楔子 ![]() |
采芳人杳, 顿觉游情少, 客里看春多草草, 总被诗愁分了! ——张炎·清平乐 在中国帝权历史上,无论是哪一朝哪一代,皇帝身边都会有个特别受宠信的人物,或者是后妃皇亲,抑或是将军宰相,甚至是宦官佞臣。 直到这朝这代,皇帝所宠信的却不只一个人,而是四个人,四个内城里炙手可热的大红人,他们的地位是真正的一人之下、万人之上,除了皇帝之外,没有任何人可以对他们下任何命令,即使是太后、太子、皇后,或任何宠妃都一样。 他们说出口的每一句话,都等於是皇上亲自下的圣旨、他们做任何事都毋需先经过皇上的同意、他们可以堂而皇之的在皇上面前拔刀剑斩人、他们甚至不必向皇上行跪拜礼,他们就是—— 皇京四大禁卫。 这四大禁卫各自配戴著青龙、白虎、朱雀、玄武禁卫牌以代表自己的身分,并在必要的时候凭此下命令,甚至调动军队,即使是太后,亦不能违背那四块禁卫牌的命令。 他们不但是有史以来最受皇帝宠信的人物,也是最神秘的人物,根本没有多少人知道他们是男或女、是高或矮、是胖或瘦、是老或少,只知道他们四个每一位都足以代表皇上。 当然,更不会有人知道四大禁卫在表面上似乎是作为皇上的伴驾,保护皇上、协助皇上的,但实际上,四大禁卫的最终极任务却是—— 监视皇帝! 因为当今这位躬行节俭、勤於政事的皇帝,其帝位却是从他优柔寡断的侄儿手中抢来的,而且是四大禁卫的两位师父顺应天命帮他抢来的,并在他即帝位後,便功成身退了。 那两位异人知道这位智慧绝伦、雄才大略的皇帝,将会把此朝代推向最颠峰的强盛时期。 却没料到,那两位异人一离开,皇帝便开始大肆诛杀曾经为前帝出谋划策及不肯迎附的文臣武将,并祸及其宗亲九族,死者数万多人,而且刑罚极为残酷。 於是,那两位又回到了皇帝身边,说好听点是要保护皇帝,事实上却是为了警告皇帝,并监视皇帝来的。 若是你不好好作你的皇帝,就等著下台一鞠躬吧! 五年後,他们再次离去,但这回他们留下了四个徒弟,四个接替他们工作的徒弟。 所以说,要说是皇帝宠信四大禁卫,倒不如说他是畏惧那四大禁卫还更恰当,因为他很清楚,那两位异人留下来的四大禁卫的确也有能力把他踢下龙座,再换个皇帝坐坐看。 那怎麽行,他的宝座都还没坐热呢! 因此,为了永保帝位,并传给他的子子孙孙,当今皇帝只好乖乖的作他的好皇帝罗! |
缘起 ![]() |
去年燕子天涯, 今年燕子谁家? 三月休听夜雨, 如今不是催花。 ——张炎·清平乐 这是一块木牌,一块拇指厚度,巴掌大小的黝黑木牌,一面镂刻著如血般鲜红欲滴的骷髅头,一面却浮雕著一锭金元宝,它黑得诡异、金得发亮、红得令人心惊胆跳。 它有一个很正派的名称:判官檄。 属於一个听起来也满正派的人:魔面判官。 可是事实上,魔面判官却是全国一十三司一百四十府所有衙门缉榜单上排名第一的通缉要犯,身上背负著五百多条人命和近两百桩盗劫案,是官府衙门亟欲追捕落网的头号重犯。 然而,将近四十年来,无论官府出动多少名捕、神捕、铁捕、大小捕头追踪缉捕,欲将魔面判官绳之於法,却始终是徒劳无功,找不到半点蛛丝马迹,因为魔面判官出现的地点总是忽南忽北,又东又西,神出鬼没,来去无踪,使得那些追踪高手疲於奔命、次次扑空。 就算布下了天罗和地网,也逮不著半只苍蝇蚊子,最多只能瞄见他那副魔鬼面具、听到他得意的笑声,然後自己气个半死而已;这还是必须在运气很好的情况下,才吃得到他的灰尘。 官府甚至还曾数次丢下脸面的去请江湖中人帮忙,结果白忙了半天还是一无所获,连他长得啥样子、多大年岁、姓啥名谁都一无所知,即使抓到了都不知道自己抓对了人没有。 魔面判官可以说是武林中最神秘的人物了! 不过,那面标示著要钱或要命的判官檄已经两年没有出现了,是魔面判官已经老得做不了案了?还是早就…… 死了? |
第1章 风流浪荡子 ![]() |
杨花点点是春心心, 替风前,万花吹泪。 遥岑寸碧,有谁识,朝来清气? 自沉吟,甚流光轻掷, 繁华如此! ——张炎·西子妆慢 南齐谢诗云:「江南佳丽地,金陵帝王都。」 这帝王都指的就是北濒长江,南拥群山,景色壮丽秀美,山水城林相映成趣的南京;春可游牛首烟岚、夏可赏锺阜晴云、秋可登栖霞胜景、冬可观石城霁雪,可见南京美景胜境之一斑。 而秦淮十里、六朝金粉,文运昌盛、市肆繁华,悠久的历史文化与得天独厚的自然条件相互辉映,人文景观荟萃,更使南京的山山水水别具有一种独特的美,那深厚的历史文化底蕴,予人以遐思和警醒。 三国时,蜀相诸葛亮曾临南京而赞叹曰:「钟山龙盘,石头虎踞,真乃帝王之都也。」可见南京地势之美善与险要。 那东郊的钟山蜿蜒如龙,西侧则是清凉山雄踞似虎,气势磅砖的长江自西向东横穿城池,又有千顷後湖、百里秦淮之青秀,有高山、有深水、有平原,此三种天工,钟毓一处,山环水绕,无怪乎诸葛亮拜见孙权时,会力谏孙权迁治於南京了。 清凉山,又名石头山,俗称鬼脸城,亦称石城山。由於长江逼近山的西麓,江水不断冲刷,使山的西坡成为近乎直立的悬崖峭壁,因为形势险峻,历代帝王都把它当作为守卫南京的屏障。 如今,在这虎踞之上,也就是临江的悬崖峭壁顶,却险险地伫立著一栋幽静小楼,在小楼四周,有几丛修葛,数株雅竹,最多的却是梅花数十株。 每年冬末,经受了风雪严寒的考验,梅花含苞待放,到了早春二月,大地尚未完全复苏,群梅却已冲寒怒放,红蕾碧萼缀满枝头,风光旖旎、冷香扑鼻,沁人心脾。 在梅树间,一条铺以信白石的花径蜿蜒通向楼前,小楼是以白石砌造的,从二楼阳台上垂下翠绿攀藤爬伏,底层的曲廊围栏伴著海棠碧桃,冰花格子窗的窗槛上漆著浅浅的蓝,糊窗的棉纸则如雪花般白,远远望去,真有如仙境般优雅。 这会儿,夜已经很深了,淡淡的月光,稀疏的星辰,在这寂静的夜里,在早冬几许梅花香中,银灯荧荧地照著雪也似的白色窗纸,透出两条无限美好的黑影,一坐、一立。 「三小姐,您真的要嫁?」清脆悦耳的嗓音,透著不甘心的语气。 「爹娘为我许下的亲事,我怎能不嫁?」另一个无限甜美轻柔的语声,却是那麽淡淡的无所谓。 「可是……可是那家伙是个出了名的浪荡公子呀!」 「是麽?虎玉,」依然是淡淡的口气,好像讲的事与她完全无关似的。「饶公子可是金陵首富之子呢!」她微俯著螓首,似乎正在看书。 「那又如何?小姐您才不希罕那些个俗物呢!」站立的黑影——虎玉不屑地说。「虎玉早打听过了,那家伙仗著家里有钱,成天花天酒地、不务正业,每日不是吃喝,就是嫖赌,花钱如流水,散财童子也没他那麽慷慨。而且身边女人一大堆,从城南排到城北都不够排,人家说他是风流,我说他是下流!」而且是下三流! 「那也难怪,谁教饶公子是金陵第一美男,姑娘家当然是趋之若骛了,」坐著看书的黑影——三小姐轻拂了一下青丝。「他有那条件,人家也是心甘情愿,旁人也没话讲了。」 「但是,小姐,您就要嫁给他了耶!」虎玉抗议。「您可知道,饶公子他爹原本是想赖掉小姐这件婚事的,因为他们以为老爷和夫人在靖难之役时去世了,所以小姐已变成一个无依无靠的孤儿,一个身无恒产的孤儿怎麽配得上他们饶家?所以打算另外找个名门闺秀或富家千金作媳妇儿。 「可没想到那家伙却说什麽也不要,找了各种理由推托。结果拖拖拉拉地到了如今这会儿,他爹娘总算认输了,问他要娶谁作媳妇儿,谁知道他竟然说要怡翠院的花魁作老婆!」她的声音气呼呼的。 「哦!是这样吗?」三小姐漫不经心地应道,同时轻轻翻了一页书。 「是啊!三小姐,真是太过分了!」虎玉忿忿道。「他爹娘吓得差点病倒,说饶家怎麽可能要个窑姐儿作媳妇儿呢!」 「那倒是,饶家声大名大,是不太可能让个花魁进门。」 「所以啊!他爹娘只好搬出您这位幼年时即订定下的未婚妻,说什麽饶家不能毁婚啦!而且不能再拖下去啦等等之类的。」 「所以他就答应了?」 「才不呢!」虎玉似乎更火大了。「那家伙居然还是说不要,听说他们还吵了好几次呢!最後那家伙终於提出条件来了,说什麽除非也让那个花魁进门,否则他谁也不娶!」 三小姐轻笑。「饶伯父一定很作辣。」 「三小姐,您怎麽还笑得出来呀!」虎玉啼笑皆非。「他爹答应了耶!说只要那家伙肯把您娶进门,他就可以收了那个花魁作侍寝……」 「真的?太好了!」 「呃?」虎玉顿时愣住了。「太……太好了?」 「是啊!这样他就不会来烦我了。」 「嗄?」 三小姐放下书。「其实我并不想嫁人,但是爹娘却一定要我嫁给他,幸好他已经有了心爱的女人,如此一来,岂不正好可以他过他的风流日子,我过我的平静生活,彼此不相干涉,这样不是很好吗?」 「是吗?三小姐您是这麽想的吗?」虎玉不以为然地说。「可要是他一瞧见了您……」 「我会让他连看也不想再看我一眼了!」三小姐断然地道。 虎玉不由得蹙眉,「可是,小姐,」并欲言又止地瞧她一眼。「虎玉实在不懂……」 「说吧!」 又犹豫了一会儿,虎玉才呐呐地道:「老爷夫人为什麽要替小姐定下这门亲事?他们……他们不是那种人啊!」 三小姐沉默片刻。「爹娘说这是他们欠人家的。」 「欠饶家?」 「不是。」 「不是?那是欠谁?」 「爹娘没说,只说等我嫁过去之後就会知道了。」 「可是……」虎玉又獗起了小嘴。「就算是老爷夫人真欠了人家的好了,可也不能拿小姐的终身幸福当人情还呀!」 「不,娘跟我说过,只要我愿意的话,饶公子会是个很好的丈夫。」 虎玉立刻不屑地哼了一声。「才怪!」 「无论如何,既然饶公子已有他爱,那麽我嫁过去也是无所谓的,」三小姐平静地说:「只要能保有我原来的生活,这也未尝不是个拒绝其他人追求的好办法。」 「也是啦!」虎玉无奈地道。「光是皇上三番两次劝说小姐委身作他的宠妃,虎玉都觉得很厌烦了,更别提宫里其他那些人……可是,小姐,这样真的好吗?」 「一举两得、一劳永逸,为什麽不好?」三小姐反问。 虎玉无言了。 好吧!就去得、去逸吧! 於是,两个月後—— 金陵首富,亦是全国数一数二大富豪的饶大员外,在年过四十後就开始逼著儿子娶媳妇生孙子了,否则这偌大的家产要给谁继承? 偏偏儿子桃花虽旺,却死也不肯娶老婆,於是,饶大员外绞尽脑汁、呕心沥血、艰苦备尝,历经了千折百难,好不容易终於让儿子娶进了媳妇儿,想著大概不用多久就可以抱到孙子了吧? 不料新婚之夜里,饶公子甫一掀开新娘的盖头巾,就吃惊地连退三大步,顺便撞翻了桌上的酒壶和莲子汤,看他的样子,好像就快昏倒了。 「你……你……你……」 「妾身姬氏香凝,相公。」 一听见她出声,饶公子不由得愣了一下。 她的声音甜美柔婉,彷佛天籁似的,与她的人压根儿就不相符呀!可是他也看得出来,她那可怕的模样并不是受伤或化妆後的结果,而是自然天生的,他不觉有啥惋惜。 「你就是姬香凝?」嗯!的确有股凝而不散的淡淡香味,虽不浓郁,却隽永悠长,别有一股令人难忘的幽雅韵味。 是什麽香呢? 「是的,相公。」姬香凝轻轻颔首。「请相公尽管去秋姑娘那儿歇息,妾身不会在意的。」 啊!是了,是梅花香! 饶公子深深看了她一眼。「你真的不在意?」她人虽丑,但她自然流露出来的高雅气质却是无人可及的;她的双眼虽然肿得几乎看不见,他却直觉地相信她的眼神必定闪烁著他未曾见过的神采。 姬香凝徐徐地摘下凤冠,霍然飘下一头彷如瀑布般的柔软青丝,那股子令人心荡神怡的梅花香味似乎更浓郁了。 饶公子不觉心醉了! 「是不在意,事实上……」姬香凝淡淡地道。「妾身一向过惯了独居的生活,相公若是能不再来打扰的话,妾身会很感激的。」 打扰!? 饶公子猝然回神,同时不敢相信地骤然挑起双眉。「你是说……你是说,若是我来找你便是打扰到你了?」多少女人死缠著他、痴恋著他,她居然说不要他来「打扰」她!? 他听错了吧? 「是的。」姬香凝若无其事地将凤冠放在身边。「若是妾身伤了相公的自尊心,妾身很抱歉,但这是事实。」 哪是伤了他的自尊心呀!这简直是本朝本代最大的侮辱! 「当然不会罗!」嘴里说不会,可饶公子的脸色却完全相反。「既然你这麽说,以後我就不会再来找你了。」除非他死! 「妾身多谢相公。」 「不必!」 话落,饶公子袍袖一甩,就忿忿地转身出去了,但姬香凝却笑了。 就在此时,黑影一闪,一个身著黑色夜行衣,模样活泼娇俏的姑娘翩然穿窗而入,先去关上了门,而後回到姬香凝面前。 「三小姐,成了?」 「成了,虎玉,他以後不会再来找我了。」 「那……」虎玉瞧著姬香凝的脸蛋,一脸苦相。「拜托,三小姐,您这……可以恢复原状了吧?」 「不。」 「不?」虎玉不可思议地重复道。「小姐,您该不是顶著这副尊容顶上瘾了吧?」 姬香凝轻摇螓首。「明儿个还要让公公婆婆和府里头的其他人看过,之後我就可以堂而皇之地戴上覆面纱巾了。」 虎玉不禁噗哧一笑。「他们肯定会吓坏了,而且还会後悔极了!」 姬香凝淡淡一哂。「有秋姑娘为饶家传宗接代应该就够了。」 虎玉皱皱鼻子。「搞不好饶家老爷还会急著为那家伙娶妾呢!」 「那也无妨。」姬香凝依旧不在意。「不过,你也不好再叫他那家伙了吧?」 虎玉噘了噘嘴,「好嘛!」她不甘不愿地说:「以後叫他姑爷就是了嘛……哦!对了,以後要是该轮到三小姐进宫伴驾的时候怎麽办?」 「不怎麽办,」姬香凝起身让虎玉为她更衣。「过两个月,我就会向公公婆婆要求搬回石城山去,我想他们不会有人反对的。」 虎玉又笑了。「说的也是,我想他们八成会觉得小姐太丢他们的脸了,还是躲起来的好。」 姬香凝似乎很满足地轻叹一声。「这样往後就再也不会有人来打扰我了。」 虎玉眨了眨眼。「除了大爷、二爷和四小姐之外。」 一提到那三人,姬香凝忽地脸色一变。 「啊!四小姐知道我要成亲了吗?」 「知道啊!」 「也知道我要和谁成亲?」 「也知道啊!」 虎玉才一脱口,姬香凝顿时少见的慌张了起来。 「哦!老天,快去,快去阻止四小姐!」 「阻止四小姐什麽呀?」 「阻止她杀了姑爷呀!」 虎玉先是一愣,继而也跟著变色,「对喔!四小姐要是知道三小姐的洞房花烛夜,新郎居然扔下新娘跑到侍寝那儿过夜,四小姐肯定会……」她也慌了。「可是现在要到哪里找四小姐呢?」 「笨!秋姑娘的寝室外呀!」 虎玉一听,立刻慌里慌张地飞出窗外去了。 姬香凝则瘫坐在床边,一脸苦笑。 「希望来得及!」 没想到她也有如此失算的一天。 ※ ※ ※ 饶家轰轰烈烈娶进门的媳妇儿居然是个丑无盐,饶大员外夫妇哭笑不得之馀,更是懊悔莫及,於是,当媳妇要求搬回原来的住处时,饶大员外不但不阻止,反倒忙著替她准备轿子。 一送媳妇儿出门後,转个头,夫妇俩又开始去缠著儿子要他娶妾了,饶公子自然是敬谢不敏,於是,饶家又开始打起妾室攻防战来了。 这样过了两年—— 石城山梅林前,一条人影如飞掠而至,并急窜入梅林内,旋即在小楼前落定,竟是一个丫鬟装扮的娇美姑娘!只见她匆匆走进小楼,再直接往书房而去,果然,她所寻找的人就在书房里看书。 「小姐、小姐,听说二爷成亲了,您要不要瞧瞧去?」 在窗前锦榻上,正在凝神看书的女人愕然抬首,竟是一位美得令人瞠目结舌的大姑娘,瞧那弯细的眉有如两钩新月,在悬胆般的瑶鼻之下,则是一张柔软而殷红的菱唇,尤其是那双莹莹秋波,不但清澈深邃,而且圣洁高华,隐隐透著凛然不可侵犯的雍容气度。 大姑娘一身素雅的白,只在衣襟上缀著几朵梅花,虽仅二十出头的年纪,却有一种中年人的成熟稳重,端庄娴静又高雅脱俗,她美得清奇,美得不带一丝人间烟火味儿! 「虎玉,你是说二师兄成亲了?」大姑娘——三小姐姬香凝惊讶地问。「怎麽我都没听二师兄提过?」 「是宫老夫人偷偷安排的,听说连二爷自己都很意外,还大发雷霆闹著不肯拜堂呢!」虎玉耸耸肩。「不过,最後还是宫老夫人赢了,小姐要去瞧瞧二爷的夫人吗?」 姬香凝略一思索。「不了,即使因为皇上亲征不在宫中,所以毋需我去伴驾,可我最好还是到宫里头守著,免得有人乘机起异心,更何况,这个月本就该当我轮值的。」 「可是咱们才刚回来……」 「那也是没办法的事,既然不能亲随,也只能尽量让皇上无後顾之忧了。」 「那倒也是。」虎玉颔首,继而皱眉,欲言又止片刻後,才呐呐地道:「啊!小姐,虎玉听见一项谣言,不知道该不该跟小姐说?」实在是不想讲,但是不讲的话,将来要是让小姐知道了,那结果可就不太美妙了! 姬香凝把书本放到一旁的小几上。「说吧!」 「那个……」虎玉又迟疑了一下。「听说那位秋姑娘在进翠怡院之前就曾经生过一个儿子,因为是难产,所以不能再生了,因此,她跟了姑爷这两年才一直没能为姑爷怀下一胎半子来。」 「说是谣言……」姬香凝微蹙眉。「你查过了吗?」 虎玉低头,不太情愿地獗起了嘴。「查过了。」 「结果呢?」 「的确是事实,是当初那个替秋姑娘接生的产婆传出来的。听说她好像在半年前才知道秋姑娘进了饶府,之後就立刻跑去向秋姑娘勒索,谁知道秋姑娘不但连一锭银子都不肯拿出来,还暗中派人去除掉产婆。不过,下手的人不够专业,还是让产婆有机会在临终之前把事情说了出来。可惜听到的人没有证据,所以就乾脆把一切统统都抖了出来。」 姬香凝沉吟了一会儿。 「姑爷知道吗?」 虎玉想了想。「我想姑爷应该听过这项谣言吧!虽然他并没有什麽表示,不过,最近他已经很少待在府里过夜了。」 姬香凝点点头,而後又寻思片刻。 「成亲那天晚上,我特别注意过姑爷的面相,他命中该有三子,可是算一算,要再过三年才会有,唔……姑爷他一直没有娶妾的意思吗?」 「我哪知啊!」虎玉不耐烦地说。「拜托,小姐啊!那是他们家的事,您管他那麽多干嘛呀!」就算他们饶家绝子绝孙了也不关她们的事吧? 姬香凝不以为然地微摇蛲首。「无论如何,既然我已经进了他们饶家的门,那就是我的责任了。尤其公公婆婆一年前到滇境感染瘟疫过世之後,我没有回府里去善尽饶府主母的职责就已经是大不孝了,不孝有三,无後为大,至少这点我一定要尽到作饶家媳妇的责任。」 虎玉很夸张地叹了口气。「好嘛!可是小姐您又能如何呢?」 「我再等他一年,」姬香凝缓缓地说。「如果他一年後再不娶妾,我会亲自为他挑选几个旺夫益子的清白姑娘家,看他是要作妾或侍寝都可以,只要能为饶家留下後嗣就行了。」 虎玉皱皱鼻子,又叹了口气。「随便您啦!您高兴就好。」 姬香凝笑笑,而後起身。 「好了,赶紧为我准备一下吧!这回进宫可能要待上个一年半载的了。」 当姬香凝带著虎玉离开梅筑之际,正是二月初梅开几朵时。 一晃九个月过去了,皇上奏捷凯归,在比预计中稍短的时间里,姬香凝终於又可以回到石城山的梅筑过她悠闲自在的生活了,虽然再过不到一个月,她又要进宫了。 这是她们回到梅筑後的第六日,姬香凝若有所思地凝视著窗外,空中的云黑霾层层,压得人心头既晦暗又凄冷,让人不知不觉地也跟著心情阴郁起来了。 一听到虎玉端茶进来,姬香凝立刻唤住她。「虎玉。」 「是,小姐。」 「姑爷还是没意思要娶妾吗?」 又来了!「好像没那个意思吧!」好吧!一年头尾各问一次,该够了吧? 「嗯!那麽这回我再入宫,你就不必跟著我了,去帮我找些身家清白的姑娘,容貌不要太差,否则姑爷看不上眼。等我三月出宫时,再从其中挑几个去给少爷看看,希望他能看中意一、两个。」 尽管不情愿,虎玉还是不能不应允,谁教姬香凝是她的主子呢! 「知道了,小姐。」 「还有,」姬香凝的神情倏地转为凝重。「我曾警告过二师兄,他今年二十六上主丘陵犯血光之灾,北行最好能避开女人,但是他没有听我的,果然差点一命呜呼。至於明年就更凶险了,二十七看冢墓,二师兄冢墓与天仓俱泛黑,山根灰暗,若是离京远行恐有性命之忧。所以,我要你去通知二爷一下,请他拨个三天空过来,我要替他作场祈禳之术,希望他能平安度过明年的灾厄。」 哇~~早说嘛!这个才真的叫重要吧! 「是,小姐,虎玉马上就去!」 天,不知什麽时候淅沥淅沥的落起雨来了,细细的,落得人又开始发愁,闷闷的。姬香凝伸手探出窗外,那尖锐的雨丝刺进她的手掌心里,冷冷的;她笑了,淡淡的。 一向淡泊自得的姬香凝,在她隐居的生活里,一直都只有平淡与宁静,她不喜与人交往,也不愿让人家来破坏她的宁静。因此,除了一些比较亲近的人之外,也鲜少有人知道她不只人美,才更高,上自天文,下及地理,旁涉诸子百家、三教九流,还有琴棋书画、女红中馈,她无所不通、无所不精。 她并没有刻意去学,但她就是会了、精了。 最重要的是,虽然她因为天生的三阴绝脉而无法练武,却精熟於奇门遁甲之术,这就是她为什麽能以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弱女子身分,成为四大禁卫之一的原因。 而她所安排四大禁卫在南京四方的住处,正是镇守京畿的奇门之阵钥;在皇宫里,她也设下了不少太乙九宫阵;皇帝在作重大决定时,必定会先徵求她的意见、听取她的建言;每年十二月到翌年二月,她定至宫中伴驾。 这些其实也是她最讨厌的事。 但这是为国家、为百姓做事,所以她无法拒绝,除此之外,她鲜少主动参与世俗之事。可是如今,她却不能不积极的关心饶家的状况了,因为这是她身为人媳、人妻的职责,她已经不能不予理会了。 这又是另一件令人厌烦的事。 可是姬香凝却没料到,就在她为了往後的宁静,而苦心设计的同时,有个与她相当熟识的人却未经她的同意,以「为她著想」为藉口去做了一件她绝对会反对的事,轻而易举的就破坏了她原有的计画。 那个人就是负责保护宫城,直属於皇上的上直卫亲军指挥使佟安南。 窥知太多天机是会削减本身的福分与寿命的,所以,在命理相术和卜筮方面,姬香凝的娘亲也只传授给她一些基本而已,更严令她不可自行钻研,否则以她的聪慧而言,搞不好会成为半仙也说不定。 不过也因为这样,才会有这许多她无法预料到、计画外的状况发生。 就在姬香凝命虎玉为丈夫找寻妾侍候选者的同时,金陵最气派的酒楼——千岁楼的二楼上,佟安南正坐在隔间雅房里等待相约之人。 不久,对方终於出现了,并且一见面就尔雅地对他施了个大礼。 「饶逸风见过指挥使佟大人。」 「不敢,饶公子能拨冗前来,佟安南感激不尽。」语毕,他肃手就客,暗地里虽不服气,却仍不禁赞叹不已。 无论饶逸风其他名声如何,这个「京城美男第一」的称号绝非妄传的。先不提他那潇洒颀长的身材,光是他那张俊逸的容颜,说是俊俏亦未免浅誉了,他每一个部位都美得令人惊叹,无论是那双斜飞入鬓的剑眉或是如晴空寒星那般清澈澄朗的星眸,抑或是端秀而挺直的鼻梁和红润诱人的红唇,衬著他那有意无意间的脾腺之态,他的整个外形,都隐隐流露著一种无可言喻的华贵高雅气质。 