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3-06-25

夏娃: 老百姓

楔子

  “话说,十五岁的少年阿风为了保护妹妹,得罪权贵,不得已只好离乡背井,远走天涯。他感叹世道无常,正茫茫不知何处去时,他在天崖山遇上天真活泼又美丽的少女小烟。少年阿风就在天崖山落脚,和小烟朝夕相处。两年过去,少年阿风爱上了率真可爱的小烟,却在这时,少年阿风发现他当初开罪的权贵居然派人追到天崖山来了!”愈说愈急促,到了高潮处,高亢语调突然停了下来,紧紧抓住众人的心。

  “阿风,你要上哪去?”忽然声音一转,天真无邪的女子声音出来,模仿得唯妙唯肖,顿时酒楼内响起一片掌声。

  等待掌声平息,说书的继续说:“此时少年阿风已经不得不离开天崖山,面对心仪女子含情脉脉的眼神,内心波涛汹涌,猛然抓住小烟的手,想带她一起走!但是他又想到,和小烟相依为命的母亲该怎么办?他心生不忍,抛开自私的念头,缓缓松开小烟的手……”

  “小烟,我有事得离开了,我会回来的,你要等我,等你满二十岁时,我会回来娶你。”一下子又换了一个青涩少年的声音,这声音极为熟悉,是以获得众人叫好。

  说书的向众人点了点头,慢慢又开了口:“十七岁少年阿风的初恋,在天崖山顶火红壮丽的夕阳下,少年阿风流着眼泪,哭着放开了小烟的手,离开了天崖山,离开了心爱的小烟,呜呼!”

  说书的吐字清晰,声音抑扬顿挫,深深融入剧情里,说得感人肺腑,深刻人心。酒楼里面座无虚席,人手一杯水酒,边听边拭泪。

  “少年阿风浪迹天涯,无论走到何处,都朝思暮想着可爱的小烟。为了小烟,他在外地努力打拚,希望将来能够给小烟富裕的生活,就这样过着单相思的日子过了三年,和小烟约定回去迎娶的日子到了,此时传来迫使他离乡背井、身居异地的权贵死亡的消息!”

  “阿风自由了,终于不必再过着躲躲藏藏的日子,他赶紧收拾行囊,飞奔来到天崖山,见他朝思暮想的心爱小烟——”高喊了一声“小烟”,说书的忽然停顿,故事情节紧紧抓住了每一双目光,每一颗心,酒客们屏息,都等着听少年阿风和小烟重逢的感人场面。

  却听说书的深深叹了一口气,语调转换感叹道:“唉,可怜可叹,三年来,少年阿风不曾将小烟遗忘,回到天崖山准备迎娶心爱的小烟时,却发现小烟家里人去楼空。他发了狂似的到处寻人,最后才听人说,小烟的母亲过世了,而他心爱的小烟已经离开天崖山,远嫁某位郡王,飞上枝头成为郡王妃了!呜呼!”

  说到伤心处,说书的自己都哀恸,哭了起来。

  就听酒楼内一片哀声叹息,一双双同情的目光频频往趴在桌上睡得直打呼的“阿风”望去,还有人忍不住掉了一把伤心泪,默默掏出几锭碎银,放到阿风的桌上。

  “客倌,您真好心!”声音从阿风肩头上的鸟儿嘴里出来。这只鸟全身黑羽毛,金黄色嘴巴,颈处一圈黄毛,口齿伶俐,会模仿人声,还会编造故事。自从跟着主人来到凤凰镇,主人在凤家找到保镖的工作,而它就成了“凤王酒楼”当红的说书鸟。

  “死老百姓!你生了狗胆,竟敢在酒楼内睡觉!”场面感人,气氛正热,这时却从柜台内传来女子冷斥声。

  “颠,这故事是真的吗?阿风真的这么可怜啊?”客人们还有人不死心地赶紧问。

  “鶤鸡来了、鶤鸡来了!客倌,欲知详情,明日请早。”说书鸟“颠”振动翅膀飞了起来,眼见女子靠近,主人还趴在桌上熟睡,它不停嚷嚷:“阿风危险!阿风快起来!”

  被女子冷艳的目光瞪着,它愈飞愈高,振翅摆动,在主人头顶上盘旋,“阿风!阿风,快起来——”

  眼见阿风的一只耳朵被拧起,酒客们都别过了眼去,同情不忍看,就连颠也是一声“呜呼”,高高飞上了横梁去。

  “啊!痛痛痛痛……”阿风一声惨叫醒过来,张开眼睛,一见那张美人颜,随即露出灿烂笑容,“哈,原来是想飞上枝头的凤凰啊!”

  “是鶤鸡、是鶤鸡!”横梁上传来叫声。

  女子看准阿风那张不修边幅的脸庞一巴掌甩过来,却被他一个下腰的动作轻易躲开了!

  并且为了提防她反手一个巴掌甩回来,他顺势往后翻了几个跟头,瞬间离她好几步远。

  “好啊!”颠站在横梁上,大力为主人助势。

  这一翻获得满堂彩,四周掌声不断。

  凤凰见他拱手向酒客们道谢,一双怒眼瞪着他却无可奈何。

  可恶,只不过是小小一名保镖竟敢如此嚣张,而她这个赏他一口饭吃的主子却得受此窝囊气!

  世上还有没有天理?

  哼,这个没半点本事,只因长袖善舞、舌粲莲花,就把她外公哄得心花怒放的死老百姓,等着瞧,她就不信没半点法子把这只大米虫丢出凤家大门!



第一章

  宋帝四年春天,江北凤凰县里最热闹的凤凰城,在即将到来的牡丹花祭里,由凤凰城城主主办的一年一度凤凰会,正在紧锣密鼓的筹备当中。

  这是凤凰城每年的三大盛会之一,也被凤凰城内的卖酒人视为每一年最重要的比赛。

  参赛者只要年龄满十五岁以上,没有男女之别,不分贫富贵贱,只要有品酒的本事便可参加。

  若是能够过关斩将,拔得头筹者,就能得到凤凰城王颁下的凤凰令,持有令牌时效为期一年,直到下一年度能人胜出为止。有这块令牌,在这一年之中,在凤凰城内的任何消费都由凤凰城主买单。

  而获得凤凰令者也会成为凤凰城各大酒庄、酒楼争相邀请来当作宣传的贵客,等于名利双收,风光不尽。

  也因凤凰会品酒能人这块招牌擦得响亮,所以每年城内酒庄、酒楼、酒店都尽可能派人参加比赛,自己人若能胜出,就不必看人脸色。

  令人饮恨的是,过去三年来举办的凤凰会,都由凤家酒庄的大小姐赢得头彩,城内卖酒的都休想再分一杯羹,得不到好处之下,这女子三年来已经令很多卖酒人恨得牙痒痒了。

  但是凤家酒庄的大小姐对酒的种类、香味、色泽简直有与生俱来的判别能力,她对天下千百种酒如数家珍,不但能点出酒名,还能详细说出每一杯酒的酒龄、产地、酿造过程,如此异能着实令人折服;可恨的是,这位大小姐那副理所当然的傲慢和不把人放在眼里的态度——

  “太老爷!太老爷,不好了,小姐出事了!”秀玉丫鬟边嚷边叫,紧张兮兮地从后院厢房跑过来。

  陈总管站在门边,伸手将她拦下。

  厅堂上,凤老庄主正招呼着一位远道而来的友人。

  这人年纪很轻,却和老庄主平起平坐,有说有笑。他身为总管三十多年来,还是头一次看到老庄主和一个年轻人能谈得如此尽兴,而且自从四年前庄主过世后,已经不曾见他老人家笑得如此开怀了,连他都看得感动,实在很不希望任何人来打扰这一幕,但是遇到小姐的事,那就不一样了。

  陈总管听明白秀玉嚷的是小姐出事,赶紧让她进来,也同时跟了过来。

  “出什么事了?”只见老庄主老神在在,不悦被打扰,睇她一眼,喝了口热茶。

  这凤家就剩下小姐这一条血脉了,“小姐出事”如此大的事,老庄主还能如此镇定,自然是有原因。

  陈总管一见老庄主毫不慌张,心里马上有底了。

  一来这秀玉老爱大惊小怪,小事也说成大事,没听原由之前,实在不必跟着紧张。二来老庄主才刚把凤成秀调走,小姐就出了事,如此巧合,休说老庄主了,连他都起疑。

  说到凤成秀,他比小姐大三岁,和凤家一样,同是凤谷族人,自幼失去双亲。

  十二年前老庄主把举目无亲的凤成秀从凤谷带出来,是想培养他日后成为凤家酒庄的总管。

  但是这几年老庄主把酒庄生意实权交给小姐打理,凤成秀跟在她身边,帮她处理杂务、身兼保镖,两人形影不离,惹得外人交头接耳,私语声不断。

  小姐今年都十九了,老庄主有意在今年决定小姐亲事,他想老庄主是怕凤成秀成为阻碍,才把他外派到邻县去帮忙打理生意。

  老庄主此举引起小姐不满和抗议,他在猜,可能连老庄主都认为小姐是为了让他调回凤成秀,和他玩起手段来了,此时才不慌不忙,等着看小姐的把戏。

  “太老爷!小姐早上出门巡视酒庄时,人还好好的,不知为何,方才回府,忽然倒在房内,全身发抖,狂冒冷汗,呕吐不止啊!”这秀玉虽然爱大惊小怪,却个性老实,不会作戏,如今看她面色苍白,吓得牙齿打颤,全身也跟着在发抖,难道——

  他见老庄主脸色煞变,急忙拄起拐杖,向他看来并喊道:“快去请刘大夫过来!”

  “是!”陈总管赶忙跑出去。

  老庄主的确怀疑这是外孙女的手段,但他也不免担心万一外孙女当真出事,那可不行!

  他急着奔去后院看外孙女,却忘了自己行动迟缓,一步跨出去,身体倾斜,老态龙钟的身躯就往前栽——

  “凤老!”幸亏一旁年轻人身手敏捷,及时上前抱住他。

  “阿风……快……背我去后院,快带我去看凰儿!”

  秀玉丫鬟这时才看见厅堂上还有一个人,这个人身形高大,风姿潇洒,她一时看得傻了。

  她见这位被太老爷唤作“阿风”的男子,立刻就把太老爷背了起来,一点都不吃力,动作轻松迅速,看得她一颗心莫名地跳。

  男子突然目光朝她转了过来,把太老爷的拐杖递给她,说道:“请带路。”

  “是……是……”她赶紧伸手接过拐杖,听到他充满磁性的嗓音,还有那深邃有神的目光,她一瞬间满脸通红,连连称是,却站在那儿不知所措,差点忘了路该怎么走。

  “阿风,这里走!”老庄主等不及,用手指着方向道。

  男子健步如飞,背着老庄主真像没有重量似的,一下子往后院去了。

  啪、啪、啪,一阵振翅拍打声,一只黑鸟儿尾随在后,飞了出去。

  秀玉一脸窘迫,提起裙摆,赶紧跟上去。

  ***    ***    ***

  “凰儿,凰儿!”

  罗风把凤老背进房间,触目所及房内一片狼藉,满地污秽呕吐物,有位姑娘趴在窗边卧榻上。她一袭玄米色衣裳,身形纤细修长,一头乌黑柔亮的长发垂落,遮去容颜,看不到面容。

  他把凤老在卧杨旁放下来,扶老人站稳。

  “凰儿,你可不要吓我啊!”老庄主一只手撑着罗风的手臂,靠近外孙女,眼见他的宝贝外孙女儿趴着不动,他当真吓着了。

  “外公……没事。”伏趴的身子有了动作,肩膀抖动,想强撑起来却无力,声音虚弱没半点元气。

  “凰儿!”老庄主一听外孙女声音,一声惊喘,紧紧抓着罗风的手,“阿风,快,快把她抱起来我看看!”

  “凤老,你先坐下来。”罗风拉了张椅子让他坐,才依老人吩咐把小姐抱起来。他一握住她手臂,碰她香肩,发现女子身骨远比他想像来得纤细,内心微讶,动作放缓,小心地将她抱起来。

  她全身虚软无力,躺靠在他怀里,就连抬手的力气都没有,好不容易才缓缓张开了眼皮。

  “凰儿!”一把长发盖在她脸上,老人用抖颤的手拨开了,望着外孙女死白无血色的脸容,吓得心脏差点停了!“凰儿!这……这到底……到底怎么回事?你到底发生什么事了?”

  罗风低头瞅着怀里的女子,她星眸半张,脸色惨白,一副病容,但生得一张鹅蛋脸,精致深刻的五官仿佛神来之笔,一笔一画都向美人容颜刻去,美得令人屏息。

  难以想像凤老还有外孙女生得艳若桃花……他惊艳之际,发现一双星眸朝他看来,她漆黑眼眸犹如蕴藏星子温润光泽,在凝望他时,化作一股清泉浸润他的心,令他也不禁为美人在抱怦然心动,对她扬起了一抹笑。

  她流星转盼,望向老人,气若游丝的开口道:“外公……有人……对我……下毒……”

  “你、你说什么——下毒?”老庄主闻言激动,紧握外孙女的手,追问她:“凰儿!你说清楚,谁对你下的毒手,是谁如此大胆!”

  “外公……把……成秀……找……回来……”她的声音愈来愈小,不久就昏了过去。

  老庄主一怔,心内疑虑再起,望着昏迷的外孙女,深深攒眉,一脸严肃。

  “阿风,把她抱到床上去。”他放开了外孙女的手,深叹口气。

  罗风点了点头,抱着她走进内房。他听见凤老在对丫鬟吩咐,让她多找几个丫鬟尽快把房间弄干净。

  他低头看了怀中女子一眼,她身上有淡淡的花香,柔美容颜如芙蓉,究竟是谁忍心对如此娇柔女子下毒手?

  话说回来,凤老特地托人把他找来,原因还未说明,难道与此有关?

  罗风把她放到床里,拉过被子为她盖上,多看了她一眼,才转身出去。

  ***    ***    ***

  陈总管很快请来大夫进入内房,小厅堂有一群丫鬟在打扫清理,罗风因此到外头等候。

  “阿风,老凤的外孙女生得如何?有比小烟可爱吗?”一只鸟儿站在他肩上,字正腔圆的声音充满好奇。

  “多事。”

  “老凤有眼光,对你很赏识,他找你来,说不定是让你娶他外孙女,你刚才居然不让我进去看!”鸟儿很抱怨,一张嘴碎不停。

  罗风索性不理它,抱着胸膛在树下打盹。

  过了一会儿,陈总管把大夫送出来,他听见声音,张开眼来。

  凤老拄着拐杖慢慢走出来。

  他脸上怒色难抑,看来他的外孙女确是中毒。

  “凤老。”

  老庄主抬起头来,“哦……阿风,刚才谢谢你。抱歉,特地请你来,却冷落你。”

  “凤老不需客气。凤小姐情况如何?”

  “大夫看过,凰儿性命无碍……阿风,你跟我来。”老庄主脸色凝重,深深叹了口气,拖着老步离开外孙女庭前,往书房走去。

  罗风肩上停着的鸟儿,从来都很识相,一见场面不对就闭嘴不语,因此才能跟着罗风这么久。

  凤家庄院在他看来不大,倒也颇有规模,绕过中庭,也走了一段路,凤老步履蹒跚,和以前大大不同。

  他十五岁那年离开京城,在天崖村碰上凤老,算起来两人认识也有六年了。初识那年,他曾受过凤老帮助,后来不管他到哪儿,都会与凤老通书信。

  这老人幽默风趣,过去脸上总是挂满笑容,身体硬朗,步伐稳健,想不到几年光阴,变化如此之大。

  “阿风,坐吧。”

  走进书房,老庄主已经有些站不住,先坐了下来。

  “凤老,方才凤小姐说被人下毒,大夫如何诊断?”两人隔着一张茶几,面对面而坐,他帮凤老倒了杯茶。

  “谢谢……大夫证实,凰儿给人下了微量的毒,此毒虽不致危害性命,却会令嗅觉和味觉麻痹,一段时间尝不出滋味来。”

  罗风一听,马上想到方才在大厅,他正和凤老聊到进城之时,听到街巷到处高谈阔论的凤凰会。听说过去三年的凤凰令都是由凤家小姐拿下,今年的凤凰令如若不出意外,当也是回到凤家。如此说来,这是有人不希望凤小姐参加今年的凤凰会而下的毒手——

  他正想到此,却听凤老道:“阿风,此事真相未明,实不相瞒,老夫虽然怀疑是有人不想我凰儿参加凤凰会,却也不排除……唉!也有可能是凰儿用的苦肉计。”

  苦肉计?罗风听闻,倒很难想像那位柔弱可人的小姐会做出这种事。

  “你刚才也听到了吧?凰儿在痛苦之中,还嚷着要老夫把成秀找回来。”老庄主深深叹了口气。

  “听得出来,凤小姐很……重视此人。”不知两人是何关系,他把到了嘴边的“钟情”两字吞了回去。

  “嗯,他叫凤成秀,他的祖父本是我庄内的酿酒师傅,‘凤王酒’能成天下第一酒,成秀他祖父功不可没,可惜他早早过世。成秀年幼时父母也意外身亡,老夫从凤谷把他带出来,诚心栽培他,没想到……”

  ***    ***    ***

  隔日清晨,凤老庄主带罗风去参观凤家酒庄的酿酒过程,顺道也去了一趟凤家酒庄开设的凤王酒楼,在那里用过午膳后,才回到庄内。

  “外公。”

  “凰儿,你怎么起来了?刘大夫交代你要多休息。”

  “我已经没事了。”

  罗风跟在老庄主身后,举目望去,看这位清醒过来的小姐,她一袭黄色交襟短襦、白色罗裙,春衫裹着曼妙身段,衣料轻薄,裙摆随风飘逸,她腰骨直挺,风姿绰约,精神奕奕,看来更为娇丽。

  “那嗅觉和味觉恢复了吗?”老庄主不悦,仍然希望她多休息。

  “大夫开的药我会按时吃,希望不影响十日后的凤凰会。”一双凤眉颦,神色严肃,声音干净,尾音不拖,听来俐落。“外公,我有事跟您商量。”

  “待会儿再说,我先跟你介绍。”老庄主转过身去。“阿风,昨日你已经见过了,她是我的外孙女,叫凤凰。”

  “凤小姐,幸会。”

  “凰儿,他就是我以前常跟你提起,在天崖村认识的小子罗风。虽然阿风比你大两岁,不过我想你们以后互称名字就可以了。”

  凤凰不是没有看见外祖父身后跟了个人,只是她没有兴趣多看一眼。她见外公对男子露出一脸轻松笑容,此时才留了心。

  阿风?……她想起来了,原来他就是当年那个身无分文流落天崖村,被外公以帮忙看守房子的名义安顿在天崖山凤家别馆的流浪儿。

  外公很少赏识一个年轻人如此赞不绝口,凤成秀成熟稳重,处事圆滑,忠心耿耿,外公对他也只是满意的微笑点头,还不到开口称赞的程度,这“阿风”是有三头六臂?

  凤凰忍不住看了他。

  这一看才发现他比外公高过一个头,外公虽然不算很高,可也不是矮个子,这人就像她站在一群女子之中一样,站在男人圈里鹤立鸡群。

  她再看仔细,他身上穿了一件洗过再洗,早已褪色的蓝色粗布衣,腰间系着黑色带子,脚上踩着一双又脏又黑的旧布靴,头发没有好好梳理就随意扎起,皮肤不算黑,可也不是白净人物。

  她最后看到他脸上胡子拉碴,一副邋遢样,她立刻把目光撇开。

  两人目光差点对上时,她转开了,连一声招呼都没有,他似乎还听见她冷哼了一声。罗风从她脸上看见对他不齿的表情,这时挑起了眉。

  昨日躺在他怀里,被他一双手臂拥抱着的,他记得是一位楚楚可怜,弱不禁风的姑娘,所以他才点头答应凤老的要求。

  没想到才相隔一日,变化如此之大,同样是这张姣好面容,醒来时却高昂下巴,骄傲得像一只展翅孔雀,高傲艳丽不可一世——

  好心情顿时落入谷底。他真是一时鬼迷心窍,色欲薰心,糊了脑袋。想她年纪轻轻已经取代凤老打理整个酒庄生意,怎可能是柔弱女子?罗风自嘲苦笑,这会儿搬石头砸了自己的脚,不知反悔还来得及吗?

  “噗哧!”罗风肩上鸟儿忽然扬起一边黑翅挡嘴,像是看透了主人内心,笑出了声来。

  “哦,对了,凰儿,这只是阿风养的鸟儿,它叫‘颠’,是一只会说书的天才鸟,你可别小看了它。”老庄主和昨天大大不同,他今日看来像卸下重任,一扫阴霾,一派轻松,笑呵呵地向外孙女介绍说书鸟。

  凤凰一眼扫去,看那只鸟儿披了一身黑羽毛,对她展翅拍了两声打招呼,她连个表情都没有,完全漠视了这双主人和鸟。

  “外公,人我见过了。我有正事和您谈,去书房好吗?”

  “鶤鸡。”突然一个声音插入。

  两双眼睛同时看过去,焦距都落在罗风身上,因为那声音是他的。

  罗风抱着胸膛,一脸笑容,只是低嗓斥了一声:“颠。”

  鸟儿是眼见自己被瞧不起的程度比主人更彻底,这才恼羞成怒,仿主人的声音朝她嗤诋。

  它这时候又道:“各位知道吗?凤凰亦称为火鸟、鶤鸡。这鶤鸡呢,就是体型较大的鸡。所以凤凰就是鶤鸡,鶤鸡就是鸡的意思。”

  罗风一脸笑容更尴尬。这只鸟儿自以为舌粲莲花,不解释还好,这回直接把人家外孙女叫成“鸡”,看来回头得好好“沟通”了。

  凤凰冷眼一瞥说书鸟就调回目光,“外公,我在书房等您。”

  “凰儿,你如果想谈成秀的事,此事已成定局,不需浪费唇舌。”老庄主两手摆在拐杖笼头上,态度威严坚决。

  “外公!我在外头走动,需要多一双眼睛来关照,过去成秀在时,我避过多少祸事都不知,您也看见成秀前脚才走,我就被人下毒,为什么您还要固执己见呢?”

  “凰儿。”老庄主不再提凤成秀,转头看向罗风,“我已经请阿风留下来,以后他是你的保镖,由他来保护你的安全。”

  罗风看见这位凤大小姐马上瞪大一双眼睛,一记冷光朝他冷怒扫射过来,脸上露出难以置信的嫌恶表情。她嘴上不说,但一双眼神像利箭直杀他,不只是把他当标靶刺射,还箭箭直中红心,摆明是恐吓他:她不是好伺候的,要他立刻知难而退。

  她这眼光如若不是杀在他身上,罗风还真想拍手叫好。

  实在不免为凤老感到遗憾,这位小姐若生为男人,有这等气势,势必扛得起凤家大业,凤老也不必担心后继无人了。

  可惜她身为女子,长了如此气焰,是男人都退避三舍,无怪十九芳龄还待字闺中,令凤老担心。

  “蒙凤老厚爱,晚辈昨夜辗转难眠,深恐本事不济,难当重任——”

  “阿风,君子一言,驷马难追,你已允诺之事,怎可反悔。”他一双老眼没瞎,当然看见外孙女瞪人的狠劲,但他也看穿了罗风这小子只是不想把麻烦揽上身,正好被凰儿这一眼“威吓”找到台阶就想开溜,他并不是当真怕了凰儿,这倒是看得他心底更乐,更加放心,说什么也要把人抓住留下。

  罗风抱着两手,请辞未果,从容一脸笑,还要开口,凤家大小姐脾气已经上来——

  “外公,您舍近取远!找如此货色取代成秀,实在太侮辱人了!凭这种人岂能保护我!”她不假辞色,不留颜面,一根食指甚至直指到了罗风面前。

  “噗噗。”有人小看了主人,说书鸟却乐得看戏。

  当事者也一派轻松,乐于有人帮腔,为他解除职务,他好继续逍遥去。罗风索性抱趄胸膛,作壁上观。

  凤老却是瞥了罗风一眼,口气严厉的对外孙女道:“凰儿,外公身边就只剩下你了,如果你认为阿风保护不了你,那么你就留在家里,我会尽快为你找一门好亲事,从此以后凤家酒庄的生意你不用再管了。”

  一顿说词打掉了凤凰的气焰,看她哑口无言,满脸怨气不平,罗风却也乐不起来。

  “噗噗。”鸟儿继续笑,这回是乐在看他主人打错算盘,让老凤占了上风,面有难色。

  “凰儿,都怪外公不好,你娘的死带给我太大打击,才让你十五岁就代替你娘扛起家业。这四年来你管理酒庄、打理酒楼生意,每天废寝忘食,要看帐本,要学酿酒,为了参加凤凰会,还得尝遍天下美酒,努力牢记酒香、酒味、酒名,学会品酒。你一个姑娘家,不能优闲待在闺房里,却得出来跟一群男人周旋,这一切都是我的错。”老庄王缩着肩膀低头叹气,本来瘦弱的身形,看起来更显老态。

  罗风瞥了凤凰一眼,虽然她趾高气扬,态度轻蔑傲慢,但是小小年纪能够一肩扛下重担,把凤家酒庄经营得有声有色,的确是相当了不起。

  此时若非凤老提起,他也跟外人一样,只看到她凤家大小姐风光的一面,根本忽略她得在背后下多少苦心,方有今日成就。

  罗风看着凤老,却忍不住苦笑。凤老这番话明着说给外孙女听,暗里是针对他来着,他是希望他多了解凤凰,担待她的脾气,帮助他这个老人。老人家早已掌握他心软的个性,他这下想溜也不成了。

  凤老缓缓抬起头,看一对年轻人都不说话了,“凰儿,你能不能让阿风先跟着你,看看他的表现再说?”

  她能说不吗?凤凰冷冷点了头,转身就走。

  凤老望着外孙女的背影,满意地露齿而笑。

  罗风却是背脊一片凉意,这回又栽在凤老手上了。

  前头那修长纤细直挺挺的身影走了几步忽然打住,连头都没转过来,就冷冷斥一声:“还不跟上来!”

  罗风抱着胸膛,继续看她那嚣张的背影,还看得极为有趣,嘴角上扬,他却见凤老转过头来,对他说:“快跟上去。”

  罗风回过头去,看看身后没别人,这才恍然这只凤凰颐指气使的对象是他。

  “哈哈哈!”肩膀上鸟爪紧抓着他,它深怕捧腹大笑,一个不稳摔落地,落个乐极生悲的下场。

  唉!虎落平阳被犬欺。罗风放下手,哀叹在心里,迈步跟上去。

  “看看你这副样子,街上要饭的都打理得比你整齐,体面得多!邋里邋遢,不修边幅,赖着不走,死老百姓!”凤凰吞忍不下让这种吃白饭的跟在身边,走了几步,终于回过头来把他从头到脚骂了一遍。

  “姑娘,留点口德。”他性情好,脾气好,就不跟她计较了。

  “死老百姓!”她一股脾气没得发,他自己找上门!她又呛又辣命令他道:

  “你马上去把这身稀烂的粗布换掉,还有那双破靴子也丢掉!重新去把门面修整一番再来见我!”

