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一章 起航与大学
陈言把最后一份行李装上车,陈默抱着胸站在他身后,少年颀长的身子靠在车子边,却没有任何的动作。
陈言转身抱了抱这个和自己带了两年多的弟弟,在他自己都没有察觉到的时候,陈默居然已经长到了差不多可以和他平齐的高度了。
在这样离别的时候,陈言居然生出了打趣的心思,他整了整陈默的领口,笑着对着少年说。
“要好好照顾自己啊,不要哥不在就哭鼻子。”
和他所想的一样,陈默在听到这样的话以后微微皱了一下鼻子,一副不能苟同的模样,紧接着少年的气息缠绕上来。
“说真的,我真舍不得。”
陈默站在原地,微微扬起脖子看着陈言。
陈言笑,旁边的司机已经传出来了催促的意思,于是他伸出手最后一次拍了拍陈默的头。少年皱着眉头有点反抗的意思,最后还是什么都没有动。
却在他要上车的一个瞬间忽然拉住了他的手!
陈言一愣,刚想回头问陈默还有什么事,脸颊上忽然一热,陈言下意识地朝着后面退了一步却阴差阳错地觉得唇上被一个柔软的东西摩擦过……
这么一来,俩兄弟都有点尴尬。
倒是陈默先开口了。
“告别吻。”
“恩。”
陈言听他这么说,也笑了笑,学着陈默的样子凑过头去,朝着少年白皙的脸侧微微一碰。
“回礼。”
*
这一路上,陈言的心都是暖着的。
舒服得让人觉得像是在温泉里浸泡过,四肢百骸都散发出让人舒爽的味道来。
坐在前排的刘伯一边剥着手里的橘子,一边对着陈言叮嘱着写事。陈言有一搭没一搭地听着,恍惚间忽然听到刘伯开始诉说去年春节的事。他的语气里带着点抱怨。
“少爷,不是我说你,大过年的怎么一个电话都不打给老爷……唉,本来老爷也想打的,可是又说你会不高兴,然后我合计了一下在零点的时候掐着时间给你打过去,结果又是占线。”
“这么一闹老爷也说不打了,这倒好,过年过节的一句话也没有。”
“那天大哥打电话来了。”
陈言也不避讳,就这么直白地说了出来,刘伯听了以后悻悻地笑了一下也没有说再多的话。倒是陈言被他弄得有点内疚起来了。
之前他一直抓着陈莫年酒后失态的事情不放,可是后来也算原谅了,自己这么做的确是有些……不孝。
“算了,少爷,别的我就不多说了,有困难了多惦记着点陈家,无论如何……”
陈言咬了一口刘伯递过来的橘子,酸甜的味道充斥满了整个口腔,他的牙齿忍不住大了一个哆嗦。
这么看着刘伯,他倒是想到了另外一桩子事来。
或许是被上次陈梓放的《献给克里斯蒂安》所触动的吧,他记得……
“爸很久没有弹琴了吧。”
他的这句话刚说完,刘伯忽然抬起头古怪地看了陈言一眼,接着他开口说话,语气更加古怪。
“老爷,从来都没学过钢琴,当年你忽然提出来要学琴老爷还特地到外面去找老师给你呢。”
陈言一愣。
刘伯这样笃定的语气是他没有想到的,但是他又万分确定自己记忆绝对没有出错!
难道是这辈子自己经历的童年和过去不一样?
那也不对啊……
陈言张口还想问点什么,却被人打断了。
熟悉的刹车声响起,惯性让整个人都震了一下。
“好了,先进机场吧。”
司机在这个时候插、进话来,映入陈言眼帘的就是那座巨大的好像看不到边际的机场。
那里承载着一个新的人生的……起航。
*
陈言这辈子选择的专业,是从来都不感兴趣的金融。
上辈子自己选的,是最感兴趣的音乐系,可是没读几天就被强硬地转了系,没有人知道原因,就连他自己都不知道。
他只记得当年难得看到陈莫年到学校,站在走廊上看着外面出神,再转过头来的时候就淡淡地交代自己说,明天不用在这个地方读了。
当时自己的反应是什么呢?
大概是一点挣扎都没有地就听了陈莫年的意见了吧,甚至连一句为什么都没有问。
而陈莫年给自己转的系,就是金融的工商管理。
陈言自问不是什么天才,但是在吃老本这方面还是颇有心得的。
W市的大学,不仅仅是教育质量比一般学校高,就连住宿条件都是好处一大截的。
陈言在早上的时候找到了辅导员,走进寝室的时候发现居然是两个人一间的。
这待遇实在是……
两张床,一张靠窗一张靠墙,陈言走到靠墙的床上,然后将自己的行李呼啦一下打开,等他把东西分门别类整好房门口忽然传来了敲门的声音。
陈言怔了一下,发现是刚刚在下面偶遇的同学,脸上居然还有点惊讶的情绪。
“你居然还在这里!”
陈言看着他一脸你没药可救不可饶恕天理不容的模样,皱了皱眉头认真开始想自己到底错过了什么事。
“难道你不知道今天有人来礼堂做报告么,再不去的话就来不及了!”
“啊……?”
“啊什么啊,快点走啊!”
来人不由分说一把拖过陈言,陈言被他拖得一瞬间有点摸不着头脑,等他们七弯八拐走到门口的时候,报告已经做了一大半了。
外面的人已经站了黑压压的一大片,方眼看过去给人一种呼吸困难的感觉。陈言站在外围想听听声音就算了,但是拉着他的手的人显然性质高涨一个劲地往里面挤。
“喂,你放开我啊。”
陈言真是无奈了,他好容易把手从被折断的危险中抽出来,等站稳了才发现面前的声势显然比他想的还要大上几分。
照例说,今天只是报道的日子,人都没有来齐,更何况按照W大这样在全国甚至全世界的范围内都大有名气的学校来说,如果是一般的人物是绝对造成不了这种效果的。
但是他没等他多想,或者说搞清楚台上站的人到底是谁的时候,他忽然听到一个声音。
从礼堂的正中央响起,带着点点的熟悉的腔调,夹杂着九月特有的燥热,一股脑儿地朝着陈言传过来。
“阿言,我看到你了。”
陈言只觉得脑子嗡地一下炸开了,正当他下意识地想后退的时候,面前的人潮忽然在一瞬间分了开来!
在对面忽然出现了一个模糊的人影,但是眉眼却出乎意料的清晰动人。
那是一双上挑漂亮的,桃花眼。
第三十二章 亲密
陈梓站在他面前,眉眼里尽是醉人的笑意。
隔了近点了陈言才发现,和记忆中的一样,陈梓从国外回来以后,的确是变了一些的。
本来和陈莫年有些相似的白皙的皮肤已经被异国炽热的太阳微微晒黑,笑起来的时候凭空多了几分野性,眉眼里的张狂更甚,却也不像曾经那样还带着点遮掩的意思。
陈言站在原地,叫了声大哥。
陈梓高兴地走到他的身边,人潮自觉地为他们分出一条道,还压抑着低低的讨论的声音。
陈言上辈子没有在W市读大学,今天这档子事他也是半分都不知晓的。
“你来了。”陈梓的脸上露着点兴奋,台上的主持人被他干干地晾在一遍,旁边上千的大学生都等着,他对着自家弟弟笑的云淡风轻。
“你不上去么?”不是不习惯别人的注视的,可是被人用这样的目光盯着还是头一次——更何况还是这么多的人,陈言觉得有热气朝着自己的脚底上翻涌上来。
他出门的时候什么都没准备,头发乱的很,又是刚刚搬完东西,薄T-恤穿在身上不免有些黏黏答答的。
陈梓忽然伸出手!
他很是自然地碰了碰陈言的脸颊,然后顺势向下,帮青年掸去了肩膀上无意中落下的灰尘,接着他把头靠近,凑着陈言的脑袋开始笑。
旁若无人,一脸宠溺。
他说。
“啧,居然脸红了,真是可爱。”
陈言被他的语气弄得更加无措,不过还好陈梓似乎也没有让他丢脸到底的打算,转过头对着主持人比划了一个手势示意自己要出去,顺便婉拒了旁边几个想接着问问题的学生,然后就拽着陈言的手出去了。
陈言有点飘忽。
他是被人拽进来的,临了又被人拽着出去了。
陈梓带着他在学校里逛,也不嫌景色单调什么的。
不过九月的W大还是有些看头的,人工湖横在那里波光潋滟,旁边的柳树还绿着,凑到水旁青翠欲滴。
陈言正看着,冷不丁就听到陈梓和他说话,男人笑着,眼里是柔和的光。
“你高了,胖了点不那么磕手了。”
陈梓一副一往昔峥嵘岁月荣的样子:“我还记得我刚走的时候,你就是一副没吃饱的样子,还动不动就和我闹别扭。”
“……”陈言的脸色更加难看了,他只能说,“那是我还小,不懂事。”
陈梓也不说什么了,凑近了陈言才问到他身上一股子若有似无的香水味,不浓重,意外的让人觉得舒服。
男人喷香水这样本来让人不舒服的事情,搁到陈梓身上却奇迹般地没有那种违和了。
“外国女人,都漂亮吧。”
说完这句话陈言就想咬掉自己的舌头,他真的是词穷了才想到这种话题。他看着陈梓的脸色变了变,又变了变,暗暗叫苦。
陈梓大概是顿了几秒,才开口。
“有什么的好,都是画出来的,耳钉唇钉全身是洞,笑起来的样子都带着股骚味。”
陈言听他的口气不像是说笑,可是语气里又带着股让人摸不着头脑的怨气——他这个大哥就是这样,表面上看上去比谁都温柔,可是你永远都不知道会在那句话上让他变脸,变得连陈言都不认识。
“大哥,你这么说……”
陈言开口,还没组织好接下来的话,陈梓却已经接了口,他扯着嘴角眼里又恢复了刚才的那种温柔的模样。
“和你开玩笑呢,鬼佬的女人都不错,就是在外面的时候一直想着你,再好看的也……就那样。”陈梓的语气有点漫不经心,他和陈言顺着大学的林荫道上走着,也不知道是不是还没有正式开学的缘故,周围几乎见不到人。
——当然还可能有一个原因,就是人都被陈梓拐到礼堂里去了。
“你怎么想到学金融了,我一直以为你会学音乐。”陈梓像是想起了什么不可思议的事情一样,脸上带笑,“我那个时候还想啊,如果你真选了音乐,那也挺不错的,就是找你麻烦点。”
“……什么叫找我麻烦点……”
“我对音乐可是一窍不通,到音乐系去找你不是给你丢人么。”
陈言被他这样自嘲的话噎了一下,半晌没回过神。
陈梓给他丢人?这玩笑开的可真够大的。
“听说,听说你从陈家搬出来好几年了是吧。”
陈梓一直手插在裤袋里,脸上还挂着几分笑,陈言却被这样的笑容弄得一冷,只是点了点头。
陈梓忽然停下脚步。
他转过头正对着陈言,有意还是无意地搭上了陈言的肩膀,然后微微用力逼迫青年和他对视。
陈言皱了皱眉头。
陈梓就这么看着他,看着看着就笑了。
陈言愣了。
“还记得我和你说的话么。”
“陈莫年从我手上拿去的东西,我会一样一样拿回来。”
“而除此之外的,我在国外会学会怎么照顾人,然后等我回来了……”
陈梓忽然凑得更近了一点,他的额头几乎和陈言的相抵,旁人看来是俩兄弟的亲密接触,可是被陈梓这么一弄却又凭空带出点让人想抗拒的味道。
陈言听到陈梓在他耳边慢慢地说着,声音低缓动人,却又像压抑着什么情绪一样。
“想哥哥了么。”
“恩。”
“说实话。”陈梓伸手碰了一下陈言的下巴,他感觉到青年有点微微的抗拒,上挑的桃花眼却是一瞬不瞬地盯着他不容他有任何退缩的或者撒谎的样子。
“想了。”
这话说的,真的是真的,陈言总是能想起陈梓,或者说并不是因为多在乎他,只是因为那些日日夜夜里出现在自己梦境里面的人和事,让他不去想陈梓也难。
陈梓的呼吸喷在他面上,一阵旖旎。
陈言的手指不由得抽了抽,陈梓的脸在日光中万分妖孽。
然后唇上一凉,陈梓的手忽然抵在了上面……紧接着他听到陈梓的声音,还带着点调笑。
“你再露出这个表情,我可是要直接亲下去了。”
“毕竟,这么软,这么……舒服。”
第三十三章 室友
陈梓带陈言出去吃晚饭,说是吃饭还不如说是叙旧。
可是天知道陈言这个人,天生就不太喜欢到那种所谓的高档的地方吃饭,就是坐那儿也胃疼。
不过也就是因为他这样的个性,基本不会在陈家的社交圈里过多的出现,久而久之很多人就以为陈家只有两个孩子。
他满心以为陈梓肯定会带他到酒店或者任何高档得让他不舒服的地方,却发现陈梓的车头一拐就到了别处去了。
车子里面放着节奏感很强的音乐,一个哀怨的男声在那里独自吟唱。
“你到底爱我不爱我爱不爱我爱不爱我……”
陈言的眉毛快打结了,可是陈梓脸上还是一副闲适自然的样子,却又仿佛是隔了很久才注意到陈言毫不掩饰的面部表情,笑着换了一首歌。
陈言脸上的表情放松下来了,剔透好似琉璃的钢琴声从音响里传出来,整个车厢的气氛都被打得很微妙。
“哥,你什么时候喜欢上那种音乐了?”
陈言的语气有点若有所指的意思,陈梓也不介意,只是笑笑然后半真半假地说:“那大概是上一个坐上这个车的人喜欢的歌吧。”
陈言一听这话,就觉得浑身不舒服,陈梓的语气暧昧到让自己不联想到那方面都不行。可是他又能说什么呢?只是笑笑然后作罢。
他对陈梓的感情随着时间的流逝已经变得复杂到他自己都搞不清楚了。
到底是尊敬,还是仇恨,还是害怕,还是其他的什么感觉……
“放心。”正开着车的陈梓忽然腾了一只手出来,正按在陈言的手上,“和你开玩笑的,这车刚买的,你是第一个坐在副驾驶座上的。”
陈言看着被打磨得锃亮的宝蓝色车头一言不发。
那光芒太绚丽,绚丽到让他想逃避。
陈梓停下的地方确实是大大超出了陈言的预料的。
他的面前是一个巷子的拐角,模模糊糊看不出样子,不过确实应该是一家……饭店?