就连身为男人的佟安南都不得不承认饶逸风实在是该死的好看! 可更气人的是,要是饶逸风在那副比姑娘家还要美的外表之外,还能再加上一些恶心的娘娘腔,或胆小懦弱什麽的,那他还可以藉机耻笑那个小白脸一下,可偏偏饶逸风不仅好看,又不失男性的阳刚气息,在儒雅中亦带著洒脱的英挺气概,难怪姑娘小姐们一见到他就失了魂,一颗芳心从此後就长系在他身上了。 真是害人不浅的男狐精! 自然,两相比较之下,佟安南自己也知道自己有多平凡,虽然在一般人的眼中,他也是个相当英俊出色的人物,但那必须是在不与饶逸风相处一室的情况下,人家才会注意到他,否则有谁会多瞄他一眼才怪! 不过除此之外,饶逸风就没有任何一点比得上他了,甚至是输他多多,总算让他保留了一点自信心,也之所以他才敢把饶逸风约出来「谈判」。 酒过三巡,闲聊片刻後,佟安南看得出来饶逸风始终相当困惑於堂堂上直卫亲军指挥使为什麽突然会邀请他出来喝酒,他们过去根本不相识呀!但他又不好直接问,只好闷著满肚子的疑惑和佟安南聊一些有的没有的,看他的脸色好像就快闹消化不良了。 於是,佟安南决定尽快进入正题。 「饶公子,听说你已成亲三年了?」 饶逸风似乎微微愣了一下,随即仔细想了想。「嗯!的确是快三年了。」不知怎麽搞的,一提到这,他第一个想到的就是那股子幽幽淡淡,仿佛梦幻般的梅花香。 佟安南略微迟疑了一下,旋即毅然道:「恕安南冒昧,听说饶公子从成亲之後,就不曾与饶夫人同床共枕过半宿,而且还分隔两地居住,这应该也是属实吧?」这种话实在不宜问,却又不能不问。 果然,饶逸风的脸色立刻阴沉了下来。「佟大人,你到底要说什麽,何不直说?」这家伙不会刚好也知道他是被妻子赶出房门的吧?是谁替他免费宣传出去的? 「好,」佟安南猛一点头。「安南的意思是,如果饶公子对夫人无意,就请饶公子不要束缚住她,尽快放她自由,安南日後定有所报答。」 有好一刻的工夫,饶逸风简直震惊到说不出话来,他怎麽也想不到居然会有人向他提出这种要求,而且还是个男的。 他想干什麽? 饶逸风盯著传安南许久,而後仰杯一饮而尽,再粗鲁地拭了拭唇。 「是拙荆要你来跟我提的吗?」当日赶夫,现在还打算休夫吗? 「不,饶夫人并不知道,她甚至不知道我约饶公子出来谈话,是……」佟安南踌躇了一下。「是安南希望能娶她为妻,不过,这点我也还未向她提起过,我是希望能先把这件事解决後,再向她提亲。」 这家伙想娶他的妻子!? 有没有搞错啊?有这种光明正大地跑到人家丈夫的面前说「我要你老婆,麻烦你让贤」的吗?他把他当成什麽了?乌龟还是王八?或是他额头上写著「孬种」这两个字了? 饶逸风不可思议地瞪住传安南好半天,再捏捏鼻梁,又看回他,最後自行斟酒饮去三大杯後,才慢条斯理地说:「这事等我和拙荆谈过之後,再给佟大人答案,可以吗?」 没有拒绝就是同意了! 佟安南立刻眉开眼笑地举起酒杯向饶逸风敬了敬。「饶公子果然是豪爽之人,那安南在此先谢过了。」 喂、喂!谢得也未免太早了吧?他还没答应呢! 不过,香凝如果真想离开他的话,他也不想抓著她不放,但是,他心里著实不爽得很,为什麽他的妻子竟然会看不上他,而去看上一个武夫?难道是因为佟安南的身分? 他并不这麽认为,所以,他必须先去找她谈谈,之後再…… 再说吧! 於是,那天下午,饶逸风就向饶府总管问明了夫人现在的居处,而後便直接去找他那个从新婚之夜後便未曾再见过面的妻子,准备摒弃过去的不愉快,两厢坐下来好好谈谈。 不过,他却怎麽也想不通,明明远远望去不过就是几十株梅树围著一栋雅致的小楼,为什麽一走近,小楼就不见了呢?而且,他在梅树间绕了几乎快大半个时辰了,却怎麽也走不出去,仿佛他是不小心踏进了一片广阔的大沙漠,浩瀚无际又深邃无边。 他是不是应该先带足了清水和食物来才对? 或者斧头? 又过了半个时辰,就在他不耐烦地准备先劈倒几棵梅树再说时,却愕然地发现他根本碰不到那些梅树,明明就近在眼前,他的手却穿树而过,他不由得脊椎一阵泛凉,全身鸡皮疙瘩直冒地连退两步,随即又恍然大悟。 奇门遁甲之术! 虽然他不懂,但听人说过,果真是奇妙无比呀!不过…… 他的妻子怎麽会这种奇术呢? 沉吟半晌後,他终於决定闭上眼睛直直走,只要不被周围的幻术所惑,早晚会走出这片梅树阵吧? 於是,他便合上了眼往前直走,走一阵後就睁开眼来看一下,若尚未出阵,就再合眼继续走。这样几次後,当他再睁眼时,眼前果然豁然开朗,他不由得一阵欣喜,随即又苦笑不已。 他又回到梅林的入口处了! 待在原地傻了片刻後,他才缓缓地转身往回走,预备明天准备齐全後再来做长期抗战。 当日妻子要他别打扰她,现在居然连面也不给他见了吗? 哼!他就不信这个邪! |
第2章 不识夫人真面目 ![]() |
鱼舟何似莫归来, 想桃源,路通人世。 危桥靖倚, 千年事,都消一醉。 谩依依,愁落鹃声万里。 ——张炎·西子妆慢 石头山之所以称为石城山,是因为楚威王灭越曾在此山建了一座名为金陵邑的城池,虽然经过长久年代後,古老的石头城早已淹没无存,却仍馀下一些依山临江而筑的的城垣地基,饶逸风便是躲在这些城垣後避寒风,并等待妻子的出现。 老实说,他并不喜欢窝在这儿吹冷风,但也不排斥这麽做,至少他可以「光明正大」地避开那些让人厌烦到了极点的表面应酬。 不过,令人相当疑惑的是,等在这儿十多天了,居然没瞧见他的妻子出门过半次,看到最多的倒是那个丫鬟装扮的俏丽姑娘,更教人讶异的是,那个丫鬟居然会飞……呃!不,会武!? 每天都看到她飞来飞去的像只忙碌的蜜蜂一样,他实在很想把她叫下来,让她带他进去见他的妻子。 但是他没有。 因为当他第一次见到那个丫鬟,正想唤住她的时候,突然觉得自己更想知道他的妻子这三年来过得到底是什麽样的生活,还有那个佟安南跟她究竟是什麽样的关系,是不是经常来找她? 於是,他按捺下见妻子的渴望,继续耐心地等候著。 这样两、三天後,让人颇为啼笑皆非的是,第一个来找她的男人居然不是佟安南,而是另一个潇洒英朗的男人,看起来又比佟安南更出色百倍不止。只见他翩然飞入梅林内,一个时辰後,又翩然地飞出梅林,而且在他离去时,竟然有意无意地往饶逸风这边瞥了一眼。 他是谁? 他发现他了吗? 又过了几天,这回出现的却是一个活泼的美姑娘,她在梅林里待的时间也比较久,总有两、三个时辰吧!而且在她离去之际,居然朝他躲藏的方向装了一个鬼脸之後才离开,害他吓得一跤跌坐到地上。 她发现他了? 第三个则是一个形貌非常冷漠的男人,同第一个男人一样出色,却真是太过冷漠了。而这个男人就很过分了,他竟然在梅林里过夜,整整待了两天一夜之後,在第四个访客——一个看起来颇玩世不恭的男人进入梅林後不久,冷漠的男人才和玩世不恭的男人匆匆忙忙地出来了。 那个冷漠的男人在离去前还狠狠地瞪他这方向一眼,而那个玩世不恭的男人则是朝他这边噗哧一笑。 天哪!是不是所有的人都发现他了,就是他的妻子还没发现? ==== ==== ==== ==== 「小姐啊!」 「嗯?」 虎玉瞄著窗外。「姑爷守在那边到底要干什麽呀?」 「你可以去问他呀!」姬香凝漫不经心地回道,她正专心在她山水画的意境上。 「才不要呢!」虎玉一脸的不甘心。「虎玉要是去问他,就得带他进来了,那他不就少吃很多苦了,我才不要呢!」 「那就不要问我。」几笔落下一座山,再挥出几根竹、点点雁影,姬香凝放下毛笔退後一步。「你叫人去通知大爷和四小姐了吗?」 「通知了,他们应该快来了。」 姬香凝满眼忧虑地望向窗外。「二师兄的祈禳之术果然没能做完,如果不叫大师兄和小师妹赶去保护他的话,我实在放心不下。」 看来,她画那画也只不过是想安定心神而已,无怪乎画到一半就停笔了。 「放心啦!小姐,」虎玉忙安慰道。「当年夫人和老爷云游之前,不是曾说过二爷会有七个子女吗?要是二爷现在就魂归西天,哪里来那麽多子女呀?」 虽说如此,但姬香凝的忧虑之色仍丝毫未减,「错了,娘是说,二师兄若非有七个子女的话,就只会有一个遗腹子。」姬香凝低低地道。「也就是说,二师兄必须先平安的度过这一劫,他才能有七个子女。」 一听,虎玉不觉也跟著忧心起来了。「那……那……要是大爷和四小姐都赶去的话,应该就没问题了吧?武林七大高手三煞四尊中的三煞都到齐了,应该没人能伤得了他们了吧?」 「但愿如此。」姬香凝轻叹。 「小姐……」 「去外面等著,虎玉,大师兄他们一来,立即请他们进来,我希望他们能尽快追上二师兄。」 「是,小姐。」 咦?那个健朗男人和那位美少女居然同时来了! 而且,那位美姑娘这回竟然大胆地朝他这边遥遥地勾了勾手指头,状似诱惑,又似挑衅。不过,不到一刻钟後,他们又连袂离去了,这次他们却是神色匆匆,连往他这边多瞄一眼也没有。 接下来好几天,饶逸风只是无聊地等候著,却再也没有新的人物出现了,连他一直等待的佟安南都没有出现。他不禁开始怀疑佟安南是不是搞错人了?像佟安南那种人,也能够从姬香凝丑陋的面貌下感受出她的高雅内涵吗? 其实认真想想,连他都很奇怪自己为什麽要像个抓奸的丈夫一样守在这里?他真有这麽在乎吗? 唔……好像的确是有这麽在乎,而且越等就越在乎了! 没错,她是很丑没错,但他一向不是个很在意表相的人,并不是说他自己长得好看才这麽说,而是他有真正的深刻体验。 他父亲是个俊美的男人,却现实得令人憎恨;母亲也是个美如天仙的女人,却爱慕虚荣得让人厌恶;而表姨虽然是个平凡的女人,却是个真正有内涵的女子,无论是谈古论文、诗情才气,全部教那些自诩为秀才文士的男人也惭愧;乳母可以称得上丑陋,但她却温柔贤淑、细心体贴得教人感动。 光这些就足以让他了解到外貌并不能代表一切,如果让他自己选的话,他也会选择类似乳母或表姨那种平凡,却具有真正美德内涵的女人。 至於他的妻子姬香凝,老实说,初见面的那一刹那,他的确是被她的丑陋给吓了一大跳,因为她是真的丑得吓人。但那惊吓也仅是那麽一刹那而已,接下来,他只注意到她温婉甜美的嗓音与柔腻的语调,还有她自然流露出的高雅韵致,以及那与她外貌不相符的圣洁气质,和他至今犹未能忘怀的那股子淡淡幽香。 凭良心讲,当时他还真有点心动的感觉,却没想到姬香凝一开口就先彻底地拒绝了他,让他顿觉下不了台,脱口而出再也不会去找她。 这三年来,他也是赌著一口气真的不去找她,但事实上,每当他又碰上一个只有好看的外表,却没有半点内涵的女人时,他就会忍不住想到她。 他没有和她真正的谈过话,但是他感觉得出来,她所拥有的内涵肯定是他想像不到的丰富。 直到佟安南去找他谈姬香凝的事,除了震惊之外,他并不会觉得奇怪,虽然大部分的男人都很注重女人的美丑,但那并不代表全部。他能欣赏到姬香凝的内涵,当然也会有其他男人同样能欣赏到姬香凝的内涵,即使不多,但一定会有。 当时他只是情不自禁地暗觉兴奋不已,兴奋终於有藉口可以去找她了,但相对的,他也很生气,甚至还有点嫉妒。 为什麽不是他,而是佟安南呢? ※ ※ ※ 虎玉小心翼翼地服侍姬香凝换上素白长袍和缀梅比甲,套上纯白上绣碎梅的绣花鞋,再细心地为她梳了一个桃心髻,并在顶部簪上早冬第一朵腊梅,脸上却是未施半点脂粉。 「小姐,很奇怪喔!姑爷一向都很早来的说,但刚刚我去雇轿子时,姑爷居然还没来耶!」 「那不是正好吗?」姬香凝起身让虎玉为她被上大麾。「这样也省得戴面巾的麻烦了。」 「说的也是。」说著,虎玉打好了大麾的绳结,而後退开一步。「好了,小姐,咱们趁姑爷还没来时赶紧走吧!」 於是主婢两人鱼贯走出了梅林…… 同一时刻,饶逸风正满怀不爽地往梅林匆匆赶来。 那女人,翠怡院的花魁秋海棠,美是够美矣,然而,当初他却是折服於她那温柔婉约的典雅气质与细心体贴的关怀,所以才执意将她带回府里作侍寝的,却没想到那些全都是她在作戏! 啧啧!她实在应该改行去作戏子,作妓女还真是浪费了她的天分呢! 言而总之,尽管谣言不能尽信,但若她真是那种会杀人灭口的女人,他就不能不防了。所以,谣言出现没多久後,他就暗中派人去查访,结果虽不能查得十成,却有八成谣言可能属实。於是,他开始疏远那个女人,不希望哪天莫名其妙地死在枕边人手上,那可是连叫冤的机会都没有了! 起初,那女人犹尽力的在忍耐,极力保持她一贯柔顺贤淑的外貌,看起来是那麽的委屈、那麽的忍气吞声。若是她更有耐心一点的话,或许饶逸风真的会开始怀疑那是场误会也说不定。 不过,事实证明她的耐心有限,时日一久,她终於开始担心他会不会再找其他的女人回去争宠,抑或是他在外面早已有其他女人了也未可知,如此一来,她还有什麽指望? 於是,最近她每次见到他就缠著他哭诉不已,以她拿手的柔弱委屈来博取他的怜悯,希望能挽回过去的恩爱。 而另一方面,饶府的老管家却也同样向他抱怨连连,说秋姨娘最近越来越嚣张了,不但趁他少回府里的机会,妄想把持饶府的内务,甚至想进占主屋,连饶家的生意她都想硬插上手。 她的真面目终於泄漏了! 就算他过去曾对她有过一丝丝的情爱,在这会儿也毁得乾乾净净了,於是,他开始考虑要如何让秋海棠搬出饶府,且如何另外安排她的将来? 但就在刚刚,就在他正要出门之际,秋海棠竟然还缠著他说能不能让她无依无靠的妹妹也搬进府里来—— 「……原本妹妹一直是住在舅舅家的,但现在她长大了,表哥竟然妄想染指纯洁的她,妾身不能不尽快把她接出来,免得毁了她的终生幸福。爷一向仁慈宽容,想必能体谅妾身的苦处吧?」 「如果真有需要的话,我可以在城里另外安排一栋小房子让她住下,」饶逸风有点不耐烦地看了一下天色。「她是个未出嫁的姑娘家,住在饶府里总是不太妥当。」 秋海堂窒了窒。「可是……可是让妹妹一个人住在外头,妾身不放心呀!」 那不正好! 他不觉脱口道:「那你可以搬去和她一起住呀!」 秋海棠似乎完全没有料到饶逸风竟然会这麽说,当场她便呆住了,而饶逸风就乘机一溜烟地跑掉了。 虽然饶逸风满心不悦秋海棠浪费了他许多时间,却没料到秋海棠反而阴错阳差地帮助了他。如果不是她绊住他,他又哪能如此机缘巧合地见到姬香凝的真面目呢? 就在他刚赶到梅林前没多久,当他看到梅林前居然停著一顶轿子,正感讶异之际,从梅林里突然隐隐传出一阵对话声。 「小姐,您这样会不会冷?要不要回去多加件长袍?」 「这样够了。」 一听到第二个说话声,饶逸风不觉心头一震,即刻便认出那是他妻子姬香凝的声音,那麽甜美温柔,无论多久他都记得,不管走到哪里他都认得! 於是,他情不自禁地有些兴奋了! 「啊!小姐啊!要是咱们离开後姑爷又来了,您想他会不会又在这儿枯等,结果等到结冰了还不知道我们至少有三个月不会回来了?」 「姑爷没那麽傻。」 咦?咦?原来她一直知道他守在梅林外呀! 而且,她要上哪儿去?为什麽三个月之内不会回来呢?是去旅行,还是……与佟安南有关? 「不过,小姐呀!虎玉到现在还是搞不懂,姑爷守在那儿为的到底是哪桩呀?」 「我说过你别来问我,我也不知道,你应该去问姑爷吧?」 饶逸风有点尴尬,但是一想到他又可以看见妻子了,便再也顾不得什麽自尊,就那样直挺挺地伫立在梅林的出口处等待。 这次他看见她绝对不会再被吓著了! 「才不要呢!那种人连跟他多说一句话都不值得。」 「那也不能怪他,谁让他从小生长在那种养尊处优的环境里,也难怪他会养成那种花花公子的浪荡习性,可至少他没做出什麽大奸大恶之事,也算勉强可以了。」 啊哈!原来这就是她之所以拒绝他的原因吗? 这也难怪,他的妻子并不像那些庸俗女子,既不重外表,也不重财富,她肯定是有她自己的高标准。看样子,如果他真想获得妻子的芳心,头一个要做的就是改变自己了。 无所谓,反正他也不一定要作戏来掩饰自己。 「虎玉才不管他那麽多呢!反正他就是配不上小……」虎玉倏地噤声,脚步也骤然停了,同时脱口惊呼,「啊!姑……姑爷!?」她错愕地瞪著比她更错愕的饶逸风。「你……你怎麽会在这儿?」 饶逸风以为自己不会再被妻子吓到了,没想到却反而比上回吓得更厉害了。呆望著那个成亲三年,却「素未谋面」的妻子,饶逸风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不是吧!那个美得出奇的女人就是他的妻子吗? 可是……没错,是她!那高雅的气质,那淡淡的幽香,而且虎玉後面只有她一个人,所以,他能确定是她没错,但…… 为什麽她不一样了?而且是大大的不一样了? 「啊!小姐。」 刹那间的惊愕後,虎玉随即回过神来,霍地转身就要把姬香凝推回梅林里,姬香凝却反而镇定地阻止了她,并向饶逸风点点头。 「相公,请恕妾身有急事要离开,若相公有事的话,烦请相公三个月後再来,妾身届时定扫径以待。」 饶逸风却犹张著嘴,似乎魂魄还收不太回来,虎玉忍不住不屑地翻翻白眼,继而粗鲁地推推他。 「喂!姑爷大人,我们小姐在跟你说话耶!」 饶逸风这才一惊回神。「咦?啊!好、好,我三个月後再来、我三个月後再来,不过,我想先请教夫人一个问题,可以吗?」 「你……」虎玉正想怒骂,却又被姬香凝阻止了。 「相公请问。」 饶逸风整了整脸色。「你这次出门是和某位大人有关吗?」 「某位大人?」姬香凝微微一怔,然而,冰雪聪明的她立刻若有所悟地深深看了他一眼。「不,跟任何大人都没有关系。」 一听,饶逸风不觉暗暗的松了一大口气。 「好,那夫人请上路吧!我不再耽搁你的时间了。」 姬香凝微一检衽。「妾身告辞。」 饶逸风拱拱手,然後就静静地注视著姬香凝上轿,再目送她上路,久久舍不得移开眼。 老天!这天底下还会有比她更美的女人吗? ==== ==== ==== ==== 浪荡公子饶逸风决定改邪归正了! 可过惯了将近二十年的放荡生活,连旁人都看习惯了,想要改,会有那麽容易吗? 真令人怀疑! 不过,相当出乎众人意料之外的,饶逸风居然睡一晚起来就算的变了,而且变得很彻底,变得让人禁不住要怀疑是不是有人冒充他了? 想想也是,一个原是成天只会游山玩水、吃喝玩乐的人,哪有可能那麽快就能够杜绝所有的诱惑、放弃一切的游乐,并且静下心来看帐本、听取林林总总的业务报告,再依据需要做出最好的决策或改变,每天每天从早忙到晚,却只忙一样——无聊的生意。 然而,他确实是做到了,而且真的是在一夕之间就改变了,没有人知道为什麽,他也不肯说。但是,府里上自大总管,下至小厮,都很开心他的改变,可那些依赖他享受的人却不能不怨叹连连了,因为…… 金主跑啦! 至於秋海棠,则是无措得很,她什麽都还没掌握到,饶逸风就全部一把抓回去了;最糟糕的是,她已经没本事替他生下一男半女,所以,母以子贵这种想法根本是不可能的事了。 所以,她才会把妹妹叫了来,希望饶逸风能迷上更纯真柔雅的秋杜鹃。不料,饶逸风只不过随便瞄那麽一下,就决定把秋杜鹃丢到京城的另一头去凉快了,无论秋海棠如何央求哀告,或者秋杜鹃怎麽委屈哀泣,饶逸风就是连多看上一眼也不肯。 甚至他还说:「你要是这麽担心你妹妹,不如我帮她找个好对象嫁了吧!」 你自己为什麽不要她!? 「如果你有意的话,我也可以帮你找个好对象嫁了!」 ……什……什麽!?!! 秋海棠不觉心惊了,他会这麽说,就表示他是真的不想要她了!於是,她不敢再多话了,无论如何,此时此刻她还是他的侍寝,这是她最占优势的地方。 别人不知道,她却清楚得很,饶逸风表面上风流到几近下流,只要是女人,他就来者不拒,但实际上,他都只是和那些姑娘小姐们谈谈口头上的情,或者和她们出游玩耍而已,真正有关系的可只有芳红院的玉秀儿和她两个。 因为她们都是妓女! 如果不是她的演技够好,他也不会为她赎身,而且把她带回饶府来作侍寝。如今,最亲近他的还是她,现在暂且这样就够了,否则一个弄不好,他真的把她给嫁出去了,那她这三年的功夫不都白白浪费了! 为了她儿子,她必须再忍耐下去! 至於秋杜鹃,只要不送她离开,饶逸风也不会算的把她给赶出去,如此一来,近水楼台先得月,只要日久他们能生一点情,或随便什麽都好,再使点手段让他不得不收她在身边,这样就万事大吉了! 但是,她万万没有料到,饶逸风虽然没有逼她把妹妹送出去,却兀自从她的隔邻寝室搬到主屋的主寝室去了! 饶府的规矩,除了住在主屋里的人和总揽饶府内外事务的饶府大总管,以及负责饶府内务的老管家,还有负责主屋工作的奴仆婢女之外,其他人不得擅入主屋。 而她秋海棠,既不是饶逸风的妻,也不是他的妾,更不甘心承认自己是奴婢,自然也包括在那些「其他人」里了,也就是说,以後除非他要见她,否则她就是想见他一面都难了。 这……这不是弄巧成拙了吗? § § § 十二月,一场强风暴雨不但吹坏了天、地坛,刮翻了皇陵墙垣,还积水三寸馀,淹了禾苗又伤了麦。 然而到了一月,雪花缤纷飘落,又将京里粉妆成一片银白,在一片晶莹皎洁的皑皑雪景中,红砖绿瓦和数株古拙的老松全积满了白雪,红青白三色交映,不但益发赏心悦目,更透著一股脱俗涤尘的淡雅气韵。 可接著二月里,一场莫名其妙的大雾又让人伸手不见五指,只见一片白茫茫的云雾,彷佛误闯仙境似的。每每在路上走著,不迎面撞上就不知道原来对面也有人走过来。 不过,就算在十二月没被淹死、一月没被冻死、二月没被撞死,别以为这样就算逃过大劫了,三月还有一场大风沙尘暴在恭候大驾呢! 在轰隆隆的暴风里,在漫天飞舞的黄沙中,饶逸风异常有耐心地躲在残垣後等待著,即使明知道姬香凝不可能在这种天气回来,他还是很有耐心地一大早就跑来等待著。 这是三月的第二天,也是他开始天天上这儿来报到的第四天,他决心这次一定要等到她为止,然後跟她好好谈谈,不想再跟她作那种结缡三年,却对面不相识的夫妻了。 老实说,那次如果不是确知出现在他眼前的女人就是他的妻子,而只是偶在路上碰见的话,他还真的不认得他的妻子呢!不过,这一回他可以肯定自己不会再被她吓到了,最丑和最美这两种极端都瞧见过了,还有什麽好让他惊讶的呢? 除非她变成男人……呃!应该不至於吧? 暴风来得快,去得也快,待风沙完全静止後,他便拉下黄澄澄的蒙面巾吁了口气,而後合上眼靠在残垣上打盹。这几天为了白天到这里来等候,他只好牺牲睡眠在晚上工作了,虽然满累的,可是他累得很开心,一想到即将可以看到妻子了,他的两边嘴角就忍不住往上扬。 