  “碍得着你吗?”老实说,他的脾气也下算好。

  “碍着我的眼!”

  “那真是罪过了,你还是关在家里当你的大小姐吧,我告辞。”他拱起两手,一派潇洒,说走就走。

  “罗风!”凤凰根本不想拦他,甚至心里有丝窃喜,却看见凤老庄主还站在那儿看着,此时她若把他骂走,外公当真不让她管凤家酒庄了。

  她气怒在心,奔上前挡住他的去路。

  “还有何指教?”他看着她,看她很想骂他,又有顾忌的眼神,顺着她的目光回头瞥了一眼凤老,顿时对她笑容猖狂道:“看来,我这保镖,是保你凤家酒庄代理庄主的职位。奉劝你别太招惹我,彼此相安无事。”

  “你……你这死老百姓!你只不过是来我凤家讨一口饭吃的小老百姓,你居然敢威胁我!”

  “是又如何?”

  “罗风,你别太得意,我很快会让你滚出去!”

  “那真是感激不尽。”

  两个人边走边吵,直到走出凤府大门前,都还听得到声音。

  凤老却一脸笑呵呵,散步回房补眠去。

  春天风和日丽,春风吹,春花开,春心漾,真快活啊!



第二章

  凤凰城果然是欢喜城,街红柳巷、各种博戏、天下美酒,一样不缺。

  听说此地城主下令经营此三大类的富商们上缴重税,大伙儿乖乖照办,无人抗议,这倒是奇事一桩。罗风看看四周人潮。

  春末微风拂面,凤凰城牡丹花祭,凤凰会每年固定在城内牡丹开得最艳丽的西江畔举行。

  比赛是近午开始,不过清晨一早,西江畔已经挤满了人,只为了占一个好位置,能够贴近高高搭起的擂台边,好看清楚比赛情况。

  接近正午,报名者分批上了高台。

  罗风跟在凤凰身后,走在人群里面。

  她今日一袭白色绣花丝裙,一脸冷傲,目中无人,经过之处,人群自动闪避。

  他仍然是一身青蓝布衣,初到凤凰城,靠着肩上说书鸟已经和城里人打成一片,边走边闪着雪白牙齿微笑,忙着和大伙儿打招呼。

  “凤小姐,这么早来看比赛啊!”

  难得!居然有人过来和这只骄傲孔雀寒喧。罗风上前一步,跟紧了她,想看看是谁不长眼。

  前头走来年轻高大男子。

  此人衣着光鲜华丽,在人群之中显得特别突出,年纪看来比他稍长一点,脸略四方,五官端正,一双炯目有神,黝黑肤色,体格壮硕,一脸豪爽笑容。

  罗风低头瞥了一眼凤凰,却不经意捕捉到她肩膀一僵……

  “虎庄主,十日之前蒙你招待,‘虎霸酒’果然威风生猛,尤其是经过虎庄主特别调制,果真别有一番滋味,下回也要请你尝尝凤家特制的‘凤王酒’,相信也会令虎庄主毕生难忘。”凤凰冷艳目光迎上来人,字字咬得特别清晰,声调冰冷尖锐。

  虎庄主?天下飘香的“凤王酒”和“虎霸酒”,产地都在凤凰城,原来他就是虎家酒庄的庄王,想不到如此年轻……十日之前,是他初到凤凰城,凤凰中毒那日?罗风不作声,细听两人谈话。

  “哈哈,那是在下荣幸。”虎从云一双目光把她上下看了一遍,一副仰慕欣赏的表情,最后焦距锁在她艳丽的脸蛋上,冷不防朝她倾身靠近笑着问道:“凤小姐对于今年的凤凰令,有几成把握?”

  凤凰没料到他贴近,很快往后退了一步,她没想到罗风近贴在身后,这一退便撞进他怀里。

  罗风顺势伸手扶了她,这才发现她不知为何全身紧绷,他忍不住握了她的手臂。

  凤凰却不领情,脸上一阵恼意,回头冷冷瞪了他,拨开他的手。

  “恐怕虎庄主是比较想知道你虎霸酒的‘后劲’有多强吧?虎庄主何不等着看比赛结果?”她迎上虎从云那一脸大咧咧的笑容,生冷地道。

  “哈哈哈,在下衷心期待!”虎从云这时才把目光放到她身后的男子身上,若有所思地看了一会儿,才对罗风拉起笑容。“这位想必就是最近城里的大红人,凤小姐的贴身保镖罗大侠吧?久仰了,在下虎从云。”

  “不敢当,大家都叫我阿风。”罗风露齿而笑。他毕竟和对方无仇无恨,不需恶脸相向。

  虎从云直视着他的目光,发现这罗风也是直来直往看着他,该知他是虎家酒庄的庄王,人人见他大都眼里生光,就算攀不上他,也会恭迎几句好听话。他却看罗风态度轻松自若,优闲从容,没把他特别看待,也不像个保镖对“敌人”严阵以待,实在很对他的眼!

  “哈哈哈,那我以后也叫你阿风吧!”虎从云热情地一只手伸过来,罗风也伸出了手。虎从云爽快地说:“你就叫我阿云吧!”

  “哎呀呀!如今风、云聚合气势磅礴,正所谓风云变色,鶤鸡倒大楣,呜呼!”说书鸟展翅飞起,在凤凰头顶上绕了三圈,刻意挑衅。

  “哦,近日凤王酒楼大名鼎鼎的说书鸟‘颠’,果真是名不虚传啊,哈哈哈!”虎从云眯眼仰望着在刺目阳光下迎空盘旋的黑鸟,大笑道。

  “不必跟着我。你们聊吧,不奉陪。”凤凰看了罗风一眼,丢下话就走开了,完全无视鸟儿的存在,又一次把颠的尊严重重揉踩,让伶牙俐齿的说书鸟第十三次尝到挫败滋味,“呜呼、呜呼”不停。

  此时擂台上,锣鼓喧天,第一关的比赛要开始了,人潮迅速往高台挤来,目光全移了过去,很快就有人高声呼喊为参赛者打气。

  “阿风,你初到凤凰城,应该报名参加,我们城里的凤凰会很有趣的。”声音吵闹,虎从云搭起罗风的肩膀,贴近他耳朵说。

  “说笑了,在下连规则都不懂。”罗风抱起胸膛,目光始终跟随一抹白色身影,看她静静立在人群里观看比赛。

  “哈哈哈!这凤凰会规则很简单,我说给你听,你马上就懂。报名者须先通过三关,第一关先饮三壶酒,不醉者便可晋级。”虎从云热心为他解说。

  “如此听来,确实不难。”罗风目光不经意的扫过凤凰四周,耳朵听着虎从云细说。

  “是啊!进入第二关,面前会摆三杯酒,喝干三杯,并正确说出酒名者,得以继续挑战。这一关的酒,足以城内酿制生产的酒为主,里面也有我家的虎霸酒、凤家的凤王酒,所以这一关也算是入门而已。”

  罗风点了点头,拉回目光笑着听他说。这虎从云看来是豪气千云的人物,方才和凤凰交谈的一席话,却透露他正是十日之前的下毒之人……

  “前两关可以说是趣味比赛,目的是让大伙儿都能参与,炒热比赛气氛而设置,毫无难度,真正的比赛是第三关才开始,通常在这一关会淘汰很多人,只留下真正有实力者。

  “这第三关,必须要能从品尝的酒之中,说出酿制原料来,十杯酒起码要猜中六杯,才能进入最后一关,与去年获得头彩者竞争凤凰令。当然,这人就是凤凰了。”虎从云说完,不再和他交头接耳,手放开了他,目光在凤凰和高台上来回穿梭,大大的笑容挂在脸上,对紧接下来的精采好戏显得相当期待。

  人群鼓噪,交谈不易,罗风拱手离开,来到凤凰身边。

  她仅是瞥他一眼,一脸冷漠无话。

  他是看都未看她一眼,一脸兴味,忙着看比赛。

  参赛人数众多,看起来这第一关还要进行很久。

  ***    ***    ***

  原来第一关结束,会有短暂休息。

  正好到了用膳时间,凤王酒楼就在西江畔附近,人潮往这里挤来,里面除了供酒,还提供简单的饭菜,想要来点餐后娱乐的,这里还有棋盘。

  凤王酒楼有凤家的老掌柜负责忙里忙外,招呼客人。罗风以为凤凰每天到这里巡视,只看帐务,后来才发现,她管得还不少。

  “今日来用餐的都是在外头看比赛的人,在阳光底下晒了许久,汗流不少,你们注意多供应茶水,菜色口味可略重一点,留意客人点酒,适度提供就好。”她在第一关结束之前,就先回到酒楼打点。

  直到客人都上门,她才到后堂用餐。

  罗风早已先到后堂,也没有等她,坐下来就先享用了,等到凤凰忙完过来,盘子里有一半菜都被他扫光了。

  他看她坐下来,捧起碗筷,不在意地夹菜吃,嘴角便扬了起来。

  “你特地去站在太阳下看比赛,原来是为了酒楼生意。”他不得不佩服她对酒楼的付出和心思细腻的地方,再次对她刮目相看。

  相处十日,的确对她多少改观。比如在酒楼用餐,她嘴上叫他死老百姓,嫌他一副邋遢肮脏样,摆着高姿态突显她大小姐的尊贵身分,她却吩咐掌柜,不必另外为他备餐,一开始就坐下来和他同桌吃饭。

  不过从她嘴里吐出来的自然不会是好听话。

  她当着他的面对老掌柜说——他只要吃我吃剩的就可以了,酒楼没有必要为了这种人浪费时间和粮食!

  “不然呢?你以为我跟你这只米虫一样吃饱没事,跑去看热闹的吗?”

  罗风白她一眼,看她吃相优雅,十足是大家闺秀,只可惜狗嘴里吐不出象牙。

  “好吧,不要老是说我吃白食,我也尽点保镖的责任好了。”

  他突然这么说,惹起凤凰侧目,狐疑地看他一眼。

  罗风从盘子里夹了一块肥滋滋的猪肉丢进她碗里,却把一块肥瘦适中的肉放进嘴里嚼,然后笑嘻嘻地看着她。

  “……无聊!”凤凰冷冷瞪他一眼,不再理他。

  罗风瞅着她艳丽冷漠的脸庞,想着她和虎从云交谈之间的全神贯注和戒备……

  凤老推测,凤凰中毒可能是自己所为,所以事后凤凰说她当日是和一群酒商午宴,无从得知下毒者,看得出来凤凰不愿多说,凤老也未深究。

  “既然你知道当日是虎从云对你下毒,如何要为他隐瞒?”而他想知道这虎从云又是哪来的熊心豹子胆,敢对她下毒,还如此明目张胆,料定她不会抖出来?

  凤凰缓缓抬起头来,警告地瞪视他,“你少管闲事!”

  “我刚才不是说了吗?我总得尽点保镖的责任,所以为了你的安全,我得知道你和虎从云之间有多少恩怨,他日后还会否加害于你?”

  “哼,我自己就应付得了他,你若不想当一只米虫,就尽快滚出我家大门,别再抱着我外公的大腿乞怜!”她拍下碗筷起身。

  罗风笑望着她走出去的背影,从盘子里捡起一颗花生,弹指之间,花生飞了出去——

  “啊呀!”凤凰忽然膝盖一软,不小心摔在门口。

  “大小姐,下午要比赛,为了酒庄,你可要小心点。”罗风在她背后笑着说。

  要不是看在凤老年事已高,对他有恩的份上,他真是不想忍受这只傲慢的凤凰。

  ***    ***    ***

  满空霞彩映江心,西江畔牡丹开得娇艳,一湖春色迷人,遗憾酒香浓,虚掷一片美景。

  凤凰会在第三关之后,留下来的参赛者只剩下六人。

  凤凰在众人的掌声下,走上高台。

  罗风站在高台下,听见城内百姓对她大力拍手,一瞬间如雷掌声差点把他耳朵轰破,她受欢迎的程度令他感到意外。

  他回头举目望去,一张张兴奋雀跃的笑容真诚无伪的奉献给高台上的她,城内百姓对她充满期待又为她感到骄傲的高张情绪表露无遗。

  他狐疑地回过头,她站在高台上,依然高高端着下巴,漠视众人的热诚,接受掌声就像呼吸空气一样理所当然,没有反应。

  他记得他看过“君临天下”时,皇帝不曾像她如此嚣张,而天下老百姓也不曾有如此的热情。

  这只站在高台上的傲慢凤凰究竟有何能耐,居然能在凤凰会上令城内百姓陷入疯狂?

  或者是他小看了城内举行盛会的群聚力和魅力……但是为何不见凤凰城王出现?凤凰会是由城主总管独揽大局,他看着凤凰把一块红色令牌交回到总管手上,接着听他宣布凤凰会进入最后一关。

  高台上齐摆七张桌椅,参赛者入座,凤凰坐在中间的位置。

  “这最后一关,广集天下各地美酒百坛,由看台下的观众蒙眼抽出十坛,酒斟十杯,与会者可观、可闻、可尝,能够正确迅速报出酒名与出处多者胜利!”总管讲明规则,随即点名台下举手的百姓上台,蒙眼指酒坛。

  “第一杯,斟酒!”

  酒杯摆上桌,七杯酒同时倒下来,酒香四溢,罗风才听见众人一阵吸气声,高台上六人举起酒杯,还来不及沾舌,就见凤凰气定神闲,只是看着酒色、闻到酒香就娓娓道来——

  “此酒芳香浓郁、清澈透明,口感该是入口柔绵、鲜甜而甘爽,当地用‘闻香下马,知味停车’来形容,这是徐州白洋河镇的‘美人泉’,使用当地美人泉水酿制而得名。”她声音清晰,说得有条不紊,一副自信满满。

  “好啊!”

  “凤家酒庄赞啊!”

  这气氛可炒得真热,凤凰才说完,众人就拍手叫好,说错了岂不尴尬?

  罗风笑着摇头,见台上总管还抱着酒坛,才刚从坛底撕下纸条。只见他急急忙忙把酒坛丢给下人,摊开答案,随即露齿而笑。

  “第一杯的确是徐州白洋河镇的美人泉,恭喜凤姑娘!”

  一阵鼓掌声不绝于耳,罗风挑起了眉。这只凤凰果真有两下子!

  “第二杯,斟酒!”

  案上酒杯重新换过,七杯酒齐上,酒香飘来,又是一阵吸气声,这回高台六人举杯更快,总算尝到了滋味——

  “凤州有三绝,柳林美酒、东湖杨柳、巧妇编织,此是凤翔柳林镇的‘西凤酒’,酒味醇香幽雅,香甜适口,酸、甜、苦、辣、香五味俱全,而五味又不出头。即酸而不涩、甜而不腻、苦而不黏、辣不刺喉、香不刺鼻。”

  “好啊!”

  “不愧是我们凤凰城之宝啊!”

  罗风眯起了眼,望着台上的凤凰,听她细说酒味、酒香,酒的来历——她可当真能说啊!

  “啊……是是是,这的确是凤翔柳林镇的西凤酒!凤姑娘说得一字不差!”总管看完条子,额头已经冒汗,赶紧宣布。

  接着酒杯撤下,又上了第三杯,只见液体才从酒壶里倒出来,金樽未满——

  “味醇香,色泽白。夏清暑、冬御寒,能止呕泻,除湿及山岚瘴气。状若清露,此乃绵竹县所产‘绵竹清露’。”

  罗风不知不觉放了心神,仔细听凤凰清亮声音道来,见总管赶紧跑去撕条子,频频拭汗,摊开条子忙道:“绵竹县绵竹清露酒,正确!”

  一片掌声响,台下呼声不断,高喊着凤凰的名字,倾心而崇拜……

  “此酒透明似水晶,酒味醇厚、甜润、柔和不烈,回味悠长,以珍贵白莲其蕊入酒,乃京中圣品,名为‘莲花白酒’。”

  莲花白酒!声音从她嘴里咬出,几个字却敲在他心上,让罗风有短暂失神。

  “戎州第一名酒,这是使用多种原料酿制而成的‘荔枝绿’,其味甘美……”

  直到又听见她的声音,他才拾回目光。

  “酒液清澈,香幽如兰,味感醇和,黏稠挂杯,回味悠长,这是产于颖州府毫州的‘古井贡酒’!”

  罗风目光锁着凤凰,看她艳丽脸庞盛放光彩,比过了西江畔盛开的牡丹花王:听她清晰声音绝妙,如黄莺出谷,余音围绕在耳畔……

  他眯起了眼,不住地看着她,眼底浮现一种又爱又恨的情绪,直到她泰然自若,胜券在握,唇不沾杯,讲完了十杯酒的来历,取回凤凰令——

  他终于能明白城内百姓甘心臣服于高台上的她,拥戴她的心情。

  好一个凤凰,如此本事,连他都不得不折服!

  “恭喜凤姑娘,城主赐酒三杯!”

  城主?神龙见首不见尾的凤凰城主,倒勾起了他的好奇心。

  ***    ***    ***

  凤王酒楼门外高挂酒旗飘扬,酒旗旁,在日落之后点起了几盏灯。

  凤家小姐再次拿下凤凰令,酒楼里喜气洋洋,恭贺声不断。托凤凰会的福,今日生意非常好,酒楼上下全忙得人仰马翻,唯独今日在擂台上出尽风头的主角不见人影。

  掌柜的告诉罗风,每年凤凰会结束,小姐都待在后堂帐房里,直到隔日才出来。罗风问原因,掌柜似有隐衷,支吾其词,只交代他,以前都是由凤成秀在照顾小姐,过去凤成秀还特别吩咐,这时候不准任何人靠近后堂一步。

  掌柜的看着罗风,眼神摆明了他应该接替凤成秀的位置,去后堂帐房看看小姐有什么需要。

  他可不知道,做保镖还得兼丫鬟。罗风当自己眼瞎了,没看见掌柜持续投来关注的目光。他想,就算让那只凤凰关在帐房里一整夜,一餐没吃也死不了。

  酒楼里人声鼎沸,摆棋、喝酒、划拳,斥暍怒骂欢笑声都有,罗风闲着没事和人划拳、喝酒、看人下棋,眼尾余光不时扫到柜台内那扇门有跑堂来回穿梭,忙着搬酒。

  不知是哪个酒客把“颠”给灌醉了,说书鸟成了一只疯癫醉鸟,满楼到处飞,拚命说“鶤鸡”的坏话。

  这只鶤鸡一大早就起来巡视酒庄,又在大太阳下站了一天,中午吃得不多,现在还把自己关在帐房里,不知在忙些什么。

  掌柜离开柜台,交代一声,去了厨房。

  罗风起身走入柜台内门,穿过悠长过廊,逐渐远离人声,一阵清风吹来,别有洞天,他踏进后堂。

  这里平常偶有跑堂的进进出出,拿些东西,今夜却特别安静,甚至连灯都没点上。

  罗风把灯点着,在厅堂望着帐房门紧闭。

  叩、叩!

  “大小姐,吃饭了。”罗风在门外连续敲了好几下,等待里面声响,却等半天得不到回应。

  ***    ***    ***

  “凤凰,凤凰?”这只凤凰虽然傲慢,还不至于无故不答,睡着了不成?罗风转身走开,才踏出厅堂,又折了回去,试着推开门,发现她从里头把门落栓了。“大小姐,你不出来吃饭,我可饿了,不等你了!”

  他抱着胸膛又等了一会儿,狐疑地把耳朵贴到门上……里头传来一串细微的声音,他仔细聆听,发现那是一串呼吸不顺的喘声——

  罗风施力撞开门!

  里头一片漆黑,他把烛光移入,发现凤凰趴在卧榻上,发着微弱的喘息,全身颤抖不止!

  “你怎么了?”他将她翻起身来!

  她脸色惨白,冷汗涔涔,身上薄衣湿透,浑身颤抖,眯眼看见是他,张嘴说话……

  她嘴唇发颤,声音锁在喉咙里,他根本不知道她想说什么。

  罗风想起初见面,她中毒之事,立刻将她抱起,“我带你去找大夫!”

  凤凰忽然抓住他的手臂!

  他低头凝望她,看见她眼里充满不悦情绪,似乎是想制止他?

  “你不去?”

  她缓缓点头,松开了手,虚弱地喘着气。

  罗风抱着她湿冷发抖的身子,面对她不知原因的反对,忽然想起酒楼内还在做生意——

  “你是怕惊动客人,影响到生意?”

  怀里的女人看他一眼,眼睛又闭上。

  罗风扯起眉头,深深服了她的冷静和气魄。虽然如此,他却不能眼看她出事还不管。

  “我去请大夫来。”他才准备把她放回卧榻上,她却忽然张开了眼,费力抓住他的手。

  罗风狐疑地瞅着她,她虚软无力,一点手劲也没有,脸上香汗淋漓,一双眼神痛苦,她却还在此时狠狠瞪着他。

  他还来不及从她眼里解读她的心思,身后便传来掌柜的声音。

  “咦,原来阿风你进来了,我没看见你,还以为你回去了。我给小姐送饭菜进来,呵呵……”掌柜端着托盘进来,本来还怕小姐不悦,有些紧张,在晃晃闪闪烛光下看见阿风高大的背影,这下放心了。

  罗风抱着凤凰,听掌柜进来,刚好可以帮忙去叫大夫。

  他回身开口,嘴巴才张开,凤凰忽然两手上来抱他,吻去了他的声音——

  “呃……啊……我……打扰了……打扰了……我、我什么都没看见……我马上出去……”掌柜脸色变,把托盘搁在桌上,急急忙忙走出屋子,走了几步,又赶紧回头,把门给关上,才匆匆离开后堂。

  凤凰听见关门声,嘴唇离开了他,双手一滑,瘫软在他怀里。

  罗风差点就把她给摔了。瞪着她惨白的脸色,嘴唇还尝着她冰冷柔软触感的余韵,他好半晌只是瞪着她看。

  她却不曾再看他一眼,身子依然不停发抖。

  “……为何这么做?”他把她放回卧榻上,手掌里尽是她浸透薄衣的冷汗。

  她蜷缩着身子,抖得厉害,根本无法给他答案。

  他看着她,转身在屋里找了件披风丢在她身上,就坐在一旁椅子上,双手环胸,看着她。

  她明显是要堵他的口,不肯让人去叫大夫,她甚至不愿让掌柜知道她的状况……

  如果她不是不怕死,就是很清楚自己的情况。

  掌柜说,她每年凤凰会后就把自己关在这里一整夜,唯独凤成秀能够靠近她……看样子,她是清楚自己的情况,这应该不是第一次了。

  果真如此,循例判断,她到明日一早该会好转……

  罗风注视着她颤抖微启的嘴唇,深深蹙眉,别开眼去。

  明早她可得好好解释清楚!



第三章

  “大夫,我凰儿怎么样了?”

  “老庄主不必担心,凤小姐是感染风寒,幸亏不严重,服几帖药,休息数日便无恙。”

  “那就好,有劳大夫了。”凤老庄主终于安心,留下丫鬟照顾外孙女,他跟大夫走出内房。

  罗风坐在小厅堂等待,见两人出来,便趄身。

  “阿风,没事了,凰儿是受了风寒,不要紧。”凤老看见他,便笑着道。

  “真抱歉,我昨夜就该劝她回府里休息。”

  凤老拍了拍罗风的手臂。他等大夫开好药单,请总管跟着大夫去拿药,他才和罗风一同坐下来。

  “阿风,不能怪你,我应该事先让你知道……唉!”才准备告诉他,喉咙就满了,凤老深深叹了口气,停顿许久未语。

  罗风坐在对面,沉默等待。他早察觉不对劲,满城疯狂凤凰会,凤老昨日却静待府中,未出席盛会,也不去酒楼,就连凤凰一夜在酒楼未归,他也未曾派人来探。

  而凤凰……

  他清晨醒来时,卧榻上已经无人,酒楼跑堂说她回府去了。

  他追回府中,却听下人说她一回府就倒下了……

  她昨日的情况不像是染风寒,受凉恐怕是一夜裹着湿衣的后果。

  本来以为凤老对她昨日的情况并不知情。她把自己锁在帐房里独自承受,就是不想老人为她担心……但凤老想说的,是否与此有关?

  “凰儿的爹……那混帐叫刘诚,外表长得英俊挺拔,有千杯不醉的本领,有天生识酒之能却末学肤受,不像小女笃志好学,所以在凤凰会上输给了小女。两人是因此相识,他用一张说得天花乱坠的嘴巴把我女儿迷得神魂颠倒。小女是独生女,他肯为小女入赘凤家,也知情凤氏一族婚律以一男一女婚配为依归,绝不允许再娶妻纳妾,违律者绝子绝……”凤老想到外孙女虽然是他凤家之后,跟着姓凤,可到底是那混帐的女儿,话到嘴边就打住了。

  “凤老,先喝口茶。”罗风见老人说得激动,帮他倒了杯茶。

  “小女深爱他,两人成亲不到一年,就生下凰儿……唉,刘诚入凤家为赘婿,我没亏待过他,我让他管理酒楼,把帐目全交给他,结果他管得一塌胡涂,亏得差点把酒楼都卖了。小女瞒着我,想办法偷偷把帐目补回去,她以为我不知道……也算她有能力,我才放心把庄主之位交给了她。”老人眼泛泪光,想起女儿来,满心深沉之痛。

  他停了一会儿,又继续道:“……那混帐,金玉其外,败絮其中!不想自己毫无本事,还觊觎庄主之位,对自己的妻子妒嫉含恨!多年来他意志消沉,流连烟花之地,挥金如土,我女儿人前笑颜,人后流泪,扛着家业供他挥霍无度,痴傻爱他不侮,愚蠢——”凤老怒目切齿,突然一怔,老脸慢慢消沉,望了罗风一眼,“人老了,烦言碎语多……你可能不想听这些吧?”

  罗风微笑道:“昨日在凤凰会上,凤凰唇不沾杯,闻香观色,识天下百酒,气定神闲语妙绝伦。今日听凤老一席话方知,凤凰是遗传其父天生之能,与令嫒的博学洽闻。”

  凤老闻言宽心,笑着点了点头,“的确如此,凰儿得两人优点,聪明才貌都在两人之上。”

  “若非有他们二人,哪来凤凰青出于蓝而胜于蓝。”罗风一言,只盼凤老能看开,他却语方落,心影间浮出一条人影……他为一个女孩,与父皇反目,京城出走,他却从此与父皇天人永隔……

  凤老望着罗风怔忡半晌,不胜感喟。“你说得不错,当年我若能退一步想,做不同安排,也许悲剧就不会发生了。……五年前,刘诚迷恋上红院名妓,还为她赎身,金屋藏娇,妄享齐人之福。我女儿虽是凤氏族人,却不曾在凤谷生活,观念与大东子民同化,甘愿让丈夫纳妾,所以瞒着我,漠视凤氏婚律,为她丈夫在外打点。”

  罗风回过神来。他倒是意外,为深情痴爱奉献至此的女子,竟会生下一个轻世傲物、满嘴门户成见的女儿。他望凤老一眼,听他继续往下说。

  “纸不能包火,我得知此事,差人把刘诚抓回府痛打一顿,令他写下离书。我将他赶出府去,请求城主下令,从此不许刘诚踏入凤凰城门!”