等陈言下了车,才知道自己是打错特错了。
面前只是一家小店,似乎连名字招牌也没有,不过却有一股股的香气从哪里涌出来,灯火通明。
“发什么呆,走吧!”陈梓站在陈言身后,拍了一下他的肩膀。
等他和陈梓走进去,才发现自己当真是想错了。
这的确是一家地地道道的面点,外面看上去还有些脏,不过里面还是出乎意料的十分的干净。靠在窗边有一对小情侣,正互相低着头讲话。面食特有的热气蒸腾上来,居然泛出点让人心醉的温馨来。
陈言看着陈梓毫不介意地找了个靠窗的位置坐下,觉得自己的眼珠子都要掉出来了。
而此人还十分优哉游哉地朝着陈言招招手,一副快点来坐一起吃的模样。
……
陈言中规中矩地点了一份拉面,陈梓点了一份小馄饨,等东西上来的时候陈梓舀了一大勺的辣油到自己的碗里,顺便还伸出手招呼陈言也加一点。
陈言看着陈梓光滑漂亮的皮肤,猛地摇了摇头。
然后他就开始低着头吃拉面了。
吃的过程中,不知道是心理作用还是其他的什么东西,他总觉得陈梓的眼睛正似笑非笑地盯着他看,因为抬头就会觉得尴尬,陈言干脆就把整张脸都埋了起来。
但是东西还是很好吃的。
陈言也不知道陈梓什么时候这么纡尊降贵到这种地方来吃了,这和他之前给自己不求最好只求最贵的印象差了太远了,正当他还想着些有的没的的时候,陈梓忽然问了。
“好吃么。”
“挺、挺香的。”
的确是不错,面也筋道调料也够味,特别是那汤水,鲜得让人想把舌头吃下去。
“我就是知道你喜欢吃,刚来W市就到处打听,结果别人告诉我这么一家,第一次来的时候因为黑乎乎的还不敢进来,生怕吃坏肚子,这不是,第一次吃了没今天就带你来了。”
陈言听他这么说,心里泛上点感动,他一边咬着面条一边含糊不清地说了句谢谢。
陈梓也不吃了,就是咬着筷子看着陈言,桃花眼上挑,眉眼含春。
等这一来二去,陈言吃过晚饭就朝着学校赶,陈梓开着的车子停在W大的宿舍门口,摇下车窗了说了声回见,然后就开始车子兀自走了。
陈言站在门口吹了一会儿冷风,等脑子清醒了才开了门进去。
房间还是和早上一样,和他一个寝室的人显然还没有到。陈言一边在心里猜测会不会是什么有钱人家的孩子,上个学还要弄个排场。一边脱下自己的外套。
桌子上放着早上忘记拿去的手机,金属的外壳散发着微冷的光。
陈言犹豫了一下,还是拨通了陈莫年的电话。
既然下定决定要好好相处了,就……
刚拨通的电话就被接了起来,陈莫年没出声,好像在等着陈言发话一般。
“爸,我到了。”
“恩……为什么现在才打来?”
陈莫年的语气里听不出喜怒,也听不出他到底是个什么心情,陈言下意识地觉得他不开心可是又说不上来。
“早上……看到大哥了,就一起出去了。”
“陈梓?”陈莫年的声音一沉,“他也在W大?”
“是……”
看起来陈莫年似乎还不知道陈梓回国的消息,不过有这种反应还真是让人有些……
说到底还是父子,就算是没有血缘关系能搞到这样,总还是让人觉得心寒的。
“他来找你了?”
虽然是用着疑问的口气,可是他的语气是一片笃定,紧接着陈莫年又说。
“离他远点,如果他硬要来找你,就……”
陈莫年的语气忽然放缓,里面甚至掺杂上点能称为温柔的意思。
“就来找我。”
“好……”陈言说完这句话,听到门口传来了点响动,因为忘记开灯也看不清楚。
只是听到清晰是锁被打开的啪嗒声。
他的第一个反应就是他的室友来了,于是和陈莫年说了声再见就站挂下了电话。
门被打开,夜里的风有点大。
陈言试探性地叫了一句:“谁?”
“是我。”
来人熟悉的嗓音让人一怔。
“大……大哥?”
房间的等被打开,露出陈梓一张风尘仆仆的脸,他的手上还拿着点行李脸上有点细密的汗。
陈言被他彻底弄傻了。
“你这是……”
“……先不说这个。”陈梓理了一下头发,忽然一大步走到陈言的面前!
他的目光冷清中带着点阴鸷,刚才吃饭时候的柔情荡然无存。
“你刚才在和谁打电话?”
第三十四章 饭
陈梓就着床的方向坐下,颀长的身子在床上投下一圈阴影。
陈言靠着桌子,手上捏着手机。这样的陈梓是陌生的,却又是熟悉的。
更是让他讨厌的。
陈梓对他再好,总是让他感觉不到真意,或者说那顿晚饭是让他觉得陈梓变了,可是就这么几分钟没见陈梓就又变回了原样。
有一种东西,叫做本性。
他也不撒谎,半敛下眸子开口说。
“陈莫年。”
“你怎么不叫他爸爸了。”陈梓的眼神一冷。
陈言不说话,手机捏的死紧。
陈梓缓缓地站了起来,凑到陈言的头边,少年细碎的头发顺服地贴在白皙的脖子上,漂亮的让人想一口咬下去。
陈梓对着他的耳垂,慢慢开口,有一些温热的气息在空气中流转,一室旖旎。
“阿言,怎么办,我老毛病又犯了,一看到你就忍不住想管着你,不让你和别人说话,我真的是很克制了。”陈梓忽然将头压在陈言的肩膀上,转头轻轻地咬了一下陈言的脖子,“你说我这个病,到底要怎么治呢。”
陈言看到他略黑的肤色在灯光下泛出让人眩目的光,强烈的男性气息在空气中流转荡漾。
脖子上沾染上湿气,引得陈言忍不住战栗了一下。
“舒服么。”
陈言的手握成拳。
陈梓似乎丝毫也没有停下来的意思,陈言能清晰地感觉到他的唇瓣触碰过自己的脸颊,然后缓缓想上直到额头。
“放,开。”
陈言开口了,他的目光一下子颤了一下,因为过于用力导致桌子也向后面退了一大步发出刺耳难听的声音。
不过这么一来,两个人倒是真分开了。陈言站在原地微微喘气,陈梓脸上的表情晦暗不明。
“我不逼你。”
陈梓看着他,眼睛却出乎意料的平静了下来。
“我受不了,你和陈莫年发生过什么事,我也清楚。他是什么样的人,我比你更清楚。”
“其他什么的,都无所谓。”
陈梓的手忽然一动,他从口袋里摸出一个金属质地的打火机,然后啪嗒一下打开,又啪嗒一下关掉。
“我告诉你,我喜欢你。”
陈梓的目光一动不动,似乎一点都不给陈言退却的机会。
他死死地盯着陈言,然后微微皱眉。
“你听着,我陈梓,喜欢你,好多年了。”
陈言呆了,这回是真呆了。
他的喉结滚动了一下,然后忽然拿起床上的衣服就开始往外面跑。
陈梓似乎在叫他,又似乎没有叫,他记不清楚了。
这样丢脸的逃跑的方式,似乎是能解决面前尴尬的,他所能想到的,最好的方法。
*
陈言在大街上,晃荡了一个晚上。
等冷风把自己的脑子灌清楚,他才开始考虑要不要回W大。
回怕是一定要回的了。
陈言裹紧了自己的一副,天空泛出点鱼肚白,一晚上没睡觉弄得他头重脚轻浑身泛酸。
七拐八拐,最后还是走到了自己的寝室门口,再看的时候陈梓的宝蓝色车子已经不在楼下了。他这才稍稍松了口气,然后走上去开门。
房间里很安静,昨天晚上陈梓拿过来的东西零零散散堆在地上,一样都没有被碰过的样子。
陈言在床边一跳,把整个人都埋进了被子里,脑袋里轰隆隆的全是昨天晚上陈梓的话。
柔软的被子勾不起他丝毫的睡意,脑子空洞洞的一片。
他的目光从床头落到门口,又接着从门口落到床头。
那个人,是他大哥。
他几乎觉得陈家是被人下了诅咒的,不然为什么都朝着他凑?他自问并不是什么帅气勾人的存在,就他的角度而言,陈梓前几任的无论是男友还是女友,都是比他好人好几个档次的。
他就这么迷迷糊糊地想着,居然就睡着了。等他醒过来的时候就察觉到床头作了个人。
那熟悉的香水味道不要命地朝着他涌过来,几乎窒息。
“睡的还好么。”
陈梓的语气平平淡淡,一点都听不出昨天晚上那种激烈的味道。
陈言装死不说话。
“昨天晚上,吓到了你么。”
“大哥……”
陈言的声音有点闷闷的,不过不知道从哪里来的勇气,他终于决定一次把事情说清楚。
“我——”
他的话还没有说完,唇已经被堵住了。
是陈梓的手指。
他看到陈梓的眼,里面是冰冷的一片,但是他的唇角还是带着笑,丝丝缕缕冷,让人心惊。
他看不出他眼里的任何感情,只觉得此刻的陈梓陌生的可怕——又似乎觉得这才是陈梓真正的模样。
那么嚣张霸道的,又带着点邪气和不容抗拒的上位者的姿态。
“我们不说这个问题了好么,我是带你出去吃饭的。”
“我不饿。”
“骗人。”陈梓的眉梢一挑,“就算你对我有再多的不满,也别对自己过不去。”
“好么。”
陈言抓着床单的手用了一下力,依旧没有理陈梓。
陈梓无所谓地笑了笑,然后说了句你等着。
他撂下这句话就头也不回地走了,陈言维持着那个卧床的动作,掏出了手机。
他的心里很乱,可是又不知道对谁去说。
他觉得如果不是这个世界上的人疯了,那大概就是他自己疯了。
那这样的孽障中,跑也跑不出来。
他在联系人上看了半天,却依旧没有找出任何能倾诉的对象,只是他的指尖在陈莫年三个字上……微微一顿。
这个时候手机忽然毫无征兆地震动了起来!
陈言几乎是下意识地按了接听键。
他接的太快,一时间两人都有些尴尬,陈莫年的电话那头传来点杂音。
“阿言。”
不知道为什么,陈言在听到陈莫年声音的那个瞬间,忽然心安了下来,说不上什么感觉,只是觉得比刚才那钟快要疯掉的势头总算好了一点。
他恩了一声,等着陈莫年接着说。
“我给你寄了点东西,到时候别忘了拿。”
“恩。”
陈莫年忽然停了一下。
“出了什么事么?”
“……没。”
“你语气不正常。”
……陈言发誓自己绝对还没有说过一句完整的话,陈莫年倒是从哪里觉察出来的不正常……
“早点睡觉,身体别落下了,爸随时都会来看你。”
“……恩。”
陈言撂下电话,不知怎么地就忽然觉得舒服了很多,他趴到床上继续睡。
也不知过了多久,大概是肚子饿得实在是不能忍了,他醒了过来然后问到一股子饭菜的香味。
周围没有人。
只有一份饭盒,放在床头的位置,下面还压着张字条,写着。
——晚上回来,记得吃。
那字苍劲有力,一看就是……出自陈梓的手笔。
第三十五章 爱与恨
陈梓在半夜的时候回来了。
陈言正躺在床上,听到开门的动静就又低着头假装睡觉。房间里传来哗哗的水声,陈言全身的神经都死死地崩着。
紧接着他忽然觉得床头一沉,一个温热的东西靠近,然后是低沉悦耳的男声。
“起来,我和你说个事。”
陈言皱了皱眉头最后还是没有装死,他半翻过身子看了看陈梓,咬着嘴唇。
陈梓的心情显然也没有比他平静到哪里去,拉长着张美人脸看他,脸上却带着点让人看不清楚的复杂味道。
“你不是一直都很想知道,为什么我这么讨厌陈莫年么。现在……我就告诉你。”
陈梓这么说着,甚至还笑了笑,他扬了扬眉毛一脸贵气。
“你还记得我和你说的,他掐我母亲的事么……不过那只是开头罢了。那次他终于还是没掐死,然后我就看着我妈哭着跑出去了。”
陈梓双手交叉,神情漠然,仿佛是在说一件和自己完全不相关的事情一样。
“然后陈莫年就看到我了,你猜他对我说什么。”
陈言趴在床上没有说话。
“他对我说啊,如果不当做没看见,就弄瞎我的眼睛。”
陈梓说到这里,忽然弯起一个诡异的弧度,乍看下去诡异非常。
“你信么,一个父亲对自己的儿子说,会弄瞎他的眼睛。”
陈言想到陈莫年之前的做派,也不多说了,只是把头埋在枕头里淡淡不发表任何的评价。
“那天,下着雨,哗啦哗啦的好像永远都没有尽头一样,我记得没过几天就发了洪水。”陈梓说到这里,手指忽然一抽,他的脸上难以遏制地露出了一点愤恨的模样,“但是陈莫年,居然没有出去找她。”
“他甚至没有叫人去找她,我母亲是个大小姐,从小到大什么苦都没吃过,你说她一个人,能跑到哪呢?”
“后来过了三天,抬回来的就是一具尸体了。”
“那已经腐烂得不像样子了,被雨水泡的都肿胀起来,但是就是这么个时候,陈莫年还是站在旁边冷眼看着,一副和他没有丝毫关系的样子。”
“你说,我该不该恨他。”
你说,我该不该恨他。
“从那以后,我就发誓,那天他没杀了我,我就要让他一辈子都不好过。”
陈梓侧过头,黑色的碎发遮住了眼,露出来的皮肤滚动着蜜色的光泽,乍看下去却如同鬼魅一般。
“还有,我想你还应该知道个事。”
陈梓忽然转过身,从包里掏出个东西,陈言就着灯光看过去——那是一张相片,女人的,相片。
“这是陈默母亲的照片。”陈梓笑了笑,目光里带着点不屑,“一个酒吧卖场的妓女,人尽可夫的荡妇。”
陈言看着,慢慢瞪大了眼睛。
他看到陈梓的笑容,在黑暗中扭曲到让人心悸。
他听到陈梓说。
“和你……像么?”
“——!!”
*
上大学的第一天,陈言就是在一种梦游一般的恍惚的状态中度过的。
他根本想不起来巨大的阶梯教室里,那个秃顶的老头到底说了些什么,他的脑海里回荡着的只有陈梓的问话。
什么叫,和他……像么。
他想到陈梓也是知道当年陈莫年在自己中考之后做的事的,只是现在提出来就不得不让他对这两件事情产生了一种莫名的联想。
或者说……当时陈莫年这样对他,是因为把他当成了陈默的妈妈。
如果是这样的话……
陈言忽然觉得更加不高兴了,可是具体到哪里他也说不出来,脑子里乱糟糟的一团连个头绪都理不出来。
正巧这个时候,正在讲台上手舞足蹈的老师好像突然发现了个走神的学生,厉声把陈言叫了起来。
“你——来回答一下这个问题。”
陈言听话地站起来,可是他连老师将到了哪一题都不知道,巨大的幻灯片打在自己的面前,刺眼的让人想流泪。
“……你们这些大学生啊,上了大学也不好好读书,成天想一些有的没的,今天想东家的姑娘,明天想西家的姑娘,如果真有这么空你们还不如去想一想要怎么交一份让我满意的报告来比较好……”
抓住了机会的老师开始在讲台前滔滔不绝,陈言低着头却一个字都没有听进去,直到被人扯了衣角才知道原来已经下课了。
之前抓他去礼堂的人居然还和他同一堂课,正一边抓着头发一边走在自己旁边,半晌像是想到了什么事,转过头看着陈言说:“门岗里有你包裹,你不去拿么?我看了放了好几天了。”
“哈?”陈言拿着书的手一顿,忽然想到之前陈莫年和自己说的话,心下一烦就胡乱地点了点头,也不管来人在身后叫着自己的名字就径自去了前门。
他从门岗的地方拿了包裹,沉甸甸的很有分量。他也没急着拆,一边拿着一边往宿舍赶。
走进宿舍的时候没有人,门口的阳光照射进来,在地上划开一个圈。
陈言好容易将包裹打开,却发现里面是一份厚厚的钢琴谱,下面还压着一张碟。
他有点愣神,转身打开了CD机,将碟片放进去还没几秒就听到那里传来的低低的钢琴的声音。
音质极好,还带着点让人心醉的余音,陈言闭着眼睛听着,前些时候被陈梓弄乱的心好像也就这样稍稍平静下来,在他熟悉的领域里渐渐又恢复到了之前所拥有的状态。
阳光洒在少年的脸上,纯洁无垢恍如天使。
陈梓进来的时候,看到的就是这样的场景,他看到陈言躺在床上,眉眼里都是享受的味道,但是显然已经熟睡。
优雅的音乐在房间里流淌,一切都是那么静谧。
他走到少年的床前,看着陈言的睡颜,轻轻地低下头在他的额头上碰了碰。
那姿态里,甚至带着点虔诚的味道。
*
夜半,陈家。
刘伯站在陈莫年的面前,陈莫年脸上淡淡的看不出表情。他的手在一张光碟上慢慢摩擦着,头上灯的传出幽幽的白。
他说:“明天我想去看小言。”
刘伯的脸色一下子变得不好看起来:“可是大少爷……”
“你难道不明白么。”陈莫年的手抵了一下桌子,实心木泛出点冷气,“就是因为陈梓在,所以我才要去。”
“唉……大少爷他……”
“陈梓一直恨着我,这孩子记仇。”陈莫年漫不经心地说着,“我只是不想,小言也恨我。”
“毕竟……”
“那你为什么不干脆和二少爷说清楚呢。”
“那孩子……如果我真的和他说了,怕是这一辈子……都不会再想见到我了吧。”陈莫年这样说着,脸上难得露出点担忧,但是并不是很明显。
“老刘,你说我应该怎么做呢……”
他这样说着,却没有一丝征求意见的样子,只是他的目光透过窗户传到外面,到了一个谁人也不知晓的,幽远的地方去了。
第三十六章 发威
陈言这一睡,就到了第二天早上。
刚醒来的时候,脑子还混混沌沌的,他愣了半天才想起来自己是在宿舍里。
旁边没有人,陈梓的床上却已经铺上了一层床单,但是显然没有被人睡过的痕迹。
陈言慢悠悠地转了个身,身子却正好被一个硬的东西磕了一下,他头一低却看到是陈莫年从的钢琴谱。
播放机已经被人关掉,陈言穿上拖鞋下了床。大概应为是周日的关系,透过窗户还能看到操场上那些打着球的少年。
他正想动,床头的电话忽然毫无征兆地响了起来!