不过,他笑得好像有点太早了,足足又过了四天後,姬香凝的轿子才出现在道路的那一头…… 「咦?小姐,姑爷怎麽知道咱们今天要回来呀?」虎玉惊愕地盯著远远那一头,有条颀长的人影伫立在梅林前。 「他应该不知道。」轿子里的人低低地说。 「咦?那他……」虎玉一顿,随即惊讶地叫道:「不会吧?他天天在那儿等?」 「大约是吧!」 忽地小嘴儿一噘,「肯定是瞧见了小姐的真模样,才打谱来死缠活赖著小姐的!」虎玉轻蔑地说。 轿子里的人沉默了一下。「应该不是。」 虎玉不服气地瞥了轿子一眼。「为什麽?」 「在他还没瞧见我之前,他不是已经在哪儿守了将近一个月了吗?」 虎玉为之一愣。「啊!对喔!那……他到底想干什麽呀?」 轿子的人没有回答,因为轿子已经停下来了,轿夫小心翼翼地把轿子放下地,虎玉忙上前将轿帘儿一掀—— 果然是姬香凝。 「相公,」姬香凝一下轿,便微微一福。「妾身晚回来几天,累相公久等了。」 太好了,她没有变成男人! 「无妨,」饶逸风潇洒一笑。「男人等女人本就是天经地义的事,夫人不必在意。」 「那麽相公请。」姬香凝摆手肃客。 於是,在虎玉的领路下,饶逸风总算能够进入那座有若迷宫似的梅林里了。这次没有带清水和食物应该没问题了吧? 三人一进入梅林内,姬香凝即刻就注意到,和她并肩而行的饶逸风并不像其他人一样,老是趁她不注意的时候偷觑她,一脸惊艳垂涎的猥亵模样,虽然第一眼见到她的真面目时,他看傻的模样与其他人并无二致。 但是此刻,他注意的反倒是进入梅林的路径,看得出来他很专心的想要记住穿林的路线。 姬香凝不觉暗自莞尔,只要她动颗小石子,进林的路线又会改变,他现在记住又有何用呢?不过,她暂时不会这麽做,除非有必要。 「虎玉,泡茶……相公,请坐。」 一进书轩,姬香凝就很客气且生疏地请饶逸风坐下,没想到饶逸风却兀自满眼赞叹地观赏著壁上的墨画书法,根本没注意到她在跟他说话。 「这些都出自夫人的手笔?」 「随笔涂鸦而已,相公别见笑。」 饶逸风当然没笑,却也没说什麽,只是深深地看她一眼,但这一眼却已经足够表达他所有的想法了。姬香凝有点意外,因为饶逸风那目光中有著欣赏和赞赏,却不是爱慕或迷恋,这又跟其他人不同。 所有的男人在见过她之後,没有一个不被她的美貌所迷,以致再也注意不到她真正的内涵了。饶逸风却是头一个注意到她的内涵,而且以平等的身分来欣赏她、赞佩她,使她不能不意识到饶逸风或许不像她所想像的那般肤浅。 虎玉送来两杯香茗,姬香凝再一次请饶逸风坐下,两人分别落坐後,不等饶逸风开口,姬香凝就直接进入话题了。 「其实妾身也有事想找相公谈谈。」 「哦?」饶逸风有点惊讶,也有些不安。「那麽夫人请先说。」不会是为了佟安南的事吧? 姬香凝略略思索片刻,而後正色道:「相公,不孝有三,无後为大,这点相公应该很清楚吧?」 饶逸风的双眸蓦地大睁。 难道……不,绝对不可能运气这麽好,绝对不可能! 他掩口轻咳两声,然後将手臂搁在茶几上。「呃!我知道,那又如何?」别太兴奋了,保持平常心!平常心! 姬香凝轻轻点头。「那麽,妾身已经为相公挑选了几位身家清白的姑娘,希望相公能从中挑选几位作妾,好为饶家留下後嗣。」 就知道运气没那麽好! 饶逸风颇泄气地叹了口气。「没兴趣!」 「相公,可是适才……」 「你当我是种马吗?」饶逸风立刻打断她的话头,并懒洋洋地以手支颔。「为了传宗接代,我就必须和不喜欢的女人上床睡觉?」 姬香凝不由得皱起眉。「相公,你的说法……」 「很粗鲁?」不晓得为什麽,饶逸风突然觉得有股气闷在心里很不爽,先前的好心情都不翼而飞了。「却是事实,你要我做的就是那种事!」 姬香凝沉默了一会儿。「好,妾身承认,但那是为了……」 「如果是你,你愿意吗?」饶逸风尖锐地反问。「你不也是做人媳妇的,那不也是你的责任吗?」 姬香凝沉默的更久,之後才轻轻地说:「如果有必要,妾身愿意。」 「好!」这声低喝蕴含著掩藏不住的怒意。「那麽我就挑你,除了你,我谁也不要,你怎麽说?」 这回姬香凝不但沉默,甚至连双眸也垂下了,好半天後,她才又轻轻地开了口。 「相公……」 「如何?」火气还是很大的样子。 「妾身原是打算终生不嫁的,但是却嫁给了你,相公知道为什麽吗?」 「为什麽?」 「因为妾身当时知道你已经有心爱的女人了,所以,即使妾身嫁给了你,你也不会对妾身感兴趣,如此一来,妾身就能维持原有的独居生活了。」 饶逸风先是一愣,继而恍然大悟,「所以,你在成亲那天才会把自己弄成那样,以为那样我就会躲你躲得远远的吗?」不待她回答,他马上又很不以为然地摇摇头。「那你就错了,那天晚上如果不是你赶我走,我根本就不想离开;如果不是赌一口气,我也不会三年不来找你,不管你是美是丑,结果都是一样的。」 姬香凝淡淡地瞥他一眼,默然无语。 饶逸风明了那一眼的含义,他不由得自嘲地笑了。「当然,我这是马後炮,你自然不会相信,不过……」他一顿,话题随即转开。「你想改嫁吗?」话落,他不自觉地紧握双拳,屏息等待著答案,心头悄悄渗出紧张的汗水。 「改嫁?」双眸微微一愣,姬香凝似乎非常意外他竟然会这麽问。「妾身从未如此想过,烈女不事二夫,这点道理妾身还懂。不知相公为何有此一问?」 无法掩饰自己松了一大口气的心情,饶逸风的唇边立时逸出笑容。 好极了,只要她不想改嫁,他就还有希望! 「既然如此,那麽咱们就彼此公平一点,你不要逼我娶妾,我也不勉强你一定要和我做一对名副其实的夫妻,你觉得这样如何?」 姬香凝犹豫了一下。「可是……」 饶逸风忍不住翻了翻白眼。「够了!什麽後嗣的问题让我来操心就好,你不必想太多,就算饶家真的断了後,也没有人会怪你的!」 这不是有没有人会责怪她的问题,而是她身为饶家媳妇的责任问题呀! 姬香凝又思索片刻。「那麽妾身退一步,妾身不再逼相公娶妾,但是请相公挑几位姑娘回去伺候相公,一年後,如果相公有中意的便收为妾侍,若是没有,妾身再另外为她们做妥善的安排,如何?」 伺候!?喂、喂!她说的伺候不是那种伺候吧?有没有搞错啊!她这不是白白糟蹋人家清白姑娘家吗? 饶逸风正想否决,可转念一想,却又不禁笑了。 他的妻子又想算计他了吗?也罢,他就让她算计,不过,她可不能怪他也算计回去! 「没问题,不过,既然你有条件,那我也有条件!同样以一年为期,在这一年里,你不能用任何理由拒绝我来找你。可你不用担心,我不会碰你,除非得到你的允许,可以吧?」 姬香凝又垂眸认真的考虑了一会儿,而後扬眸。「可以,那麽相公何时去挑人?」 「不必了,」饶逸风摆摆手。「你帮我挑就行了,不过,不要全给我送来喔!那样很麻烦的。」 「妾身明白,那麽……」 「要送客了?」饶逸风了然地起身,「好吧!那我走了。」他转身向外走了两步,随即又停下,可他并没有回过身来,只听他用带著笑意的声音慢条斯理地说:「啊!我想我还是先告诉你一件事,免得到时候你会太过失望。」 失望? 姬香凝轻蹙黛眉。「相公请说。」 只见饶逸风慢吞吞地把两手往後一背。「夫人的确如我想像中的一般聪慧,我相信,除了无意中被我瞧见夫人的真面目之外,夫人应该从没有失败过吧?」他歉然地轻笑。「不过,这回恐怕夫人又要失望了。虽然所有金陵城里的人都知道饶逸风是个风流公子,只要是女人,就来者不拒,但是……」 他调侃似的又笑了一声。「他们却不知道饶逸风长这麽大,其实只和两个女人有过关系,一个是玉秀儿,她是芳红院的头牌姑娘,不久前她也从良了。至於另一个呢!我想你也知道了,就是海棠。 「所以说,无论你送来多少位姑娘,我都不会碰她们的,顶多只是让她们伺候我进膳,连更衣沐浴我都不曾让任何女人服侍过,因为饶逸风并非真如传闻中那般的风流浪荡,那只是做给人家看的,明白了吗?」 有好半晌都听不到姬香凝有任何回应,饶逸风正感奇怪时,姬香凝突然出声了。 「为什麽要做给人家看?」 「这个嘛……」饶逸风又笑了。「等你愿意告诉我那些你现在不愿意让我知道的事的时候,我自然会告诉你。好了,这回我真的要走了!」 望著他离去的轻快身影,姬香凝低声轻唤,「虎玉。」 虎玉立刻出现在她身後。「小姐?」 「去查查姑爷刚刚说的到底是真是假,这次要非常仔细的查。」 「是,小姐。」 虎玉在晃眼间消失不见,姬香凝却仍静立在原地蹙眉思索。 这会是她头一次错看人吗? 不,她不会看错的,饶逸风面相上桃花之旺盛是她至今所仅见,这是她在成亲那晚就看得清清楚楚的,除非…… 他也和她一样,桃花虽旺,流水却无情吗? ==== ==== ==== ==== 饶逸风匆匆转过主屋大厅要出门,不料迎面便抢来三人挡住他的路,而且其中两人一见到他就争著说话,不但一个比一个大声,还一个人揪住他一只手臂,简直就像是小孩子在抢玩具一样。 「爷,刚刚有人送来……」 「爷,那不会是您要……」 「够了!」饶逸风还没听完就知道他们要说什麽了。动作还真快啊,他想。「不用再说下去了,我知道是什麽事了。」然後,他转向硬被老管家拉来助阵的饶府大总管郑全禄。「先告诉我,几位?」 「三位。」郑全禄恭谨地回道。 郑全禄年岁不到四十,高高瘦瘦长得像个帐房先生似的,在饶府里工作虽只有四年的时间,却是饶逸风在这府里最信任的人,而他对饶逸风则是彻底的忠实与绝对的服从,就算饶逸风要他立刻死在当场,他也会毫不犹豫,而且连一丁点的疑问或怨恨都不会有。 「好,那麽……」饶逸风先对郑全禄使了一个眼色,待後者会意地眨了眨眼後,他才转身对老管家吩咐道:「就麻烦老管家安排她们到东跨院住下,再派几个婢女去服侍她们,以後我在府里用膳时,就由她们来伺候我。」 老管家这才眉开眼笑的走开去,饶逸风可以听到他嘟嘟囔囔的自言自语。 「这才对嘛!那几位姑娘清清秀秀、规规矩矩的,一看就知道是好人家的闺女,最好爷赶快收了她们作侍妾,早早为饶家添几个後嗣,这可比那个下不了蛋的狐狸精要……」下面的话就听不见了。 饶逸风无奈地摇摇头,跟著对郑全禄意有所指地说:「那麽,接下来又要麻烦你了。」 郑全禄微微一笑。「爷尽管放心去做您要做的事,属下预祝您马到成功。」 「谢了,我还真需要一点好口彩呢!」饶逸风笑著拍拍他的肩头。「帮我去备马吧!」 「是。」 待郑全禄离去後,饶逸风才敛起笑容转向脸色异常难看的秋海棠。 「你想赶走那三位姑娘?」他的语气淡淡的,却又隐隐流露出一种质问的严厉。「你凭什麽身分、什麽资格想赶走那三位姑娘?」这个女人真是越来越嚣张了,以往的温婉典雅、柔弱无助已逐日消失,却更让他倍感受骗的愤怒。 秋海棠不由得微微瑟缩了一下。「难道……难道爷真的要收了那三个女人?」 饶逸风没有作正面回答,却告诉她,「她们是夫人送来的,所以你不能赶她们。」 「夫人?」秋海棠吃了一惊。「夫人回来了吗?」 「没有,不过我和她谈过,这是我答应她的,至少要留那三位姑娘在我身边一年。至於为什麽,我想,我不必解释你也应该明白吧?」 秋海棠咬了咬牙。「那麽,请爷也让杜鹃留在你身边一年吧!」 饶逸风冷笑。「我想,这就是为什麽你坚持不愿意让你妹妹搬到城东小楼去住的原因吧?」 「既然夫人可以,我为什麽不可以?」秋海棠脱口道。 冷笑加深了。「因为她是饶逸风的正室夫人,而你只不过是个小小的侍寝,你根本没资格跟她比!」语毕,他便头也不回地离去了。 可她也只不过是个丑八怪呀! 秋海棠实在很想这麽吼回去,饶逸风的夫人是个见不得人的丑八怪,这是饶府上下都知道的事实,甚至可能早已传遍整个金陵城了,就算她真的说出来,也没有人能够责怪她说错了。 但是,她终究还是忍下来了。 好吧!她承认她失宠了,因为她生不出孩子来,所以她更要把杜鹃送到饶逸风的身边去。从现在开始,她得好好的计画计画,女人有的是手段,她就不信饶逸风统统躲得开! |
第3章 追妻 ![]() |
燕约莺期, 恼芳情偏在, 翠深红隙, 漠漠香尘隔, 沸十里,乱丝丛笛。 ——周密·曲游春 饶逸风从来没有追求过女人,所以老实说,他实在不知道该如何追求女人。不过他有嘴巴、有耳朵、有眼睛,还有男性本能,所以他可以间、可以听、可以观察,还可以靠直觉判断。 而他的第一个直觉就是,美男计用在那个女人身上只会变成蠢男记,所以……咳咳!美男计可以优先闪一边凉快去了。 接下来呢?看那个女人的衣饰典雅大方、家摆设单纯简朴,可见那女人也不是爱慕虚荣那一类型的。而且,除非有事,否则她绝少踏出梅林半步,所以那女人也不爱玩耍热闹。 啧啧!这个不行、那个不行,那女人还真麻烦耶! 好吧!所谓知己知彼百战百胜,既然好像怎麽想都搞不定,那就先让他去探探敌情,再来决定下一步该怎麽进行,反正一切都要先有个开头,否则光靠他坐在那里想破脑袋,也不会有什麽好结果从天上掉下来砸烂他的脚趾头吧? 因此,刚开始的时候,他真的只是去找姬香凝纯喝茶纯聊天,连点心都没有,而且大部分都是他在自说自话,因为她好像也不怎麽喜欢聊天,他甚至怀疑她到底有没有在听;当然,也可能是她根本不想和他聊天,所以他都很小心地在姬香凝露出不耐烦的态度之前告辞离去。 不过,姬香凝的不耐烦并不会直接表现在神情上,而是表现在一个小动作上,她会去摸书本,很简单的动作,很简单的含义——你打扰我看书的时间了!这种小动作通常在他喝完一壶茶後没多久就开始了,也就是说,她顶多只能忍受他一壶茶的时间而已。 真悲哀! 但是,他还是很有耐心地天天一大早就跑去找她喝那一壶茶,至少,那壶茶是在梅林以外绝对喝不到的梅心茶。 这样过了一个多月後的某一天—— 「相公会下棋吧?」姬香凝突然这麽问。 「啊?会啊!要下吗?」 「嗯!来下一盘吧!」 「好啊!那……叫虎玉重沏一壶茶来好吗?」 於是,两人摆开阵势,在虎玉重沏一壶茶来之後,攻杀便开始了。一个时辰後,在他下了某步棋後,姬香凝突然深深地看他一眼。 「相公的棋艺很不错。」 饶逸风咧嘴笑了。「也没什麽,以前我师父老找我下棋,说是要磨练我的耐性,结果下著下著,好像不但磨了我的耐性,也提升了我的棋艺。不过,夫人这麽说实在令人汗颜,夫人的棋艺才是真正称得上高明吧?」 没理会他的客套话,姬香凝边落子,边又问:「相公的师父是?」 饶逸风稍稍顿了一下。「呃!是……是教我念书的老师。」 没忽略他的犹豫,姬香凝又瞄他一眼,但没再说什麽。这一天,他们连下了好几盘棋,也是饶逸风头一回有机会留在梅林里用午膳。可午膳过後没多久,虽然姬香凝尚未表现出不耐烦的态度,饶逸风还是很聪明的告辞离去了。 欲速则不达,见好就要收。 虎玉注意到姬香凝在饶逸风离去後,仍若有所思地凝望著梅林小径,她忍不住好奇地问:「姑爷棋艺真有那麽好?」 在姬香凝身边那麽多年了,她当然了解姬香凝为什麽会突然找饶逸风下棋,很简单,就只是被他缠得不耐烦了,所以想让他狠狠地输上几盘棋,而後羞愧地自行退开,最好是从此躲在家中闭门反省、永不复出。 但是,就连她也看得出来,饶逸风输是输了,可输的并不惨,甚至是只差那麽一点点而已。 「嗯!他的棋艺的确是相当出乎我的意料之外,也许和大师兄在伯仲之间吧!没想到像他那样看似不学无术的人,却有如此高明的棋艺。不过,这不是我在意的事,而是……」姬香凝神色平静,语气却有点迟疑。 「每个人都有每个人下棋的风格,一直以来,只要和对方下个一、两盘,我大约就能抓到对方的特性,可只有相公,我和他下了四、五盘,不但摸不著他的底细,而且还有种绕著风跑的无力感。」 「可是小姐都赢了啊!」最後的胜利者才是赢家吧? 姬香凝沉默了一会儿,而後苦笑。「就是这个问题,到最後一盘为止,我都不太确定到底是他真输给了我,还是他故意输给我的。」 「不是吧?」虎玉一脸的意外。「普天之下,除了老爷之外,还有谁赢得了小姐您?」 「所以我才很想知道他的师父是谁?」 「姑爷不说了吗?是教他念书的老师,虎玉去查查不就知道了。」 姬香凝又沉默了一下。「你去查吧!不过,我有预感,你查到的人不会是我要的答案。」 「虎玉不懂。」虎玉困惑地说。 姬香凝微微一笑,「你不需要懂。」而後转开话题。「上回让你查的事呢?有结果没有?已经一个多月了,需要这麽久吗?」 「早就查到了,姑爷说的是实话,」虎玉说的很不情愿,神情很不情愿,目光更不情愿。「虽然姑爷的女人确实很多,却都只是结伴到处玩玩而已,即使对方主动投怀送抱,姑爷也不会随意越过最後的界线。老实说,虎玉越查越觉得姑爷的风流好像是故意做出来给人家看的,而且……」 「而且什麽?」 「而且……」虎玉犹豫著。「小姐不是让虎玉仔细查吗?所以虎玉就非常仔细的去查,结果发现姑爷有某些地方非常神秘,神秘到连虎玉想尽办法都查不到确实的答案。」 「哦?」姬香凝双目一凝。「说说看。」 「嗯……」虎玉沉吟著。「譬如说,姑爷每年都会出京两、三回……」 「我知道啊!你以前告诉过我,姑爷和朋友一块儿到各地游玩,不是吗?」 「不,小姐。」虎玉的神情逐渐变得很严肃。「姑爷从来没有和任何人一块儿出京过,那都是他自己说的,事实上,他都是自己一个人单独出京的,而且出京後不超过三里,就再也查不到他的行踪了,也就是说,没有人知道他究竟到哪里去,或者做了全汗麽,只知道他是真的出京了,如此而已。」 姬香凝微怔,随即攒起了黛眉。「这样吗……嗯……你还查到什麽?」 「姑爷一向是单独出京,独个儿回来,可只有四年前,他带了一家子人回来,就是现在饶府大总管一家人。小姐,您可知道现任饶府大总管郑全禄以前是什麽身分吗?」 「什麽身分?」 「川陕地界头一号独行大盗铁胆神腿,不过,他虽名为大盗,却从不伤人,而且只盗劫恶商,规规矩矩的他就不会去碰。」 姬香凝双眸倏睁。「是他?他不是死了吗?连官府那边都销案了不是吗?」 「那是传言,小姐,而且……」虎玉点点头。「看样子,是姑爷故意传出去的风声,目的就是为了让铁胆神腿脱离江湖道。」 姬香凝怔忡了一会儿。「那麽……相公有可能也是武林中人了?」 「那也不一定,不过……」虎玉突然兴奋了起来。「我们可以试试看,小姐。」 姬香凝又皱了眉。「怎麽试?」 「交给虎玉,小姐,」虎玉胸有成竹地拍拍胸脯。「只要您说一声,虎玉两三下就可以把姑爷的底掏出来给您瞧了!」 姬香凝略一思索。「好,不过要有分寸,别太过分了。」 「是、是、是!」唇边蓦地掠过一抹狡诈的笑容,虎玉应和著。「虎玉不会『太』过分的。」只会有一点过分而已! 大概是流日不利吧! 饶逸风暗忖,一大早,从到达梅林开始,他就小灾不断、大祸连连,如果真去计算一下的话,搞不好这辈子加起来所有的灾难都比不上这天这麽多也说不定。 亏他还从昨日一直高兴到再次踏进梅林里,结果,连椅子都还没有机会坐稳,就先被泼了一身滚烫的热茶,害他差点「完蛋」了;而虎玉的那几声对不起又很有幸灾乐祸的嫌疑,替换上的那套崭新袍衫又教他忍不住怀疑,梅林里怎会有男人的衣服? 再转个眼,整罐黑子又莫名其妙地砸到他的脚背上,大概痛上三、两天是免不了的了;跟著,连去上个茅房都会不小心一脚踩空掉进粪坑里沾了一身屎尿,最奇怪的是,居然立刻有一盆热水等著让他洗涤,而这一回,他不但从里到外换了另一套衣饰,连鞋袜都更新了。 梅林里到底为什麽会有这麽多男人的衣裳? 怀著更深的疑惑,饶逸风继续被绊一跤,鼻血流满盆;探头看个风景,脑袋竟然被「时机凑巧」掉下来的瓦片砸得晕头转向;虎玉还叫他爬到树上去帮她拿卡在梅树间的纸鸢,饶逸风仰头看了半天,才面无表情地告诉她,他会再买一个更好的给她。 最後,一块从天外飞来的大石不但砸得他腰部乌青瘀肿,而且让他再次扑到地上去流鼻血滋养大地。他开始怀疑,是不是他的时候到了,牛头马面说不定已经守在他身边,就等时辰到好带他下地府去应卯了? 然後,就在他「不小心」被破瓷杯割伤手之後,一切灾难又莫名其妙的突然终止了。 饶逸风俯视著正低头专心为他的手伤绑绷带的乌云螓首。 「夫人。」 「嗯?」 「能请教夫人一个问题吗?」 「相公请问。」 饶逸风迟疑了一下,才拉拉身上的袍衫。「这衣服是……」 姬香凝瞥一眼他的衣服,随即又回到她的工作上,没说话。 虎玉却咕哝了起来,「还说呢!那是小姐亲手为姑爷做的啊,还是整套的呢!」她的语气透著深深的不满。「每年姑爷过生辰,小姐都会为姑爷亲手做一套,然後送到饶府去,可是……」她嘟了嘟小嘴。「每次都被退回来了!」 不用问,饶逸风立刻了悟那是谁的杰作,除了那个只会作戏的女人外,还有谁会做这种事? 「对不起,」饶逸风歉然地道。「我一点都不知道。」 「相公不必介意,」姬香凝放开他的手,淡然道。「妾身只是尽一份心意,相公也不缺妾身这套衣服,穿不穿都是无所谓的。」 虽然明知她说的是事实,一切都仅是表面上的礼貌,但饶逸风听起来就是很不爽,好像无论他怎麽做,她都不会在意,也激不起她任何波动,因为她根本就不在乎他这个人。 「你真的那麽讨厌我吗?」他轻轻的问。 姬香凝沉默半晌,而後起身斟了一杯茶端给他。 「妾身并不讨厌相公,但是……」她转身到书案前摊开画纸,虎玉忙上前研墨。「妾身以为相公似乎不太懂得如何珍惜人生,当然,相公所拥有的一切,使得相公并不需要考虑到那麽多,但相公既有这等上於人的条件,却又如此荒废自己的生命,能所为却无所为,实在令妾身不能不为相公扼腕不已。」 饶逸风没有回话,直到姬香凝拿起毛笔落下第一画,他才靠近她身後轻轻地说:「那麽夫人你呢?你不也是有上於人的条件,却避开红尘隐居在此,这又算什麽呢?」 笔下仍挥毫不停,姬香凝淡淡地道:「也许相公不信,但妾身仅是半隐居在此,并没有逃避妾身能做的事、该做的事。」 再次默然片刻後,饶逸风突然在一旁摊开另一张画纸,而後在姬香凝的惊讶注视中,提笔迅速挥洒出一幅画,随即扔笔拱手告别。 望著那微跛的背影,虎玉咕哝,「姑爷根本不会武嘛!」其实,看饶逸风的模样,一开始她就觉得他实在不太可能会武功,只是想乘机玩玩而已,谁教他老是来烦小姐,不整整他就太对不起自己了! 「是吗?」姬香凝心不在焉地低应,双眸仍凝注在饶逸风的那张画上,内心却是震撼激昂无此。 那是一张笔力苍劲雄浑,有拔山盖世之气概的梁红玉击鼓抗金图,无论是画上的人物或背景,都带著强烈的豪迈色彩,激昂的奔放狂情,不屈的傲然之气和视死如归的悲壮。 