  “我朝开国皇祖诏书明言,凤氏婚律在大东婚律之上,凤凰城主当接下凤老要求了。”

  “嗯,刘诚身无分文,被我赶出城。小女违背凤氏族规,自知理亏,在我面前不敢有怨言,但她却搬进酒楼后堂,终日以泪洗面。我气她不辨是非,痴愚痴傻,不去理她!……想不到,她搬出府里那一日,竟是我们父女最后一面……”凤老紧紧抓着拐杖龙头,难抑深痛。

  “……令嫒是如何过世?”罗风过了一会儿才问道。

  凤老缓缓松开手。“凰儿说她母亲早有病痛缠身,怕我担心瞒下,独居后堂月余突然病发过世。”

  “令嫒去世当时是凤凰发现的?”罗风察觉异状,默默搁在心上。

  凤老双目泛红,含着老泪哽咽道:“是……就在四年前凤凰会结束后当天,凰儿夜宿酒楼陪她母亲,半夜醒来发现她母亲趴在帐房桌案上断了气……”

  罗风见凤老悲从中来,就不方便再追问。

  凤老庄主低头沉默许久,才缓缓拭泪,抬头看他,终于想起对他说这段往事的原因,这才道:“每年凤凰会,是凰儿她母亲的忌日,所以这几年来,她都坚持这一天夜宿酒楼陪她母亲,任何人劝她都没有用的。”

  “……原来如此。”罗风心想,凤凰昨日的情况,看来凤老是不知情。

  “阿风,凰儿心性善良,负责孝顺,但她心高气傲,盛气凌人,我怕她在外头得罪了人,惹祸上身,你要跟紧她,寸步不离,知道吗?”

  “……唉,您老不知,这可是苦差事啊。”罗风哀声叹气,语调轻松。

  “哈哈哈……”凤老知道他是存心逗笑他,被他体贴的心意感动,这才放下悲痛情绪,破涕为笑。

  罗风抿了一下干燥的嘴唇,露出笑容。……如今他更想知道,这只凤凰究竟藏了什么秘密?她可得仔细交代清楚了。

  ***    ***    ***

  上回中毒,这回风寒,凤老庄主深恐凤凰坏了体质,坚持要她卧床休养,直至完全康复,否则不许她再管理酒庄。

  罗风抱着胸膛,站在内房里。她休养三日以来,他不曾进来打扰过,方才是丫鬟秀玉说她已经好多了,他才找借口把丫鬟差遗出去。

  凤凰坐在床上,长发垂肩,发丝黑亮如瀑,衬着一双冷月黑瞳,冷白脸色,紧抿着唇,目中无人。

  “没什么好说的。”她口气很差,拒他于千里之外。

  “你真不担心我去向凤老说?”罗风扯起嘴角,望着她侧颜冷傲。他反正闲来无事,多得是时间和这只凤凰斗。

  “正合我意。……咳咳。”凤凰把脸转向了床里面。

  什么?罗风挑眉,料不到她会撂下这句话来。她当夜为守住秘密,不惜把她柔软的嘴唇凑上他这个“邋遢的死老百姓”,紧贴着他的嘴吐气如兰,对她而言肯定是很大的“牺牲”——

  “我正准备向外公说,当晚我心情低落,不胜酒力,你这登徒子竟乘机轻薄我,掌柜也看到了。咳咳……死老百姓,你准备滚出凤凰城吧!”凤凰昂着下巴,偏着头,态度倨傲,边咳还边骂他。

  “……真是高招。你这位大小姐居然想得出如此下流的伎俩,我怎么都想不到呢?”罗风若有所思地瞅她后脑勺,凉凉地揶揄她。

  “哼,你不必求情,休想我会饶过你!”

  ……原来大小姐是要他主动求饶啊?他要是当真缺一口饭吃,或许还会配合她,考虑、考虑。

  “你这与屈打成招无异,真要做得这么绝?”罗风从一进门就盯着她看,从刚才就感觉她今天好像哪儿不对劲,原以为是她病了,咳个不停,声音略带沙哑的关系……他一眯眼,终于瞧出来了。

  “咳咳……你最好识相,趁我还躺在床上,自己摸摸鼻子悄悄离开凤凰城,别再让我看到你!”

  “不然呢?”他脚步无声,靠近床沿。

  “你等着臭名远播,没好下场!”

  “……你都这么说了,我就成全你吧。”他贴近身躯,在她耳边吹气,故意压低声音制造出淫邪低俗的气氛来。

  凤凰没想到他会靠过来,被他吓了一跳,身子往后缩,冷怒瞪视他,大声斥喝:“大胆!咳咳……”

  她终于转过脸来了——

  罗风难以置信会看见她脸上一层薄晕!

  他本错觉以为是她病了,烧红了脸,此刻他却清楚看见她藏不住满面羞意,窘迫难以面对他,极力以气势掩饰……他忘了言语,哑然望着她。

  凤凰扬手一巴掌挥过去,不许他用一双深邃炯亮的目光直盯她看!

  罗风偏过脸去,一把抓住她纤细手腕,牢牢握着压了下来,她又一手挥过来,他索性将她两手压制在床上,曲起一条腿,坐上床畔,故意和她作对,目光不离她的脸。

  这双和他对峙的眼神仍然狷傲不逊,不肯屈从,却衬着她薄颜红晕未褪,红唇娇艳欲滴,一张容颜有如狂花怒放,艳丽夺目……罗风缓缓扬起了嘴角,直到此刻终于把她的心思看透。

  原来那一吻,她看得如此之重,她竟无法承受,不敢面对他……他敛去笑容,感觉一沉,仿佛有个东西往心头搁下了。

  “放肆,放手!”她忍住了喉咙不适,紧咬唇办,咳在嘴里。

  “我听凤老说,那天是令先慈忌辰。”他若放手,怕这双紧握的拳头不会轻易罢休。罗风看她紧紧咬唇,伸手将她嘴巴扳开。

  “咳咳……”她别开了脸。

  “令先慈当真是猝死?”

  他见凤凰面色变,回眸惊愕瞪他,眼里抹过深痛,她却很快收拾表情,藏住情绪,恢复冷然目光。

  “死老——”

  “你身体出了什么事,是否和令先慈的死有关?你若执意不吐实,我走出这扇门,立刻告诉凤老,他女儿死因不单纯,请他马上开棺验尸!”

  他吐字清晰,掷地有声,深炯目光散放令人莫名敬畏的尊贵威严,一瞬间把她震慑住,张着嘴巴忘了说话。

  ……这个人是那个吊儿郎当的死老百姓?

  凤凰一再看着他,他满脸胡子杂乱不齐,长发随意束绑,一身粗布衣,一双手满布粗茧摩痛她手腕……她脸一热,两手在他手里挣扎,怎么也抽不出来。

  “请便!”她母亲死后火化,哪来的……尸骨。一阵热痛塞满胸,直满到了喉咙来,她硬撑着压下来。“咳咳……咳……”

  罗风瞅着她,想也明白她母亲的遗体该以火葬处理了。

  看她一阵咳不停,他腾出一手轻拍她的背,一声叹息道:“你以为你什么都不说,凤老就不会知道,不担心了吗?”

  凤凰眼里一闪,试探地问他:“我外公跟你说了什么?你说他……知道了什么?”

  “凤老派我跟着你,除了保护你,他还希望我帮忙查出你有什么事情瞒着他。他信任赞赏你的能力,但不知你究竟瞒着他什么事,他才迟迟空着庄主之位不肯传给你。”

  凤凰抬头讶然凝视他,料不到他如此坦白相告……她想起那一夜,她瘫在卧榻上,连声音都发不出来,她为了藏住秘密,情急之下,迫不得已用嘴堵住他的口,掌柜离开之后,留下两人独处暗室,她懊恼后悔,内心深恐他轻薄非礼她……

  没想到,他为她盖披风,默默守在一旁陪她,没有趁人之危,连她的手都不曾再碰一下,她后来才能安心睡去。

  次日清晨她醒来,见他睡着了,心想他是外公派的人,又一直和她作对,他一定会把她的情况向外公说,所以决定先编个借口比他早一步骗过外公,她才先回府。

  谁知老天不帮忙,她赶回府里,却倒在门口,醒来已经躺在床上,日落黄昏。

  本来以为她的秘密再也藏不住,秀玉却告诉她,大夫说她只是染了风寒,休养数日就可以……

  她望着他,“咳、咳……你帮我隐瞒,又背叛我外公,你有何目的?”

  罗风瞅着她,对她不感激他坦言相告,还怀疑他别有居心的质疑,他不怒反笑。

  “因为我观察你这阵子,看得出来你很孝顺,处处都为凤老着想,我想你有事情瞒着他,也是另有苦衷,立意良善。既然我们出发点都一样,希望凤老安享晚年,那坦白告诉你又何妨?”

  她沉默了一阵子,才点点头,相信他。

  “放开我。”

  他看她态度软化,才依言放开她的手。

  她抬起手来,伸展不适。

  罗风这时才瞧见她的手腕烙下深深红痕,全是被他的粗皮和粗鲁所伤的痕迹,而她居然不吭一声。

  她瞥见他愕然的目光,若无其事放下手来,宽袖滑下,盖住了手腕。

  “抱歉,你方才没喊痛,我才……”她的强势和傲慢,害他常常忘了她终究只是弱女子。

  “咳咳……总之,谢谢你。”她打断他的话。这种小事情,她不在意,也不屑谈。

  罗风深深瞅着她,“……没想到会从你嘴里吐出像样的话来。”

  凤凰瞪他一眼,“彼此彼此,看不出来你还算个正人君子。”

  罗风咧嘴笑了起来,“多谢夸奖。你那天究竟怎么了?”

  他突然切入重心,投来一语,把她的表情给打僵,冷冷别开脸去。

  “咳、咳、咳……”

  怎么看起来,他好像在欺负一个病人?罗风忍不住蹙眉想道。

  ***    ***    ***

  牡丹花谢,炎夏来临,一股热风扑面。

  街上女子已换上了薄凉夏衫。

  大东女子正统穿着是内着绑带肚兜和交襟白衫;外着衣裳相连的交襟深衣,腰间系带,一年四季皆如此,只有布料不同。

  凤氏一族女子的衣服,足以短孺方式呈现,衣裳颜色不同,冬天里面一样加了白色短衣,若是衣裳同色,差别不大。

  不过进入夏季,凤女不着白色短衣就可以看得出来,她们里面其实是一片宽布,背后隐捆,再用一条绕过胸部上缘的绢带系紧的抹胸;夏日外着的交襟短襦,衣缘开到胸前,扎进罗裙里,腰问环带,看起来清凉迷人许多。

  过去凤老不曾干涉府内人的衣着,前年夏日凤女能者意外身亡,而凤族代理族长与安亲王新婚就红杏出墙,传出丑闻,凤族顿失依靠,形成一片散沙,沦为天下笑柄。凤老在当时才令府内凤族人须着凤族服装,以凤氏一族为荣,凭一己之力为凤族尽心。

  大街上,罗风抱着胸膛,肩上站着说书鸟,走在身后,不时睇视凤凰身上的衣裳。

  凤凰内着紫色抹胸,外穿缀着紫色细边的白色交襟短襦,胸前如一抹微云掩住山峰,若隐若现。凤族织布出了名,她身上那件丝织白色短襦薄如蝉翼,几乎穿透肤色,在炎炎夏日里肯定凉快……

  他在天崖山上住了两年,那里靠近凤谷,凤氏女子衣着他也看惯了,他却看街边众多男子驻足,目光都落在凤凰胸口那片雪白凝脂上,张着嘴巴口水猛流。

  凤凰比一般女子略高一些,平时看来纤瘦修长,若非换了凤族夏衣,倒看不出来她有丰盈傲人的双峰。

  “咳,嗯……”

  凤凰甩过一把长发回过身来,瞥他一眼,“怎么了?”

  “没事。”罗风望着街边屋檐上的薄光,微微眯起了眼。

  “鶤鸡变凤凰,阿风一双眼睛无处放。”说书鸟用尖锐声音道出主子的心声,立刻引来街边众人认同大笑。

  “颠!”

  “待会儿见!”说书鸟赶紧飞了起来,越过屋檐,朝凤王酒楼先行。

  “……一对‘疯癫’。”凤凰完全听不懂这对主子鸟儿的对话,回头直走。

  前头酒旗飘扬,大黄布上写着“虎霸”两字,正是虎家酒庄所经营的“虎霸酒楼”。

  “凤小姐,阿风,两位早啊!”虎从云正要走进酒楼,见到路过的两人,马上停下脚步,扬起大大的笑容热情招呼。

  “……早,虎庄主。”凤凰轻轻点头,放慢步伐,却不打算停下。

  “早。”罗风很随和地扬笑。

  虎从云往前一跨,拦住凤凰去路。“凤小姐用过早膳没?”

  “嗯。”凤凰吭声,缓缓站定步子。

  “那真是可惜,难得在此巧遇,本来想请凤小姐入内一块儿用膳。”虎从云目光炯炯地落在凤凰一身令人着迷的装扮上,抬头望了罗风一眼,笑道:“你知道,有美人相伴,特别胃口大开,哈哈哈!”

  “虎庄主,我还有事忙,告辞。”凤凰面露不悦,口气冷淡,却不若平常盛气凌人。

  罗风早已留心察觉,凤凰每次面对虎从云,气势上总矮了一截,两人之间似有一种他人无法理解的氛围存在……凤凰究竟在顾忌什么?

  “凤姑娘,在下明日要出城,不知今晚月色如何?明天会是好天气吗?”

  凤凰思付了会儿,抬头望向天际,才说道:“万里无云,今夜月明,虎庄主不需愁。”

  “那好极了,多谢凤小姐金口。”虎从云拱起两手,满脸笑容,这才让出路来。

  ……这两人打谜语,究竟是何意?……今晚月色?……今夜月明……罗风看着凤凰远去的身影。

  “虎兄,告辞了。”

  “阿风,下次路过,记得进来喝一杯!”

  “一定。”

  罗风跟上凤凰的步伐,走在她身后,留意到她两手紧握成拳,身体紧绷,似有难以宣泄的愤怒……

  他回头瞥一眼,虎从云已经入了酒楼。

  他上前一步,到凤凰身侧,瞅她一眼,“凤老说得不错,你真博学多闻,不只对品酒有一套,竟也能观天象?”

  凤凰忽然止步,看他也跟着停下来,她瞪他一眼,冷冷道:“府内藏书万卷可供取读,你若有心也能办到。”

  她不再理他,快步拐过街角,走上西江桥。

  罗风叹了口气。她的心关得很紧,至今不肯说出她心内藏的秘密,把他释出的善意往外推……简直铁石心肠,冥顽不灵!

  ***    ***    ***

  不知今晚月色如何?明天会是好天气吗?

  万里无云,今夜月明,虎庄主不需愁。

  罗风独坐在酒楼窗口沉思,任说书鸟在酒楼内编说“阿风情史”,看见小二把灯高挂,方才察觉日落西山,夕月垂空,夜将来——

  他一怔,猛然顿悟,又陷入狐疑之际,掌柜的声音在耳边响起,“阿风,小姐吩咐你先回府。”

  罗风回过头,望着掌柜,自从被他瞧见那一幕,他便把他和凤凰看成一对,看着他时,总有抹暧昧的笑……

  “她有说什么时候来接她吗?”

  “小姐说要提前看帐,今晚要留在帐房睡,不回去了。”掌柜身子倾前低声说。

  “提前看帐?”

  “嗯,酒庄和酒楼的帐,每个月结清盘整一次,每月十五小姐都会留在帐房把帐算完。”

  今日十四号……

  凤姑娘,在下明日要出城……

  那果然是暗语,虎从云与凤凰明日有约,他要出城想改期,询问凤凰今晚是否有空,凤凰答应了他?

  凤凰每月十五留在帐房睡?如此说来,她是每月这一天都和虎从云约好见面,两人才有如此默契吧……

  凤凰和虎从云?难道他们两人……

  罗风不自觉面露严色,把一旁掌柜吓到!

  “阿风,你、你怎么……”

  罗风猛然回神,方才察觉胸口瞬间腾起一股莫名火,他望着掌柜,缓缓露出笑来。

  “掌柜,我先回去了。”

  “是、是……请、请……慢走……”掌柜见他起身,忙弯身恭候,又亦步亦趋跟到门口外面,注目直到人走远。

  “掌柜,你干嘛?”常来的酒客上门,目光在罗风的背影和掌柜的目送来回穿梭,愈看愈狐疑。

  “啊?……没、没事。萧老板,快请进……”掌柜回神,一脸尴尬。他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了,方才他竟从阿风身上看见威严贵相……真是中邪了!



第四章

  万里无云,圆月当空,黑夜如昼,街景一清二楚,静悄悄……

  她走下西江桥,拐弯前行,停在酒旗下。

  “凤凰,你果真守时,快进来。”低沉嗓音不同白日客气守礼,添了几分故友般热络,

  凤凰沉默,与他相偕而入。大门关上,不久灯熄灭。

  月色下,一人从暗处出来,脸罩阴霾,冷如冰霜,抬头望着酒旗……

  虎霸酒楼,二楼有光线透窗,他纵身一跃,攀上高楼,伸指戳破窗纸,向里面窥视……

  虎从云和凤凰两人面对面而坐,桌上美酒佳肴,他见虎从云殷勤给凤凰倒酒,声音传来……

  “每个月,我都等这一天,能与你把酒言欢。来,先喝一杯!”

  “虎庄主,这个月的利息,请点收。另外……”凤凰把银票递到虎从云面前,手里还有一叠银票。

  “不用点了,你每个月都算得清清楚楚,少不了的。”虎从云看都没看就把银票收进怀里,手里举杯到了凤凰唇边,深深凝视于她。

  凤凰脸色略僵,伸手接过酒杯,一口饮下,金樽见底。她眯眼凝望手中金樽……

  虎从云立刻露了笑容,满眼期待,“凤凰,你真好酒量!如何?”

  “葡萄美酒夜光杯……祁连山玉石巧磨细琢而成,杯壁薄如蛋壳,花纹美丽,质地精细,光滑透明,这是稀品‘夜光杯’。”

  “好眼力!我花了好大工夫才拿到这夜光杯。”虎从云提起酒注子,细长壶管往她杯里斟酒,他边道:“美酒入玉杯,光彩熠熠,绮丽无比,叹为观止吧?”

  凤凰无声,点了点头,凝视杯中又满。

  “这酒,可也不是普通的酒,我想凤凰你该喝得出来?”虎从云有意考她,更盼能考倒她。

  凤凰拿着酒杯,注视杯中物,淡淡道:“晶莹光润,颜色鲜红,味道甘醇,入喉刺烈,少量方醉……潞州‘珍珠红’。”

  虎从云眉头皱紧,大叹一声,瞬即舒层展容,朝她举杯大笑。“果然还是难不倒你啊,哈哈哈!来,先干为敬!”

  凤凰垂眼看酒,无声叹息,一口将酒饮下。

  “虎庄主,我已筹足部分款项,你能否先将酒楼还我?”她将手里一叠银票放到桌上,推过去给他。

  虎从云夹了小菜进她碗里,又为她把酒斟满。“凤凰,美酒佳肴当前,你一定要提这些伤感情的事吗?”

  “虎庄主,珍珠红酒烈,正事先办方安,有劳了。”

  “哈哈哈,你我都是千杯不醉之人!凤凰,你莫非小看我了?”虎从云举杯敬她。

  凤凰稍稍迟疑,端起酒杯,一口干尽。

  见她喝得爽快,虎从云心情方悦,拿起银票略数了下,便收入怀中,站起身,

  “你等我一下。”

  虎从云离开二楼酒馆,下楼去。

  凤凰望着他离开,独坐桌前,一脸落寞,眉心紧锁……

  夜深人静,四周无声,时间悄悄过去。

  虎从云为什么去这么久?

  凤凰忍不住张望,两手紧握,略略颤抖,额际微有汗珠。

  她紧抿唇瓣咬着……不行,再等下去就槽了!

  她赶忙起身,一时站立不住,身子摇晃,险些摔倒。她紧紧抓住桌沿,好不容易站稳了,她深吸口气,定下楼去。

  窗外一人,跳跃而下。

  虎从云从帐房里出来,看见楼梯有人影下来,手上烛光一照,是凤凰。“抱歉、抱歉,让你久等了,我找这东西,找了半天,终于找着了!”

  凤凰缓步下楼,扬起宽袖略挡烛光。

  虎从云把烛台搁下,才把东西递给她,“来,物归原主。”

  一个东西,搁了四年之久,若不曾时时拿出来看,任谁也无法一时记起,详细搁在哪儿……

  凤凰抖着手,从虎从云手里接过凤王酒楼的房契和地契,眯眼仔细看了一遍,紧紧握在手里,垂眼道:“多谢。告辞。”

  “凤凰,才喝几杯,这么快走?”

  凤凰紧咬着唇瓣,忍住身体不适,摇晃着打开大门。

  虎从云跟上前来,圆月拉长一双人影,一个影儿摇晃,往后倒去——

  虎从云急忙张开一双长臂,却扑了空!

  凤凰被人拉住,往前倒向另一人怀抱……

  “咦?阿风,你也来了?”

  阿风……凤凰缓缓仰头……

  他背着光,一脸阴暗,虎从云从身形看上去知道是罗风,他站在大门外,两手稳稳圈在凤凰纤腰上,将她搂在怀里。

  他靠近细看,确是罗风,明月光隐隐照出一双严怒瞪视他的眼神,把他看得内心一震,一脸莫名,此时却无暇他顾,他先看他怀中人儿,问道:“凤凰怎么了?方才还好好的,怎么突然晕了?”

  “你——”

  “阿风……不关他事……快走……”凤凰靠在他身上,颤抖低语。

  罗风眼望虎从云,目色收敛,“虎兄,凤凰突然不适,我先带她回去,告辞。”

  “好吧……不过这么晚了,我请大夫过去吧?”

  “不需要,多谢!”罗风抱起凤凰,很快消失在街道上。

  虎从云站在门口许久,满脸狐疑。

  ***    ***    ***

  罗风将凤凰带回酒楼。

  “我看见你喝了他的酒后开始不适,为何说不关他的事?”他抱着她快步定向后堂,她全身虚软发抖,冷汗直冒,和凤凰会之后的情形一样。

  “……是我……不能……饮酒。”她手里紧抓着几张纸,抱在怀中,深怕掉了。

  罗风穿出长廊,听见她的话,忽然止步停在月光下看她。

  “我听错了吗?你不能饮酒?”酒庄代理庄主,凤凰会年年得主,品酒能人,至今他仍然记得她在高台上获得满城百姓喝彩那一幕——

  “很……讽刺吧?”银月水色投在一张无奈的笑脸上,这张脸卸下了骄傲的面具,写着痛苦,冒着冷汗。

  凤凰出门之前留了几盏灯,罗风两手紧抱她,把她带进帐房,将她放在卧榻上。

  “你为何……”她眯眼望着罗风。

  “我跟踪你去的。”他知道她想问什么,冷淡道:“我从你们两人早上的对谈中,隐约猜到你可能要与他见面。”

  “你……”她该怪他多事,但方才看见他时,她竟然安心了……

  罗风取下她手里的东西,摊开来看,“为什么凤王酒楼会落到他手上?我看见你另外支付利息,凤家还有什么东西在他手上?”

  她全身冒汗,浑身颤抖,身子冷了一遍又一遍,离开他的怀抱,她更冰冷痛苦,抖得连话都说不出。

  罗风把东西搁下,脸色有些严冷,皱眉瞅她,“我能为你做什么?”

  她闭眼、紧咬着唇,缓缓摇头。

  “……就像那天一样,到早上就没事了吗?”

  她点点头。

  罗风沉默半响,站在一旁注视着她湿了一张脸,脸色惨白,眼前还有她和虎从云“把酒言欢”的画面。

  他站立许久才转身,从外面取水和湿布进来,坐在她身旁,拧干湿布,帮她拭去满脸的汗水……

  他不自觉目光落在她发白的嘴唇上,手指轻轻抚上她冰冷的唇瓣……

  她眯眼,凝视着他。

  罗风迷蒙眼里多了她虚弱痛苦的表情,如被一桶冷水兜头浇醒,暗自生恼,抓着湿布起身出去。

  凤凰的目光追随着他,眼里落下疑问,身子一阵阵冰冷,她两手环抱湿冷颤抖的身子,翻过身去,困难地喘息……

  罗风……为什么她会对他感到安心?……为什么……

  她内心困惑着,但时间过得好慢,她感觉浑身都湿遍了,头发也黏着汗水,身子愈来愈冷。

  明明是夏日夜晚,她却仿佛处在寒冬身体遍寒……她忽然感觉一双有力的手臂将她抱了起来,她冰冷的身子多了一人的体温……

  罗风……

  “这样你会比较好一点吗?”看她如此难受,他终于还是不忍,坐到卧榻上抱起她来,将她颤抖发冷的身子搂在怀里。

  她枕在他的臂弯里,张开眼凝视他。

  罗风忆起初次见她时,她半眯眼凝视他,眼里仿佛藏着星子,蕴含温润光芒,曾有一刻令他怦然心动……他彷佛又重新看到了那时柔美惹人怜惜的她……

  目光又落在她颤抖微启的朱唇上,她香汗淋漓,水珠儿滑过她柔软冰冷的唇办,落入唇间……

  空气顿时变得稀薄,他感觉呼吸困难,心脏跳得紊乱,忍不住将大掌包覆她后脑勺,把她细致美丽的容颜埋进胸怀间,免他看得意乱情迷。

  他无声地叹了口气,将她湿冷的身子搂得更紧了些。过了一会儿,他又难耐想看她……

  她不停发汗,雪白的胸口全是汗水,紫色抹胸湿透,紧贴着她浑圆饱满的胸部,白色交襟短襦更湿得有如透明衣……

  胸口泛着阵阵的疼,他更把双手收紧了,目光却摆哪儿都不是,他深深蹙眉。

  “嗯……”她轻喘着气,被他抱得太紧,脸埋在他怀里难以呼吸。

  “怎么了?”罗风连忙松开手来。

  她像是得到解脱,深深吸了口气。

  罗风看见她雪白的胸口高高提起,一瞬间血液沸腾,赶紧别开脸去。

  过了好一会儿,耳边传来她均匀的呼吸声,怀里娇柔的身躯颤抖慢慢缓和了……

  他垂眸,看她依偎着他睡着了。

  “凤凰……”没事了吗?他不确定她现在的情况,不敢唤醒她,但他两手都湿了,身上的衣服也湿了一片。

  他迟疑地凝视着她,不知该拿她如何是好?

