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3-06-20

典心: 金玉满堂 下

第一章

  他受伤了!

  金金冲到严燿玉的身旁,发现他双眼紧闭,气若游丝,早已失去意识。

  他的背上被砍出一道狰狞的刀伤,鲜红的血从伤口涌出,濡染衣衫后,滴落地上,迅速染红了地上的雪。她匆忙伸出双手,试图去按住那道伤口,但是血流得太急,不断的从指缝涌出,染得她的衣裙也红了。

  她全身僵硬,脸像雪一样白,瞪着那道伤口,跪坐在他躺卧的身躯旁,一动也不动。

  这是那银面人砍的伤,只有那把锋利的大刀,才足以造成这么可怕的伤口。

  严燿玉是为了保护她,才会受伤的。他以身体,替她受了那一刀——

  远在几丈之外的旭日,随即赶上前来,在两人身旁蹲下。

  “大姊,得先替严大哥止血才行啊!”他低声喊道,平日嘻皮笑脸的态度,到了这危急的时刻,倒也收敛许多。

  那一唤,倒是把金金唤得回了神。

  她深吸一口气,扶起昏迷不醒的严燿玉,将他翻过身来。

  怀里的男人满身鲜血,健硕的身躯沉重无比,压得她双腿酸疼。而那张俊朗的脸庞青白得吓人,胸膛微弱的起伏,随着鲜血的流失,他的身躯愈来愈冷。

  金金点住他的周身各大穴道,暂时止血,再从衣襟内扯出一条细细的银链。银链的尾端,勾着一个小巧的银盒。

  银盒里头装的,是苗疆蛊王赠的奇药。

  这药十分珍奇,据说能够活死人、肉白骨,就算是一脚踏进鬼门关,这颗丹药吞下去,也能够起死回生。蛊王爱屋及乌,特地将这奇药分赠给爱妻的手足,嘱咐他们务必贴身收藏。

  她打开银盒,倒出一颗色泽嫣红的丹药,再撬开严燿玉的牙关。

  旭日见状,连忙跳起来。

  “大姊,严大哥这会儿怕是吞不下去,你等一会儿,我这就去找水——”还没奔开几步,眼前的景象就让他呆住了。

  情况危急,金金压根儿等不及找水来,她张口含住丹药,毫不考虑的低头,红唇贴上那冰冷的薄唇,将嚼碎的丹药喂入严燿玉口中。

  原本画肪上,以及快船上跳水逃命的严家人马,察觉情况有异,纷纷往这儿聚集过来。

  “怎么回事?”

  “少主受伤了!”

  “谁有金创药,快拿过来!”

  “该死!怎么会这样?”

  “天杀的!老子要去把那些人给宰了!”

  包子四姊妹咚咚咚的滚过来,扑通一声,全体趴下,扯住严燿玉的袖子与衣摆,眼泪鼻涕一块儿奔流,哭得小脸花花的。

  “呜呜,少主,你不要死啊——”

  “少主、少主!”

  运河中的两艘船相继沈没,火光也暗了下来,河岸上的人却是愈聚愈多,大伙儿咒骂连连,有的焦急、有的慌乱,有的已经拿刀拿枪,急着要追上黑船,替严燿玉报仇,场面一阵混乱。

  蓦地,一声娇叱响起。

  “全都给我闭嘴!”金金厉声喊道,娇脆的声音镇住场面。她跪坐在地上,衣裙上血迹斑斑,仍旧紧抱着昏迷不醒的男人。

  所有人顿时闭嘴,原本吵闹的河岸,霎时间变得静悄悄的,就连甲乙丙丁也停止哭泣,咬住嘴唇,再也不敢作声,眼巴巴的望着她,等着她裁夺。

  “你们去煮水过来,我要先处理他的伤。”她清晰明快的下令,神色冷静,瞬间就稳住了人心。“另外,用最快的方式,发信号通知严家的商船,要最近的船尽快赶来。”

  遇上这场突然的变故,连铁铮铮的汉子,只怕也会一时乱了方寸,反倒是她这个小女人,转眼间就冷静下来,即刻就看出诸事的轻重缓急,在混乱中仍是指挥若定。

  “是。”船夫赶忙应答,奔到运河边,从怀里掏出一支短竹管。

  他点燃竹管,只见管中进出些许火花,接着一枚火星笔直向上飞升,在天际炸开,像烟花般照亮大半夜空。

  严家掌控天下航运,这条大运河又是严燿玉参与开凿的,航商们对他崇敬有加,河道上有五分之一以上的船只,都隶属于严家管辖。只要这紧急号令一出,方圆十里之内的船只即刻就会赶来。

  “附近有村庄吗?”金金又问。

  “回大姑娘,前方三里处就是南宁城。”一名刚上岸的男人上前回道。

  “挑几个轻功好的人,进城去找大夫,快去快回,就算用绑的也要给我绑来。”严燿玉的脉搏愈来愈弱,她的手也愈来愈冰冷,非要用尽全力,才能压抑住心中的慌乱。

  几名大汉领了指示,不敢怠慢,立刻施展轻功朝北方掠去。

  “派人去察看那艘黑船的行迹,一有动静就来回报。还有,把受了伤的、不懂武的全带过来,其余的人守住四方,不许外人靠近。”

  金金逐一指示,条理分明,众人见她如此镇定,也恢复了些理智,立刻听令行事,迅速散开。

  只有站在一旁的旭日知道,此刻金金的冷静只是假象,她其实并非如外表看来那么镇定。

  她的粉脸惨白,双眼亮得太过不寻常,娇小的身躯难以克制的颤抖着,只是那颤抖非常的轻微,轻微到除了站得最靠近的他,其他人根本没有发现。

  包子四姊妹虽然仍在啼哭,动作倒也迅速,她们很快的生火煮水,还找来干净的布,一块儿捧了过来。

  “帮我把他翻过来。”金金深吸一口气,才有勇气再度去看那道刀伤。她伸出颤抖的小手,扯住残破的衣衫,小心翼翼的撕开,轻柔的动作,像是怕弄疼昏迷中的男人。

  衣袍被撕开,严燿玉的背部毫无遮掩,袒露在火光之下——

  老天!

  那一刀从肩际斜劈到他的腰部,深可见骨。银面人的力劲要是再狠绝些,严燿玉就会在她眼前,活生生被劈成两截。

  金金只觉得一阵晕眩,几乎无法呼吸,双手剧烈颤抖,根本无法动作。

  “大姊,让我来吧!”一旁的旭日实在看不过去,握住她的手,想接下处理伤口的工作。

  从他懂事以来,大姊总是聪明冷静,不论发生什么天大的事情,都能够面不改色,就算是偶尔被严燿玉激得火冒三丈,也能很快就恢复过来。他还是头一次瞧见那张绝色脸儿上,浮现那么慌乱的神情。

  半晌之后,秋水瞳眸才转回旭日脸上。

  “不用,我可以自己来。”她坚定的说道,稳住双手,擦去所有的血水,注视着那道长而深的刀伤。

  旭日没有再说话,知道她一旦下定决心,就绝不会更改。况且,这件事情还跟严燿玉的生死有关,她就算真的吓坏了,也会强迫自个儿撑下去——

  他递上金创药,在一旁提供协助,帮着做紧急处理。

  黑暗的运河之上,传来喧闹的声音,两艘严家商船快速驶近。

  “大姑娘,船来了!”

  她抬起头来,望着停泊在河岸上的商船,一面指挥几个男人动手。“把他抬进舱房里,记得千万小心,别牵动刀伤。”

  “是!”四名大汉上前,听令行事。

  长时间抱着严燿玉,他沉重的身子,压得她的双腿发疼,麻得没有知觉,才一起身,双脚就陡然一软,旭日连忙赶过来扶她。

  金金却把他推开,强撑起发抖的腿儿,迳自踏上甲板。

  “不用扶我,你去把伤者集中过来,让懂武的人轮流守卫。还有,传令附近商号,把两府的武师们都召来。”她吩咐道,就怕那艘来无影去无踪的黑船再度踅返。

  “知道了。”旭日点头,正要转身,就听见岸上传来动静。

  几个被派往南宁城的大汉,半刻都不敢耽搁,把大夫挖出被窝,连同出诊的木箱一块儿带回来,送进严燿玉躺卧的舱房里。

  老大夫睡得正香,却被一群人高马大的男人拖出被窝,不由分说的绑架出城,吓得差点没有尿裤子。但是一瞧见躺在床上的伤者,医者的本能压倒惊慌,他很快的镇定下来,开始检视伤者。

  “他的情况如何?”金金迫不及待的问道,她站在床畔,浑身血污,看来狼狈极了。

  老大夫没有回答,皱着花白的眉,从出诊箱子里取出些许药末,均匀撒在伤口上,仔细的包扎妥当后,才转向金金。

  “背上那一刀砍得极深,虽没伤到筋骨,但是刀口过长,出血甚多,可能危及性命。”他顿了一下,端详她惨白的小脸,怀疑她是不是也受了伤。“现在,失血止住了,情况暂时稳定,其余就要看他是否撑得过去。”

  话还没说完,跪在旁边的包子四姊妹小脸一皱,又开始嚎啕大哭。

  “呜呜呜——少主,甲儿以后再也不偷吃了,你别死啊——”

  “呜呜呜——少主,乙儿以后再也不偷懒了,你别死啦——”

  “呜呜呜——少主,丙儿以后再也不偷听了,你醒来啦——”

  “呜呜呜——少主,丁儿以后再也不会乱说话了,你不要死啦——”

  四张圆嘟嘟的小脸凑在床旁,对着昏迷不醒的主子痛哭流涕,轮流举手发誓,只要他能醒来,她们就会戒去偷懒打混的恶习,变成勤奋的好孩子。

  “好了、好了,别哭了,先跟我出去,让严大哥好好休息。”舱房里都是她们的哭声,伤者哪里还能休息呢?旭日半哄半拉,一手两个,把四个小丫头都带出去,还细心的关上门。

  金金在床畔蹲下,握住严燿玉的手。那黝黑的大掌,失去了原有的炙热,像寒冰般冻人,她心头一凉,小手握得更紧。

  “我不管你用什么办法,反正非得救醒他不可。”

  “姑娘,生死由命,不由人的。”老大夫叹了一口气,暗叹这姑娘未免太霸道了些。阎王要人三更死,哪能留人到五更?如果这男人当真难逃一死,他也无可奈何啊!

  “我说了,无论用什么办法都好,你非得救活他。”金金缓慢的抬起头来,清澈的眸子映了烛火,格外的闪亮。“我不让他死。”她的声音极轻,沾了血污的小脸显得坚决万分。

  那样的神情,让老大夫为之战栗。

  他肩膀一抖,不禁怀疑,这男人要是真的死了,这女人说不定真会闹下阴曹地府,跟阎王抢人去。

  “老朽尽力就是了。”

  他慎重的说道,从出诊箱子里取出一个布包,将布包置于桌上,接着移近烛火。布包里头有几束银针,他仔细的取出来,将针尖搁在火上烤了一会儿,再按照各处穴道,炙入严燿玉的身躯。



  河中水面映着冷冷的月,船儿随水轻轻摇晃着。

  甲乙丙丁缩成四团圆球,蹲在舱门外守候,她们担忧少主的安危,却又累得撑不住,没一会儿就打起瞌睡。旭日经过时,随手拿了两条毯子,替她们盖上,免得一觉醒来,四人已经成了冻包子。

  除了最先赶来的两艘船,随后又来了四艘,六艘大船高悬灯火,照得河面上明亮无比。两家的武师分批在甲板上巡视,防卫得滴水不漏。

  虽然尚未查出,那天来袭的黑衣人,究竟是何方人马,但是这会儿,至少安全上是暂时无虞了。

  老大夫已经告退,被带到其他房间休息。金金仍守在床榻边,不肯离开半步。

  夜很深、很静,她的视线无法从他惨白的脸庞上移开。

  在混乱之中,严燿玉还能带着她,施展轻功上岸。她还以为,他已在银面人的大刀下全身而退,却未料那一刀竟是结结实实的砍在他背上。

  偏偏这个男人,受伤也一声不吭,竟还逞强,对她露出若无其事的微笑。倘若不是受伤过重,失血昏倒,难道他想就此瞒住她?

  想到这里,金金胸口一阵泛疼。

  “严燿玉,可恶的你,”金金握着他的手,凑到他耳边,嘶声低语。“给我醒过来,听到没有?够了,你赢了,我认输了,给我醒过来!”

  这是她有生以来,头一次认输。

  他却毫无动静,仍旧一动也不动,没有睁开眼、没有露出那可恶的微笑;更没有坐起来,亲昵的揉乱她的发,告诉她这只是个恶劣的玩笑。

  她唯一能感觉到的,是指掌之下,他微弱的脉搏。

  若换了以前,瞧见严燿玉受伤倒下,她不在伤口上撒盐,就算是大发慈悲了。

  但是,当他真的受伤,在她眼前倒地不起时,一股难以想像的感觉,瞬间迷蒙了她的理智——

  金金的心全乱了。

  这个男人非但在十年前以醋换酒,诈骗全城的人,还在她接手商行后,刻意出现在她面前,撩拨她的脾气、提醒她的失败。她气愤他的卑鄙,但是有时候,却又不得不佩服他的狡猾精明。

  直到严燿玉倒卧血泊,她才肯承认,自己仍倾心这个男人,一如初相见的瞬间。

  为什么要救她?难道他是真的在乎她?那些甜言蜜语,其实不是戏弄,而是他的真心诚意?

  就这么一个晚上,你难道就不能对我和颜悦色些?

  前几夜他那无奈的笑容,不经意浮现脑海,她喉头一梗,眼眶一阵酸涩,挣扎半晌才能再度开口。

  “严燿玉,给我醒来!你听到没有?事情没有这么简单,我们之间,还有许多帐没算清楚,你要是个男人就给我醒来,不许一死了之!”金金靠在他耳畔低语,吐出红唇的威胁,虽然霸道,却带着些微哽咽。

  她就这么叨絮不停,用尽理由与言词,希望能烦得他从鬼门关前回身,反覆骂他、逼他、激他、威胁他,也求他——

  夜阑人静,舱内只有她的低语,与他微弱的呼吸。两人交握的双手,整夜不曾松开。



  舱房的门,轻轻被推开,刘甲儿圆滚滚的脑袋探进来,鬼鬼祟祟的左看看、右看看,观察舱房内的状况。

  一根胖胖的指头戳着她的背。

  “喂喂,怎么样?里面情况如何?”乙儿蹲在后头,紧张兮兮的问。

  “行了,大姑娘睡着了。”甲儿把门再推开一些,站起了身,踮起脚尖,偷偷摸摸的端着火盆子进门。

  乙儿、丙儿、丁儿相继跟上,三人手中分别端了热水、汤药和膳食,小偷似的溜进舱房,轻手轻脚的打理房内的物品,还不时偷瞄沉睡的一男一女,就怕吵醒了他们。

  偏偏,丁儿一个不小心,胖脚碰着凳子,凳子一阵晃动,刚煮好的饭菜惊险的滑到边缘——

  就见乙儿扑上前,急着要抢救,胖手儿左一捞、右一捧,各接住两个盘子,总算没让饭菜摔在地上。

  甲儿趴在铜炉旁,朝炭火吹气,头也不回的吩咐。“嘘,小声一点,别把大姑娘吵醒了。”这几日几夜来,大姑娘衣不解带的照顾少主,可是累坏了呢!

  话才说完,后头的丙儿发出一声惊呼。

  “唉呀!”

  甲儿翻翻白眼。“什么唉呀,就叫你小声一点——”她骂到一半,才刚回头,竟也跟着发出惊叫。“唉呀!”

  “唉呀什么?”

  乙儿和丁儿好奇的转过头来,却见到严燿玉已经醒来,半撑起伟岸的身子,打量着四周的景况。

  四个丫头发出欢呼,急忙滚到床边,又哭又笑,哇啦哇啦的抢着说话。

  “少主、少主,你醒了吗?”

  “少主、少主,你没事了吗?太好了,呜呜呜——”

  “你流了好多血喔!”

  “我们好怕你会死掉喔!”

  这些丫头真是吵。

  “把眼泪擦一擦,扶我起来。”严燿玉勾唇浅笑,背部却传来火辣辣的痛。那张俊睑透着苍白,尚未恢复血色,看来大病未愈。

  包子四姊妹连忙用胖手胡乱的抹抹脸,手忙脚乱的扶起他,还拿来软软的织锦靠枕,让他能够坐好。

  “她为什么睡在这里?”他眯起黑眸,望向趴在桌边的金金。

  “大姑娘担心您啊,打从您倒下那一日起,她就寸步不离,在床边守着您,威胁大夫要是救不活你,就要把他扔进河里喂鱼。”甲儿倒了杯茶水过来,让他润润喉。

  “是吗?”严燿玉挑眉。

  “对啊对啊,您昏迷的这几日,她就在这儿寸步不离。您吞不下的汤药,全是大姑娘亲自喂的喔!”乙儿点头如捣蒜,忠实报告这几日来的点滴。

  丙儿捧着汤药,小脑袋点得像啄木鸟般快速,还不忘指着自己的小嘴,做最详尽的解说。

  “是大姑娘喂的,用嘴巴喔!”那画面,可是让她们脸红心跳,却又觉得好感动呢!

  “喔?”黝暗的黑眸望着桌边沉睡的小女人,苍白的唇微微扬起。

  多么可惜,他伤重昏迷,对这几日的一切没有任何记忆,错失大好良机,没能好好享用金金难得的温柔,体会她诱人的红唇,主动贴附他的软嫩销魂——

  “嗯嗯,真的,您伤得太重,无法咽药,大伙儿都不知道该怎么办,是大姑娘——”甲儿才说到一半,却见丁儿在一旁跳来跳去,不断挤眉弄眼。“你做什么啊?”她问。

  “对啊,你做啥啊?我们又没说错。”乙儿插着腰,理直气壮的说。

  “本来就是大姑娘亲自喂少主喝药的嘛!”丙儿转过头,嘟着小嘴,对着严燿玉再度郑重的重申。“用嘴巴喔!”

  丁儿的脸色愈来愈惊慌,小脑袋乱摇,用手猛指三人背后,胖胖的指儿抖啊抖的。

  “怎么?后面有什么吗?”甲儿一回头,立刻吓得两腿发软,扑通一声跪倒在地上。“呃,大——大——大大大——”

  嗯?

  乙儿和丙儿颈上的寒毛,一根根的竖起来,她们慢吞吞的回头,这时才发现,金金不知何时已经醒来,纤指撑着下颚,静静的看着她们。

  完了!刚刚的“报告”,肯定都被听见了!

  胖肉包全体缩成小笼包,心虚得手足无措,全都低着头,不敢跟那双清澈的凤眼对上。甲儿最先反应过来,鼓起勇气开口。

  “呃,那个、那个——大大大姑娘——我我我——我只是来加炭火的——不不够了——我我我去拿——”她边说边往门口移动,脚底抹油,溜了出去。

  “嗯,啊,大——大大姑娘,水——水水冷了,我我我——我去帮你换热的——”乙儿结结巴巴的说完,匆匆端着水盆,三步并作两步的就逃开。

  丁儿也跟进。

  “大、大大姑娘,我我——我只是送饭过——过来的,我我我还有事,先先先走了——您您您慢用——”

  “大大大姑娘——我我我——”眼见姊妹们不顾手足之情,一一开溜,最胆小的丙儿“我”了半天,还“我”不出个下文,泪珠在眼眶里打转。

  “送药来的,是吧?”金金倒是替她开口了。

  “对对对!”丙儿如获大赦,迅速放下手里的汤药,也跟着落荒而逃。

  严燿玉目睹小丫头们畏罪潜逃,薄唇上绽出浅笑。

  “我昏迷多久了?”他问。

  “五天。”金金简单的回答,站起身来,端了那碗热腾腾的汤药,莲步轻栘,款款走到床畔。

  “你亲自喂了我五天?”小丫头们的报告,让他念念不忘。虽然人在昏迷中,但他的唇上,却隐约记得那柔软的触感。

  她神色平静,粉脸却陡然一红,泄漏出藏在心中的羞涩。

  “你咽不下药,我只能出此下策。”

  严燿玉注视着她,毫无预警的伸手,粗糙的掌,轻碰她小巧的下颚,温柔的将垂落粉颊的发,掠到耳后。

  “金儿,多谢你了。”他徐徐说道,笑得十分温柔。

  这一下轻触,不算轻薄,却格外亲昵。微乎其微的肌肤之亲,她感受起来却震撼无比,被他触及的那儿,甚至一片火烫。

  严燿玉那说不出的神情,教她心口莫名一热。她垂下眼帘,掩饰心里的波澜。

  “不用跟我客套了,你是为了救我才会受伤的,我照料你只是分内之事。再说,你要是就这么死了,我以后上哪里找对手去?”她说出一个又一个理由,将私情隐藏在疏离的话语之后,不愿让他窥见。

  事后想想,其实也还有其他的办法,只是她当时太过焦急,一心只想着要救他,本能的就抢过汤药,在众目睽睽下,将苦药哺人他的口中——

  该死!那一点都不像是她会做的事啊!

  他昏迷不醒时,她心急如焚;如今他醒了,她没能松一口气,反倒更加心烦意乱。

  金金咬着唇,舀了一匙汤药,递到他唇边。“别多话了,快把药喝了,我外头还有事要忙,没时间伺候你。”

  “如果我喝不下,你会不会也用嘴喂我?”他好奇的问,一脸期待。

  她粉脸又红了,羞恼的瞪着他,恨不得打昏他,再让他昏迷个几天。“别妄想了,你要是不肯喝,我就直接把药倒在你头上。”她威胁道,手中调羹又逼近一寸。

  严燿玉叹了一口气,甚为惋惜。

  “金儿,受伤的是我的背,可不是我的头,把药淋在头上,岂不是浪费了?”一旦他清醒,那温香软玉的待遇就全数烟消云散。唉,早知如此,他就算是清醒了,也该好好躺着,假装昏迷不醒才对!

  汤药送到嘴边,他总算肯张嘴吞咽,那双黝黯的黑眸,却肆无忌惮的盯着她软嫩的唇,毫不掩饰对她的渴望。

  那深邃的目光,带着隐隐燃烧的火炬,落在她身上的视线,简直像是带了温度,看得她如坐针毡,万分的不自在。

  “你在看什么?”禁不住那扰人的视线,她忍不住开口。

  他微微一笑,对她双颊上的嫣红满意极了。至少,他能够确定,这小女人虽然嘴硬,但是心里仍是在乎他的。

  看来,那一刀的确挨得值得。

  他忍着背部剧烈的疼痛,伸手轻抚她略显憔悴的小脸。“甲乙丙丁说你几日几夜都没歇息,累着你了吧?”

  相识多年,他从不曾见过金金如此疲倦的模样。她一向是傲然冷静、艳冠群芳,柔亮的青丝梳整得一丝不苟,总让他掌心刺痒,渴望摘去她发上的玉簪,弄乱她那一层又一层的衣裙,逗惹得她失去冷静——

  粗糙的大掌从她的脸儿,悄悄挪移到颈间,抚着那儿细致的肌肤。

  微火轻撩般的酥麻,让金金轻喘一声,连忙缩颈躲开,整个人跳离床畔,逃开数尺。

  “你要是不肯喝药就说一声,不必动手动脚的。”她粉颊热烫,口吻却很冷淡。“你休息一会儿,我去找大夫来。”

  金金把还剩半碗的汤药搁回桌上,转身往房门走去,还敏感的察觉,他的视线始终锁在她身上,不曾栘开。

  直到走出舱房,把那双恼人的黑眸关在木门之后,她纤细的肩膀才陡然垮下来,整个人贴着木门,像被抽了骨头般软倒,平静的面具龟裂,她强忍住的狂喜,这时再也压抑不住。

  谢天谢地,他醒了!

  她蹲跪在门外,咬紧红唇,小脸埋进微颤的双手里,用最微小的声音,感谢所有神明。



第二章

  天际不再飘雪,河面上却早已出现片片浮冰。岸上枝头结了串串冰晶,在冬阳的照射下,闪燿着亮丽彩光。

  雕花窗棂内,金金拎起衣袖,拿起黑墨磨着石砚,一双莹亮的美目,却不由自主,不时望向床榻上仍熟睡的男子。

  几日过去了,严燿玉虽逐渐好转,却仍是虚弱。

  他清醒后,可比昏迷时难伺候,见不着她就不肯喝药、不肯换药,非要地陪伴不可。一旦她离开舱房,他就不断派人来通报,要她快去快回。

  换作是以往,她绝不会相信,自个儿竟能跟他共处一室。但是几日下来,两人间虽不时斗嘴,气氛却还称得上平和。

  银面人的那一刀,倒是劈开了他们之间的僵局。

  窗内寂静无声,窗外的甲板上,传来一声响亮的喷嚏声。

  “哈、哈、哈——哈啾!”甲儿提着一壶热水,带头走在最前,边抖边咕哝。“好冷、好冷喔,为什么南方也这么冷?”