那执戈的韩世忠、那正在击鼓的梁红玉、那等待攻坚的将士,都似是隐在一层似真似幻的薄雾中,仿佛他们都活生生的跳跃在你的眼前,逼真得可以使任何看见这幅画的人感到窒息、感到震慑,彷佛已听到咚咚咚的鼓声,还有那雄壮悠扬的歌吟—— 万里长江,淘不尽壮怀秋色,漫说秦宫汉帐,瑶台银阙,长剑倚天氛雾外,宝光挂日烟尘侧! 向星辰拍袖整乾坤,消息歇。 龙虎啸,凤云泣,千古恨,凭淮说。 对山河耿耿,泪沾襟血。 汴水夜吹羌管笛,鸾兴步老辽阳幄。 把唾壶击碎,问蟾蜍,圆何缺? 姬香凝忘形地轻抚著那几行龙飞凤舞、铁画银钩的狂草,即使是她,也画不出如此叱院风云、气吞日月般的气势;大师兄也许可以,但又不尽相同。 大师兄是稳重的,这张画却是如此狂放,狂放到令人抓不住! 不能否认,无论是这画或字,都与饶逸风本人大不相符,如果不是亲眼见到他亲笔挥洒而就,她绝对不会相信这是出自他之手。即使是现在,她依然很难想像如他那种外表斯文俊秀得像个姑娘家,个性又吊儿郎当不太正经,而且成天只会吃喝玩乐的人,会有如此豪迈狂放的胸襟。 「难道……这才是他吗?」她呢喃。「是我犯了以貌取人的错误吗?是我忘了传言不可尽信的道理吗?是我……太过骄傲了吗?」 「小姐,您怎麽了?好像在发呆耶!您……哇~~这……这是姑爷画的?」虎玉惊讶地低呼,每一次姬香凝画画,她就会偷打瞌睡,所以她刚刚根本就没注意到饶逸风画了些什麽,直到这会儿。「他居然画得出这种东西?真是……真是……」 「令人难以置信?」姬香凝轻声道,可以听得出来那正是她的想法。 老实地点了点头,「可是我知道小姐也画不出这麽豪迈的画来,所以,大概就是姑爷画的了。」虎玉就事论事地说。「没想到姑爷还真有两把刷子耶!」 姬香凝默然半晌。 「虎玉。」 「小姐?」 「明儿个准备一壶梅沁,我要跟相公喝两杯。」 「用午膳时吗?」 「是的。」 「知道了,小姐!我会多准备两道适合下酒的菜的。」 於是,就这麽随手的一幅画,终於挑起了姬香凝对饶逸风的好奇心,她想知道饶逸风是不是真有那麽豪放的一面,也想知道饶逸风究竟有什麽样的内涵。 还有,前两天虎玉所提到的,饶逸风也有他不为人所知的神秘之处,当时她虽然感到有点奇怪,却也不是非知道不可,但现在,她也想知道了。她有预感,只要能挖掘出他的神秘,就能确实探知他究竟拥有什麽样的性格、什麽样的内涵了。 不过,会有这样的结果倒是饶逸风始料所未及的,因为他会画那幅画的用意,并不在於引起妻子对他的兴趣,而是很单纯地想透过那幅画告诉她,如果她愿意和他作一对夫唱妇随的夫妻,那麽,无论她希望他做什麽,他都可以做到。 可他画是画了,却不敢真的奢望姬香凝会一看到那幅画就倒进他怀里,甚至还担心他太过明显表态的结果反而会把她给吓跑了,毕竟,她原就不想要有丈夫,而且,她看起来好像一直不怎麽欣赏他,搞不好以後见面的时候,她还会在彼此之间量距七尺先隔上一道鸿沟再说,那他可就要懊悔死了! 唉!垂青於他的女人那麽多,为什麽偏偏他中意的女人却这麽难搞呢? 有人说,越是心情不好的时候,越容易碰到倒楣的事,饶逸风觉得这种说法实在很符合他现在的状况。 耐心地守候了一个多月,好不容易终於在梅林里吃到一顿饭,这会儿却很可能只为他一时冲动而绘下的那幅画就前功尽弃了,他已经担心得几乎整晚睡不著觉了,偏偏一大早要出门时又碰上了他最不想碰上的人。 这还不够晦气吗? 他今天是不是最好不要出门,守在家里数馒头比较保险? 「爷!」 一瞧见那个唤住他的人,饶逸风就忍不住先叹了一大口气给她看。 「又有什麽事了?」 「爷,」秋海棠气喘吁吁地追上来。「这些日子来,您总是一大早就不见人影,究竟您都到哪儿去啦?」 「我又不是整天不见人影,最晚不都过午就回来了?怎麽,」饶逸风冷哼。「在府里管东管西还不够,现在还要管到我头上来了?」 瑟缩了一下,秋海棠忙又道:「不是啊!爷,是有事找您不好找呀!」 「少给我在那边胡扯了,我下午不都在吗?」饶逸风不耐烦地继续往大门走去。「到底有什麽事赶快说吧!」 「爷……」秋海棠悄悄觑著饶逸风的脸色。「我是想……如果您不说一声,老管家是不会让杜鹃上主屋去伺候您用膳的,所以能不能……」 「不能!」饶逸风蓦然止步,并转过身来瞪著她。「你到底够了没有啊?我不用你妹妹伺候你听不懂吗?你真的很烦你知不知道?以前的你到底跑到哪里去了?」 秋海棠委屈地咬著下唇。「是爷您先疏远了海棠的呀!只因为海棠始终未能为爷怀下孩子,爷就不要海棠了,这能怪海棠吗?说不准再过两年,海棠就能怀下孩子了也说不定,可是爷您……」 「闭嘴!」饶逸风的目光倏地转冷。「你究竟还能不能有孩子你自己最清楚不过了,而且,你更了解我并不会为了这种事疏远你的不是吗?追根究柢到底为了什麽你自己全都明白,所以,少来这边跟我讲这些有的没的,我还留你在府里已经是仁至义尽了,你最好不要逼我把你赶出去,懂不懂?」 秋海棠震了震,可她还是硬起头皮强辩,「海棠就是不懂啊!海棠究竟做了什麽让爷不高兴了?如果爷为了一些没有根据的谣言就胡乱判下海棠的罪,那海棠绝对不服!」 「没有根据?」饶逸风冷笑。「你要我告诉你,你儿子住在哪里吗?」 一听,秋海棠不禁神情骤变。「爷,你……」 「还有,你要我告诉你,你是委托谁去杀害产婆的吗?」 秋海棠跟舱倒退两步,脸色发青,惊恐万分。「爷……」 饶逸风轻蔑地哼了一声。「所以,你最好给我放规矩一点,虽然我已经替你赔了一大笔银子给产婆的家人,但这已经是最後的极限了,你要是再走错一步,别怪我翻脸无情!」话落,他掉头就走。 秋海棠只能呆呆地伫立在原地,一张脸煞白,只有眼色在片刻的畏惧後,又开始变幻…… ☆ ☆ ☆ 越接近梅林,饶逸风的心就越不安,还没出门就被罗煞女堵住,出了门马又瘸了,再出城後,天空居然开始打起闪电来了。 真是的,老天爷来凑什麽热闹嘛! 好吧!他知道了,总之,今天绝不会太愉快就是了,对吧?哼!最多就是进不了梅林嘛!有什麽了不起的,明儿个再来就是了! 可要是明天还进不去呢? 那就後天再来罗!後天再不行,还有大後天和大大後天,总之,就算被扫把揍出来,他也不会投降的! 於是,他穿上了铜皮铁骨,准备迎接他长这麽大以来最大的挑战。可没想到,当他满心忐忑地来到梅园时,见到的却是姬香凝期待的眼神,就连一向没给过他好脸色的虎玉都笑咪咪地把他迎进梅林里,害他顿时鸡皮疙瘩全体来报到,差点以为自己在作梦了! 他赶紧又掐脸颊、又掐手臂、又掐大腿、又掐屁股、又掐腰肉,全身都被他自己掐出一片乌青後,终於能确定自己不是在作梦了!可是……怎麽会这样? 她不会是真的要倒进他的怀里了吧? 「这个……」饶逸风怔愣地望著那盘附加在那壶梅心茶旁边的点心。「我可以吃吗?」原来这儿也有供应点心啊……不会是要毒死他的吧? 虎玉噗咽一笑。「当然可以啊!那本来就是准备给小姐和姑爷您吃的嘛!不过呢……」她觑姬香凝一眼。「我们小姐爱死您画的那幅画了,您要是肯为小姐多画几幅,虎玉就多为您准备一些更好吃的点心,如何,姑爷?」 「耶?」饶逸风有点哭笑不得。「啊!可以是可以,可是我很少画画,昨儿个那也是信手涂鸦的,夫人真的喜欢吗?」 原来点心是要给他的画吃的呀!可是这样不是有点奇怪吗?她不是应该自动倒进他的怀里,要不然就乾脆拿扫把揍他出去,这样才合乎逻辑吧? 姬香凝颔首。「还有字,妾身一直深以自己那一手字为傲,但昨日一见到相公的字,妾身不由得愧然了。」 「还有字?」饶逸风更是啼笑皆非了。「但……但是我真的很少画画,也很少写字啊!当然是学过一段时间啦!还挨了师父不少骂呢!可也只不过是三、四年而已,哪能画出什麽好画,写出什麽好字来呢?」 「相公更让妾身愧煞了!」 「咦?」他又做了什麽了? 「妾身自幼习字习画,至今也有十五年了,却犹不及相公三、四年的成就,妾身实在该自我反省了。」 「耶?」这样他也有错!? 「请相公老实的告诉妾身,前日的那几盘棋,相公里的都输给妾身了吗?」 几百年前的事了还要计较?「啊……呃……当然……是真的。」女人真的很小气耶! 「相公……」 「夫人?」他怎麽觉得自己的声音好像在发抖? 「妾身最恨人家骗我!」 「哦……咳咳……那麽……大概是一半吧!一半是你赢,一半是我让你,这样可以了吧?」讨价还价吗?他买到什麽了? 「谢谢相公,妾身明白了。」 饶逸风突然觉得以前那种他自说自话的情形好像比较安全、比较好混,像现在这种,他怎麽说怎麽错的状况实在很难挨。 「那……我画画吧!」说著,饶逸风赶紧起身向书案走去,有点逃难的味道。 「相公不先喝茶?」 「不用了,先画吧!」渴不渴不重要,先让他喘口气吧!「要画什麽?」饶逸风拿著毛笔问。 「请相公随意。」 「随意啊?」写上两个大字「随意」不晓得行不行? 不行!那样太混了,还是…… 尚未画完,虎玉就开始窃笑不已,直到最後一笔结束,虎玉早就转身去捧腹大笑了,即连姬香凝都闷笑不止。 饶逸风放下笔,滑稽地眨巴著眼睛。「怎麽样?我画好随意了,还可以吧?」 姬香凝想说什麽,却又不敢开口,因为她担心自己一开口就会笑出声来,只好盯著那幅画猛眨眼。 那幅画实在很简单,画里正是他们三个人,而且画的就是他们适才的姿态,一个在画画、一个在大笑、一个在抿唇偷笑,而画里的那幅画上则仅写了两个楷书大字——随意! 然而,虽然仅仅是一幅诙谐的小作品,却依然可以看出饶逸风的画功深浅,他的笔法传神、线条强劲流畅、衣带飞扬、举止栩栩如生,雄浑的气势不再,却另有一种洒脱不羁的丰姿。 看她们开心,饶逸风似乎也很开心,「我现在可以喝杯茶了。」说著,他悠然地回座喝茶,并吃了块点心。「唔……唔……虎玉,你的手艺真的很不错耶!」 虎玉边拭著泪水边道:「别夸我,姑爷,小姐的手艺才棒呢!虎玉甚至及不上三分。」 「哦!是吗?」两眼溜向姬香凝,饶逸风又捻了一块点心进口。「那麽,夫人,如果为夫的我再画一幅,夫人可愿下厨让为夫尝尝夫人的手艺?」 姬香凝又抿唇笑了。「相公这回又想画什麽了?」 饶逸风笑而不语,临起身前再塞了一块点心,满嘴玫瑰糕地回到案前,先在身上擦擦手,再提起笔来濡饱了墨汁…… 这回他画的是梅,盛开的、待放的、迎风摇曳的、姿态婀娜的梅,朵朵自然清净,朵朵空灵淡雅,不论是造型、用笔、运墨,都摆脱了形似的束缚,以率真的笔意,深深浅浅的墨色,达到了形象之外的清奇脱俗意境。 粉墙低,梅花照眼,依然旧风味。 露痕轻缀,疑净洗铅华,无限佳丽。 去年胜实曾孤倚,冰盘共燕喜。 更可惜、雪中高土,香篝熏素被。 今年对花最匆匆,相逢似有恨,依依愁悴。 吟望久,青苔上、旋看飞坠。 相将见脆圆荐酒,人正在空江烟浪里。 但梦想、一枝潇洒,黄昏斜照水。 於是,戏谑的微笑消失了,姬香凝心神迷惑了! 再次地,她忘形的抚挲著那如行云流水般的行书,那麽轩昂飘雅,婉约而劲逸,情驰神纵又超逸优游,如此自在地散发出说不尽淡泊洒逸的意韵。 他到底是个什麽样的人呀?为什麽这般令人抓不住、摸不著呢? 姬香凝迷惘了,就连虎玉都动容不已。 「怎麽了,夫人,我画得不好吗?唉!早说过我不是很会画的嘛!夫人你就将就一下吧!」饶逸风叹道。 姬香凝依然不言不语地凝目在画上,看似痴了。 虎玉却困惑地问了。「姑爷,您……为什麽您这三幅画会如此的不同呢?」 「咦?有吗?」饶逸风似乎很讶异地瞄了一下画。「我怎麽不觉得?」 「不觉得?」虎玉好似看个白痴一样地瞧著饶逸风,就差没脱口骂出来而已。「明明就是大不相同,姑爷怎麽会不觉得呢?」 「我是真的不觉得嘛!」饶逸风苦笑了。「我只是按照师父教我的方法去画,而师父教我的也只有一种方法,所以,我不觉得有什麽不同呀!」 姬香凝突然移过视线来,紧紧地盯住饶逸风。「相公,令师是如何教你的呢?」 饶逸风耸耸肩。「他说啊!不要画你看到的东西,因为那是死的,要画就画你的心,那才是活的,写字也是一样。」 全身陡然一震,「画心、写心吗?」姬香凝低喃。「那麽,相公,这三幅画都是你的心了?」 「应该是吧!」饶逸风不太有把握地说。「我说过我不是很行的,不像夫人你练了那麽多年,无论是笔法、深浅、质感、动感、意境、转折、背景等,都不是我这种三脚猫功夫所及得上的,所以……」 「不要说了!」姬香凝突然有点激动地冲口而出。 笔法再好、转折再厉害、深浅运用再熟练又有何用呢?太注重要把心的意境仔细描绘出来,却反而只能画出表面的肤浅而已,哪及得上随意又不在乎的他,却更能翩然地挥洒出他那颗自在的心呢? 原来肤浅的是她,而不是他! 姬香凝叹然了。 饶逸风却是有些不知所措。「夫人?」她怎麽又激动又叹气的呢?他又说错什麽了? 姬香凝深吸了一口气,而後深深地看他一眼。「相公,请您先坐下歇会儿,需要什麽让虎玉伺候您,妾身这就下厨为相公做点相公喜欢吃的菜。」 「咦?」饶逸风顿时愕然。「夫人,你真的……真的要做菜给我吃吗?」他只不过是说说而已的说。 姬香凝微笑。「是,妾身还想跟相公共饮两杯呢!」 「姑爷,那可是我们小姐亲手酿的梅沁,」虎玉突然插进嘴来。「这天底下可没有几个人喝得著喔!」 饶逸风更是受宠若惊了。「真……真的吗?那……倒是要多喝上两杯了!」 「只要相公喜欢,尽管喝个尽兴。」语毕,姬香凝便暂退了。 「变化可算大呀!」饶逸风抓抓脑袋,有点迷糊地笑道。「我不是画得那麽好吧?」 「姑爷,我们小姐可是从来没有收藏过任何人的画,但是您昨儿个画的那幅画呀……」虎玉伫立在案旁仔细端详那幅「咏梅」。「小姐不仅一看再看,简直是看痴了,而且还特地让虎玉拿去裱框,并千交代、万嘱咐的说绝对不能污了、折了,好像宝贝似的呢!」 「这样吗?」饶逸风不好意思地咳了咳。「真惭愧,虽然被我爹娘逼著去考了秀才举人,可我对那些个琴棋书画什麽的实在没兴趣,能得到夫人一句赞赏,真的是惭愧得很!惭愧得很!」 一双机伶伶的大眼睛突然瞄了过来,「可是您偏偏棋艺高明、写字画画更是没话讲,那麽您的琴艺呢?姑爷。」虎玉慢吞吞地问。 饶逸风皱眉。「你怎麽知道我一定会弹琴?」 「您不会吗?」虎玉反问,随即又在饶逸风准备否认之前及时加了一句,「别忘了小姐最恨人家骗她的哟!」 饶逸风张著嘴呆了呆,「啊……那……那……」他轻叹。「我会,行了吧?不过,不要叫我弹,至少在梅花尚未完全凋谢之前不要叫我弹。」 虎玉好奇地歪了歪脑袋。「为什麽?」 饶逸风苦笑。「因为我会忘形。」 「所以?」 饶逸风摇摇头,不语。 虎玉打量他半天,突然问:「姑爷,您会武吗?」 饶逸风闻言,不由得大大一怔。「咦?你怎麽会认为我会武?」 「姑爷府上那位大总管……」虎玉眼神锐利地盯住了饶逸风。「是武林中人吧?」 「那又怎麽样?」饶逸风似乎颇觉困惑。「就因为他是武林中人,所以我才带他回府里的呀!」 这下子可轮到虎玉愣住了。「为什麽?」 饶逸风白眼一翻。「拜托!哪个富户人家不请个护院保镖什麽的?有了他,我就不用请其他护院保镖了吧?」 说的也是,以盗制盗最合适了! 「那……」虎玉眼珠子贼兮兮地一转,又换了话题。「姑爷,您每年出京都干什麽去了呀?」 饶逸风耸耸肩。「还能干嘛,去找朋友玩儿啊!」 虎玉盯著马上追问,「哪里的朋友?叫什麽?」 双眉一挑,「干嘛?要不要我连祖宗八代也报给你?」饶逸风嘲讽地道。「还是我是你儿子,出门还得向你报备?」 虎玉呆了呆,连忙打个哈哈。「没什麽啦!好奇而已嘛!嘿嘿,随便问问、随便问问!」 饶逸风又翻翻白眼,而後起身到案前。「帮我研墨!」 「咦,啊!」虎玉忙侧身再把墨匀开。「姑爷,又要画啦?」 「没错。」把那幅「咏梅」卷起来放到一边,饶逸风再摊开另一张画纸压平,而後拿起笔来濡著墨汁。 「那这次要画什麽?」 「你最熟的人。」 「呃?」 「笨,你家小姐嘛!」 |
第4章 隐瞒 ![]() |
歌管酬寒食, 奈蝶怨, 良宵岑寂。 正满湖岁月摇花, 怎生去得? ——周密·曲游春 暖暖的日头在枝桠间闪烁著金光,落在新发嫩芽的草地上化为舞动的精灵,翠藤幽楼巧石倚竹,微风轻拂海棠春桃,游鱼在浩荡奔流的长江跳跃,飞雁在无云的晴空遨翔,这是个温暖和煦的日子,做什麽都适宜,就是不适宜窝在屋里发霉。 「小姐,」虎玉小声地轻唤直盯著壁上那幅画发呆的姬香凝。「天气这麽好,您不想出去走走吗?」 姬香凝似乎没听到她的话,依然盯著那幅画,可是她开口了。 「虎玉,像我吗?」 「嗄?哦!像啊!怎麽不像?」虎玉也跟著望向那幅画。「老实说,虎玉真的很佩服姑爷,这幅画不但栩画得栩栩如生,像极了小姐,而且无论是神韵丰采,甚至是那清若秋水、深若大海般的眼神,还有那无形中的高华气韵,他都抓得毫无二致,虎玉认为,普天之下大概很难有第二个人能画得出比这幅画更好的人了!」 「是吗?」姬香凝轻叹。「虎玉,老实告诉我,你眼中的我,也像画中那般眉梢眼角都带著一份傲然吗?」 虎玉想了想。「有时候吧!当有外人在时,您就是那样,不过,您有您足以傲然之处,不是吗?」 「这样吗?」姬香凝又叹。「那麽我脸上那份孤芳自赏,他也没画差?」 「孤芳自赏?」虎玉忙凑上去仔细瞧了又瞧。「虎玉是不太懂得什麽叫孤芳自赏啦!可是姑爷一点也没画差呀!是那样啊!」 「原来如此。」终於移开视线了,姬香凝徐徐地从榻上起身,缓缓走向窗边。「原来我是那样的可僧又可悲,难怪画不出像他那样自由自在的画来,因为我的心早已被自傲蒙蔽了!」 看姬香凝那副自嘲的模样,虎玉顿时感到有点不安。「小姐,是不是虎玉说错什麽了?」 姬香凝淡淡一笑。「没有,是你提醒了我……不,应该说是相公提醒了我。其实,我也觉得相公把我的一切神韵都淋漓尽致地表现出来了,可是我却很讨厌这幅画,真的很讨厌,所以我就一直在这儿盯著,想看看问题到底出在哪里,最後我终於看出来了……」 「就是刚刚小姐问的?」虎玉小心翼翼地问。 姬香凝轻轻颔首。「记得吗?师父曾经说过,骄傲这种东西是世上最丑陋的面具,但我却一直戴著它而不自知,结果它使我变成了一个世上最丑陋、最不值得骄傲的女人了!」 虎玉越来越不安了。「小姐……」 「我宁愿活在自己的世界里而不愿与他人相处,因为我自认没有人能够了解我这种层次的思想,却没想到,我这种想法才是最幼稚的想法;我回避男人,因为我认为他们只会为了我的美貌而接近我,却没想到这样的行为有多可悲;我不喜欢接触外界,因为我不希望让外界的脏秽玷污了我的心灵,却没想到我自己早已经玷污了自己!」姬香凝苦笑。「我现在才知道自己有多可憎!」 「小姐,你才不……」 姬香凝摇头阻止了虎玉的抗议。「虎玉,人贵自知,这样才能有改进的机会,我很高兴终於能了解自己的错误在哪里了。幸好相公提醒了我,我真该好好谢谢他才是。」说到这里,她又绽出了微笑,不再是以前那副淡漠一切的神情了。「啊!相公说他今天会晚点来,到时了吗?」 虎玉颇觉新奇地瞧著姬香凝的笑容,那麽温婉和煦的笑容。 「呃!姑爷说他会过来用午膳。」 「那麽我现在就下厨去,应该还来得及。」说著,姬香凝匆匆转身就走。 「咦?」 「虎玉,待会儿相公来时,记得要好好招呼他呀!」 「耶耶耶?」虎玉小嘴儿微张,一副惊讶的神情,一手伸向前想要阻止——因为这应该是她的工作啊!但她却又因太过惊讶而不晓得该怎麽阻止。 小姐又要亲自下厨了!? 饶逸风到的时候,看到的就是这麽一副景象,虎玉张著嘴呆在那儿,一手还抬在半空中,简直就像断了一条手臂的稻草人一样。 「咦?虎玉,你怎麽了?你家小姐呢?」 「嗄?」虎玉僵硬地转过头来。「小姐……下厨去了。」 「耶?真的?太好了!」饶逸风眉开眼笑地拍了一下手。「你家小姐的手艺真的是只应天上有,吃一次就上瘾了,可是我又不敢说想再吃,没想到她却主动要弄给我吃,真是太有口福了!不过话说回来……」他讶异地上下打量虎玉。「你干嘛这副怪样子的杵在这儿呀?你在练什麽独门功夫吗?」 终於发现自己的手已经不是自己的了,虎玉忙苦著脸把手收回来。「还说呢!虎玉被吓著了嘛!」 「吓著了?被什麽吓著了?」 先白了他一眼,虎玉才咕哝道:「是姑爷不知道,小姐是不轻易下厨的,算算一年有一次就很了不起了,而且,不够亲近的人还吃不到,也绝不煮给同一个人吃,免得人家食髓知味,天天跑来吵著要吃。 「所以说啊,上回小姐愿意为姑爷下厨,虎玉已经够惊讶的了,没想到隔没几天,小姐又主动要为姑爷下厨,这根本是史无前例的事嘛!我当然是好惊讶好惊讶的呀!」 「真的啊?」饶逸风抚著光滑的下巴。「那这一次又是为什麽?」 朝那幅美人图瞄去,「不就那个嘛!」虎玉说。 饶逸风也跟著看过去。「她很喜欢?」 「不,小姐很讨厌!」 一听,饶逸风顿时傻了。「耶?她很讨厌?那她干嘛为这幅画下厨?」 虎玉眨了眨眼。「因为小姐很感谢姑爷你画这张画给她。」 「嗄?」他的智力是不是退化了,否则怎麽会越听越不懂呢? 看著饶逸风那副呆样,虎玉差点失笑。「别问我,姑爷,虎玉不好说,而且虎玉劝您也别跟小姐提起,否则她会不开心的!虎玉只能这麽告诉您,虽然小姐不喜欢这幅画,却很高兴您画了这幅画,所以才会特地为姑爷下厨的。」 饶逸风狐疑地看看画,再瞧瞧虎玉,最後耸耸肩。 「好吧!只要她没生气就好。」 「姑爷。」 「嗯?」 「天气这麽好,等用过膳後,请小姐到林里走走如何?」 「如果她肯听我的话。」 「唔……我有预感小姐一定会听姑爷的。」 果然,用过午膳後,饶逸风一提议要到外面走走,姬香凝就答应了。 於是,两人在林里边聊边散步,任由阳光洒洛在他们的发上、肩上,呼吸那甜甜的花香味,教人整个心胸都舒畅起来了。 而姬香凝也异於以往的漫不经心,她现在都很仔细地聆听饶逸风所说的话,并予以回应。 从这日起,无论饶逸风何时来,他总是会在姬香凝这儿用午膳,之後再与姬香凝到林间散步闲聊,接著回到书房里下两盘棋或画几幅画,日子过得很闲逸,彼此的相处也越来越融洽。 偶尔,饶逸风觑著姬香凝心情挺好,便会乘机请她再下厨一解他的馋虫,而姬香凝也总是很爽快的答应了,於是,虎玉又有话要说了。 「真的好奇怪耶!今年小姐已经下了好几次厨了,而且又是煮给姑爷您一个人吃,这光景还真是透著诡异呢!」听起来倒是不甘心的成分比较多。 「少给我来这一套,」饶逸风不以为然地嗤道。「妻子做菜给丈夫吃是天经地义的事,你这样说是什麽意思?」 一听,虎玉便脱口道:「可是小姐并没有……」可说一半她就有所惊觉,忙捂嘴噤声。 