  难道让她裹着湿衣继续躺在他怀里睡?恐怕到天明她又着凉了……

  罗风忽然内心不悦,他竟在意起她的身子来了!

  打从猜到她今夜可能和虎从云会面,他莫名生怒,又亲眼见她竟独自伴月去了虎霸酒楼,和虎从云在楼上饮酒聊天,他顿时烧了满腔怒火!

  不管任何理由,她都不该和虎从云相约深夜独处!

  他蹙眉凝视她,拨开她脸上湿发。

  ……这女子究竟是几时悄悄打开了他心扉,迳自在里面占据一席之地?

  他该拔掉她的地位,还是任她嚣张?

  他满怀郁闷,不经意地抚摸着她冰凉的脸儿陷入沉思,忽然一只手朝他衣襟抓来,他猛然一震,望着她睡着的容颜……

  看着她,他忍不住自问,他可愿意让其他男人看到她此时的模样,让她的手抓着其他男人的衣服?

  思虑的脸庞缓缓绷了起来,最后忍不住苦笑。……看样子,是得任她嚣张了。

  他内心决定,便拉开她的手,将她放在卧榻上……才将她放下,她就缩成一团,身子微微发颤,缓缓醒了过来。

  “阿风……”

  罗风起身将后堂院门关上,开了帐房内另一扇门,将烛光移入,抱起她进入寝室——

  这里他初次踏进来……

  “阿风……你做什么……”一阵晃动,凤凰张开眼来,看见他抱着她走动,她莫名地害怕他又放下她,忍不住往他怀里钻。

  “你衣服湿透了,我想帮你脱掉,好吗?”他才将她放上床,她又开始抖了起来。

  “嗯……”不知为什么,有他抱着的感觉很温暖,很安定,她不再能忍受浑身遍寒的痛苦,不想他离开身边,哪怕只是一下子她都觉得恐慌害怕……她急切地拉住他的手,攀着他,寻求他体温的慰藉。

  罗风被她紧紧攀着,只好抱着她坐在床上。

  “凤凰,我怕你着凉,只是帮你脱衣服,我什么都不会做,你别怕。”他嗓音沙哑,在她耳边低语。

  “嗯……”他低沉浑厚的声音温柔又温暖,听来很舒服。她枕靠在他肩上,两手紧抱他脖子。

  罗风一手揽着她纤细的腰,腾出一手来解开她腰间环带,从两人之间抽了出来,丢到地上,接着他伸手到她丝裙的系带上,慢慢摸索,花了点时间才脱下来……

  她两手环着他,紧贴在他身上,这种情况下帮她脱衣服实在不容易,他一手挤入两人中间,拉开她湿得几乎透明的白色短襦,从她纤柔香肩褪下来……

  “嗯……”罗风拉下她的手,她闷哼一声,又抱住了他。

  他把湿衣丢下,手掌贴着她细致光滑的背好一会儿,直到她发颤的身子又慢慢安稳下来,他才拉开她背后绢带,解开隐扣,拉下那片抹胸……

  这时她赤身贴在他身上,紧贴在他胸膛的柔软压了上来,顿时令他全身紧绷,无法动弹——

  他两手仿佛被她无瑕滑嫩的裸背吸附住,好半晌抽拔不开……

  他感觉到他的呼吸愈来愈浓重,如此下去不妙,便迅速从她身后拉了被子,挤到两人中间来隔开,将她赤裸身子裹了起来。

  “凤凰,你还好吗?”他是一点也不好,想拉开她的手,让她躺下来睡,又怕她好不容易缓和的情况又发作……

  等了半天,她两手抱着他不放,没有反应,似乎又睡着了……他可是正常男人啊!

  唉!明早起来可别给他一巴掌……

  ***    ***    ***

  从窗棂穿入稀微的光线,她半眯眼,辗转醒来,仰头凝望床架上的雕花好一会儿……

  昨夜,她终于从虎从云那儿先把酒楼买回来了。

  “娘……您再等等。”她会更努力,尽快把属于凤家的东西全部——

  她望着一双深邃眼眸闯入她思维里,在她上方看着她,一瞬间盖过千头万绪,更轰掉了她的声音——

  她看着他露齿微笑,看他坐起来伸懒腰,看他坐在床沿穿鞋,看他从她的床上走下……

  “啊……”

  她瞪着他猛然转身,回头捂住她的嘴巴,不让她惊吓过度的叫声宣泄出来,他更抓住她的手,防她一巴掌甩来——

  罗风!死老百姓,你竟敢趁人之危!你这个伪君子,你混帐,枉费我信任你!我竟然还感激你这个死老百姓!我真瞎了眼!

  她一口咬住他的手,怒瞪他的眼神狂骂。

  “呜……”罗风眉头紧皱,千算万算都防不到她这一招。她可真不爱惜他,枉费他照顾了她一晚上,这一口她也咬得下去!“你冷静下来,昨晚是你抱着我不放,我很不得已才爬上床……你轻一点!”

  听你胡扯!无耻之徒,我要把你碎尸万段,千刀万剐,丢入油锅,再弃尸喂鱼!

  “唉……你说什么我看不懂。”他仔细研读她那一双“会说话”的眼睛,倒是看出她在骂他,看起来应该是骂得极为难听,为了耳根于清净,他还是继续忍受被她啃咬的疼痛。不过好歹得先安抚她,“凤凰,这里是酒楼后堂,这时候前头应该已经有人来了,你想喊人进来看热闹吗?”

  凤凰瞪着他,一双眼睛杀了他千百遍,却看他目光不经意溜到她身上,马上别开眼去……她狐疑低头,看见被子早已从她身上滑落,她……

  罗风赶紧拉起被子将她包住,迅速交代道:“你先把衣服穿上,我去外面等你。”

  凤凰声音哑掉出不来,看着他逃出寝室,把门关上……

  罗风抱着胸膛,背靠着门,双眉微蹙,这时候才想到一堆现实问题。

  第一,娶一个凤女,这辈子就只能拥有她一个,他昨晚是脑袋烧坏了吗?

  第二,凤凰是凤老的独外孙女儿,凤家酒庄的继承人,只能招赘,而他的身分是绝对不可能入赘,这也是个麻烦。

  第三,虽然凤凰看虎从云的眼神并无暧昧,不过看得出来虎从云很欣赏她,他不相信凤凰会看不出来,为何还与他深夜……

  “罗风——”凤凰几乎疯掉的声音从寝室传出来,打断罗风的思绪。

  他回头看一眼……

  唉,不是告诉她,不要“声张”吗?

  ***    ***    ***

  “没什么事,我把她整理了一夜的帐本弄湿了,她气得想砍人才大叫,什么事都没有。”这会儿脑袋清醒,想到现实问题,他当真希望“什么事都没有”。

  “呃,可是……阿风,你昨天不是回去了吗?”跑堂小郑一脸狐疑,一再看着他。

  “是啊、是啊,我早上过来的。”罗风站在后堂庭院,抱着胸膛,一脸自在笑容迎着众人。

  “咦?我今天是最早到的,等掌柜开门才进来,没看到你啊?”厨房周厨子一愣马上道。

  唔,这个时候该说什么好……

  “有有有,你进厨房时我就看到他进来了!”掌柜赶紧打圆场,“好了、好了,没事了,都回去工作!”

  罗风看着掌柜把人都赶出后堂,冲着他暧昧一笑,捂着嘴巴走了……罗风扯起眉头。老掌柜非得笑得如此猥亵吗?他可什么都还没做……

  罗风把眉头锁得更紧。果真近朱者赤,近墨者黑,他圣洁高贵的一颗心也被掌柜污染得不干不净了,唉——

  他转身,目光对上了凤凰冰冷的眼神……

  她穿好衣服了,还是凤族的服装,翠绿色抹胸,黄色短襦、罗裙,胸口袒露一片雪白肌肤,艳丽诱人。

  罗风扬起笑容,“都打发了。”

  “你做得很好。”凤凰转身走回帐房。

  罗风没想到她会这么说,更没料到她方才还一副要杀人的模样,这时候态度却如此冷淡?

  ……她是不是误会了?

  “凤凰,我这么做是为了你的名声着想,希望你明白。”罗风跟进来,把话说清楚,他并非不想负责,只是两人的事得从长计议。

  凤凰从书案上拿起酒楼的房地契,面无表情地看着,边道:“我明白,谢谢你。”

  罗风更加狐疑地瞅着她的冷静,试探地问道:“……昨晚的事,你不生气了?”

  “我生气,恨不得杀了你,把你赶出去!”她冷冷回道,却一眼都不看他,坐到书案后,把房地契收了起来。

  罗风松了口气,解释道:“昨晚我担心你着凉,才为你宽衣,我并无轻薄之意。不过事已至此,我无意卸责——”

  “我已经想起来了,昨夜的确是我抱着你不放,所以也不能完全怪你。这件事情到此为止,你不用再说了!”她迅速打断他,摊开几本帐簿,目光落在帐页上,一一核对。

  “……到此为止?”罗风握起拳头,感觉被她咬的地方开始痛了起来,痛得他一股闷气积压在胸口,对她眯起了眼,沉声道:“你的意思是说,我看光了你的身子,在你床上睡了一夜,现在不用对你负责了?”

  凤凰怒拍桌,“你滚,我暂时不想看到你!”

  罗风绕过书案,将她从椅子里拉了起来,她一双拳头挥来,他用一手轻松抓住,将她反手压到身后,一手抬起她下巴来。

  “放手!你想干什么?”

  “……你的脸真红。”罗风眯眼注视她面红耳赤,一副羞恼的模样,一颗发怒的心才缓缓平息,闷笑了起来。

  差点又被她的装模作样给骗了——

  “死老百姓!我是凤家酒庄的继承人,你只不过是进来要一口饭吃的,你休想攀着我享荣华富贵,我不会让你得逞!”

  罗风笑容僵住,瞪着她。他忍不住想,他若是一般布衣,听到她这种话,不用她一巴掌,愤恨离去,那还当真叫没骨气……

  凰儿的爹……那混帐,金玉其外,败絮其中!不想自己毫无本事,还觊觎庄主之位……多年来他意志消沉,流连烟花之地,挥金如土,我女儿人前笑颜,人后流泪,扛着家业供他挥霍无度……

  唉,是他把她惹恼了,她才气得口不择言,顾不得刺他遍体鳞伤,或者……她的父母带给她的影响太深,她不愿意让自己步上她母亲的后尘,才选择让自己冰冷无情?

  娘,您再等等……清晨她醒来时,声音柔软地呢喃了这句话。那一瞬间他看到她打开心房,显露出她脆弱令人心疼的一面,让他顿时感觉自己就像躲在暗处窥视,行为卑劣的人,所以他才猛然打断她的思绪……

  他应该相信,那才是真实的她。

  “我们两人的事暂且不谈,先来谈谈你和虎从云之间的事情吧。”

  “你是什么身分,你没资格问我!”她挣扎扭动,气得一脚踩他,却反而被他的膝盖撞回来,好痛!

  “凤凰,不要惹我生气。”想到昨天那一幕,他火气又冒了上来。

  “死老百——”

  他手一缩,把她的身子压进怀里,低头吻住她的嘴,堵住她的声音!

  这个吻,他忍耐了一个晚上,只为了等她清醒……



第五章

  她应该比谁都清楚,这世间唯一能相信、能依赖的只有自己,然而……

  清醒以后,昨晚的记忆慢慢回来,她想起她和虎从云喝酒,身体又发作,在门口倒进一人怀里,她以为是虎从云,内心沮丧绝望,她却听到虎从云喊了罗风的名字。

  她抬头望他,看见抱着她的人是他,那一瞬间,她有获救的感觉,整个人因此而安心……

  昨晚被他抱在怀里,他的体温、他的声音,都让她感到心神安定,身体不再莫名的发抖……成秀也曾经抱着她,试图安抚她,但她却把他推开了,而她却接受了罗风的拥抱,她的身体接受了他……

  她不知道自己究竟什么时候开始,选择了信任他,又依赖了他——这个无耻之徒!

  凤凰身子无力地瘫在他怀里,被罗风吻得几乎快断了气……

  “为什么凤王酒楼会落在虎从云手里?”他看见她嘴唇肿了,细致的皮肤被他的胡碴刺红,他扯起眉头。他并不想用这种方式和她谈,但是她太硬气,而他对于在乎的事情,向来不太有耐心。

  他的心跳贴着她的,他的呼吸还吐在她嘴里……她眯眼瞪他,他以为他是谁?他只不过是她的保镖,他竟敢强吻她!

  “不说吗……”他语带威胁,轻啄她的唇,细碎而缓慢地沿着她的下巴一路吻下她白皙玉颈……

  凤凰轻颤了一下,脸上又羞又恼又怒,恨不得骂他、咬他,但是——除非她想再尝试一遍被他吻得快窒息的感觉,否则她就是脑袋坏了才敢继续挑衅他!

  ……看他平常吊儿郎当样,一张笑脸迎人,没想到那只是披着的外表,他根本强势又恶霸,一点都不好惹,她真是看定了眼!

  “……你真倔强。”他虽然很渴望继续吻她,但是他却没有欺负女人的劣根性。罗风抬起头来,眯眼看着她,叹息道:“好吧,看来是我错了,我应该先整理我们两人的关系。”

  认错了?那还不把她的手放开!

  “唉……别动好吗?先听我说。”

  没什么好说的,昨晚的事情她一概不认,她也不想谈,不要再想起!他不过就是个仰赖凤家鼻息的死老百姓!

  罗风牢牢抱紧她扭动的身子,看她倔气的脸庞……

  “真奇怪,你不管任何时候看都如此迷人,明明目中无人又傲慢,骂人不留口德,我真不知道我爱上你哪一点。”两人总得有一人先低头,要这只骄傲孔雀先承认喜欢他,看来是不可能,既然他把她的身子都看光了,身为男人不该在这个时候赌气。

  他明显的感觉到在他怀里的身子一僵,她沉默了好半晌,头愈垂愈低。

  “……那是你的事,我不喜欢你!”她的声音听来可不是这么回事。

  “你不喜欢我,还抱着我一整夜?”

  “那……是……是我——”

  “别说你喝醉了,你昨晚清醒得很,早上还记得你自己抱着我不放。”他清楚她想说什么,直接打断她的借口。他抚摸她烫红的脸儿,抬起她的下巴,看见她眼里盛着满满的慌乱无措,看得他开始觉得逗弄她的自己很残忍……他缓缓抚摸她的头发,轻轻把她搂入怀里,“唉……真不知道该拿你怎么办。”

  又倔强又容易动气……却又青涩害羞得惹人怜惜,又故意伪装自己,真是不随时看着她都不行。

  他放开了她的手,搂着她,轻拍着她的背。

  她在他的怀里挣扎,不停推打他。

  他始终抱着她不放,忍受她的捶打。

  被他吻得嘴唇红肿的她可一点也不手软,像要报复似的一拳又一拳落在他的胸膛上,也不管自己打痛了手。

  过了好一会儿,她似乎没力了,喘着气,怒瞪着他。

  他挂着笑脸,两手揽着她纤细的腰,垂眸凝视她。

  她看着他,一双拳头摆放在他胸膛上,看了他好久、好久,脸上的戾气消散,脸庞线条转柔,她深深地叹了口气,头低下来……缓缓躺靠在他怀里。

  “罗风……”

  “嗯?”他咧嘴笑了。

  “你……永远不可以……像我爹一样。”一串眼泪滑下她的脸庞,她战战兢兢,旁徨犹豫,深伯自己误踩了一步。

  至今她仍无法明白她娘痴爱爹的心情,娘就像飞蛾扑火,不惜遍体鳞伤,不顾一切走到最后,连命都可以不要——

  “我答应你。”低沉嗓音许下承诺,低头吻去了她的眼泪,吻住她的唇,吸吮她甜美的滋味……

  她却忽然捂住他的嘴巴,虽然湿着眼眶,黑瞳却清亮无比,紧拙着他眯起的黑眼,“罗风,我们先谈清楚。我对你还不够了解,所以我希望在外头,我们还是维持现在的关系。”

  “……我同意。”他微微锁眉,心中荡着一丝不悦。虽说是正合他意,他有跟她厮守一生的打算,不过他们之间还有许多事情要处理,即使她不说,他也会提,只是由她先说出口,心里还挺不是滋味;再说……她一定要在这个时候煞风景吗?

  他拉开她的手,紧搂她纤细的身子,凑近她的唇……

  “你记住,我是凤族女子,如果将来你有二心,我不会像我娘一样痴守婚姻,我更不会饶了你!”

  唉……罗风深深叹了口气,猛然吻住她的嘴。……也不看看自己脸有多红,她还是别说话会可爱些。

  大东王朝一夫多妻是惯例,虽有前例安亲王罗非娶凤女,誓言只娶一人,不过后来也因凤女出墙写休书,打破誓言。世事诡谲多变,今日他答应不负她,他承诺之事必不悔,但未来之事难以预料,谁知将来是谁负谁呢?

  她也真是想得太深远了……

  他又想到年少的六皇弟和小乐儿,想起在东罗宫里,他们两人形影不离的身影,他想起六皇弟对小乐儿的宠爱,几乎巴不得时时刻刻都把她捧在掌心上早晚呵护。就是看六皇弟对小乐儿的紧张,他总爱绕在小乐儿身边逗弄六皇弟玩,看他气得咬牙切齿,暴跳如雷,实在是很有趣,那是他在东罗宫时每天的娱乐……

  他离开东罗宫,小乐儿出了事,六皇弟放开了手,让她离开……

  他想起六皇弟的深情和执着,想起他一身红袍等待不悔;而他明知实情,却隐瞒不说。

  他舍了六皇弟的爱情,选择顾全亲情,保住六皇弟对父皇的敬重,他并不后悔,只是……看着一身红服的六皇弟,他满眼是痛,无颜面对……六皇弟若知他隐瞒,恐怕不会原谅他……唉!

  “罗风……你在想什么?”这么快他就有二心了吗?

  “没事。”看她的脚晃动,大有一脚把他踢开的态势,他飞出的心神立刻归位,把她搂得更紧,吻得更深。

  ***    ***    ***

  凤府

  “我爹被外公重打一顿,身无分文被赶出城,后来想办法和我娘取得联系,偷入城内。他向我娘忏悔,求我娘原谅……我和娘真的以为爹已经悔过,把他藏在酒楼后堂,想等外公心情好一点,为他求情……”

  既然已经对他敞开心怀,凤凰不介意让他知道这段过去和她隐藏的秘密,不过她可没想到他会在夜深人静后,来敲她的门。

  看他一脸严肃,把这事看得很重要,她便开门让他进来了。

  “四年前凤凰会,娘去参加,外公和娘赌气不出席,那日大伙儿忙碌,我爹乘机盗走凤家所有房地契!……原来他回来,是为了报复我外公。凤家和虎家素来不和,他故意把凤家房地和……全部房地都卖给虎前庄主,只为让我外公拉下老脸去虎家把房地契赎回来!想不到,他又一次欺骗了我和娘……”

  夏夜热风透窗袭来,烛光晃闪在她脸上,罗风看见她切齿的怨恨和难以切割亲情的无奈,情绪交杂。虽然她没说,不过从她的神情看得出来刘诚虽非是好丈夫,起码疼她这个女儿……他能体会她的心情,直到父皇驾崩后,至今他仍无法原谅他为了爱子,利用他天大权势残害无辜,但他终是至亲……

  她摆在桌上的两手紧紧握住,接着说:“他们两人结褵十多年,我爹挥霍无度,凤王酒再好卖,也远不及我爹的败家程度,多年来我娘深怕被外公知道这事,一再的挖东墙补西墙,凤家财产早已所剩无几。我娘也一直劝我爹,但他根本听不进去,他也不相信凤家庞大的家产会有被他败光的一天……”

  他伸手将她握住,她没有抬头,只是紧紧握着他的手。

  “他一走了之,留下一堆烂帐给我娘收拾。我娘……当真是绝望了,在凤凰会当夜,找我谈心,和我说了好多话……她倒了两杯酒,一杯摆在我面前……她没有劝酒,一个人默默地喝……最后,在我面前吐血……她说,她怕孤独,也舍不得我,两杯鸩酒,想带我一起走……她又不舍家中老父,想留下我陪伴老人,代她赎罪……她不知道该如何做,她把难题留给我……”两行泪滑下她的脸颊,视线模糊,她仿佛还能清晰看见那一幕,娘吐得满身血,绝望凄楚的凝望着她,在她面前倒下——她的身子忽然被紧紧的拥住,猛地拉回思绪,她抬头凝望他,强忍的悲伤终于崩溃,把脸深埋在他腰间啜泣。

  罗风低头抚摸着她的头发,搂着她纤细颤动的肩膀。

  想到她当时才十五岁,却面临这一切,他的心就仿佛绑了大石,重重地下沉。

  她沉默许久,止住眼泪,才松开手。

  “……那天深夜,我去敲虎家大门,希望虎前庄主放一条生路走,还我凤家来。但是房地契上盖的是我娘的印,签的是我娘的名,银货两讫,白纸黑字清清楚楚,即便告上官府,我也未必胜诉,何况……”她深深叹息,她娘到死都还为爹想,不想这事牵连了爹,而她……

  “你终究还是想放过你爹,你也担心事情爆发,凤老承受不住?”刘诚若被抓回处以大东律法,恐怕不死也去掉半条命,一生都得在牢里过;而凤老若知女儿自杀,凤家产业一夕全无,恐怕难以承受如此打击,倘因此有个万一,凤凰刚失母亲,又失两位至亲,从此在世上孤苦无依,她应该也别无选择了。

  凤凰点了点头,看着自己被他握住的手,继续说:“当时虎从云也在场,他劝他爹,我娘已自尽,此时把凤家赶尽杀绝,恐把‘虎家酒庄’搞得声名狼藉,望他爹三思。”

  “这虎从云看来比他爹有脑袋。”生意场上无情意,没人肯做赔本生意,亏虎从云想得长远。

  “嗯……虎前庄主气恼自己赔了夫人又折兵,不甘心地答应帮我隐瞒外公,让我以偿付利息的方式,直到我有能力把凤家房地买回。”她略停顿,才又道:“当夜我深陷慌乱绝望无助之中,也亏虎从云提点我,凤家以卖酒营生,我娘在酒楼后堂饮鸩酒身亡此事若传出,恐影响生意,当时我正愁外公身子受不住我娘自杀的打击,所以接受他的建议和帮忙,他找了熟识的大夫,伪称我娘急症身亡。”

  罗风终于明白,凤凰每回看到虎从云,总提不起气势来的原因,原来是受过他的帮助。

  “隔日我外公见到我娘已经是具冷尸,他昏厥过去,我娘后事由我处理,我担心外公发现我娘真正死亡原因,不得已尽速将我娘尸体火化……后来为偿债务,就说服外公让我扛下家业,结果……”她紧紧咬唇。

  “结果,你发现自己不能饮酒?”他捧起她的脸。

  “生在酒庄世家,我从小开始研读酒经,我娘让我十三岁就开始品酒,到十五岁,我不敢称千杯不醉,起码是能饮之人。没想到……一杯鸩酒夺走我娘的命,从此我一喝酒,全身就颤抖不已,浑身乏力,冷汗直冒,遍体生寒!”她曾想克服,却无论如何做不到,她好痛恨自己的懦弱。

  “凤凰,你要知道,世间没有几人如你能够扛下这一切,独自承受面对,你做得非常好,我敬佩你的勇敢和胆识。”也难怪她总是看起来一副傲慢的样子。

  年纪轻轻,家里遭逢巨变,她迅速担起责任,出面管理酒庄,在外头和一群酒商谈生意,她小小的肩膀扛着如此重担,她也只能把背脊打直,把肩膀挺得高高的,不这么做,她恐怕会撑不住吧?

  罗风拉起她,心里非常疼惜她,将她抱入怀里,手搂着她纤细的肩膀,轻轻抚揉。

  “……我想,当初你没有陪着母亲喝下那杯毒酒,让你母亲孤独走上黄泉路,你内心自责,才举杯不能饮。凤凰,这是你孝顺重情,并非你懦弱,以后别再责怪自己了。”

  “罗风……”他的话像一股暖流细细流进心窝,她抬头热泪盈眶凝望着他,对他的感激难以言喻。

  他低头亲吻她,轻柔的吻里充满无限怜惜和疼爱。事情都已谈开来,终于解开了她的秘密……但他怎么觉得好像忘了件事?

  “嗯……”她不怎么喜欢他扎人的胡碴,早晨把她的皮肤刺得泛红,害她等了好久才敢出门见人。

  他眯眼凝视她颦眉的模样,摸了下巴一把……唔,他想起来了,他忘了处理脸上的胡碴。

  ***    ***    ***

  嗯,好久不曾看见这张脸了,有点不太习惯,不像是看见自己,倒像是从镜中看见了五皇弟……但怎么感觉心里还是搁着件事?

  他究竟忘了何事——

  罗风从镜前转身,看见挂在墙上的酒葫芦,立刻就想起来了!凤家卖酒营生,每房墙上都挂了这葫芦,但这却不是他忘记的事情,他看见酒葫芦,想起凤凰和虎从云深夜把酒言欢!

  他居然忘了问她这件事!

  罗风推门走出房,晨曦微光柔丽,却照着他深眉紧锁不悦,步伐如风,穿过中庭,走进后院,直接踏进凤凰的房里。

  小厅堂门开着,丫鬟去厨房拿热水要给小姐冲茶。凤凰整装好,从内房出来,看见门外晨光投在一个高大身影上,他背着光,正面看不清,不过从身形她就认出他来。

  “罗风,为何这么早……”她走上前来,定睛一看,忘了声音,直看着眼前这人,一张面庞如冰,轮廓线条严峻如刻,双眉内敛,双目深邃,鼻梁挺拔,仪表堂堂,相貌俊俏,看得她双瞳圆瞠,朱唇微张,惊愕地愣住。

  ……谁?

  “因为我有事问你,你跟那虎——”

  “阿风?”听见是他的声音,凤凰惊讶地叫出声,几步上前捧住他的脸,他光滑面庞还滑了她的手。她左看右看把他一张脸转着看,无论正面、侧面看,他都下是她所熟悉的那个不修边幅的死老百姓!她脱口喃喃道:“你真是罗风?……原来你是长这模样……”

  俊逸面庞,竟看得她心跳加速!她若无其事地放下两手,指尖还留着他面颊的光滑余温,她两手紧贴身侧,紧紧握了起来。

  她双眼发亮直盯着他瞧,面色染了红晕,羞怯怯的神色,倒看得他忍不住摸起了自己的脸。

  “有差这么多吗?”这张脸居然会让这只骄傲孔雀看到晕茫茫,他心里怪复杂的。

  “唔……还好,只是看起来不太一样。”她转过身去,拿了杯子、茶壶,不停的倒。

  “……满出来了。”

  “啊!”她赶紧住手,放下茶壶一看,杯子根本是空的,茶壶里也没有水。她的脸一下子红到耳根去。

  罗风看她发窘的模样,低低笑出了声来。

  “秀玉这丫头,动作慢吞吞的,拿个水这么久!”