  “对啊,好冷喔——”乙儿捧着热腾腾的肉粥,跟在甲儿身后,点头同意。

  “嗯嗯——哈啾——”丙儿用响亮的喷嚏附议,双手抱着一叠帐册。

  “等、等我一下——别——别走那么快啦——”丁儿吸吸鼻涕,端着黑呼呼的汤药,追在后头求姊姊们走慢点。

  四个丫头的小脸,被寒风冻成了红苹果,全身包得像颗肉粽,却还活像在雪山里跋涉的模样,每一步都艰难无比。

  奸不容易来到舱房前,甲儿敲敲门。

  “大姑娘,我们送东西来了。”

  “进来。”

  一听到应允声,四人立刻推门挤进去,一进到温暖的室内,四张肥嫩嫩的小睑叹了口气,瞬间露出春暖花开的幸福表情。

  “大姑娘,这是你要的热水。”甲儿把热水送上。

  “大姑娘,这是你要厨子炖的乌骨鸡肉粥。”乙儿把粥奉上。

  “大姑娘,这是你要人送来的帐册。”丙儿将帐册全给堆到了桌上。

  “大姑娘,这是你要喂少主——呃,不是——”丁儿跟着凑了过去,话说到一半,察觉失言,赶忙改口。“我是说,这是少主要喝的汤药。”

  “都搁下吧!”金金淡淡的说道,没有抬头,执着笔继续书写信函。

  四姊妹乖乖放下东西,就杵在一旁罚站。

  没有听见吩咐,她们连动也不敢动一下,眼儿转啊转,好奇的张望,偶尔偷瞄正在休憩的严燿玉,关切他的情况。

  他虽然在几日前转醒,脱离险境,但是伤势未愈,需要好好调养。每回她们进来,他都躺卧在床杨上不曾起身。

  唉,少主好可怜喔,被那么大一把刀子劈着,肯定痛极了!

  她们在心里默默同情严燿玉,为他一掬同情之泪,却又不敢上前打扰,只能远远观望。

  室内暖呼呼的,又安静得很,她们站得久了就累了,一旦累了,瞌睡虫就毫不留情的往身上跳,压得她们的眼皮好重好重——

  旭日进门时,就见四人竟然站在墙边,低头猛打瞌睡,小嘴开开,口水都快流下来了。

  “厉害!站着也能睡?简直能跟二姊媲美了。”他走上前去,握着扇柄,在四颗小脑袋上各敲了一下。“还睡?快点醒来。”

  睡得正香,头上却无端被赏了个爆栗,四姊妹哀鸣一声,陡然惊醒过来。

  “啥啥?”

  “唔,怎么了?”

  她们睡眼惺忪,慌张的东看西瞧,一看见眼前的旭日,立刻睡意全消,笑开了睑,像狗儿见到肉骨头一样,兴奋的扑到他身上,赖在他身上乱滚。

  “哇,旭日公子、旭日公子——”

  砰!

  四颗蓄足力量的肉包,同时撞进怀里,把旭日撞得倒地不起。他开始后悔叫醒她们,这几个丫头把他当玩具,赖在他身上乱摸,确定他无法起身后,还兴奋的跳来跳去,他的骨头差点要被踩断了。

  “安静些。”桌边传来娇脆的声音。

  在地上滚成一团的五个人,霎时间全冻成石像。四姊妹这才想起,金金还在这儿,连忙放过呻吟不已的“受害者”,从旭日身上爬起来,咚咚咚的跑回原地,小手背在腰后,乖乖站好。

  “把这几封信寄送出去。”金金封妥最后一封信函,盖上封缄,把几封信递给她们。

  这几日来,她忙着打点联络,不但送出消息回京城,稳住生意,也没忘了积极调查那些黑衣人的来历。

  那票人的身手矫健,行动飘忽如鬼魅,不像是寻常劫财的盗匪。他们能在极短的时间内现身袭击,又从容离去,证明这是一桩经过缜密计划的攻击。

  原本,富贵商家,遇见盗匪是件稀松平常的事,但是那银面人出手凶狠,不像是打算劫财,到像是存心要她的命。

  钱家财势雄厚,她的性命格外值钱,若是绑为人质,绝对能勒索钜资,而那银面人却不要银两,只要她的命?

  金金直觉的知道,这次的袭击并不单纯。

  甲乙丙丁捧着信函,不敢多留片刻,迈开小脚溜出去了。

  被压倒在地的旭日,万分感激的站起来,稍微整理被扯乱的衣襟,这才笑着来到桌案旁。

  “大姊,早。”

  凤眼轻睐,睨了他一眼。

  “这么早来,有什么事?”

  “没什么,昨儿个和严大哥约好,今日要来陪他下棋。”

  “他还在睡。”

  “已经醒了。”后头传来严燿玉低沉的嗓音。

  姊弟二人同时回头,这时才发现,他已经醒来,伟岸的身躯倚靠在床边,黑眸里带着几分笑意。

  “什么时候醒的?”金金问道,诧异自个儿竟没察觉他已经醒来。

  “刚醒。”严燿玉微笑着。“看你写得专心,所以没有吵你。”

  不巧,门上这时传来轻敲,有人隔着木门通报。

  “大姑娘,石冈到了。”情况紧急,连远在京城的石冈也赶来,帮忙调查黑衣人的来历,以及小红的下落。

  “知道了,让他先候着,我这就来。”金金扬声答道,眸子一转,望向小弟。“对了,你似乎闲得很。”

  “咦?”旭日来不及辩解,手里就多了条绢巾。

  “那四个丫头替我送信去了,刚好你无所事事,又跟你的严大哥交情好,最适合替他梳洗。”嫩如水葱的小手,在旭日眼前挥动。“热水和粥都在哪儿,梳洗完后,记得喂他吃粥。”她一口气交代下来,没让旭日有拒绝或插嘴的余地。

  “嗄?”

  梳洗?要他替人梳洗?没搞错吧?

  金金吩咐完毕,转身往门外去。“对了,记得,还有汤药,不许剩下,你就算是用灌的,也得灌得他喝下。”

  说完,娇小的身影消失,房门砰的一声,当着两人的面关上。

  室内有半晌的寂然。

  旭日看着紧闭的舱门,再瞧瞧手里的绢巾,以及一旁桌上的水盆,呆愣得手足无措。

  “严大哥,这个——”

  他是含着金汤匙出生的天之骄子,啥事都有奴仆伺候得好好的,从没想到,自个儿竟有需要伺候人的一日。

  “你先搁着吧!”严燿玉笑了笑,饶他一命。

  “呃,我想,没关系啦,这点小事还难不倒我的。”开玩笑,大姊交代的事,他哪敢违抗啊?要是她等会儿回来,发现汤药、热粥都还原封不动,他的脑袋说不定会被拧断!

  旭日走到桌旁,站在铜盆旁,皱起眉头,考虑良久。

  唔,这个——是先把绢巾放到盆里,再倒热水?还是先倒热水,再放绢巾呢?

  他努力思索,回想这十几年来,每日由奴仆伺候梳洗的细节。

  “旭日,不用勉强了。”

  “别担心,我能搞定的!”旭日摆摆手,把扇子插进腰带,挽起袖子准备大展身手。

  接着,他把绢巾丢进水盆里,再提起水壶,豪迈的将滚烫的热水倒进去——

  哗啦!

  热水浇烫绢巾,白茫茫的烟蒸腾冒出,温度高得惊人,要是真的用来洗脸,肯定要烫掉一层皮。

  严燿王挑起浓眉,不禁怀疑这小子到底是来帮忙,还是金金派来,对他施以酷刑的秘密武器。

  “呼,看来很容易嘛!我就说,聪明人学什么都快,梳洗这小事怎难得倒我旭日公子?”他颇为得意,伸手就端起滚烫的水盆。“严大哥,来,让我——哇,好烫!”

  铜制的水盆,烫得如同烧炭,他才刚端起,就被烫得鬼吼鬼叫,本能的把水盆抛出去。

  “烫烫烫烫烫!”旭日双手乱挥,痛得怪叫不已,冲向角落的花瓶,手忙脚乱的抽出瓶里的梅花,把两只被烫伤的手浸到花瓶水里,这才松了口气。

  呼,还好还好,再差一点点,他的手掌就要被烫熟了呢!

  他忍着疼,惊魂未定的转身,刚想说话,却被眼前的景况吓得目瞪口呆,眼珠子差点没掉出来——

  那个受了刀伤,虚弱不已的严燿玉,这会儿竟不动如山的杵在桌边,手里还捧着那盆烫死人的热水。

  房里静悄悄。

  两个男人,就隔着一张圆桌、一个铜盆,无言的大眼瞪小眼。

  半晌后,旭日才找回声音,艰难的开口。

  “呃,不烫吗?”

  严燿玉莞尔一笑。

  “还好。”他将铜盆搁回桌上,接着慢条斯理的转身,回到床榻上,恢复成先前的姿态,仿佛一切不曾发生过。

  旭日不信邪,走到桌边,小心翼翼的触摸那个铜盆——

  唉啊,烫!

  “呃,那个——这个——那个——”他不解的抓抓脑袋。

  “哪个?”

  “严大哥,你痊愈了吗?”旭日低头察看,发现地板是干的,没有半滴水渍。那就是说,当他抛出铜盆的刹那,躺卧床榻上的严大哥就抢上前来,稳稳的接住了这盆水——

  怪了,前几天还濒死的人,动作竟能这么迅速?

  黑眸中精光一闪。

  “没有。”严燿玉否认得脸不红、气不喘。

  旭日又呆了奸一会儿,眨眨眼睛,脑子里胡乱转着,却又想不出个头绪。眼前的这个男人,看起来像是个病人,也表现得像是个病人,卧病在床的这几日,更是善用病人的种种特权,缠着大姊不放。

  但是,那闪电般赶到桌旁,接住铜盆的身手,却又敏捷得让人起疑。难道,严燿玉又要诡计骗了大姊?

  唔,不对,那刀伤是他亲眼所见,确实是劈在严燿玉的背上,深可见骨,到这会儿都还没痊愈,半点都假不了。

  这个男人的确是受了重伤,而他能这么迅速就复原,要不是内功精湛,就是——

  旭日不敢再想下去了!

  他唯一能够确定的,是这档子事自个儿知道得愈少愈好,免得到时候有个万一,大姊发起火来,第一个找他开刀。

  “严大哥,呃,我不管你打什么主意,我都当不知道。”他小声的说道,瞄了窗外一眼,确定远在船头的金金,不会听到舱房内的谈话。

  没办法,拿人手短、吃人嘴软,这些年来,严燿玉可没亏待过他,只要他开口,严家的任何资源都无条件提供,照顾得比自家人还周到。他虽然嘴上没说,但是心里早把严燿玉当成了姊夫。

  “多谢。”

  旭日干笑两声,鬼头鬼脑的靠过来。“另外,我想给你个建议。”

  严权玉挑眉。

  “嗯?”

  “我劝你手脚最好快些,在大姊发现以前——”他再度看看窗外,终于下定决心,出卖亲人。“尽快把生米煮成熟饭。”



  甲板之上,金金迎风而立,姿态如雪地中的白梅,妩媚却又不失傲气。

  她站在船头,双眼望着远方的苍茫天际,听着身后的石冈,逐一报告这几日情势。

  “大姑娘,雪只是暂时停止,过两天应会有更大的一场雪,若严公子的情况允许,我建议最好先启航回京,以免被困于此。”

  金金瞧着河上零星的浮冰,柳眉紧拧,沉默不语。

  石冈的建议是正确的,一旦气候更冷,冰层加厚,船只就无法航行,要是再不趁早出发,他们就会被困在南方。

  短短几日,严燿玉受重伤的事情,就已经带来莫大的冲击,京城不断有消息回报,零星的商家开始蠢蠢欲动,妄想侵吞严家的生意。

  关于严家即将垮败的流言,绘声绘影的传播着,甚至有人私下传说,严燿玉其实已经伤重不治。要是再不赶回京城,让他重新坐镇指挥,稳定人心,后果肯定会难以收拾。

  流言虽然无形,但是杀伤力却不可小觑。

  金金出生商贾之家,自然明白一个小小的流言,就可能让偌大基业崩垮。虽然严钱两府,在生意上争斗得凶,但是倘若严府真的垮台,只会让商界乱上好一阵子,对钱家绝对没有半点好处。

  只是,就算京城里情况再危急,她还是无法扔下失踪的小红不管啊!

  金金陷入进退两难的困境,思索了好一会儿,柔嫩的红唇才又轻启。“严家的武师,有传来什么消息吗?”

  “耿武领了人正在循线追查。”石冈负手而立,照实回答。“如果没有意外,他今日应该就会赶来这里。”

  说人人到,话才说完,河面上一艘小舟顺流驶来,舟上插着严家的旗,耿武正站在船头。

  小舟还未停稳,他脚尖一点,矫健如狼般跃起,轻松便跃上大船,步履沈稳的朝严燿玉的舱房走去,连看都没看金金一眼。

  她静默的看着那高壮的背影,凤眼略略一眯,倒是没有发怒,早已知道耿武除了严燿玉之外,从没把其他人放在眼里。

  只是,不把她放在眼里无妨,消息她却是绝对要听。

  “石冈,跟我进去。”她简单的说道,一面提起裙子,快步走下船头,迅速追进舱房。

  才一进门,就见床榻旁边,旭日正舀着粥,玩上瘾了似的,愉快的服侍严燿玉。

  “来,严大哥,粥我帮你吹凉了喔,你小心点喝。”他眉开眼笑的舀动热粥,暧昧的眨眨眼睛。“虽然呢,我没办法像大姊那样,用嘴——”

  金金面不改色,闪电般伸手,从他的后脑勺重重敲下去。

  “唉啊,是谁——大姊,啊哈、哈哈——你回来啦?”旭日吓了一跳,捧着碗踉跄倒退三步,反射性的挤出笑脸。

  呼,好脸啊,还好他刚刚早把“悄悄话”说完了,要是让大姊听见,他肯定要被剥皮!

  金金睨着他,柳眉一挑。

  “你是嫌命太长了是不是?”

  “没没没,怎会?”旭日用尽力气的摇头,为了保全小命,只能硬着头皮瞎掰。“我是说,虽然我不像大姊,会用嘴指使人——呃,啊,不是,我是说,用嘴要人煮好吃的东西,但我希望严大哥早日康复的心是一样的。”他陪着笑脸,一步一步往后退。“呃,我还有事,你们慢聊,小弟我先行告退了。”

  说完,他推开门,跨过门槛,用最快的速度逃走。

  金金收回视线,就见耿武已来到床前,却一声不吭,只用那双严酷的眸子盯着她,摆明了不欢迎她在场。

  房内气氛有些尴尬,倒是严燿玉先开了口。

  “金儿不是外人。”他简单的说道,望向属下。“你说吧,事情查得如何了?”

  耿武面无表情,不再看向金金,转身陈诉追查的结果。

  “黑船最后出现的地方在徐州北方十里处,那是在隔天清晨时分,之后就没人在河上见过那艘船了。”

  没人见过?

  她的脸色微变,心里的焦急顿时爆发出来,几个大步就冲上前,逼近耿武。“你这话是什么意思?严家不是掌控整个大运河的航运吗?那么多艘船、那么多人在河上,怎么可能会没人见过——”

  “金儿。”床榻上传来柔声叫唤,温热的大掌,握住她发凉的小手。

  她深吸一口气,冷着睑闭嘴。

  “没在河上见过,岸上呢?”严燿玉又问,口气和缓,比她冷静许多。

  岸上?

  金金愣了一下。她一直往水路上追查,倒是从未想过那些黑衣人可能弃船上岸。

  “徐州城外,有人目击北方夜半有火光,我到那处河岸去查看,找到被烧掉的船体。”耿武有意无意的看了她一眼,暗中观察她的反应。“对方是有备而来的,他们应是在徐州境内化整为零,我已留了人继续查探,一有消息便会回报。”

  室内静了一会儿,每个人都若有所思。

  岸上的道路四通八达,可走的路比水上多出不知多少倍,加上往来商旅众多,要再追下去,只怕是难了。

  眼看找到小红的机会渺茫,他们继续逗留,只是增加危险。严钱两家树大招风,回京里至少比留在这儿安全。

  一直以来,她为了赢过严燿玉,几乎是无所不用其极,把每桩生意的风险都计算得好好的,未料这回仓促南下,不只输了生意,还连带赔上了小红。

  她说得没错,她的确太小看这一路上的盗匪了。

  金金脸色有些苍白,深吸口气,忍着心痛作决定。“石冈,去作准备,我们即日开船回京。”她就算是再心疼小红,也必须以大局为重。

  “是。”石冈领命而去。

  “耿武,你回徐州继续追查。”严燿玉也开口,追加了一句。“别忘了多带些人手过去。”

  “是。”耿武一颔首,跟着转身往外走去。

  他走向舱门时,经过金金的身旁,她微微一愣,敏锐的察觉到,这男人似乎在生气。她能够感觉到,他虽然压抑着对她的敌意,但是眼神之中,仍有些许怒意,悄悄渗了出来。

  她回首,看着耿武高大的背影,不觉皱起眉头,有些发愣,脑海中闪过某些很模糊的意念,她似乎想到了什么——

  “金儿,你放心吧,小红不会有事的。”严燿玉轻声说道,大掌牵握住她的小手,微一使力,就将她整个人拉了过来。“我们先回京城去,耿武会找到她,带她回来的。”

  那些模糊的意念,被这么一打断,迅速消失,再也无法掌握。

  “再说,周谦那笔生意,可是我胜了你,我还等着她来记分呢!”严燿玉半强迫的环住她,大掌转而搁在她脑后,将她压向他的胸膛。

  金金瞪大双眼,倒抽一口气,伸出双手用力推开他。“我以为你还有一点良心,没想到你费心帮着找小红,原来是担心我赖帐?”

  她正准备开骂,却听到严燿玉痛叫一声,翻躺在床杨上,一脸疼痛难忍的模样。

  糟糕,他的伤!

  “严燿玉!”她急得忘了生气,匆匆靠上去,没想到他陡然抬头探手,铁掌扣住她的手腕,把她拉上床,沉重的身躯随即压了上来。

  “金儿,原来,你真的会担心我。”

  可恶,这个男人又耍她!

  “鬼才会担心你这个恶劣的家伙。”金金气恼的抵住他的胸膛,用尽力气想把他推开。

  “小心些,别忘了,我身上还有着一道刀伤。”严燿玉挑眉,笑容可掬的提醒。“可别推得太用力,让我的伤口又裂了。”

  “你——”她咬着红唇,气愤他卑劣的威胁,却又无计可施,还真的不敢再推他。

  先前那鲜血淋漓的画面,实在是太可怕了,她绝对不想再经历一次。

  “好,我不推你,你自己滚开。”她深吸一口气,杏眼圆睁的瞪着他,倒是暂时把对小红的担忧搁到一旁了。

  他健硕的身躯这么贴着她、压着她,她的每寸肌肤,都被他熨烫着,虽然还隔着几层衣衫,却已经亲昵得让她心儿乱跳。

  严燿玉回答得非常干脆。

  “不要。”他抬起手,轻抚柔嫩的脸儿,手指从粉颊滑到红唇,深幽的黑瞳中,跳跃着几簇火焰。

  “严燿玉!”她慌忙的撇过脸,避开那磨人的触摸,用懊恼掩饰心中的羞涩。

  “金儿,你要是再喊得大声点,就会有人进来看了。”他轻描淡写的警告,另一只手摘去她发上的玉簪,用指将黑发梳散在枕上。

  “你到底想做什么?”她咬着牙质问,被他压得好闷奸热,脸儿更是烫得像要烧起来。

  严燿玉凑到她耳畔,温热的鼻息拂落在她敏感的颈间。“你还不晓得,我想做什么吗?”

  “我管你要做什么,让我起来!”她虚张声势,想避开他的接近,但那只黝黑的大手压着她的长发,没有弄疼她,却让她无处可逃。

  受了伤的人,怎么还会有这么大的力气?

  他粗糙的指,抚摸着她的唇,那带着欲望的眼神,教她莫名战栗。“只要给我,一个吻,我就放开你。”

  金金屏住呼吸,在如火的注视下轻轻颤抖,那个“不”字滚在喉中,始终无法说出口。

  他的重伤濒死,带来极大的震撼。她其实也需要某些东西,证明这个让她心乱的男人,仍旧安然无恙,并没有被死神夺走——

  “嘘,金儿,别拒绝,我只是想要一个吻。”他用最轻的声音说道,感受到她的轻颤,而后吻住她的唇办。

  不同于以往的狂野霸道,这个吻,温柔得让她无法反抗。

  严燿玉舔吮着她柔嫩的红唇,细细的亲咬她的嘴角,直到她发出轻柔的叹息,那热烫的舌才喂入她口中,对她施以最煽情的诱惑。

  那双黝黑的大手,也悄悄游走到她的胸前,在她全身软弱时,解开衣扣,隔着薄薄的兜儿,握住她胸前的丰盈,指尖揉弄着红嫩的蓓蕾。

  快感从他的吻、他的抚触间,汹涌的袭来,让她轻颤着,全身窜过酥麻的软弱。

  这些年来,她不知经历过多少次这类肆无忌惮的挑逗,但是这回与以往的每一次,似乎又有些不同。

  他吻得更温柔、更霸道,也更激烈;而那双热烫的手,更是远比以往放肆,拆解她衣裳的姿态,像是在拆解着本就属于他的珍宝——

  “你说过——只是、只是一个吻——”金金愈来愈昏沉,身子一点一滴的软化,只能随他态意摆布。

  他徐徐褪下她柔软的衣裳,张口轻咬住她粉嫩的肩头。她全身颤抖,却无法反抗,眼睁睁看着他的头往下移去,啃吻她每一寸的肌肤,撩起火般的渴望。

  红嫩的口中,逸出柔软的娇吟,当那件贴身的兜儿也被解下时,她战栗的察觉到,他赤裸的身躯将她压入柔软的锦褥中。

  “我说谎。”严燿玉吻着她的耳,低沉的嗓音因欲望而沙哑。“我要的不只是一个吻。”

  他要她。



第三章

  船行数日后,终于回到了京城。

  时值隆冬,天际飘着鹅毛大雪,温度极低,码头上严钱两府的奴仆,老早就在那儿候着,生了数盆炭火,把皮袄烘暖,一等到船队靠岸,主子下船,立刻殷勤的捧上前。

  金金披着暖热的白袄袍,款步走上马车,才刚刚坐下,接过小丫鬟端来的暖烫甜汤,车帘再度被掀起,严燿玉跨入车内。

  “这是我家的车。”金金舀了一匙甜汤,挑眉望着他。原本宽阔的马车,挤进他那高大健硕的身躯,立刻显得有些狭隘了。

  “我晓得。”严燿玉大刺刺的坐下,握着她的小手,把那匙甜汤往嘴里送,半点都不知道要客气。

  车帘又掀开,这次凑进来四颗圆圆的小脑袋。

  “少主,您走错了啦!”

  “这不是我们的车啊!”

  “我们的车在另一边啦!”

  “呜呜,那一刀把少主的脑子也劈傻了——”

  甲乙丙丁哇啦哇啦的喊着,伸出肥肥的小手,拖着严燿玉的衣袖,要把他拉出钱家的马车。

  “别拉了,我没认错车。”严燿玉微一扬手,衣袖上的四双小手自动松开。“我舍不得跟金儿分开,决定陪她搭这辆车。”

  四张小脸同时看向金金,随即意会过来。她们暧昧的偷笑,点头如捣蒜,自动缩回帘外,甚至还拉着金金的小丫鬟下车,让两人能够独处。

  啊,少主跟大姑娘的感情很好呢!这可是件天大的喜事啊!