不过,就这几个字,便已足够让饶逸风知道她要说什麽了。但他只是耸耸肩,当作没听到,迳自转首望著窗外。 「又下雨了,今年雨来得好早。」他喃喃自语道。 幸好他没有追问,虎玉暗忖,并偷偷地吐了吐舌头,「是啊!」她随口应道。「小姐都说了,今年百姓们可要遭殃了,不但霪雨绵绵,而且还有飓风来袭,看来,就算黄河不决堤也要淹大水了!」 眸中神光倏地一闪,饶逸风依然注视著窗外。「夫人会术数吧?」 虎玉颇为得意地笑了。「姑爷被那片梅林困住过是吧?没错,那是小姐设的阵,免得不相干的人来骚扰。」 「夫人果真会术数?」饶逸风慢慢转回来望定虎玉。「她会看天文?她说今年会闹水灾?」 「是啊!而且不止一个地儿呢!」虎玉叹道。「不过,最惨的是太原府、平阳府那边,今年淹大水,可到了明年就会连著闹三年的大旱了!」 「是吗?」饶逸风又看回窗外。「那麽我又得出京了,而且还要连续忙四年。」 「忙?您要忙什麽呀!姑爷?」 「没什麽,」饶逸风慢条斯理地说。「只不过,再过些日子,我大概又要出京去访友了。」 ==== ==== ==== ==== 准备要出京并不是立刻就能出京,饶逸风还必须派人去调查一些事,等有了确定的答案之後才能动身。 在这期间,饶逸风依然天天到妻子那儿去用午膳,直到过未时之後才回到饶府,跟著开始他「改邪归正」的丰功大业,看帐簿、和大总管进行业务讨论等等。这种日子虽然稍嫌平淡枯燥,他却过得还满有「成就感」的。 直到佟安南又找上他。 「爷,上直卫亲军指挥使佟大人来访。」 「咦?居然找上门来了?好,请他到大厅稍待,我马上就来!」 片刻後,饶逸风边大步跨进大厅里,边打量著正在喝茶的佟安南。 这家伙,人家老婆对你根本没意思,你还在那边一厢情愿的猜想吃天鹅肉,甚至敢直接找上人家家里来要人家的老婆! 一见到饶逸风,佟安南立刻起身抱拳,满脸的期待笑容。「饶公子。」 饶逸风也不得不扯起一脸虚假的笑容。「佟大人,真是稀客,逸风待慢了,请坐、请坐!」 两人分别落坐闲聊几句五四三之後,佟安南就不再客套了。 「饶公子,上回我提的事……」 强忍住翻白眼的冲动,硬吞下咒骂的欲望,饶逸风努力让笑容保持在脸上。 「啊!那件事啊……咳咳!事实上,逸风早已跟拙荆谈过了,但是……」 佟安南皱眉。「但是?」 客套的笑容倏忽转为歉然的线条。「拙荆没意思要和逸风分手,这是她亲口说的。」 佟安南沉默了一会儿。 「饶公子,你该知道你配不上尊夫人。」 那又关你屁事? 饶逸风仍是满面笑容。「逸风知道,但一切都是拙荆自已的意思,况且,饶家在金陵也算得上是世家名门,逸风虽然不才,但多少也是个举人,也不至於太辱没拙荆吧?所以……」 目光讥讪,「世家名门?举人?」佟安南冷冷地注视著他。「饶公子知道尊夫人真正的身分吗?」 「真正的身分?」笑容消失了,饶逸风微微蹙眉。「除了是饶府夫人之外,她还会是谁?」 佟安南冷笑了。「你连她的真实身分都不知道,还以为她是心甘情愿作你的夫人吗?真是太可笑了!告诉你吧!以她的才貌和身分,这天下间根本没有任何男人配得上她,除了那两个男人之外,而你……」他嘲讽地嗤之以鼻。 「金陵首富算得了什麽,天下间的财富无不任由她取;小小的举人又算得了什麽,连我见了她都得乖乖的见礼。你只不过是运气好,恰好是你幼时和她定过亲,她才嫁给了你,否则,为什麽你们一成亲,她就搬离饶府了?告诉你,因为她也觉得你配不上她,她羞於和你在一起,这样你明白了吗?」 他明白,他早就明白了! 从成亲的第一天开始,饶逸风就明白他的妻子瞧不起他了,所以,他现在不是很努力要赢取她的认同吗?可是…… 她到底还有什麽稀奇古怪的身分?还有,那两个男人……说的是他看到的那两个非常出色的男人吗? 他们又是谁?跟她究竟是什麽样的关系? 记得他刚开始天天到梅林报到的时候,就曾经问过她这个问题,而她的回答却是,「那是妾身的私事,请相公莫要多问!」 是喔!私事。妻子的事,如果连丈夫都不能过问的话,还有谁能过问? 或许那时候他问的的确是太唐突了,因为他们除了虚有的夫妻名分外,连一夜的夫妻之实都没有,彼此可说是完全不相识。 那麽,假使是现在的他再问的话,她会不会告诉他真正的答案呢? 最重要的是,她到底是谁? 「饶公子,如果你已经明白自己有多配不上她,你就应该尽快放了尊夫人!」佟安南还在不屈不挠地设法说服人家夫妻分手。 这家伙怎麽还在这里呀! 饶逸风厌烦地瞥了佟安南一眼。「我说过她没想过要和我分手,难道你要我休了她吗?」 佟安南窒了窒。「你……你可以说服她。」 这个人的脑筋是不是有问题啊? 「既然她那麽瞧不起我,又怎麽会听我的?」饶逸风不耐烦地说。「就算她真的听了我的,你以为你就配得上她,而她也会答应嫁给你吗?」 「我自然也配不上她,但至少我不会让她在别人面前抬不起头来,不会让她以我为耻。」佟安南傲然地道,却一点也没考虑到他此时此刻的行为有多龌龊。「因为我堂堂正正的做人,不胡来、不瞎搞;我现在的地位身分也完全是我自己努力得来的,而且,我还可以再努力下去,且会有更好的成就。反观你呢?」 他轻蔑地摇摇头。「万贯家产不是你自己挣来的,你也从来没有付出过一丝一毫的努力去做任何工作,事实上,你从小养尊处优,根本没吃过半点苦、挨过半点累、承受过半点伤害! 「徒然具有举人之名又如何?你曾想过要为天下、为百姓做点事吗?明明拥有如此出色的外表,做的却净是些令人不齿的行为,花天酒地、吃喝嫖赌,你哪样没做到?任何有点自尊心的女人都不会愿意有你这种令人羞愧的丈夫的!」 饶逸风的脸色很难看,因为佟安南说的是事实,他无法反驳。 「这三年来,我跟她在一起的时间比你多,我知道她的事也比你多,这样你就该知道她到底是如何看待你了!」佟安南还在说。「所以说,如果你真的为她著想,就劝她和你分开,你还可以另外娶妻娶妾。虽然改嫁并不好听,但至少人家会体谅她不愿意和你这种丈夫在一起的心意,我也不会让她受到任何委屈的。」 饶逸风眯眼注视了他半天後,才冷冷地说:「既然佟大人这麽有把握自己在她心中的地位,也这麽肯定她愿意改嫁给你,你为什麽不自己去跟她说?」 佟安南皱起眉。「她如今尚是个有夫之妇,我怎能……」 「是喔!」饶逸风嘲讽地打断他的话。「原来你还知道有夫之妇是不能追求的啊!这意思就是说,为了在她面前保持你端正的形象,所以你就跑来这里做一些卑鄙下流的勾当,反正她不知情就好了,对吧?」 闻言,佟安南也变脸了。「你这是什麽意思?」 饶逸风双眉一挑。「难道我说错了?你跑来这边叫人家夫妻分手,这是很了不起的行为吗?既然这麽光明正大,我刚刚说了,你不会自己去跟她说!」 「你……」佟安南的脸微红,随即老羞成怒地大声起来。「你太自私了!」 简直不敢相信!「我自私?」 「没有错,你不肯放她,对不对?」 「我是不想放她,」饶逸风坦承。「但是,我的确问过她了,既然她没那个意思,我也没道理要逼她离开我吧?」 「我就知道!」佟安南很生气。「你这种小人果然没安好心眼!」 终於忍不住翻白眼了。「随便你说,大不了我替你去问她,问她愿不愿意改嫁给你!」 「不!」佟安南脱口惊呼。「你不能这麽做!」 「为什麽?」 「她会误会我是那种觊觎人家妻子的小人。」 饶逸风冷笑了。「是误会吗?」 佟安南又窒住了。「我……我不是觊觎你的妻子,我是……我是……」 「想要我的老婆?」 佟安南倏地跳起来。「无论如何,反正她也不甘心作你的妻子,分开对你们双方都好!」语毕,他便狼狈地转身离去了。 饶逸风脸上强硬的冷笑在佟安南转身的那一刹那就消失了。 是吗?她真的是那麽不甘心地作他的妻子吗? 或许是吧!即使他们最近相处得似乎还不错,但是不过几天前,虎玉却依然表示姬香凝根本没有作他真正妻子的打算,甚至他的妻子还有什麽奇奇怪怪的特殊身分他都不知道。 不,对於她,他什麽都不知道! 那些不相干的人都知道,而她这个作丈夫的却什麽也不知道! 她宁愿让那些人知道,却不肯让他知道,因为她还是不将他看在眼里吗?他所做的一切努力全是一场闹剧吗? 有些事他可以当作不在意,但是有些事他却不能不在意,就像这件事,他能当作不在意吗? 饶逸风表情阴郁地望著大厅门口,良久、良久…… ==== ==== ==== ==== 姬香凝和虎玉困惑地面面相觑,再转而注视著独自站在小楼後方的悬崖边,俯望著滚滚长江喝酒的饶逸风,那阴湿的山风吹得他的云色长衫啪啪乱舞,感觉好像他就快被风吹跑了似的,可他又那麽稳稳地伫立在那儿。 从进入梅林的第一天起,饶逸风一迳保持著开朗的神情,几乎时时刻刻都是笑吟吟的,或者有时候会出现为难的样子、哭笑不得的神情,甚至很夸张、很滑稽的害怕模样,却从来没有过如此阴沉郁闷的情形。 这天,他一大早来了之後,除了开口要了壶酒之外,其他没多说半个字,就一个人跑到这儿来喝闷酒了。一壶酒喝完,他就直接把酒壶扔进长江里,也没开口再要另一壶酒,但是,虎玉仍在姬香凝的眼神示意下,又送了一壶酒过去,饶逸风也不出声地默默接过去继续喝。 就这样直到虎玉送去第四壶酒,姬香凝才悄悄地来到他身後。 「相公,有什麽心事吗?」 饶逸风默然不语,直到喝完半壶酒之後,他才语声沙哑地问:「记得我曾经问过夫人,你曾想过要改嫁吗?」 「从来没有,」姬香凝毫不犹豫地说。「以前没有,现在没有,以後也不会有!」 「那麽……」他突然转过身来面对她,双眸在晦涩中闪动著某种奇异的光芒,话声更喑哑了。「我已经不再出去花天酒地了,除了上你这儿来之外,我所有的时间都花在饶家的生意上,我愿意竭尽所能的去做一个规规矩矩的人,这样,你愿意搬回饶府作我真正的妻子了吗?」 「这……」姬香凝犹豫了。 老实说,她从没想过。 也许这三个多月来,两人之间的情况已经改变很多了,他们相处得很自在、很愉快,除了师伯和两位师兄之外,也唯有他才能让她卸下淡漠的面具,以最自然的态度去面对他。 可是也仅是如此而已,因为她对他的认识还不够多,或者应该说是她还没有发现他有足以令她动心之处……呃!也许对於他的风趣爽朗和异於外表的开阔胸襟,她是有那麽一点心动,但也仅是一点而已,还不足以让她考虑到是否能共度一生那种问题。 对於感情这件事,她是宁缺勿滥,如果不是真正动心,她不想随便凑合。 「不愿意,对吧?」饶逸风冷然地道。「你只想这样上不上、下不下地吊在这儿吗?或者说,你跟以前一样看不起我,根本就不希望我再来找你了?」 「相公,妾身不是那个意思,」看他好似有什麽误解,姬香凝忙作解释。「妾身只是从来没考虑过那种事,所以……」 「从来没考虑过那种事?」饶逸风嘲讽地撒了一下嘴,又转回去俯视江水。「我问你,你怎麽会认识上直卫亲军指挥使佟安南佟大人的?」 姬香凝微微一怔。「你怎麽知道……」 「因为他来找我,」饶逸风冷冷地说,虽然他的长袍飞舞不定,但他的背影却是僵硬的。「他要我放了你,因为他想娶你,他说我只会让你蒙羞,所以刚成亲你就搬离饶府了。而他就不会让你在别人面前抬不起头来,因为他是比我这个浪荡子了不起的人。夫人,请你告诉我,我该如何回答他?」 姬香凝震惊地望著他修长的背影,好半天後才低喃,「对不起,我不知道他竟然会……」 「还有,」不待她说完,饶逸风继续追问。「你到底有什麽特殊的高贵身分,为什麽堂堂一个上直卫亲军指挥使见了你还必须低头?」 姬香凝沉默了。 缓缓的,饶逸风再次转回身来,眼睛讥讪地斜睨著她,唇边露出冷笑。「怎麽,他可以知道,我这个作丈夫的却不可以知道?」 犹豫了一下,姬香凝才轻声道:「相公,妾身有妾身的苦衷,可否……」 「好,那麽我问你另一个问题。」饶逸风又一次截断她的话。「那两个男人到底是谁?为什麽佟安南说,只有他们两个才配得上你?还是你又要说那是你的私事,我不够资格过问?」 「不,他们……」姬香凝又迟疑了一下。「他们是我的大师兄和二师兄。」 「大师兄、二师兄?然後呢?」饶逸风步步进逼。「他们又是什麽身分?肯定是比你更了不起的身分才配得上你罗?」 姬香凝别开眼。「相公,对不起,我不能告诉你,请不要再问了吧!」 蓦地咬紧了牙根,饶逸风合上眼,深吸了好几口气,而後再张开,并深深地凝睇著她。 「好,我体谅你的苦衷,但你至少要让我知道你到底是什麽人?我不能忍受连外人都知道的事,我却什麽都不知道!其他人我可以不理,但只有你的事,我至少要知道!」 姬香凝咬了咬牙。「相公,请你别为难妾身,好吗?」 「为难你?」饶逸风不敢相信地摇摇头。「你有没有替我想过,当一个男人莫名其妙的跑来跟我说我老婆的事他都知道,我却什麽都不知道,甚至我的老婆跟他在一起的时间还比跟我在一起的时间多,可见我老婆有多重视他、多在意他,有多轻视我、多不在意我,所以我最好快快把老婆让给他,而我却连一句话也无法反驳回去的时候,夫人,你知道我心里是什麽感受吗?」 姬香凝张了张嘴,却只是一声叹息逸出来。 饶逸风的双颊微微抽搐了一下。「那麽,至少把他知道的事告诉我,我不希望下次他来找我的时候,我又要被他嘲笑了!」 姬香凝咬著下唇,无语。 「这样也不行?」饶逸风无力地喃喃道。「那麽什麽事都可以,随便告诉我一件吧!」 姬香凝无奈地别开脸。 於是,饶逸风的神情逐渐僵硬了,变冷了,末了,他漠然地凝视她好半晌,「我懂了!」他冷瑟瑟地说:「好吧!你爱怎麽样就怎麽样,随便你!」声落,他双臂袍袖倏地挥动。 姬香凝无奈的暗叹,又奇怪他突然挥袖不晓得要干什麽,正感纳闷之际,蓦地见饶逸风颀长的身形有如一抹流虹般倏忽拔空而起,直升九丈有馀,她不禁失声惊呼,耳边同时传来虎玉的惊叫声。 紧接著又见饶逸风的双臂骤然左右展开,云色长衫在强烈的山风里飘舞,於是,他便像一片云彩般轻轻飞向梅林,在两双愕然不敢置信的视线下,已翩然轻灵地面对她们站在梅林树梢随风左右摇摆,眼前的景象令人怵目惊心。 她们可以清楚地瞧见他眼中那抹冷峻的光芒。 「你放心,以後我再也不会踏进这梅林一步了!」撂下最後一句话後,饶逸风便转身蓦然弹起,瘦削的身躯已似一头昂扬的雄鹏,那麽凌厉、那麽威猛的扑向林外,眨眼间已然消失踪影。 有好一会儿工夫,姬香凝和虎玉都震惊得一时无法动弹,只是张口结舌地望著他消失的方向,差点连呼吸都给忘了。 好半晌後,虎玉才吞了口口水,呐呐地道:「老……老天,姑爷居然……居然真的会武,而且……而且……」顿住,旋即更惊讶地低呼,「简直不敢相信,他的轻功竟然比大爷、二爷还要厉害!?」 姬香凝同样惊讶地望向虎玉。「比大师兄和二师兄还要厉害?有可能吗?」 虎玉神情凝重地点点头。「大爷、二爷说过,如果不借力的话,他们最多只能拔升到七丈高,但据我刚刚的估计,姑爷拔升的高度至少也有八丈,搞不好连九丈都有了!」 姬香凝不觉蹙紧眉心。「他的武功会此大师兄他们高?」 「那倒不一定,也许姑爷只是轻功很高,其他方面就不怎麽样了。」 姬香凝沉吟片刻。 「虎玉,立刻去饶府请姑爷再来一趟。」 「现在?」 「对,现在!」 「可是……」虎玉犹豫著。「姑爷好像很生气的样子,他肯来吗?」 「就算他不肯来,你也一定要说服他无论如何至少要再来一趟!」姬香凝断然道。「这是命令!」 虎玉无奈地应道:「好吧!」 可是不到两刻钟後,虎玉就回来了。 「小姐,姑爷还没有回去呀!那个大总管说,姑爷可能会很晚才回去。」 姬香凝叹息。「不,他应该不是还没有回去,只是不想见你。」 「那怎麽办?」 「明天再去!」 「小姐!」虎玉抗议似的垮了脸、扁了嘴。 「虎玉,」姬香凝神情忧虑地咬著下唇。「今天相公一到,我就发现相公的印堂隐隐发青,临去前那匆匆一瞥,更是隐约瞧见相公的印堂似乎已然变黑,所以我必须再仔细看一下,如果我没看错的话,那麽相公在七七四十九天之内必有大难,而且是因为天仓昏暗遇小人,我必须警告他,你懂吗?」 虎玉啊一声,忙道:「好,那我现在再去一次好了,如果还是见不著,我明儿个一大早硬闯也要给他闯进饶府里见到他!」 姬香凝点头。「嗯!那你顺便去请师妹来一趟。」 「四小姐?」 「是的!」姬香凝轻叹。「因为她的坚决反对,所以我什麽也不能告诉相公,相公才会这麽生气。因此,我必须先设法说服师妹,只要她不再反对,我就可以告诉相公他所想要知道的一切了。」 「哦!好,那我现在就去。」 当然,虎玉还是没能见到饶逸风,所以,她决定隔天天未亮就去找他,这样那个大总管就不能说他还没回来了吧? 可没想到翌日一大早,当虎玉来到饶府求见饶逸风时,郑全禄却告诉她,「昨晚爷就出京去了。」 虎玉顿时傻眼,而郑全禄接下来的举动更令她惊慌失措。 郑全禄把一封信函交给她,并冷冷地说:「爷交代我把这封信交给虎玉姑娘,请你转交给夫人。」 「这是什麽?」 「离婚书。」郑全禄面上全无表情。「爷说,以後夫人爱嫁谁就嫁谁,只麻烦夫人转告那位佟大人一声,叫他别再来烦爷了!」 离婚书!? 完蛋了,这下子该怎麽对小姐交代!? |
第5章 遭劫 ![]() |
而今听雨僧庐下, 鬓已星星也。 悲欢离合总无情, 一任阶前,点滴到天明。 ——蒋捷·虞美人 魔面判官又出动了! 足足隔了两年,判官檄终於重现江湖,而且一出现便是四面。 金陵饶家最得「宠幸」,一拿就是两面——饶家在太原府的钱庄和襄阳府的绸缎庄各一面;还有镇远府有名的大恶户钱大图员外一面,最後一面则是出现在滇黔一带的十九飞星会里。 前三个地儿自然是一接到判官檄就拚命找护院找镖师,有办法一点的就高价聘请武林中人,反正再高价也高不过魔面判官拿的数。 至於十九飞星会,从上到下、从里到外全部加起来就只是十九个人而已,可却是各个武功高强,统统都是一流高手,而且十九人同样的心黑手辣,出了名的杀人不眨眼,因此,这一仗打起来恐怕又是惊天动地的了! 於是,官府捕快们又开始愁眉苦脸,心里恨他恨得要死,但当地百姓却欢天喜地,感激他感激得要命,就差点没放鞭炮、祭神拜祖了。原因无他,因为十九飞星会活动的范围虽不出滇黔境内,却已搞得当地百姓叫苦连天、哀嚎不已了。 这就是一年到头难以见其踪影的魔面判官会再次出动的原因,因为,即使他一向是神龙见首不见尾,可在两种情形下他必定会出现。 一是每当天灾降临时,判官檄便会出现在那些以不当手段蓄集财富的人家中,通告他们魔面判官将会去收取他们从那些善良农民百姓手中搜刮来的血腥钱、黑心财和污秽宝。 这些对象通常是那些恶商巨富、贪官污吏或土豪劣绅。 之後,魔面判官便会以劫盗而来的财富全数赈济那些在水灾、旱灾,或其他各种天灾中受苦受难的灾民们,使他们得以在困境中继续生存下去,予以他们对未来的希望。 不过,这还算是相当平和的了,因为魔面判官通常是拿了钱就不伤命的,至於另一种状况可就血腥得很了。 这人世间无论王道多昌明,总还是会有些任意胡作非为,官府却抓不了他的坏蛋,若是世道混乱的时候就更甭提了,那简直是满山满谷,走一步就碰到一双,随手一摸就是一大把。 也许是仗势欺人的皇亲贵胄,也许是一帮打家劫舍、强取豪夺的马贼匪寇,也许是黑道上黑白不分、草菅人命的杀人魔,也许是独占地盘、并吞同道、垄断市场或狙杀外帮的私盐贩子或地痞流氓之类的。 总而言之,这些人通常都是官府不够能力缉捕回去,或者是背景太硬,官府根本不敢动他,甚至可能是官府根本就懒得去追缉的,在这种状况下,判官檄必定会再次出现。这时,它所代表的是魔面判官的判决和处刑,而且,他的判决是永远不变的严酷,无论对手是一人或十人、百人,他只有一种判决:杀! 他曾经斩决过一个秉性淫毒残虐,专门淫奸兽虐妇女致死的皇亲王爷,和一个罔顾人命、滥杀无辜的朝廷奸官;也曾经劈杀黑道上一名杀人如麻,而且嗜食人肝的残暴杀人鬼,和一个表面上是白道大侠,私底下却以收集人的眼珠子为乐的变态狂。 他亦曾单人匹马独挑一帮打家劫舍,从不留活口的关东马贼「悍马帮」一百零七骑,那里是惊天动地的一仗,因为「悍马帮」并不是单纯不懂武功的普通马贼,而是被各帮各派驱逐的不肖弟子集结而成的盗匪。结果,历经整整一夜惨烈的厮杀之後,在黎明的曙光下,那一百零七人一个不少地躺在血泊中。 诸如此类的扶危济贫、惩好锄恶的行为怎能不获得善良老百姓的同声感激与赞颂呢? 这也就是判官檄上元宝、骷髅所代表的含义:要钱不要命,或要命不要钱。 魔面判官两手血腥,却又是那麽地悲天悯人,他心狠手辣,却也是菩萨心肠;他不畏一世诋名,只做他该做的事,他只为善良者、只为无辜者,判官檄一下,就绝无挽回的馀地了。 魔面判官终於又重现江湖了! 三匹健骑在荒道上不疾不徐地奔驰著,路面是凹凸不平的,蜿蜒而崎岖,迤逦於丘陵与荒原之间,此刻,是黎明的前一刻,月光即将隐退,却仍极尽馀力地照射著丛丛的灰绿、一块块的黄色土脊和不远处的一大片黑檀木林。 淡淡的,一阵檀木香味徐徐随风飘来,越朝前去,香味就越浓郁,而这香味又是如此的幽雅清冽,闻在鼻端,直沁入脑,不但非常甜美,而且令人脑目一清。 在月光下,中间那位三十不到的骑士英俊而健朗,说话的语声也非常低沉稳重,他突然开口了。 「十九飞星会的地盘好像就在这附近吧?」 左边那一位差不多年岁的骑士立刻恭谨地回道:「是在这附近,大爷。」 而右边那位看起来相当豪爽的骑士则充满期待的马上接下去问:「如果碰上了,大爷,咱们插不插手?」 中间那位骑士——墨劲竹抚挲著挂在鞍旁的盘蛟金剑,露出淡淡的微笑。 「你们说呢?」 毫不犹豫地,右边那一位右保立时大声道:「当然要插一手!」 左边那位左林闻言,不由得调侃道:「帮十九飞星?」 「哪是!」右保抗议。「谁要去帮那些个混蛋家伙,自然是帮魔面判官呀!」 左林嗯哼一声。「别忘了你是什麽人,居然帮起通缉犯来了?」 右保窒了窒。「我……我帮的是好人呀!」 「通缉犯是好人?」 右保呆了呆,随即转向墨劲竹抗议。「大爷,这不对嘛!明明魔面判官是帮老百姓的好人呀!为什麽要通缉他呢?」 墨劲竹轻叹。「这就是王法,即使再周全的王法也有漏洞,再英名的君主也会有私心作祟的时候,再努力也有力不从心的极限,虽然魔面判官那麽做是太激烈了,但偏偏他不那麽做的话,就帮不了百姓,他是牺牲自己的表面名声,来拯救需要帮助的老百姓。」 「他才是真正的英雄。」左林赞佩道。 墨劲竹颔首。「小师妹最崇拜的就是他,总说如果不是被绑在那个位置上,她宁愿去作魔面判官的小喽罗。