他接起电话,听到的却是一个许久没有听到的声音。
那个声音对他说。
“下来。”
“……爸?”
“恩,我在你宿舍楼下。”
男人的声音依旧是淡淡的,陈言好容易才搞清楚陈莫年话里意思。他推开窗户向下面看过去,陈莫年正一个人站在他宿舍的门口,面色淡然没有任何的表情。
然后就在这个瞬间,他好像是感应到了什么一样忽然抬起头!
陈言的目光一缩,满压下心中想把头缩回去的感觉。
陈莫年的眼睛,狭长上挑,闪着微微的光。
“下来。”
电话那头的男人,声音几乎要带出点笑意。
“看够了的话,就下来。”
陈言忽然觉得脸上有点发烧,不知道是出于什么情绪。他立刻挂断了电话然后随便套了一件衣服就冲到了楼下去。
然后在楼梯转角的地方忽然放慢了脚步,装出一副什么事都没有的样子,慢吞吞地走到了陈莫年的面前。
陈莫年这次好像真的是一个人出来,两手空空什么都没有带,在这样的夏日依旧是穿着丝绸长衫,被风吹动的时候那面上仿佛有波光在细细地流转。
“爸,你怎么来了……?”
陈莫年站着,忽然看着他翘起嘴角笑,他的目光里面甚至带上了点能称为温柔的东西。接着他慢慢开口。
“我?我来看你。”
“午饭吃了么?”
陈言摇摇头。
“那一起吧。”
陈莫年转身,阳光在他的身上流泻下来,漂亮得人晃花人的眼。
陈言听闻,就跟着他向前走去,从他的角度能看到陈莫年的侧脸,那嘴角微微勾起,带着点醉人的笑意。
*
陈莫年和会和自己一起下馆子这样的事情,如果以前有人和陈言说,是打死陈言都不会信的。可是现在这种事情居然就真的发生了。
陈莫年坐在自己的对面,却又不知道是因为什么缘故,他就是坐在这样的小餐馆里,浑身上下流露出来的却是在宴会上觥筹交错的上位者的味道。
这一点倒是和陈梓颇为相似。
陈言拿着菜谱从上看到下,又从下看到上,笑容愈发凝固。旁边的服务生穿着到膝盖以上的裙子,两双白花花的腿在人的面前胡乱晃悠。
“给我们……两瓶水。”
陈言的声音里呆着点窘迫,旁边的服务员表情怪异,但是最后还是摇了一下头走了。
在陈言没注意的时候,陈莫年盯着女人的腿,然后深深地皱起了眉头。
陈言听到他说。
“你每天都到这种地方来吃东西?”
……众所周知,大学校园的食堂无外乎是一个杀人于无形的地方。这个时候学校周围的小餐馆当然是来人不二的选择。陈言点了点头,一点都不意外地看到陈莫年的眸色深了下来。
他想到了自己的父亲是不高兴了,但是他到底是因为哪里,因为什么不高兴,陈言却想不出来。
照例说,出来吃饭,地方是陈莫年选的,人也是他拉的,他到底是……
“你每天到这种地方,吃的下饭么?”
服务员又晃悠了两双白腿到两父子前,放下水杯的同时还朝着陈言抛了个媚眼。
陈莫年坐在位子上没动,只是攥着杯子的手紧了一下。
“这种地方……真的吃的下去饭么?”
“……有什么吃不下去的……”陈言低着头轻轻地嘟囔了一句,陈莫年的手紧了又松松了又紧,然后他低低地说。
“爸,爸不会阻止你正常的社交,只是……这种地方……”陈莫年好像有什么东西是难以启齿的一样,他看着陈言似乎是希望陈言能自动理会他的意思一般。
但是陈言却丝毫没有领会,他的脑子马上转到另外一个层面上去了,前几天陈梓的话在自己的耳边晃荡来晃荡去,几乎快成了心病。
他挑着眉毛挑衅似地看着陈莫年,吐出的话语里却带着点自己都没有察觉到的颤抖。
“那你呢,陈默的母亲,那个酒吧的舞女……”
“你别提她。”
陈莫年的语气果然没有之前那么咄咄逼人了,他的语气带着点躲闪:“这不是我们谈话的重点。”
“是、的确不是。”陈言的头慢悠悠地转向窗户外面,车水马龙人间一景。
“陶真什么时候过陈家的门?”
陈言漫不经心地说着,他会这么说也不是没有原因的——上辈子的时候,也大概是这个时间,陈莫年娶了陶真过门。
但是和之前不同的是,这次似乎一点动静都没有,更加没有什么编外人员来搅混水。
正当陈言想的时候,陈莫年忽然说。
“不会有了。”
“——?”
“不会有了,陈家的太太,不会有了。”陈莫年忽然朝着陈言笑了一下。
他的眉眼温柔到不可思议,光是这样一个表情就能让人深陷其中。
“小言,你怎么会说起这个?”
陈言听到这句话,忽然闭上了眼睛,他的睫毛轻轻颤动了一下,开口说:“那你能解释一下,陈默妈妈的事么。”
“为什么默默的妈妈,和我那么像。”
陈言的脸上带着点局促,他甚至不知道自己现在在这个时候说出这种话到底是好是坏,他甚至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说出这种话。
他只觉得这句话不吐不快,他只觉得……心里有股气难以咽下去。
但是到底是为什么,他也不知道。
他……
陈莫年,却忽然笑了。
出乎陈言关于他所有接下来动作的设想,他居然一个人坐在椅子上笑开了。
他的手上还拿着那个不甚雅观的玻璃杯,里面有干净的水在微微晃动。
他的脸上难得染上点人气,让人不敢直视。
“所以说,阿言,你这是在……吃醋么?”
陈莫年看着他,黑色的头发闪着玉一般柔和漂亮的光。
第三十七章 爸爸
陈言一整天都心神不宁。
当时陈莫年话刚说完的时候,旁边就有服务员过来续杯,那种尴尬的气氛也就被打断了一点。
再然后……
再然后他就顺理成章地和他父亲道了别,站在宿舍楼下看着刘伯招呼着人往上面一趟一趟地搬着东西。
“没什么事了吧。”
陈莫年站在原地走了几步,陈言没说话。
“还有什么事么。”
“没什么事了。”
陈莫年走到陈言面前,男人的脸被阳光打得几乎透明,却又隐隐泛出点妖异来。
然后他冰凉的手忽然伸过来,碰了一下陈言的肩膀。陈言愣愣地看着他却没有反抗的意思。
“爸不逼你……还有陈默母亲的事,你想知道我自然会告诉你。”
“唔……”
“还有,别总和你大哥混在一起。”陈莫年细致的眉眼里好像没有一丝情绪的波动,却在眼底的深处慢慢泛出点难得的柔和来,接着他一字一顿地说。
“他、不、配。”
*
陈言目送着陈莫年离开,心里微微有些怅然,却不知道到底是什么感觉。
他正转过头想走到楼上,忽然从阴影的拐角里忽然冒出了一个人。
陈言不知道他在那里等了多久。
他能识别出来的,是男人在那双漂亮的桃花眼,上挑着,万种风情。
然后人慢慢地走了出来。
他看到青年颀长的身子在阳光下泛着耀眼的光,他的一双桃花眼微微上挑却能让人感受到那深切的冷意。
陈言看着他,攥紧了拳头,心里却好像有什么情绪在蓬勃而出。
男人走到他面前,目送着陈莫年离开的方向,嘴角上挑的弧度让人心惊。陈言的脸有一瞬间的惨白然后又很快镇定下来。
刚刚陈莫年留在自己身边的味道仿佛被驱散。
陈梓忽然不容分说地拉住了陈言的手,陈言只觉得疼,好像整个手臂都要被拉断!
“你……和他说什么。”
“放手。”
“你讨厌我。”陈梓忽然不知道神经哪里搭错了,没来由地这么说了一句,陈言被他拽着生烦,丝毫没有注意到男人忍耐到极致的脸部表情。
然后陈梓就忽然拽着陈言往上走!
陈言真的是怒了,他甚至想用嘴巴去咬陈梓的手。可是练过的人和没练过的人总归是差了一大截的,陈梓丝毫不费力地将陈言的手反扣住,然后无视旁边一大堆惊异的目光生生将陈言拽到了寝室!
走到房里,门被关上,陈梓的手却纹丝不动,他转过头一下子把弟弟反扣在墙壁上,以一种言情小说里必备的经典姿势从上到下俯视着陈言。
陈言倔强地抬着头看他,嘴唇被咬得青白。
“你瞪我,你不高兴。”
陈梓伸出空闲的一只手刚想去碰陈言的脸,却出乎意料被少年一巴掌打了下来!
清脆的声音在房间里响起,陈言的脑子里有一瞬间的空白。他呆愣愣地看着自己的手,再看了陈梓一眼。男人的脸上露出一种难以形容的受伤的表情。
他的声音微哑。
“你打我。”
“我等了一个中午等你一起吃饭,你却……”
陈梓抬头看他。
“你……”
陈言看着他,然后呼吸渐渐恢复平静。他看着陈梓觉得自己真的是没有什么好怕的。
大不了……就被他杀一次,他本来就应该是个死人了,豁一条命出去,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说实话……大哥。”陈言开口,“你这种对我,我觉得很恶心。”
“我是你弟弟。”
“我知道……”
“我就是喜欢你这样的眼神,倔强里面带着点脆弱,看人的时候好像要哭一样。”
陈梓脸上的笑容愈发扩大。
陈言被他说得难受,开口道。
“你以为我真的看不出来么,陈梓,你的眼神就让我——唔!”
陈梓忽然毫无征兆地低下头,他的唇碰到了陈言的唇,手上的力度却忽然加重!
陈梓恶意地咬了咬陈言的唇,看着少年脸上的潮红笑了笑。
酸痛从手腕上传过来,陈言下意识地抬起脚毫无章法地向上一顶,陈梓被迫向后面退了几步似乎是完全没有料到陈言也会反抗。
他的眼里露出震惊,然后是一脸冷笑。
“你很恶心我?恶心到连我靠近都不允许?”
事实上,在很小的时候,陈梓在陈言的心里一直是神一般的存在。
父亲和自己不亲,陈默又不怎么说话,整个陈宅里偶尔会逗自己玩的,也只有陈梓了。
但是他总觉得,陈梓从来都没有在一个平等的地位对待自己,他就像陈梓养的一个宠物,喜欢了就逗逗,不喜欢就不搭理。等厌恶了就丢掉。
然而就在某一天,他忽然发现这个小动物居然还是有爪子的,是会反抗的。
于是他的兴趣……更浓了。
陈言向后退了几步,把手搭在门把上。
陈梓站在他面前,只要一个跨步的距离就能碰到。
“过来。”
陈梓看他,笑容灿烂。
但是他的声音淡淡,不容质疑。
“陈梓,我告诉你最后一次。”
“我讨厌有人帮我……支配人生,无论是从前,还是现在。”
“我……没有……”
“陈梓……”
陈言站在门口,微微开门,有漂亮的日光从外面流泻下来,打在那双纤细漂亮的手上。
“你是我大哥,我无法接受你。”
“我不可以……难道陈莫年就可以么!”陈梓忽然暴躁地抬头,他的脸上已经没有了刚开始的沉静,“难道他没有在支配你的人生么?难道他……”
“够了!”陈言看他,然后慢慢开口说。
“他是我爸,也是你爸。”
“他才不是你爸爸!!!”
陈梓吼完这一句,忽然一副受了惊吓的样子看着陈言,陈言张了张嘴巴一副没有听清楚的样子。
脑子有什么东西,断掉了。
只有陈梓的声音在慢慢地回荡着,在空气里挖开让人万劫不复的错觉。
回忆交替上升,陈言蹙眉看着面前自觉失言的陈梓。
他的语气干涩,握着门把的手没有丝毫力气。但是他依旧抬着头,表情依旧倔强,里面却带着点让人难以忽视的决心。
“什么叫做……他不是我爸爸?”
第三十八章 洒狗血
“他不是你爸爸。”陈梓站在原地又低低地重复了一遍,仿佛是害怕陈言没有听清楚一样。
陈言的表情渐渐恢复镇定,陈梓的脸隐在黑暗里,挺直的鼻梁上是暗色的光。
“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我是说……”陈梓清了清嗓子,他晶亮的眼睛里面闪过一点志在必得的味道,“陈莫年,他根本不是你的父亲,你不是一直都很想知道,当年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么……那我现在,就告诉你。”
陈言闭了一下眼睛,又睁开。
事情已经向着一个他不可预知的地方走过去了,那埋藏下光纤亮丽的外表下的血肉模糊的一切,正被一双无形的手,一点一点地扯出来。
陈梓十指交叉,笑容平和。
“从哪里开始说起好呢……唔,就从那年开始吧……”
“你没有看过妈的照片吧,那个女人和陈莫年是从小就认识的,后来两个人就结婚了,然后,就有了我……”
陈言忽然觉得此刻陈梓的表情,万分熟悉。
很小的时候,他也是用这样的表情对着他讲着床头的故事。可是此时此刻往日的温馨已经消失殆尽,所谓的亲情也在陈梓说出他的感情的那一刻,灰飞烟灭。
“但是,那个女人和他们陶家的二少爷,也就是他的亲哥哥,有关系。”
陈言的眼睛忽然瞪大,他不可置信地看着面前的人,手一点一点地攥紧。陈梓伸出手,仿佛是感应到了他的心情一样,将他的手抓在了自己的手里,少年的手掌纤细,因为长年弹钢琴而有一层薄薄的茧,摸上去十分舒服。
“当陈莫年一次外出谈生意回来以后,我妈她……怀孕了。”
“那个时候还是早期吧,我也是很后来才知道的,如果你不相信,回了陈宅我还可以给你看本日记。”
“是陶二少的日记。”
陈言勉强掀动了一下嘴角,他的声音干涩难听让人心惊。
“大哥,你不会是想说,那个孩子……是我吧。”
陈梓也不多说,只是坐在位子上看着他笑,他的嘴角翘起桃花眼里满是春意。
但是那里面没有一点温柔的味道,冷冷涩涩看着就别扭。
“如果我说是……呢?”