  马夫轻抖缰绳,四匹骏马漫步前行,走得稳而慢,刻意保持一定的速度。而马车内部,铺着柔软的貂毛锦褥,坐在里头格外舒适,感受不到丝毫颠簸之苦。

  严燿玉放下两边的绣帘,车内顿时阴暗许多,添了几许亲昵的气氛。

  “金儿,为什么一下船就溜得这么快?你是刻意想避开我吗?”他大手一伸,把馥软的身子拉入怀中,黑眸中闪过她已经开始熟悉的火焰。

  那样的眼神,让金金粉睑一红,不由自主的转开视线。

  “家里有堆积如山的事,还等着我回去处理。”她维持平静的语气回答,身子却因为他的拥抱,显得有些僵硬,那双小手更是挪来挪去,不知该搁在哪儿。

  他们之间的关系,已经有了重大的“进展”。

  金金当然知道,自个儿等于是被严燿玉拐上床的,这个男人得寸进尺,趁着她心软,卑鄙的诱惑了她。

  那日,他吻遍了她的全身,在她的身躯上,挑燃出热烫销魂的火焰。但是那些美妙的快感,在他真正占有她时,转变为撕裂的疼痛。

  娇小柔嫩的花径,无法承受他的巨大,合欢的疼痛让金金哭着挣扎,甚至把他坚实的肩头都啃出一排牙印儿。

  她的哭泣、咒骂或是恳求,都无法让严燿玉罢手,他克制的停下所有动作,却不肯离开她,执意占有她的柔软,在那儿深烙专属于他的印记。

  他灼烫健硕的身躯,每一寸都抵着她,亲密得让她颤抖,而那黝黑的大手,捧着她泪湿的小脸。他靠着她汗湿的额,一句又一句的唤着她的名字,温柔细腻的吮着花瓣般的红唇。

  直到疼痛褪去,难以抵御的空虚,再度席卷而来,她的身子逐渐柔软,而体内属于他的热烫,烧得她难耐的扭动,几乎开口恳求。

  直到这时,严燿玉才肯释放羁押许久的激情,热烈的占有她——

  太过清晰的记忆,让金金的脸儿更嫣红。

  “在想什么?”耳畔传来灼热的呼吸,撩得她忍不住颤抖。

  “当然是商行里的事。”就算是打死她,她也不会承认,自个儿正在偷偷回忆那一夜的事情。

  “全部都搁下。”严燿玉低头,轻啃着她柔嫩的颈子。“我可比那些事情重要。”

  趁着她分神的时候,那双不规矩的大掌,再度溜入她的衣衫里,解开贴身绸衣的扣子,掬握她的粉嫩浑圆——

  金金惊喘一声,连忙扯回衣衫,缩到角落去。

  “立刻就要进城了,你要是害我衣衫不整的下车,我肯定不饶你。”再不反抗,他肯定会当场把她剥光的!

  严燿玉微笑着,巨大的身子又靠了过来,不过这回倒是真的听了她的警告,没再有什么不轨的动作。

  “既然如此,那我们不如趁这段时间,来商量一些正事。”他好整以暇的说道,卷开绣帘,让车内透入些许光亮,也让她能够安心些。

  “商量?”金金狐疑的看了他一眼。“有什么正事需要商量?”

  “我们的亲事。”他伸出手,调整她发上略歪的凤簪,勾起那张粉嫩脸儿。“虽然道理上,应是我先去提亲,但你我的父母,如今都远在四川——”

  “等等!”她伸手,盖住他的唇,脑子里有些紊乱。

  严燿玉握住那只软嫩小手,轻轻啃咬。

  “等?不,我拒绝,金儿,这桩亲事已经悬宕太久了。”还等?他已经等了十年了,当然要趁此良机,尽快把她娶进门。

  亲事?严燿玉跟她谈亲事?他想娶她?

  一股甜甜的感觉,悄悄的涌上心头,浸得她心儿暖暖的,唇上忍不住浮现微笑。

  金金敛着眼睫,咬着唇儿,不让笑容扩大,小手抚摸着裙上细致的绣花,就是不肯看他。

  只是,他为什么会想娶她?是因为——嗯,他在乎她、喜欢她?还是因为两人已有过肌肤之亲,他就理所当然的认为,她该嫁给他?

  想着想着,心里的兴奋逐渐淡了下来。

  虽说已经委身于严燿玉,但金金可不同于一般的女子,这些年来的历练,让她坚强而与众不同,虽然洁身自爱,却没有把清白看得太重。若不是她自个儿心甘情愿,他的诱惑绝不会得逞。

  除了这个男人之外,她的确不愿意把身子给别人。只是,就因为这些,她就必须嫁给他?

  这十年来的种种,像走马灯似的,一幕幕的在她脑海里转啊转——

  这个男人,以醋换酒,让她在全城的人面前丢脸。

  这个男人,老奸巨猾,总是骗得她团团转。

  这个男人,威胁她、戏弄她、欺负她,那些恶劣行径,真是罄竹难书,说也说不完。虽说他在银面人的刀下救了她,还挨了一刀,但是那顶多也只是功过相抵,她胸口那股累积了十年的怨气,可还找不到机会可以一吐为快。

  半晌之后,金金慢吞吞的开了口。

  “什么亲事?我可不记得曾经答应要嫁给你。”她轻声细语的说道,眼儿闪烁着狡诈的笑意。

  这个回答,让他的脸色一僵。

  “你这是什么意思?”

  “意思是,我没打算嫁给你。”她抬起头,保持镇定,眨着眼儿,用最无辜的表情望着他。“你救了我一命,我赔了身子给你,这么一来,两方就算扯平了吧?”

  这番惊世骇俗的言论,让严燿玉缓慢的眯起了眼。他低下头,逼近几寸,笔直的望进那双清澈的眸子里。

  “金儿,我们已经有夫妻之实了。”他轻声说道,声音平静而危险。

  她的双手揪着袄裙,深吸一口气,掩饰着心里的兴奋。“反正没人知道,那就不算数。记得吗?这可是你多年来,不断教导我的金科玉律。”

  噢,终于!等了这么久,终于轮到她说这句话了!

  愿意跟他云雨缠绵是一回事,要她点头嫁他为妻,那可又是另一回事了。她要是不趁这机会,一吐心中怨气,岂不是太对不起自己了?

  想娶她为妻?嘿嘿,可以啊,他得拿出诚意来,当着全京城的人向她低头,承认这些年来的种种恶行,哄得她开心了,到时候大伙儿再来谈婚事。

  严燿玉微眯着眼,瞪着眼前笑容可掬、双眼发亮的小女人,额上的青筋猛地一抽。

  好啊,这个女人,竟敢拿他的论调来回敬他!

  黑眸瞪着她看了半晌,薄唇慢慢勾起来,染足了危险而邪恶的笑意。下一瞬间,他突然出手,再度将她拉进怀里。

  “金儿,你知道吗?我这就可以到城门上敲鼓,把你我的事情昭告全城。到时候,你想让多少人知道,就有多少人知道。”严燿玉靠在她耳边,轻声威胁着。

  城门上悬的,可是一面警鼓,只有在敌人来袭时,才可以敲鼓示警。要是他真的攀上去敲鼓,那可是声动京城,肯定会把皇上从龙椅上吓得跌下来。

  金金俏脸一红,没想到他竟会想出这么恶劣的手段,连这羞人的亲昵事都可以拿来利用,威胁要上城门敲鼓,昭告所有人,说他跟她——说他们已经——他们已经——

  可恶!

  她心里又怒又慌,就算落居下风,嘴上却还是不肯示弱。“口说无凭,我要是抵死不认,才不会有人信你。”

  “啧,你忘了吗?只要是我说的话,绝对有人肯相信的。”黝黑的指,在她眼前晃了两下。

  严燿玉脸上那笃定而得意的神情,看得她心头升起一把火,恨不得张口咬住他的指头。

  突然之间,这些年来的新仇旧恨,一股脑儿的涌上来,她握紧粉拳儿,先前的好心情早已消失不见。

  就连求亲这件事,这家伙也还要欺负她?!

  “那又如何?你要是存心想让我在全城的人面前丢尽颜面,那就去啊!反正,这也不是你第一次坏我名声了。”她恼怒的哼了一声,扬声喝令。“停车!”

  马车夫听到命令,连忙发出一声呼喝,拉住缰绳,将车停下来。

  金金掀起车帘,却被严燿玉一把拉住。

  “你可能已经有了我的孩子。”他脸上笑意尽失,眉宇之间堆叠起层层阴鹜。

  原来,他急着娶她过门,是为了不让他的骨血流落在外?

  “要是真有孩子,我也可以一个人养活他。”她扯回手腕下车,傲然的扬起下巴,克制着不要因为他的话而难过。

  严燿玉深吸一口气,有生以来,头一次被气得眼前昏黑。他压抑住怒吼的冲动,等到重拾冷静,才掀帘追下车。

  “金儿,别跟我闹别扭。”

  “谁有空跟你闹别扭?!”她头也不回,提着袄裙,怒气冲冲的往前走。“如果你是担心孩子,那么劝你大可放心,无论有没有孩子,我都能自个儿处理,不会劳烦到你。”她直直穿过城门,走入城里,存心把他抛在后头。

  “该死,别再往前走了!”顾不得守城的卫士及来往人们的侧目,严燿玉大步疾追,在玄武大道上拉住她。

  两人在玄武大道上拉拉扯扯,跟在后头的甲乙丙丁,则是一头雾水,全部小嘴开开、目瞪口呆。

  怎么回事,刚刚上车时,两人不是还甜甜蜜蜜的吗?怎么才一会儿的功夫,又吵起来了?

  严燿玉双手拙住她的肩膀,将她拉转过来,面对自己。

  “金儿,你不嫁我,还能嫁谁?”

  “嫁谁都此嫁你好!”她又气又难过,一时口不择言。

  “你已经二十五岁了,除了我,还有谁愿意娶你?”

  轰!

  金金倒抽一口气,没想到这个男人竟有胆子说出这种话来。他也不想想,她是为了谁才拖到如今尚未出嫁的?

  “你嫌我老?你竟敢嫌我老?”她气得全身发抖,手边要是有刀,肯定已经砍过去了。

  “我从头到尾没说那个字啊!”严燿玉首度理解到,女人的不可理喻有多么可怕。

  无论他说好说歹,她就是听不进去,他才说了一句,她就说了十句扔回来。他被磨得火气也起来了,手心刺痒,无法决定是该痛扁那粉臀儿一顿,还是狠狠的吻住她。

  “你没说过,但你就是这么想的!”金金根本听不进去,食指用力戳着他的胸瞠,把气恼全发泄在指尖上。“二十五岁!二十五岁又怎么样?既然嫌我老,那你去娶那个年方十五,白嫩甜美的小表妹啊!”

  “十四。”

  “什么?”什么十四?

  “她只有十四岁又九个月,还未满十五。”

  金金气坏了!

  “我就知道,你果然想要老牛吃嫩草!”她早就怀疑,他对年轻女孩儿有特殊“嗜好”。是啊是啊,那少女是比她年轻、是比她可爱、是比她——

  不知为什么,她气得好想哭。

  “我没——”严燿玉开口想辩驳,却被打断。

  “这些年来,登门求亲的人,可是多到把门槛都踏断了!”

  “金——”

  他再度开口,却又再度被打断。

  “别叫我!”金金甩开他的钳握,对着那张俊脸怒叫。“告诉你,本姑娘就算已经过了二十五,也不愁没人肯要,用不着你严大公子来牺牲小我、委曲求全。说我嫁不出去?哈,本姑娘就嫁给你看!”

  她气势磅礴的吼完,一甩袖子,转身就往城西走,经过之处,人人回避,就怕挡了她的路,会被那绣鞋儿踹开。

  严燿玉站在原地,瞪着那娇小的背影愈走愈远,双拳握得死紧,脸色更是坏得吓人。他不再开口唤她,更不再追上前去,反倒是冷着脸,掉头就往城东去。

  玄武大道上,就见钱金金和严燿玉,一束一西,各自往反方向走,两人愈离愈远。

  跟在后头的甲乙丙丁,惊慌的左看看、右看看,急得都快哭出来了。

  虽然身为严府的丫鬟,但是她们喜欢的旭日公子可是钱家的人,这会儿主子跟大姑娘闹得这么僵,简直像是撕破脸了,就连一向好脾气的主子,竟也在大庭广众下冷着睑,吓得两旁商家不敢上前问安。

  怎么办呢?真的翻睑了吗?她们足该选主子,还是旭日公子?

  包子四姊妹团圆转,心里拿个定主意,先是往东跑了几步,想想不对,又回头往西跑了几步,在玄武大道上像无头苍蝇似的绕圈子。

  呜呜,那现在——现在——

  她们该跟谁回去啊?



  “我要嫁人!”

  刚从南方回返钱家的金金,一踏进家门,开口就冒出这句。

  嫁人?很好很好,这对冤家吵闹了十年,也该是时候了。

  钱叔恭敬点头,露出欣慰的笑容,脑子里已经列出诸多该准备的事宜。“是,我即刻就派人前往四川,通知两府的老爷夫人。另外,敢问大姑娘,是否已和严公于说定日期?还是另外再选个黄道——”

  话还没说完,金金就嚷起来了。

  “严?严什么严!?”她像被戳到痛处,气急败坏的怒喊。“我要嫁人,干姓严的什么事?我除了严燿玉之外,难道就没人可嫁了?”

  呃,不是要嫁严少主吗?

  “这——”钱叔这下子可愣住了,连忙再度确认。“那么,大姑娘是准备嫁谁?”

  “谁都可以!”

  钱叔的额上浮现冷汗。

  “请大姑娘明示。”

  “我要抛绣球招亲,证明我谁都能嫁,就是不嫁他。”她站在厅堂外的石阶上,频频吸气,粉拳握得紧紧的。“地点就订在天香楼,你去安排,三天内办妥一切,务必给我办得热闹盛大,让全城的人都知道这件事。”

  不但不嫁严燿玉,还要抛绣球招亲?

  钱叔快昏倒了。

  “这——这这个——三天——”久历商场的他,遇到这天大的事情,竟难得的结巴起来。

  “怎么?有什么问题吗?”那双因怒火而更明媚的眸子,笔直的盯着他。

  眼见金金在气头上,听不进任何劝说,钱叔极力镇定下来,心念疾转,决定暂时找借口拖延,先稳下她的脾气再说。

  “大姑娘要以抛绣球招亲,必定吸引天下豪杰齐聚京城,只有短短三日,大部分人恐怕无法赶到。”他愈说愈流利,列出各种原因,就是要金金延缓招亲的时间。“另外,这场招亲,当然要办得盛大风光,才符合大姑娘的身分,若是有个把月的时间,就能将此事昭告天下,诸事更能准备妥当,到时候绝对能让大姑娘嫁得风风光光。”

  昭告天下?这句话倒是挺符合她的心意。

  金金挑起秀眉,一甩丝袖,掉头就走。“好,一个月就一个月,你去准备吧!”

  “是。”钱叔松了口气,躬身目送她离去。

  一等那娇美的身子消失在长廊尽头,他立刻站直了身子,回头召来家丁。

  “快,立刻赶去严府,告知严公子,说大姑娘准备抛绣球招亲,问问这会儿是什么状况。”他压低声量交代。

  “但是,大姑娘不是说,这不干严——”

  “叫你去就去,别罗嗦。”钱叔脸色一沉,把满脸困惑的家丁踹出大门。“问清了严公子的意思后,尽快回来,别让大姑娘晓得。”

  “知道了。”家丁点头,匆忙出发。

  钱叔站在门前,暗暗叹了口气,揉著有些发疼的太阳穴,接着才走回府内,开始草拟抛绣球招亲的事宜。



  严府的书斋中,平地轰出一声巨雷。

  “你说什么?!”

  原坐在椅上的严燿玉,猛然起身,神色阴鹜的看着前方来报的钱府家丁,以往温和的俊容,陡然转变得有如修罗恶鬼。

  “呃——”小家丁全身发抖,低头重复刚才说过的话。“回——严公子的话,我家大姑娘说她——她要嫁人,要——要抛绣球招亲——”

  嫁人?抛绣球!

  严燿玉额上青筋一抽,伸手猛揪,就把通风报信的小家丁拉过桌面。

  “我说要娶她,她不肯!她要抛绣球招亲?”他怒不可遏,咬牙低咆。

  “严公——公子——”无辜的小家丁吓得脸色发白,双腿直打颤,连话都不会说了。

  呜呜呜,要抛绣球的是大姑娘,不干他的事啊!

  “她宁愿抛绣球,随便嫁个张三李四,却不肯嫁我?她到底有什么毛病?”严燿玉的双眼,像是要喷出火来,声量愈来愈大,到后来已经大似雷鸣,震得所有人耳朵发疼。

  “我——我我——”呜呜,他啥都下晓得啊,饶命啊!

  “少主、少主,请住手,他快昏过去了。”眼见那个小家丁出气多、入气少,像是快吓破胆了,刘广连忙鼓起勇气,上前讨饶,就怕会闹出人命来。

  铁钳般的大掌,这时才松开。

  小家丁砰的一声跌到桌上,慌忙往后退缩,随即翻倒在地上,继续抖个不停,虽然想夺门逃走,双脚却早被吓软了。

  “什么时候?”严燿玉两手压在桌案上,往前倾身,咬牙质问,黑眸里的熊熊怒焰仍旧烧得火旺。

  “啥——啥?”小家丁抖个不停,泪水滚滚而下,瞧着眼前那张好恐怖的脸,根本无法思考。

  “少主是问,你家人姑娘何时要抛绣球啊?”刘广一脸同情,蹲到小家丁身边,用肥嘟嘟、福泰和蔼的胖睑,遮住背后那张像是要吃人的俊脸。

  “大姑娘原本是说——二天后就要、就要招亲,是大——人总管——说服她延迟到一个月后——”

  三天?

  好,这女人够狠!

  严燿玉眯着眼,额冒青筋,脸色忽红忽白。他急怒攻心,背上的刀口迸开,渗出大量的鲜血,衣袍上绽放朵朵血花,黝黑的双掌用力一抓——

  就听到嚓的一声,坚硬的木桌应声碎裂,被他徒手硬是拆下两块。

  眼前的情况实在太过骇人,就连刘广都心惊肉跳,忍不住退了一步。跟了严燿玉这么久,还从没见他发那么大的脾气,那怒火狂燃,烧得众人焦头烂额,就连当初剿灭黑虎寨,他散发出的怒意与恐怖,都不及如今的十分之一。

  糟糕,该不会是被钱金金气过头,走火入魔了吧?

  一思及此,刘广连忙开口叫唤。

  “少主——”

  严燿玉抬手,制止属下说话。他深吸几口气,闭上了双眸,凝神敛眉,试着静下心神。

  原本以为,两人有过肌肤之亲,接下来就该安排娶亲事宜,哪里晓得,这小女人不肯乖乖听话,硬是要跟他兜圈子,非但在玄武大道上,当面拒绝他的亲事,还要办什么抛绣球招亲。

  一想到金金的肚子里,可能已经怀了他的骨肉,而她却还想去嫁别的男人,他的冷静就彻底崩溃。

  除非他死,否则就不会坐视这种事发生!

  “少主?”刘广等了半晌,端详着他的脸色,肥嘟嘟的手握在身前,担心的询问。“你还好吧?我这就去唤大夫来。”少主的背让血都给染湿了呢!

  “不必了。”严燿玉抬首睁眼,缓绶收回手,虽然脸色和缓了些,下颚却仍是紧蹦着。锐利的黑眸一扫,望向那仍趴在地上发抖的家丁。“再说一次,钱叔是怎么说的?”

  “钱叔——要小的来通报——看——看现在是啥情况,再尽快回报。”小家丁仍是害怕,但回过气后,不再结巴得那么厉害。

  严燿玉沉默了好一会儿,缓缓坐回椅子上,看着被捏坏的桌沿,食指一下又一下,规律的轻敲着桌案。

  然后,他笑了。

  那笑,很淡、很温,和以往一般温文儒雅,可不知为什么,小家丁却觉得心里发毛,背脊一阵凉过一阵,不自觉又往后瑟缩了几寸。

  “她是要抛绣球招亲,是吗?”严燿玉笑容可掬的问。

  “呃,是——”小家丁害伯的点点头。

  “期限是一个月之后,对吗?”他开口再确认。

  “呃——对——”小家丁再点头,心里却越来越害怕了。

  “地点呢?”

  “那个——”小家丁缩了一下,鼓起仅存的一点勇气,咬牙开口。“大姑娘说,就订在天香楼。”

  这女人存心要让他难看,特别选在天香楼招亲,那儿地点绝佳,不但位于熙来攘往的玄武大道上,还恰好就正对着他的月华楼,她的确说到做到,准备嫁给他“看”。

  他的眼角又抽了一下,唇上的弧度不变。“好,很好!”

  好?

  好可怕啊!

  他的笑容看起来更温和了,却更加让人毛骨悚然。“你回去告诉钱叔,一切就照她的吩咐去做。”

  “啊?”小家丁瞪大了眼。

  严燿玉笑了笑,端起半温的茶。“她想抛绣球,就让她抛;她想招亲,就让她招。”

  “啥?”小家丁张着嘴,呆住了。

  “请转告钱叔,务必顺着她的意思,把这场招亲尽量办得盛大热闹。”他慢条斯理的啜了一口茶,又补上几句。“若是赶不及,或是任何需要严府帮忙的地方,尽管开口,我会下令,要所有商行尽全力配合。”

  “啊?”小家丁更呆了。

  呃,不会吧?严公子难道不阻止吗?莫非,他要放弃大姑娘了?

  小家丁一脸茫然,怯怯的爬站起来,先看看严燿玉,再转头看看刘广,不知道该怎么办。

  刘广倒是笑开了脸,推着小家丁往外走。“去啊,我家少主要你怎说,你就怎说。”

  “是。”

  小家丁刚踏出书斋,刘广已经乐得合不拢嘴,胖嘟嘟的身子,因为喜悦而抖个不停,差点要拜倒在地上,磕头拜谢严燿玉作了明智的抉择。

  “少主,这就对了,天涯何处无芳草,何必单恋钱家那恶毒的女人。”刘广乐不可支,兴奋极了。

  这十年来,只要一想到金金随时可能成为严府的少夫人,他的胃就一阵抽痛,时常从噩梦中惊醒。如今好啦,大伙儿一拍两散,少主总算放弃那女人,让她嫁人去了,刘广的隐忧终于可以烟清云散了!

  严燿玉轻抚杯缘,没有答话,嘴角的笑添了几分阴冷。

  一旁的刘广,自顾自的继续说道:“少主要是想给她几分颜色瞧瞧,大可抢在这一个月之内成亲。想嫁少主的姑娘,绝对能从玄武大道头,一路排到玄武大道尾,看您是想娶小家碧玉,还是大家闺秀,我明儿个立刻就去——”

  简单的两个字,打断了刘广的喋喋不休。

  “不用。”

  “啊?”

  “我有事要你去办。”

  “少主吩咐,刘广必定尽心尽力。”他心情太好,下巴的三层肉频频抖动。“不知少主要我办什么事?”

  严燿玉看着他,笑而不语。

  那有些熟悉的笑容,让他心生不祥预感,不由得后退几步。“呃,那个——少主,您该不会又要我赔钱吧?”他有点害怕,哭笑不得的问。

  “不是。”

  不是赔钱?太好了!刘广稍稍松了口气。

  他是知道,少主机深诡谲,盘算得比任何人都深远,但是也不能老是出这种险招,他的心脏负荷不了啊!

  “那么,少主是要吩咐我去做什么?”他慎重的问,迫不及待想一展身手。赔钱赔得太久,他都快忘记该怎么赚钱了。

  严燿玉没有回答,反倒勾勾食指,要他靠过来。

  刘广移动肥胖的身躯,既期待又怕受伤害的凑过来,拉长耳朵,听着主子吩咐。

  只听了几句,胖脸上的笑意尽失,随着时间的流逝,他的脸色愈来愈白,跟着肥胖的身躯就抖起来,好不容易等到严燿玉说完,他也快哭出来了。

  “少主,你——你真的要这样做?”刘广哭丧着脸,眼角的泪慢慢淌下来。

  “对。”严燿玉点头。

  “不再——不再考虑一下?”他满脸泪水。

  “对。”

  “你真的真的确定?”他试着做最后挣扎。

  严燿玉不再回答,用那很温和无比的笑,静静看着他。

  呜呜,完了,瞧那笑容就知道,没得商量了!

  胖睑垮了下来,哀怨的点头。“知道了,属下会办妥的。”说完,他颓丧的转身往外走去,一副了无生趣的模样。

  “回来。”后头又传来叫唤。

  胖嘟嘟的身子走了回去。

  “少主还有什么吩咐?”

  “给耿武带个口信。”他停顿片刻,才又开口。“告诉他,暂时不用回来。”

  “是。”

  刘广离去后,严燿玉无言的挑起剃锐的眉,侧首望向窗外,欣赏着飞雪漫天的景色,然后从容端起桌上的热茶,轻啜了一口。

  他的薄唇上带着笑,眼里却闪烁着冰冷寒光。

  她要嫁人?

