,潘兄,我走了!”立轩挥挥手,一扯缓绳,马车便缓缓前行。
潘磊目送着立轩离去,当扬起的路尘全数落定,立轩已在远远的天边。
潘磊辞官带着妻儿回乡,一路上山清水秀,一家人和乐融融。
“爹……扬州在什么地方啊?”小哲坐在兰泽怀里,对执持缰绳的潘磊说。
“扬州在……”潘磊倒词穷了,不知该如何跟小哲解释。
“小哲看着,这条路是不是很长很长呢?”兰泽接口,说。
小哲看了一看,点点头。
“路的那一头,就是爹爹的家乡啦!爷爷在那边等着小哲喔!”兰泽笑着说。
小哲似懂非懂地点点头,说:“那娘……扬州有什么好玩的阿?”
“娘也没去过喔,这要问爹了!”兰泽含笑望着身旁的夫婿。”
“扬州……有好多好多漂亮的花……还有……爷爷的家里有秋千喔……是姑姑小时候爷爷做的!”潘磊想着家乡的一切,不禁漾起了笑容。
“真的刚好棒喔!”小哲开心地拍拍手。
“小哲如果乖的话,爷爷的小狗就会跟你玩呢!”潘磊再补充道。
“小狗……”小哲咯咯地笑了起来,可爱的模样把他们都逗笑了。
“娘.小哲很乖对不对?”小哲拉拉兰泽的衣袖,问。
“这个……娘要想一想……”兰泽故意道。
“娘……”小哲唤道。
“如果小哲以后都乖乖自己吃饭,那小哲就很乖了。”兰泽终于道。
小哲微笑点点头,那微笑跟潘磊一模一样,兰泽噗哧一声哭了出来。
“采采,什么事那么好笑?”潘磊微笑问。
“没有......呵......没有。”兰泽望着父子俩一式一样的微笑,一阵幸福感泉涌而上,吟道:“此中有真意,欲辩已忘言。”
香花处处,草技春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