陈言冷冷地看了他几秒,然后将手抽了出来。
“你不信?”陈梓侧过头看他,狭长的眼里一道幽暗的光,像是冷冷地吐着信子的蛇。
“你就不觉得奇怪么,陈莫年对你的态度……你从来都没有想过么。”
“他对你的态度,是从自小就开始奇怪的,不是么,表面上看上去,我们三个人里,他对陈默的关注最多,但是……事实上呢。”
“事实上呢?”
“你难道真以为他喜欢你?阿默……如果你觉得这是真的,我只能说……”
“够了!!”
陈言站了起来,他拉开了陈梓的手,看着他说:“你荒唐的还不够么。”
“你说我荒唐么。”陈梓忽然一脚将旁边的瓶子踢开,噼里啪啦的声音在房间里回响。
“这些事情,我憋这么久,现在告诉你,你不是一直都想知道么,你知道我为什么不告诉你么,我就是知道你会有这种反应,我才不说的。”
“我知道你受不住的,你比谁都干净。”
“行了。”陈言忽然走到了门口,阳光在少年的身侧搁下阴影,他侧过头看着屋子里面坐着的陈梓,细长的睫毛微微颤动,“我自己,回去问他。”
然后他就一言不发地走了,陈梓坐在床上看着他的背影,心里有种莫名的味道一点一点泛上来。
就在这个时候,他手边的手机忽然毫无征兆地响了,一个妖娆的女声从里面传出来,甜甜腻腻的感觉却让人厌烦。
“喂,陈梓。”
“恩……事情办的怎么样了?”
“陈家百分之十的股份已经要来了,多亏得你知道刘伯长的那些事情让他肯乖乖把股份让出来。”
“很好。”
“你怎么不高兴?”
“……我和小言,说了。”
“什么事?”
“你不是他妈妈的事。”
*
陈言连夜坐火车回的家。
他的手一直在抖,他几乎不能控制自己的感觉。旁边的人看着他这副脸色苍白的样子,甚至还有人上来问他是否需要去医院。
理智告诉他不要去相信陈梓的话,一个字都不。可是现实却打击得他不得不去想象这个可能。
似乎所有的东西,按照陈梓的说法就都解释的通了。
无论是陈莫年偶尔的那种让人心惊的眼神,还是他对自己的态度,或者说是……
自己这张和陈梓相似的脸。
一切的不可能好像因为冠上了这样的理由而变得理所当然起来。
火车开了三个小时,轰隆声中陈言终于到达了目的地,他走下车站叫完出租车的一瞬间,忽然有了一种恍惚的感觉。
自己这样,是要去质问么。
他又要以什么立场去质问?
或者说,更明白一点,他到底为什么要去质问?
他想到陈莫年的话,那些好似情人间呢喃般的细语,最后还是咬了咬牙硬着头皮推开了陈家的门。
那斑驳朱红色的大门被打开,坐在院子里的男人侧过头,苍白的脸上带着一点惊愕,再然后就是似真似假的笑意。
他说。
“阿言,你回来了啊。”
陈言一语不发,他的脑袋乱的要死,径自走到了陈莫年的面前,却忽然发现这个时候坐在他身边的陈默。
他忽然觉得尴尬。
“爸,我有事和你说。”
“恩,说吧。”
“我……”陈言皱了一下眉头,目光有些迟疑地掠过陈默,然后开口,“我,想和你一个人说。”
“哥,”陈默脸上那种一瞬间的惊喜消失殆尽,他死死地盯着陈言,牙齿咬着嘴唇,“有什么话是不能对着我说的。”
陈莫年倒似乎是一点都不介意,他漂亮的手指在椅子上一动,然后转过头专注地看着陈默。
“陈默,回房去。”
陈默不甘心地看了陈莫年一眼,最后还是走了。
陈言站在陈莫年的面前,感受着男人的视线忽然觉得压力倍增。
刚才埋藏在胸里的勇气好像一下子没有了一样,陈莫年却快他一步开口。
“我知道你要问什么。”
“我早就知道有这么一天的。”
“我没爱过你的母亲……从来。”
陈莫年这么说着,眼睛微微眯起,好像是想起了什么旧事一般,唇边的弧度都变得温柔起来。
“如果你想听的话,就坐那儿吧……”
“那毕竟,也不是那么短的一桩事。”
陈莫年番外
他在很小的时候,就知道那个叫做陶冶的女人是将来要成为他伴侣的存在。
那个梳着精致的公主头的女孩子,笑起来眉眼弯弯的可爱模样,在很长的时间里一直留在他的心里。然后和日后那个恶毒的女人形成鲜明的对比。
他时常想着,如果陈家没有和陶家有这些错综复杂的关系,那么之后发生的那些破烂事会不会好上许多。
比方说陶谦,比方说陶冶。
陶谦是陶冶的哥哥,陶家的第二个儿子。长相和他的名字倒是很像,谦和地笑着的时候总是带着一股子拒人于千里之外的疏离。
他不喜欢这样子的人,他总觉得陶谦的心机太深,深到让他觉得根本看不透。
他们仨几乎是一块长大的,不过陶谦比他和陶冶都高了几岁,从小就是众人推崇的目标。
然后一切都这么顺顺当当的,在陈莫年二十几岁的时候,和陶冶一起进了婚姻的殿堂。他刚开始还是想对这个女人好的,但是从陶冶和他结婚的第一天晚上哭了一整夜——这样的现象来看,他似乎被抛进了一个很尴尬的境界。
事实上,结婚的前两年日子还是可以过下去的,那个时候他看着陈梓出生,也是打心底里想对他们娘俩好的。
但是后来的事情,也不知道是怎么发生的,好像是一夜之间什么都不一样了。
他看到陶冶睡在陶谦的怀抱里,两个人浑身赤裸肢体交缠。陈莫年记得自己第一个感觉就是……他们不是,兄妹么?
他居然没有很多被背叛的耻辱感,他也没有失态到打开门去大闹一顿——陶冶不值得他这么做。
然后转身,装作什么都没有发生一般地走了。
他不知道就在他转身的一瞬间,陶冶眼睛瞪大拉起被子裹在身上然后打开门愣愣地看着他的背影的模样。
如果那个时候他知道了,或许后来的事情也不会那么糟糕了。
他可以在那个时候就和陶冶提出离婚,并且要下陈梓。
总之就是那件事情以后,他的身子就以一日不如一日。家里愈发平静得不像话,却又像是压抑着什么一般,只等待一个时候蓬勃而出。
他和陶冶的交流更少——甚至可是说是没有。每当他看到陶冶慌慌张张地出现在他的面前又匆匆离去的模样,总是会觉得可笑。
后来刘伯找来了医生,医生隐晦地提出了想查看自己饭菜的设想。陈莫年在听到医生那句话的时候,就感觉到说不出话了。
他不想陶冶居然恨他恨到了这种地步,连在饭菜里下毒这样的手段都做的出来。她并不是想和自己离婚,而是想弄死自己。
他自问是待陶冶不薄的。
他走到陶冶的房门,女人惊慌失措地看着他。陈莫年踱步进去,然后将她压在床上,几乎是下意识地就伸出手,扣住了她雪白的脖子。
女人在他的身下瞪着眼睛喘着粗气,脸色青紫。
“为什么……”他问。
“我和哥哥……的……事……被……你知道了……你……只能……我……咳咳……”
他最后还是没有下的去手。
等他的意识回笼的时候,女人已经跌跌撞撞地跑出去了,留下陈梓站在原地看他,眼睛深邃仿佛盛血。
他撇了陈梓一眼,也不多说,就走了出去,大概所有的一切就是从那个时候开始乱的吧。
关乎他的,关于陈梓的,关于……陈言的。
后来的几天,就发了洪水,好不容易找到人时候,陶冶却成了一具尸体。浸泡在水里肿胀恶心,一点都没有当初那妖娆动人的模样。
他烧了所有和陶冶有关的东西,上上下下封住了所有人的口,以为一切就都这么完了。
可是好巧不巧的,就在陶冶的葬礼上,他碰到了陶谦。
似乎还是没有太多的感觉,陶谦就愣愣地站在一边,也不说话也不哭,目光空洞无神仿佛失去了主心骨。
他看到陶谦这幅模样,忽然就觉得,他是真的爱惨了陶冶。
没过几天,陶谦也不见了,听说是得了失心疯被关到了精神病院。不过没发病的时候还给陈莫年留了一封信,送到陈莫年手上的时候,送信的人还有些心有余悸地向自己描述陶二少的病情是何等的严重。
他拆开信,记忆中那个时候,昏黄的日光从外面照射进来,因为长期服用慢性毒药而有些昏沉的脑袋渐渐清晰起来。
陶谦叫他收养一个孩子。
一个他和陶冶的孩子。
陈莫年当即把东西撕成了碎片,然后就头也不回地走出了房间。
可笑!
简直就是可笑透顶!
可是他低估了陶谦的手段,在他收到信的第二天,一个婴儿就送到了他的面前。
粉嘟嘟的十分可爱,脖子上还挂着一把长生锁,上面写着陶言两个字。
这的确是他们会做出来的事。
陈莫年看着自己面前这个不哭也不笑的孩子,心里犯冷。
他最后还是准备把这个叫陶言的孩子养下去,并且把他的名字改成了陈言。也不知道出于什么心理,他看着那个孩子日渐长开的脸,就日日地,更加转移不开注意力。
说不上是什么心里,他越是关注着陈言,就越是……
他在心里清楚地知道,这个孩子是陶谦和陶冶的孩子,流淌着的是骨子里就和他过不去的血液。
但是陈言却出乎意料的听话。
反倒是他真正的儿子陈梓,乖张得让人不想言语。
他不知道自己对陈言的那种心思,到底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
到底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呢……
他记得陈言笑着看着他的模样,十几岁的孩子看上去干干净净,纤尘不染,和他平日里所遇到的所有人都不一样。
于是私心里,他就想让这个孩子一直这么干净下去,不让他接触丑恶的东西,让他拥有和自己,和陶家陈家所有人都不一样的生活轨迹。
但也不知道为什么,他的这几个孩子里,只有陈言会叫他爸爸。他有的时候会想,为什么偏偏是陈言呢。
偏偏是那个干净的陈言呢?
偏偏是那个,让自己存着私心的陈言呢。
也是他自己造的孽。他把陈言弄得那么干干净净,弄得陈言根本想也不想自己可能会和自己的父亲有什么别的感情。
他想也不敢去想,当陈言知道自己对他的那份已经远远超出亲情的感情的时候,陈言会有什么反应。
一定是皱着眉头厌恶地看着他吧。
那么……
陈莫年转过头看着红澄澄的落日,心里慢慢地想。
就这么守着他吧,守着那个干净漂亮的孩子,直到自己也无能为力的那一刻。
第四十章 孽障
陈言站在陈莫年的对面,男人眉目冷清地叙述着那些过去的事情,他的眼里一片波澜不惊好像和他完全没有关系一样。
等他全部说完以后,他做了最后的总结。
“陶冶,是你的生母。”
“陶谦,是你的父亲。”
“所以说,我是近亲乱伦的产物么。”陈言攥着拳头不说话,眼睛里似乎有隐隐的光在微微晃动。
陈莫年的脸色一下子更加苍白了:“你别……这么说。”
陈言忽然坐到了陈莫年的面前,黑色的眼睛里不知道蕴藏着什么情绪。
“你……恨我么。”
陈莫年忽然抬起头看着陈言,他的语气认认真表情里含着隐隐的怆然。
“爸,我进去看看默默。”
陈言说完这句话,就转头进了里屋,陈莫年看着他的背影,坐在斜斜的日头下,微微眯了眯眼。
他伸出手,惨白的皮肤上没有任何的血色,看上去很是渗人。
“阿言……”陈莫年忽然动了一下手,那是一个类似于挽留的姿势,陈言在听到他的这句话的同时脊背一僵,“别,恨我。”
陈言站在原地踌躇了一下,最后还是说了一句。
“当然,不会的……”
陈言走进房间,昏黄的日光下老屋的门发出吱嘎的响声。陈言刚一抬头就看到坐在床头的陈默,陈默的手上好像捏着一个什么东西,闪着漂亮的光。
陈默正巧也抬起头,忽然看到站在门口的陈言,弯了一下嘴唇笑着叫了一声哥。
陈言在看到陈默的第一个瞬间,其实是想伸手摸他的头的,可是当他注意到这个时候两个人身高的差距的瞬间,手就僵下来了。
陈默已经比他高半个头了,穿着T恤衫露出胳膊,眉眼细细长长一股子眼底仿佛有隐隐的雾气。
他已经渐渐有了日后那种颠倒众生的样子了——即使此刻脸上还有几分青涩和不自然。
“哥哥,我想你了。”陈默忽然这么说,他从床上站起来走到陈言的面前。陈言在一瞬间有点恍惚,面前这个少年仿佛和记忆中的那个孩子重叠,眉间的傲气还有眼底的孤寂却似乎一分都没有消减下去。
“恩,我也是。”陈言看着他,笑笑,然后伸出手抱了抱陈默。
陈默忽然摊开手掌,那里静静地躺着一只漂亮的水晶苹果,折射着暖色调的光,应该是经常被把玩的关系,一些棱角已经被磨平,泛出一点点钝色。
“哥,你是不是喜欢爸?”