  好,很好,非常好。

  握住茶杯的大掌,缓缓的、缓缓的收紧。

  她要嫁人,他就让她嫁!



第四章

  钱金金要抛绣球招亲啊!

  才三日的光景,这消息就轰动了整座京城。

  回想当年,她与严燿玉的那场龙凤斗,可说是精彩绝伦,让旁观者看了拍案叫绝。而这些年来,两人间的明争暗斗,更是让众人看足戏,平添茶余饭后的娱乐话题。

  京城里的人们,早已认定她是严燿玉的人,哪里晓得严钱两家的亲事,一拖就是十年,她非但迟迟不肯过门,这会儿竟还要抛绣球招亲?

  哇,这可是个惊天动地的消息呐!

  要知道,钱家财势倾天,超过上百家商行遍及全国各地,几乎各行各业都有经手,而掌控这一切的,便是钱金金。她大姑娘随便跺跺脚,整座京城都会为之震动,要是真能娶她为妻,非但嫁妆惊人,往后更是荣华富贵享用不尽。

  虽然,她今年已经二十五岁,年纪是老了些;虽然,她骄纵跋扈,脾气是大了些,但是,只要有那万贯家财当嫁妆,再多的缺点都是可以忍受的!

  一时之间,各地官道、河道上顿时热闹了起来,无论是绿林大侠、江湖豪杰,东北马队、江南商社,或是各地武林高手、富豪乡绅、商贾名人,全都从四面八方汇聚到天子脚下来。

  巍峨的京城,此往日更加热闹。

  最后几日,城里每家酒楼客栈,全都住满了人,甚至连马厩都清出来睡人。

  钱家砸下大笔银子,在天香楼前搭起华丽气派的绣球楼台。楼台张灯结彩,高高的飞檐下悬挂大红灯笼,红红的双喜剪字,贴满了所有器具。

  楼台的二楼,前方垂落着红色纱帐。纱帐后头,则摆放了一排椅子,上头铺着软软的锦褥,是给几位专程赶回娘家的妹妹保留的位子。

  楼台搭盖完成后,每日都吸引大批民众,聚在楼前,仰首欣赏这华丽的绣球楼台,一面还不忘闲聊评论。

  招亲的前一日,玄武大道上更是挤得水泄不通。从日初时分开始,天香楼前就人声鼎沸,人人兴奋莫名,比过年还热闹,一直到了深夜,才肯逐渐散去。

  夜里,整座京城万籁俱寂,弥漫着一股紧张的气氛。

  而后,几个时辰过去,天亮了。

  天际泛起一丝微光,街道上飘着淡淡薄雾,玄武大道两旁的几间酒楼,照例开门营业,店小二们打着呵欠,把门打开,然后——

  他们全愣了。

  八见宽达百余尺的玄武人道上空荡荡的,没有一个人、一匹马,甚至连一只小狗小猫也不复见。而大道两旁,被夹道插满了无数藏青色大旗,景象看来诡异莫名。

  “我长那么大,还没见过这条街空过。”一个店小二喃喃说道,揉揉眼睛,怀疑自己还在作梦。

  “对啊,真的空空的耶!”他的同伴,表情一样茫然。

  就在这时,朝阳初升,第一道金光射进京城。晨风乍起,从城门口一路吹拂到宫城外,玄武大道上无数的藏青色大旗,全被吹得飘扬起来。

  大旗猎猎作响,每面旗上,都用白色的绣线绣了三个大字——

  严、燿、玉!

  这三个字,气势磅礴、嚣张至极的飞扬在玄武大道上,一时之间,教人不由自主的屏住呼吸。

  晨起的人愈来愈多,逐渐群聚在玄武大道两旁,街道两旁挤不下了,就往屋顶或墙头上爬,或坐或站的挤成一堆,大道上却还是空无一人,就是没人敢越雷池一步,更没人敢去动那些藏青色的大旗。

  午时一刻,一名华服男子从容跨上玄武大道,往天香楼前的绣球楼台走去,众人为之哗然。  、

  “谁啊?谁啊?”

  “哪个人胆子那么大?”

  “到底是谁,竟妄想跟严燿玉抢人?”

  有人眼尖,认出来了。“唉呀,是八王爷、八王爷啦!”

  “瞧,看那儿,又有一个出来了。”

  “哪儿?哪儿?这回又是哪个?”

  “这我晓得,这位是玉面修罗,在江南可是赫赫有名的侠客。”

  然后,又有几个男人也踏上玄武大道,大伙儿伸长脖子,随时注意最新动静,七嘴八舌的交谈着。直到公告的未时将近,楼台前已经站了七个大有来头的男人。

  未时一到,天香楼的掌柜扬手,楼前一名壮汉掀开红绢,握住包裹红绸的木棒,奋力一敲——

  当!

  铜锣声响,传遍了整座京城。

  楼台的二楼,走出了两名长相甜美的丫鬟,伸出纤纤玉手,将红纱帐往两旁拉开,再拿红丝带绑好。

  红纱帐一开,钱家那四位已经出嫁,风情各异、貌美如花的姊妹们,一字排开的坐在楼台上,暍着香茗、吃着小点,就等着好戏开锣。

  开什么玩笑,大姊要嫁呢,嫁的还不是严燿玉,这种好戏怎能错过?

  一听到消息,远在边疆的珠珠,立刻抢了丈夫的骏马,快马加鞭的赶回来;接着是陪着夫婿,正在邻近城镇探勘新陶土的银银;再来就是宝宝跟贝贝,全像约好了似的,火速赶回娘家。

  纱帐一开,珠珠好奇的起身,往楼台下一瞧。

  “咦?明明有这么多人,怎么就只有两、三个走到前头来?”她原本还担心,这楼台会被挤垮呢!

  “是啊,为什么全挤到那么远的墙上?”宝宝捧着香茗,乌黑的大眼眨呀眨的,小脸上满是疑惑。

  角落的贵妃椅上,传来一声懒洋洋的呵欠声。

  “那些都只是来看戏的吧!”银银佣懒的说道,半合的眼儿可没看漏那两排张狂的大旗。她嘴角一勾,露出神秘的笑容,又趴回柔软的织锦枕上。

  早就知道,大姊说要抛绣球招亲,严燿玉绝对不会袖手旁观。他敢这么嚣张,把场面闹得这么盛大,肯定是连皇上那儿都知会过了。

  贝贝皱着眉头,歪着脑袋东张西望。“怪了,不是听说,城里全挤满要来接绣球的男人吗?我还以为,挤在楼下的男人,就算没有一千,起码也会有八百。”

  旭日挥动手里的扇子,一面摇头叹息,小声的说道:“唉,二十五岁毕竟是老了点——噢,痛!”

  一块花糕凌空飞来,正中他的后脑勺。

  被训练有素的旭日不用回头看,也晓得是大姊驾到。他眼角含泪,忍痛挤出笑容,连忙端茶回身奉上。

  “大姊,喝茶吗?”

  “茶你个头!你刚说什么?”金金从后头走了出来,她头戴凤冠,身着大红嫁衣,手中捧着红花绣球,俏脸上布满寒霜,凤冠上的红头巾,早已被她自个儿掀了开来。

  旭日连连摇头。

  “没、没,我啥都没说。”他为求保命,抵死否认。

  金金冷哼一声,低头望向楼台下,这才瞧见玄武大道上那万人空巷,却全都爬墙上屋,躲得远远的奇异景象。

  她微微一愣,往前踏了一步,就见到满街飘扬的藏青色大旗,一等到她再看清旗上的绣字,那张粉脸立刻唰的变白,小手愤怒的紧揪,差点就捏烂了那颗无辜的绣球。

  这算什么?!

  长达一整个月,严府那儿没有任何动静,原本以为,那家伙已经知难而退。哪里知道,她还是低估了他的脸皮厚度。

  严燿玉表面不动声色,私下却运筹帷幄,派人在一夜之间,把旗子插满大街,摆明她的所有权早已归了他,吓得其他人压根儿不敢来接绣球。

  “大姊,别气,反正底下还是有人的嘛。”贝贝连忙劝道。

  珠珠双手插腰,媚眼瞟向那些远观的群众。“是啊,不敢违抗严大哥的人,可不值得你嫁。”

  “严大哥?”金金回头,狠狠瞪了她一眼。

  珠珠一惊,火速改口。

  “呃,啊,我是说,那个姓严的。”

  “唉啊,是严——”宝宝杏眼圆睁,喊了一个字,下敢冠上称谓,只能伸手直指着对面。“大姊,你快看,那个——”

  话还没说完,对街的月华楼,那扇厚重大门缓缓打开,然后一个身着白袍、俊朗非凡的男子跨过门槛,从容走了出来。

  “是严家公子,严燿玉啊!”

  “出来了、出来了!”

  “这下精彩了!”

  严燿玉在万众瞩目中,徐步踏出月华楼,神色自若的走上玄武大道,一步步来到楼台前。从头到尾,他的嘴角都噙着悠然的笑意。

  候在楼台前的男人们,听到这阵骚动,也纷纷回头。他们今天胆敢踏上玄武大道,站到楼台前,自然都经过缜密的考量。

  但是,如今一见着严燿玉本人,瞧见那看似无害、实则厉害的笑容,心里就先凉了一半。

  再想想,严家的生意,最近虽然出了些问题,引得流言四起,不少合作的商家,都在私下议论纷纷,甚至有人传说,严家的富贵景况已是朝不保夕。但那到底只是流言,情况还没明朗前,还是少惹为妙。

  当场七个之中就有三个改变主意,率先打了退堂鼓,主动让位退开。

  “唉啊,走了三个,只剩四个了耶!”贝贝瞪大了眼,趴在栏杆上,诧异的喊道。

  旭日连忙安慰。“没关系、没关系,那三个那么丑,走了也好啦!”

  楼台下方,严燿玉走到其中一个男人面前,停下脚步,微微一笑,开口说了些话。隔得太远,没人听见他到底说了什么,却见对方脸色一白,没把话听完,转身拔腿就跑。

  “啊!”宝宝发出一声轻呼,迅速偷瞄大姊一眼。

  金金手里的绣球,快被她揉成碎布了。

  严燿玉转身,朝另一人走去,意态悠闲,仿佛是在寒暄招呼,可没两三下,那人也转身走了。

  “不会吧,又溜了一个?”珠珠讶然失声。

  “呃,别担心,这会儿还有八王爷,跟玉面修罗啊,他们都是人中豪杰,不会那么简单就——”

  贝贝的话还没说完,就见八王爷轻摇折扇,漫步迎了上去。“严老弟,你放心,我没打算抢人,只是来看戏,这儿近点,位置比较好。”他朗声说道。

  “有没有搞错啊?”楼台上的旭日忍不住出声。

  “应该是没有。”银银星眸半睁,抱着织锦枕,红唇上笑意浓浓。“八王爷可是出了名的疼老婆,才舍不得娶大姊回去,欺压他心爱的王妃。”

  那么,这会儿不就只剩玉面修罗?

  所有人的视线,集中在楼台下那两个男人身上。可是,接下来发生的事,却让众人的眼珠子差点要跌出来。

  “白兄,许久不见了,别来无恙吧?”严燿玉微笑抱拳。

  玉面修罗一见到他,先愣了一下,随即意会过来,也抱拳回礼。“原来你就是名闻天下的严家公子,在下不知,多有得罪。”

  “请别这么说,金儿以抛绣球招亲,早已言明,任何人都能够参加,白兄何来得罪之有?”就算是心里再不爽,他嘴上还是说得颇为大方。

  只是,玉面修罗可没笨到那里去,瞧瞧那满街的大旗,也知道严燿玉对这女人是势在必得。再者,那句“金儿”,可是唤得亲昵至极,任谁都听得出,这对男女关系匪浅。

  玉面修罗在最短的时间内,就作了决定。

  “不,当年若非严兄出手相助,在下必定命丧扬子江。今日既是严兄对钱姑娘有意,我怎能夺恩人所爱?”说完,他颇为遗憾的看了楼台上,那貌美如花的金金一眼,再一抱拳,便提剑退开。

  玉面修罗这么一退场,玄武大道两旁围观的人群,吵得几乎要翻天了。

  这下可好了,偌人的楼台前,就只剩严燿玉一人,钱金金手里那颗绣球,不论是往哪里抛,肯定都会落到他手里。

  只见他大步走到楼台的正前方,伸手弹指,一旁久候的奴仆,立刻搬上黑檀桌椅,仔细伺候他坐下,还不忘端来热烫烫的好茶。

  严燿玉掀开碗盖,慢条斯理的啜了口茶,似笑非笑的望着她。“行了,金儿,把绣球抛下来吧!”

  楼台上,金金气得浑身颤抖,把手里的绣球,当成严燿玉的脑袋,用力的扭拧,恨不得把他碎尸万段。

  “该死的,你到底要跟我作对到什么时候?”她太过愤怒,根本顾不得仪态,穿着嫁裳就开骂了。

  “作对?我只是在表现我的诚意罢了。”他一脸无辜,慢吞吞的搁下茶碗。“话说回来,金儿,你想往哪儿抛,就往哪儿抛,别再耽搁了,月华楼里已备好礼堂,你要是拖得太久,误了时辰,那就不好了。”

  楼台上静悄悄的,姊妹们都瞧着金金那怒不可遏的脸儿,担心她会扑下去,拿刀砍了唯一的新郎人选。

  半晌之后,贝贝才小声的问道:“大姊,这下子怎么办?还扔不扔?”

  总不能僵在这儿吧?全城有上万双眼睛,都在盯着看呢!再僵下去,只怕太阳都要下山了。

  “扔,当然扔!”金金怒喘一声,抛开破烂的绣球,脱下绣鞋,用尽力气往下扔去。

  只是,她扔得虽然准,严燿玉却不闪不避,伸手一抄,轻易就接下这“暗器”,将小巧的鞋儿搁在掌中把玩。

  “金儿,不是要抛绣球吗?你怎么抛了只绣鞋下来?”他微微一笑,露出理解的表情,将鞋儿搁进袖子里。“你若是喜欢用这代替也行,不过,我倒是没想到,你是如此迫不及待,急着让我雀屏中选。”

  “我会迫不及待?”金金气得跳上椅子,凤冠上的银凤,因为她的恼怒而震动不已,看来展翅欲飞。

  “难道不是吗?”他挑眉。

  “我要是迫不及待想嫁你,何必办这场绣球招亲,你少往自己脸上贴金!”

  “金儿,你就别害羞了。”严燿玉叹了一口气,温柔而体谅的望着她。“我晓得,你是在意自个儿年纪大了些,但说真的,我不介意的。”

  原来如此啊,围观的众人,齐声发出理解的声音。

  “我年纪大?”愤怒过度,金金眼前甚至浮现一层红雾。她气昏了头,早已没了理智,一时之间想也不想就脱口而出。“严燿玉,你别以为,我和你在船上做了那档子事,我就非得嫁你不可!”

  船上?那档子事?

  哇!不会吧?生米已经煮成熟饭了吗?

  众人的惊呼声,响得连城外都听得见。

  “嗯?你指的是什么事?”严燿玉一脸茫然,完全是贵人多忘事的模样,他偏着头,思索了一会儿,才又露出迷人的笑容。“喔,你是指,剥了我的衣裳,替我换药疗伤的事?”

  啊,只是这样吗?

  大伙儿惋惜的垂下肩膀,正以为自个儿误会了,就听到楼台上头,传来金金清晰的怒叫。

  “你这个该死的无赖,吃了还敢不认帐!”

  瞬间,全城都静下来了。

  只有严燿玉,好整以暇的站起身来,双手一摊,看似无奈,眼里却又闪烁着狡狯的光芒。

  “我怎会不认帐?我这不就是要娶你了吗?”他太了解她,料定了这火爆人儿是禁不住激的。

  该死,她中计了!

  “你——”金金倒抽口气,气得快昏过去了。

  一旁的旭日,颇为同情的摇头。“大姊,这下子你不嫁他都不行了。”

  唉,不但被吃干抹净,还在全城人面前自个儿招出来,这下子除了嫁给严燿玉,大姊怕是没第二条路可选了。

  “休想!”金金尖叫一声,抓起红绸裙子,也不管一只足儿上只剩罗袜,咚咚咚的就冲下楼台。但是,少了一只绣鞋,连走都不太容易了,更何况是跑?她奔得太急,加上嫁裳繁复而沉重,跑下阶梯时,惊险的颠踬了一下,没有摔着,倒是足踝一阵刺痛。

  “金儿,别摔着了。”体贴的嘱咐,隔着老远传来,还可以听出他话里的笑意。

  “少罗唆!”她情绪激动,反倒忘了脚上的疼,随便就抓了一个挤在大旗后看戏的男人。“你,娶我!”她命令道,抓起对方的衣襟猛摇。

  那个被逮到的男人,当场吓白了脸。

  “不,不不要啊——”他结结巴巴说,脑袋被晃得前后摇动。“大大大姑娘——我、我已经有老婆了——”

  “有老婆还来这里做什么?”金金火冒三丈松手,伸手再抓一个来不及逃走的。“喂,你——”

  话都还没说完,那男人已经扑通一声,跪下求饶,痛哭流涕的求她高抬贵手。

  “呜呜,大姑娘饶命啊,咱全家都是靠严家吃饭的。”他磕头如捣蒜,把石地撞得砰砰作响。

  “没有用的东西!”她咒骂着,还想再找下一个“幸运儿”,那些人却早已吓得纷纷走避,争先恐后的散开。她才朝前走了一步,所有的人却万分害怕、动作一致的跟着往后退了一步。

  严燿玉坐在椅子上,眼见她到处抓人,却对他视若无睹,心里颇不是滋味,眼里多了一丝阴霾。

  “金儿,别闹了。”他淡淡的说道。

  她闹?这男人竟然还有脸说她在闹?

  金金冲到他面前,伸手用力在他胸膛上一阵乱戳。“姓严的,你听清楚了,我这辈子就算是当尼姑,也不会嫁你。”

  黑眸眯了起来,厉芒乍闪。

  他生气了!

  金金没发觉危险将至,小手更用力,恨不得戳穿指下厚实的胸肌。“你玩再多把戏、插再多旗子也没用,本姑娘今天宁愿嫁张三、嫁李四,无论嫁谁都好,就是不——”

  够了!

  严燿玉的耐心已经用尽,俊脸上笑容尽失,身旁气氛陡然一变,神色也变得如恶鬼般吓人。

  “你这个女人,简直可以把圣人逼疯。”他嘶声说道,闪电般出手,一把揽住她的纤腰。

  “你这王八蛋,放开我!”金金气急败坏的挣扎,重槌他的背。

  “等拜完堂之后,我会考虑。”他脸色铁青,一反平常的温文儒雅,蛮横的扛着她就往月华楼走。

  “严、燿、玉,该死的你,放我下来——啊、放我下来——”她大喊着,用力扭动身子,却怎么也挣不开腰上的铁臂。

  他置若罔闻,把她一路扛进月华楼里,四周看热闹的人潮,哪里肯放过他们,纷纷围过来,差点把月华楼的大门给挤坏了。

  只见月华楼内,原本摆桌放酒的一楼,早已布置成华丽的礼堂,除了严家祖宗牌位,两旁还有着龙凤花烛,以及无数大红喜字。

  “严燿玉,你——”连篇咒骂还没说出口,粉臀儿上就被他赏了一掌,清脆的声音响彻室内。

  那火辣辣的痛,让金金倒抽一口气,疼得眼里泪花乱转。

  他冷冷的看了那又怒又怨的小脸一眼,厉声大吼。

  “刘广!”

  胖嘟嘟的刘大掌柜,立刻滚过来,虽然百般不情愿,还是乖乖的担任司礼的角色。

  “一拜天地!”呜呜,少主真的不再考虑一下吗?

  严燿玉将她从肩上放下,大掌却仍钳制着不放。

  “你这是逼婚!”金金指控,不肯轻易就范。只是她武功不如他、力气不如他,完全只能随他摆布。

  “对,我是。”他眯着黑眸说道,那声音危险而温柔,手上更没闲着,硬是压着她的脑袋面对大门,一块儿拜了天地。

  刘广哀怨的声音再度响起。

  “二拜高堂!”

  “该死,你不能这么做,我——”小脑袋又被压下去了,被迫拜了严家的祖宗牌位。

  “夫妻交拜!”

  “严、燿、玉!姓严的,我不——”

  抗议无效,压住她脑袋的大掌,力量太强大,再度强迫她低头行礼。

  “送入洞房。”

  “我不要!我不要嫁给你,听到没有?救人啊!该死,别愣在那里,哪个人来救——唔唔唔唔——”怒喊不休的小嘴,被黝黑的大掌捣住,她愤怒的尖叫,却只能发出模糊的呜鸣。

  严燿玉随手扯了一条红绫,在她身上乱卷,三两下就把她捆成小肉粽,红绫的末端还塞进那张樱桃小口里,有效的制止一切抗议。

  “多谢各位前来观礼,严某今日大喜,月华楼将摆桌千席,要是愿意的,就请留下来喝杯喜酒。”他微笑说完,扛起刚到手的新娘,转身走上等候许久的马车,在众人的注目下扬长离去。

  就这样,她在全城的见证下,成了他的妻。



第五章

  她的洞房花烛夜简直是一团糟。

  被强行带回来的金金,就算被绑成了小肉粽,仍不死心的挣扎,被塞了红绸带的小嘴,也持续发出恼怒的呜鸣。

  严燿玉压根儿不理会,扛着她入府,直接往新房里走,还严令不许任何人打扰。

  当他取下她嘴里的红绸带,喂她喝交杯酒时,她差点咬掉他手上的一块肉,还尖叫得连外头的人都听得见。

  “你这个该死的王八蛋,竟敢这么对待我,你——”骂到一半,红绸带又被塞回她的嘴里,她呼吸一窒,连篇咒骂全闷在喉间。

  严燿玉把她扔上红纱喜床,深邃无底的黑眸,紧紧锁着她,一面褪下外衫,结实健硕的体魄在她眼前逐渐袒露。

  金金瞪大眼睛,怒火灭了一半,倒开始惊慌起来了。

  不会吧,才刚把她扛回来,严燿玉就想要行使丈夫的权利?

  她像只毛毛虫般,困难的蠕动身子,缩到喜床的角落,背贴着墙壁。当他裸着胸膛上床,一手扯住她的腿儿时,她闷哼一声,半点不能反抗的被拖进他的怀里。

  唔,要是严燿玉想享用她的身子,就必须解开她身上的束缚,这么一来,她或许可以觑得空档,逃出这间新房。不过,按照以往的经验,她顺利逃出的机会,简直小得可怜。

  再说,这个男人,在男女经验上远胜于她,说不定知道用什么邪恶的手法,即使把她绑住,也能对她——

  结果,除了抱着她,把她困在怀里之外,严燿玉什么也没做。

  一整个晚上,她就躺在他怀里,气怒的瞪着这不要脸的男人,想着要如何将他千刀万剐,或是如何将他处以极刑。所有最残酷的刑罚,整夜在她脑海中乱转,她气怒的想到三更半夜,在幻想中已经把他杀死了千百次。

  金金不记得,自个儿是何时睡着的,像是她才想得累,稍微闭上眼睛一会儿,窗外天色就已经大亮了。

  那个绑架她的卑鄙男人,早已醒来,正坐在她身旁,俯首望着她,薄唇半勾,神情温柔,昨日的霸道之气早就敛得一干二净。

  金金瞪着他,立刻发现,他不知何时已替她松了绑。非但如此,他还脱去她的嫁裳,以及仅剩的一只绣鞋,如今她身上只剩贴身绸衣和兜儿——

  这些都不重要,重要的是,她可以动了!

  “醒了吗?”严燿玉微笑,粗糙的指尖卷着她微乱的发。

  金金抓起红绸鸳鸯枕,想也不想的朝那张俊脸扔过去,大声怒骂。“严、燿、玉,你这杀千刀的王八蛋!”

  他微微侧身,轻易闪过迎面飞来的鸳鸯枕。

  “昨日扔的是绣鞋,今日丢的是枕头,金儿,接下来你还想丢什么?你贴身的兜儿吗?”