这会儿如果不是她轮值,肯定会跑来凑一脚。」 左林不由得莞尔。「是啊!属下也常听四小姐这麽唠叨呢!」 墨劲竹眨了眨眼。「可你就不知道三师妹也很赞佩他了吧?」 「咦?」左林惊讶了。「三小姐也会赞佩他人?」 墨劲竹颔首。「能让三师妹赞佩的人不多,除了师父、师母之外,大概也只有他了吧!」 「其实那也难怪,能做到像魔面判官那样的人也只有他一个了。」左林说道。 「那麽,大爷,」右保双眼闪著兴奋的光芒。「帮魔面判官?」 墨劲竹笑了。「只要里被我们碰上了,当然是帮他。」 於是,右保忍不住大声欢呼,此际,东方的天际已悄悄泛出一抹淡淡的鱼肚白,而他们三骑也正好来到黑檀木林前,突然,墨劲竹脸色一沉,同时扬手阻止右保的欢呼,并凝神像在倾听著什麽。 右保与左林立刻屏息望向林内,未几,一阵粗重的急促喘息掺杂著凌乱不稳的脚步声从林内传了出来,三人立刻飞身下马往林中探去。不一会儿,迎面就见一个黑衣人踉踉跄跄地撞过来,而他脸上挂著的,正是传说中的魔鬼面具。 「魔面判官!?」右保头一个失声惊呼。 黑衣人闻声止步,随即警戒地举起右手的长剑望向他们三人,继而一声低呼。 「是你!」 左林一愣。「咦?他认识我们吗?」 墨劲竹向前两步。「有人在追你吗?是十九飞星吗?」 黑衣人手中的长剑仍然对著他们,但身躯却摇晃得越来越厉害了。 「你……你想干什麽?」 墨劲竹没有回答,双眸倏地往黑衣人的身後望去,眼神凌厉寒酷。 「左林、右保!」 「是,大爷!」 「杀无赦!」 「遵命!」 就在黑衣人沿著树干一寸寸地往下滑溜之际,左林和右保同时往黑衣人身後林子扑过去,而墨劲竹则小心翼翼地靠近他。 「你受伤了吗?」 黑衣人仍然戒慎地盯住满脸关怀地蹲在他面前的墨劲竹,好一会儿後,他的长剑终於无力地垂下。 「没有。」他声音沙哑地说。 「没有?」墨劲竹困惑地端详他,「可是……」他蓦而噤声,旋即伸手闪电般地摘下黑衣人的魔鬼面具,在黑衣人还未反应过来之前,便惊诧地叫道:「是你!」 黑衣人舔舐嘴唇,他感到无比的乾渴与乏力,喉咙里又苦又涩。「是我又怎麽样?」他无力地合上眼。「你要……你要绑我上衙门吗?」 墨劲竹深深地注视他一眼,而後更关心地问:「你觉得怎麽样?」 黑衣人轻轻叹息。「胸口……胸口发闷,全身虚脱乏力,半点力气也用不上,四肢百骸一点……一点劲道都没有,轻飘飘的,像……像醉了一样……」 「内伤吗?」 「不!」黑衣人睁开眸子,眼神黯淡无光。「毒。」 「毒?」墨劲竹的双眉蓦地紧攒。「哪里?」 「背。」 不假思索地,墨劲竹立刻一手扶著黑衣人,一手唰一下撕裂黑衣人背後的衣服,随即看到他白暂的後背右上方有个小小的红点,墨劲竹立刻在红点四周点了几处重穴。 「没用的,」黑衣人疲惫地说。「我……我试过了,怎麽样也……也阻止不了毒性蔓延开来,你……你就算点了我全身穴道也没用的。」 墨劲竹心头一沉,忙平掌贴在红点上略一提劲,一根又细又长的毒针迅即落入他的掌中。一瞧见那毒针,墨劲竹不由得大皱其眉。那是一根看起来相当「漂亮」的毒针,一截截地涂满了九种色彩,既鲜艳又诡异的色彩,可见那毒性恐怕不是普通的复杂难解。 「他们好……好卑鄙,」黑衣人低喃。「找帮手就……就找帮手,七十几个人我……我也不怕,可是……可是他们居然让两个……两个不到七岁的小女孩来……来暗算我,真是太……太可恶了……」 黑衣人几乎完全瘫在墨劲竹的身上了,墨劲竹一手扶著他,另一手脱下外袍披在黑衣人身上。 「我立刻带你回去找三师妹,她精研过各种毒,应该……」 「不!」原本神情萎靡的黑衣人突然振起精神低吼了一声,「不要……不要带我去找她!我已经写……写离婚书给她了,我们……我们已经没有任何……任何关系了,你……」他揪住墨劲竹的衣襟喘息著。「不要带我去找……找她,我……我说过再也不会……不会踏进梅……梅林半步了!」 怎麽会搞成这样? 墨劲竹正想再问,左林和右保却在这时一前一後回来了。 「大爷,他怎麽样了?」 「中毒了,」墨劲竹说著,将魔鬼面具塞进怀里,继而双手一抄,将黑衣人抱起来。「我得尽快将他送到三师妹那儿去!」 三人随即往林外飞身而去,而黑衣人却还喃喃地咕哝著,「不要……不要带我去……去梅林……不要……不要……」 ==== ==== ==== ==== 阴翳的天,寒风瑟瑟,绵绵的细雨依旧下个不停,不仅淹没了禾麦、吞噬了农民的希望,也把人们的心窝都给浸凉透了。 姬香凝愁眉深锁地伫立在琴轩拱门前,不管是饶逸风在盛怒之下送来离婚书,或者是说服不了师妹,这都已经是次要的了,此刻心中那股挥之不去的惴惴不安才是她最在意的。 这时候她才明了饶逸风在她心中不只占有一点点的地位而已,或许还没有到达她愿意与之白头偕老的地步,却已经是会为他挂著心、悬著念,一段日子没见他会想念他的程度了。 这对其他女人而言也许够了,但对她来讲就是不够!她的心灵此其他女人要来得深沉复杂多了,所以,她也需要更深沉充沛,甚至激烈的感情来满足她。 不过,也许就差一些了……但差一些什麽呢? 虎玉悄悄地来到她身後。「小姐,您还在担心吗?」 姬香凝轻叹。「我能不担心吗?」 虎玉沉默了一会儿。 「可是姑爷都已经把离婚书送来了。」 「那跟这是两回事,何况……」姬香凝缓缓的回过身去。「他是一时生气,等他回京後,我会向他解释的。」 「可是四小姐还是反对呀!没有经过其他三那的同意,不得任意透露身分,这是当初你们约定好的嘛!」 这回换姬香凝静默片刻。 「这提议是爹娘离开去云游之後,才由师妹提出的,当初我们也只是认为谨慎一点应该没什麽不对,可是现在师妹却全由个人喜怒来决定一切,这样就脱离了原先的用意。所以,我决定提议自己的伴侣由自己决定即可,只要大师兄和二师兄同意的话,师妹反对也没用了。」 虎玉闻言,默默的端详姬香凝半晌。 「小姐,您很在意姑爷吗?」 姬香凝瞥她一眼,随即走向琴筝前坐定,却只是轻抚著琴面。 「我想我是在意他,但是……」 「还不够?」 姬香凝颔首,「是不够,我觉得……」她蓦而噤声,与虎玉不约而同惊讶地转眼望著刚从雨中飞身进来的人。「大师兄!?」 「咦?大爷,您回来了!」 墨劲竹挥去满头水债,虎玉忙冲去拿毛巾,姬香凝则起身靠过去关心地问:「大师兄,你冒雨前来,是不是有什麽重要的事?」 「是有,但是……」墨劲竹凝住姬香凝。「先告诉我,三师妹,你和妹夫到底出了什麽事?」 双眸倏地睁大,「大师兄怎麽知道?」姬香凝讶异地问。 「别管我是怎麽知道的,」墨劲竹接过虎玉取来的毛巾,「告诉我就是了。」说著,他开始擦拭著身上的雨水。 姬香凝略一迟疑,随即把一切全盘托出了,包括佟安南去找饶逸风,还有饶逸风气得丢给她离婚书的事,一切全都说出来了。她的提议如果要得到大师兄的同意票,就必须先让他了解一切才行。 「……我真的没想到佟大人居然会做那种事,」姬香凝无奈的低叹。「否则便不会有这种事发生了!」 了悟地点点头!「原来如此,难怪他会那麽生气,」墨劲竹叹道:「如果没有佟大人插一脚的话,我想妹夫一定会很有耐心地和你磨到底的,虽然他没有明说,但是我可以感觉得出来他对你用情很深。 「可是佟大人那种类似轻蔑,又似挑衅的行为言词,却大大的伤了妹夫的自尊心,而你的无情回应,更似在他的伤口上搓上盐巴,他脾气看似很好,但每个男人都有他的自尊心,换了是我,我想我也是忍受不下去的!」 欲言又止地张了张嘴,姬香凝又叹了口气。 墨劲竹把毛巾递还给虎玉。「当时你应该告诉他的。」 「可是师妹反对。」墨劲竹一听就皱了眉,姬香凝赶紧在他开口之前忙又接了下去。「所以,我希望大师兄和二师兄能同意,自己的伴侣自己决定就好,不必得到其他人的同意。」 眉宇迅即舒展开来!「我同意,」墨劲竹毫不犹豫地说。「师弟那边就由我来讲,应该不会有问题的。」 「那就先谢谢大师兄了。」 「不客气。那麽……」墨劲竹话锋倏转。「我可以请师妹帮个忙吗?」 「大师兄请说。」 墨劲竹先朝窗外瞄了一眼,随即又拉回视线。 「你知道魔面判官又重现江湖了吧?」 姬香凝颔首。「知道,他发下了四面判官檄,看样子,又有不少百姓会主动供奉他的长生牌位了!」 墨劲竹双眼深沉地凝住她。「你觉得他是坏人,还是好人?」 「都不是,」姬香凝不假思索地回道。「他是个真英雄,一个不计虚名、不求报偿的真英雄!」 「确定?」 「当然确定,」姬香凝似乎有点奇怪他这麽问。「大师兄不是早就知道我对魔面判官的想法了吗?」 他笑了,「那好,我要你帮的就是他。」墨劲竹似乎很高兴。「他单挑十九飞星,对方却找来帮手共七十几个人围攻他一个,而且还叫两个七岁的小女孩暗算他,结果他中了毒,而且无法阻止毒性蔓延,现在就看师妹能否替他解毒了。」 姬香凝立刻正起脸色凝神问:「他的情况如何?」对医术,她只是略懂皮毛,普普而已,因为她娘亲不会医术,但她却对毒物特别专研过,因为前任太子曾经被人下过毒。 「口乾舌燥、胸口发问,全身瘫软无力,连站都站不起来了,而且每天在他中毒针的同一时刻,他的毒便会发作,每一次发作都耗去他不少体力,他也就越来越虚弱了。」 姬香凝越听脸色越凝重。「毒针呢?」 墨劲竹立刻把用手巾包著的毒针交给她,姬香凝打开来仔细看了又看,还凑近鼻端把每一种颜色都仔细闻过。 「他人呢?」 「他无法骑马,只好坐马车,应该随时都会到了,我是先来告诉你一声,让你有所准备。」说著,墨劲竹用下巴指指毒针。「怎麽样?知道是什麽毒吗?」 「不是很确定,我必须看看他的气色、把把他的脉,不过……」姬香凝沉重地叹了口气。「如果我猜测得没错的话,或许去找下毒的人找解药还比较有希望,找我是没用的。」 「为什麽?」 「因为制作这毒药需费时三年,同样的,制作解药也需费时三年,而中毒的人熬不到一个月就会力竭身亡了!」 墨劲竹的脸色变了。「你确定?」 姬香凝犹豫了一下。「我必须先把过他的脉才能确定,不过,应该有七成没错。」 「那麽,三师妹,」墨劲竹突然转头望向拱门外。「你最好要有一点心理准备。」 姬香凝也跟著朝拱门看过去,「心理准备?」有两个人正从梅林中飞掠而出,其中一人手上还托著一个人。「什麽心理准备?」 「因为魔面判官就是……」 墨劲竹还没说完,先行一步迎上前的虎玉便已先瞧清楚了左林双手托著的人,并失声惊叫,「姑爷!?」 姬香凝全身一震,「相公?」她不敢置信地惊呼,随即快步移向被左林放置在锦榻上的人,一瞧见那人紧闭的双眼,苍白泛青的脸色,她更是陡然色变。「相公,怎麽会……」她骤而顿住,旋即伸指搭上他的腕脉,又翻看他的眼色,甚至是他的牙龈、颈侧、耳後,然後转过脸来望著墨劲竹,双眸中水光莹莹。 「大师兄!」 心头沉了沉,「放心,师妹,」墨劲竹忙道。「我找师弟一起去,我们会找到下毒的人的!」 竭力忍住心头那莫名的痛楚,姬香凝力持镇定地吩咐道:「大师兄,要尽快,我的白虎针顶多只能替他多拖延个十四天左右,再多就没了!」 墨劲竹咬了咬牙。「够了,一个月足够了,我们一定会来得及的!」语毕,他回身就走。「左林,你留下帮忙。」 左林躬身。「是,大爷!」 「虎玉,赶紧去把我床上的被褥准备好!」吩咐完虎玉,姬香凝又忙著吩咐左林。「左林,帮我把三姑爷抱到我房里去!」 将饶逸风移到姬香凝的闺房安置好後,姬香凝边拧著毛巾边又说:「左林,去替三姑爷拿几件换洗衣物来……虎玉,去药柜里切半截千年老参王和两只母鸡炖成两碗,快去!」 那两人一离去,姬香凝便用湿毛巾温柔地擦拭著饶逸风的脸,也许是冰冷的潮湿感刺激了他,也或许恰好是时候他该要醒了,总之,当姬香凝开始往下擦著他的颈部时,饶逸风突然睁开了两眼,困惑的眼神先是呆滞地望著屋顶,然後开始迟缓地转动著,随即,他瞥见了低头专注地为他擦拭的姬香凝,双眸蓦地愤怒的大睁。 「你!」他沙哑地低吼,同时一把推开她,并挣扎著起身。「我说过再……再也不到梅……梅林里来了,我……我要离开……要离开……」 「相公,不行,你不能下床!」 姬香凝惊叫奢想要阻止他,却又被他用力推开而踉跄退了两步,还没站稳,就听扑通一声,饶逸风已经跌到地上去了。 「别……别叫我相公……」饶逸风喘息著撑起上身吃力地抱住床边的椅凳,「我已经……已经不是你……你的相公了,我……我要离开!」说著,他就试著摇摇晃晃地站起来,可惜脚都还没站直,就两腿一软,又倒了回去,椅凳也被他撞翻了,整个人狼狈地仆跌在地上。 「相公!」姬香凝忙又过去想要扶他一把,可是,不过才刚碰到他而已,又被他推开了。 「滚开!」他吼著又开始扶著椅凳、抓著床沿,硬要撑起自己虚软的身子。 再一次,姬香凝试著去扶他,却依然被他一把推开,但他却也因此而失去重心的跌翻了,喀一声,这回是脑袋撞上椅凳脚,他呻吟著扶住脑袋;姬香凝再次想去扶他,然而,无论试几次,都仅是稍微碰触到他而已,他就愤怒地甩开她。 看他让自己跌来撞去的好不凄惨,姬香凝终於禁不住泪水盈眶了。「好、好、好,我告诉你、我告诉你!」她猛然抓住他的手臂。「我是白虎禁卫!皇京四大禁卫中的白虎禁卫!」 正准备再次推开她的手蓦然僵住,饶逸风呆滞半晌後,才一脸不可思议地低喃,「你……你说什麽?皇京……皇京四大禁卫?」他困惑地转著眼珠子。「白虎……白虎禁卫?你是……你是白虎禁卫?」 「妾身是白虎禁卫。」姬香凝低叹。「相公,你先上床躺好,妾身再慢慢告诉你你想要知道的任何事,好吗?」 |
第6章 真相 ![]() |
门隔花深梦旧游, 夕阳无语燕归愁, 玉织香动小帘钩。 落絮无声春望泪, 行云有影月含羞, 东风临夜冷於秋。 ——吴文英·浣溪沙 小心翼翼地捧著一碗刚炖好的人参鸡汤,虎玉一手推开房门进去,正好听见姬香凝讲到最後,便悄悄地在一旁等候她说完。 「……因此,妾身每年十二月到翌年二月都要到宫中轮值伴驾,所以,佟大人才会认得妾身,并不是妾身对他有什麽特别,这样相公了解了吗?」 听完姬香凝冗长的叙述後,饶逸风却静默了好半天都不出声,也不晓得他到底听懂了没有,还是正在考虑该如何接受这整件事。直到虎玉把刚炖好的人参鸡汤放到他手上,旋即又被姬香凝端回去吹著热气。 「为什麽你到现在才肯告诉我?」他低低地问。 姬香凝无奈低叹。「因为当初我们四师兄妹曾经约定,为免惹来一些不必要的麻烦,除非经过四个人的同意,否则不能随便把自己的身分告诉任何人。但是,师妹却一直不肯同意让你知道这件事,直到今天,妾身另外徵求大师兄的同意,决议自己的伴侣由自己决定即可,不需要经过其他人的允许,所以妾身才能告诉你。」 饶逸风又沉默片刻。 「救了我的……是你大师兄?」 姬香凝颔首。「他是青龙禁卫,和二师兄玄武禁卫是爹的徒弟,小师妹朱雀禁卫是我娘的徒弟,不过,她只学武。」 饶逸风蹙眉端详她。「那你……也会武吗?」 姬香凝摇头。「不,妾身不能练武,但是妾身精熟奇门之术,妾身之所以要住在这儿,就是因为妾身必须镇守住这金陵城的白虎方位,因此,妾身每年至少要在这儿住上三个月。」说完,她把鸡汤又放回饶逸风手里。「相公,不烫嘴了,快趁热喝。」 饶逸风边一口一口慢慢的喝著,边似乎还想著什麽事,虎玉却捺不住寂寞地乘机凑上前来了。 「姑爷,您真的是……是魔面判官?」 饶逸风瞟她一眼,点点头。 虎玉不由得不满地噘起了嘴。「那人家问您是不是会武,您还说不会!」 「我有说不会吗?」饶逸风慢条斯理地说:「我只是反问你说,你怎麽会认为我会武而已吧?」 虎玉窒了窒。「那……那……魔面判官都已经出现江湖快四十年了,姑爷,您有那麽老了吗?」 饶逸风嘿嘿一笑。「如何,姑爷我驻颜有术吧?」 虎玉顿时傻住了,姬香凝却是噗吭一笑。 「相公是徒弟吧?」 把剩下的鸡汤喝完後,饶逸风才把碗还给虎玉,并说:「八年前师父过世後,我才接替他老人家为魔面判官。」 「八年前?」虎玉捧著空碗,转著眼珠子想了想,继而惊呼。「耶?姑爷,那……那十三面判官檄不就是您发出去的了?」 饶逸风耸耸肩。「没办法,那时候才刚打完仗,世道混乱、民生困苦,尤其是那些直接遭受到战争蹂躏践踏的地区更为凄惨,趁火打劫的人突然间增多了,恶官奸商打劫各个抢著来,不那麽做的话,很多老百姓都活不下去了!」 「哇——」虎玉既赞叹又崇拜地注视著饶逸风。「原来一年内发出最多面判官檄是姑爷创下的纪录呀!」 是喔,明年一口气发二十面给她,看她还高不高兴得起来! 饶逸风受不了地翻翻白眼,没说话。 「那麽相公为什麽要做那种会扭曲人印象的事呢?」姬香凝突然插进来问道。 一提到这,饶逸风就不由得先叹了一大口气。「这个就要提到我爹娘了,老实说,如果我爹娘还在世的话,判官檄每年都要先发下十面给他们,因为我爹是个扎扎实实的大恶商。记得当年我一再要他们捐出银两赈灾济贫,结果他们真是一毛不拔,说什麽钱只能用在自己身上,哪能浪费在他人身上。 「当时我一火大,就脱口说,要是可以的话,我一定会先去抢饶家的铺子!然後就叫我师父发判官檄给他们,因为师父看在我的面子上,一直都没去动他们。结果头一遭被劫,我爹就拎著我的脖子问是不是我勾结盗匪去抢的? 「所以,我师父就教我那麽做,他说我越坏,就越不会有人怀疑到我身上来。而且,因为我是独子,所以要出远门并不容易,爹娘看得我实在很紧,只要走得稍微远一点,就叫来一大堆人跟著我,无论我如何抗议都没用,因此……」 他耸耸肩。「一个会逃家到处游玩的不孝浪荡子,三天两头不回家是常事,只要他们习惯就好了!反正我都在玩嘛!也没什麽好担心的,对吧?所以,当我正式接下魔面判官之後,这就是一个很好的掩护了。」 他说的轻松自在,却在姬香凝心湖里暗暗掀起了一阵波涛。 只为了掩护自己另一个身分,他便牺牲了自己的形象,混得一身骂名,让所有的人蔑视他、耻笑他,好使他能更方便去做一些毫无代价,甚至可能会丧失性命的事吗? 换了是她,她做得到吗?姬香凝不禁扪心自问。 「的确,」虎玉喃喃道。「我到现在还不太敢相信哩!难怪这些年来,魔面判官发给饶家外地铺子的判官檄特别多呢!」 饶逸风笑笑不语,并合上眼,姬香凝却是双眸中异采闪烁地凝视他好片刻。 「相公,如果不是大师兄救了你,你会让妾身知道吗?」 「不会。」 「为什麽?」 这还用问吗?「你已经够看不起我这个浪荡子了,我怎麽还敢让你知道我甚至是官府衙门缉榜单上的头号通缉犯?」 「可是你为的是百姓呀!」 饶逸风缓缓睁开眼。「我以为你期待的是我能去考个状元什麽的,然後作个像佟大人那样的高官。」 听出他语气里的嘲讽,姬香凝不禁垂眸轻叹。「相公还在生气吗?」 「我哪敢。」 姬香凝沉默了一会儿。 「相公,你累了,还是多睡一会儿吧!」 饶逸风没有异议,因为他早就累了,而姬香凝和虎玉扶著饶逸风睡下後,两人就离开了房间。 「小姐,」虎玉吐著舌头悄声道:「姑爷好像还是不太高兴哩!」 「让他睡饱一点,也许明天精神就会好点儿了。」只要精神够好,心情自然也不会差到哪里去。而她,也有一些事必须好好想想。 可是直到凌晨前,饶逸风毒伤发作之际,姬香凝才发现绕逸风的精神根本不可能会更好,只会更差。 之前左林就已先警告过姬香凝,饶逸风毒伤发作时会很痛苦,她们最好不要在一旁观看。可是姬香凝坚持她一定要在一边照顾,虎玉自然也不会离开她身边。 到了寅初时刻,熟睡的饶逸风突然醒了过来,并说他口好渴。 没想到他茶喝一半,就蓦然失手掉了杯子,姬香凝忙取毛巾来替他擦拭。可等她擦完抬头一看,却不觉吓了一大跳。 饶逸风脸色惨白,冷汗涔涔,却还是咬紧牙根装作没事般地说:「还……还没擦好吗?」 姬香凝呆呆地看著他痛苦的模样,一时之间说不出话来,只感觉到一阵尖锐的痛楚也跟著穿透了她的心。 左林冷静地示意虎玉把姬香凝带开一边,自己则坐到床边去扶著饶逸风,让他靠在自己身上。 「会冷吗,三姑爷?」 蓦地抽搐了一下,饶逸风闭闭眼。「有……有点儿。」 左林忙拉上被子盖紧了他。「这样好点儿吗?」 勉强扯了一下嘴角,饶逸风微微抖颤著说:「谢……谢谢。」 左林朝姬香凝望去。「三小姐,你们先去睡吧!这儿有我就行了。」 身体有些痉挛,饶逸风急促地吸著气。「你……你们去睡,我……我不要紧……」 姬香凝终於回过神来了,但这样她更心痛,因为她很清楚她没有办法减轻他的痛苦,就算点了他的昏穴、睡穴,他照样会很快就痛醒过来,这就是这种毒的歹毒之处,必须忍受痛苦直到死为止! 可是看他的痛苦那麽迅速地往上攀升,他的面色逐渐泛育,汗珠子在努力抑制痛苦的脸容上闪动,他开始一阵一阵地痉挛著。 姬香凝终於忍不住了。「左……左林,点一下睡穴,让……让他休息一下吧!」她的声音也跟著在微微颤抖。 左林为难地瞧了一下饶逸风。「可是三小姐,三姑爷这才刚开始呢!」 全身都在那麽可怕的抽搐著,饶逸风双目紧闭,额上汗落如雨,甚至连五官都有些扭曲了,却仍喘息著说:「不……不用了,没……没有关系,我……我受得了……」 「可……可是,这样你太痛苦了呀!」姬香凝禁不住哽咽了。 饶逸风似乎想再说什麽,牙关却蓦然紧咬,刺骨的痛苦,凌迟般的煎熬,使得他的全身开始剧烈的颤抖,面孔上的肌肉也完全扭曲得变了形,脸色开始转为一种惨怖的深色铁青,可他却依然拚命忍住,吭也不吭一声,只听得到他断断续续的吸气声。 左林竭力的抱住他,免得他因挣扎翻动而滚到床下去。 姬香凝宛如石塑木雕般呆呆的站在一边,两只手紧握成拳,指甲都剌进肉里也一无所觉,她的目光悲痛又无助的驻留在饶逸风那张痛苦至极的凄厉面庞上,终於明了何谓心如刀割的感受了! 她的泪水悄悄滑落,虎玉在一旁胆战心惊地抓紧了她的手臂。 「小……小姐,姑爷……姑爷受不了了呀!」 还未说完,蓦闻饶逸风轻哼一声,就见他整个身子突然静止了下来,除了四肢尚在微微的痉挛之外,他双目紧闭,毫无动静,连呼吸也仅剩下那若有似无的一丝微弱气息,简直就让人不敢相信他还是活著的。 姬香凝不由得惊呼一声打了个寒颤,旋即气急败坏的冲上前,小心翼翼地伸出簌簌发抖的手搭在饶逸风的腕脉上。 「三姑爷昏过去了。」左林镇定地说。 「结……结束了吗?」姬香凝颤巍巍地问。 左林犹豫了一下,才无奈地道:「不,至少要一个时辰。」 「一……一个时辰!?」姬香凝顿时惊吓地连退两步。 天哪!他每日都得这样忍受一个时辰吗? 这样他能撑多久?撑得了一个月吗? 