陈言整个人一僵:“你说什么。”
他的脸上惊异不定,却又隐隐有点错愕。
“算了……”陈默忽然伸出手,摊开陈言的手掌心,然后将手上的苹果放到了陈言的手心里。
陈言愣了一下看着他,陈默对着他笑。
眉眼弯弯尽是温柔。
“哥,你送我的东西,我还给你,你只要记得以后你无论做什么决定,我这个弟弟,都会在原地等着你,支持你。”
一种莫名的感觉忽然窜上来,陈言觉得眼眶隐隐有些泛热。他看着陈默那张精致漂亮的脸,说不出话。
“我已经想通了,任安说的对,哥哥,只要你好……那我也好。”
陈默抬起头,在今天,他的脸上的表情比以往任何时候都多。
“我也好。”
*
陈言这一整天,都过得有些稀里糊涂的。
他从陈莫年的口中听到了所谓的真相,却没有自己以为的那么激动。他倒是想通了之前陈梓抱着自己说着的那些话,说着只有自己这么一个弟弟这样的话。
原来……都是真的。
陈梓大概是不承认陈莫年的,他所承认的是陶真。
即使那个女人又万般的不是,对陈梓而言都是无可替代的。
那么对自己而言呢。
陈言偷偷地看了一眼坐在餐桌前的陈莫年。
他没有见过的他的母亲和父亲,无论是上辈子还是这辈子,满心满眼的全是陈莫年,这个男人供他读书供他学琴,供他生活穿衣。他又有什么立场恨呢。
再说……陶冶死的太过蹊跷,把这个责任全部怪在陈莫年的身上,未免有些太过偏颇了。
“没胃口么。”陈莫年看着陈言脸上的表情,淡淡地开口。
陈言没说话,只是盯着饭碗瞧,好像那里一瞬间开出了什么稀罕的花。
“算了。”陈莫年瞟了一眼好像什么都不知道的陈默,对着陈言开口说,“你跟我来。”
“恩……”
陈言站起来,然后走到陈莫年的身边,陈莫年看了陈默一眼,然后就带着陈言走了出去。
陈言跟在他的身后,揣摩不清楚他的心思。
陈莫年带着陈言进了自己的房间,房门的关上的时候,陈言忽然发现陈莫年从抽屉里拿出了什么东西。
他再一愣,就看到一个黄橙橙的长命锁,被陈莫年放在手心,那金色衬着陈莫年的白皙皮肤,有一种说不出来的美感。
陈言想到之前陈莫年和自己说的故事,心里忽然像是想明白了什么。陈莫年朝着他靠近,手上的长命锁愈发地清晰起来。
那上面果然刻着两个字,陶言。
是他原来的名字,是他的父母唯一给自己留下的东西。
陈莫年的手伸过来,陈言下意识地抬起手,却正好和陈莫年的肌肤相触,他忍不住颤了一下,脑子里的一根弦忽然被慢慢绷紧。
他开口说。
“爸,你的身体,还好么。”
陈莫年听他这么说,抬起头瞥了他一眼,目光中的情绪看不清楚。也就是在这个电光石火的一瞬间,陈言忽然觉得眼前一暗。
他的手还被陈莫年捏着,长命锁磕在自己的手上,微微生疼。
唇上传来异样的触感,陈莫年的呼吸轻轻浅浅地喷在自己的脸上,一种莫名的悸动在瞬间从脚底传出来,陈言甚至连抗拒都忘记了。
他的脑子渐渐变得昏沉,任由男人辗转。
陈莫年轻轻地咬了一口,然后伸出自己的舌头,不容任何抗拒并且霸道地扫过了陈言的齿贝。
陈言恍恍惚惚地觉得,这是和陈梓亲吻的时候,完全不同的感受。
这样的吻,甚至可是算的上是舒服的。
男人的气息剥夺了陈言所有的感觉,他感觉到肩膀微微一沉。
然后陈莫年的唇和自己的分开,他看见男人黑曜石一般漂亮的眼睛里自己的倒影。
那么干净。
“阿言,我知道你的。”
“现在,我不是你爸。”
“所以……可以么。”
第四十一章 疯子
陈言这个人,是需要逼的。
可是有的时候,就算逼他也不会有任何的结果,陈莫年比谁都深深的知道这一点。
比如此刻。
他看着陈言,陈言看着地,黑色的头发柔柔顺顺,看上去十分舒服。
“爸,我……”陈言顿了一下,紧接着他又说,“其实,我……”
陈莫年抱着胸看他,陈言脸上微微传上来了点绯色:“我……”
“我想你其实并不是那么讨厌我,不是么。”陈莫年走到书桌前坐下,侧着头看着窗户外面的风景,他的语气里甚至传出了点安抚的味道,“我可以等的。”
“……”
陈言尴尬得不知道说什么好,他刚想后退一步结果就碰上了柜子,一阵刺痛从脚上传过来,他忍不住呲了一下牙。
这个时候陈莫年又开口了,他的声音里甚至带上了点笑意:“你先去吃饭吧,刘伯他们在等你。”
陈言默然,转过头打开门,阳光肆无忌惮地挥洒了进来,手上的长命锁发出耀眼的光。
心里压着的那块大石头慢慢落下,紧接着就是另外一种无措。
他在自欺欺人这方面的实力是比任何人都强的,当年如果不是言池一硬逼着自己表露心意,他是绝对不承认自己的那些心思的。更别说是现在……
嘴上仿佛还传来那种温热的触感,黏黏滑滑一直滴答到心里去。
如果说没有感觉的话,才是真的自欺欺人吧……
*
陈言走到餐厅,陈默已经在位置上等,看着陈言笑了笑:“和陈莫年谈妥了?”
陈言在一瞬间几乎以为陈默知道了什么,他点了点头然后在位置上坐下。陈默也不说话了,只是眼睛里面夹着点促狭,漏出点点的光。
陈言愈发不自在起来。
“哥,我们永远是兄弟,是吧。”
陈默忽然没头没脑地说了一句,陈言看着陈默,却觉得他眉宇间有一丝浅浅的无奈。
陈言愣了一下,然后伸出手,碰在陈默的上,他的语气很是笃定。
“当然。”
“唔,那就好。”陈默笑了笑,然后专心吃饭。
陈言只觉得被攥紧的手温温热热,还有点发潮。
快走的时候,陈言又回了陈莫年的房间一趟。
彼时男人正坐在窗口,听到动静的时候转过头,看到来人是陈言的时候微微笑了笑。
陈言在他的面前坐定,十指交叉。
“爸,方便告诉我,陶谦是在……哪个医院么?”
陈莫年的目光一动:“你问这个干什么。”
“……我,想去看看他。”陈言低着头。
陈莫年看他这个样子,忽然微微地叹了一口气。那一声带着点沉重的意味。
“我叫刘伯带你去,不过他……可能精神有点问题,你……”
“我知道的。”陈言忽然主动抬起头,看着陈莫年,他又笑了笑。
“我知道的。”
当天刘伯就陪他去了。
陶谦所在的精神病院位置比较偏僻,在过了很长时间以后,陈言才看到那座红砖白瓦的医院。
他有点紧张,心口不住地跳,刘伯走在他的旁边,低低地说了一句。
“少爷,等下见到陶先生的时候,别太激动……”
“……恩。”
陈言又深呼吸了几次,终于踏进了医院的门。
他从来都没有想过自己会来到这里,目的是为了见他的生父。他的亲生父亲,那个曾经出现在旁人的谈论中的画一样的陶谦。
如果有翩翩公子的话,陶谦绝对算一个。
只是这样的人,却爱上了自己的妹妹,然后……还生下了自己。
阳光透过透明的窗子折射进来,周围都是亮亮堂堂的,隐隐的哭声从不远的地方传来,还带着点重物落地的声音。
走在前面的医生好像是笑了笑,然后告诉他们这是正常的事情,请他们不要担心。
接着他就开始说起了陶谦的现状。
“陶先生恢复的很好,虽然有的时候还是会说一些胡话,但是他对人是完全没有攻击性的,按照这几年的观察来看,可能再过一段时间就可以安排他出院了。”
陈言因为他的语气有点不舒服,但是又不方便表露出来,等走廊到了尽头的时候医生终于停了下来,然后打开了那扇乳白色的门。
门的后面,是一张洁白的大床。
陈言屏住了呼吸,朝着里面看去,却看到靠窗的位置,坐着一个人。
一个穿着白色病号服的侧着头的男人。
医生对陈言点了点头,然后说:“如果有事情就按铃,时间到了我会叫你。”
陈言没有回答他的话,此时此刻他所有的目光全都被那个靠着窗户的男人吸引过去了。
那是一个……极其普通的男人。
陈言本来以为他会是第二个陈莫年,皮相妖娆仿佛长年浸着水一样,无论过了多久那眸子还是一样的亮。
可是,他不是。
他只是一个普普通通的中年男人,五官平常堪堪算的上端正。可是就是他在那里这么一坐,就给人一种名为气质的东西。
那是再怎么样也模仿不来的,从骨子里透出来的高雅。
陈言走到他面前,男人的目光动了一下,然后轻轻地飘转到了陈言的身上。
陈言能感觉到自己的心跳,简直就要冲破耳膜。
然后他忽然在陶谦的面前,半跪下,男人看着他,不开口。
两个人就这么静默着,仿佛在维持一种难得的默契。
而这种默契,最后还是被陈言打破了。
陈言不知道应该怎么称呼他,理应是叫父亲的,可是……
他的喉咙滚动了几下,最后憋出一句。
“先生……”
“小冶快来看,我们的孩子回来了,言言回来了。”
出乎陈言意料的,陶谦忽然开口说话了。他的脸上甚至还挂上了笑容,开心的好像一个小孩子。
陈言忽然能理解,这个男人为什么疯了。
就算他疯了,他心心念念的,还是陶冶。
还是陶冶。
“可是,怎么办呢,老太公会不会不让我们在一起啊,小冶,你人呢?”
陶谦忽然发现了不对劲一般,转过头朝着四周搜寻,他的手搭在椅子上,泛出违和的白。
然后他低下头盯着陈言,委屈地开口说:“言言,你妈妈去哪里了?我找不到她。”
“……她出去倒水了,马上就回来。”
陈言脱口而出。
“骗人!!!”
陶谦忽然像是受了很大的刺激一样,忽然从椅子上跳了起来,他站在陈言的面前全身都在发抖!
“你骗人!我等了她二十多年了,她还没回来!”
“……!”
“言言,她是不是,不要我了?”
“她是不是,不要我了?”
陈言就这么愣愣地看着,看着这个气质高雅的男人露出近乎白痴的表情,他的心一点一点地沉下去。
陶谦能认出他,却不愿意接受陶冶已经走了的这个事实。
他甚至觉得这个男人没有疯,只是生活在他创造的世界里,无法自拔。
“言言,明天爸爸带你出去玩,爸爸拉小提琴给你听,好不好?”
“……好。”
“恩,那我先睡觉了,言言别忘了叫我。”
“……好。”
陈言看着陶谦,看着他笑着一脸快乐的样子,然后看着他上床睡觉。
刘伯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站在了他的身后,语气里带着无法忽视的凝重。
“少爷,走么?”
“……我想静一静。”陈言想了想,又走到了陶谦的床头,男人孩子气地皱着眉头,嘴巴里呢喃着陶冶的小名。
陈言弯下腰,将口袋里的长命锁放到了陶谦的床头,然后在他的耳边说。
“妈妈已经来过了,她的东西放在这里。”
陶谦恍若未觉,只是一个劲地睡着。
陈言盯着自己的手,发了半天的呆。
第四十二章 音乐比赛
陈言在看过了陶谦以后,没有回学校。
因为他比谁都明白,只要他一回学校陈梓就势必会出现在他的面前,倒是他能做什么,会做什么,都不是他小小一个陈言能预料的了。
但是也没有回陈家。
或者说,他还没有想要要怎么去面对陈莫年,这样的陈莫年对他来说实在是陌生的,但是经过了这么多的事以后,当初那种惧怕的感觉已经消散了大半,他心里甚至觉得陈莫年……可怜。
他甚至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有这种感觉。
此刻的陈言正站在一栋陌生的公寓门口,手上拿着的是一份烫金的邀请函。
那是一份全国钢琴大赛的邀请函。
陈言是记得这个比赛的,因为从前的他还是参加过的,但是却在半决赛的时候徒然转了系,就没有再继续下去。
而这次的这份邀请函的来源,不是他的大学导师,而是他的高中音乐老师。
他隐隐觉得其中有什么不对,可是又觉察不出来,只能傻愣愣地站在邀请函上写着的地址门口,然后上前去按响门铃。
没有过多久,门就开了。一个中年女人打开门,看到陈言的瞬间绽放开一个盛情的笑。
陈言听到她说。
“我就知道你会来!”
陈言表示自己的表情在那个瞬间肯定很傻,因为他在转头的一瞬间在房间里看到了另外一个人!
那个是人——
“你就是陈言吧。”
那个坐在沙发上架着一副眼镜的男人注意到陈言对着自己的视线,也就大大方方地站起来任由他打量。陈言看着他做工细致剪裁完美的西装外套和那张雅致俊秀的脸,感觉嗓子像是被什么堵住了一样一个字都说不出口。
这个男人……是他上辈子在Y大的导师,也就是……那个送邀请函给自己的人。
怎么会……
“我想你已经知道了吧。”男人的眼睛里透出一点锐利,笑眯眯看着陈言,“那就自我介绍一下,我叫夏千秋,是E大的音乐老师,这次来就是想邀请你和我一起去参加这个比赛。”
陈言不禁有些哑然。
上辈子还好说,自己和这个人也算是师生关系,但是这次……他疑惑的目光转向半边的女人,女人笑着开口说:“我和夏教授是朋友,上次他来我家的时候我正好在看学校汇演的录像带,也算是缘分吧,他路过的时候正好看到你的那一段,这以后就说什么一定要找到你和合作了。”
“难道E大就没有……呃……”
陈言本来就是个不太会说话的人,现在这么一来更是不知道说什么才能恰当地表现出自己的相反,但是夏千秋像是一下子就想通了他的意思一样,泛着春水的眼睛眨了眨,笑眯眯地说。
“我觉得你很有灵气,栽培一下完全是可以的第一的,确切地说,我很欣赏你。”
“……吓?”
陈言瞪了瞪眼睛,他对夏千秋的印象其实还在上辈子上,温文儒雅的夏老师几乎是整个音乐系女生仰慕甚至说暗恋的对象,当初为了拿到这个参赛名额他可是做了很多努力的。
可是这次……
“你很有灵气。”夏千秋又开口,“既然你今天走到了这里,我想别的话也不用我多说了。”
紧接着夏千秋就从沙发上站起起来,推了推金丝边眼镜。
“怎么样?”
陈言看着他这副样子,却像是想通了什么以后,眼睛晶亮亮地看了夏千秋半晌,然后忽然深深地鞠了一个躬。
“那么……夏老师,就一切拜托了。”
如果陈言没有记错的话,在比赛之前有三个星期是用来准备的,算算时间的话……也差不多就是这个时候了。
“对了,比赛的地点是R城,到时候你可以到那里来找我,如果你有时间的话……我可以给你做三个星期的突击培训。”
“……是的,夏老师。”
陈言又笑了一下,这种遇见故人的感觉让他浑身都舒服了起来,等从房子里出来的时候,已经接近傍晚了。
夏千秋显然也是要走,就在走廊的时候他看了看陈言,不知道什么原因,为人向来挑剔苛责的自己居然在看到陈言的第一眼就有一种打心底里喜欢的感觉。
如果真要说原因的话,大概还是因为这个孩子的灵气。
音乐系的才子佳人是不少,平心而论,比陈言弹的好的人也有很多,但是陈言浑身上下泛出来的通透却是旁人所没有的。从他的指法就可以看出来,陈言之前肯定并没有经过专业的、系统的培训,但是却能用自己的感情去弥补那些缺点,从而达到听众身临其境的感觉——这样的天赋绝对不是任何人都能拥有的。
与此同时,陈言不知道的是,夏千秋也在心里默默叹气,这样一个人居然去选了金融系,实在是暴殄天物。
他挥着手对着面前一个人走着的少年说:“要我送你回去么?”
“呃,啊,不用。”
出乎他意料的,陈言以极快的速度回绝了,再后来陈言似乎是觉得不够客气,于是又加上一句;“我一个人能回去。”
“恩,那好,路上小心。”
夏千秋看他那个样子,也就不再勉强,他知道陈言回去找到,一定。
等夏千秋彻底消失在陈言的视野里的时候,陈言才发觉自己高兴过了头,忘记了另外一桩事。
告诉陈莫年知道。
他不清楚陈莫年对待这件事的态度是怎么样的,但是按照上辈子的反应看,那么大概是……不赞成的吧。
可是……
陈言踌躇了一下,还是拿起了手机。
“喂?”
陈莫年先开了口,他的声音似乎有些疲倦。
“爸,是我……”陈言在说出那句爸的时候其实下意识觉得有些别扭,但是他立刻就稳住了。
“我知道。”简简单单第三个字,让陈言的心头忽然安定了下来。他鼓起勇气说:“我想参加这一次的钢琴大赛。”
“……钢琴大赛?你不是金融……”
“我碰到了一个人,他说会带我参加比赛。”
“……谁?”