  眼看攻击被闪过,金金再接再厉,抓起另一只鸳鸯枕。

  “不要脸的家伙!你竟然敢在京城里头逼婚,你眼里难道没有王法吗?”又一个鸳鸯枕凌空飞出喜床。

  “金儿,若是不逼婚,你就要嫁别人了。我早就说过,你只能是我的妻子,为了娶你为妻,我绝对可以不择手段。”他大掌一张,接住鸳鸯枕,往床边一搁,免得这精致的枕头再度沦为她的武器。“至于王法,昨夜皇上还特地派人,送来恭贺你我新婚的大礼。我想,这桩亲事,他不但不反对,甚至还赞同得很。”

  严钱两府,都是京城里数一数二的富贵商家,两府联姻可是件大事,皇上自然也格外重视。当严燿玉入宫面圣,请求在玄武大道上插旗时,皇上就已经开始准备贺礼了。

  金金杏眼圆瞪,恼火的伸出小手,用力推开那碍眼的赤裸胸膛。

  “他不反对,我反对啊!”她急呼呼的下床,想拿桌上的花瓶谋杀亲夫,哪里晓得才一落地,脚踝处就传来一阵尖锐的疼。

  冷汗立刻冒出额头,她咬着红唇,整个身子软倒,立刻猜出,是昨日被他气得只穿着一只绣鞋,奔下楼台时扭着的伤。

  还没跌在地上,严燿玉已经探手扶住她,没让她摔疼。

  “怎么了?”

  “放开,你别碰我!”她丝毫不领情,伸手又推又打,拒绝他的触摸。“放手,放开我!”

  这小女人连站都站不住了,还拒绝他的扶助,看来昨日的逼婚,的确是让她气坏了。

  严燿玉不闪不避,任由她挥手乱打,迳自把她抱回床上检视伤处,大手摸向她的腿儿。

  “你在做什么?不许掀我裙子——啊,你别掀——”

  金金羞窘得脸儿发烫,眼睁睁看着他罔顾自个儿的警告,迳自拉高她贴身绸衣的裙摆,察看她的腿儿。

  修长的双腿还是白嫩得诱人,只是原本细致的左脚脚踝,如今变得又红又肿。

  他拧起浓眉,双手包覆那红肿的伤处。

  “这伤是怎么回事?”

  金金瞪了他一眼。“你还敢问?!要不是你——噢,好痛!你别碰那——啊——”伤处传来刀割似的刺痛,她全身一缩,咬着下唇忍痛,眼里泪花乱转。

  “别乱动,小心又碰疼了。”

  “用下着你这时才来假惺惺,要不是你,我哪会受这伤?”她频频吸气,埋怨的瞪着他,要不是腿儿实在太痛,早就一脚踹过去了。

  哼,这会儿又会怜香惜玉了?昨日他在众人面前,抓起她就扛在肩上,不但拿红绸带绑了她,甚至还打了她的臀儿,那时怎么不见他关心她会不会疼?

  严燿玉半眯着眼,端详着她的脚伤,神情有些复杂,一种几乎像是自责的表情,闪过他的眼中。

  自责?这个男人懂得自责?

  她一定是看错了吧?

  金金咬着红唇,觑着他那张俊容,怀疑自个儿是疼昏头,才会一时眼花。

  半晌之后,他拉下绸衣的裙摆,对着门外扬声喊道:“进来。”

  语声未落,大门就砰的一声被甲乙丙丁撞开,四姊妹手里捧着水盆与绢帕,还有簇新的衣裙,准备替新上任的少夫人更衣梳洗。

  她们不敢贪睡,一大早就精神抖擞的等在外头,急着为金金服务。

  严燿玉起身下床,离开床榻前,还在她的粉颊上,亲昵的轻捏了一下。

  “梳洗后记得用早膳,别饿着了。我去找大夫来,奸替你瞧脚伤。”她张口想咬他,却没咬着,那恼怒的模样,惹得他勾唇一笑。“乖乖待在这儿别乱跑,你要是敢逃走,我就当着所有人面前,再把你扛回来。我想,你不会想让全城的人再看一次好戏吧?”

  正在脑子里筹划逃亡路线的金金,没想到心里的主意,竟被他这么一语道破,粉脸顿时一僵。

  该死,这个男人的狡诈与精明远胜于她,她心里在打啥主意,全被他猜得一清二楚,这么一来,她哪里还有机会翻出他的手掌心?

  挫败与愤怒,让她发出一声怒喘,忍不住抓起甲儿刚递上来的绢帕,再度攻击已经走到门前的严燿玉。

  他挑起浓眉,接住刚拧干的温热绢帕,对着她微微一笑。“多谢娘子盛情,为夫的等会儿再梳洗就行了,这条绢帕还是留给你用吧!”

  他低头再避开飞来的梳子,把绢帕搁在桌上,这才从容离去。



  大夫在半个时辰之内就赶到,捧着药箱踏进新房,先向在花厅里的严燿玉行礼,两人谈了几句,才一起走进卧房。

  喜床边的两帘红纱,被解下一帘,透过日光看去,红纱后头的人儿更是清丽动人。

  不良于行的金金,正坐在床边,她全身衣衫整齐,只有受伤的左脚裸着,搁在床边的一张小织锦凳子上,细嫩的玉足与红肿的伤处形成强烈对比。

  大夫恭敬的上前,仔细端详她的脚伤,态度十分谨慎。半晌后,看诊完毕,便起身退到花厅里。

  “严公子,钱姑娘她——呃,不——”他匆匆改了口。“尊夫人只是血瘀伤处,一时间红肿发疼,并未伤及筋骨,没什么大碍。我留下一些膏药,早晚按摩伤处,化去瘀血后再抹上,几口后就能痊愈了。”他打开药箱,拿出一个碧绿色的小瓷瓶。

  唉,不过是扭了脚踝,这类小病小痛,哪里需要他这个名医出诊?只是严府毕竟是富贵人家,实在下好得罪,再加上严燿玉派人来催得十万火急,像是舍不得刚娶回来——呃,不,该说是绑回来的新娘多疼上一会儿,看在这份疼惜娇妻的心意上,他这个名医,才会勉为其难的过府出诊。

  “多谢大夫。”严燿玉点头,转头朝角落的甲乙丙丁示意。“备车送大夫回去,记得奉上诊金跟谢礼。”

  “是。”四姊妹齐声道,簇拥着大夫往外走,还顺便把门儿也关上。

  屋子里安安静静的,没什么声音,角落里燃了一盆火,把屋内烘得十分暖和,也把满屋的红色喜字照得分外燿眼。

  严燿玉拿着小瓷瓶,走进卧房,撩开喜床边的红纱。

  她正卷下裙摆,小心翼翼的收回腿儿,一面还侧头看着脚踝。

  “还疼吗?”他问,自动自发的在床边坐下。

  “疼死了!”金金没好气的答道,瞪了罪魁祸首一眼,正想开口再数落几句,没想到他才坐下就不规矩,竟然俯身握住她的腿儿。“喂,你做什么?”她疼怕了,忍着不敢挣扎。

  “你刚刚不也听见了?大夫说,伤处的瘀血得揉开才行。”他的大掌握住那只赛霜欺雪、毫无瑕疵的玉足,搁到自己的膝上。

  一听见他要亲自动手,金金的脸色都变了。

  她的脚踝只是轻轻碰一下,就疼得有如刀割,要是让他那双大手在上头又揉又按,她只怕会疼得昏过去!

  “啊,不、不用,你别碰它,就这么搁着,它自己会好,噢——”脚踝处一阵刺痛,她唉叫一声,十指在锦褥上揪成十个白玉小结。

  “金儿,只是搁着,伤是不会痊愈的。”他莞尔的看着她,发现她怕疼的模样,简直像个孩子。“你忍着些,我会轻点的。”

  “不要,就算要揉开,你让大夫,还是甲乙丙丁她们来揉,你住手——啊——”金金连声惨叫,额上疼出一层薄汗。

  轻点?这叫轻点?那要是他使劲的揉,她的腿岂不是要断了?

  她双眸含泪,哀怨的瞪着他,却在下一瞬察觉,脚踝处传来一阵冰凉,减轻了那蚀骨的疼。

  低头往那儿瞧去,就见严燿玉从小瓷瓶里,倒出某种有着淡淡药香的液体,一双大掌包覆着她的玉足,轻轻替她抹上。

  娇嫩的脚掌有着浅浅的红润,雪白粉嫩的脚趾如葱白一般,教人看了实在都忍不住想啃上一口。

  “你忍着些,开始会疼一些,等会儿就好了。”他温声开口,粗糙的指按在她红肿的脚踝上,轻柔的按摩着。

  又是一阵剧痛。

  “啊!”她咬着红唇,眼里泪花乱转。“可恶,严燿玉,你一定是故意的!”

  “故意?这话怎么说?”他挑起浓眉,顺着她的经脉揉按,把膏药揉进她的伤处,那慎重的模样,就像在对待最珍贵的宝物。

  “别不承认,你——噢!”她又缩了一下,小手揪得更紧,等到那阵疼痛过去,才能开口说话。“你肯定是气我当初不肯嫁你,却办了那场抛绣球招亲,让你没面子,才会趁这机会报仇。”

  呜呜,这可恶的男人,不论她当初肯不肯嫁,还不都被他抢回来了?这会儿面子、里子他全占了!

  严燿玉勾唇一笑,黑眸里有着灼人的热度。

  “金儿,我的确是气你。”他大方的承认,双眼盯着她,眼里的热度又升高了几分。“只是,我若是真要报仇,有其他更好的办法。”

  那深邃的眸子,勾起了金金的记忆,她原本还想继续指控他心胸狭隘,但是一碰上他灼热的视线,她顿时粉脸一红,到了嘴边的话语倒说不出口。

  他并没有点明,准备用什么方式,惩罚她的拒婚,但是那肆无忌惮的眼神,火热得像是早已把她剥光,正在恣意的吻她、爱她——

  脑子里正在胡思乱想,脚踝上的疼也渐渐褪了,她咬着红唇,察觉到他的双手继续揉按,而她敏感的脚掌肌肤,逐渐传来一阵说不出的酥痒。

  每当他掌心的茧,刷过细嫩的脚心,总会带来一种奇异的感受。

  她的身子轻颤,在锦褥上的小手愈揪愈紧,只是这回不再是抵御疼痛,而是抗拒着连波的酥软——

  柔软的红唇,悄悄溜出一声呻吟。

  “还疼吗?”严燿玉突然开口,露出意会的笑容。

  他多么想念这娇柔诱人的轻吟,在船上的那几日,当他的欲望深埋在她柔嫩的深处,或柔或猛的冲刺时,这个小女人的口中,也会逸出这么诱人的声音。

  金金咬着下唇,脸儿烫红,没想到自个儿竟会发出呻吟。

  “好多了。”她强自镇定,努力想装作若无其事,声音却有些儿颤抖。

  他嘴角一勾,没有说破她的窘境,继续揉着手中粉嫩的玉足。

  “富家公子怎么会这类事情?”她开口问道,想转移注意力,免得又逸出那种羞人的呻吟。

  “只是舒缓肌理筋脉,不是什么难事,有武功底子的人都会。”严燿玉耸肩。

  会,但可不一定会做。

  男人们会,但未必愿意动手,更何况是纡尊降贵的为一个女人按摩伤处。看他那熟练的手法,她心底的酸意咕噜咕噜的冒出来,柳眉愈皱愈紧。

  “你也为其他女人这么做过?”她脱口就问。

  “没有。”他挑起浓眉,眼里有着笑意。“你这是在吃醋吗?”

  “谁吃醋?!”金金恼羞成怒,抬起没事的右脚,轻推他的肩头。“我是担心,你偷偷养了个如花似玉的十五岁小姑娘,到时候要是传到别人耳里,会议论我御夫无术,坏了我的名声。”

  “这么说来,你承认是我的妻子了?”

  “我能不认吗?”她反问,睨了他一眼。

  金金虽然冲动,但是绝对不愚蠢。在梳妆的短暂时间里,她反覆思索如今的处境,最后才不情愿的承认,自个儿与严燿玉之间,是注定要绑在一块儿了。

  就算是再生气、再不甘心,她也还是跟他拜过天地,全城的人部知道,她已经嫁入严家。如今,就算是拿刀砍了他,她也是严家的寡妇,这个身分甩都甩不掉。

  再说,撇去这人尽皆知的婚姻关系不谈,严燿玉不也再三表示,绝对不会放她离开的决心?

  这个男人,一旦下定决心就绝不更改。要是她真当了逃妻,无论是躲到哪儿,最后的下场,肯定都是被他招摇过市的扛回来。

  不过,承认这桩婚姻,可不代表她会就此罢休。她这一辈子,可没做过赔本生意,既然这桩婚姻已成了既定的事实,那么,她总要找机会,从他身上捞回本才成——

  脚心的一阵酥麻,有效的勾回金金的注意力,却也让她全身骨头都软了,差点就要躺回锦褥上。

  “金儿,经过昨天,全城的人都晓得,我娶你为妻的心意有多么坚定。”一桩逼婚的恶行,被他这么一说,反倒成了感动天地的痴情行径。“你让我等了十年,还让我娶得那么辛苦,如今终于夙愿得偿,我疼你都来不及了,怎么会去沾染其他女子?”

  金金清澈的眸子,望着眼前那张熟悉到不能再熟悉的俊脸,思索了一会儿。

  她能够准确的判断出一桩生意的损益,却无法判断出他这番话里,有几分是真,又有几分是假。

  只是,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而她足足被严燿玉骗了十年,对他的信任早已透支。就算如今,他用最诚挚的眼神,温柔的注视着她,怀疑照样在她心里胡乱滋长。

  “你的话根本不值得信任。”经过考虑,她还是决定不信他,光洁的右脚,又在他肩头连续踢了两下,薄惩他的恶行。

  严燿玉叹了一口气,伸手抓住她的腿儿,倾身将她压倒在床上。

  “那么,我该怎么证明,你才会相信?”他轻声问道,轻轻吻着她的耳,健壮的身躯紧密的贴着她。

  那温热的鼻息、酥痒的轻吻,都让她脸红心跳,几乎无法思号,一股羞意陡然袭上心头,粉脸变得更嫣红。

  她不自在的挪移身子,却发现他灼人的欲望,隔着几层衣料,也紧压着她双腿之间,那处只有他拜访过的柔嫩芳泽——

  “不要压着我,你、你——起来——”她又羞又慌,小手抵在他的胸膛上,用力想把他推开。

  “为什么?我压疼你了吗?”他佯装不解,用双手撑着身子,避免压疼她,却还是贴着她不放。“那么,这样好些了吗?”他稍微挪动身子,眸光变得深浓,坚挺的灼热在她最柔嫩处稍稍用劲。

  “啊!”热烫的接触,让她低叫一声,全身一震。

  “怎么了?嗯?”严燿玉挑起眉头,明知故问。

  金金的脸儿更红,咬着唇不说话,完全可以确定,他绝对是故意的!

  她转开小脸,试着挣扎,反倒让情况更糟糕,最柔软的私处,被他的巨大欲望熨烫着,尽管两人还衣衫整齐,但是他的所作所为,却像是正在对她做着那最邪恶的事——

  严燿玉啄吻着她的耳,满意的看着她轻轻颤抖,那双大手,悄悄挪上她纤细的腰,将她柔软的身子拉得更近。

  “金儿,给我一个吻,我就起来。”他低声轻哄,薄唇游走到她的红唇上,仿佛羽毛轻拂般舔着她,劝诱她奉上最嫩甜的吻。

  说谎!上回他这么说,她就被他给吃了!

  先前的经验,让她没有笨到再乖乖献吻,嫣红小脸,在他的呼吸与细吻下转过来又转过去,躲避着不让他得逞。

  追逐持续了一会儿,严燿玉极有耐心,悠闲的、缓慢的逗弄她,双手则四处游走,重温让他渴望了许久的软玉温香,一点一滴的诱得她全身软绵。

  终于,当他张口,把她当成可口的食物般轻啃时,她再也承受不住,紧闭的红唇,终于逸出一声轻喘。

  严燿玉把握机会,吻住她的唇,火热的舌喂人她的口中,态意纠缠着,双手也解开她的衣襟,放肆的享用她娇柔的身子——

  这个男人,果然又说谎了。



第六章

  春寒料峭,梅颤枝头。

  早春薄寒,沁得人全身发冷,通往书斋回廊旁的庭院中,朵朵的白梅绽放,一片的花海和未融的白雪相辉映。

  一个娇小的身影,穿着轻暖的银狐裘,踏过砌下落梅,身后跟着四个圆嘟嘟的小丫鬟。奴仆们见到她,总停下步伐,恭敬的福身行礼。

  “少夫人。”

  金金淡然的点头,脚步没停,绕过长廊,往碑林走去。

  嫁入严府的日子,倒没她所想像的那么困难。虽是被逼着嫁给严燿玉的,但几日过去,她竟发现,自己竟也开始习惯这样的生活。

  她无法确定,是因为自个儿适应力强,还是在心里,早就隐约知道,会跟这个男人发展到这步田地。

  严燿玉对她很好,不时嘘寒问暖,疼她、宠她,还照着大夫的吩咐,夜夜为她按摩脚伤。只是,他的体贴里总渗着不怀好意,每回到了后来,那双大手就会开始不规矩,对她——

  夜里的欢爱记忆,让金金忍不住俏脸微红,在长廊上停步,偷偷喘了口气,平静心绪后,才又迈开足下的绣鞋儿。

  她虽然已经嫁入严家,但家里高堂远游,旭日又没半点经商本事,那些生意,又是一日都不能搁下。钱叔为求慎重,还是每日都将帐册送过来,照旧请她批阅裁示。

  这几天来,两府各地的管事,都聚到严府报帐,商讨事情,严燿玉仍是在书斋里处理,倒是另外嘱咐总管,替她辟了间干净宽阔的厅堂,方便她议事。

  出入的人多,来往的信件自然也跟着增加。今天早上,一封严家商行的信,被错送到她桌上。

  原本,这送错的信件,让下人送回去也就罢了,但是一瞧着严燿玉差人送来的甜粥,她心头一暖,倒是想起他背上的刀伤。

  他身强体健,复原得极快,才个把月的时间,就已经行动自如,要不是每晚恣情欢爱时,他背上那道狰狞的刀伤还清晰可见,她肯定也要怀疑,他倒卧在血泊中的可怕画面,只是她作的一场噩梦。

  只是,虽然刀伤早巳愈合,但是他终究曾受过重伤,要是不用汤药悉心调养,口子久了,气血一虚,还是会对身体造成损害。

  略一思索,金金便吩咐甲乙丙丁,准备甜品与汤药,连同那封书信,亲自送往严燿玉的书斋。

  跨入书斋的院门,映入眼帘的是那座碑林。

  金金穿过碑林,走进书斋,没看见严燿玉的人影,倒是一眼就瞧见,那几本搁在他桌案上的帐册。

  “啊,少主不在耶。”端着甜品的甲儿,小脑袋转过来转过去,傻愣愣的说。

  乙儿咚咚咚的跑到后面察看,又咚咚咚的跑出来。“也不在后堂呢!”

  “可能是出去了吧?”丙儿眨着眼睛。

  “那,少夫人,我们要不要先回去啊?”丁儿问道。

  他不在?

  金金走到书桌旁,小手搁上桌面,凤眼则是盯着那几本帐册。她的掌心刺痒,奸想好想去翻阅——

  她一直记得,在几个月之前,严家输给她的那六笔生意。当时她一路赢得太过顺手,被胜利的快感冲昏头,但是等到事后冷静下来,她才隐约察觉事有蹊跷,或许眼前的帐册,可以解除她心中的困惑。

  再说,这帐册如今就搁在她眼前,机会难得,不看多可惜啊——

  “呃,少夫人?”见她一动也不动,只是站在桌前,一脸渴望的看着帐册,丁儿试探性的再开口。

  金金镇定的微笑,轻轻挥袖。

  “他大概只是暂时离开,过一会儿就回来了。我在这儿等着,你们把东西搁着,就先下去吧!”她在书桌后坐定,视线还是盯着帐册不放。

  包子四姊妹乖乖点头,搁下汤药与甜品,依序滚了出去。

  确定四下无人后,金金才伸手,翻看起严燿玉的帐册。她一一翻阅,看得格外仔细,没有放过任何细节,尤其是那六椿生意,她更是反覆把当时的记录看了数次。

  当初,严家几乎是一和她交锋,便兵败如山倒。可是看这帐册里,那几笔生意的支出,却大得出奇。

  甚至在确定生意失败后,帐上依然有着钜额的开销。她再细看下去,竟发现那些开销,全是买货的成本。

  这怎么可能?那些货明明是被她全部搜刮了,不可能有剩的,严家根本买不到货。

  那么,这笔钱又到哪里去了?

  金金皱起眉头,愈看愈狐疑,伸手再翻帐册,一只大手却从她身后冒了出来,覆在她手上,压住帐册的明细。

  “金儿,你这样是不行的喔!”严燿玉低沉醇厚的嗓音,轻轻在她耳边响起。

  糟糕,被逮着了!

  金金匆忙回身,发现他不知何时,早已来到她身后。

  “你跑去哪儿了?”她强做镇定,脸上不免还是一阵发烫。

  “你那儿。”他黑瞳幽暗,薄唇轻扬,伸手轻抚她的粉脸。“我正在想你,所以搁下工作去找你,怎知你却跑到我这儿来了。怎么,你也想我吗?”

  深幽的眸子,落在摊开的帐册上,他下颚一抽,眼中厉芒一闪,旋又消逝。在她回过身来时,已经恢复成那温文的笑。

  她没有察觉他乍然泄漏的情绪,从袖子里拿出信函。“我只是送信来还你罢了。这是你的信,错送到我那儿了。”她一掌拍到他胸膛上,顺势把他推开。

  “是吗?甲乙丙丁还说,你是担心我的伤,特地送汤药来让我补身的。”他把信搁回桌上,黑眸锁在她身上。

  金金睨了他一眼,端起汤药,莲步轻栘的走过来。

  “是啊,我是担心啊,我可不希望,才刚嫁过来,就成了寡妇。”就算是真的关心他,她也嘴硬的不肯承认,说出口的,全是讽刺的言语。

  严燿玉默默瞅着她,唇上勾着笑,眸光却复杂至极,像是极力在压抑着什么情绪。

  她正低着顿,握着冰瓷调羹,舀起一匙汤药。“这是一些补中益气、强健骨血的药,我特别交代,里头别加蜜糖,以绝坏了药性。”

  “金儿,你明知道,这类药要是没加蜜糖,可是苦得难以入口的。”他眉头一挑。

  “是吗?”她一脸无辜,双眼眨啊眨。“莫非你不愿意喝,打算辜负我的一番心意?”

  严燿玉眯起眼睛,许久后才慢吞吞的开口。“娘子一番盛情,我怎么能够拒绝?”

  她咬着红唇,双眼里却带着笑,小手舀着汤药,开始喂他,伺候得格外周到,就是要确定这碗极苦的汤药,涓滴不剩都进了他的嘴。

  他没有吭声,还真的喝尽她手里的汤药。

  等到她停手,碗也见了底,他才开口确定。

  “没有了?”

  “嗯。”她因为整到他而心情愉悦,轻盈的转身,放下瓷碗。

  “那么,我能吃些甜品解苦吗?”严燿玉问道。

  “当然。”金金毫无防备,端起糕点走回来,谁知他一伸手,不拿她手中的糕点,却将她拦腰拉进怀中。

  那张刚刚咽尽一整碗汤药的薄唇,强硬的吻住她红嫩香甜的小嘴——

  “啊!”一阵苦味在口中扩散开来,顾不得糕点跌落在地,她惊慌的伸手想推开他,却怎么也挣不开。

  天啊,好苦好苦好苦——

  “唔、唔唔唔唔!”金金抡起粉拳,猛槌他的肩,舌尖味蕾上的苦味有增无减,逼得她眼中泪花乱转,几乎都快哭出来了。

  半晌之后,尽情肆虐过的严燿玉才抬头,对她露出满意的微笑。

  可恶啊,这个男人根本不肯吃半点亏,会肯乖乖“就范”,喝下那碗汤药,原来是打着这个坏主意,要跟她“同甘共苦”。

  “金儿,谢谢你的甜品。”严燿玉一手撑着下颚,嘴角的笑添了几分邪。

  “你、你——”她苦得小脸紧皱,张嘴吐舌,眼泪都淌出了眼眶,连话都说不出来。

  “还苦吗?要不要再让我吻吻?让我替你把药味吻得淡一些。”他笑容可掬的提出建议。

  金金哪里还会理他,苦味持续茶毒她的丁香小舌,她双手捣着小嘴,在屋内跑了一圈,却发现里头根本没茶水,只能眼里含泪,头也不回的飞奔出门,急着去找水来喝。

  “娘子,慢走啊!”