  罗风两手抱住她纤细的腰,将她转过身来,低头吻上了她香嫩的脸儿,与她耳鬓厮磨。

  “你这个以貌取人的大小姐……这么喜欢我这张脸吗?”

  “谁以貌取人了,我喜欢的可不是你这张脸……”她窘迫一顿,舌头卷了进去,很想直接吞入腹,尴尬地紧紧咬唇。

  罗风挑眉。看她平时冷着一张脸耀武扬威的,现在只是开口说“喜欢”两个字,就如此害臊。一大早就看到这一幕,看得他心花怒放,看样子一整天他精神都会很好,哈哈哈!

  “那你喜欢我什么?我洗耳恭听。”他把耳朵凑近她,只因逗弄她玩太有趣了。

  “死老百姓,你不要得寸进尺!”凤凰一巴掌拍在他脸上,不是很用力,只是轻轻一拍,这一拍又摸到他光滑的脸庞,她顿时感觉手发痒,差点把手心贴在他脸上,窘得她赶紧缩回了手。

  “好痛啊!这么快就谋杀亲夫了吗……”他哀叫一声,睇视她的眼里泛起水柔泽光,嘴角弯弯上扬,双靥红润模样,看得他忍不住往内房门口觑了一眼,很想直接拉着她进去,真有犯罪的冲动!

  堂堂亲王做如此下流事,将来万一“东窗事发”,他怕遗臭万年,还是算了。

  他抚摸着她的下巴,忍下冲动,笑着贴上她的唇……

  晨光晃闪,光影耀人,凤凰眯眼看着敞开的大门,两手推开了他,薄脸皮更红。

  “你不是有事才来吗?”

  这只凤凰!老是在他心痒难耐的时候煞风景,此时还有何事会比吻她还重要——

  罗风眼一眯,抬起头,放开了她。

  “我来问你,你不能饮酒,那夜为何还要与虎从云独桌共饮?”

  凤凰望着他……凤家酒飘香,此时她却闻到了重重的酸醋味……

  “小姐,水来了!——咦!你、你、你是……罗护卫?”

  砰!秀玉丫鬟捧着烧烫的脸颊,直望着罗风痴迷地看了出神。

  凤凰低头看着她的水流了一地……茶又不用喝了。



第六章

  虎霸酒楼的老板出城去了,掌柜的手上拨着算盘,眼睛盯着跑堂,耳朵拉长了,听着每一桌酒客的谈话。

  不知不觉,他手上的算盘愈拨愈慢,耳朵愈拉愈长,听起了几桌客人的对话……

  “听说凤家小姐今天看起来特别不一样,风情万种的。”

  “这我也听说了。早上去老张的布行裁布时,他跟我说凤小姐今天穿了一袭浅紫色衣裳,里头是白色绣花抹胸,那块浅紫色的布料他那儿有。”隔壁桌的大婶赶紧转过头来抢着说。

  “哎,不是这回事,是说凤小姐今天比较亲切,声音软了点,大眼睛还会水汪汪地看着人,表情柔和多了。”这桌的男人也回头拉高了声音。

  “有这回事?”靠街边的桌子有人停下筷子,眼睛都亮了。

  “是啊、是啊,早上在凤王酒楼外头遇见,跟她打招呼,她还跟我说话了呢!平常都只是点个头而已。”

  “哇啊!那不是可以更靠近的看……呃,看布料。凤族的布料出了名,要看那细致的织工,就是要靠近看……咻!呃,嘿嘿。”丢脸,口水差点流出来。

  “咳、咳……”咳嗽声此起彼落,不少女子眼睛瞪了过来。

  “咦!那不是凤小姐吗?”坐在窗口的有人眼尖,远远看见街口一抹浅紫色身影行来。

  酒楼内一双双眼睛发亮着,有人立刻起身,“小二,结帐!”

  “呃……我还有事,小二,快来结帐!”

  “掌柜,我钱放这儿,剩下的不用找了!”

  “客倌……慢走啊……”酒楼内,一下子剩下两三只小猫,掌柜眼巴巴看着一群男人全走光,心魂儿也跟着飞出去了。呜,他也是个男人好吗?他也想去看看啊!

  ***    ***    ***

  日头猛烈,西江畔对街吹起一股热风,大伙儿眼睛全眯成一条线了,不过这目光怎么看起来色迷迷的……

  罗风抱着胸膛,走在凤凰后头,脸色不甚好看。

  “凤小姐,下月十六家兄成亲,当日的喜酒,有劳贵庄了。”姓赵的,你看哪儿?

  “赵公子,恭喜令兄大喜,当日喜酒定准时送到——”凤凰眼前一暗,面前突然多了一堵墙挡去刺目阳光,墙上还站了只鸟儿。

  “赵公子,恭喜、恭喜,到时一定去喝喜酒。”这堵墙大力握住赵公子的手,光滑面庞笑得开朗热情,洁白牙齿在阳光下闪呀闪的,迷煞了街道两旁的女人。

  “呃……好、好,一定要来。”这是谁啊?……阿风?“凤小姐,凤……呃,我先走了。”赵公子探头探脑叹身高体格不如人,猛力抽回了手,转身走人。

  这堵墙挡在前头,立刻有人从旁边乘虚而入。“凤小姐,上个月咱们船行商宴,多谢你特地赶来,还送了那么多酒来……呃,一个月不见,凤小姐更为貌美如t化。”

  “哪里,一直以来仰仗钱老板的帮忙,我才该感谢——”凤凰侧过身来,才点个头,眼就眯了起来。面前挡阳墙移了位置……

  “钱老板,好久不见了,船行最近生意好吗?”

  “呃……你、你是……阿风?”

  凤凰狐疑地望着罗风的背,索性先走一步……

  “凤小姐,九月初九家父寿宴上想用凤王酒,可否请贵庄送酒?”这会儿才六月吧,小子!

  罗风耳朵一动,眯眼瞅着眼前挡住凤凰去路的男人,马上松开了钱老板的手,大步跨了过来。

  “陈少爷,令尊大寿,在此先恭祝,贵府需要多少酒,当日一定送到,谢谢您的捧场。”

  “有劳了……凤小姐,你今天看起来特别不一样——”

  “陈少爷,我今天看起来怎么样?”

  “呃……阿、阿风?你……你玉树临风,不一样、不一样……在下有事,先行一步。”

  凤凰瞪着罗风的背,心里开始闷了火气。他今天到底是怎么回事?早上出门绷着一张脸,走在大街上怪里怪气,她在酒庄巡视,他跟前跟后,这会儿还处处挡着她的路!

  “阿风!”

  “何事?”罗风回过身来,又冷又火的目光睇视她胸口雪白,抱着胸膛,冷肃着一张俊逸面庞。

  凤凰望着他,突然没了声音。冷峻脸庞明摆着严肃不悦,额际隐隐跳动着几条青筋,他看起来像在忍耐着什么事?……是早上那件事?

  “……走吧!”她颦眉,加快脚步,离开热闹的大街。

  回到酒楼,她还没开口,罗风就绕过她先进了后堂。

  她瞪着他钻入柜台后门的背影,回头向掌柜交代了些事情。

  “小姐,午膳已经给您端进去了。”跑堂的过来说。

  她点点头,和掌柜说完了话,才走进后堂。

  他已经坐下来用膳,见她进来,也没多说话。

  凤凰坐在他对面,拿起碗筷,思索了一会儿,才开口。

  “我娘死后不久,虎前庄主退休,虎家酒庄由虎从云掌权。隔年凤凰会,我拿下凤凰令,虎从云……曾希望我下嫁,但我以凤家只招赘,凤族婚律夫不得纳妾为由,拒绝了他。后来他退而求其次,希望我每月十五交付利息之日,陪他小酌谈心。”

  罗风顿了一下,似乎又忘了这事,经她一提才想起来。

  “他看来并非强人所难之人,你有苦衷为何还要答应?”他倒是没想到,虎从云早已经开口向她求亲了。

  “他曾经帮我,我无由拒绝。再说,同是酒庄传人,若让他知道我不能饮酒,凤家颜面何存?”她吃了一口饭,瞄了他一眼,怎么他脸色比刚才还难看?

  “你顾面子,却不顾你和他两人孤男寡女,深夜独处共饮,可能出事吗?”他低沉嗓音平缓,听起来像就事论事,不含私人情绪。

  “这是第一次,过去都有成秀陪在身边,他会适时带我离开,不曾有事。”过去有成秀,这一回有他暗中跟着,她和虎从云始终不算有独处过,这么说,他该放心了吧。

  罗风睇视她,听她的口气也知道,她看得出来他心情不悦,有心安抚他。难得她能顾虑到他的情绪,表示她把他放进了心里,只是她显然完全不明白他一个早上闷火的原因,她更不知道她在这时候又多提了一个男人出来,只是火上加油——

  凤成秀,他都快忘记此人存在过了,现在想起来,这个男人还与她形影不离,让她不惜与凤老反目……算了,她若与凤成秀有暧昧,不会在这时候把他拉出来当垫背。

  眼前的事情已经够多了,他没必要还去吃她过去保镖的醋。

  “凤凰会之前,虎从云对你下毒,你也是为了他曾帮助过你,所以帮他隐瞒?”说起来,她对虎从云“还真好”啊!

  又来了,好重的醋味。凤凰吃了几口饭,嗅着酸味微微颦眉,一脸光明地说:

  “他没有耍诈,我早知那杯酒有毒,自愿暍下的。”

  “为什么?”罗风难以置信地眯起了眼。

  “这是赌注,两杯毒酒里面,其中一杯是微量的毒,凤凰会之前就能解掉毒素。我只要愿意从里面挑选一杯喝下,他肯免收两个月利息。”

  “你就为了省两个月利息跟他赌这个?”是凤凰城人爱赌成性,还是她把钱看得太重了?

  “不无小补。何况当时我想,倘若我中毒,外公就会知道成秀的重要,让他回来……只是没想到,外公已经先一步做了打算。”她瞥他一眼,没有明说他就是凤老的那个坏了她好主意的“打算”,也因此她当时见到他,才会如此生气。

  凤成秀——她竟为了一个凤成秀,甘心饮毒酒……

  啪!

  他重重地放下碗筷,把她吓了一跳。胃口都被他弄糟了,她也放下碗筷来,不悦地看着他。

  “罗风,我知道深夜里孤男寡女共饮有损名节,但我以为你该谅解我的苦衷,你若还要为这事生气——”干脆别在一起!以为简单的一句话,却紧紧绷起心弦,就如此卡在喉咙里吐不出来……她怔怔地愣住。

  不只是她,罗风显然也被自己失控的情绪吓到了。他万万没想到他会把她看得如此之重!以前他喜欢余烟,有心想娶她时,也仅仅抱持随缘态度,去年回到天崖山,听说她已下嫁连掌鸣,他虽觉遗憾,但连掌鸣成熟稳重,的确适合余烟,他也衷心祝福。

  罗风眯眼凝视凤凰,凤族女子服饰今日看起来如此刺眼,是因为穿在她身上……

  “你可以换掉这身衣服吗?”

  她缓缓低头看着自己身上的衣着,拉回心神,仔细看了看,“有哪儿弄脏了吗?”

  “没有。……只是你这身衣服,太醒目了。”

  “醒目?……这块染布是凤族最新的颜色和织工,颜色是艳了点。既然你不喜欢,我去换掉好了。”小事一桩,她不在意。

  他倒没想到她这回如此好商量,喜上眉梢,立刻又道:“我喜欢你穿大东女子的衣服。”

  她本已起身,听他一言,又坐了回去。

  “原来你不喜欢的是我凤族服饰,那就不必谈了。”吃饭。

  “你误会了,我对凤族服饰并无歧视,只是这里不是凤谷,你这一身凤女打扮在大东女子里突兀了。”确实突兀,太突兀了!他眯眼睇视她胸前细白肌肤隐隐透着一层薄汗,细微汗珠缓缓滑落,没入紧裹她丰盈胸房的白色抹胸,如此引人遐思,招来蜂蝶成群,更觉刺目。

  “我五岁那年,外公为了让我学习凤族生活和文化,把庄主之位传给我娘,带着我到凤谷住了六年。我对凤族感情深厚,近年来凤族民心溃散,外公令府内族人都得着凤服,略尽绵薄之力,我自然更该以身作则。罗风,你当真只是觉得突兀吗?”她上下看了他一眼。

  虽然面庞修整干净了,一头长发还是随意束着披散在后,一身粗布也毫不讲究。这样一个放浪形骸的男人,却突然对她讲起了“入境随俗”的观念来,就像睁眼说瞎话一样,教她如何信服于他?

  她直灼眼神几乎穿透他一层面皮,罗风当然知道她看什么,顿时深深揽眉,暗恼在心。

  她穿凤服,是因爱族心切,她义正词严。

  他要她换下凤服,却是为满足私欲,自然是强词夺理——

  他拍桌起身,“你要穿便穿好了!”

  “罗风,你到底在生什么气?”她起身拉住他。已经搞不懂他一张臭脸是怎么回事了?

  他转身一把揽过她腰身,低头吻住她!

  她本想推开他,却发现他把她搂得好紧,两手对她紧紧的锁抱,一点空隙都不留;他的吻也充满独占欲,就像要把她啃入腹中,成为他身体的一部分……他到底怎么了?

  他搂着她吻了许久,才甘心地抬起头来,他的手从她的背慢慢滑过肩头,拇指轻抵在她喉咙,手指轻勾着她玉颈,一路缓缓往下抚摸她胸前一片雪白凝肌……

  她轻颤一下,倒抽口气,握住他的手,阻止了他,他却反拉她的手,摸上她胸前一片无瑕。

  “……民风不同,大东男人习惯把自己的女人藏起来……一点不露……不许任何男人窥看……你懂吗?”他凝视她许久,直到从她眼里看见了恍然大悟,她双靥透红,神色难掩惊愕,直直对着他看。

  罗风面色微窘,转身离开后堂。

  凤凰愣在那里,半晌回不过神来。

  她的手还停在胸口上,怦怦怦的心跳声传来,她缓缓低头……大东男人习惯把自己的女人藏起来……一点不露……不许任何男人窥看……你懂吗?

  原来他一早开始怪里怪气,在大街上阻挡外人接近她,就为了这……“一点露”。

  ***    ***    ***

  民风不同吗……正因民族性不同,凤族以凤女能者为尊,相对凤族女子本身有主见,打扮穿着皆以自己喜好为主,她不曾留心这一身衣着在大东男子眼中的想法。

  “小姐,喝碗红豆汤,身子会好点。”秀玉丫鬟把半温的红豆汤放到小姐面前。

  凤凰坐在窗边卧榻,只手托腮,腹部微微闷痛,她一动都不想动。每个月总有几天这样的日子,她偶尔得空会在府里休息个一两天不出门。

  秀玉是凤凰城土生土长的大东子民,两年前才进凤府当丫鬟,虽然平常老爱大惊小怪,也不够机伶,不过她忠厚老实,乖乖做事,也算是让她很安心……

  “小姐,怎么了?哪儿不对吗?”她拿着托盘,忍不住拉拉衣服重整仪容,一脸不安。

  凤凰这才回神发现她一直盯着秀玉身上的衣服看……里面白衫在颈项处交襟,外面是浅红色深衣,罗裙曳地,确实包得密不透风。

  “秀玉,我的衣服看起来……我是说,走在外头看起来,很突兀吗?”

  秀玉一愣,目光落在小姐衣服上,粉红色抹胸、白色短襦、罗裙,还是和平常一样艳丽动人,不过小姐问的是在外头走动……

  “小姐这身衣服很好看,不过……”她两手抱着托盘,欲言又止。

  “不过什么?你直说了。”

  “小姐,奴婢以前初次在街上看见凤族女子时很惊讶,因为大东女子不能穿这样,胸口的肌肤只有未来相公可以看的,那时候……奴婢不识凤族,以为、以为……是红楼女子。”秀玉老实,说完又怕小姐不悦,赶紧补充:“小姐,那是奴婢孤陋寡闻,奴婢当时说出来,还被人取笑一番!大东女子其实都很羡慕凤族女子不必与人共夫呢。”

  原来,就连在大东女子眼中,她的衣着看起来也很“暴露”。

  民族差异,果真大啊,难怪要入境问俗,入境随俗……她若只是待在闺阁之中的小姐还无所谓,但她是凤家酒庄的代理庄主,往来谈生意面对都是一些大东男人,还是注意一下吧。

  她端起红豆汤,一口一口喝着。

  “秀玉,你去请张大娘过来一趟。”

  “小姐要裁新衣吗?”秀玉眼睛一亮,每回小姐裁新衣,总不会忘了她。张大娘是裁缝铺子的师傅,手艺好,头脑灵活,小姐的衣服都是她做的。

  “不是,你告诉张大娘,我要做几件白衫,裁法会不太一样,请她过来商量。”

  “是,奴婢这就去。”白衫?她想不透,为何小姐会需要白衫,不过小姐不喜欢人家多问,她还是别多嘴了。

  秀玉出门,她把一碗红豆汤喝完,放下了碗,趴在窗台边,闭眼休息。

  听着蝉声,阵阵凉风穿透树梢,吹拂在脸上。

  罗风已经好几天不太和她说话了,难得一张脸修饰得白净,却整天绷着臭脸。在她看来根本就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真没想到这个平常大气的男人居然跟她计较这种小事。

  这个多面男,到底哪一面才是真实的他?

  “……不是为了他,绝对不是……我跟娘不一样。”

  她没察觉,有人走进屋里,近贴在她身边,一只手正要摸到她一把乌黑柔发上,听到她喃喃自语,手停住了。

  不是为了他?不然是为了谁?他刚才在外头遇到她的丫鬟,听说她要请张大娘过来做几件白衫,心里便了然了。

  这倔强的女人,果然一张嘴硬。

  “啊!谁……”有一只手穿人她腰间,把她往后一勾,她没有防备,就被人往怀里带。

  “好点了吗?”他坐在卧榻旁,胸膛贴着她的背,低哑温柔嗓音吹吐在她耳朵里。

  他的手掌平贴在她腰腹间,一股温热穿透衣料传来,羞得她满脸通红。

  “多管闲事,走开!”她使劲扳他的手,却是白费力气。

  “我刚才在外面遇到你的丫鬟了。”他低低地笑出声来,为了想看她这时候的脸色,还故意把她放倒在他大腿上,好方便他低头欣赏。

  他握着她纤细的肩膀,感觉到她全身一僵,顿时全身血液往上冲,涨满了整张脸,长而浓密的眼睫毛颤动两下,一双湛亮的眼睛闪开了他,脸庞出现咬牙切齿的痕迹,却还故意装着听不懂,看得他手发痒,很想抚摸她,却又怕这手一伸上去,不知道五根指头会少了哪一截。

  她这时候的模样可爱得让他很想把她吞入腹,一串笑意憋在喉咙里,颤动心胸,他终于忍不住压上了她的身子,和她一起倒在卧榻上。

  “罗风!你——”

  “我想吻你。”他在上头,用一双勾魂的眼神直直看着她,没有动作。

  她眼里一惊,差点飙出一串狂骂,却无论如何卡在喉咙里出不来,只能瞪着他轻抚她的脸庞,俯下身来,唇瓣和她相贴……

  “凤凰,我喜欢你硬直的性子,也无意改变你,不过既然两人要在一起,在某些事情上,总要有人包容妥协。”他轻吮着她的唇说。

  她蹙层,立刻内心不悦。他这么说,是指她妥协了吗?才不是呢,她只不过——

  他用拇指抵住她的唇,要她静心先听他说。

  “你很清楚,我不是不许你穿‘凤服’,只是希望你‘兼顾’大东男人的‘观感’。在这事情上,我们两人看的比重不一样,对你来说这只是‘小事’一桩,对吧?”

  她看着他……的确是如此。

  他瞅着她的眼,微微一笑,“我很喜欢你的优点之一,就是你不会在‘小事’上计较。我也深信以你的聪明伶俐,你绝对有办法把‘爱族心’和‘小事情’同时兼顾。”

  ……舌粲莲花,怪不得把外公迷得团团转!

  “凤凰,你有个性和原则,我也有坚持,我们要长相厮守,总得有人在小事上包容对方,你说是吗?”

  她眼里波光流动,直直望着他,心窝暖热了起来。这正是她所想的……这就是所谓的心有灵犀吗?

  他眼里黠光一闪,正色道:“所以以后你只要把我的坚持,全都当小事包容,我会好好疼爱你的。”

  凤凰一怔,顿时气怒攻心。

  “你——呜……”无耻男人!得寸进尺,我是看错你了!

  他抓着她猛然挥来的两只手,低笑着强吻了她。逗弄这只凤凰,实在很有趣,哈哈哈……未知六皇弟近来可好?

  “凤凰,我跟你爹不一样,你也不是你娘,我们都很清楚,不是吗?”她能听得懂的,她只要把事情客观看待,就不会把自己逼入死胡同里。

  她当然听懂了,但是他……把她的嘴唇都吻肿了,才来摸她的头,当她三岁小孩好哄啊!

  “哼!你是不是负心汉我还要观察,至于我,你永远要记得,我只为自己活,我不会为你拚命,更不会为你牺牲,我永远都爱我自己胜过爱你!”他始终用一双带笑的眼神凝视着她,害她莫名地火大,愈说愈愤慨。

  他俯身又想吻她,她立刻就把脸撇开了。

  他吻上了她红通通的耳根子,低笑道:“听起来好像我被人砍了,你也无关紧要啊?”

  “没错,我会在一旁纳凉等收尸!”

  “……再吻你一回好了。”

  她看见他眼光一凛,眼底还有一丝恼火闪过,她来不及喊,就被他狠狠给吻住了!

  呜!死老百姓,恶势力!

  混帐……

  他确实跟她爹完全不一样。她爹虽然很疼她,但对她娘从来只会抱怨、索取、要钱,爹从来就不管娘的想法、娘的需要。

  而他,很懂她……

  她忽然觉得,她的未来充满了希望。

  有他在一旁,她更能心无旁骛管理凤家酒庄。



第七章

  昨夜下了一场大雨,女人们都说,那是牛郎、织女的眼泪。

  七夕刚过……

  “封……风爷——”拔高拉长的呼唤声,吸引众人的目光,酒楼内撞杯、划拳的酒客们全停住动作,同时看着一个全身穿金戴银的男子从门口用小碎步奔进来,手上比着莲花指,喷泪的眼睛锁住了一个人。

  众人又循着目光看过去——阿风?

  罗风靠着柜台站,只手撑脸,半眯半睡等凤凰出来,一听那声音,眉心整个皱起,看都没看来人,转身往柜台内走——

  只见这穿金戴银的男子一眨眼间已经扑倒在罗风身边,双手紧紧抱住他的大腿不放。

  “风爷——呜、呜,风爷,小的找您找得好苦啊!风爷,呜、呜,您怎么可以丢下小的不辞而别呢,呜呜……”

  死死抱住不放,任罗风怎么甩都甩不开,冷冷脸色正有大脚一踢,把人踹开的态势,是柜台内门传来声音,打住他的动作。

  “阿风,他是谁?”凤凰低头看那个穿着华服,脖子上挂了好几条金链子,两手戴满金手链的年轻男子,从他扑倒在罗风身边时,她已经出来了。

  “……不认识!”一见这笨蛋全身金光闪闪,闪得他眼睛睁不开,他连认都不想认。

  “风爷!您怎么可以不认小的?小的是您——”一双含泪的眼睛往上望。

  罗风眯眼直瞪他。

  一群酒客全往这里看,凤凰也在看。

  “从一票盗匪手中拚死救下的钱辏督啊!”

  钱真多?一双双眼睛把他从上到下看一遍,纷纷点头,果然是人如其名啊!

  “风爷啊!过去要不是您路见不平,拔刀相助,小的早就死于非命,曝尸荒野了!您救了小的,小的都还没来得及报答您,您就不辞而别,您可知小的离开京城,千里迢迢四处找您,找得好苦啊!”

  原来如此啊!大伙儿总算搞清楚怎么回事,安静无声的酒楼内碰杯的碰杯,划拳的划拳,一下子又恢复热闹气氛。

  “……原来是你啊,记得了。起来吧。”

  “阿风,既然你有客人,你留下来招呼,我自己过去。”

  凤凰城三大盛会之一,就是下月中秋夜举行的选红院花魁。柳巷红院寻欢作乐酒助兴,自然红院也是酒庄的大主顾之一,在每年盛会里总要出钱出力的,今日商会就是为了此事。

  罗风看看她身上的衣服,大朵白花染、紫色底的短襦,紫色罗裙,腰系白色环带,短襦里面还有一件交襟白衫,领口比大东女子略低一点,不过已经遮起了胸前雪白,这样去和一群酒商周旋,应该是没什么好担心的。

  “好,你先去,我会过去接你,要等我。还有……别喝太多。”

  “晓得了。”凤凰绕过他,走出酒楼,停在门外看那辆金光四射的豪华马车好一会儿,有点怀疑这个“钱真多”大老远从京城跑到这儿来,这么长一段路,怎么没被抢第二次。她摇了摇头,朝商会走去。

  钱辏督耳锐地听见主子声音里少有的关心和浓情密意,顿时吃了一惊,目光赶紧追上这女子——喝!是凤族女子。

  一张芙蓉面,面色略带冷傲,一副能干伶俐的女老板架式,一点都不温柔啊!这个……

  “‘金’老板,楼上有厢房,要不要上去喝一杯啊?”罗风瞪着他一身“金装”,咧起嘴角道。

  钱辏督猛然回神,全身卯起来冷,立刻回过头来,脸色有些发白,“风爷!您贵人多忘事,您以前都喊小的阿督啊!”

  “是吗……好吧,阿督,你远道而来是客,我请你喝一杯,请吧。”

  “这怎么敢当,应该是小的请风爷您才对,风爷您请、请先走!”钱辏督差点趴下来跪,却在主子的瞪眼下,抖着膝盖不敢跪,吓得牙齿直打颤。

  呜呜,拜托爷,他只不过是个小总管,别这样玩他啊!

  ***    ***    ***

  二楼厢房内,一桌酒菜上来,罗风泰然坐着,对面钱辏督满头大汗,屁股不敢黏椅,随时都想跳起来,等待胞堂把酒菜上齐,马上跑去把门关了,一转身就跪了下来!

  “小的叩见王爷!”

  “起来。”罗风斟酒,举杯喝。

  “多谢爷!”怎可让爷自己斟酒,他起身,赶紧到一旁伺候,一张嘴下停,对爷有千言万语想说。“爷,您离京多年,小的万分思念,日不能食,夜不能眠,千盼万盼才盼到您的消息。这回接您通知,小的不敢耽搁,日夜快马加鞭,火速赶来——”

  “谁教你穿成这样?”罗风睇他一眼,完全没把他的狗腿话给听进去。

  “呃……爷吩咐小的扮成大户。不像吗?”