“E大的一个教授。”
“这样……”陈莫年像是考虑了一会儿,接着说,“我自然是没有任何问题的,倒是你,身体吃得消么?”
“……恩。”
“我考虑了一下,最近可能会出一趟门,你比赛的地方在哪里?”
“在A城,之前可能会有三个星期的准备期……”
“哦,那真是巧了,我要去的地方也是A城。”
陈言的眉毛一跳,陈莫年的语气太过自然,反倒是让他挑不出什么毛病来了。
“你住的地方定了么?”
“……没。”
“哦,那正好,一起吧,等下我叫陈伯通知你。”
说完这句话陈莫年忽然挂下了电话,陈言在电话这头满头黑线。
这就是传说中的……强买强卖么……?
第四十三章 交流交流
陈莫年绝对是行动派。
陈言在下午就被刘伯的车子接走,和学校里请了假然后径直到了A城。
一路上陈言都有些发晕,特别是在靠近学校的时候他下意识地就想回头,生怕见到陈梓。
但是事实证明他完全是多虑了,也就在这个时候,一场他完全不知道的明争暗斗正在默默地进行着,陈梓怕也是抽不出那么多的时间来照顾这边。
在晚上的时候就到了A城,这是一座坐落在湖泊上的城市,人杰地灵十分漂亮,特别是在春夏两季,两旁的街道树郁郁青青煞是喜人。
而这个地方也是素来有寸土寸金的说法的。
陈言以前一直知道陈家大概是很有钱的,可是到底是怎么个有钱法他却是第一次知道。
刘伯带他去的是一栋靠河的别墅房,说是靠河但是地理位置却是不偏僻的,和市中心只有几步之遥,透过那些碧树还能看到一些来来往往的车辆和行色匆匆的人。但是房屋的周围,却又透着一股子宁静的味道,这样动中取静的地段已经不仅仅是一句有钱就可以解释了。
不仅要有钱,还要有权。
刘伯想是看出了陈言的差异,只是笑着说了句是老爷几年前买的,就不再多话。陈言看着那被刷的雪白的墙壁还有镶嵌在墙壁上的现在还十分少见的壁挂液晶电视不置可否。
他走上楼,淡绿色的窗帘被风吹动慢慢摇曳着,他转过头却在自己房间的门口怔了一下。
那是……一架钢琴。
是陪伴了自己好几年的……钢琴。
陈言走到钢琴边,用几乎是看着恋人的目光看着那乐器,他其实是想放弃它了,或者说在重生以后他又选择学金融的那一瞬间,就已经决定放弃了。
他清楚知道自己的能力,想要阻止陈梓光靠自己这么一双灵巧的、会弹钢琴的手是完全不够的。
但是——
夏千秋出现的那个瞬间,本来被自己埋在心里的悸动又被翻了出来。没有得到奖项是他上辈子的遗憾,而也只有他自己知道自己是多么想拿到那个奖杯。
陈言默默地叹了一口气,却蓦地听到门铃响起!
他一怔,眼睛微微张大了一点,然后又快速地恢复了正常。他几乎以为是陈莫年了,可是陈莫年来又何必按铃呢。
他走下楼,却发现人已经被迎了进来,白衬衫黑领带,文质彬彬的模样,不是夏千秋又是谁?
“阿言,你现在有时间么。”夏千秋朝着陈言笑。
陈言点了点头,然后转过身上了楼。
夏千秋也不恼,拿着拖鞋低着头不知道在想什么。
过了半晌他抬起头看了看刘伯说。
“这个孩子很有灵气,您不考虑让他去读音乐么?”
也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的错觉,似乎在他开口的那一刹那门口的那个老人的目光忽然冷了一下,继而又恢复那忠厚的样子。
“我继不是老爷,也不是少爷,是不好拿决定的。”
“这样……”夏千秋听着他的口气,也就不再多说什么了,进入这个门的第一瞬间他就觉得,这个孩子的背景肯定不简单。
*
等夏千秋一切准备妥当,走到二楼的时候就发现陈言已经一个人开始弹了。
他弹的是……居然是……《奥斯特兰》!
并不是说这首曲子难,只是因为这首曲子的曲谱在很久之前就被人收藏起来,之后流传的也大多都是盗版。而这个时候面前的这个男孩子……虽然指法还有些生疏并不能完完全全地诠释好这首曲子但是他弹得调子却……和原版一模一样!
他……
陈言似乎也是注意到了夏千秋呆愣的模样,于是他就停下手然后抬起眼笑着看着面前的男人。
“你……是怎么会弹这首曲子的?!”
“不知道。”
其实这首曲子,陈言本应该是不知道的,可是偏巧不巧的,这首被传失传良久的曲子的曲谱却忽然出现在钢琴大赛的复赛上,作为参赛的必演曲目出现,而这个曲谱的拥有人则是——夏千秋。
陈言其实并不知道,自己这么做到底对不对,他清楚地明白这样做可能会造成一个后果——就是作为评委之一的夏教授更换比赛的试题。
但是他这么做,却是明明当当的想引起夏千秋的注意。
毕竟现在自己并不是他的学生,夏千秋会选择自己去参加比赛这件事从根本上说就很可疑了,他清楚夏千秋的脾气,绝对不是一句很有灵气之类的就能糊弄过去的。
“那你知道你刚才弹错了几处么?”夏千秋好像是恢复了镇定,靠在钢琴旁边笑眯眯地看着陈言。
陈言晃了晃头。
“这里……”夏千秋弯下腰,然后按上了钢琴键盘,他的眼睛里那种戏谑的神情终于被认真代替,一字一顿地告诉陈言错处。
陈言在心里慢慢松了一口气。夏千秋不再问自己那曲子的问题,已经给了他这次行为的最好答案。
*
钢琴的指导大概过了两个小时,而这两个小时则让陈言再次清楚地意识到,面前的这个人就是自己曾经一度崇拜的偶像,被称为天才和神之手的夏千秋。
“夏老师。”
在夏千秋玄关换鞋的时候,陈言忽然站着叫了他一声。
夏千秋不明所以地转过头看了陈言一眼。
“我有一件事,很犹豫,想……听听你的意见。”
“恩?”夏千秋挑了一下眉毛,继而道,“说吧。”
“夏老师……你喜欢过……人么?”
陈言知道自己这么问,的确是很失礼的,但是他却忍不住开口。这些日子发生的事情已经完全颠覆了他的认知——无论从哪个方面而言。
而夏千秋又是这样的一个特殊的人,在陈言的心底几乎把他当做是自己的第二个父亲。
那种……遇到问题能问的……存在。
“喜欢过……吧。”夏千秋显然也没想到陈言的问题是这个,他的眼睛里面闪过一点错愕。
陈言却被他这样的表情弄的有点尴尬起来。
“我只是不知道,一些明明知道是错的事情,到底要……怎么办才好。”
他说的犹豫,夏千秋却是字字都听在心里,面前的陈言在他眼里就像是一个青春期萌动的小男孩。不过他也暗暗纳闷,这孩子发育的也……太晚了吧。
“这很见到,遵从自己的想法就好了,你觉得喜欢就是喜欢了,不喜欢就是不喜欢了。”
“……那要是绝对不可能在一起呢?”
“你这个孩子……”夏千秋微微弯下腰,笑了笑,他的眼波流转好像真的在认真思考一样,“那你能告诉我,到底是你不想和她在一起,还是她不能和你在一起吧。”
陈言听得他说完,正在回味,却听到开门的声音响起,夏千秋的背影笼罩在斑驳的暮色里,透出一点凉意。
“尊重自己的心吧。”
他仿佛叹息一样,这么轻轻地讲了一句。
陈言站在原地,半晌才回过神。
*
是夜。
也不知道是不是弹琴弹的过于兴奋了,陈言只觉得自己的手指都停止不了跳跃,即使是在床上还是不能抑制它们的动作。
脑子一直保持着清醒,丝毫没有察觉到时间的流逝。
正当睡意微微有些袭来的时候,自己房间的门却忽然发出了清脆的咔嚓声。
陈言的眼皮一动,但是躺在床上的姿势却是一点都没有变。
有人在靠近。
空气中充满了一种熟悉的清香,想着三月温和的泉水,舒爽无比。
他几乎不用睁眼就知道是谁。
他静静地躺在床上,来人静静地站在床头,两个人中没有一个人想要打破这个僵局。
但是过了一会儿,床头站立的人,忽然动了。
陈言只觉得自己的呼吸都快僵硬下来了,他感觉到有一阵温热的气息碰在自己的脸色,带着点点的不真切的味道。
接着,他感觉到唇上被什么东西触碰了一下,很快,犹如蜻蜓点水一般的一擦而过。
并不是没有和陈莫年亲吻过,可是这次的陈言却觉得整张脸都开始发烧!
这是之前他和言池一在一起的时候,从来都没有的感受。
黑暗给了他最好的伪装,但是他能明显地感觉到自己的心快要从胸中跳出来了。
陈莫年似乎并没有准备有下一步的动作,他仿佛是怕吵醒陈言一样,又转过身子轻手轻脚地准备走。
那衣料轻微的摩擦声像是滚雷一样在陈言的耳边慢慢放大。
然后陈言……张开了口。
他几乎不知道自己是在做什么,又或者说脑内没有什么神经来阻止他做什么。
他还维持着那个躺在床上的姿势,开口叫了句爸。
陈莫年顿了一下。
“我有话和你说。”
像是下了很大的决心一样,陈言的手指微微抽紧。
这回倒是终于换陈莫年发怔了。
第四十四章 笨蛋
“爸,你来了?”
这样明知故问的语句,倒是多少打破了点尴尬。陈莫年靠在墙上轻轻地恩了一句。
他似乎还在等着陈言说话。
“怎么……来的这么晚。”
“恩,路上有些事耽搁着了。”
“哦……”
隔着月光就可以看到陈莫年脸上的不自然模样,陈言知道他八成没有说真话,却也不想多去问点什么,他只是开口,终于是把这几天积压在自己心上的问题给问出来了。
“夏千秋,夏老师……是你请来的么?”
陈莫年忽然抬头看了陈言一眼,他的表情在黑暗里模模糊糊不清楚。
只是那双眼睛,犀利得仿佛能将周围的暗色全部割开,挑开让人心惊的模样。
“是。”
他就这么坦坦荡荡地承认了,陈言的眉头却又皱了起来,他记得上辈子的时候陈莫年从来都没有正面支持过自己弹钢琴的。到最后的时候连他的专业都要插手管过。
可是为什么……
面前的陈莫年还是一副什么都不想多说的样子,陈言几乎在想这个人是不是被什么东西附身了,否则怎么会这么反常?
或者说这辈子的很多事情,都已经超出他的掌控和意料了。
每一次陈莫年的反应,和记忆里的那个人比,似乎都有些更沉不住气,却又好像是更沉得住气了。
“我希望你高高兴兴的就可以了,别的事情我自然会……处理清楚。”
陈莫年的眼睛忽然一闪,里面传出点让人心悸的冷味。
“让我参加这次比赛,是因为你和大哥之间……发生了什么事,然后又想支开我,不想让我知道,是么?”
陈言张开口,声音有点哑。
他考虑这个可能,考虑了很长时间了。无论是最近这些时候陈伯在提到陈梓时候的那种欲言又止的模样,还是陈莫年那种行色匆匆的样子,都让他觉得有什么事情是正在发生的,而他又是被排斥在外的。
他早就知道上辈子错过的事情太多太多,他无法知道导致陈梓痛下杀手的间隙到底出在哪里,或许就是现在?
“是。”出乎陈言预料的,陈莫年大大方方地说了,“陈梓逼的很紧,他比我想象中厉害。”
“但是你不用担心,我都会处理好的。至少现在,暂时还不用。”
这下陈言终于是一点睡意都没有了,陈莫年这么云淡风轻的口气让他浑身不舒服。他情不自禁就想在他的面前说陈梓他岂止是不好对付,最后他还会……杀人。
但是这种话却是万分都不能说出口的。
陈言开始懊悔起自己一时激动选择出来比赛的决定,好歹本来他还能见见陈梓,多多少少也能……
可是说到见陈梓,他倒是又头疼起来了。
“你去看过陶真了吧。”
“恩。”
“他还好吧,听说他情况不错。”
陈莫年的语气依旧是淡淡的:“如果你有空以后也多去看看他,毕竟他也是你的父亲。”
“爸……”
“从今天开始,你不需要叫我爸了。”
陈莫年逼着陈言和自己对视:“比赛完了你继续去学校上课,不用担心陈梓,他那个时候也不会打扰你了。”
“……”
陈言是还想问点什么的,陈莫年却没有给他这个机会,他生硬地说了一句。
“睡吧。”
但是实在是一点睡意也没了,陈言就这么静静地看着陈莫年,陈莫年察觉到他目光里的意味:“睡不着?”
陈言点点头。
然后他就看到陈莫年……无比自然直接地,走到了他的床头。
月光撒进来,正好照在陈莫年的一张面皮上,一双黑玉一样的眼睛嵌在那白皙的脸上,淡色的唇微微勾起仿佛还带着点醉人的笑意。
笑意……?
陈言觉得脑子有点发闷,口干舌燥。
陈莫年就在这个时候,忽然兀自脱起衣服来!
“你……”
陈言往里面缩了一下。陈莫年的脸上是一片云淡风轻,仿佛那个正在做着让人误会的动作的人不是他一样。
陈言瞪着眼睛看他。
等陈莫年脱得差不多的时候,他才转过头,好像是忽然发现陈言脸上的表情一般,笑的一脸优雅。
“看什么呢。”
“爸,你不睡么……”
“你不是睡不着么,我可以陪你。”
“我现在觉得,睡的着了……”
“哦~”陈莫年挑了挑眉毛,上上下下扫了陈言一圈,正当陈言觉得有些崩溃的时候就这么干净利落地转身了。陈言被他的动作弄得脸上一阵青一阵白。心里仿佛有什么声音传出来可是被他死死地压下去。
他看着陈莫年走出去,关上门的一瞬间发出清脆的咔哒声。
陈言再次转头把整个人都埋在枕头里,现在就是他自己也搞不懂自己到底是怎么了。
或者说其实早就明白了,只是不敢去面对罢了。
*
陈言又起了个大早。
但是他眼下是两个眼袋,走路都有点飘。
而他看到站在门口的人的时候,却是愣了一下。
陈莫年不在,坐在那里的人是夏千秋,看着陈言笑,也不知道在笑些什么。
因为是刚睡醒的缘故,陈言的身上还穿着睡衣,头发乱糟糟的一点都没有打理过,被夏千秋看到这么邋遢的模样,陈言觉得脸上发烧,他结结巴巴地说了一句好早。
夏千秋拍了拍手:“既然知道早了,那就上来练琴吧。”
可是我还没吃早饭……
陈言忍不住腹讥却又不敢说出来,夏千秋的脾气他是知道的,看上去温温和和的模样,但是一旦让他不爽了,那简直就是……
在练了一个小时的琴以后,夏千秋终于让陈言解放了一会儿,不过这个时候陈言倒是没有什么吃饭的兴致了,有一下没一下地懒洋洋地敲击着钢琴的键盘。
“昨天的事你想明白了吗?”
“……啊?”
“就是你昨天问我的问题,想明白了么?”