  书斋里头,传来他体贴的嘱咐,顺便还附赠一串让她又气又恼的朗声大笑。



  这日晌午,一辆马车在严府大门前停下。

  钱家次女、如今的南宫家少夫人银银,慢吞吞的下车,在严家奴仆的带领下,来到金金的议事厅堂。

  她踏人厅堂,小手掩住红唇,先打了个呵欠,然后才开口。

  “大姊,你找我?”银银问道,睡眼迷蒙,老像睡不够似的。

  金金从帐册里抬头,看了她一眼。

  “真想不到,你居然是用自个儿的双腿走进来的,南宫远呢?”她搁下朱砂笔,诧异这回竟没瞧见妹夫。

  银银嗜睡,而丈夫对她疼宠有加,任由她“以夫代步”,走到哪儿就抱到哪儿,夫妻二人感情好得没话说。

  “他另外有事要忙。”银银喃喃说道,环顾四周,习惯性的找到窗边的贵妃椅,自动自发的爬上去,抱起软枕,找到最理想的睡觉位置。“大姊为什么忽然要我过来?是有什么急事吗?”她边问,眼睛边闭上。

  金金安静下来,端起香茗啜饮,沉思了一会儿,半晌梭才开口。

  “我有些事要你去查。”

  “嗯——啊,什么事?”已经乘机作完一个梦的银银,茫然的睁开眼。

  “你还记得去年秋冬,严家连输咱们六笔生意的事吗?”

  金金多年来执掌钱家的生意,银银则是她的左右手,专司辅佐之职,搜罗各类情报,小脑袋里总装满了商贾的资料,姊妹二人始终配合得天衣无缝,就算各自出嫁,对娘家的生意仍没有轻忽。

  “嗯,记得。”银银杏眼半睁的点头。

  “前几日,我看了严燿玉的帐,发现帐上大有问题,那些不该支出的金额、不明的项目,全是由同一人经手的。”

  银银的眼睛,总算全睁开了。

  “这几个月来,是有人议论纷纷,说严家财务出了点问题。”银银顿了一下,知道事情的严重性。“大姊是觉得,有人在暗中搞鬼?”

  “对。”金金端着热茶,指尖在杯缘轻轻打转。“我想,是严燿玉太过信任经手的人,才会不觉得有误。”

  “大姊心里可有怀疑的人?”

  “刘广。”

  “刘广?不会吧?他不是跟了严大哥十多年吗?”

  “事情是他经手的,就算不是他在搞鬼,也是他底下的人。”金金轻扣着杯盖,扬眉瞧着妹妹。“你去清查那几笔生意,还有刘广和他手下所有人的背景,我要知道所有银两的去向,就算是一枚铜钱,也要查清它到了谁手上。”

  “知道了。”银银点头,这类搜罗情报的事,对她来说是家常便饭。“不过我需要点时间。”

  “多久?”金金盖上杯盖,想知道确切的时间,毕竟照那人搞鬼的速度,就算严家的钱再多,恐怕也撑不了多久。

  “一个月左右。”银银说完,爬下贵妃椅就往外走。只是,走没几步,她又回过头来。

  “怎么了?”金金挑眉。

  “没。”银银稍稍偏头,打量着端坐在书案后的女子。“我只是发现,原来大姊也会担心严大哥啊?”

  “谁担心他?”她的反驳,快得有些不寻常。“我跟他斗了十年之久,他就算是真要垮,也得是垮在我手中。”

  噢,都嫁人了,这会儿还这么嘴硬啊?

  银银轻笑出声,抿着红唇不敢再答腔,她敛裙福身,赶忙提裙逃离现场,就怕自个儿要是再说下去,大姊会恼羞成怒,拿手里那杯热茶泼她。



  他的妻子简直忙得像颗陀螺。

  连续几天,金金忙得天昏地暗,晚问回房后,总累得沾枕就睡。就算是白天里,严燿玉偶尔去厅堂里找她,她不是正在指派工作,就是和钱叔议事。

  唯一能单独见到她的机会,是她偷偷摸摸溜进书斋,偷翻他帐册的时候。

  严燿玉站在窗外,沉默不语,黝暗的眸子盯著书斋之内忙着翻看帐册的妻子,身侧的大掌不自觉紧握成拳,压抑的情绪,又泄漏了一些些。

  他无声无息踏入书斋,悄悄来到金金身后,温热的手臂环到她的纤腰上,把她紧紧的、紧紧的圈进怀里。

  “啊!”她吓了一大跳,本能的反抗,娇躯一弹一回,双掌已经贴上他的胸口。

  “怎么,想谋杀亲夫吗?”他勾着嘴角,笑意却没有到达眼中,黑瞳亮得出奇。

  “你怎么突然闯进来了?”那样的眼神,让金金心头一跳,作贼心虚的转开小脸。

  “金儿,你忘了吗,这可是我的书斋,你才是闯入者。”他柔声说道,抓住她极力想藏住帐册的小手。“这是什么?”

  “呃,这个——我只是刚好瞧见了,所以随意看看——”她若无其事的说道,尽力不在他的视线下心虚。

  虽然看出帐册上的问题,但是在掌握证据前,她暂时不想让严燿玉知道。毕竟这件事情,跟他的左右手脱不了关系,她愈是谨慎,才愈有可能逮到那两个内贼的把柄。

  他双眼一眯,嘴上仍旧挂着微笑,但是那双黑眸里,渗入阴鹫的寒光。“这阵子,你对帐册的兴趣,似乎远比对我这个丈夫来得高。”

  他在生气?!

  金金诧异的瞪大双眼,看着手里的帐册,再看看严燿玉。

  怪了,他不是向来冷静过人,不论她如何讽刺或设计,都还反将她一军的吗?如今她只是稍微在帐册上多花了些注意力,他反倒为这点小事生气。莫非是这帐册里,有什么不能让她知道的秘密?

  她暗自猜想,一面把帐册推到他胸前,挡在两人之间。

  “不看就下看,还你就是了。”物归原主后,她转身就要走。

  绣鞋才迈开一步,她腰上一紧,又被扯了回来,背部整个贴进了他的胸膛。

  “你要去哪里?”严燿玉低下头,靠在她耳边问道。

  “既然不让我看帐册,那我留在这儿做什么?”她理所当然的说道,被身后热烫的男性体温,熨得全身不自在,急着想要挣脱。

  她的回答,却让他的双眼一眯。

  “是吗?没了帐册,你就要走了吗?”他徐声说道,因为彻底被漠视而深深不悦。看来,在她眼里,他这个丈夫只是帐册的附属品。

  “不然你还有什么事需要我留下?”金金反问,清亮的凤眼睨着他。

  “需要你留下的事,可多了。”严燿玉陡然勾唇,露出让她心跳的笑。他先把帐册扔了,再握着她的手臂,转身就往内室走去。

  书斋的内室,是一间整洁的房间,有着简单的桌椅床铺。以往他审阅帐目到深夜,偶尔会睡在这里,自从成亲之后,这儿虽然一直闲置,但是仍旧打扫得颇为干净。

  金金狐疑的左看看、右看看,心里愈来愈忐忑。“你带我进来内室做什么?”

  他关门上锁,转身面对她,视线落在她的小脸上,眸光转为深浓。“试着不靠帐册,把你留在书斋里。”

  那样的眼神,让她陡然醒悟过来,粉脸顿时变得无比嫣红。

  她已经太过熟悉那样的眼神,明白他此刻要的是什么。只是,这会儿可是大白天啊,大厅里还有商贾等着他去见、书房里还有钱家的帐目等着她去批阅,他们根本没有时间——

  “不要开玩笑了,现在可是白天,我还有事情要处理,没有时间陪你窝在——”话还没说完,严燿玉已经将她压在墙上,高大的身躯传来强悍的力量,让她不禁颤抖。

  “我知道。”严燿玉啃着她的唇瓣,灼热的欲望,隔着衣料抵住她的柔软。“但是,我现在就想要你。”

  金金的漠视,让他埋藏在心中的愤怒发酵,而那些愤怒,又催逼了他体内想要她的欲望,他突然间迫切的渴望,以火热的激情,逼她把那些见鬼的帐册全抛到脑后,让她的眼里只能看着他、心里只能想着他——

  “你——”金金倒抽一口气,眼儿望向门口,衡量距离后,突然用力推开他,快速往门口奔去,妄想要逃出去。

  她的指尖连门闩都还没碰着,整个人就被拦腰抱起。

  “你想去哪里?”他的声音伴随灼热的温度,吹拂着她的耳。他抱着她,靠到墙角。

  贴墙的高脚花几上,摆着一盆矮松,严燿玉挥开矮松,将金金抱上花几,逼得她只能无助的坐在上头。

  花几上铺了瓷,凉意透过锦缎,以及层层衣料袭上肌肤,而紧压在身上的男性体魄,又是灼热如火,她无处可逃,身子又冷又热,简直要疯狂了。

  他的身躯压得更紧,挤入她的双腿之间,贴近她最柔嫩的那一处。她修长的腿儿,只能被迫悬挂在他的腰间。

  金金不知所措地瞪大眼睛,红唇问逸山无助的低吟。

  这儿?在这儿?就在这儿?他打算在这张高脚花几上对她——

  严燿玉的动作粗野,虽然不至于弄疼她,却疯狂得让她无法呼吸。她身上的衣衫,全数在他的大手下,轻易的被揉成碎片。

  她察觉出他奇异的情绪,心头更慌,即使被剥得赤裸,还不死心的挣扎着。

  “严燿玉,你——”她粉嫩的身子上一丝不挂,他却还衣着整齐,这情形让她全身都羞成了粉红色。

  他陡然握住她的足踝,健壮的肩膀撑得她双腿无法并拢。

  接着,在金金羞极惊骇的注视中,他俯下身去,以热烫的唇舌,将她的花瓣吮得湿润。

  激狂的销魂,像是燎原的野火,从他啃吻的地方烧起。她用力摇头,想要抗拒那种感觉,却被他这邪恶的举止,摆布得频频颤抖。

  确定她已经足够湿润,严燿玉才缓缓起身,撩起衣袍,释放为她而灼热疼痛的男性欲望。

  “低下头。”他嘶哑的命令。

  “不——”她闭眼颤抖着,敏锐的察觉他的巨大,威胁的抵着她最温热的那一处。

  “金儿,我要你看着。”他的口吻不再是以往的诱哄,而是蛮横的催逼。

  严燿玉施加在她身上的一切,都让她难以招架。她紧绷着身躯,怯怯的往下看去,看到的景况,让她几乎要昏厥。

  她的雪白与他的黝黑,是最煽情的震撼,却也是最惊世骇俗的放荡景况。她羞极的呻吟,注视着他的强悍一寸寸的进入她。

  这样的姿势,让他更为巨大,她紧窒的花径几乎无法承受他的全部。

  严燿玉眼眸中进着烈焰,看来格外狂野,双手捧着她的粉臀儿,猛力一送,探进她的最深处。

  “唔。”她仰起头泣叫一声,双手陷入他强壮的肩膀,那灼热的烙铁,没有弄疼她,却把她撑到了极限。

  他啃着她的红唇,吞咽她的娇吟,猛烈的乍起乍落,以狂乱的激情浇灌她的柔嫩。

  “啊、嗯——”金金在花几上微微轻喘,契合他几近疯狂的动作,修长的玉腿,自然的缠绕上他的腰。

  一双纤纤的柔荑,时紧时松的在严燿玉的衣衫上乱抓,不住留下紊乱的指痕,像要宣泄体内的意乱情迷。

  门上突然传来轻敲,她原本酥软的娇躯,立刻变得僵硬,紧张的攀住身上的男人。

  “少夫人,您在里头吧?”甲儿在门外问。

  “少夫人,少主不知去哪里了,我们四处都找不到耶!”乙儿说道。

  “是啊是啊,爹说他回书斋了。”丙儿茫然的环顾书斋。

  “但是我们没看到他耶,少夫人,你有看到少主吗?”丁儿问。

  她何止是看到他了,还正被他欺负着呢!

  “你——呃、放、放开——”金金喘息着,慌乱的想要挣脱,严燿玉却不肯放过她,双手钳得更紧。

  门外又传来声音。

  “少夫人会不会不在里头?”

  “在啦,我们刚刚就听见里头有声音了。”

  金金慌得没了主意,他却更快、更猛烈的冲进她,逼得她松口逸出惑人的呻吟。

  “呃——啊——”她柳眉紧蹙,身子在他的侵占下颤抖不已。

  外头的甲乙丙丁,压根儿不知道她正在经历些什么,听见那模糊的轻吟,还以为她正在说话。

  “看吧,少夫人真的在里头。”

  “呃,少夫人,您刚刚说什么啊?我们听不清楚。”

  金金青丝散乱,肌肤嫣红,她好怕自个儿再泄漏出什么声音,只能咬着他的衣襟,忍住口中的婉转娇吟,清澈的眼儿像是盈了泪,哀怨的看着他。

  他态意的需索她的娇嫩,黝黑的额际滴落热烫的汗水,滴落她的颈间。

  累积到了临界的狂乱欢愉,将她拖进一个漩涡之中,她的神智愈来愈迷离,整个世界都被他占据,甚至忘了门外还有人,只能全心全意的跟随他,共坠销魂的璀璨——



  一个时辰之后,书斋内室的门终于开了。

  窝在椅子上打瞌睡的甲乙丙丁,听见门打开的声音,立刻跳起来。

  “少夫人,你终于开门了啊,我们——”

  啊,不是少夫人,是少主呢!

  甲乙丙丁同时一呆,四姊妹露出一模一样的呆滞表情,双眼发直的看着上身赤裸的严燿王。

  “呃,少主,你在里头啊?”

  “我们原本以为是少夫人说——”

  “那少夫人跑哪里去了?”

  “对啊。”

  严燿玉抬手,制止小丫鬟们的讨论。“她在里头睡着,别吵她。”他简单的说道。“你们一个时辰后,再端热水来替她梳洗。另外,到房里去替她拿一套衣裳来。”

  四张小脸浮现理解的笑容,暧昧的挤眉弄眼,偷笑着溜出去打点了。

  严燿玉走回内室,确定金金仍在安睡,替她盖拢了被子,在她红晕未褪的粉脸上印下一吻,才又回到书斋内。

  书斋内空荡荡的,一本帐册孤伶伶的躺在地上。

  他走过去,弯腰拾起帐册,嘴角浮现讽刺的微笑。

  唉,谁能料想得到,堂堂严家少主。竟也有沦落到跟帐册吃醋的一日啊!



第七章

  雪融了之后,院子里的枝头抽出嫩绿新芽,迎风摇曳着。

  议事厅堂之中,金金坐在黑檀椅上,翻看银银捎来的消息。她静默的翻阅一叠叠的书信与资料,柳眉深锁,神色有些凝重。

  果然不出她所料!

  严家财务出了极大的问题,在京城里头,关于严家即将破败的消息,早已传得风风雨雨。

  刘广的来历,也是大大的有问题。当年,这人与耿武,一同随严燿玉来到京城。在这之前,两人到底是出生何处、又是住过何处、曾经历何事,全都查不出半点蛛丝马迹。

  不过,银银却查出,那几桩生意,最后金钱的流向,全都指向耿武。而受命在江南寻找小红的他,早在一个多月前,就去向不明,不曾再回到严家分行。

  去向不明?

  金金搁下信函,眼皮直跳,一股不安的感觉浮现心头,某个画面,突然在脑海里一闪而逝。

  她皱着眉,闭上双眼,试着捕捉那模糊的画面。

  刺眼的刀光一闪,停在飞身来挡的小红面前,没有砍下,反倒把小红带走。

  银面具的后头,冷酷的黑瞳,闪过一抹火气——

  金金惊喘一声,猛然睁开眼睛,眸子里都是惊讶与错愕,额上甚至渗出点滴冷汗。

  她想起来了!

  在遇袭之后,那双蓄满敌意的黑瞳,曾经再度出现在她面前。

  是耿武!

  最后一次见到他的时候,那身形与背影,就让她有着说不出的熟悉感。当时,她被严燿玉乱了心神,没能把两人联想在一起。

  只是,倘若耿武真的是银面人,那么整件事情,可能远比她所想的更险恶,严燿玉的处境只怕岌岌可危。

  金金脸色发白,抓起桌上的资料,匆匆起身,提着丝裙就往书斋奔去,急着要向严燿玉通风报信。

  “我有些事要和你商量。”她一踏进书斋,不肯浪费半点时间,劈头对他说道。

  严燿玉抬起头来,瞧了她一眼,高大的身躯往后倚靠在椅子上,对着站在桌边,正在慌乱收拾文件的刘广挥手。

  “那些事情,就照我交代的去处理。”

  “少主,呃,属下还有事——”刘广欲言又止,心虚的瞥了金金一眼,对她有所顾忌。

  见他这么不识相,还杵在这儿不走,金金心头一恼,眯着美目睨他,缓缓的逼近一步。

  刘广额际冒汗,吓得下巴的三层肥肉乱抖,一连退了三大步,差点没贴到墙壁上去。

  “呃,那、那,属下告退了。”他慌乱的躬身点头,再也不敢久留,小心翼翼的绕过金金,匆忙滚了出去。

  “奸了,你已经把他吓跑了。”严燿玉浅笑伸手,握住她的一绺发,恣意的把玩。“说吧,到底有什么事,能让你大驾光临?”

  她根本没心情跟他说笑,秀眉紧蹙,表情严肃的质问。“我问你,耿武呢?你晓得他现在的行踪吗?”

  “耿武?”他挑眉,黑眸中精光一闪,却仍不动声色。“你知道的,他正在江南寻找小红。”

  金金咬着红唇,又问:“你多久没有他的音讯了?”

  “有月余吧!”严燿玉淡淡的回答,悠闲的起身,走到桌旁。“别担心,他一有小红的消息,就会回报的。”

  “他都已经消失个把月了,你还不觉得事有蹊跷?”她对他的轻忽感到不可思议。“你没察觉吗?先前亏损的那几笔生意,全是他跟刘广经手的。”

  倒茶的动作稍微一停,然后才又继续将茶水倒了八分满。

  “是又如何?”

  “你不认为,这事该要详加调查?”她挑眉。

  “查?”他又顿了一下,才转过身来看着她。“你是认为他们有问题?”

  “对!”

  事关重大,怎能不查?这家伙不是向来聪明狡狯得很吗?怎么这时候反倒糊涂了?

  “盈亏乃商家常事,只为了几笔亏损,就如此大惊小怪,是否太小题大作了?”他端起桌上的香茗,淡然一笑。

  “你的意思是,你相信他们,不肯信我?”她恼火的瞪着他,小手一紧,那些资料立刻被握得绉巴巴的。

  “金儿,这些事都需要佐证,不如——”

  “你要证据?”她不等他说完,就把银银搜罗来的证据全扔到桌上。“好,这就是证据!你自己看看,那两个人是做了什么好事,又是如何在数月之内,亏空严家大笔银两。”

  严燿玉的脸上,还是不见半分诧异与愤怒。他双手交叠在胸前,没有看那些散落在桌上的资料,反倒盯着她瞧,神情莫测高深。

  “你不是要看证据吗?看啊!”她双手撑着桌子,怒气冲冲的倾身。

  他还是没有伸手,过了一会儿,才柔声开口。

  “金儿。”

  “做什么?”她正在气头上,口气很差。

  他的声音反倒更柔。

  “你是在担心我吗?”

  金金全身一僵,照例嘴硬。“鬼才会担心你!”

  “不担心我,是吗?”严燿玉自嘲的一笑,双眼锁着她,不放过那张小脸上的任何细微表情。“那么,为什么他们亏空我银两的事,会让你这么生气?”

  “我——”

  “嗯?”他绕过桌子,朝她走来。

  “我当然是因为——”金金不由自主的退了一步,努力想挤出理由,却又不知该怎么说明。

  刚刚都说了不担心他,这会儿她哪能改口?

  “因为什么?”他步步逼向前,像是逮着猎物的狼,不肯放松,执意要问个明白。

  金金又退了数步,背后却抵着了墙,这才发现自个儿竟被他逼退到了墙边。

  高大的身躯靠过来,把她围困在墙边,他脸上的笑容,早已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某种深切的情绪,那双深邃的眼,目光炯炯的注视她。

  那视线、那神情,像极他在内室里,霸道的要了她的那日——

  只是,这回他要的不是她的身子,而是她的答案。

  相识多年,金金适应了他的恶劣、适应了他的卑鄙,甚至适应了他被逼得过头,才会奔泄的火爆,却唯独无法适应,他此刻渴切的追问。

  那热烫的男性身躯,靠得很近很近,虽然没碰到她,却让她不自觉得紧绷起来,直觉的想逃开。

  金金深吸一口气,一弯身子,从他臂腕下溜开。只是才跑没几步,刚来到桌边,她的手臂就被他握住,整个人再度成了他的禁脔。

  “放手!”她试着抽手,却徒劳无功。

  “金儿,你还没有回答我的问题。”严燿玉低下头,再度逼问。

  他不让她逃走,这次绝不!他需要知道,她是为了什么,才肯做他的妻子。是因为他的霸道、他的万贯家财,或是他这个人?

  有些事情,就算是精明如他,却也看不穿、猜不透,非得要她亲口说出,才能笃定。

  狡诈与诡计,可以替他赢得大笔银两,却唯独赢不了一个情字。他一生机关算尽,偏偏就栽在这小女人手上,大费周章的安排一切,就为了听她一句答案。这种跟帐册吃醋争宠的日子,他再也熬不下去。

  只是,金金可没有这么容易就范。

  “答什么?没什么好答的!”他不看证据,已教她大为光火,现在他又这样逼她,她才不要如他的意。

  严燿玉全身一僵,沉默的看着她。她拾起小巧的下颚,不甘示弱的瞪回去。

  一室寂然。

  半晌之后,他才又开口。

  “金儿,那么,我问你。如果他们的亏空,真的造成无法弥补的损害,到时候我千金散尽,变得两袖清风了,你还愿意做我的妻子吗?”

  金金瞪大了眼,倒抽口气,俏脸瞬间变白,身子微微晃了一晃。

  这话是什么意思?他问这句话,究竟是什么意思?

  这个男人以为,她是为了钱才嫁他的引在她费心为他探查的现在?在她为他担忧焦急的现在?在她都已经嫁他为妻的现在?在她人给了他、心也给了他的现在?

  轰!

  熊熊的怒火,在她胸口炸开,她气得眼前发黑。

  “你千金散尽,变得两袖清风,我还愿不愿意做你的妻子?”她用最轻的声音,咬牙切齿的重复他的问题,接着突然跳起来,胡乱抓起桌案上的东西,尖叫着扔向他。“你两袖清风?你两袖清风?去你的两袖清风——”

  严燿玉迅速避开,却见她丢完笔墨纸砚,又转身想去搬那个重达数斤的大花瓶。

  “金儿,那太重了,你搬不动的——”

  那该死的男人说得没错,花瓶的确太重了。

  她抱着花瓶走了两步,就差点摔倒。她气喘吁吁放弃这个“优良凶器”,扶着它喘了两口气,瞄到一旁的八宝阁,又冲过去抓起那些精巧古玩丢向他。

  “如果你两袖清风,我还愿不愿意嫁你为妻?严燿玉,你怎么敢问我这种问题?!”

  他侧身低头,闪过一柄玉如意,接住一只紫砂壶,高大的身躯避开大多数的攻击。

  “你想知道吗?好,我告诉你!你想得美!你要是变成穷光蛋,我一定休了你,再把你大卸八块,丢进入运河里去喂鱼!”她气红了眼,两三下就丢完八宝阁里的古董。

  还没来得及找其他东西泄愤时,严燿玉已经闪身赶到,握住她的双手,制止她的破坏行径。

  “够了!”

  “你才够了,放开我!”她在他怀中挣扎,两只手虽然被擒,一双腿儿倒是把握机会,对他又踢又踹。

  严燿玉将她压到墙边,压住她不安分的脚,徐声问出他搁在心上许久的问题。

  “金儿,你爱的不是钱吗?”

  “我爱钱?!”她发出一声尖叫,简直想要张口咬死他。“钱我自己赚就有了!我要是爱钱,我还会嫁你吗?你这个笨蛋,我爱的是——”喊到一半,她突然语音一顿,陡然没了声音。

  老天,她说了什么?!