  “本王令你扮大户,不是暴发户。”罗风摇摇头,酒杯递了过去。

  “爷不喜欢,小的马上去换下来。”他赶紧斟酒笑着道。事实上这一身他穿得很别扭,哪知他揣摩上意过了头?

  “罢了。京中最近可有事?太妃安否?德亲王有消息吗?……惠亲王还四处跑吗?”

  “启禀爷,京中近日平静。太妃安康,只盼爷早日回京。五王爷自前年离京至今未有消息。六王爷已经许久未出城……去年冬日乐儿小姐跌入河中,昏迷不醒,送入惠亲王府中,六王爷亲自照顾。今年初春小姐醒来,整个人犹如蜕变,一身异常皮肤全好了,如今已经是个小美人儿。”

  “阿督!小乐儿她——”

  “爷,非但如此、乐儿小姐也已经想起那段宫中生活了。小的这次出城之前去拜访,乐儿小姐还托小的带话给您。”他眼含泪光,就知道王爷在意这件事,他非得亲自来跟他说不可。

  “她说了什么?”罗风紧握酒杯,哽声问道。

  “小姐说,前尘往事烟灰散,她要与六王爷重新来过,请爷宽心。”

  前尘往事烟灰散,重新来过。她的意思是,不提过去,不让六皇弟知道……吗?

  “阿督,她看起来好吗?”善良的小乐儿,宁愿自己吃苦,也不忍六皇弟负疚。皇家可真是亏欠了她。他也真是羡慕六皇弟,有一个如此深爱他的女孩儿。

  “爷,乐儿小姐看起来非常好。”

  “……你可有仔细看?”

  “爷,您请放心,小的看得非常仔细。虽然小的见六王爷对小姐恶言相向,冷言冷语,讥刺不断,不过也见六王爷目光不离小姐,眼神比过去柔和许多,而且自从小姐搬进府中,六王爷就不太出门了。”

  “他身上……还是红袍?”

  “是。”

  看来乐儿……还有一段坎坷路要走。

  幸亏,六皇弟今生只认定一人,如今两人好不容易能重新走在一起,他那身红服早晚是会脱下的。

  罗风凝视酒杯,扬起嘴角,一口干了——这杯,算是祝福他俩!

  “阿督,你回去之后,代本王每日送礼至惠亲王府给乐儿。记住,礼不必重,但本王要惠亲王看到礼物后会翻了醋坛子,你就算被惠亲王轰出大门,在府门外也要闻得到酸味四溢,明白吗?”

  明白,他更脸色发白。爷这意思是要他送一些“情意重的贴身礼”给乐儿小姐,比如胭脂、水粉,比如玉钗、项链,甚至肚兜……就是六王爷看得到,会气死的礼物。

  “爷……您这不是要小的去送死吗?”他怕送不到三份礼,就被六王爷吊起来毒打了!

  “你怕死吗?”一眼冷扫。

  “不怕!小的为爷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罗风懒得听他拍马屁,他搁下酒杯,静静想了些事情。

  钱辏督喉咙一阵痒,但见爷若有所思,不敢打扰,等了好一会儿,见爷举筷了,才赶紧问道:“爷,您要小的扮大户带银票过来,小的进城听说您在凤家酒庄当保镖,保护的是凤家小姐……就是刚刚那位女老板吗?”

  罗风看他一眼。

  “……小的多嘴!”

  罗风起身,同时道:“你随本王到虎家酒庄一趟,本王要去会一会老庄主,你附耳过来。”

  “是!”他赶紧凑近主子身边,仔细聆听主子的计画。

  罗风把事情交代一遍,随后说:“事情办完,你找个客栈住,过两日你就回京去。”

  “爷,您还不打算回京吗?太妃一直盼着您啊。还有大总管每天帮您处理一堆事务,这几年已经满头白发了,他才三十多岁啊!他这回特别交代小的,无论如何得把您请回京城,他说爷再不回去,他就要去跳双月湖了!爷,承恩寺双月湖在佛门圣地之内,乃属名胜之地,大总管不找别的地方跳,偏偏挑上这宝湖名胜,万一真让他跳成了,咱们封亲王府会成为众矢之的啊!爷——”

  罗风站在门前,钱辏督赶紧上前把门打开,这门一开,他也就马上闭嘴了。

  罗风只是白他一眼,一句话都没再说了。

  ***    ***    ***

  “回去了?”他走了一趟虎家酒庄才赶过来……

  不是告诉她,在此等候吗?他看商会里面人潮才散,连虎从云都还在此,他来得不算晚吧。

  “是啊,阿风,你来迟一步,方才凤成秀过来接走凤凰了。”虎从云走出商会,瞧见府内总管和阿风走在一块儿,狐疑地挑眉。

  总管过来和他低声说了几句,他先是一脸迷侗,随意地点了点头。

  等总管离去,他一手搭住罗风的肩膀,呵呵笑道:“走吧、走吧!到我酒楼去,我请你喝个不醉不归!”

  “凤成秀……他回来了?”凤凰就因此忘了他说过要她在此等候吗?

  “是啊!听说一进城就来此等凤小姐了。这小子可真神,大概把一整年商会召开的日子都记牢了。”

  凤成秀吗……

  “阿风,几次邀你都没空,今日有那小子在,凤小姐就不需要你了,我待会儿替你派人到凤府去报个信,你可不能再推辞了!”

  罗风瞥他一眼。这可真是说者无心,听者有意啊……凤成秀在,凤凰就不需要他……了吗?——哼!

  “好啊!虎兄,在下正好也有事与你相商。咱们就边谈边喝吧,不醉不归!”

  “哈哈哈!爽快,我就喜欢你这个性!不如今晚呢,你也别回去了,我带你去东江畔绕绕,去年花魁落在东江尾的‘花乔院’,那花大美人儿啊……”

  虎从云搭着他的肩膀,边走边叨叨不休地说起了东江畔那条满街红院,去年的花魁生得娇媚诱人,体态婀娜多姿,纤纤十指琵琶曲,条条扣人心弦,“花乔院”不入枉为男人——

  任他说得口沬横飞,天花乱坠,罗风头不住地点,脸上笑容不断,却是双手抱胸,拳头紧握,眼色冷。

  ***    ***    ***

  夜深,飘起细雨来,酒楼已打烊,街道冷清,虎从云差了马车在外头,两人准备前往东江畔去乐逍遥。

  “阿风!”

  不料,才踏出虎霸酒楼门口,伞才撑开,都还未来得及跳上马车,就被人给喊住了。

  两人拾目望去——

  细雨飘,湿暗街道走来两人,男子体格壮硕,一身黑色衣袍,手持一把伞,几乎都遮在女子身上。

  这女子就是方才出声的人……

  “咦……凤小姐,好雅兴,两人出来雨中散步啊?”虎从云望着伞下“一对”,笑着道:“难得阿风得空,我正准备带他去瞧瞧咱们凤凰城去年花魁呢!”

  凤凰面色一变,瞪着罗风问道:“……你要去吗?”

  罗风不曾去看她身边男子一眼,他把伞撑开,深邃炯目直视于她,眼神之中有着只有她懂的语言。

  凤凰看着他一会儿,默默走到他的伞下来。

  “小姐……”黑衣男子一僵,一把伞趋前又止步,面露惊讶,仿佛受到极大震撼。

  凤凰望了罗风一眼,看见他眼底满意,宽了紧抿的嘴角,该是已能释怀她下午不小心把他“遗忘”在商会的事,她心下一宽,在他身边转过身来。

  “成秀,我跟你介绍,他是外公请来的保镖,他叫罗风。阿风,他是凤成秀,我们在邻县有一家酒楼,这两年一直亏损,外公派成秀去打理,他这趟是送帐本回来给外公看。”

  “凤兄大名,过去常听凤凰提起,在下倒是一点也不陌生,久仰了。”罗风把凤凰肩膀往伞下推,一只手就这样搁在凤凰肩上。

  虎从云挑眉来回睇视,只见凤成秀脸色铁青,一把伞骨紧握得快折断,发现他的目光,才压低了伞面,对罗风抱手道:“不敢。”

  他老觉得凤成秀这人城府深,除了看得出来他对凤凰痴心一片,他总让人感觉四周晦暗,呼吸不顺畅,这也是他不想跟这个人深交的原因。

  他跟这个人向来话不投机半句多,不像他见罗风如故友,初见就对他深具好感,这回把酒言欢,他更发现罗风学识渊博,谈吐风生,酒过三巡,言行更见涵养,高贵之气自然流露,可见其出身不凡,如今屈居一个小小护卫之职,依他所见嘛……是醉翁之意不在酒。

  “阿风,花乔院不去了吗?”虎从云眼神复杂又带遗戚地望着伞下两人,却也很快地释怀露出笑容来。他这话自然是故意说给凤凰听,唯恐天下不乱的语气。

  “下回吧!”罗风也不让他失望,豪爽应对,不过搁在凤凰肩膀上那只手却是紧紧按住,以防孔雀“暴动”,冷不防却被绣鞋狠狠踩了一脚,笑容僵在脸上。

  “我等你,哈哈哈!”

  两人的“打情骂俏”全入了眼,真是愈看愈有趣——

  “那……小姐,我先回去了。”

  咦,差点忘了这里还有一人。虎从云转眼一看,这凤成秀说要回去了,却是站着不动,深黑目光锁着凤凰。这会儿稀奇了,那张向来不露神色的脸上居然摆上了渴望被挽留的期待,就站在那儿傻等着。

  没想到……

  “嗯,成秀,谢谢你。”

  “……我应当做的。”

  凤成秀脸色变,全身僵硬,黯然离去。

  虎从云立刻憋住了笑,闷到胸膛发颤。凤凰这一声谢,听得出来很衷心,充满温暖,带有深意,可惜却不是凤成秀想要的。

  唉,只要没瞎的都看得出来伞下这已经是“一对”了,罗风今日找他是为了凤凰,凤凰此时出来不也是为了找罗风吗?

  这凤成秀眼没瞎,是心不死……

  “虎兄,今日多谢了,告辞。”

  “……慢走。”他一怔,一瞬间觉得应该提醒罗风小心凤成秀这个人,但凤凰在一旁……话说回来,这罗风居然能够让他家里那只老狐狸甘心臣服,即使没他提醒,凤成秀这小人物,他也必能轻松应付,应该是没事的。

  虎从云看着两人一双走入暗夜街道细雨中,说来他的心情挺复杂,他对凤凰的确有情意,可惜落花有意,流水无情,强求不得,他也早放弃了;只是如今他连与凤凰小酌一杯的机会也都没了——唉,朋友之妻不可戏,他还不想失去罗风这个朋友,罢了。

  今日,他自己上花乔院买醉吧!

  绵绵细雨,马车往东江畔而去,凤凰看着马车拐过街角,瞥身旁的罗风一眼,心里闷着怒气。

  “我没来,你真的跟他去会花魁?”

  “见识见识,有何不可?”凉凉的语句方落,她就要冲出伞外,罗风早有准备,一把勾住她的纤腰,单用一只手臂就把她提了起来,横抱在腰际。

  “啊!……死老百姓,放开我!”一瞬间脑充血,视线接触地面在走,整个人摇摇晃晃很可怕,惊恐他一只手撑不住把她摔落了,吓得她双手乱抓,最后环住了他的腰,死死抓着他背后的衣服。“罗风!”

  “我不是说在商会等我去接吗?为何跟别人走了?”他没把她当人看地抓抱着,没有往凤府走回去,却是往酒楼方向走。

  凤凰抬头望他一眼。以为他气消了,原来还在生气……

  “我跟成秀先走,是有正事要谈。你呢?你就因此跑去跟虎从云喝酒,还想——放我下来!”想到她没来找他,他这会儿已经双手美人抱,她就心痛又失望,没想到他是这种人!

  “你跟他谈什么事?”他走得很快,不理会她的叫嚣。

  “死老百姓,你快点把放我下来!”

  罗风没再理她,一路抓抱着她,直到酒楼门口,才把她放下来。

  凤凰站了一会儿才稳住身子,冷冷地瞪他一眼,转身就要走,却被他拖进酒楼里。

  “咦……阿风,小姐,你们……”掌柜正要关门,却见两人这时候来,这下也不知道这门是不是要关了。

  “掌柜,你关门吧,我跟凤凰今天不回去了。”罗风一脸暧昧笑容,一手捂住凤凰的嘴巴,一手环抱她的腰,“卿卿我我”,完全豁出去了。反正白布已被染黑,随掌柜怎么想了。

  只见掌柜掩着嘴角笑,那眼里更见乱七八糟的“颜色”,笑得比他还淫秽,连连点头道:“我会把门关好的,你们请便、请便,呵呵呵……”

  凤凰脸涨红,口不能言,就被罗风拖进了后堂去。



第八章

  死老百姓,彻底污蔑她的名声,以后她怎么见人?……他想干什么?他不会真的想要做什么吧?

  直入后堂帐房内,罗风才把她放开,点起烛光。

  “死老百姓,你说那种话,害掌柜想入非非,我以后怎么见他?”

  砰!——她想想还是快点出去,罗风却比她还快一步,把门给关了。

  “他早就胡思乱想了,不差这一次。”他从怀里掏出一叠纸,塞进了她手里。

  凤凰本来还气急败坏,狐疑地望他一眼,低头翻那叠纸张。

  “这什么……”一翻,内心大为震动,她望他一眼,双手忍不住颤抖,一张一张缓慢翻过,仔细地看,全身血液沸腾了起来,一眶眼泪在眼底扩散,视线逐渐模糊,一滴眼泪落在纸上——

  她赶忙把泪擦了,惊讶地抬头望他,“你、你怎么拿回来的?这些……这叠……”

  这是凤家所有的房地契啊!

  “钱真多嘛,还怕什么不能解决?”他当然是说,钱多好办事。就看她怎么听了。

  “那个钱辏督?……是他拿钱出来赎的?”她想起这人视罗风为再世父母,口口声声是追寻来报恩,那么是罗风为了她,接受了他的“报恩”?

  “……银票是他带过来的。”不过钱是他的。他看她紧握着那叠纸难抑激动,主动帮她把最底下那张抽出来,“这张,应该是你最想拿回来的吧?”

  凤凰抹去眼泪,仔细看那张——

  白纸黑字,上面大印,全在她眼中扩散,她难以置信,难掩惊愕,瞠目凝视好久、好久……

  这是……凤家最重要的凤王酒酿酒权啊!

  朝廷规定酿酒须有酒权,一来管理方便,二来是为防止卖假酒,没有这张凤王酒权,凤家不能酿制贩卖凤王酒。

  “凤王酒”称天下第一酒,单单这张酒权,虽非价值连城,却是凤家生财工具,这正是虎老庄主最不肯放手的,当初谈妥她每月都必须付一大笔的酒权费。

  她满脸错愕,心脏鼓动,眼底隐着羞耻,缓缓抬头看他,“我爹……连酒权都卖了出去,这是凤家之耻,我更是难以启齿,为什么你会知道?”

  他伸手轻轻抹着她满脸的泪。

  “虽然你说,凤家被你爹无度挥霍,家财罄尽。不过我观察你这些日子,发现你也算是商业奇才,善于经营,广用人脉,比如你把凤王酒以船运输,卖至各地,一般酒商是雇用船只亲运,你却是谨慎挑选可靠船商,与船商签契,让船商成为半个老板,虽然分出利润,不过你可节省人力,又可确保在运送途中,船商为顾及自己利益,更加小心。你胆大心细,生财有道,加上凤王酒有天下第一酒美名,虎从云看来也非贪得无厌、强索暴利之人,照理说你要赎回房地契非难事,就算你得瞒着凤老暗中进行,也不太可能让你花了数年时间,到如今只是拿回凤王酒楼,所以要猜到凤王酒权其实落入虎家手中,并不困难。”

  凤凰眼光灼灼凝视于他。他说得云淡风轻,但他若非时时看着她,对她用了心,又怎能看得到,发现到?

  他若非对她有真情,有深情,他又怎么会心细如此,又如何会为她去与虎家周旋,帮她拿回酒权?

  “这酒权在虎老庄主手上,你是怎么拿到的?”就算钱辏督家财万贯,舍得给他这个“再世父母”花用,但她每月付出的酒权费不小,对虎老庄主来说,等于是牢捧在手中的“聚宝盆”。再说他与外公不和,凤王酒权在他手上,就算他不能当面说出来令外公难堪,可他每回见着外公,脸上总是有一抹胜利的笑容,看在她眼里总有无比深沉的痛,不难想像他心中的得意洋洋,他绝无可能轻易放手。

  “阿督有些人脉,老庄主肯卖面子,我再和他喝几杯,他就拿出来了。”

  又是三言两语说得轻松,她却是花了几年也不可得——心情好复杂啊,也许是一种又佩服又不甘心的情绪,她这个凤家酒庄的代理庄主的手腕居然远远比不过他这个“死老百姓”!

  她,却还误会他,怪他只会使性子,去和虎从云喝酒上红院……

  她低头,眼泪扑簌簌落下,香肩抖,对他彻底的心服口服,缓缓依偎在他的怀里,无尽感恩在无言里。

  罗风扬起嘴角,满意于她的“投怀送抱”,心里有了甜意,两手绕上了她软柔轻颤的身子。

  “凤凰……”

  “……嗯?”她啜泣,一颗心暖又心热,听他充满情愫的低哑嗓音,彷佛有着某种渴望,她缓缓抬起头来,仰起脖子,眼神迷蒙,朱唇微启,就要碰上他的唇……

  “你跟他谈了多重要的正事,如何重要到把我的交代抛在脑后,说来听听?”他很正色地说。

  一盆冷水浇下来,浇熄了她心头火热——他居然还记着这个事,就为了这事喊她,他有必要用那种嘶哑的声音吗?死老百姓!

  她难掩尴尬窘迫,满脸羞红,缩回脖子,低下头来,羞愤磨牙!

  “成秀为酒庄赚了钱,为了买回房契,他暗中把帐簿一分为二,明的交给外公,暗的部分交给我,我是为了算这笔帐款才先和他回去。”看在他全心付出的份上,她诚心的开口解释。

  嗯……他想也是这么回事。这只凤凰为了拿回凤家产业,眼里就只有钱,最初口口声声骂他米虫,也是很不甘心家里多养一个人,就少了一笔钱。

  果然是如他所想,这凤成秀会被她看重,只不过是他能帮忙“生暗财”,她根本就没发现凤成秀看她的眼神,爱她爱得痴傻……可怜的家伙。

  罗风两手捧起凤凰的脸儿,对上她羞恼瞪视的眼神。

  “凤凰……”

  “还有何事?”口气很冲。

  “你可以吻我了。”他也下是没有发现她刚才想做什么。

  她全身一僵,像火烧了人似的,羞窘得遍体通红,恨不得找地洞钻……

  罗风低低笑出了声来,在她别扭地想挣脱时,紧抓不放,亲上了她的嘴。

  她抓起拳头想打他,却抓着满手“凤家产业”,舍不得抓皱,松了拳头,捧着纸张紧抱在怀中,一颗发颤的心还是犹如梦中……是真实的,是真实的吧?她捧着“凤家产业”,她已经抓在手上,满满……是真实的吧?娘……

  罗风瞥她一眼,轻轻搂着她,深深吻了她。

  娘……娘,你看到了吗?……都回来了……失去的,都回来了……你看到了吗……她满眶热泪不住地流。

  他眯起了眼,贴着她背的双手感觉到她的颤动,一瞬间仿佛听到她心里的呼喊,疼惜地把她搂得更紧了些。

  看她如此高兴,他忽然觉得心都软热了起来,此时她若开口说她想要天上明月,他也会想办法去摘——

  他一怔,马上为自己如此荒唐的想法冒了一身冷汗。

  他爱凤凰,也许感情日深,也真不介意将来只有她一妻,他用他的能力为她拿到她想要的东西,对他而言也不过举手之劳,但这并不表示他能为她做出疯狂的举动……

  爷,其实这件事本来不该跟您说,不过……您真的别太担心乐儿小姐。您还记得陈太医吗?他是小的亲舅。去年他一下子苍老许多,小的担心探望,连问之下,他才告诉小的,有位神秘大夫给乐儿小姐开了一张药单,这张药单可能治愈小姐,但一不小心也可能害她丧了命,所以他不敢轻易让小姐服用。

  爷,您知道吗?六王爷亲试了这帖药,服药之后脸色惨白,整个人昏沉,相当不舒服。六王爷忍受下来,试了好一阵子,确定只是药力行走之初难免受其影响,不致送命以后,才让乐儿小姐服用。

  爷,乐儿小姐能够痊愈,除了那位神秘大夫,就是六王爷的功劳最大。

  他早知道六皇弟对乐儿的深情执着,却不知他在乐儿拒绝他、把他遗忘以后,他竟还肯不求回报,为她冒险,要是一个不小心,连命都会没了。

  他不懂这种感情,他承认他对凤凰也没有这种感情,想起来就椎心刺骨的痛,爱下去连命都可以不要……把一个人紧紧的系在心上,把两个人的命绑在一块儿,掏尽生命付出不悔,这种爱情太沉重,太重了,一点都不适合他。

  你永远要记得,我只为自己活,我不会为你拚命,更不会为你牺牲,我永远都爱我自己胜过爱你!

  凤凰虽是说气话,但她也说中了他们两人对感情的态度。在他们的生命中,爱情绝对不会是一切,可以深爱一个人,但不可以傻到连命都赔上……

  他轻轻抚摸着她的发,短暂的离开她的唇,让她稍喘一口气,嗅着她淡淡的香味,细碎绵密的一路吻下她白皙玉颈……

  他缓缓勾起嘴角,满足地想道——

  凤凰就这点好,不会给他过重的负担,又能逗他轻松愉快的笑。

  看着她,他就开心……这样就够了。

  看到她傻傻地仰着头,主动献吻……真的很够了,哈哈!

  凤凰捧着满怀的“凤家产业”,现在满心都是拿回来的“凤家产业”,即使发现他吻得有些分神,也恍恍惚惚没有追究。

  ***    ***    ***

  “凰儿,我听成秀说,这回他回去,你也要跟去麒麟镇看看酒楼生意?”酷暑炎热,凤老喝着自家酿的冰凉的酒,待在凉亭里乘凉,他一双老眼始终看着外孙女。

  “嗯,成秀把酒楼打理得很好,他说最近酒楼隔壁有一块地要卖,我想去看看,如果适合的话,我想把地买下来……让酒楼成为麒麟镇第一大酒楼。”其实她另有打算,但未成定局,眼下就暂且不说了。

  凤老点了点头,“我这一代,是以酿酒为主,着重酒庄生意,你娘延续我的生意手法,重在守成,到了你手上,酒庄品质和生意都稳定了,我也不反对你把重心放到酒楼去。不过凰儿,你是不是该想想自己的终身大事了?”

  前些日子,看她和罗风已经有了那么点感觉,两人走在一块儿多和谐,他看在眼里,笑在心里,这正是他把罗风找来的真正目的啊,他就是要罗风做他的外孙女婿!

  他看着外孙女,自从凤成秀回来,也不过才两天,她天天笑得比当头烈日还灿烂,这回还要跟着凤成秀出城去……当真是他这双老眼昏花了,凤凰始终都属意凤成秀,他真棒打鸳鸯?

  凤凰坐在对面,笑容不断,却听外公提起婚事,顿时笑容充满羞意,脑海中浮起一人,想着他,眼底柔,满面红。

  凤老眯起了眼,“凰儿,你心里有人了吗?”

  可是——

  “凤老,原来你们在这儿。喝什么呢?”罗风走上来,坐到了身边,自个儿取了凤凰的杯子,浅尝一口。

  他正渴得厉害,刚去把钱辏督打发回京城。抹了抹袖于,都还有他的眼泪,大腿上恐怕还有被他紧抓不放的痕迹,这小子几年不见,虚情假意的缠功更精进了。

  嗯,这冰酒不错,凉快!

  “别喝太快。”凤凰拉住他的手,阻止他举杯又倒。

  凤老怔在那儿,张大着嘴巴和眼睛,望着两人的举动……

  “你去了好久,人走了吗?为什么不让我去……送他一下?”一番恩情重,她觉得应该亲自去向钱辏督道谢,罗风却不让她去。

  “哈哈,他不喜欢女人,你还是别去好。”任何白锅、黑锅都让钱辏督去背就对了。他又喝了一杯,看一眼对面的老人,露出两排雪白牙齿,“凤老,你这表情好假,您一双锐眼不是早已经看穿我和凤凰‘暗通款曲’很久了吗?”

  “罗风!”她满脸红,狠狠瞪他,神色里却掩不住款款浓情密意,娇嗔味重,一向高傲的性子全不见。

  这下子任谁都看得出来,她满心满眼是谁,满面春风为谁了——罗风!

  “哈哈哈——原来如此,原来如此!”凤老大笑,一切如愿,心里乐开怀,马上举杯和罗风碰杯,“来,喝酒、喝酒。”

  “凤老,您也知道,您这外孙女儿不好惹,以后您可得站在我这一边啊,我就指望您了。先干为敬。”

  “好好好,我护你,哈哈哈!”

  “外公,您别被他一张笑脸给骗了!”他是恶势力,她才是真正受害的那一个。

  “你不就是爱我这张白净的笑脸吗?”他对着她眯眼笑,眼里隐隐有着威胁的光芒。她要敢破坏他在老人家心目中的好形象,晚上回到房里,她可得把门窗都关紧了,别让他有空隙钻进去,到时候可会让她……娇喘连连,讨饶不得。

  “……哼。”她轻轻一哼,别开了脸,却是脸上滚烫,红到耳根子去了。

  日头炎炎,凉亭上就如此拍定了“一家三口”,看上去幸福满溢,和乐融融;更往远景看,一双喜烛摆上,双人拜堂,未来子孙满堂,这凤府里即将充满孩童笑声……这满堂孩子,是凤凰和罗风所生——

  却不是他,不是他和凤凰!

  多年来,他守在一旁,痴心痴爱,如影相随,默默付出等待,以为终能守得云开,却没想到他才离开几个月,风云变色,明月照了他人!

  不甘心,他不甘心……

  凤凰是他的!是他的!

  一颗阴暗的心颤痛,一双拳头紧握,紧紧咬牙,额际冒汗,浮跳青筋,深黑眼中冷冷浮起杀机,一步跨出,从树丛之后离开。

  罗风手持金樽,朝那晃动树影瞟去一眼,缓缓扬起嘴角……

  他叫凤成秀,他的祖父本是我庄内的酿酒师傅,“凤王酒”能成天下第一酒,成秀他祖父功不可没,可惜他早早过世。成秀年幼时父母也意外身亡,老夫从凤谷把他带出来,诚心栽培他,没想到……

  他竟爱上凤凰。

  倘若凤凰也对成秀情钟,我也不反对让两人成眷属。但我观察许久,看得出来成秀痴心痴爱,他那双眼就跟我女儿看着那混帐时一样愚傻,但凤凰一双眼睛清明澄澈,只是将他看作兄长,两人感情不平衡,迟早会出事,我才把成秀调开,希望他日后回来,能够看清凤凰不爱他的事实。

  凤老一片苦心,可惜凤成秀依然——

  执迷不悟啊!