夏千秋也不听陈言回答,又接着说:“不知道为什么看到你就觉得你很投缘,不过你这扭扭捏捏的性子实在是让我不爽啊。”
“先别说这个,……老师你倒是和我说说,那个时候陈莫年来找你到底是怎么和你说的么?”
夏千秋挑了一下眉毛:“你知道了?”
“其实我见到你之后就想到了,无论我的技术再怎么好,还不至于……”
“这么说吧。”夏千秋一手托着下巴一边说,“当初是有人来找我,说是带你去比赛,本来我还没想着答应,结果看了你一卷带子以后就想通了。”
“那人……没说点什么么?”
“说什么,说你天纵奇才?”夏千秋忍不住又笑了笑。“他到底没说什么,就在我面前晃了这么两圈,问我答不答应。”
“然后你就答应了?”
“恩,”夏千秋抬起头,然后伸出手按了一下琴键,抬起头笑着看着陈言,低低地重复了一句,“然后我就答应了。”
可是……
陈莫年他到底又是怎么知道夏千秋的?
如果说,真的是凑巧的话。
这个世界上,真的会有这么巧的事……么?
第四十五章 暗恨
和记忆中一样,在忙碌的两个星期准备以后,钢琴比赛终于开始了。
在这期间陈莫年似乎一直都很忙碌,见面的次数屈指可数,每次见过也都只是说一些无关紧要的话。
陈言最后看了镜子里的自己一眼,镜子里的人眉眼淡淡,脸上稍稍涂了点粉,看上去倒是比平时精神了很多。
这次的状态也不像上一次那么紧张了。或许是因为知道题目的原因,又或许是因为他已经没有那么
热衷于这件事上了。
上辈子的他曾经甚至觉得钢琴就是他的全部,不过在经历了后面一串的事情以后他只觉得自己太过幼稚了。
但是——
上一个表演者从台上走了下来,眉眼里都是自信的光。陈言在原地深吸了一口气,微微阖了一会儿眼,再睁开的时候已经是一片清明。
只是初赛而已。
他顺着灯光走上舞台,黑色的西装将少年的身材勾勒的万分漂亮。他顺着台下鞠了一个躬,抬起头的时候正好扫到坐在前面的夏千秋。夏千秋朝着他抬了一下嘴角,陈言转过身面对着钢琴。
初赛的题目和记忆中的一样,只是一首不需要多少技巧的曲子,陈言伸出手按下了第一个键,再之后他的手就开始自己运动了。
仿佛流水一般倾泻而出,没有一丝间隙和犹豫,那种给人的顺畅感让人觉得这个人已经将这个曲子弹奏了千万遍了。
夏千秋在下面,一边听着一边笑,旁边的人拍了一下他的肩膀,语气有点酸溜溜的。
“这就是你新收的徒弟?”
“不是徒弟,就是教了几天。”
“啊,很不错啊。”来人又笑了笑,“你还真是慧眼识英雄啊,上次那个男人来叫你带他儿子的时候我还以为你绝对不会答应呢。”
“是么?”夏千秋又朝着椅子上靠了靠,“你看不出来么,那个孩子弹钢琴的时候有股灵气,如果他专心攻这行的话以后肯定会成大器,可惜……”
夏千秋也没有说下去,只是他的目光中已经带上了点莫名的深意,看着舞台上的陈言不出一言。
*
预选结束的时候,陈言不出意外地受到了晋级通知,他倒是没有表现出很兴奋的样子,而是坐在位置上等人。
他手边的手机上还留着这样一条消息,发信人是言池一。
“在后台等我,我有话要和你说。”
言池一。
现在再提起这个名字的时候他倒是没有之前那么大的波澜了,甚至可以得上是平静。上辈子的时候他自己也认真想过,自己对言池一的感情到底算是什么。
最后他确定,那不是爱情。
只是一种比友情更深一点的感情罢了,至少自己对他,是这样的。
言池一很快就到了,他已经完全褪去了少年青涩的影子,举手投足之间有一股成熟的味道。看到陈言等在位置上的时候先是一惊,脸上露出了明显的喜色,然后快步走到陈言的面前。
“你好。”
陈言先和对面的言池一打招呼,言池一也是笑着看他,这两年男人长的很快,和自己记忆和他交往的那段时间的中的模样已经相差不多了。
“今天的表演很精彩。”言池一看到陈言手上的晋级通知,又加了一句,“还有,恭喜晋级。”
“谢谢。”陈言笑着看着他,“你今天怎么会想到会来。”
“恩……因为有人告诉我你会参加这个比赛,就想来看看你。”
“真的假的……有这种事,你爸爸的身体还好么?”
“老样子,不过好多了。”
言池一的双手交叉,倒也没有什么多余的动作,过了一会儿他忽然抬起头看着陈言,目光中有点迷茫的味道。
“我一直在找你。”
“……”
“后来听说你选了金融系,真是吓死了我。”言池一笑了笑,又接着说,“我从来都没听说过你对这方面感兴趣。”
“是么?大概人也是会变的吧。”陈言模棱两可地开口,他隐隐已经有些感觉到言池一接下来说的话肯定不会像之前那么像唠家常一般了。
“人是会变的啊……”言池一的嘴角忽然上翘,他看着陈言说,“你倒是没怎么变。”
“看到你就会想到我的小时候,那个时候整个学校的人都看不起我,就你愿意和我做朋友,我那个时候想,怎么会有这么好的人呢。”
“是么?”陈言的脸上露出点回忆的味道,“我倒是不怎么记得了。”
“咳……”言池一接着说,“我那个时候就想啊,怎么会有这样的人呢……”
“恩?”
“其实我这次来,就是想问问,你对我到底是……什么感觉?你别多想,我就是……想问清楚,省的自己多心。”
陈言听他这么说,抬起头飞快地看了他一眼,然后轻笑着说:“你当然是我的朋友,恩,最好的朋友。”
然后他伸出手,对着言池一,指尖微微弯曲,有些细碎的光。
言池一的脸上露出了点苦笑,却在下一秒的时候转化成释然,仿佛之前压在他心理上的担子没有了一般。
他握住陈言的手,目光微微坦荡。
“好吧,如果你是这么想……我最好的朋友。”
“那么出去喝一杯?”
“成!”
言池一很是豪迈地搭上了陈言的肩膀,陈言本来就不是很壮硕的身材在他的对比下更下不起眼。倒是出门的时候看到了夏千秋,靠在车子边上双手插在口袋里似笑非笑地看着他俩。
“出去吃?”
“恩。”
“一起?”
“好。”
这个好倒不是陈言说的,而是言池一说的。陈言带着点惊讶地转头看了看言池一,言池一一脸的无谓。
陈言不知道想到了什么,低下头笑了笑。
车子驶过大道,窗外的景色都成了一条一条生硬的直线。
没过多久车子就到了,停到一家颇为气派的酒店面前。
陈言随着言池一和夏千秋一起进去,三个各有千秋的男人站在一起倒是像一幅漂亮的画。
夏千秋选了一个靠窗的包厢,然后将菜谱推倒了陈言的面前。
陈言正准备看的时候忽然觉得手肘被人撞了一下,他转过头看到言池一一幅欲言又止的样子。
“怎么了?”
“我……”言池一顿了一下,然后严肃地说,“我好像看到你爸爸了。”
“哦。”陈言也没有多大的波动,却也没有仔细注意到言池一脸古怪的表情,他漫不经心地听了几句然后点了几个菜,就把菜谱推倒了言池一的面前。
“我去上个厕所。”他站起来对着夏千秋说,然后侧身出去了。
也就是在走出门的一瞬间,他忽然听到了一个细细的女声从隔壁没有关紧门的包厢里传出来。
“你今天晚上还过去么?”
陈言本来想转身走了,却忽然听到另外一个男声从包厢里传出来。
“好,我会过去的。”
那声音让他熟悉得无可附加,他下意识地转过头看去,透过门的缝隙正好看到那张波澜不惊的脸。
那淡淡的语气,让他一辈子都忘不掉。
那坐在他对面的女人,的确是漂亮,像一朵清水百合一般羞涩动人。
陈言忽然觉得自己有些懂了。
为什么陈莫年最近都这么忙,甚至是连面都看不到。
原来……原来……
也就是他在脑子里千转百回的瞬间,门里的人好像是忽然感觉到了什么一样,那双黑色狭长的眼睛就这么直勾勾地朝着他扫过来!
刹那间,陈言觉得脑子轰得一下,什么都听不到了。
第四十五章 心意
陈言快步走了出去,还没有等他走几乎身后忽然传来了踉跄的脚步声。他整个人一僵然后又继续向前走。
但是那个人显然并没有想过要给他躲闪的机会,快他一步上来然后伸手攥住了陈言的手腕。
陈言低着头自己也不知道他到底在闹什么别扭,只是低声说了一句:“爸。”
陈莫年在原地静了一下,然后抬起头认真地看了陈言一眼,说:“跟我来。”
陈言被他拖着走,陈莫年的步子很快,从陈言的角度正好能看到男人那截白皙的脖子裸露在空气里泛出入瓷一般漂亮的颜色,他正自嘲都什么时候还有心情关注这些却看到言池一和夏千秋从包厢出来找他,夏千秋倒还好,言池一的脸上则是明显的担忧的味道。
陈言对着他们做了个我先回去了的口型。
夏千秋对着他点了点头,看着陈莫年目光多了点深意。
陈莫年不开头,陈言自然也不会多说什么,可是刚才一瞬间看到那两个人在一起的场面时候的那种恶心的压抑感又翻涌上来——天知道他自己都不明白是为什么。
或者说,只是不敢去想而已。
陈莫年打开车,用目光示意陈言进去。陈言坐在副驾驶座上等着陈莫年开车,他不知道陈莫年要到哪里去。
可是也就是安静下来的时候,他才发现自己的心跳到底有多快,刚才被陈莫年攥住的地方仿佛火烤一般泛出火辣辣的感觉来。
陈言偷偷侧过头看到陈莫年,男人白皙的手指搭在黑色的方向盘上,有一种说不出的禁欲的美感。
车子在马路上飞驰着,陈言手心慢慢渗出了汗水。也就是这么一路刚刚有些烧的脑子也终于恢复了正常。
他已经无法用别的借口去掩饰自己刚才的心理了,那感觉……的确是类似于吃醋的,恩……那种。
陈言阻止自己再想下去,也就是这个当口,车子正好到了,停的地方却是那栋别墅。
陈言下了车,陈莫年一言不发地走在他前面,然后打开门站在门口等着陈言。
陈言咽了口口水,头皮发麻。
谁知道他刚刚进入房间的一瞬间陈莫年忽然反手将门关上,再然后陈言只觉得眼前一黑被一个东西撞了一下脊背就碰到了冰冷的墙。
男人的气息铺天盖地地涌来,陈言忽然觉得自己不知道手脚应该往哪里放。
陈莫年死死地盯着他,似是丝毫不给他退却的余地,开口。
“阿言。”
“恩……”
陈言被他弄得晕晕乎乎,正想再说点什么的时候唇上忽然被一个冰冷的东西一碰。
他一个激灵想到这是陈莫年的嘴唇。
“到现在还不承认么?”
“……恩?”
“你……也是喜欢我的吧。”
“我……”陈言本能地想说一些话,但是却好像是被人卡住了喉咙一般开不了口,有一双熟悉的手在他的身上微微走动着,然后慢慢地解开了他衣服的扣子。
陈言一个激灵清醒过来!
“爸——!”
陈莫年头也不带抬地说:“我和你说了,别叫我爸了。”
“爸……”
“阿言……我守着你这么久,你……喜欢我么?”
陈莫年抬起头看他,目光里有不知名的情绪在晃动,陈言觉得那表情太过刺眼,他的手指微动却从鼻尖里轻轻地哼了一声。
承认了吧,有什么大不了的呢。
他一直都是……
自从陈莫年第一向他示好以来,就有很多东西变了,只是他自己抵死不肯承认罢了。
他永远想着把自己缩在那层厚厚的壳里面,仿佛就这样看不到了听不到了。
但是无论是陈莫年还是陈梓都铁了心的想把他从那层厚厚的壳里面拉出来,不让他再在里面自欺欺人。
陈莫年细碎的吻落在他的额头,炽热的气息仿佛吃人一般。
陈言没有抗拒。
他居然,没有抗拒。
“阿言……”
陈莫年一边喃喃着他的名字,一边开口。陈言觉得脸上发烧,只能压着嗓子说:“爸……陈莫年,我们……去床上好么?”
他的声音有点急切,眼里泛着一层薄薄的泪。
陈莫年忽然就温柔下来了,他看着陈言说了一声好,但是他手上的动作却是没有半点要停止的意思,他的动作依旧很轻却带着一股子让人无法抗拒的味道。
陈言脸上微红,他很是窘迫地开口说。
“我……我自己来就好。”
他讪讪地转过头,颤抖着的手刚搭上衣扣,却像是整个人都没有了力气一样看着陈莫年,继续开口说。
“爸,我……我还是不行。”
陈莫年看着他,目很是平静,只是他身上传来的喘息声还有凌乱的衣服表达着那个男人的所有情绪。
“算了……”陈莫年笑了笑,“其实我是想和你说那个女人的事的,我……和她并不是……”
……这种解释自己没有出轨的态度真的是该在面对儿子的时候表现出来的么?!
陈言听到陈莫年这样的语气,忍不住想笑,可是又马上憋住了。
“爸,你不用说。”
“恩……恩。”陈莫年看着陈言,问了句:“今天的比赛还顺利么。”
“恩,很顺利。”陈言抖着手扣好了扣子,陈莫年正温柔地看着他,房间里暧昧的气氛快速上升,陈言脑门一紧忽然转过身靠上门说。
“我我……我出去一趟。”
“早点回来。”
陈莫年站在玄关看着他,表情平静。
*
陈言脑子乱的要死,他无意识地摸响口袋发现了几个硬币。
经过公车站牌的时候,他眼睛的余光忽然看到了终点站,就停了下来。
他决定去看陶真。
这个算不上自己父亲的父亲,还有家里那个算不上自己父亲的父亲,都让他……
公车很快就到站了,他熟门熟路地摸到上次的病房,还没有走进去的时候门口的小护士对他做了个噤声的手势。
陈言看到陶真正在睡觉。
在这么静谧的气氛中,陈言轻手轻脚地走到了陶真的床前。
他看到床头放着的那把长命锁,心里有个地方忽然一动。
然后他坐在那椅子上,对着陶真的方向,慢慢开口。
“我好像……喜欢上一个人了,但是……”
“但是……”
陈言也说不下去了,他喃喃了半天那个但是,最后还是转过头看向窗外。
那里,暮色正浓。
第四十六章 车
陈言刚想走的时候,陶真却是忽然醒过来了,他抬眼看到陈言。陈言和他的目光一碰情不自禁地瑟缩了一下。
这次的陶真没有像上次那样露出那般痴呆的表情,只是看着他目光里不知道有什么情绪。
陈言想到刚才小护士的话,陶真的病好像在最近有了很多的好转,甚至有的时候还是清醒着的。
他感觉到自己的心脏在砰砰跳动,陶真忽然皱了皱眉头。
“你是……小言?”