  这是她藏在心里的秘密,一直骄傲得不愿承认,原以为能仔细藏着,一辈子也不需要说出口,哪里知道,竟会在他一再的催逼下,被逼出了真心话。

  “是什么?”严燿玉双眼闪亮,眸光中积蓄多日的疑虑,因为她未说出口的答案而淡去。

  金金全身僵硬,因为泄漏了这天大的秘密而惊慌不已,小嘴微张,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压在她身上的男人,却陡然笑了。

  “你笑什么?!”她恼羞成怒。

  严燿玉抵着她的额头,微笑轻问。“金儿,没钱的话,你就不会留在我身旁吗?”

  这个男人、这个男人——

  金金又羞又恼,气得头上都快冒出烟来。她用力一挣,挣脱开他大掌的钳制,对着他怒叫。

  “对,我就是爱钱!你要是没钱的话,我一定跑得远远的,跟你划清界限,休想我会伸出援手!”

  “金儿,你不是说,钱你自己赚就有了?”

  金金倒吸口气,气得满睑通红直跺脚。“严燿玉!你以为我不会走吗?”

  他没有回答,只是对着她笑,笑得好开心,爽朗的笑声充斥室内,那双黑瞳中盈满狂喜,像是突然之间拥有了全世界的财富。

  “你这王八蛋!我走给你看!”她气昏了头,掉头就走,提着丝裙往外冲去。

  才冲到了门口,就遇到了阻碍,躲在门前偷听“战况”的甲乙丙丁,在地上窝成一团,一见到她冲过来,只来得及发出惨叫,就被她撞倒在地上。

  “啊,少夫人!”

  “啊,好痛好痛——”

  “我的背啊!”

  “少夫人,您的鞋啊!鞋子啊!”

  就算掉了一只鞋,金金还是头也不回的往前跑。她咬着牙,粉拳紧握在腰前,连行李也不收了,直接去马厩里抢马。

  四颗包子在地上乱滚,狼狈的跌成一团,好不容易才爬起来。

  “少主,少夫人她、她、她要走了——”甲儿焦急的说道,一面揉着刚刚被金金踹着的额头。

  “是啊,少主,我们快去追,要不然——”

  话还没说完,严燿玉就开口了。

  “别追。”

  啊,别追?!

  甲乙丙丁傻了。

  不追吗?真的不追吗?不追行吗?呜呜,再不去追,少夫人真的要回娘家了啦!

  她们焦急的看着严燿玉,却看到他站在一堆破烂古董中,双手负在身后,嘴角上扬,笑得像是刚刚得到什么稀世珍宝似的。

  包子四姊妹愈看愈焦急,也愈看愈同情,忍不住为严燿玉一掬同情之泪。

  呜呜,怎么办啦,银面人的那一刀,真的是把少主的脑子也劈傻了——



  钱金金红颜一怒回娘家!

  这场热闹好戏才刚上场,城里又传来,严燿玉遭人亏空钜额银两,严家随时有垮台的可能。

  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这消息在几天内,就传递大江南北。

  商家们深伯亏了本,忙着四处探问。原本以为,就算严家真垮了,总还有钱家可以倚靠,哪里晓得钱金金回娘家后,迟迟不回严燿玉身边,一副准备撒手不管的模样,商家们这才慌了起来。

  难道严家真要垮了?

  人们对此事议论纷纷,很难相信这富贵之家的百年基业,竟就这么毁于一旦。

  相较于严家的吵杂纷扰,京城另一头的钱府却安静许多。

  大门之内,庭院深深。

  银银带着丫鬟,一踏入珍珠阁,就见大姊坐在贵妃椅上,手拿商册,双眼却出神的望着窗外。

  “大姊,早。”银银坐上贵妃椅的另一头,调整好软垫、香枕的位置,缩上了小脚,打了个小小的呵欠。

  金金回过神来,瞥了她一眼。

  “今儿个怎有空回来?”

  “我还待在附近,陪着远找陶土。近来出了这么多事,钱叔便派人知会了我。”银银一手支着小脸,星眸半睁。“钱叔担心得头发都快掉光了呢!”

  “多事。”她轻斥一声,头也没抬,继续翻看商册。

  “大姊。”银银莞尔的一笑,歪头打量她。

  “做什么?”金金秀眉微挑,警告地看着二妹,心想她要是敢提到那人,一定踹她下椅。

  “没。”银银伸出纤纤玉指,遥指她手中的商册,粉唇轻扬。“只不过,你商册拿反了。”

  金金一僵,眼角微微抽搐,眯眼瞪她。

  “啊,抱歉,大概是我眼花看错了。”银银连忙收手,打了个小呵欠。“昨儿个从城外赶回来,路上不断听见严家财务出问题的事儿,扰得我没睡好。”

  金金紧抿着唇,没有吭声。

  “听说,严家门口,这会儿可挤满了要债的人。”银银软软的、懒懒的叹了口气,接过丫鬟送过来的甜汤。“恐怕这一回,严家要挺过去是难了。”她低头暍着甜汤,明亮的眸子,却从长长的眼睫下偷瞧着金金。

  哼!不信她,如今可尝到苦果了吧?

  她在心里头一边咒骂,两只玉手却因为担心,悄悄捏紧了商册。她不想理会银银,却又无法不听银银说出口的消息。

  “大姊。”银银又唤。

  “做什么?”

  “商册快被你捏烂了。”银银一脸无辜的说道,又喝了几口甜汤,才慢吞吞的开口。“你如果是在担心姊夫,那么——”

  担心?她在担心他?!

  被说中了心事,金金恼羞成怒,气冲冲的起身,丢下商册。“谁在担心那个家伙?就算是他去作了乞丐,那也都与我无关!”她说完,扭头就进了内室。

  银银待在贵妃椅上,仍是一匙一匙的喝着甜汤,直到碗儿见底,她才抬起头来,对着金金的背影露出一抹神秘的笑。



  “大姑娘,严家在城东的仓库昨晚遭人放火,让人烧了。”

  “大姑娘,严家在丝路的商队,遇上了盗匪,让人抢了。”

  “大姑娘,严家在江南的航运,被一家新开的商行吃下了。”

  接二连三的坏沽息,不断送进珍珠阁,金金愈来愈焦躁,却没有人告诉地,她最想知道的那个人,如今到底怎么了。

  她心里担忧,又拉不下脸来去探问,只能每天在屋里生着闷气、干着急。

  “大姑娘、大姑娘——”钱叔奔了进来。

  “这会儿又怎么了?”

  钱叔抹着额上的汗,慌忙开口。“坊间突然出现大量严家飞钱,纷到严家各地钱庄兑现。据说,他们并未发出如此大量的飞钱,只怕是伪的。”

  “有什么好担心,难道不能辨识吗?”

  “就是无法辨识啊,上头商号的印监、章子一应俱全。看来,严家是出了内贼了!”

  刘广也动手了!

  金金深吸一口气。“金额大约是多少?”

  钱叔略微迟疑,才说出一个天文数字。

  “他怎么做?”她脸色苍白,跌坐在椅子上,只觉得手脚都冷了。

  “姑爷——呃,我是说严公子,他下令全数兑付。”

  全数兑付?这么一来,他当真是千金散尽了。

  金金一震,心头一缩。

  如果他们的亏空,真的造成无法弥补的损害,到时候我千金散尽,变得两袖清风了,你还愿意做我的妻子吗?

  难道说,那时严燿玉早巳知道严家的钱被亏空?所以才那样问她?所以才没拦她?任由她返回娘家?

  而她,还真的走了,真的扔下他不管——

  见金金神色不对,钱叔有些担心。“大姑娘,你还好吧?”

  “我——”搁在桌上的手紧握成拳,她回过神来,看着钱叔,脑海里思绪飞快的转,再张嘴时,她已下了决定。“钱叔,我要你立刻下江南,成立一个新的商号。”

  “咦?”钱叔一愣。“分行吗?”

  “不,别用钱家的字号,我不要那商号和钱家有任何关系。”金金慎重下令。

  “你用那商号,把严家的存货买下,他们出清什么,你就买什么,别让其他商行插手。还有,江南的航权丢了就算了,但我要你拿下严家在大运河的航权。另外,派人去查清楚,是谁在江南扯严家后腿,查到了就立刻回报。”

  啊,大姑娘终于决定,要帮姑爷了吗?

  钱叔松了一口气,立刻躬身领命。“我这就去办。”说完,他转过身,十万火急的奔出去。

  而金金则是坐在原处,怔仲的望着窗外,直到夕阳西下,都不曾离开。

  她望的方向,是严府。



第八章

  锵锵!

  “天干、物燥,小心、火烛。”

  明月高挂枝头,更夫拎着更锣,报更行过玄武大道,长长的吆喝声提醒着大伙儿,然后慢慢远去。

  黑夜恢复宁静。

  倏地,一条黑影从街角转出,行色匆匆的从城西穿过大道,来到了城东。

  仔细一瞧,是名身着青衣的瘦小男子,他行走时,不时回头探看,像是怕被人跟踪,几次回首都不见有人,这才松了口气,快步过了大街后。

  他很快的进入其中一条巷弄,左转右拐,转眼就消失在街头。

  只是,顾了身后,却没看上头。

  随着青衣男子鬼祟的身影,另一道人影杵在屋瓦之上,一动也不动,双眼盯着在巷子内乱钻的青衣男子。

  眼见目标又转进另一条小巷,屋顶上的男人脚一点,便飞身跟了过去,然后又停在暗影之中。

  就这么一上一下,青衣男子始终没发现,自个儿早已被跟踪了。

  半晌之后,他来到了一问屋宇,左看右看的张望,确定没人,才有节奏的轻敲几下木门。

  木门开了,他闪身进屋。

  在上头的男人见状,剑眉一挑,轻飘飘的飞过墙院,落在屋内院子里的一棵大树上站定,掩藏住了行踪。

  室内一灯如豆,幽暗的烛火随着夜风摇曳,光线忽明忽暗。

  青衣男子坐下,一名俊美的少年立刻倒茶奉上。

  他喘了口气,才压低声音开口。“现在究竟是什么状况?之前你不是说过,在江南时,就能搞定吗?怎么会延迟到现在,非但没搞定,反倒还愈闹愈大?”

  “我也以为,当初就能逼她束手就擒,谁晓得——”坐在窗下的男人,话语中带着无奈。

  倒茶的俊美少年,嘿嘿的干笑,抢着插嘴。“没办法,这只能说是天有不测风云、人有旦夕祸福——”

  “是人算不如天算。”青衣男子叹了一口气。“不常要你念书,你不念,成天就只会胡说八道。”

  藏身在树上的男人,因屋内的对话而嘴角微扬。蓦地,一股杀气从身后袭来

  他矫健的闪过,和对方对了一掌,那柄追劈而来的大刀,甚至没有伤及他的衣角。他闪避进屋,对方也不死心的追了进来。

  刀光再闪。

  他用脚挑起一张长椅凳,踢向来人,椅凳飞至半空,被大刀当场削砍成两半,大刀仍朝他追劈来——

  “住手!”青衣男子朝他飞奔而来,惊呼出声。“他是我丈夫!”

  大刀当空一顿,当真说停就停。

  他这才看清持刀人的样貌,以及屋内其他的人。

  拿刀的男人一脸严酷,他并不认得。不过此刻抱在怀里的,以及那个倒茶的俊美少年,他倒是熟得很。

  “你怎会跑来这?”怀中的青衣人仰头,露出一张清秀得出奇的小脸,娇嗔的开口。

  “跟着你来的。”瞧着她女扮男装的斯文相貌,南宫远大手搂着妻子的腰,剑眉一挑,淡淡的开口。“你三更半夜里,偷偷摸摸的扮成这样出门,我总得跟来瞧瞧,究竟是什么天大的事,能让你放弃家里的床铺。”

  “姊夫,你以为二姊是出来偷汉子吗?”旭日凑了过来,笑得古灵精怪。

  南宫远瞟了他一眼,微微一笑。

  “偷汉子太耗力气,她做不来的。”他太了解银银,要这女人偷汉子,她大概宁愿窝在家里睡觉。

  旭日一呆,想想也对,以二姊这温吞又懒惰的性子,若非大姊真惹毛她了,只怕她这会儿还懒懒的窝在床上呢!

  原先坐在窗下的男人,站在南宫远对面,俊脸上带着慵懒的笑容,正是原先富可敌国,最近几日却传出负债累累的严燿玉。

  南宫远环顾室内一干人等,轻易就猜出,这些人三更半夜聚在这儿的目的。他看着严燿玉,薄唇轻扬。

  “所以,这全是你一手策划的?”他言简意赅,寓意却格外深远。

  严燿玉听出他话里的意思,微笑挑起完好的椅子,重新坐下。“正是。”

  “严家没有负债?”

  “应该没有。”严燿玉笑了笑,大手一伸。“坐。”

  南宫远抱着妻子坐下,黑眸却望向一旁,瞧着那面无表情的持刀男人。

  “这位想必就是亏空严家银两,如今行踪不明的耿武了?”

  严燿玉点头,瞧了银银一眼。“银儿,你可是嫁了个厉害的男人。”

  “我知道。”她耸肩,偎在南宫远怀中,小小的打了个呵欠。

  既然都被抓包了,丈夫一到,好像也没她的事了。知道一切有他会处理,这让她的瞌睡虫又跑了出来。

  南宫远见她想睡了,任她赖在怀里,嘴角轻扬。

  “你还在气你大姊?”

  “一口气闷得久了,总是不痛快嘛。”她小声的咕哝着。

  当初,为了把银银留在身旁,他跟金金合谋,设下一桩骗局,事实揭晓后,可是把银银气坏了。之后他竭诚道歉,勉强得到原谅,至于金金则是翩然离去,根本忘了要跟自家妹子说一声对不起。

  看来,银银很介意这件事呢!

  眼见连旭日也在场,南宫远忍不住问:“银银是为了出气,那你呢?”

  旭日干笑两声。

  “姊夫,先下手为强、后下手遭殃,我总得为自己着想一下,你说是吧?”

  钱金金作威作福、为非作歹太久了,弟妹们再乖顺,也不可能一辈子都被她踩在绣花鞋底。

  再者,银银聪明过人,绝对足以与金金抗衡。她只是懒,懒得插手、懒得辩驳,外加一点点的敢怒不敢言。

  不过,敢怒不敢言,未必代表会逆来顺受,不找机会落井下石。

  所以,当严燿玉找上她,要她参与诡计,一块儿设计金金时,她只考虑了一会儿就答应了。整椿计划里,就是由她当内应,把金金的行踪,以及她属意南方盐商的事情,泄漏给严燿玉。

  甚至耿武率领黑衣人,能尽速从大运河上消失,也是靠著有地缘关系的银银安排的。

  哼,她就算冒着揭穿后,会被千刀万剐的危险,也得让大姊尝尝报应,知道被骗被拐,有多不好受!

  南宫远笑看怀里的妻子,然后抬眼,瞧着严燿玉。

  “只不过是娶妻,有必要劳师动众,把所有人都拖下水吗?”

  “唉,大姊那脾气,你又不是不晓得。”旭日抢着插嘴。“在南方时,要不是严大哥先来个英雄救美,再使上苦肉计,把生米煮成熟饭,恐怕她到现在都还没嫁呢!”他猛摇头。

  南宫远一愣。

  “你背上那一刀是假的?”

  “真的,耿武砍的。”银银瞄了瞄耿武,笑着问道:“你是和他有仇吗?”

  “没有。”耿武冷冷的回答,嘴里说没有,脸上的表情可不是那么回事。

  银银往丈夫怀里缩,却忍不住开口又问:“姊夫,你到底是做了什么对不起人家的事?”

  “救了他娘亲一命算不算?”严燿玉苦笑。

  原本说好,无须砍得太重,谁知耿武那一刀,虽是精准的避过要害,却还是砍得结结实实。他要是没有及时闪避,只怕真会被劈成两截,到时候别说娶金金,只怕连命都没了。

  南宫远突然开口。“是四川耿家吗?”

  “你晓得?”银银微讶,抬头看丈夫。

  四川的耿家,虽是商家望族,却一向行事低调,连她都是后来才知晓,这位耿武可是大有来头。

  “听过。”南宫远点头。南宫家是江南首富,他这个独子,对天下商家的背景,当然也略知一二。

  四川的耿家虽行事低调,却重情重义,有恩必报。大概是因为严燿玉曾有恩于主母,才会让耿武跟着严燿玉。

  耿武面无表情的杵在原处,对他的视线不闪不避。

  旭日耐不住性子,拉了张椅子,坐在严燿玉身旁。“唉,话说回来,大姊会是这种性子,你可要负很大的责任。”他要是从小被欺负到大,肯定也会变得跟大姊差不多。

  “放心,我会负责。”严燿玉露齿一笑。别的男人想负责,他还不肯呢!

  他太了解金金,要是照正常程序,规矩的登门去提亲,她绝对会以为,自个儿又在戏弄她,立刻叫仆人拿着扫把,当众把他赶出来。

  所以,他大费周章,布下计谋把她诱往南方,再冒险使出苦肉计,趁她心软时,把握机会拐她上床。

  谁知道金金还是执意不嫁,跟他闹了一场抛绣球招亲。他愤怒之余,却也知道,就算是用计抢了绣球,那小女人也绝对不会服气。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他们之间的心结,既然是在商场上结下,那也必须在商场上了结。

  他再设下一局,赌上严家的商誉,非要逼得她正视对他的情意,整个计划才会又绕了个圈儿,像雪球般愈滚愈大。

  为了抱得美人归,严燿玉可以说是不择手段的。

  “你就不怕,这桩为金金设下的骗局,可能影响严家?”南宫远询问,看出这个男人冒的险有多惊人,只要稽有差池,就可能弄假成真,赔上严家的百年基业。

  “为了她,值得。”严燿玉淡淡一笑。

  旭日干笑两声。“呃,姊夫,你的勇气确实可嘉。不过,我可是怕死了被大姊知道,这事我也有一份。”要是东窗事发,他非被剥掉一层皮下可!

  所以啦,大伙儿还是快点把事情搞定,好让他脚底抹油,跟着银银溜到江南避难才是。

  南宫远低头,见妻子已经陷入半昏睡状态,只得替她开口问了。

  “那么,最后一步棋,你打算怎么走?”

  严燿玉嘴角一勾,没有回答,只是对他露出神秘的微笑。

  南宫远见状,心里有数,暗暗叹了口气。

  看来,他也得被拖下水了。



  “大姑娘、大姑娘,不好了——”

  卯时刚过,一个小丫鬟神色惊慌,匆匆忙忙的跑进珍珠阁,一路上大嚷大叫,完全忘了平常该有的规炬。

  金金头痛的从床上坐起,掀开床前的纱帐,脸色奇差的看着气喘吁吁的丫鬟。“大清早的,你瞎嚷嚷什么?”

  “门外、门外——”丫鬟喘了两口气,一双眼儿瞪得圆圆的。“外头在传,说是严家垮掉了,一早债主就全逼上咱们家来。他们说,大姑娘是严燿玉的妻子,应当、应当——替姑爷还债——”她的声音愈来愈小。

  垮了?

  金金脸色发白,立刻下了床,匆匆披上外衣,就直奔玛瑙园。

  她心急如焚的冲进去,也不管人家夫妻是不是尚未起床,直接就闯进卧房,一把撩开床帐。

  “银银,别睡了,快起来!起来!”

  南宫远几乎是立刻就醒了,银银却咕哝了一声,双眼紧闭,仍将小脸埋在丈夫怀里,对大姊的叫唤置若罔闻。

  “大姊,这么早来找银银,是有什么事吗?”南宫远见怪不怪的看着床边的不速之客,神色自若的开口。

  “我有事要问她。”金金的小脸,毫无半点血色,眼里都是焦急。

  见她神色不对,南宫远挑眉,识相的拍拍妻子的小脸。“银银,起来了。”

  “不要——再让我睡一下——一下下就好了——”银银不肯醒来,抱着丈夫喃喃耍赖。

  “你先起来,等会儿再睡,大姊有急事找你。”南宫远极有耐心的劝说,已经习惯她每日赖床的把戏。

  “大姊?”迷蒙的眼儿,好不容易才睁开一条缝儿。南宫远帮着她翻身,把那颗小脑袋转向床边。

  乍看到站在床边的金金,银银还有些茫然。

  “我有事情要问你,换好衣裳,马上到前头的花厅来,动作快。”金金匆促的丢下这句,转身就走了出去。

  半晌之后,银银才慢吞吞的走了出来,小嘴呵欠连连,对丈夫温暖的怀抱很是依依不舍。

  正在花厅内来回踱步的金金,一见到她出来,立刻开口急问。

  “我问你,外头在盛传严家垮了,这是怎么回事?”

  “喔,那个啊,我昨晚就知道。姊夫——呃,不对,是姓严的,他把飞钱都兑付了,千金散尽,会垮是迟早的事啊!”银银慵懒的在桌边坐下,呵欠连连,眼儿眯眯的又补充一句。“据说,昨天晚上,四川耿家的人,就已驻进严家大宅了。”

  什么?他竟连宅子都赔掉了?

  金金心头一抽,小脸煞白。“那他人呢?”

  “谁?”银银装傻。

  金金急得握紧了粉拳,焦急的猛跺脚。“当然是严燿玉啊!除了他还会有谁?”

  “啊,喔!”见大姊快抓狂了,银银连忙用手拍拍小脸,让自个儿清醒些。“你问的是他啊?他昨天傍晚就离开京城了,至于现在人在哪儿,我也不晓得,应该是——应该是——”她偏着脑袋,停了下来。

  糟糕,她的脑袋里还有一堆瞌睡虫在乱跑乱跳,一时想不起那词该怎么说。

  “下落不明。”南宫远从房里走了出来,替她接话。

  “啊,对了,就是这个。”银银一副恍然的模样,微笑的看着金金,愉快的报告。“他现在下落不明。”

  “下落不明?”金金喃喃重复着,娇小的身子微微一晃,看来摇摇欲坠。

  严燿玉下落不明?离开京城了?

  南宫远扶住她,让她坐下,还替她倒了杯茶。

  金金茫然的捧着茶,双手轻轻颤抖,茫然的坐到椅上。

  “大姊,你还好吧?先喝两口茶,定定神。”银银殷勤的说道。

  她喝了两口茶,心神才定了下来,脸色却依然苍白。“他离开京城的事情,你为什么没有告诉我?”她握着杯,哑声质问。

  “可是,大姊,先前不是你自己说,就算他去做乞丐,也与你无关吗?”银银一脸无辜,说得振振有词。“就是大姊有言在先,所以严燿玉出城之后,我才没让人继续跟着啊!”

  “你——”金金为之气结,真不知该骂她不知变通,还是该气自个儿的嘴硬。

  就在这时,钱叔突然急冲冲冲进来。

  “大姑娘!”他绕去珍珠阁,却扑了个空,知道金金在银银这儿,才立刻又转了过来。

  “什么事?”金金咬着唇,心中燃起一线希望,连忙追问。“有他的下落了?”

  “下落?谁的下落?”钱叔一脸茫然。

  银银莞尔一笑。“钱叔,没什么。你有什么事就说吧!”

  “是。”钱叔点头,担忧的看着脸色惨白的金金,很怕她当场昏过去。“门前那些来讨债的人愈聚愈多了,再不处理,只怕会出乱子。大姑娘,那些债咱们付是不付?”

  该死!

  金金握紧了粉拳,克制着下要心慌。“拿出银两来,贴给他们,让他们先回去。”

  “是,我立刻就——”

  “等等!”银银突然开口,叫住要转回前厅的钱叔。她看着金金,甜甜一笑。“大姊,你糊涂了吗?那些是严府的债,怎么说都是严家的事,怎么能够损及钱家的银两呢?”

  “银银你——”金金气得一阵晕眩。

  “自己的事得自己负责,绝不能为个人私益损及家里。这事,可是大姊您从小就教导我们的。”银银一手抚着心口,微笑的瞧着金金。“银银到现在,可都还铭记在心呢!”

  金金放下茶杯,倏地站起身想骂人,谁知又是一阵晕眩袭来。

  她一阵双腿虚软,连忙伸手扶着桌沿,才能勉强站好。她额上冒汗,开始察觉出不对劲,耳畔却又听见银银再度开口。

  “不过呢,大姊你也不必担心,我早已替你想到一个办法,可以解决那些债务。”

  什么办法?

  金金想开口,却已经说不出话来了。她抚着额,双眼有些迷蒙,茫然的看着桌上打翻的空杯。视线再往前挪去,她看见银银面前的那一杯,却仍是满的,一口都还没喝。

  茶有问题?!

  她抬眼看着银银,大眼内盈满惊愕,作梦都想不到,自个儿竟会着了妹妹的道。

  “你——这茶——”金金用尽最后一丝力气,虚弱的开口,只是话还没能说完,她就眼前一黑,整个人昏了过去。

  南宫远及时上前,接住昏厥的金金,一旁的钱叔却早吓傻了。

  “大姑娘!这、这这这这——”姑爷下落不明,大姑娘昏倒?!老天,今天是怎么了?