蓦然,她转身就出了房门走向书轩,并对身後紧跟的虎玉吩咐道:「虎玉,我开张单子,天一亮你就给我进宫去照单子拿,有问题找太后,无论如何,单子上的东西全部都要给我拿到!」 现在她唯一能做的就是让他有足够的体力支撑下去,直到大师兄他们找到解药回来为止! ※ ※ ※ 饶逸风自己虽然还生死未。,但是他依然记挂著罹患水灾的灾民,然而,躺在床上的他什麽也不能做,只好修书一封给郑全禄,把存放盗来的金银财宝的地点告诉他,让郑全禄代替他去处理赈灾之事。至於饶府,也只好暂时托交给郑全禄的儿子郑月丰了。 对於秋海棠来讲,饶逸风和郑全禄竟然都不在饶府主事,这种机会简直是天下掉下来的好运道,这下子再也没人可以阻止她动手脚了,於是,她就开始著手已计画许久的行动,一步一步把自己的人安插到饶府里。 而第一个,就是她儿子的父亲林恒武。 当年,她才刚进翠怡院不久,就被林恒武看上,并为她赎身,可没想到林恒武在儿子生下後的某一天出门後就不再回来了。为了抚养儿子,她只好再回到翠怡院工作,後来又进了饶府。 之後,就在这回饶逸风出京後不久,她偷跑去看儿子时,居然也碰上林恒武回来找儿子。於是,两人旧情复燃,再次一拍即合,进而共谋饶府的产业。 没想到一切比她想像的还顺利,莫名其妙的,听说饶逸风在外地病得快死了,所以郑全禄只好代替主子去办些事。在秋海棠的理想中,饶逸风最好是一病不起,这样她就是饶府的主人了,就算饶夫人回来,她不相信她压制不了那个丑八怪。 万一不幸饶逸风没有死的话,那也无妨,只要给她一、两个月的时间,她就可以安排好一切,他不回来便罢,他一回来就要他死! 因为,只有她知道,林恒武是个会武功的江湖中人,而且曾经是武林黑道中一个相当有名的帮派中的一份子,虽然那个帮派已经被消灭殆尽了,但是,林恒武打算利用饶家的财富再重振帮派的声名。 所以,无论是饶逸风也好,郑全禄也好,除非他们不回来,否则,林恒武只要动两下手指头就可以轻易地解决他们了! 一天十二个时辰,饶逸风就有十个时辰在睡觉,睡足这麽多时辰,以一般人来讲,一醒来大概是活蹦乱跳,一身充沛精力无处发泄了吧?可饶逸风的精神与体力,在一次又一次毒伤发作的情况下,已伐伤得太过厉害了,毒性的侵蚀一日不断,无论姬香凝如何帮他进补调养体力,他依然一天此一天孱弱。 半个月後,他已经连个杯子都拿不住了。 这天,饶逸风刚从一场悠长而舒适的梦里醒来,一睁眼便瞧见姬香凝静静地坐在床边凝视著他,也不晓得她那样子有多久了。 他舔了一下乾裂的唇瓣,姬香凝立刻问道:「渴了?」 饶逸风点头,姬香凝便小心翼翼地把他扶著坐起来,并在他身後塞了好几颗枕头好让他舒适地靠著,而後去倒了一杯犹半温热的参茶来,再同样小心翼翼地喂进他嘴里。 「还要吗?」喂完一杯後,姬香凝又问。 「够了。」饶逸风吁著气道。 「要再睡会儿吗?」 「不要,」饶逸风苦笑。「再睡下去,怕就醒不来了。」 姬香凝一颤,立刻捂住他的嘴。「不要这麽说!」 冰冷的手悄悄覆在温暖的柔荑上,饶逸风深深吸了口气,而後勾起一抹满足的微笑。 「好香。」 没有收回自己的手,任由他握著,姬香凝又注视他片刻後,突然说:「相公,我们圆房吧!」 笑容迅即消失了,眉宇倏地皱起,「你在说什麽鬼话?」饶逸风恼怒地低叱,「你以为我死定了吗?你认为饶家若是从此断了嗣,你这个饶家媳妇便是罪孽深重了吗?」他蓦然甩开她的手冷哼。「你忘了早已被我休了吗?」 幽深的瞳眸深深凝视他片刻,而後她悄然垂下双眸。「相公以为若是相公死了,妾身会再嫁吗?所以相公要为妾身保留清白之身吗?」 饶逸风不语,只是别开头。 姬香凝轻叹。「相公,妾身曾说过,妾身一直没有嫁人的打算,原就准备一辈子独身到老。可是妾身嫁给了你,妾身以为那样也未尝不可,反正妾身过的依然是独身生活。 「没想到三年後,相公竟然突然出现在梅林,而且那麽有耐心地追求妾身,当时妾身却深以为不耐烦。可之後,妾身发现相公与妾身所听闻的、想像中的相差许多,妾身惊讶了、好奇了,於是,妾身开始与相公认真相处,从而发现相公原来也有那麽令人心仪的一面。老实讲,妾身的确是有点心动了!」 她看著自己交握的双手。 「然而,对妾身而言,那样依然是不够的,在妾身心目中,男人不应该只是那样的,并非一定要成大功、立大业、做大官,但是……光只那样是不够的,男人应该更有力量、更能令人震撼、教人感动的!」 饶逸风突然插了一句。「像你大师兄、二师兄那样?」 「不!」姬香凝却立即否决了。「还不够,大师兄、二师兄是真正的男人,妾身尊敬他们,却不觉得他们能让妾身心动。最大的不同是,如果有事的话,妾身会为大师兄、二师兄担忧、焦急,但相公一出京,妾身不但为相公揪心担忧,而且会想念相公。 「想念相公的风趣幽默,想念相公的耐心体贴,想念和相公一块儿散步、浅酌的时光,想念相公的画,也想念相公的棋艺,越想念妾身就越懊悔为什麽要听由小师妹的任性,懊悔自己伤害了相公。如果事情能重来一遍,妾身一定不会任由相公在愤怒之下离去了。」 姬香凝抬眸对饶逸风绽出一个歉然的微笑,饶逸风轻抚她的娇靥,她赧然地垂下如扇般的睫毛。 「然後,那一天,大师兄突然跑来问妾身,『魔面判官是好人还是坏人?』当时妾身亳不犹豫地告诉他,妾身认为魔面判官是个英雄,一个真正的英雄。可妾身怎麽也没料到,妾身不但可以见到那个妾身心目中的英雄,甚至相公竟然就是他,於是,妾身真正感到震撼了! 「为苍生、为百姓,相公能真正做到不计虚名、不求代价,这已经够了不起了。可相公为了掩饰自己的身分,竟然还污蔑自己的形象,无视他人轻蔑的眼光,一任世人嘲笑,当时妾身立刻自问:妾身做得到吗?」 她喟叹地摇摇头。「不,妾身做不到,妾身可以不计虚名、不求代价,却做不到像相公这样,妾身不由得折服了,为相公宽阔的胸襟,为相公无私的胸怀,妾身不能不感动,不能不折服了!」 苍白的双颊上悄然染上两抹赧红,「这……夫人说得太夸张了,」饶逸风颇为不好意思地呐呐道:「其实……其实我也没想那麽多啦!男人嘛!被人家多骂两句也不会少块肉呀!」 瞳眸中是赞服,也有心痛,姬香凝深深龄视著饶逸风。 「但是,相公,当妾身眼看著相公被痛苦折磨摧残的时候,你知道妾身有多麽希望相公不是魔面判官吗?」 饶逸风呆了呆。「嗄?」 姬香凝叹息著又垂下双眸。「每一回看著相公痛苦,妾身心中的痛就一回深过一回,於是,妾身明白了,相公出京前,妾身只为相公心动,但在妾身得知相公竟然是那样了不起的人而震撼、而感动、而折服时,妾身的心便已不自觉地牵系在相公身上了。」 饶逸风的双眸倏地惊喜地一亮。「真……真的吗?」 没有回答他,姬香凝兀自垂眸低语,「一颗陷落的心只会越陷越深而已,每一日见到相公,妾身都可以感觉得到比前一日更眷恋相公;每一回眼看相公受苦,妾身也可以感觉得到心中的痛在加深;每一次相公熟睡时,妾身就情不自禁地恐惧起来,恐惧……恐惧相公再也醒不过来了!」 一滴泪水悄然坠落,饶逸风抬手扶起她的下巴,双眼在她那两只溢满泪水的瞳眸中流连,於是,又是另一滴热泪垂下。饶逸风叹息著将她揽入怀里,轻轻地,将冰冷的双唇覆上那两片带著淡淡梅香气息的唇瓣。 由轻而重、由浅入深,饶逸风辗转地吸吮著她的甜蜜,贪婪地嗅吻著她的芳香;姬香凝则双臂如蛇般地圈上了他的颈子,羞赧且笨拙地回应著他,热泪却依然止不住。 他终於喘息著放开她,她则偎在他胸前低低地呢喃,「你一定要撑下去呀!一定一定要撑下去呀!」 饶逸风温柔地抚掌著她沁著梅香的秀发。 「我会的。」 ※ ※ ※ 一条娇小的淡蓝色身影像只蝴蝶似的翩然落在梅楼前,刚走出楼的虎玉一见,不由得愕然。 「四小姐,您回来了,不是还不到时候吗?」 淡蓝人儿——朱雀禁卫水仙耸耸肩,迳自往楼里去。 「皇上要我陪他上北京,可我玩两天就厌了,但皇上又不肯那麽快回来,只好忍呀忍的,好不容易回来了,就听说那个人居然堂而皇之地住进三师姊这里来了,所以就马上溜出宫来,想看看那人的脸皮到底有多厚,能不能让我掀两片起来玩玩?」 「咦?」虎玉讶异地追在水仙身後。「难道四小姐还不知道……」 「知道什麽?」 「知道……」虎玉蓦地顿住,顽皮之心倏起,突然很想看看一向喜欢捉弄人的四小姐在自己被整的时候会有什麽样的表情。「呃……没什麽、没什麽。」 「不晓得在搞什麽!」水仙突然停住了脚。「喂!那家伙住哪儿呀?」 虎玉憋著笑轻咳两声。「呃!在……在三小姐房里呢!」 「耶?」水仙陡地一声惊呼。「在师姊房里?那……那家伙,居然敢跑到师姊房里去!?好,我去抓他出来!」水仙拔腿就往姬香凝的闺房飘过去。 虎玉则像赛跑似的冲向厨房,姬香凝正在为饶逸风亲手熬汤,左林刚被姬香凝派出去买东西,当水仙到达时,虎玉正要去追加物品。 刚喝完药正靠在床头点著脑袋打盹的饶逸风,蓦然被一声猛烈的撞门声惊醒,吓得他差点跌下床去,忙转眼定睛看去,原来是那位美姑娘,他不久前才知道她就是姬香凝那个对他一直抱持著敌视态度的小师妹。 只见她彷如一阵飓风也似的刮到床前,猛一眼,似乎很为饶逸风孱弱憔悴的模样吓了一跳,旋即恢复原来凶恶的表情,双手叉腰作酒壶,气势汹汹地对饶逸风扬起下巴。 「喂!是谁说你可以睡到我师姊房里的?」 饶逸风先是微微怔了一下,继而眨眨眼笑了。「香凝是我老婆,我睡到我老婆床上有什麽不对?」他慢吞吞地说,虽然声低气虚,但那股子吊儿郎当的味道却一点不减。「干嘛!你嫉妒啊?」 水仙顿时气结。「谁跟你嫉妒啊!我说你不配到我师姊房里,居然还敢睡到我师姊的床上,信不信我把你扔进长江里喂王八!」 满不在乎地耸耸肩,「你只要碰我一下下,我保证你师姊会立刻跟你翻脸喔!」饶逸风依旧慢吞吞地说。 柳眉霎时倒竖,水仙气唬唬地逼到床边。「你以为我不敢碰你?」 学她曾经对他做过的动作,饶逸风挑衅地朝她勾了勾食指。 「敢就来呀!不敢的是乌龟。」 「你!」水仙不由得心头一阵火起,旋即兜手一把揪住饶逸风的衣襟,「告诉你,我不但敢碰你,而且……」说著,她纤细的手臂使力一甩,竟然就把饶逸风一个大男人给掼下了床。「我还要好好的修理修理你!」 饶逸风的脸色有点发青,却依然让那抹轻蔑的笑容留在唇边。 「你……你不敢!」 美眸倏然怒睁,「你看看我敢不敢!」水仙愤然地举起右掌,正想用力的给他甩下去,蓦然…… 「住手!」姬香凝气急败坏地冲进来,虎玉则端著一碗食盅跟在後头。「你疯了!你想干什麽?」 一看是师姊,水仙不由得悻悻然地放下右手。「啧!」可惜!「没干嘛啦!」然後故意很用力地将饶逸风丢下地。 饶逸风顿时痛哼一声,蜷曲成一团,姬香凝忙上前要去扶他。 「不……不要碰……碰我!」饶逸风呻吟著低喃。 忙收回手,姬香凝又急又心痛地看著他紧闭双眼,痛苦地吸气,脸颊一下下地抽搐著。 「你……你怎麽样了?」 他没有回应,只是粗浊地喘息著,她只好忍耐地等待著。直到过了好一会儿之後,饶逸风才慢慢恢复平静,并吁出长长的一口气,而後睁开眼给她一个虚弱的微笑。 「好……好了,可以扶……扶我上床了……」 姬香凝忙唤来虎玉一起把饶逸风扶上床重新躺好。 「相公,你觉得怎麽样?」她担忧地为他拭著额头上的冷汗。 饶逸风闭了闭眼又睁开。「没事,我……休息一下就好了。」 「那你休息一下。」说著,为他掖好被子後,姬香凝一转过头来,就怒容满面地瞪住了水仙。「师妹,这次你真的太过分了,你应该看得出来相公身子有恙,你怎能如此粗鲁的对待他,甚至要打他?」 看师姊好似真的生气了,水仙不由得有些心虚。「是……是他先挑衅我的嘛!还说……说什麽如果不敢碰他就是乌龟,那我……那我不是乌龟嘛!」 姬香凝愣了一下,随即狐疑地转回去看著饶逸风。「相公?」 饶逸风耸耸肩。「我玩玩她嘛!」 「玩……」姬香凝顿时啼笑皆非。「相公啊!你现在的身子能这样玩吗?要玩等你好了再玩也不迟呀!」 饶逸风眼神古怪地凝住她一会儿。「我……好得了吗?」 全身一震,「不准你这麽说!」姬香凝声音有些变调地叫道。「你说过你会撑下去的!」 饶逸风轻叹。「我会撑下去,但是……并不是我想撑下去就行的呀!只剩下不到半个月的时间了,这是早晚要面对的事,你不能逃避呀!香凝。」 姬香凝咬了咬牙。「还有十三天,大师兄说他一定会来得及就一定会来得及的!」 饶逸风无奈地摇摇头,「好吧!随你。」继而瞄了一眼水仙。「不过,你也不要太责怪她,的确是我故意挑衅她的,我只是想报复一下她对我那种不分青红皂白的敌意,所以稍微玩玩她罢了。」 姬香凝沉默了一会儿,而後突然漾起一抹奇异的笑容,她瞄了水仙一眼,然後示意虎玉把食盅端过来,试了试不会太烫之後,她就开始一匙一匙地喂进饶逸风口中。 「师妹,三个月内不准进这梅林内,尤其是这房间,否则师姊就跟你翻脸,听清楚了没有?」 小脸顿时垮了下来。「师姊……」 「好了,出去!」姬香凝轻叱,随即又瞥虎玉一眼。「虎玉,请四小姐出去,一出房门後就告诉她。」 虎玉立时眉开眼笑地亮了眼。「是,小姐!」然後转个身。「四小姐,请吧!一出去虎玉就告诉您一件您一定很感兴趣的事喔!」 奇怪地望著水仙和虎玉一块儿出去了,虎玉还很细心地把房门关好。「什麽事?」饶逸风禁不住好奇地问。 姬香凝又笑了。「待会儿你就知道了,相公。」 姬香凝继续喂著饶逸风,可不过一会儿,突然,一声可怖的尖叫破门而入,骇得饶逸风一口羹呛到了鼻腔里,他呛咳著,门外的尖叫声继续穿透进来。 「什麽?骗人……不信!不信……嗄?真……真的!?……怎麽可能?那……咦……啊!」 跟著,有人开始拚命敲打著房门。 「师姊啊,求求你,让我进去吧!师姊啊!以後我不敢了啦!师姊啊!让人家仔细瞧瞧嘛!人家想跟他说说话嘛!人家有好多好多事想问他啦!师姊呀!求求你啦……」 饶逸风惊愕地张大了嘴。「她……她怎麽了?」 姬香凝噗哧一笑。「她呀!除了我爹和我娘之外,她生平只敬服一个人。」 「谁?」 「魔面判官!」 「耶!?」 身子病了只有两种结果,一种是痊愈,另一种就是好不了了! 然而,从一开始,姬香凝就不考虑那另一种结果,她一心一意认定墨劲竹一定会来得及找回解药,她拒绝接受会有另一种可能! 可是到了只剩两天,而饶逸风也陷入昏睡不醒的状态时,她开始不安了。 「地纹断了,但有祖荫纹庇护,」抓著他的手掌,姬香凝喃喃自语地道,然後又摸向他的脸。「他的额头饱满、印堂开阔,不该是个短寿之人,山根虽有宜纹,但不在准头上;流年廉贪坐亥是绝处逢生格,应该没事的、没事的……」 虎玉觑著姬香凝那种失态的神情,她也很不安。 「小姐、小姐,别这样,您一向对自己很有信心的不是吗?放心吧!姑爷会没事的。」 停止了自言自语,却专注地凝望著饶逸风好半天後,姬香凝才长叹一声放下他的手。 「我知道,但是这会儿我什麽都乱了!只是很後悔……」 「後悔?」 「後悔浪费了那麽多时间,後悔为什麽不早点接受他,後悔……」 「小姐,」虎玉不以为然地打断了她的後悔。「可是您一直不喜欢姑爷的呀!那怎能勉强呢?就算後来您喜欢上姑爷了,可您自己也说过那还是不够的嘛!」 姬香凝呆了片刻。 「我不懂,」她喃喃地道:「上天既然让我现在这麽恋著他,为什麽不能让我早点恋上他呢?为什麽一定要拖到现在?为什麽世间必须要有这麽多後悔莫及的事?」 「小姐,姑爷没事的,这样你们以後还会有很长远的时间的,不是吗?」 然而,到了最後一天、最後一次发作的前一刻,墨劲竹却还是连个影子都没有,姬香凝绝望了! 抓紧了饶逸风的手,她咬著下唇泪流满面,知道他绝对挨不过这次的发作,也知道只要他一死,她一定会崩溃的! 「还有一个办法,师姊。」水仙突然说。 迅速移过视线来,「什麽办法?」姬香凝急问。 「师姊用白虎针锁住姊夫的经脉,我再用内力帮姊夫度过他的发作期,这样至少还能拖七天。」 「可是……」姬香凝惨然色变。「这样他的武功会全失,甚至会成为半残之人呀!」 「总比让姊夫就这样死去好吧!」水仙冷静地说。 震了震,「是的,总比让他死好!」姬香凝低喃。 於是,姬香凝不再犹豫,立刻叫虎玉取来白虎针,就在她将要扎下第一针时,烛火倏地一阵摇晃,屋内突然多出了两道人影。 「大师兄、二师兄!」水仙首先惊喜地扑过去。「找到解药了吗?找到了吗?」 一身风尘、满面疲惫的墨劲竹和师弟宫震羽互觑一眼。 「没有。」 姬香凝立时哭出声来。 「但是……」 哭声又止。 「我和师弟跑到四川唐门去了,」墨劲竹微笑著。「我正式投帖求见他们的门主,请求他们给我一粒火龙丹,我想,你们应该知道,那火龙丹无毒不解,虽然解毒时对身体的戕害性特别大。」 「然後?然後呢?」水仙紧张地揪住墨劲竹的袖子。「他们给了吗?给了吗?」 墨劲竹耸耸肩。「他们说,他们也只剩两颗,所以不给!」 又是一声哽咽。 「可是呢……」 泣声又歇。 「当我在前面和他们蘑菇的时候,」墨劲竹瞄向神情冷漠的宫震羽。「师弟早就从他们後山潜入他们门主的房内偷到一粒火龙丹了!」 一阵静默。 骤而一声欢呼,「哇~~万岁!」水仙突然冲向前抱住猛皱眉头的宫震羽。「二师兄,你最厉害了,我就知道你最厉害了!」 姬香凝再次失声哭了出来,只不过这次是喜极而泣。 「相公,你有救了、有救了!」 |
第7章 起死回生 ![]() |
春已半, 触目此情无限。 十二阑干都倚遍, 愁来天不管。 ——朱淑真·谒金门 和煦的秋阳那般明朗怡人地自半敞的窗扇投入,金灿灿的阳光洒在人身上,有种软绵绵、麻酥酥的感觉,令人们忘掉了阳光升起前的灰黯与寒酷。 左林和右保两人小心翼翼地服侍著饶逸风洗浴,再扶著饶逸风回到床上靠坐著,一个替他盖好被子後,再把参茶端给他,另一个则开始整理善後。直到全都弄舒整了,他们才开门离去。 他的毒解是解了,可是一个半月来的精神与体力伐伤,加上解毒时对身体的戕害——就好像两国军队在他体内大打了一场仗似的,那可比毒发作时更痛苦百倍,当时体力已经孱弱到极点的他差一点点就挨不过去了,而经过杀伐凌虐後的战场总是疮痍满目的,这些伤害可不是眨个眼就能调养回来的。 当姬香凝拿著一封信函进来时,他已经眯著眼快睡著了,她先拆了封後再递给他,顺手换过茶杯来放在一旁,然後在床沿坐下。 而後瞧饶逸风看著看著居然攒起了眉头,她不禁关心地问:「府里出了什麽事吗?」 饶逸风把信放到她手上。「月前我让全禄帮我去处理赈济之事,府里只好暂时交给全禄的儿子处理,可他毕竟还年轻,很多事都压不住,不过一个月而已,府里已经相当混乱了,而全禄至少还要一个月才能回来,看样子,我不回去不行了。」 姬香凝看完信考虑片刻。 「相公,妾身陪你一起回去吧!」 双眸一亮,「咦?你要陪我回去?」饶逸风掩不住兴奋地问:「真的?你确定?你可知道这一回去就是……」 「相公,」姬香凝温柔地捂住他的嘴。「你还不明白吗?妾身的心早就已经是相公的了,妾身的身子也早就属於相公的了!」 饶逸风心满意足地笑了,他抓住她的柔荑在掌心上亲了一下。「那麽回去後,你要和我共寝室。」 双颊蓦然飞上两朵云彩,姬香凝羞赧地垂下两眼。「是。」 瞧她那娇羞的模样在高雅清丽中更添一份妩媚,饶逸风不觉看得痴了、傻了,忍不住抬起她的下巴,深深印上自己的双唇,再次吸吮那馨香的蜜汁…… 「嗨!我可以进来吗?」 两颗密叠的头颅蓦然分开,姬香凝既尴尬又羞涩地赶紧把臀部移到床边的椅凳上,饶逸风则懊恼地瞪著在门口探呀探著一颗小脑袋的水仙。 他跟她有什麽深仇大恨吗? 「你又有什麽事了?」饶逸风没好气地问。 水仙背著手嘿嘿笑著进来。「我说姊夫啊!」 「干嘛?」 「为什麽你发判官檄都是在六、七、八这几个月呢?」 「白痴啊你!因为不管是闹水灾或旱灾,大都是在这几个月嘛!」 一听,水仙就皱了眉。「啊~~对喔!那就没得改了。」 剑眉一挑,「干嘛要改?」饶逸风诧异地问。 小小的红唇噘了起来。「因为人家也想跟姊夫去当个小跟班什麽的都好嘛!可是人家这三个月刚好在宫里轮值嘛!」 「小跟班?」饶逸风哭笑不得。「你以为我是唱戏的,还是耍大鼓的?要小跟班做什麽,穿靴还是提词?不就是一句『把你们的命交出来!』之类的,这还用得著你提词吗?」 一旁,姬香凝噗哧一声,水仙的小嘴可噘得更高了。 「可是人家也要帮你去杀坏蛋嘛!」 饶逸风不由得唉了一声。「你以为杀人很好玩吗?」 「不好玩,」水仙猛摇头。「可是杀坏蛋很有成就感耶!」 饶逸风白眼一翻。「我的姑奶奶呀!别忘了我可是官府里的头号通缉要犯耶!」 「可是在我眼里,姊夫是个真正的大英雄。」水仙很认真地说。 哼了哼。「是喔!是谁差点甩英雄一巴掌的?」 「那是姊夫你故意捉弄我的嘛!」 饶逸风无奈地摇摇头。「反正你时间不对,那也不能怪我。」 小脸蛋又垮了下去,可才一忽而,小脸蛋倏地又亮了起来。 「啊!对了,师姊、师姊,」水仙兴奋地抓住姬香凝的手直摇。「以後你过年都要跟姊夫过的吧?那要不要我跟你换啊?以後我轮你的值,你轮我的值,嘿嘿!这样不是皆大欢喜吗?对吧?姊夫!对吧?」 真想叫姬香凝一口回绝了她,但是…… 饶逸风和姬香凝面面相觑。 夫妻是应该一起过年的吧? 可是…… 难道里的要带这个小丫头去偷盗、去杀人? 「要不要嘛?要不要嘛?」 唉、唉!别吵、别吵,让我好好想想,好好想想…… ==== ==== ==== ==== 短短一个多月里,秋海棠不但把西厢苑完全变成自己的地盘,还把她和林恒武的人手全都安插进饶府各处了——除了主屋之外,因为老管家拚死护卫他的地盘。 甚至透过林恒武的安排,他们利用秋杜鹃笼络了另一位黑道上的大人物,名列武林七大高手三煞四尊中的鬼尊欧阳心玉。 如此一来,饶府几乎已经完全掌握在他们手中了。现在,只剩下两个麻烦必须解决,一个就是那个龟毛的老管家和代理总管郑月丰,必须除去他们两人,才能掌握到主屋和饶家的帐簿,这样才算是大功告成。 然後,这一天,当秋海棠和林恒武正在西厢苑计画该如何神不知、鬼不觉的除去老管家和郑月丰时,秋海棠的心腹丫鬟芙蓉突然惊慌地冲进来。 「爷……爷回来了,还有……还有夫人也回来了!」 「咦?真的?」 「是啊,大夥儿……大夥儿都赶去大厅集合了!」 秋海棠和林恒武互觎一眼,随即相偕赶到大厅去。在这儿,林恒武是硬插进来的副总管,所以,他可以光明正大的去看看饶逸风是个什麽样的人,可以用哪种最简单快速的方法除去。 