  可惜。

  ***    ***    ***

  “哦……他先起程了啊?”

  “嗯,我还有事要处理,得再等两三日,成秀说有你在我身边保护,所以他很放心先行一步。”

  外头下着雨,落在漆黑的深夜里,只传来风雨声。

  今夜她要留在酒楼后堂对帐,最近几天都忙着下个月中秋的花魁会,今天还和船商钱老板见了面。

  自从见过那位来自大罗京城的“钱真多”,她就开始有了一些想法,可能等明年春天她会先到京城去一趟……

  嗯?怎么没声音了?凤凰抬起眼来,看见罗风已经在卧榻上倒睡了起来。

  她放下帐本起身,坐到他的身边。

  “阿风,你到底付了虎老庄主多少银两,虽然你说不用还,但是平白无故受人恩惠,我心里不安。”她轻轻抚摸他的脸,他光滑的面皮摸起来很舒服,直挺的鼻梁,完美的唇形,轮廓线条,她都仔细地用手指描绘。

  “付了多少,这个我倒不晓得,都是阿督去谈的。你要还,阿督也不会收的。”因为钱是他的。“他这个人老是把受人点滴,当涌泉以报挂在嘴边,让他做点事,他才能了无牵挂回京城去,所以你不用放在心上。”他勾起嘴角,始终闭着眼,双手为枕,任她的双手在他脸上游走。

  “他要报答的对象是你,接受恩惠的却是我,这似乎有点说不过去。”这几天她思前想后,总觉得有哪儿不对劲……这个“报恩”,实在也太“慷慨”了,这钱真多家里是印银票的吗?

  她凝视着他,过去一直把他当作无家可归的流浪儿,但是他在遇到外公之前呢?他究竟……

  “哈哈,你可以想,这是因果,阿督想报答我,我想报答凤老的恩情。”她纤手停在他脸上不动,似乎若有所思,罗风立刻一把环住她纤腰,把她拉了下来,不让她多想。“你如果想报答我,我倒是不介意你以身相许……要现在来吗?”

  ……真想让外公看到他这一面。

  她靠在他胸膛上,双手挤在两人之间,抓在他肩膀上,一头长发垂落,薄薄的脸皮红着。

  “阿风……”

  他一指压住她的唇,张开深邃的眼睛凝望她,忽然笑道:“你这张嘴老爱破坏气氛,现在只要吻我,什么都别说。”

  罗风翻了个身,把她拖上卧榻,压在身下,俯身尝起她的嘴儿来。

  唉,她的帐会看不完啊,而且她还有话问他……

  她想推开他,两手却被他高举在头顶上压着,他结实的胸膛紧贴着她丰盈的柔软,让她的心跳愈来愈快。

  他眯眼,一手解开她腰间环带,轻轻撩开她的衣服,隔着抹胸,手掌罩上她的丰满……

  “阿……”她吃惊地张眼,万千思绪断了线,心跳不成拍,方吐出一个字,他的舌头就缠进来。

  他……不会真的想要……

  他吸吮着她嘴里蜜液,手指时轻时重地来回抚摸她玲珑曲线,直到他眼里渐渐染上难以控制的情欲,他的手便离开了她,坐起身来。

  “哎,还不快去看帐吗?”

  她缓缓坐了起来,拉好衣服……烛光晃闪,他的背影挡去光线,阴影投在她身上,她发现她的双手抖得好厉害。

  她……刚才有一瞬间,脑海里闪过……她也想要……他……

  然后,她想起了她娘来,想起娘对爹的那段情,飞蛾扑火,无怨无悔的痴痴情意……

  她全身冒了冷汗!

  光影照来,她转过头去,看他步出帐房的背影……

  阿风,他此时在想什么?……他才一走开,她的心就莫名地感觉孤寂了,而他也不过才走出帐房而已……

  她,已经这么离不开他了吗?

  一股莫名的恐慌,忽然席卷了她,她真正感觉到自己的心完全陷落了……

  惨了!

  ***    ***    ***

  两天后,凤府马车离开凤凰城,往奇贤县的麒麟镇去了。

  这一路,说远也不远,驾着马车,经过几个城镇,若要骑马赶路,日夜兼程一天一夜也就到了,不过他们并不赶路。

  马车有车夫驾车,罗风坐在一旁,隔着竹帘,凤凰和秀玉坐在车内。

  昨夜在中途过镇上住了一晚,一大早逛了附近市集以后才出发,在那儿买了些干粮,因为接下来要穿过一片森林。

  这片林子前不着村,后不着店,出了林子是奇贤县最热闹的奇贤城,不过到了那儿也接近黄昏了。凤凰转头望了秀玉一眼,她很少出城,昨夜兴奋得睡不着觉,这会儿反而倒在马车里睡了。

  他们已经进入林子里走了一段路,差不多也接近中午了,她透过竹帘看着那熟悉的背影,默默脸红。

  “阿风……”欲言又止,有口难言,早上她好像多喝了些水。“可以休息一下吗?”

  “现在?”罗风看看眼前浓浓绿荫,阳光穿不透,四周一股阴凉之气,在此休息实在不是好主意……

  “嗯!”竹帘内却传来肯定的应声。

  罗风大约晓得了,缓缓攒眉,让车夫把马车停下。

  “小姐,要吃东西了吗?”秀玉醒了过来,揉揉眼睛,看见帘子掀起。

  “休息一会儿,你跟我来。”凤凰让罗风扶下马车。

  “好。”秀玉也赶紧下来。

  “别走太远。”罗风望着主仆两人穿入林中的背影,不知为何心脏跳得紊乱,出声吩咐道。

  不走远一点,难道还让你看吗?凤凰没有回头,在心里顶撞了他,身后跟着秀玉,偏偏愈走愈远。

  罗风直看着那隐没在林间的身影,双眉紧紧锁起,“真不听话。”

  “罗爷,要在这里吃午饭吗?”阿忠问道。大小姐不喜欢府内人嚼舌根,所以大伙儿即使看出阿风和大小姐“好事近”,也不敢乱说话,不过面对这位未来姑爷,最近府内都纷纷主动改口唤“罗爷”了。

  “你先吃一点,等她们回来在马车上吃就好。”

  “哦,好。”

  罗风拉着马儿,让他爬到马车内去取干粮。

  阿忠钻进马车内,罗风眯眼四下望,接近中午,林风静,一片无声……他耳朵一动,忽然听见窸窣声,紧接着咻咻咻——

  他纵身一跃,借力使力,翻上高树,四周利箭射来,没射中他,倒射中马儿!

  只听得马声嘶鸣,叫破长空,随即乱奔而去!阿忠倒在车内,一阵惊叫!

  远处两人方解手,听见声音,对看一眼。

  “小姐,好像马车跑了?”听那凄厉马声和阿忠叫声,秀玉脸色一白,隐约感觉出了事。

  “快走。”凤凰提起裙摆狂奔。

  “小姐!”秀玉胆子小,这一吓跌了一跤,颤着双腿爬起来,小姐已经跑了好远,“等我啊……”

  凤凰没有听到秀玉的呼唤,一颗心跳得好厉害!

  “阿风……”她全心系着一人,喃喃叫唤,远远看见刀光剑影,锵锵锵刀剑碰撞声音不断,是强盗吗?她后背湿了一片,大喊:“阿风——”

  她一眼就看见了他,在砍杀的人群之中,两三人围攻着一身蓝色布衣的他,他不知何时手上多了把剑,听见她声音,分了心神,朝她喊道:“别过来!”

  这群人每个都黑衣蒙面,不打劫,却打跑了马车,专门对付他。他本心惊以为是他身分泄漏,哪儿来的刺客,过招之后才发现这一批十多人虽然还算功夫不弱,在他看来也只是乌合之众,所以他立刻就猜出是谁叫来的。

  因此不担心这些人会伤她,她离远一点就没事,只是他没想到凤成秀如此想置他于死地,他应该是早巳在此布局打算杀了他。

  可惜他算不到他也会有帮手,而且是武功高强的王府护卫——

  钱辏督来时,带了一批,他嫌麻烦,留下两个。这阿督,还是怕保护不周,偷偷多留了两人下来。

  这会儿包括他在内,五人对付这十几人,绰绰有余。

  他不急着解决掉这些人,是想要看看凤成秀躲在哪儿,这家伙一双眉目深,眼神藏着多疑性,他不亲自盯着看他死在这儿,断了呼吸,他是不会安心的——

  找到了!

  方才凤凰一喊,树林之中一抹阴影动,一双深黑眼睛露了出来,朝凤凰看着。

  “都抓了!”

  “是!”

  罗风一喊,只见四大护卫刀影动,瞬间锵锵锵,几人倒地。

  罗风把人交给护卫们去对付,他抓着一把剑,飞身直刺躲在树丛后的男人——

  凤成秀一惊,抓紧手上大刀急挡罗风的攻势。

  他一身黑衣,脸上蒙面,不怕凤凰认出,眼底杀机重,瞬间转守为攻,出招迅速狠辣,刀刀直砍死穴!

  “阿风!”凤凰只盯着一人看,眼看对方下手狠毒,置人于死,她脸色惨白!

  “别过来!”虽不担心凤成秀伤她,他却怕刀剑无眼波及她。

  凤成秀看了过去,看见他的人多数被制伏,仅剩几人眼见大势已去,拚命想找生机,早已顾不得他交代不得动女子——

  “不,别伤她!”他脱口而出,露了声音。

  凤凰诧异地望他一眼,瞥头见一个黑衣男子朝她杀了过来。

  罗风和凤成秀同时收手冲过去,罗风一把拉过凤凰,凤成秀一刀阻挡了自己人,打掉他手上的刀。

  “成秀……”凤凰声音颤抖,瞠目望着那黑衣背影,他方才杀阿风的狠劲落在她眼底,交织着往事一幕幕从眼前晃过,他为她看前顾后,笑容满面,不曾抱怨,大小事全帮着她,这些年来他好辛苦……

  她此去麒麟镇,想买下那块地,在麒麟镇开一家最大酒楼,这家酒楼她是想给他一个惊喜,她要买来送给他,他也该有个自己的家,娶妻生子了……

  她站在那儿,眼泪夺眶,满脸疑惑,不懂,不解,她从小认识,一块儿长大,她把他视为兄长,当作亲人的成秀……应该已经在麒麟镇,为什么会出现在这儿,和这批强盗一块儿杀阿风?

  为什么……

  凤成秀一阵恼恨,不敢看她。

  罗风身边护卫已将所有人制伏,正待拿下凤成秀,罗风使了眼色,让四人按兵下动。

  “凤成秀,看在凤老和凤凰面上,只要你缴械离开,永不再接近凤家,我不会拿你治罪。”

  凤成秀看着局势,锵地一声,松手一把大刀落地,他低下了头。

  “成秀……为什么……”她哽声,满眼眶湿红。

  罗风瞥她一眼,垂眼看着他的护卫拾起凤成秀脚边那把刀,他转头吩咐一名护卫去把马车找回来,另外三人负责把这些人送交官府。

  为什么爱一个人,可以执念如此之深?凤成秀当真以为杀了他,他和凤凰就可以像过去一样形影不离,凤凰早晚会是他的吗?真是傻瓜!

  天下的傻瓜可真多,默默为爱试药的六皇弟是其中一个,不过他算幸运,他是总算守得云开见月明。唔,这么说来,倘若凤成秀当真砍死他,说不定将来还真有机会取代他?

  可惜没把他砍死啊。算了,他就勉为其难闭一只眼,暂时收起醋桶,给凤成秀这可怜的傻瓜一个表白的机会吧,说起来他这人就是心肠软啊……

  “王爷,小心——”

  什么?

  罗风分了心神,回过头去,只见一线刀芒,接着闪来一抹身影承接了那线刀光,他下意识展开双臂,抱住那滑落的身子……

  你永远要记得,我只为自己活,我不会为你拚命,更不会为你牺牲,我永远都爱我自己胜过爱你!

  他低头望着一把短刀插在凤凰胸口上,他的心脏停止了跳动,张着嘴巴,却不知道自己说了什么。

  脑中不断响着凤凰的声音,交错着六皇弟一身红影……

  那天清晨,东罗宫中,乐儿的门外,他站在角落,身边跟着阿督,听着六皇弟的声音——

  小乐,我罗谦发誓,此生只披一次红袍,这件红服为你而穿,等你亲手为我宽衣,从此我不再披红。

  小乐,我们今日就成亲,我要正式迎你过门成为我唯一的妻子。

  他明知六皇弟心意决,知道乐儿必须拒绝的苦衷,但他眼睁睁看着两人争吵,然后转身离开东罗宫。

  乐儿跳湖自尽,遗忘一切,六皇弟死守诺言,一身红袍等待,他这知情人依然不言不语,这回离开了京城。

  他其实骨子里满冷血的,不是吗……

  所以,现在报应到了吗?

  “王爷——”

  凤凰,你应该遵守诺言啊,你怎么可以让我感觉这么痛?



第九章

  奇贤城

  好痛……原来胸口插着一把刀的感觉,是这样痛……阿风,是她的错觉吗?为什么他手这么冰?……是她,不行了吗……

  “凤凰……凤凰,你别怕,我们到奇贤城了,这里是奇贤县的大城,我已经派人快马加鞭先过来安排,马上会有人救你。”罗风拥着她坐在马车里,一双焦虑忧愤的眼神偶尔瞥向前头驾车的护卫。

  “阿风……我有话……先让我说……”她怕来不及了。

  “你不会死!什么都别说!”他知道她心里想什么,他绝不许她轻易咽下这口气,绝不许!他看向马车外,紧紧抱着她道:“我们到了,先下车再说,你别怕、别怕。”

  她没怕啊……阿风,你在害怕吗?

  “阿风……成秀……”成秀呢……

  马车停下,奇贤城主府门外已经排了长长人龙出来迎接,罗风迅速抱着凤凰下了马车,站在最前头一个锦衣男子立刻上前来,身边跟着他先派过来的孙护卫。

  “臣奇贤城主李承昌,叩见……”

  “免!大夫呢?大夫呢!”什么时候了还请安!

  “王爷,这里!”孙护卫立刻带路,直往府门进。

  一群人跟着蜂拥而入,李永昌拉高袍摆一路跟着跑,一边说:“微臣一接到孙护卫通知,马上就备妥上房,大夫已在里面准备了。王、王爷请宽心,今日适巧微臣友人冷神医到此作客,只要他肯、肯医——”

  愈跟愈落后,最后只能目送封亲王抱着怀中佳人疾步如风入了大屋去。唉,他话还没说完啊,这冷神医天下什么人都医,就是不医亲王!

  冷神医对亲王没好感,连面都不想见,方才一再恳求,他才有条件答应,要医凤姑娘可以,封亲王爷得退出门外——孙护卫,拜托你了。

  ***    ***    ***

  林园之中,四周寂静,偶有蝉声传来,鸟鸣飞过。

  孙护卫带人守在庭门外,一连守了五天。

  宽敞的房内,窗门开了两扇,清风穿梭,一张画屏隔成两个天地,画屏之内断续传来声音……

  “凤凰,那一天,我看见你胸口插着刀时,我的心脏也跟着停了,我突然发现我的眼前一片黑暗,我以为那把刀贯穿了我俩……”想来仍然冷汗直冒,心脏激烈抖了几下,倘若她听得到他的话,必也要害怕。罗风突然打住了话。

  在他身边站着一人,这人却不是秀玉丫鬟。她在一旁协助他帮凤凰净身,看他住了口没说话,便挑眉瞧他一眼。

  “王爷,怎么不说了?我家主人说,你跟凤姑娘说愈多话,她提早醒来的机会愈大。你说了一半就停,那凤姑娘听一半又昏回去了。”这口齿清晰伶俐,说话略快,细致清亮的声音透着开朗和朝气。

  罗风白她一眼,颤抖的手轻得不着痕迹地抚摸过她胸口上缠着一圈的白布,布上还染了血丝……

  “凤姑娘,那天你送来房内,王爷先是和我家主人大吵了一架,因为我家主人讨厌极了亲王,就连同在一屋子里,他都会觉得空气肮脏污秽,难以呼吸。没辙,我家主人有洁癖嘛……重点不在这,我是要跟你说,王爷坚持要看护你,不过好笑得很,我家主人狠狠瞪他一眼,二话不说拔下你胸口那把刀,你的血立刻就喷出来,我想想,约喷有一丈高吧……”唔,一丈是多少?算了,“这也不是重点,王爷呢,一见你的血如泉涌,眼前一黑,双腿一软,捂着心口就昏过去了,好像被人拔刀的是他。哈哈哈,好好笑!他还是被我家主人差人抬出去……王爷,换手。”何必瞪她呢,她是好心帮忙啊,不然他一个人说得口干舌燥。

  “凤凰,跟你说话这个人,是那混帐大夫的助手,她叫……”罗风想不起来是否问过她的名,抬头望她一眼。

  “我叫青青。”

  “你一定很不解,为什么在你身边的人不是秀玉。你的丫鬟那天吓昏了,阿忠也被马车震晕,当日我就派人先送他们回去,顺道跟凤老报信。你放心,我只说,我们要在奇贤县多留一阵子。”他坐在床沿,细心地擦拭着她的身子、她的脸庞,声音沙哑,偶尔颤抖。

  他把湿布还给青青,帮她把衣服拉好,却忽然若有所思地盯着她胸口,眼前掠过什么,他紧紧咬牙道:“凤凰,那个混帐大夫,他若敢轻薄了你,我定砍了他双手,挖他双眼!你别怕。”

  青青一听,哪能忍受主人受到不白之冤,立刻为主子出声。

  “王爷,凤姑娘伤势严重,若非遇到我家主人,五天之前就没命了。我都一再跟您保证了,我家主人品格高洁,英才俊雅,金玉君子,凤毛麟角,天底下多得是美人儿对他投怀送抱,他都像老僧入定,凡心不动,连我都不免要担心他有断袖之癖了,您实在毋须多虑。”青青年纪轻轻,眯眯细眼,薄唇小嘴,长相平凡,胆量不凡,这宅子里除了冷神医,唯有她敢口无遮拦对封亲王说话。

  罗风听了也当没听到,拉好凤凰的衣服,轻柔地盖好被子,张口继续道:“凤凰,凤成秀死了。当日我好心放他一马,他却非置我于死地不可,在短刀上抹了剧毒,却错手误伤你……”

  “是啊!幸好现场处理得当,及时封住你大穴,否则毒血流走五脏六腑,送到这来,遇到我家主人也来不及了,重新投胎还比较快——王爷,我是实话实说啊。你的护卫都说你为人爽朗幽默,相处这几日,我怎么都看不出来?凤姑娘,重点是我要跟你说,幸亏你是遇到我家主人,他的医术我敢保证是天下第一的!”

  但愿如此。罗风双眉挤了下,张口要继续说,又被打断。

  “呵呵呵,你一定很想知道你的救命恩人生成什么模样吧?我跟你说,我家主人细长凤眼,一双深眉,鼻梁秀直,嘴皮红润,面皮白透,可好看得很呢,哈哈哈。”说得自己都得意发笑,忍不住说更多,“他可不是空有外壳哦,人家常常说他行来如徐徐微风,立如青松昂然挺拔,坐如大钟端正平稳,鹤骨松姿,仙一样的人物呢!虽然他性子是偏冷了点,脸上也总不太有笑容,不过其实他很好相处的,以后你就会知道了——”

  “她知道这些做什么?”罗风蹙眉打断了她,再也受不了她的喋喋不休,“好了,你出去!”

  “唉,难怪我家主人不喜亲王,我真是好心没好报。还好你不是晋亲王,不然我看连凤姑娘他都不会救了。”青青端着水盆,绕过画屏出去,边走还边念道。

  七皇弟?……莫非是七皇弟得罪过冷神医?罗风心思淡淡扫过,心神还是放在凤凰身上,没一下就忘了这事。

  他轻轻撩开她脸上发丝,看着她惨澹脸容,一颗心紧紧揪着。……为今之计也只有暂时相信冷神医的方法,不停对凤凰说话。

  “凤凰,凤成秀以为你活不了,妄想将错就错,随你而去,当场刎颈自尽。他对你当真执念深!”

  他紧紧咬牙,“但是凤凰,你是我的,我绝不允许你让他得逞!”

  话虽如此说,他却心中忐忑。每次冷神医入房看诊,他就得避开,他与这“冷神医”至今也不过见了两次面。

  第一次是他将凤凰抱进房的“一面之缘”,当时他心系凤凰,根本没留意此人是老是少。

  第二次是今日一早,凤凰仍然昏迷不醒,他不再能忍受只由他的助手传话,无论如何要听他亲口说明凤凰的伤势,所以趁他看诊时闯进来,这回才仔细看了他。

  “冷神医”看来年纪应该不大,外表不出三十,一双睿眸却起码有四十,这人究竟几岁未知……只是,看起来真的是太年轻了,年轻到令他心中不安,真怕他把凤凰当作未来的“经验累积”。

  虽然他的确救不了凤凰的命,但她一口气息微弱,昏迷不醒,他要这年轻大夫说明,究竟凤凰何时能醒,他却沉吟不语,一脸不悦的看他。

  他一再逼问,他才终于肯开口,让他对凤凰说话“一试”——一试!换句话说,他根本也没把握凤凰能清醒!

  这庸医!

  明日凤凰未醒,他就立刻换大夫!

  ***    ***    ***

  几个夕阳沉,林园依旧静,守在庭院的护卫比初来时更加面无表情。

  天炎热,主子这火气大呀……

  “王爷,您别开玩笑了,我家主人是地上神医,可不是天上神仙。凤姑娘这一刀是幸亏没插中心脏,否则是一刀毙命哪!糟糕的是这刀上还抹毒,我跟你说,我家主人说这种毒伤了凤姑娘正经十……十二脉或者奇经八脉中……哎!不知道是其中哪一脉?”她只顾着看主人那张好看的脸皮,哪能分神记那么多。

  青青继续说:“总之呢,虽然毒是有解了,不过能不能醒来,这得靠老天保佑……不不不,我家主人是说,幸亏凤姑娘有惊人的求生意志,这表示她心里有人、有牵挂,如果王爷是凤姑娘心中的人,那你多跟她说话,兴许能唤醒她的。换句话说,我家主人助她延一口气,王爷就是她唯一的救命之人了,你就是再多换十个大夫来都没用的。”

  十日了,凤凰昏迷了十日,他派人去把附近城镇名医都请来,没想到这些所谓的名医一听说“冷神医”在此,每个都说学艺不精,不敢班门弄斧。

  此地若非离京城太远,他早巳派人请宫中太医……或许他早该如此做了!

  “王爷,其实你这十日来衣不解带的照顾凤姑娘,我家主人也多少被你感动,我瞧他这几回还多下了一些珍贵药材哩——王爷,你何必瞪我呢,那些药材是我家主人千里跋涉,翻山越岭,寻寻觅觅才采集到的,十多年也就采了那么一些,希罕哪!当然是得省着点用!唉,王爷,你又打断我重点了。我这是要跟你说,你对凤姑娘情深意重,不只我家主人内心感动,我也很感动啊,所以……”她突然闭口不语,跑去门口看了好几眼,确定内房之外,那厅堂无人,不会有人去向主人打小报止口。

  罗风压根不理她,眼里只有凤凰。他两手握着她,见她躺在床上一日日消瘦,眼睛不曾张开来,一动也不动,他时不时颤着手指放在她鼻间,只有探到一息微弱的热气,他的心脏才能继续跟着跳动,就算是愈跳愈痛,也总比下跳好吧……

  如果他持续对她说话,就能唤醒她,那他就不眠不休在她的耳畔说话,一直说、一直说到她醒来为止……

  “你明白吗?凤凰……我尽我最大的能力,无论如何都要把你救活,你……也要为我尽点力,努力活下来……你若随他去,我就鞭他的尸,让你死也不安宁!”求她醒来不得,威胁也许有用,总之各种方法都得试。

  “凤凰,那庸医说的方法也不知道是不是整我,不过只要你能醒,任何方法我都会试的。”偶尔闲话家常兼抱怨,顺便说说他的计画,“我在想,等会儿就派人回京……干什么?”他趴在她耳畔说到一半,肩膀有只手不停拉扯,被他拨了又拨,仍然不死心,他终于皱眉,回头瞪她一眼。

  “唉,王爷,我刚刚不是说有重点还没跟你说吗?你不要老是叫我家主人庸医、混帐大夫,我听了很刺耳——好好好,我说重点。王爷,偷偷跟你说,你可别传出去,也别让我家主人知道,他讨厌人嘴碎的。我呢,也是不喜欢说,但是为了证明我家主人乃天纵奇才,华佗降世,天上少有,地下无双,医术精湛无人可比才跟你说的——”

  眼见罗风又转头回去,她马上转回重点,说道:“去年我家主人受了……呃,某人之托,前往京城去给一个全身皮肤异常薄嫩发黑,人人看到都觉得恐怖犹如夜鬼的姑娘诊治。你要知道这可是天下难医的,这姑娘若非遇到我家主人,那真是活不久了呢!结果怎么你知道吗?我家主人为她医了一回,再开了张药单给她,今年我跟随主人进京,看到那位姑娘啊,如今皮肤正常,活蹦乱跳,活脱脱变成了小美人儿了!”

  罗风一怔,立刻想到是乐儿!

  爷,乐儿小姐能够痊愈,除了那位神秘大夫,就是六王爷的功劳最大。

  那位神秘大夫……就是这庸……冷神医?

  “所以说,你真的不必担心——”

  “你说的人,是不是叫常乐?”他打断了她问道。

  “咦,你怎么知道?你不是都没回京城的吗?”听着他沙哑的声音,青青吃惊讶叫。

  “乐儿就像我的妹子一般……没想到治愈她的人,竟近在眼前……”

  听他口气,他不只是立刻对主人改观,而且还准备亲自向主人道谢!青青随即脸色一白,“惨了、惨了,没想到你们会认识,你就当我没说!王爷,你别害我啊,你可千万藏住话,别去找我主人说啊!”

  罗风看她一眼,回头凝望凤凰,心中略略安心了点……

  “凤凰,乐儿的病,连宫中御医都束手无策,既然那庸……看来冷神医是有天大本事,你会没事的。凤凰……你会没事的,别怕……别怕……你千万别怕……”

  他沙哑哽咽的声音说到最后几不可闻,但青青还是听到了,听得本来着急聒噪的她也安静了下来,望着他趴在床沿对床里人儿低语的背影,眼眶一片滚烫热红……

  “王爷,你也别怕,我家主人在,凤姑娘会没事的。”

  床上人儿毫无动静,床沿男人也守着不动,时不时摸摸她的脸,揉揉她的手,在她耳边轻声细语,款款深情一幕,在青青湿热的眼中模糊。

  唉,这就是所谓的天上人间,只羡鸳鸯不羡仙吗?看得她也好羡慕、好羡慕啊!何时主人也能这样对她……她忽然瞪着床上一双,脸上一热,眼泪缩了回去,连忙两手掩面,又好奇地从指缝间看、看……

  哎哟!她还是未上花轿的大姑娘啊,这教她怎么说得出口啊——

  王爷,大白天的,你你你……你羞不羞啊!