  银银却神色自若,半点都不紧张。“钱叔,冷静些,没事的。”她走上前来,把小脸凑近昏迷不醒的金金,确定大姊真的昏了。

  “二姑娘,这——”

  “什么都别多说,你先到天香楼去,替我辟个场地,我要来办场拍卖会。”

  “拍卖会?”钱叔更傻了。

  “没错。为了保全钱家,不让严家的债务拖累,我准备办场拍卖会,把盈余拿来抵债。”

  “二姑娘,那么,是要拍卖什么?”

  银银甜甜一笑,玉手一指,不偏不倚的指向昏迷不醒的金金。

  “她。”



第九章

  从昏迷中醒来,金金只见到大红灯笼高挂在上头,前方传来喧哗的声音,让她发胀的脑袋更加疼痛。她轻轻摇晃头部,不由得发出呻吟。

  “醒了吗?”

  金金微眯着眼,认出那张凑得好近的小脸。

  “银银?”头一次看到这贪睡的妹妹醒得比她早,她有些不能适应。

  “大姊,你渴了吧?”银银捧着香茗,送到她唇边。“来,喝口茶吧。”

  金金轻啜一口茶,迷茫的开口。“这里是哪儿?”

  “天香楼。”银银笑容可掬的回答。

  外头的喧哗又起,金金头痛的闭上眼睛。“外头怎么那么吵?”

  “喔,那个啊,”银银轻松的回答。“我们要办一场拍卖会,所以来了不少买主。”

  “拍卖?”金金有些茫然。“卖什么?”

  “你呀。”银银微笑,眼儿眨也下眨一下。

  “我?!”金金一愣,瞬间清醒过来,立刻想起她干的好事,凤眼里陡然燃起怒火。“银银,你好大的胆子,竟然敢对我下药——”

  她想起身继续开骂,这才赫然发现,自己竟被五花大绑的捆在椅子上。

  刚从外头发完拍卖特刊的旭日,走进来时,刚好看见金金气得七窍生烟的模样。

  “造反了你们?银银,你怎么能这样对我?我是你姊姊啊!快放开我!”

  银银眨着双眼,保持微笑。

  “我是你妹妹,当初你不也跟着南宫远联手骗我?”

  “那是因为——”

  “没什么好因为的。”银银心情愉悦的道。“你既是严家的媳妇,就该替严家还债,可咱们又不能动用家里头的银两,只好委屈大姊你啦!”

  “银银,你——”

  “把她的嘴用缎布塞上。”银银下令。

  旭日火速用缎布塞住她的嘴,还站在她面前,摇头晃脑的感叹。“唉,大姊,没想到你也会有今天啊,古书上说的对,果真是暴政必亡。古人诚不欺我、不欺我啊!”

  “唔唔唔唔唔——”

  金金气得双眼直冒火,却听银银又笑盈盈的开口。

  “大姊,你别怪我,我也是为你好。你这样大吼大叫,像泼妇一样,是会破坏行情的。”

  “唔唔唔唔唔——”

  银银带着微笑,回身拍了拍手,吆喝着丫鬟们。“好了、好了,大伙儿快些准备,一会儿拍卖会就要开始了,可别耽搁了时辰。”

  “唔——”

  金金发出尖叫,不过小嘴里塞了缎布,根本发不出声音,加上外头喧哗无比,她的尖叫与咒骂,从头到尾都没有半个人听见。



  叩叩叩!

  站在台上的银银,拿起惊堂木轻敲桌案,原本喧闹的大厅,顿时安静了下来。

  “感谢各位大爷的莅临。”银银嘴里说着客套话,一面微笑环顾厅里的众人。“各位也晓得,这回的拍卖会,是为了清偿严家债务,所以,希望各位大爷们能高抬贵手,多出点儿银两,好让我家大姊替夫偿债。”

  全场一片寂静,没有人有任何反应。

  银银眨了眨眼,也不介意,只是甜甜一笑,扬手轻拍了两下,她身后的红纱帐往旁滑了开来。

  几名丫鬟抬出一张椅子,而被绑在上头的,赫然就是钱金金。

  众人发出阵阵哗然,这才确定杂报上头的广告属实。原来,钱家真的打算拍卖钱金金啊!

  “好了,我家大姊,姓钱,闺名金金,今年二十有五——”

  “咳咳,二姊,过年了,二十六了。”旭日轻咳两声,在旁提醒。

  “唔——”金金气得在椅上直挣扎。

  “喔,对了,过了一个年,她现在是二十有六了。”银银微笑更正。“不过呢,我家大姊非但貌美如花,更难得的是有着一身好本事,要是买了她回去管帐,包你一年内就能回本,从此以后靠她赚钱,一辈子都吃穿不愁。”她顿了一下。“有人还想问什么吗?”

  一室厅堂里,上百名大户竟又陷入一片岑寂。

  “没有吗?”银银挑眉。“那么,就此开标了。”

  还是寂静。

  “那好。”银银一拍惊堂木。“现在开标!”

  谁知,开标是开标了,寂静却依然。

  大家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就是没半个人敢举手出价。

  虽然严家已经“号称”倒闭,但是根据多年经验,严钱两家的花样多得惊人,这里头说不定还大有问题,所以任何事情只要一扯上这两家,能不插手,最好就不插手!

  另外,他们又不是傻了,怎么可能买个女魔头回家里供着?谁这么想不开,愿意花了银子活受罪?

  所以,此刻坐在台下的,几乎全都是来看戏的。

  眼见没人愿意出价,银银叹了口气,一手插着纤腰,回头看着金金。“唉,大姊,没想到你行情这么不好。”

  金金瞪着她闷哼一声。

  银银一挑秀眉,回头看向台下众人,干脆开始一个个点名。

  “朱少爷,十年前你不是曾到我家来提亲吗?我晓得你对大姊是有意的,这样吧,我算你便宜点,五十万两如何?”

  “呃——这个——”被点名的朱大少爷,一见金金那凌厉的瞪眼,不由得冷汗直冒,拿着丝帕猛擦汗,把朋友推出去送死。“我去年已娶妻了,今儿个是陪王公子来的,王公子说他对大姑娘很有意思,你问他吧!”

  “喂,你——”王公子闻言,面色如土。

  台上的银银却已经开口。“是吗?那就是你了,王公子出价五十万两!”

  王公子一惊,拚命摇头,被吓得结巴了。“没有没有,我没有啊——”

  “没有?啊,那个蹲在那儿的谁谁谁——对了,秦掌柜的,是秦掌柜的没错吧,您别蹲了,您要不要也出个价?我知道你几年来,被我家大姊抢了无数次生意,吃了好几次闷亏,啊,六十万两?六十万两好了!这些年你亏掉的钱都不只六十万两吧?买回去报仇一绝后患,绝对值回票价的!”

  一被点到名,就蹲到地上想躲的秦掌柜,愈听愈觉得有理,一时间新仇旧恨涌上心头,他一咬牙,竟还真的点头,认了这六十万。

  “喔?秦掌柜的愿意出价六十万两!”银银见这招有效,竟开始扇风点火。

  “来来来,还有谁愿意出价?我知道大伙儿这些年全被欺压得很惨,来吧,买回去,有仇报仇、没仇还能帮你赚钱——”

  始终站在一旁的南宫远,见金金气得面红耳赤,只差没冒烟,终于开口提醒妻子。

  “银儿,什么事都要适可而止。”

  银银回眸一笑。“别急,精彩的还没上场呢!”

  南宫远叹了口气,不再多说。

  看来,要她罢手是不可能了,也许他该早点将回家的车马打点好,一等拍卖会结束,就火速赶回南方,免得钱金金一恢复自由身,爱妻第一个小命不保。

  眼见前方又有人举手,银银娇喝一声,一拍惊堂木。

  “好!陈家公子好胆识,您出多少?七十万两?七十万两吗?当初我大姊是怎么对待您的?抢您的客人、断您的货,连累您被陈老爷罚着在寒天里顶冰桶——喔,您出到一百万两吗?很好!啊,尉迟家公子也出价一百万两!那么,陈家公子愿意加码吗?多少?一百二十万两?陈家公子出价一百二十万两!”旭日杵在台下目瞪口呆,从小到大,很少瞧见二姊这么清醒的。

  银银玩得正乐,会场后方却突然传来一阵骚动。她举到半空的惊堂木为之一顿,吆暍的声音也停了下来。

  在台上被五花大绑的金金,也瞧见那引起骚动的男人,一双美目瞪得圆圆的,俏脸有些发白。

  厅内的众人全回过头,立刻哗然出声。

  是严燿玉!

  就见昔日家财万贯、富可敌国的严燿玉,如今却一身布衣的走了进来。但是,即便是一身布衣,人们还是不由自主的主动让路,注视他通行无阻的直走到台前。

  银银一挑眉。

  “严大哥,这场拍卖会,你也想竞标吗?”

  严燿玉双手负在身后,神色自若的微笑。“不成吗?”

  “您若是有钱,当然也成。”银银粉唇轻扬。“敢问,您愿意出价多少?”

  所有人屏住了气息,全看着衣着落魄的严燿玉。他还有钱吗?不会吧?穿成这样?只怕真是破产了没错!

  他没钱还能出价吗?他究竟要出价多少?

  众人瞪着他,连大气都不敢多喘一下。就见满室寂静之中,严燿玉看着台上被五花大绑的金金,慢慢的、慢慢的伸出一根食指。

  一?

  银银替大伙儿发问了。“严公子,您这是出多少?”

  “一枚铜钱。”他字正腔圆的开口。

  厅堂内,瞬间又掀起一阵骚动。

  银银挑眉微笑。“严大哥,我们现在可不是比低价。”

  “那么,有谁出价比我高?”他环顾四周。

  所有人开始拚命摇头。

  虽然严燿玉一身布衣,看似清贫,但是那不怒自威的气势,可没减损半分。更何况,回头想想,钱金金这女人可不是谁都制得住的,真要买回去,恐怕第二天就会横尸街头了。

  “那么,就是我得标了。”严燿玉嘴角噙着笑,从怀里拿出一枚铜钱,弹到银银面前。

  “呃,可是——”银银装模作样的要开口,想再多玩一会儿,却见他眼底闪过一丝寒光。

  她微微一惊,衡量得失之后,还是决定收手,别惹这男人的好。

  于是,她拾起桌上那一枚铜钱,瞧瞧大姊,再瞧瞧他,接着重重一拍惊堂木。“一枚铜钱就一枚铜钱,各位,钱金金以一枚铜钱成交!”

  严燿玉微微点头,一步步走上花彩阶梯,来到金金跟前。

  她懊恼的瞪着他,却见他眼中的黑瞳,一瞬间成了无比幽合的深潭,黑不见底,在那黑暗的深处,却又有着奇异的光芒。

  “我现在已经是千金散尽、两袖清风了,”他伸出手,轻抚她的小脸,一扯嘴角。“你还愿意做我的妻子吗?”

  金金瞪着他,动也不动。

  全场屏息缄默,半晌之后,才见她几不可见的点了点螓首。

  严燿玉弯唇露出笑容,一把将她抱起,走下台阶,从原路走出大门。



  眼见情势急转直下,严燿玉抱著“标的物”走了,所有人纷纷站起,也跟着挤出天香楼大门。

  大门之外,站着一匹瘦得见骨的小毛驴,后头拖着一辆只有两轮的破旧木板车。严燿玉将金金放到板车上,把她身上和嘴里的束缚都拿掉。

  他无视于后头的人群,只是坐上了木板车,拿着几根束起的芦苇充当小皮鞭,轻拍小毛驴的后腿。

  小毛驴听话的抬腿,喀喀喀的往城门走去。

  好奇的群众纷纷跟上,不过也不敢跟得太近,只能拉长了耳,听听这两个人在车上说些什么。

  辉煌京城里的玄武大道上,就见一只瘦弱的小毛驴,拖着一辆木板车,木板车后三、四尺处,却跟着一大群的人,而且人群还有愈聚愈多的倾向。

  喀喀喀喀喀——

  木板车缓慢前行,严燿玉便回过身,瞧着身后的金金。“现在没人绑着你了,你不走吗?”

  金金没吭声,只是跪坐在这破旧的板车上,看着一旁缓缓倒退的屋舍和店家。

  “还是要我让驴儿停下,好让你下车回家。”

  金金拉回视线,瞄了他一眼,然后又瞥回一旁的景物,轻咬着红唇。“钱家向来是银货两讫,银银既然已经收了你的钱,我当然就是你的人了。”

  他笑着提醒。

  “我已经一文不名了,你还肯跟着我?”

  金金双手揪着裙子,勉强维持镇定。“货物既出,概不退还。你既然敢来出价买下,就得负责养我。”

  “养你是没问题。”严燿玉嘴角噙着笑。“只是,要吃糙米饭的喔。”

  “你吃什么,我吃什么。”

  “没钱的喔。”他强调。

  没关系,钱家有钱,往后她还可以——

  心里才正在盘算,该如何从娘家挖出银两,严燿玉却又补充了一句。“如果要跟我,就不许回钱家拿一毛钱。”

  金金愣了一下,随即点头答应。

  没关系,反正就算真去拿了银两,只要她不说,他也不会知道——

  严燿玉望着她,视线在她小脸上打转,然后慢吞吞的从怀中拿出一张纸和红泥。

  “口说无凭,你画押吧!”

  画押?!

  她抓起那张纸,瞧见上头写的,就是他刚刚提的条件。她瞪着那张纸上的文字,清澈的眸子里浮现迟疑。

  “你不肯画押,我也不逼你。”严燿玉淡淡的说道,从怀里掏出另一张纸。“那么,你就拿着这张休妻书回钱家,从此后男婚女嫁各不相干,严家的债务也不会牵扯上你。”

  她咬着下唇,秀眉轻蹙的看着他。

  严燿玉是认真的,要是她不能接纳一文不名的他,他宁可放她离去。

  这个男人,十年来戏弄她、威胁她、欺负她,不时让她气得火冒三丈。她总是怒喊着,非要杀了他,但是当他真的重伤濒死,她却又心痛不已:她也曾尖叫,诅咒他经商惨败,但是当他真的千金散尽,她却又为他心急如焚,暗中伸出援手相助。

  她的确是气他,但是却也爱他——

  罢了,她认了!

  金金一咬牙,沾了红泥,在纸上画押。

  严燿玉露出心满意足的笑,伸手将她拦进怀里。“我的好金儿。”他轻声说道,在她发上印下一个吻。

  小毛驴拉着木板车,出了城门,在官道上前行,好奇的大伙儿照样跟上。

  不一会儿,小毛驴来到了城南湖畔,湖畔杨柳青青,几处小屋散落一旁田间。小毛驴转进一条青石铺成的石板路上,石板路直通一户豪门大院。

  金金面露疑惑,望着这户高墙大院。她住在京城多年,却从不知道,城外还有这么一座豪宅。

  小毛驴停在朱红大门前,跟在后头的人,显然也是满腹疑窦,开始议论纷纷。

  “到了?”她疑惑挑眉。

  “到了。”严燿玉微微一笑,扶着她下车。

  “这是哪儿?”

  “我工作的地方。”他踏上崭新的石阶,上前敲了敲门,回头看着她。“以后,我们就住这儿。”

  “你替这儿的主人工作?”她微微一愣。

  “嗯。”他微笑点头。

  这可比她想的茅草屋好太多了。

  不过想想也对,严燿玉向来懂得做生意,这回虽然栽了筋斗,但是一身商业长才还在,肯定有人愿意花高薪聘雇。

  朱红大门开了,金金在他的牵握下,跨过门槛走了进去。

  只是,帮他们开门的人,也不知为何,开了门后转身就走,匆匆跑进院子里,根本不过问一声。

  他们一路走进府里,有好几个人,远远见到两人之后,立刻掩面慌张闪避,一副见不得人的模样。

  金金秀眉微蹙,只觉得那些家丁的身形,看来都有些眼熟。

  一进到那厅堂,就见厅堂正面墙上,挂着一副龙飞凤舞的字碑。乍见那字碑上的字,她整个人就愣住了。

  字碑很大,上头只刻了一个字——

  严。

  那是严燿玉的字迹!

  她深吸一口气,惊疑不定的转头看他,却瞄见门外闪过四个万分惊慌、圆滚滚、肥嘟嘟的身体。不用多看,她也能认出,是甲乙丙丁那四个丫头。

  这下子,她终于明白自己上当了!

  “严、燿、玉——”严府当家少夫人的尖叫声,第一次响彻刚落成的新宅邸。“你这个无赖,竟敢这样测试我?!”她气坏了,抡起粉拳猛打他。

  他抓住她的粉拳,笑着将她拥在怀中。“我不这么做,怎么知道你爱的是我的钱,还是我的人?”

  “你——”她咬着下唇,羞得面红耳赤。“谁爱你!”

  “你啊。”他轻笑。

  “我才——”金金张嘴要否认,却看见耿武竟提着刀,大刺刺的走进来。她倒抽口气,忙将严燿玉拉到身后,伸手直指着耿武。“你这个背信忘义的家伙!怎么还敢到这里来?”

  话还没骂完,耿武的身后,探出一颗小脑袋,赫然是失踪已久的小红。

  “大、大姑娘——”她怯生生的唤道,一张脸儿红扑扑的。

  “小红?!”金金一愣,又惊又喜,忙迎了上去。“你没事吧?你跑哪儿去?”

  “呃——大姑娘,我嫁人了——”

  “嫁人?”金金吓了一跳。“嫁谁?”

  “就——就——”小红羞得满脸通红,偷偷瞄了耿武一眼。

  “嫁给我。”耿武见她羞得答不出来,干脆自个儿说了。

  “什么?”金金一瞪眼,火得就要对耿武动手。“你竟敢强迫她!”

  小红见状,忙挡在也快发火的耿武面前,硬着头皮,结结巴巴的解释。“大姑娘——他、他、他没有强迫我啦——”

  “你别替他说话,一定是这家伙——”

  一双大手突然将她捞了回来,下一瞬间,不满被忽略的严燿玉,已经把她扛上了肩头。

  “啊,你做什么?放我下来?你带我到哪里去?小红——小红你快阻止他——”

  “啊!”小红听到叫唤,习惯性的要追上去,却被丈夫伸手拉回怀中。

  “你做什么?”耿武眯眼开口。

  “呃,大姑娘在叫我嘛——”多年的习惯,哪是这么容易就改得了的?她的手搁在他胸膛上,小脸羞红,仍不习惯他靠那么近。

  “你已经嫁了我,以后不许再管那个任性骄纵的女人,听到了没有?”他抬起她的小脸,霸道的说。

  “可是——”小红还想再说。

  耿武一恼,低头就吻住她的小嘴,心中暗自决定,今天立刻就要带着妻子打道回四川去,从今以后,绝对要把严燿玉和钱金金这一对夫妇列为拒绝往来户,老死不相往来。



  小轩窗,掩下住满园春色,清风袭来,飘来窗外花香。

  金金坐在床沿,眯着眼瞧着严燿玉。“你是说,耿武原本是四川耿家的少爷,只因为你有恩于他母亲,就要胁他跟在你身边一待就是十年?”

  “是他母亲坚持的。”他无辜的微笑。“要怪也只能怪,这十年之中,始终没有机会能让他报恩。”

  金金才不信!她怀疑,他十之八九是故意的,而且以他那恶劣性子看来,恐怕还常戏整耿武。也难怪那天,耿武砍他时,下手一点也不留情!

  这男人,真是活该被人砍!

  她抿唇瞪着他,过了半晌,才又开口。“这一切是谁设计的?”

  “我。”他微笑,没有半分罪恶感。

  “一定是有人帮着你,说,是谁?”她逼问。

  “我答应她不能说。”他从容不迫。

  “你说不说!”

  “金儿,你不能让你夫君当个言而无信的人啊!”他搂着她的纤腰,笑着说。

  “你什么时候言而有信过了?”她反唇相稽,拍掉他不规炬的大手,一面蹙眉思索着。

  到底是谁有这等能耐,对她的一切了如指掌,知道她有意插手盐商生意?又是谁能这样帮着他,却不让她起半点疑心?

  一张巧笑倩兮、睡眼惺忪的俏脸,在脑海里突然冒了出来。

  金金倒抽了口气,猛然推开严燿玉,跳下床就往外冲。“钱银银,我要杀了你!”

  唉,这女人就不能乖乖的和他躺在床上吗?

  严燿玉叹了一口气,伸手拉住她,硬是把她拉回床上。“金儿,别追了,银银早在拍卖会结束时,就赶回南方去了。”

  “可恶,那个女人,我一定要杀了她!”金金握紧拳头,气得口不择言。

  “我可不许你杀了我们的大媒人。”没有银银的暗中相助,他只怕还不能从她这张倔强的小嘴里,探出她的真心呢!

  “你不许?你和她一样过分!”金金恼火的又槌了他几下。

  “金儿,这一切虽说是有预谋的,但是那一刀,我可是挨得货真价实。”他采取哀兵策略,知道她虽然嘴硬,可也心软。

  “你活该!”她骂道,粉拳却没再落下。

  “是,我活该。”严燿玉将她揽入怀中,不再和她争辩。

  金金闷哼一声,没再挣扎,偎在他胸膛上任他抱着。

  虽然的确很不服气,但是她心里也晓得,他为了娶她为妻,可是处心积虑、穷尽心思,三十六计几乎全数用上,不但布下天罗地网,一步步将她诱到自个儿身旁,到最后甚至还拿传家祖业来当赌注。

  呃,从某方面来说,这也称得上是用心良苦啦!

  她叹了一口气,真不晓得这男人的脑袋是哪里出了问题。想着想着,她又开始咕哝。“就算你非要争个输赢,也别赔上最珍贵的东西。”一想到这次的风波,会造成多大的损失,她就觉得心痛不已。

  他在她额上印上一吻,轻声对她许诺。

  “我这一辈子最珍贵的东西,就是你。”

  金金心头一跳,粉脸羞红,却还是忍不住要问:“那么,这次又该算是谁输谁赢呢?”她赔上了人、又赔上了心,但是他会如此在乎她,难道不是对她也有着同样的情意吗?

  商场上或许是有输有赢,但是在情字这上头,计较的可是真心,而非输赢。而他们的心,老早就给了彼此。

  “娘子,你要说是谁赢,那就是谁赢,一切都听由你的意思。”严燿玉微笑,重新将她压回床上,吻住她水嫩的红唇。

  从此之后,只要对手是她,他就心甘情愿拱手让出所有胜利。无论她要他输、或是要他赢,对他来说已经无所谓。

  能赢得她的心、她的人,就已是他今生最甜美的胜利了。



  第二日清晨,一个华丽无比的红盒,被送到了严家的新宅邸。送红盒的人说这是银银回南方前,特别嘱咐要他们送来的。

  严燿玉将红盒拿给妻子。

  她皱着眉打开红盒,一瞧见里头的东西,立刻粉脸通红。

  只见红盒里,是一个内衬着红绸的木框。那木框雕工精细,看来典雅华贵,正中央则是黏了一枚铜钱。

  那枚铜钱,当然就是昨日严燿玉在天香楼买下她时,所付的那一枚。他用这枚铜钱,买了她的人、她的心,对她而言,可比千万财富更为可贵。

  只是,银银的这份“贺礼”,可让严燿玉又花费了很长的时间,好不容易才安抚住羞窘的金金。

  好在金金这时发现,自个儿怀了身孕,在所有人力劝孕妇不得远行下,她这才没冲到南宫家,找自个儿的妹子算帐,让他们的媒人多过了一段安稳时日。

  繁华京城,富甲天下。六方商贾,八方水脉,在此汇集一处,城东有严家、城西有钱家,他们曾经争斗了许多年,引人津津乐道。

  但是在经过无数争执后,这两家竟又结成了亲家,两家协力,配合得天衣无缝,使得京城内的商业,更添繁荣盛景。

  身为航运首富的严家,从此金玉满堂,富贵传家。而那枚铜钱,则是成了严家最最珍贵的传家之宝。

                        ——全文完

  编注:
  1。欲知钱府二姑娘钱银银的爱情故事,请看采花系列第139号《睡睡平安》。
  2。欲知钱府三姑娘钱珠珠的爱情故事,请看采花系列第121号《花开富贵》。
  3。欲知钱府四姑娘钱实宵的爱情故事,请看采花系列第105号《财神妻》。
  4。欲知钱府五姑娘钱贝贝的爱情故事,请看采花系列第100号《春满乾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