果然,饶逸风脸色苍白、神情憔悴,整个人瘦了一大圈,还要人让他搭著肩扶著他慢慢走,也不过才从饶府门口走到大厅里坐下,他就喘得一塌糊涂了。而紧跟在他身边的那个蒙面姑娘,应该就是他的丑夫人了,可她看起却体态轻盈、飘逸若仙。 然而,林恒武最在意的却是扶著饶逸风的那个男人,和饶夫人身边的两个丫鬟,一见到他们,他心中立生警觉。 那个饶逸风唤他左林的男人目光内敛、行动沉稳有力,一看就知道是个练家子,而且身手很高,而那两个俏丽的丫鬟中,那个叫虎玉的猛眨著大眼睛,一副无辜的模样,另一个红凤一身大红,神情却是冷若寒冰;可无论是哪一个,也都是身手不弱的练家子。 怎麽会多出这样的三个人来呢? 秋海棠不解林恒武的表情为什麽突然变得那麽阴沉,也看不出他的眼神到底在示意些什麽,只好暂时忍耐下来,先向饶逸风问安。 「海棠见过爷。」 饶逸风淡淡地瞟她一眼。「还有夫人。」 秋海棠咬了咬唇,随即不甘不愿地向姬香凝福了福。「海棠见过夫人。」 姬香凝自然瞧得出她的不情愿,於是微微一哂,随手一扬,便脱去了覆面纱巾,刹那间,整个大厅在不约而同的一声吸气之後,就变得鸦雀无声了,静得彷佛连根针掉下地都可以听得到,每个人都张著大嘴,双眼凸得快掉出来了,大概在此一刻,所有人的呼吸都是暂停的吧! 「各位,相公身体不适,尚须静养,此後饶府若有任何问题,各位尽可来找我。」 「记住了,」饶逸风接著说:「以後有什麽事都得经过夫人的同意,否则一概不准!好,现在先让我处理掉一些问题吧!」他转向郑月丰。「月丰,府里好像多了很多人,是吧?」 郑月丰,一个看起来非常严谨规矩,不满弱冠的少年立刻躬身道:「是,爷,一共多了三十二名护院,一名总护院,二十三名奴仆婢女,帐房也多了两位,还有一位副总管。」 饶逸风啧啧有声地摇摇头。「咱们府里真有需要那麽多人吗?简直是浪费粮食,统统给我辞了!」 海棠正要抗议,林恒武已经抢先站出去了。 「爷,不可!」 双眉一扬,右手支在扶手上撑著下巴,饶逸风懒洋洋地问:「你又是哪根葱啊?」 噗哧一声,饶逸风立刻横过眼去,虎玉忙掩嘴低头。 强行按捺下怒气,林恒武恭谨地说:「属下是新任副总管林恒武,爷,两个月前饶家在外地的铺子就有两家被劫,所以,属下认为这护院绝不可少。」 「新任副总管,是吗?你认为,是吗?」饶逸风简直快打呵欠了。「如果我说我不怕,我不需要呢?」 「属下要请爷多考虑。」 饶逸风哼了哼。「被劫的是我的财产,又不是你的,你管那麽多做什麽?何况连你这个副总管我都不需要,你教我考什麽虑?」 林恒武瞟一眼那三个他顾忌的人,而後慢吞吞地说:「爷,您需要的,特别是属下为您找来的总护院,您至少看看他,就知道属下所言非虚了。」 「是吗?我……」 「等等!」姬香凝突然打岔进来。「虎玉,去厨房为姑爷弄壶热茶,姑爷还不能喝冷茶。」说著,她向虎玉使了个眼色,虎玉会意,立刻回身离去,她这才转向饶逸风说:「相公,您累了,休息一下吧!剩下的让妾身来处理。」 饶逸风耸耸肩,随即靠向椅背,疲惫地合上眼,老实说,他的体力早就不济了,只是硬撑著而已。 同时,姬香凝也向左林使了个眼色,左林悄悄靠紧了饶逸风,而红凤也很自然地递补上虎玉的位置,之後,姬香凝才冷漠地望向林恒武。 「副总管,你该知道这里是京畿,是天子脚底下,你以为有谁胆敢在天子脚底下做案吗?」 林恒武窒住了。「这……」 「过去几十年来,饶府从未出过事,为什麽现在就突然一定要有护院呢?」 林恒武哑口无言。 「在这之前,饶府一直不缺人手,有什麽道理要突然增加五十九个人手,包括你这位副总管呢?」 林恒武咬了咬牙。「过去从未出事,并不表示以後也绝对不会出事,京畿重地也不是从未被人犯下重案,所以,护院是必须的。既然护院是必须的,他们又住在府内,那麽,府内就需要更多奴仆来应付更多的工作,好应付他们的开销和薪俸,还有管理他们,这没什麽不对吧?」 姬香凝点点头。「好,那麽,如果我说饶府不需要护院,因为饶府有自保的能力呢?」 再次瞥向左林和红凤,林恒武正要说话,就在这时,虎玉端著托盘回来了,她先对姬香凝暗暗点了点头,然後把茶壶和两个茶杯放到茶几上,正要倒茶,却发现饶逸风脑袋歪一边,竟然真的睡著了,还发出细细的打呼声。她差点失笑,忙又忍住,默默站到一旁去偷笑。 林恒武看著虎玉三人。「夫人所谓的自保能力是说您身边那三位吗?」 姬香凝的表情依然淡漠。「如果我说是他们三个……」 「还有我!」一声朗喝蓦然划空而来,随之,一条修长的身影倏地出现在大厅中,那是一个神情洒脱,又带著点儿玩世不恭味道的英俊男人,看起来跟饶逸风的气质倒满贴近的。 不过,他那一声故示潇洒的朗喝却也把睡梦中的饶逸风给吓得惊醒过来,还差点摔下椅子,左林忙伸手扶住,一时茫然的他这才瞧见厅中不知怎地莫名其妙地又多了一个人。 「咦?你又是哪颗蒜?」 那英俊男人嘻嘻一笑。「回三姑爷,属下沈君陶,是二爷後院里种的那颗没人要的大杂蒜!」 噗哧一声,虎玉又笑了,但这回饶逸风没有瞪她,因为连他自己也笑了。 「原来是你,不过,你怎麽突然跑来了?」 沈君陶瞄了一下姬香凝。「听说这儿有热闹,恰好君陶就在这附近,所以就赶紧跑来了,就怕来不及凑一脚呢!」 饶逸风也跟著瞥一眼姬香凝。「哦!那有没有跑断脚啊?」 沈君陶又是嘿嘿一笑。「差点儿,三姑爷,差点儿,君陶……」 话还没说完,香风一晃,「太过分了!太过分了!」人未到声先到,「你们真的好过分喔!」声落,水仙嘟著嘴的俏模样就出现了。「你们要搬到这儿来居然都不通知人家一声,害人家往梅林白跑一趟。」 说著,纤纤玉指狠狠地往红凤那儿一指。「就是你!你以为我叫你跟著三姑爷是干什麽的?喝茶聊天吗?为什麽搬家不通知你家小姐我一声?」 依然是一副冰冷冷的模样,「小姐,您叫我一切事情都听三姑爷的,」连声音也是冷冰冰的。「三姑爷叫我不要告诉您,所以红凤就不能告诉您了。」 气得差点冒出烟来,「你!」连手指儿都在发抖了。「你这个白痴!木头!我我我……天哪!师父为什麽要把你派给我呀?」旋即又突然转向姬香凝。「师姊,我跟你换!」水仙几乎是用吼的。 姬香凝还未有所表示,饶逸风就先哈了一声。「小姑奶奶,你以为这是换萝卜坑啊?我跳过去,你跳过来就好了吗?」 又噘了嘴。「姊夫,您怎麽老欺负人家嘛!」 「我哪有?」饶逸风一副「我是无辜的老百姓」模样。「我现在还是病人耶!三餐要喝药,躺在床上的时间比站著多,风一吹就咳嗽,天一冷就发烧,要是下个雪,我肯定进棺材一半了!啧啧!连我自己都很同情我自己呢!我哪有资格欺负你呀!」 沈君陶听了笑不可抑。「三姑爷,您……您真有那麽惨吗?」 饶逸风耸耸肩。「哪可能啊!真要那样的话,香凝肯定要把我绑在床上不让我出门了。我啊!随便说说罢了!」 林恒武开始觉得不对了,一开始出现那三个就已经够令人心头打鼓的了,没想到莫名其妙又蹦出另外两个。而且,看饶逸风的模样,大概是准备今天就把他们全赶出饶府去,反过来说,如果他今天不解决掉饶逸风,他就会被解决掉,这样一来,一切就成泡影了!於是,他悄悄向厅内自己的心腹送去一个眼神,那心腹立刻溜出厅去叫人了。 只要欧阳心玉一来,他就可以一口气把他们全干掉了! 姬香凝自然注意到了这一切,只听她向沈君陶问了一句,「你家爷来不来?」 沈君陶点点头。「可能稍慢点儿,但应该会来。」 姬香凝放心了。「好,那你们两个站一边儿去,我还有事。」 水仙立刻跳到饶逸风身边去,「姊夫,我保护你!」她讨好地说。 饶逸风白眼一翻。「就为了让我明年带你出京?」 水仙嘿嘿直笑。「姊夫最疼我了啦!」 饶逸风嗤了一声。「刚刚还说我欺负你,现在又变成我最疼你了,女人哪!实在是……咦?」他突然停住,并讶异地盯住林恒武的耳朵直瞧。「耶?不是这麽巧吧?」他眨了眨眼,随即一把扯住水仙的头发往下拉。 「啊!姊夫,干嘛呀!好痛啊……」水仙叫著低下头去,刚好让饶逸风凑在她耳边细语。「咦?真的?」委屈的神情突然消失不见了,换上另一副兴奋雀跃的表情,同时两只大眼睛也跟著溜向林恒武那边。「哦、哦!我知道了……好,我会……行,没问题……嗯!懂了。」 一说完,水仙就乖乖地站在饶逸风身边不再调皮了,只用一双眼像只狐狸似的盯住了林恒武。 而林恒武却没发现自己早已成了猎物,只顾和姬香凝硬词狡辩,以便拖延时间直到他的靠山欧阳心玉出现。 「夫人,属下敢保证,你的人绝对比不上总护院和他的人!」 「是吗?」姬香凝又朝虎玉使去一个眼神,於是虎玉又溜开去,开始协助郑月丰将饶府原有的奴仆撤出厅去。「你确定吗?」 「没错!」 双眸朝林恒武身後的大厅口看去,「就凭他?」姬香凝淡然道。 林恒武忙扭头往後看去,面上旋即布满了振奋之色。「没错,就凭他!」 姬香凝朝沈君陶瞥去,沈君陶正好也看著那个斯文俊秀,却瘦得像副骷髅,一身阴阳怪气的男人。 「是四尊中的鬼尊欧阳心玉,三小姐。」 「哦!难怪,」姬香凝的语气却依然淡漠。「难怪你这麽有把握。」 林恒武以为她终於害怕了,不觉得意的笑了起来。「如何,夫人,还是留著我们保护……」 「我要她!」 林恒武一愣,随即又扭头往後瞧去,却见欧阳心玉竹竿似的手正伸得长长的指住姬香凝,一脸著迷地走进大厅,走向姬香凝。 「我不要分饶家的财产了,我只要她!」人阴阳怪气的,连声音也阴阳怪气的。 水仙怒容一闪,正打算开骂,没想到饶逸风却已先脸色一沉,扬手一挥,闪电般地射出一道白光。 欧阳心玉神惰微变,也扬手一挥,那道白光便粉碎在他身前不远处了。 是适才犹置放在饶逸风身旁茶几上的茶杯! 林恒武惊讶地朝秋海棠望去——她怎麽没告诉他饶逸风会武功,却见秋海棠脸上的神情更是错愕无比。 相处近三年,她居然连他的底细都摸不清楚!? 「你在作梦!」饶逸风冷峻地说。 欧阳心玉这才正眼看向饶逸风。「你是谁?」他的眼神也阴阳怪气的,那张脸俊秀是够俊秀,却跟僵尸一样没什麽表情。 「饶逸风。」 「饶家的主人?」 「没错。」 「那是你老婆?」 「没错。」 「我要她!」 「我也说过,你在作梦!」 「你配不上她!」 一听到这句话,饶逸风就不由自主地想到佟安南,一想到佟安南,他就禁不住满肚子火。 「你就配得上她?」 「不,我也配不上她,但是,至少我比你这个一事无成的浪荡子好。」 又是这种话! 为什麽每个人都要跟他说这种话?他做的还不够多吗?为什麽连只鬼都自认比他好? 他可以尽挑些吃力不讨好的事来做,他可以一任世情诋毁,可就是受不了每个人都要来跟他抢老婆,而且还口口声声说因为他是个浪荡子,所以他不配,最好快快让出老婆来公家抢! 人在体力衰弱、力不从心的时候是最容易生气的。 「很好!」饶逸风再也忍不住愤怒地撑椅站起,身躯有点摇晃,「既然你这麽说,」他激动得脸色开始泛青,「我倒要看看你是不是真的比我更配得上她!」说著,他正待扑身出去,却被姬香凝和水仙一左一右抓住了。 「相公,请冷静一点!」 「姊夫,别听疯狗乱吠,这天底下就数你跟师姊最相配了啦!」 「放……放开我!」他喘息著低吼。 「相公,你现在连站都站不稳了,怎麽跟他打呀?」姬香凝柔声低劝。 「你……」饶逸风却更愤怒了。「连你……你也认为我比……比不上他吗?」他喘得更粗重。 「相公,你知道妾身不是那个意思,妾身是担心你的身子呀!」姬香凝无奈地道。 「我好……好得很!」嘴里这麽说,他的身子却摇晃得更厉害,连气都快喘不过来了。「四尊又……又怎麽样,我……我就不信我打……打不过他!」说完,还没等别人把他按回座位上,自己就先砰然坐回去了。 虎玉赶忙倒了杯茶给姬香凝去喂给他喝,左林小心翼翼地揉搓他的胸口,红凤和沈君陶往前一站,护在前面,水仙则怒气冲冲地冲到欧阳心玉前面,不料她什麽动作都还没开始,欧阳心玉便又轻蔑地说了一句。 「果然是个没用的废物!」 闷噎一声,一口气上不来,眼前一黑,饶逸风竟然气得晕厥过去了。 「相公!」姬香凝心痛地惊叫一声,「相公,你不要生气呀……虎玉,毛巾,有没有湿毛巾?」她也帮著揉搓他的胸口。 虎玉立刻冲出去找毛巾,同时,一声娇喝,银光一闪,原先缠绕在水仙腰间的奇特腰带已然带著浓浓的愤怒,宛如一股汹涌的银浪般,罩天盖地的卷向欧阳心玉,那尖锐的破空裂风声几乎划破人的耳朵。 「竟敢惹我姊夫生气,我劈了你!」 欧阳心玉惊咦一声,「玉罗煞!?」迅即偏头一闪,脚下连移了十七个方位,这才险险躲过水仙头一招的攻击。 而一旁的林恒武就更吃惊了,两眼不敢置信地瞪著那条银光闪闪的银鞭,鞭柄则是一只昂扬的朱雀。 玉罗煞,武林七大高手中的三煞之一,江湖中最刁蛮难缠的小辣椒,既泼辣又野蛮,更爱整人,不幸撞上她的人,只有一句话:等著被扒层皮吧! 她怎麽会在这儿!? 可是不过数招之後,水仙又很突然地收手退了回去,并望著欧阳心玉身後欢声叫道:「二师兄!」 欧阳心玉心头一凛,忙左移三步再旋身望去,只见厅口不知何时伫立了一个一身黑衣的冷漠男人,齐额处绑了一条黑色发带,发带中央缀著一颗奇特的紫色猫眼玉,还有他手中的那把剑,一把不长不短,非刀非剑,黑黝黝的…… 脑海中灵光一闪,欧阳心玉心中一寒,不觉脱口惊叫,「孤煞剑!黑煞神!」 黑煞神!? 林恒武脸色顿时黑了。 亦是三煞之一,武林中最冷酷寡绝的黑煞星,只要在江湖上跑过两天的人都知道,遇到黑煞神最好就是立刻拔脚开溜,否则怎麽死的都不知道! 天啊!怎麽会变成这样?饶逸风怎麽会和这些人有关系呢? 他在这边冷汗涔涔,水仙已经在那边告状了。 「二师兄,就是他,鬼尊欧阳心玉,他把姊夫都给气晕了!」 宫震羽冷漠的视线缓缓往前移过去,恰好瞧见饶逸风刚醒转过来吁了口气,以及姬香凝满脸心痛怜惜地仍在揉搓著饶逸风的胸口,於是,眸中寒芒一闪,他的神态便在顷刻间化为厉鬼魔神一般了。 紧跟著,连声招呼都没打,漫天血刃般的掌影已然无声无息地笼罩住欧阳心玉,强猛如山崩浪涌的气流在刹那间就压得他几乎喘不过气来,欧阳心玉惊骇地转身就往厅外跑去。 光是看这满天掌影,他就知道他敌不过宫震羽了。 黑影一闪,宫震羽立刻追了出去,同时,又是一声娇喝,水仙已然挡在正待开溜的林恒武前面了。 「想逃?作梦!」她冷笑著盯住林恒武。「左林、沈君陶、红凤,那些喽罗们就交给你们了,一个都不许给我跑掉,听到了没有?」 「是!」三声应诺,三条人影同时翻飞,分别扑向厅内其馀众人,众人慌慌张张地四处流窜逃逸,不过片刻工夫,大厅内就只剩下饶逸风、姬香凝、虎玉、水仙、林恒武和秋海棠六人了。 仍然盯著林恒武,「姊夫,再来呢?」水仙娇声问。 饶逸风先瞥向躲在林恒武身後的秋海棠。「你还有个儿子吧?走吧!带著你妹妹和儿子走得越远越好,永远不要再让我看见了!」他声音沙哑地说。 秋海棠哆嗦了一下,「可是……」她偷觑著林恒武。「他……」 饶逸风脸色一沉。「你不要得寸进尺,秋海棠,如果你真不怕死的话就留下来,否则就立刻给我滚!」 又抖颤了一下,秋海棠迟疑地瞄了一下林恒武,又犹豫片刻後,终於咬著牙毅然地跑出厅去了。 她还有个儿子不能不顾呀! 接著,饶逸风把视线移到林恒武身上盯住,而後,他突然笑了。 「林恒武,你是当年七角帮的七个头领之一吧?」 林恒武一听,顿时惊骇欲绝地倒抽了口气。「你……你怎麽会知道?」 指了指耳朵,饶逸风嘲讽地笑道:「只有七角帮的七个头领才会戴那种耳饰,当年七角帮被剿灭时,你不顾江湖道义,竟然自己先行开溜了,害我大江南北的到处找你,没想到你居然自投罗网,这叫什麽?天网恢恢、疏而不漏吗?」 面色更难看了,「你……你到底是谁?」林恒武恐惧地问。 饶逸风蓦然一笑,又倏地一沉脸。「我就是当年剿灭你们七角帮的人!」 林恒武骇然惊叫,「不……不可能!当年剿灭七角帮的是魔面判官,你……你……怎麽可能?」 饶逸风哼了哼,同时从怀里掏出一块牌子扔给水仙。 「哪!水仙,你想过过魔面判官的瘾,这个就交给你了,乾净俐落一点,知道吗?」 林恒武神情惨然地差点晕过去,水仙却是欢呼一声,一蹦半天高。 「哇~~万岁!」 饶逸风摇摇头。「香凝,我累了,扶我进去吧!」 於是,姬香凝和虎玉扶著饶逸风离开了大厅,把一切都交给了那个欢天喜地的家伙。 ※ ※ ※ 饶逸风终於可以下床自己走动了,郑全禄也完成任务回府报到,一切又回到了往日一般样,只除了府里多了一位夫人,那个阔别了将近四年的夫人,和她的贴身婢女虎玉。 夜深沉,意隽永,窗外几许菊花香,窗内银灯荧荧,一高一矮两条黑影投射在雪白的窗纸上缓缓移动。 高影坐下,端碗就口欲喝又放下。「香凝,我到底还要喝多久的药啊?」 矮影来到高影身边温柔地端起碗又放回高影手中。「快了,再喝十天半个月就够了。」 「十天半个月?」高影哀叹。「我连呼出来的气都有药味儿了,你还要我喝十天半个月?」他抱怨著,但还是不情愿地把药喝完了。 然後,高影站起来,矮影开始服侍他更衣准备就寝。 「啊!相公,我很好奇啊!郑总管对你的忠心程度不同寻常,为什麽呢?」矮影闲聊似地问道。 「哦!我救过他一次嘛!」高影张开双手让矮影替他脱衣。「大概是四年多近五年前吧……」 四年多近五年前,饶逸风在路经川陕地面时,曾经豁命去搭救郑全禄一家五口的性命,包括他完全不懂武功的父母、妻子和儿子。为了救他们,饶逸风浑身浴血,甚至比他们一家五口的任何一个人伤得都要重,足足修养了两个多月,饶逸风才痊愈。 而当时,饶逸风根本就不认识他们,他之所以舍命相救,只不过是为了贯彻「路见不平,拔刀相助」这句话而已。 之後,又为了让他一家避开往後无穷尽的麻烦,饶逸风乾脆把他一家人统统带进饶府,让他们隐身在饶府里安享太平日子,甚至在饶逸风的父母过世後,还拔擢他为饶府大总管,把整个饶府和饶家所有的生意都交托给他。自那之後,郑全禄就誓以有生之年对饶逸风效死,永不变异。 当时,全天下也唯有他才知道饶逸风的另一个身分,唯有他才知道饶逸风不只是一个不懂武功,只会吃喝玩乐的浪荡公子。 「……所以,他就说他跟定我啦!」 矮影叹息了。「相公,你是一个真正的男子汉!」 「真的吗?」听声音就知道高影兴高采烈的程度。「嘿嘿!那麽,我们可以就寝了吧?」 「是,相公。」 高影咳了咳。「呃!我是说……」 矮影抬起纤纤玉手遮住了高影的嘴。「妾身懂,相公,妾身早就说过,妾身的一切早就都属於相公的了!」 於是,成亲将近四年後,饶逸风终於得到他渴求已久的洞房之夜了! |
终曲 ![]() |
还教一片随波去, 又却怨、玉龙哀曲。 等恁时、重觅幽香, 已入小窗横幅。 ——姜夔·疏影 佟安南不安地端起茶来喝一口,又放下,旋即又起身踱两步,再坐回去,又一次端起茶杯,犹豫了一下,再放回去,然後徐徐吸气,再慢慢吐气,企图缓和一点紧张的心情。 自接到饶逸风的邀请函之後,他就一直处在这种紧张的状态下,因为他猜不透饶逸风邀请他来的用意是什麽。 难不成是要通知他,他已经要和妻子分手了吗? 不,不太可能吧!看饶逸风上回的态度,他根本没有放弃的打算呀! 何况,又有谣言传出,听说饶府的夫人已经回到饶府里了,难道三姑娘莫的愿意跟著那个浪荡公子吗? 不,这也不太可能!如果她真的愿意的话,何必拖了三年之後再回到他身边呢? 那……现在究竟是什麽状况呢? 就在他苦思不得解之际,突然…… 「佟大人。」 他一惊回神,忙起身转头一看,正是那位浪荡公子饶逸风,虽然看似清瘦许多,却仍不减他原有的俊美与洒脱,甚至更添一份飘逸。而紧跟在他身边的,则是那位高雅脱俗的姬香凝,依然是那麽教人心动、令人仰慕。 「佟大人能拨冗依约而来,饶逸风深觉荣幸之馀,更是感激不已。」饶逸风潇洒地长揖道。 「啊!呃……」佟安南忙收回留恋在姬香凝脸上的目光。「不客气。」 「那麽,佟大人请坐。」 待分别就座,仆人奉茶後,饶逸风便漾著淡淡的笑容问:「佟大人想必对逸风之所以邀请大人到饶府一叙感到极为诧异吧?」 「呃……」同往常一样,在姬香凝面前,佟安南总是会不太自在。「还好。」 饶逸风笑得更深了。「其实,佟大人,要找你的不是我,而是拙荆。」 「咦?」佟安南顿时愕然不已。「是三姑娘……呃!不,饶夫人要找我?」 饶逸风颔首,然後悠然地端起茶杯来。 「香凝,交给你罗!」 姬香凝闻言,旋即绽开一朵温柔甜美的笑容,深情地凝视著饶逸风。 「谢相公。」 饶逸风点点头,不语。 然而,才转个眼,姬香凝又恢复了她一贯的淡漠表情。「佟大人。」 怎麽会差那麽多? 佟安南有点错愕。「嗄?啊!饶夫人?」 「会请佟大人过府来,我只是想告诉佟大人一件事。」姬香凝冷硬地说。 「啊!是,饶夫人是有什麽事想吩咐安南吗?」佟安南忙道。 「不,我是想告诉佟大人,在我心目中,相公他……」姬香凝又侧过脸去凝睇著饶逸风,眼神又是那麽温柔眷恋。「是个真正的男人、真正的英雄、真正的男子汉!」 「嗄?」 「或许在他人眼中,他是不堪的,他是堕落的,他是个无药可救的浪荡子,但是……」姬香凝严酷地看回佟安南。「那只是他的表面,一个不实的表面,真正的他拥有我怎麽也及不上的宽阔心胸和磊落胸怀,我佩服他、敬服他,更以能身为他的妻子为傲、为荣……」 佟安南听得呆住了。 「……这辈子,除了他,我不会再有第二个男人了,因为我绝对找不到比他更好、更能让我眷恋爱慕的男人。所以,佟大人,请你莫要再来骚扰我家相公,否则休怪我请求皇上将你调到边疆区域去!」 在震惊、错愕、尴尬之馀,佟安南也立刻明白了。饶逸风已经知道有关姬香凝所有的事了,甚至比他更多更多! 「呃!卑职明白了。」一提到皇上!他也就立刻矮上一截了。 「很好!」姬香凝冷冷地说。「那麽你可以走了!」 「是,卑职告退!」 望著佟安南狼狈离去的背影,饶逸风不禁有点同情。 「啊!香凝,你会不会太狠了一点?他对你好像相当痴心呢!」 姬香凝噗啼笑了,随即又板起脸来。 「是,相公,下回妾身会对他温柔体贴一点。」 「咦?啊!不行、不行,你的温柔体贴是属於我的,怎能分给别人呢?」饶逸风猛摇脑袋。「好、好,对他凶一点、狠一点,最好叫皇上砍了他的脑袋算了!」 姬香凝又笑了。 「是、是,相公,妾身一切都听相公的。」 「嗯!很好、很好,听我的就没错了。」 「那麽,请问相公,妾身该什麽时候请皇上砍了佟大人的脑袋呢?」 「咦?」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