  哎哟……害她也想起了主人那两片红润的嘴皮了,她是否也能如法炮制啊——不行、不行,光想就满面红,她哪做得来啊!

  ……呜呜,以后教她怎么面对主人啊!

  ***    ***    ***

  好吵、好吵……

  “六皇弟对乐儿的心情就是如此吗?满满的心疼,满怀的怜惜……凤凰,我想这真的是报应,是我冷心冷血看着六皇弟为爱受折磨却不伸援手的报应……这真的很苦啊,凤凰……比尝苦药还苦……六皇弟试药算什么?你这一刀刺在我胸口上都没这么疼……”

  好难听……太靠近了……

  “凤凰,你这个傻瓜,你挨这一刀可爽快了,你躺在这儿动也不动,疼的人是我!”

  不要贴着她的耳朵说话,吵死了……

  “我跟你在一起,是要享受快活的,哪知你给我这么重的负担,你可要给我负起责任来……快点起来。”

  好难听的声音,活像几十岁的老人……拜托你不要再说了,去休息吧……听得她都心疼了……

  “凤凰,老实跟你说,我曾经很犹豫你凤族一夫一妻的婚律,现在……就看你了,你若赶快醒来,我们还有得商量的。”

  “都一个月了,我们出来很久了,再不回去,凤老会担心的……凰儿,凰儿……唉,不应该把颠留在酒楼,这时候如果把它带来,它会模仿凤老的声音……是不是就可以把你叫醒了?”

  外公……外公……

  “凤凰,难道在你心里的人不是我吗?所以我无法把你叫醒吗?……如果是凤老,我也就认了,但如果……还有别人……还有别人的话……我该怎么办呢?”

  哪还有什么别人……阿风……你好吵,你的声音真的很难听,再说下去你嗓子会坏掉……

  “凤凰,我在想,等你醒来,养好了伤,你陪我回京城一趟吧……有些话,我是该跟六皇弟说的……是该跟他说的……毕竟人都死了……”

  阿风,你怎么了……你哭了吗……你不要难过……我想你六皇弟会了解你的苦衷……顶多踹你几脚吧?

  “凤凰……我还有什么没有跟你说的吗?”

  没有……你都说了……从你出生到现在,你说得钜细靡遗,吵死了……我更知道,你根本不是死老百姓,你是高高在上的王爷,封亲王爷……你不可能入赘……

  “对了,七皇弟……也曾有人为他挨过一箭,就像你为我挨这一刀,我跟你说过吗?七皇弟是最早订亲的,那时候他才几岁啊,我都忘了。那女孩是大官之女,七皇弟对她‘一箭钟情’,父皇赐婚,本是一桩美事——唉!我在干什么,扯到这做什么!”秽事!

  怎、怎么了吗?为何突然懊恼……别说一半,接下来呢?

  “……不知道七皇弟怎么得罪了冷神医?为何这冷神医如此憎恨亲王?”

  阿风,你突然转移话题了,声音已经够难听,我忍受了这么久,好不容易听到一件有趣的,你又折磨人!究竟你父皇赐婚,本是美事……后来呢,出什么事了?

  罗风若有所思,喉咙如灼烧疼痛,他仍贴着她耳畔低语,拇指轻轻抚揉着她的唇……她的唇……罗风心中一动,瞬间如天惊地动,他转眼凝神盯着她的唇——

  不是他的错觉,她嘴唇蠕动,脸上有了表情……

  “凤凰……你醒了吗?……醒了吗?”

  “阿风……你真的……”

  “凤凰……”一串眼泪掉了下来。

  她醒了,她醒了!她想说什么?

  “好吵……声音……难听死了。”滴滴答答,一股湿热滴落在她眼皮上,和她眼角的泪连成一串,一块儿滑下。



第十章

  半个月后——

  奇贤城,城主府内。

  一抹白色纤影儿逃出房间……

  “凤小姐。”

  “凤小姐……”

  “喂,王爷说,这时候要当作看不见。”孙护卫看看天色,小声道。

  那抹白色身影略僵,感觉自己就像一只被猫逗着玩的耗子,却还是不得不逃……

  她冷着脸从护卫面前走过,在林园内四处绕……

  “咦,凤姑娘?”

  “……李城主。”

  李承昌本想嘘寒问暖一番,却忽然抬头看看天色,顿时沉默,退到一旁。

  凤凰轻轻点个头,从他身边经过,只感觉——很想宰了某个人!

  她四处走了一会儿,最后选定了地方。

  嗯……躲在这儿,应该安全了吧?她看看四下无人,悄悄推开门,进入门内,轻轻把门合上,捂着胸口微痛,缓缓走进内房。

  实在是受不了他,这一回绝对不能被他找到——

  “嘻嘻嘻,小凰儿啊,聪明、聪明,人家常说最危险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任王爷再怎么想,也想不到你会躲到他房里来,呵呵呵。”青青坐在床沿,两只小脚晃呀晃,在这儿等她好久了。

  凤凰瞠目望着她,张着嘴巴说不出话来。

  “哎哟,你不要这样看我,要是被王爷知道我比他聪明一点点,我家主人又比我聪明一点点,这树大招风啊,我怕会被砍头的。”青青从床上跳下来,扶着她到床沿来坐。“我听说你们在玩游戏,所以也过来凑一脚。”

  游戏……是那个人当游戏在玩她吧!凤凰很无力地想。

  “青青,听冷大哥说,你们明天就要离开了?”她醒来后,冷神医不喜人唤他神医,所以让她唤了一声“冷大哥”。

  “是啊,我们明日清早就要走了,所以今儿先来跟你话别。”青青看看她,眼眯眯地笑了,“小凰儿,你的脸色好看许多了,消瘦的脸颊也长肉了。从你醒来以后,我老觉得王爷把你当猪养,我都有错觉想说他是不是急着把你宰了,那么拚命养,连我看了都想吐,难怪你老要躲他。”

  ……她躲他,并非为了这个原因。凤凰只是看着青青,脸上飞来红霞,比窗外的夕阳还红。

  “你们离开这里以后,要上哪儿去?”

  “唔,今年已经去过京城一趟,所以除了京城以外的地方都有可能吧。我家主人广结善缘,友人满天下,人人都想请他,就看哪个手脚快,走得勤,他就去哪儿。不过每年都一定会前往京城一趟的,因为在那儿有一个很重要的人,太重要了,我家主人不管走到哪儿都惦记着她,所以每年一定要去看看她过得好不好。”青青心情复杂地想着那个人,想了想又看着凤凰笑道:“你嫁给王爷定居京城,两年之内我们还有机会见面……她呀,过两年就可以离开京城了,到时候我家主人接走她,只怕再也不会踏进京城一步了。”

  定居京城……凤凰全身莫名发寒,暂时不去想这个问题。她望青青一眼,她提起冷大哥重视的那个人时,语气总拖长了一点,隐约带着情绪……是冷大哥的爱人?任何人都看得出来青青对冷大哥的感情,这似乎是个复杂的三角问题,她想还是别问太深入好。

  “我本想邀冷大哥回凤凰城作客,可惜他拒绝了。青青,请你随时记得提醒冷大哥,凤凰城的凤家酒庄永远敞开大门欢迎两位大驾。”

  “呵呵,我家主人很欣赏你,若非你身边有一个亲王,他很愿意交你这位朋友。”

  凤凰顿了一下,既然青青提起,她便顺势一问:“……我瞧冷大哥不是迁怒之人,究竟那位晋亲王做了什么事,惹得冷大哥痛恨亲王?”

  “嘻嘻,小凰儿,我瞧你也非爱管闲事之人,你问这个,就是所谓的‘爱屋及乌’吧?”青青瞅着她,笑得一脸暧昧。

  “……我只是希望能再见到你们。”又是一抹红晕上脸。只是她也真的想,若能了解他们之间的问题,也许有机会排解。

  “我家主人常说,天下无不散的筵席……当然他重视的那个人是例外,哈哈。小凰儿,我会常常写信给你的,要是哪天我被主人抛弃了,你可要收留我呀。”青青眼眯眯地笑了。她忽然细眼里生光,舔了一下嘴唇道:“小凰儿,久闻凤家酒庄的凤王酒有天下第一酒的美名,可是我家主人不允我喝酒,不过倘若是你送的,我就不好推辞了……不管我走到哪儿,我都会写信给你的,你可要回信啊,那……我是不介意你每回来信顺便寄来两坛酒啦,你以为呢?”

  “不管你到哪儿,我都派人专程为你送去。”凤凰笑着允诺。

  “小凰儿,你真是大美人啊!”青青欣喜大叫,将她抱了满怀。

  凤凰脸色一白,胸口疼痛,却不忍推开她。

  只是她这一叫,窗外一颗头颅探了进来,“小凰儿,原来躲在这儿啊……”

  “啊,惨了……又要被逮回去喂猪了。”青青放开她,同情地摸摸她发白的脸……唔,发红了。是气得涨红吗?想到未来不管走到哪儿都有天下第一酒可喝了,她马上很讲义气地说:“小凰儿,不怕,王爷也没什么了不起的,青青我给你靠!兵来将挡,水来土掩,管他拿粥、拿饭、拿冰糖燕窝来,我都帮你分了。”

  凤凰还来不及说什么,罗风绕过窗口,由房门走进来,只见他一口白牙闪烁,笑着说:“青青,你家主人说他想你,快回去吧。”

  “咦……真的?”青青细眼灿亮,飘飘地从床上飘下来,又飘飘地飘了出去,一下子就被冷神医这块“蜜糖”给诱走了,压根忘了“义气”怎么写。

  ***    ***    ***

  风无声,夕阳静静倾斜,照着一条男人的影拉长在她脸上……还没天黑啊!

  罗风抱着胸膛,目光始终锁着那张微白微红的脸蛋,“唉,你这又是何苦呢?躲这一时,你也开心?”

  什么躲这一时?是你自己说,夕阳日落后不被你找到,就——可恶!

  凤凰无言地望着门口乐飘飘地飘走的青青,不知道她是宁愿被骗呢,还是一时乐得忘了冷神医不喜亲王,根本不可能会和罗风碰面说话?

  “凤凰,不要当我不存在。”五指在她面前晃。

  她是很想当他不存在……凤凰一脸郁闷地颦眉。

  “你今天去哪儿了?”她开了口。中午有个人来找他,他就跟着那个人出去了,一直到刚刚才回来。一回来就——

  “……见个朋友。”罗隽也到了此地,几年未见,一点也不陌生,毕竟天天照着镜子,都看得到那张脸。

  见过罗隽之后,他总算明白凤成秀一次买了那么多人对付他的原因。原来他在回麒麟镇的路上看见罗隽,把他误认了,幸好罗隽身边有护卫,仅受了一点点的皮肉伤,流了几滴血……凤成秀侥幸脱逃,罗隽不愿暴露身分,因此未令护卫去追捕。

  不过,罗隽已娶妻,他身边的妻子对丈夫可护得紧,她把那条浅浅的伤痕,流下几滴血都记在他头上了,所以此时还是先别告诉凤凰,过阵子再让他们碰面。……他现在还不想提起凤成秀。

  “嗯……男子还是女子?多大年纪?京城来的,还是城外认识?”她始终坐在床沿,一点也不肯起来,两手还抓着床铺。一口气问了这么多,脸上却一点感兴趣的表情也没有,根本就是心不在焉,无非就是企图“拖延”而已。

  “这问题回答起来要花点时间,我们还要待在这儿说,不回你房间?”他也很配合,一副很好商量的口气。

  “在哪儿说不都一样吗?就在这儿说吧。”细致的脸儿透着一层薄红,两手把床铺抓得更紧了点,扯到胸口微痛了。

  罗风瞅着她的手一阵蹙眉,开口同意:“那好吧,在我房里也一样,我去叫人打水进来,一会儿等你脱光了泡入浴桶时,我们有的是时间,我再陪你聊。”

  他说完,转身就要出去——

  “你站住!”气死了,气死她了!气得她满脸滚烫,伤口都快裂开了!这个死老百……变态,恶霸,色王爷!“你、你到底还要整我到什么时候才肯消气?”

  他转过身来,笑容满面,蹲在她的面前,扳开她两只手轻轻揉握,一脸无辜,好脾气地道:“凤凰,何出此言呢?我不都是为了你好吗?”

  鬼……仗势欺人,欺压弱小……鬼话连篇,信你才有鬼!

  “凤凰,你为我挨这一刀,我真的很感激。我每天想到有一个肯我为拚命,为我牺牲,为我挨刀的女人在身边,都感动得睡不着觉。你这么为我好,我当然得对你更好。”他执起她的手在嘴边亲吻。

  他每一句话,每一个字都刺耳得令她头皮发麻,内心发酸,眼泪都快淌下来。

  “……你、可、以、不、用、对、我、这、么——好!”她紧紧咬牙,一字一宇打齿缝冷冷喷出来。

  “这是应该的。何况,天天为你抹身,触着你的体温,抚摸你的心跳,这种感觉真的很……”

  “够——了!”她昏迷时也就算了,她醒来了,他借口说她伤口未愈,没有力气,动作也不能太大,自己沐浴不方便,丫鬟又笨手笨脚,万一弄痛她伤口他会心疼,所以……他天天亲自帮她净身——天天!

  别说他贵为亲王了,他们还未成亲,就算成亲了,她也绝对无法习惯一个男人为她洗澡!

  这几天她能下床了,一到日落黄昏她就躲,可躲到哪儿都被他找到,他到底要折磨她到什么时候!

  他好狠心,天天看着她哭,还不肯饶过她……

  “很让我安心啊,凤凰。”他眯眼凝视着她,嘴角勾成弯月,手掌摸上她气红的脸颊,温热的手指抹去她掉下来的眼泪。

  “……罗风……真的够了。”她已经知道了,真的已经知道了……

  “不行,还不够。你这么不会‘照顾’自己,我怎么放心呢?”他把她抱起来,铁石心肠地还准备带她回房去“照顾”。

  凤凰搂着他的脖子,热泪盈眶,张口吻住他的嘴,细细地吻着他……

  他走了两步,缓缓停住,抱着她站在房内,任由她吻……

  “我知道了,我真的知道了……以后,不会再让你这么担心了。”

  他沉默了好一会儿,被动地享受着她的吻。

  她纤纤五指抚摸着他光滑的脸,缓慢而细碎地吻着他,慢慢吻出了怜惜来……

  “……真的?”他尝到了她的眼泪,才终于肯开口,声音沙哑而严肃。

  她轻轻靠着他的额头点了点,两人的呼吸缠绕在一块儿,她看见他眼眶红,心也跟着疼痛。

  她知道,他这么做,是有意惩罚她……

  “真的……你想告诉我,在未来的日子里,说不准还会发生什么事,你要我记着,任何时候都得先把自己照顾好,不许我……再让你如此害怕。……我真的知道了。”一股倔气早已被他的深情融化,她也跟他一样,心疼着他。

  “嗯……下次你再‘冲动’时,要先想起,你没有好好照顾自己的下场,就是让我来‘照顾’。……凤凰,没有下次了,知道吗?”

  听他终于消了气的声音,她终于松了口气,知道这场“酷刑”终于可以结束了。

  她缓缓扬起嘴角,闭上眼,躺进他怀抱里……

  她在昏迷期间,得知他的身分,冲击很大,毕竟她一直以为他会跟她一起守着凤家酒庄,那儿是她的根,以后是他们两人的家。但是他的身分一曝光,她的希望全破灭了,她在那段时间里,曾经沮丧,曾经犹豫,一度考虑醒过来以后就离开他……

  但是,有半个月的时间,每天听到他说话,他的忧虑焦急,他的害怕呜咽,他的深情呼唤,她都听在耳里,一一感受。

  等到她醒来,看着他满脸泪痕,未修边幅,喉咙完全发不了声了,那一刹那,她就知道,一切的障碍将来都可以克服,而她已经不能没有这个人。

  他是什么身分,早已经不重要,她最初爱上的,就是一个叫“罗风”的男人,以后也是。

  ***    ***    ***

  麒鳞镇的酒楼少了成秀,有掌柜在,顶多是少赚点而已。

  少了成秀……

  “在凤谷见到成秀那年,我还很小,外公带他过来一起住,我喊他哥哥,他叫我的名字,我们就像兄妹一样相处,他对我很呵护。后来外公先带他回酒庄,让他跟着总管学习,等我回酒庄时,他已经改口恭敬地叫我小姐了。娘过世后,成秀总是跟在我身后,教我也帮我。这么多年来,虽然他叫我小姐,但是在我心里,他还是那个在凤谷时陪着我玩的哥哥。……我以为他也是一样的,根本不知道……”她真的不知道成秀爱她,他总是默默陪着她,从来就没有说过。

  “嗯……凤凰城的花魁会已经过了,真可惜。你猜今年是谁?”

  窗棂外一片深沉夜色,罗风抱她一起躺在卧榻上,她枕着他的胸膛,听他平稳的心跳,微微皱眉。她知道他一点都不想听,更不喜欢从她的嘴里听到“凤成秀”三个字,但是她希望他知道她的心情。

  “我不怪他。”她有点怨怼地要他知道,但转而一想,如果那一刀真刺中了罗风,那……她忍不住缓缓握了他的手。她想,她也懂他的心情了。

  罗风扬起嘴角,一句话也没有说。也许爱一个人真会使人疯狂吧,爱过凤凰,他再也不敢轻视爱情了,但对一个在刀上抹毒的“情敌”,他可一点怜悯之心都没有。

  她静静躺着,过了一会儿,她开始想家了。

  “阿风,我想回家……”家,他的家在京城。话一出口,她就顿住了,胸口闷闷地疼痛着。

  “坐在马车里一路颠簸,我担心你的伤口,等身子养好一些再走吧。”

  “已经好很多了,冷大哥和青青都离开了。我们住在李城主这里打扰太久了。”她早已归心似箭,这几天能下床了,她恨不得马上动身回去,是连冷神医都不允许,她才忍了下来。

  她不在这么长一段时间,酒庄一定乱成一团了,回去之前该先想想,好好安排一下工作才行。

  罗风瞅她一眼,不用问都知道她心里在想什么,所以他一点都不急着带她回去。

  “待在李城主这里你觉得不方便的话,我派人去附近找个房子,半个月后再走。”

  凤凰颦眉,听他口气是没得商量了,忍不住白他一眼,不死心地和他“沟通”,“酒庄有一堆帐等着我,这是‘大事’。”

  “好,是‘大事’。”他一边哄着她,一边笑着说:“把你的伤养好,是‘天大的事’,所以这次还是你妥协。”

  凤凰一口怒气上来,差点破口大骂,下次如果还有争执,他是不是要搬出“天大地大的事”来了?

  呜……好痛……不气、不气,不能气,气了伤口更难好——

  但是这口气实在很难咽得下!

  凤凰眯起了眼,方才提起冷神医,她忽然想起一件事来……

  她深深吸了口气,转怒为笑,“阿风,我昏迷时,你是不是招惹了冷大哥?”

  “他对皇族不敬,我没治他罪,他已经该磕头谢恩了,何来招惹?”他自认是亲王里面最“亲民”的了,其他亲王可没他这么好说话。

  “冷大哥似乎不是这么想。其实我昏迷半个月意识就清醒了,是冷大哥不让我‘醒’,而且你根本不用对我说话,本来冷大哥就估计我约半个月醒来。”但是他却故意让阿风把喉咙说哑了,说坏了,把人整了个够,才肯“放过他”,让她醒来,她不信罗风没去招惹人家。

  她说完了,半天都没听到他的声音,只是她躺靠的“枕头”突然变得很硬,隐隐有起伏……她微微一笑,心满意足的缓缓翻了身——

  手臂突然一紧,他一掌握住她,小心地没弄痛她的伤口,却一下子就把她压在身下。

  “你很开心?”

  “……还好。”

  “我不开心。”

  你不开心与我何干,是你笨要被骗——她很识相地没有说出口,但他还是一口吻了下来,再一次很恶霸的把她的嘴唇吻肿了,满意地看着她喘气脸红,才甘心地放开了她。

  他轻轻抚摸着她的唇,在她缓缓张开眼睛瞪他时,他突然开了口:“你不用担心搬回京城的事,明年春天我先带你回去一趟,这几年我会陪你留在凤凰城,等你把一切都安顿好……我也想多陪凤老几年。”

  她深深望着他,眼里蒙了湿雾,胸口不再有闷闷的疼痛。

  “阿风……我有说过,我爱你吗?”

  “再说一次。”

  “我爱你。”

  光滑的脸庞,很温柔地笑了。



尾声

  深秋的西江畔依然热闹,凤王酒楼说书鸟继续说着“阿风情史”,每天高朋满座……

  “话说,少年阿风生得风流倜傥,貌若冠玉,这天崖村里的姑娘们个个心仪于他。少年阿风爱读书,姑娘们争先恐后送书来给他,知道他学识渊博,纷纷请他到府为家中弟弟授课……”

  少年时的阿风……风流!

  “不过阿风心里只有小烟,他对小烟百般呵护,细心讨好,嘘寒问暖,情深意切。有一回,两人在溪边玩水,小烟不小心跌进溪中,溪流湍急,阿风不顾一切跳入溪中,任急水拍打,利石刮伤,他还是不放弃,把小烟救上岸来。那时,小烟全身湿透,陷入昏迷,情况紧急,顾不得男女有别,此时阿风——阿风回来了,阿风从茅厕回来了!”说书鸟眼尖地瞥到主人踏进酒楼,振翅飞起,在酒楼内绕来绕去。

  “喂!颠,怎么说到一半,正精采啊!”

  “快说;继续说!”众人催促。

  这阿风到底把小烟怎么了?湿淋淋的两人,昏迷女子,这引人遐想啊!

  “呼呵呵呵,客倌,欲知详情,明日请早!”

  罗风走出来,听见众人鼓噪,不知颠又捏造他多少情史,他见凤凰站在柜台边,冷冷瞪了他一眼,交代了掌柜几句话,头也不回的离开酒楼。

  他跟在身后,说书鸟也跟了上来,稳稳落到他肩上。

  “颠,你又瞎编了什么?”他口问说书鸟,眼睛却看着前面女子。这只凤凰最近很爱听说书鸟编故事,但每回听完都绷着脸,让他又气又好笑。

  “没什么、没什么,都说你和小烟那一段纯纯之爱而已。”

  哼……人要没从茅厕出来,这会儿已经跳级打得火热了!

  “我和小烟一直都像兄妹一样,你可别胡说八道。”

  人前像兄妹,谁知人后变成什么?就像人前是她保镖,人后就把她的衣服给剥了……原来这色王爷是惯犯,无耻下流!

  “喂!你干什么?”她猛然转身就甩来一巴掌,幸亏他眼明手快,稳稳抓住她的手,顺势一把拖进怀里抱了满怀。

  “色胚!”

  “色……”已经很久没见她这么生气过,说书鸟到底说了什么?他瞪向肩头上的黑鸟,“颠!”

  “我还没说、我还没说你把小烟的衣服脱下来烤火!”说书鸟赶紧溜了。

  “无耻,不要碰我!”果然是这样。

  “凤凰,别相信鸟话。”

  “难道相信你的鬼……”凤凰忽然住了口,目光朝下,怔怔看着蹲在地上的两个孩子,两双小手同时托着双腮,两双水汪汪的眼睛写满好奇的和她对望。

  她眼角四下瞟——

  西江畔夕阳西斜,杨柳垂荫,街边上人群全停了下来,四周无声,直望着两人。

  “姊,什么是色胚?”

  “唔……大概是指把女生衣服脱下来的男生吧。”

  “哦。那姊,夫子说,男女授受不亲,阿风为什么可以抱着凤小姐?”

  “笨弟,所以凤小姐才骂阿风是色胚啊。你千万不要学,知道吗?”

  “是,我知道了。”

  凤凰推开罗风,滚烫的双靥比天边悬挂的夕阳还红,她却看见罗风还若无其事地蹲下来,很正经地跟两个孩子解释了起来——

  “小朋友,你们看错了,刚才是凤大小姐醋劲大发,一巴掌甩来,在非常情况下,我只好‘抓住她’,听清楚了,我是‘抓住她’,不是抱住她。你们明白吗?”

  小女孩顿时脸红红,望着阿风俊朗的笑脸,痴迷地点头如捣蒜,连忙附和说:“明白了,是凤小姐醋劲大发要打阿风,阿风很不得已只好“抓住’凤小姐。”

  “很好,孺子可教也。”罗风满意地点点头,站起来。

  “阿风,什么是醋劲大发?”小男孩也跟着站起来。

  “笨弟,醋劲大发就是凤小姐爱阿风,不许阿风脱小烟的衣服,只许脱她的衣服。”

  “哦——”四周围观人群全看着凤凰,一脸恍然大悟。

  原来如此啊——原来凤小姐……只许阿风脱她的衣服——

  夕阳红,染红了街上人群的脸庞。

  这场戏还没看完,紧锣密鼓又来一场,只听远处一阵骚动,大伙儿转过头去,一抹纤纤身影款款行来。细看那张脸,杏眼含春,鼻挺小巧,樱唇红润,肤如白雪,粉面绝色,看得人眼睛一定,再也转不开,个个目露惊艳,抽气声四起,人群向两旁退了开来,纷纷让她过。

  只看她柔颜春目向着一人看,大伙儿依着她的视线看过去——

  又是阿风!

  凤凰狐疑地看着阿风,看他惊讶地望着绝色女子,愣了一下,便扬起笑容,“到了啊。”

  那女子走过来,向着他笑,柔柔一声喊来:“是啊,相公。”

  罗风一怔,没料到这女子到现在一口气还没消,大街上喊这一声“相公”,他真是跳入黄河也洗不清了……

  “凤凰…”顾不得这位兄弟的妻子了,他赶紧追着自己未来的妻子跑了。

  “唉……你何必捉弄他呢?”一声斯文叹息,这貌似罗风,一身米白华服的男子走了过来,身后跟着两名护卫,浑身散发高贵之气,看得人不由得一凛,差点跪了下去。

  绝色女子缓缓拉起他的手,心疼地摸摸他的手背,虽然那淡淡的疤痕已经褪去,但是这里到底曾经有伤啊。

  几个月前,有个男子喊了一声“罗风”,让罗隽疏于防范,因此受了点皮肉伤,连身边两名护卫都因一时保护不周,被她瞪得差点要自刎了,这笔帐怎能不算呢?

  “没事了。”女子柔柔地笑了。


  【全书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