陶真很冷静,甚至可以算得上是淡定,只是语气微微有些不正常的波动。
陈言在那个瞬间真的觉得陶真是正常了,结果他又听到陶真开口,那语气里面甚至有点责怪的意思。
“你怎么没有和你妈妈一起来,她去干嘛了,我等了她很久了。”
陈言在心里苦笑了一下,看着陶真斟酌着开口:“她不会来了。”
陶真的眼睛忽然一张,然后就慢慢阖上,好像是失了全身的力气一般,转过头看着那落日。
叹道。
“小言,你走吧,以后也别来看我了。”陶真转过头,用手指着自己的脑子,“这里有时候清楚,有时候不太清楚,但是现在应该是清楚的吧,我知道,陶冶她死了。”
他这么说着,目光里半丝笑意也无:“既然现在清醒着,我就和你说说当年的事吧。”
“只是你听了,信也好,不信也罢,就当……没有我这个爹吧。”
陶真开口叙述的那段历史,和陈莫年所说的相去不多,只是前面穿插的一段对陶冶的回忆,却是陈莫年连提及都不曾有过的。
他说到那个女人,脸上扬起了温和的笑意。
“你不知道你她有多漂亮,后来我去想,真的和她相处在一起的照片都不怎么有了。那个时候我曾经笑着和她说她会嫁给陈莫年,她和我说,如果嫁给我以外的男人,就去死。”
“但是后来事情还是这样了,我妈知道我和她的关系以后就要将我赶出家门,后来她同意了这门婚事我才还扣着陶家的名字。”
“现在想想,当年我就不应该让她嫁,我以为用这样的方法就能把她从和我这样不伦的关系里脱离出来,如果我真的继续和她在一起,她怕是一辈子都要被人戳脊梁骨了。”
“但是——”
“那件事,我是真的没有想到,她会因为我们两个的事情被陈莫年知道而去……下毒。”
陈言忽然间觉得自己听不下去了,就算面前的这个人是他的生父,他也无法不站在天平的另外一边。
陶真的话,句句都是在为陶冶做维护,可是……陈莫年呢,他又到底是做错了什么呢。
“陶真,我想我并不能理解你的思维,从头到尾陈莫年都没有想过要揭发你们,甚至在陶冶出轨以后他也没有——”
“没有?!”陶真的眉眼忽然扭曲起来,“你真以为没有?当年他娶了陶冶拿走了陶家大半的资产,他知道以后,知道以后——只要他一句话,就足够我和陶冶身败名裂,你跟了陈莫年这么久,真以为他是那种良善的人?他当初用这个拿走了陶冶手上大半的股份,你真以为陈家现在这么光鲜是他一个人打出来的——?”
“够了。”陈言忽然遏制不住站了起来,他看着陶真一字一顿地说。
“最起码,他养大了我。”陈言叹了一口气,然后他背过身去,也不管陶真会有什么反应,又淡淡地加了一句。
“而且,我爱他。”
*
陈言回了家,打开门的时候正看到陈莫年坐在沙发上,陈言破天荒地开口打了声招呼,陈莫年抬起头,对着他忽然勾了一下嘴角。
陈言忽然觉得呼吸一窒,他别扭地转过头开始研究鞋柜,陈莫年放下手上的报纸,然后对着陈言招了招手。
“过来。”
陈言磨蹭了一下还是过去了。
“酸,帮我敲背。”
陈莫年侧坐了一下,眼里是醇醇的笑意。
陈言听言伸出手过去,碰到陈莫年的冰冷的衣料。
这不是他第一次帮陈莫年做这种事,可是就在此时此刻却偏生出一种别样的感觉来。
“舒服么?”
“恩。”
“我今天去看陶真了。”
“哦。”
“其他也没什么,我只是……”
“恩,没关系。”陈莫年像是极累了一般低低地叹了一口气,“倒是……你知道,陈默。”
“他要去拍戏。”
“……”
“好好的正路不走,就想着去拍戏……”陈莫年细致的眉眼里倒是没有特别大的情绪波动,“他只对你一个人上心,有空也就去劝劝他,这书也总是要读完的。”
“我不会的。”陈言低声说,“我支持他。”
“……你真是,宠你弟弟真不知道宠成什么样子了。”陈莫年转过身揉了一下陈言的头,陈言被他弄得一僵,却也没有过多地躲闪,白皙的脸上微微涨出点绯红来。
“他既然这么喜欢,那就让他去吧……倒是你,金融读的还顺么?”
“挺好的。”
上辈子他读的也是这个专业,说不上喜欢不喜欢,那学习倒像是变成了一种惯性。
“恩,那就好。”
陈莫年笑笑,旋即他的目光又渐渐地冷了一点:“若是以后你大哥再来见你,就别理他,懂么?”
“……”
“懂么?”
“……”
“这次……我不打算让了。”
陈莫年忽然没头没脑地说了一句,陈言惊讶地抬起头看他,男人的脸上依旧是一片波澜不惊。
*
时间过的很快,再过几日就是决赛的日子了。
陈默和自己记忆中一样,在高中快毕业的时候被一个导演看上去客串一个偶像剧中的男配——说是男配,其实戏份少得可怜。
这几日同电话的时候,陈默的语气显然比以往轻松了很多,他已经找到了最适合自己呆的地方。
那么……自己呢?
陈言和上了钢琴,站起来活动了一下有些酸麻的手臂,对于明天的比赛他却是有一种十拿九稳的味道。
就连夏千秋的眼神,也是这么告诉他的。
他走到窗边,大概是因为入秋的缘故,树叶子都变成了黄色,被风一吹就撒了一地,散落在那如琥珀一般的湖面上,深深浅浅泛出涟漪。
也就是这个时候,他忽然看到一辆黑色的车子在屋子前飞驶而过,引擎发动的声音震得人耳朵发麻。
那么一瞬间,陈言以为自己是看错了。
但是他没有。
那辆黑色奔驰在陈言的视野里越来越远,只是那车牌却好像被放大了无数倍然后传送到了陈言的面前。
陈言只觉得手脚冰凉,忍不住想要尖叫出声。
那辆车……
分明就是当年撞死陈莫年的车!
那是——
第四十七章 擂鼓
陈言不知道自己是怎么看到陈莫年进门的。
他只觉得手脚发凉,一些被他故意忽略过去的东西渐渐浮出水面让人措手不及。
陈莫年站在玄关换鞋,陈言告诉自己要冷静,却无法遏制那种心寒。
陈莫年已经走进了房间,他显然已经注意到了陈言的莫名,张口问了一句。
“发生什么事了?”
“那个,是新的司机么?”陈言的笑容僵硬。
陈莫年奇怪地看了陈言一眼,继而说:“不是,是李哲开的车,他不一直都是我们家的司机么,有什么好奇怪的。”
“……那、那车……”
“哦,那车倒是新的。怎么了?”陈莫年抬眼看着陈言,“有什么不对么。”
“不……”陈言努力让自己的表情看上柔和点,“就是觉得这辆车挺漂亮,如果爸不介意的话能借我用两天么。”
“当然可以。”陈莫年也没有深问什么,他转眼看了看房间。
“吃过饭了么?”
“还没。”
“那正好,一起吃了吧。”
陈言因为心里一直有事,对着陈莫年说话也是心不在焉的。陈莫年看他这个样子也不以为意,转过头又帮陈言盛了一碗饭。
“我找人帮你挑了几件衣服,大概晚上会送到,到时候你选一件穿着去参加比赛吧。”
“到时候我会叫李哲来接你,你自己也准备好。”陈莫年想了想又加了一句,“别让我失望。”
“你会去看?”
“不会。”
“恩……”
陈言的语气里也没有多少失落的意思,陈莫年的脾气他并不是第一天知道。
“生气么?”陈莫年忽然兴致盎然地看了陈言一眼,“觉得不高兴?”
“没有。”
“没事。”陈莫年隔着桌子站起来,拍了拍陈言的头,“完了以后我请你吃饭。”
“你就这么信我能拿奖?”
陈莫年不说话了,只是拿着一双黑白分明的眼睛看着陈言,那里面有些深沉的东西,陈言看不清楚。
*
衣服在晚上的时候就到了,满车满载的一大摞。陈言看着这些明显价格昂贵的衣服像地摊货一样瘫在自己的房间里,忍不住嘴角抽搐了一下。
陈莫年在铺张这方面显然比他更有研究,陈言看着那些剪裁良好做工精致的西装服,心里微沉。
只是琢磨着明天见到李哲的时候,要怎么说话。
他并不能确定几年以后的那场谋杀案是李哲干的,他能确定的只是这辆车罢了。
到底要不要和陈莫年说,说了又会不会有用,陈莫年又是否会信他……就算信了他,他又能怎么办?
他仅仅知道的还有一件事,就是在陈莫年死去的不到两天里,陈默也死了。
陈默的事情是比陈莫年的好查的,凶手用的是消音枪在离陈默下的专机百步远的地方开枪的。
一枪毙命,正中心脏,显然是训练有素的模样。
陈言已经些忘记了当时见到他们两个人尸体时候的情形,在记忆的最深处他恐惧的还是陈梓那张扭曲的俊脸。
他甚至想,上辈的时候陈梓到底对自己是怎么样的感情,如果真是因为……那种不伦的感情而没有动他的话,他实在是……
他看着窗外的月光,乌沉沉的罩住了半个天。
*
第二天。
日头正好,阳光明媚,略有些秋意却并不甚明显。陈言穿着西装却不觉得冷,甚至还有些热。
车子在整点的时候正好开来,一个男人从车里走下来,看着陈言笑了笑,然后打开了车门。
陈言沉沉地看了他一眼——尖细脸,一看过去就是一副灵活油滑的样子,并不让人觉得舒服。
上了车,车子里飘荡着一阵若有似无的香气,并不是香水的味道却微微让人觉得眩晕。陈言抬手打开了窗。
然后他状似漫不经心地开口问道:“李先生,你跟着陈家也好几年了吧。”
“是啊,少爷。”李哲显然没想到陈言会忽然和他说话,还特意转过头来笑笑。
“这辆车就你一个人在开么?”
“……是,这车还是刚买的呢,今儿不老爷要出去,却叫我来接你了,自己坐着那辆旧的就走了,说真的,老爷还真是宠你啊。”
“……”陈言不说话,目光略冷。
李哲摸了摸鼻子,又笑道:“少爷我说句你不爱听的,你也别放在心上,老爷对你那心啊,一般父子关系上的,我还没见过几个……”
“李先生!”陈言的声音忽然一厉。
“抱歉啊……”李哲的手转了一下方向盘,“也就是今天见到少爷你激动了,前几天大少爷他回来的时候——”
李哲仿佛是忽然意识到自己说了什么,连忙卡住了话头。陈言倒是没有听漏他那语气中一闪而过的惊惶,他略压了压声音使劲想让它变得有些气势起来。
“大哥他回来了?”
“……也不是,就是回来找老爷说点事……”
陈言将身子向后靠了靠,知道李哲也不会再说什么出来,只是他的眉心一跳,一种莫名感觉翻涌上来。
他看着外面忽然彼变得阴沉的天色,觉得的确是要变天了。
那乌云,黑压压的一大片。
*
车子到的时候,已经下起了淅淅沥沥的小雨,天空中还夹着几次闪电,李哲从后备箱里找伞,却没找到。
陈言已经下了车,看着李哲半天没有反应,自己的衣服上已经有了一层细密的雨水,他只能抬着头对着李哲说别找了,他自己跑进去。
只是从这里进去到比赛现场还有一段颇为雅致的林荫小道,这么走一趟显然会淋成个落汤鸡。
李哲看了看雨,雨还不大,如果跑进去的话应该不成问题。于是他也就愧疚地朝着陈言点了点头。
但是谁都没有想到的是,陈言刚跑了没一阵子天空忽然惊雷四起,电闪雷鸣。豆大的雨点打下来,碰到脸颊上,刀割一般的疼。
等走到大厅的时候,外面已经雨声隆隆了。
陈言脱掉了西服盖在了头上,头发大半还都是干的,倒是衣服已经完全不能用了。
雨水顺着脸颊滑落下来,一片狼狈。
这样的雨他倒是不记得的了。
陈言一边暗自想着,一边找到了自己的休息室,刚打开门的时候有一阵微冷的风吹过,他略略打了个寒战。
头顶上出现一片阴影,一块洁白的帕子。
站在他面前的那个人,就像是小时候任何一个瞬间一样,对着自己笑。一双桃花眼里仿佛氤氲着飘渺的雾气。
“怎么搞成这样……”
陈言的喉咙里好像塞了一团棉花,听着陈梓的话却是一句话都回答不出。
“快点去换身衣服比赛,我还等着给你颁奖呢。”
陈言纤长的手指攥在腿上,忽然觉得有些发晕。
心如擂鼓。
第四十八章 资格
“怎么,不愿意穿吗?”陈梓的唇边勾起一抹略冷的笑意,“觉得我的东西脏么?”
因为之前陈言的西装外套被完全打湿的缘故,陈梓脱了自己的外套递到陈言面前。那衣服上混杂着一股莫名的薄荷味道,清清淡淡。
陈言捏了捏拳。
“你就是铁了心要跟我了断是吧。”陈梓的眼中透出狠厉,他的手指捏的那西服扭曲。
“哥……”陈言忽然觉得累了,他黧黑的睫毛微微一颤,然后开口道,“你就……放过我吧。”
“陈言。”
“你就放过我吧。”陈言抬起头直视着陈梓,语气坚定,“我不是你和陈莫年作对的工具,你就放过我吧……”
“——!”陈梓的眼中飞快地划过一抹不可置信的颜色,话说出口的时候连音调都微微变了:“你一直觉得,我在利用你?”
“哥……”
陈言看着陈梓,男人脸上明显的错愕让他心头一颤。
陈言忽然在原地大笑起来!他看着陈言仿佛是在看一个研究了十几年的笑话。
“我本来以为你只是偏向陈莫年罢了,没想到你居然从头到尾就没信过我。”
陈言低着头不说话。
“那好!我走——!”陈梓走到陈言面前,忽然甩下了他手上的西装!他的脸上微微露出点嘲讽的样子,看得人心里发冷,“你不要后悔。”
巨大的摔门声从身后响起,也就是在那以后陈言忽然觉得那股子冷气又从脚底泛了上来,抬起头看到镜子里,那里面的人连他自己都不认识,那样的脸色,似乎还带着丝丝自己从来都没有意识到的坚持。
其实他对陈梓的态度,本该是没有那么差的,但是陈梓之前和将来所做的那些事,就像一个个巨大的疙瘩盘亘在自己的心里。
之前那些对陈梓的憧憬还有仰慕,是被陈梓亲手给打击了个干干净净的。他在陈梓的眼睛里能看出欲望,阴狠还有不折手段,就是从来没有看见过爱。
无论这种爱,对于他而言,是亲情的还是……
陈言一怔,然后又苦笑了一下。
他捡起了地上那件被主人肆意丢弃的做工良好的西服,微微拉了拉然后放到了桌子前。
他最后正视了一眼镜子中的自己,狼狈非常。
他拍了拍自己的脸,努力让自己的脸色看上去红润一点,地上那一圈一圈的水渍漫散开,压在心头,挥之不去。
*
陈言在后台又等了十多分钟,决赛的第一场在他的印象中应该就是弹奏夏千秋的那首《奥斯特兰》,陈言甚至还记得在第一个人弹出这首据说已经失传了很久的曲子的时候,那种全场哗然的场面。
但是陈言并不能确定,这一次的曲子依旧是会是《奥斯特兰》,因为他曾经在夏千秋的面前表演过这首曲子,而他又不知道夏千秋是否会因为避嫌而换一首曲子。
比赛开始了。陈言抽到的号码牌比较靠后,他坐在后台的休息室里通过电视观察着场上的动静。
而在第一个选手还没有开始弹的时候,他就已经知道了这次的曲目……绝对是《奥斯特兰》!
那个选手脸上赤裸裸的惊骇是绝对骗不了人的,出了《奥斯特兰》陈言几乎想不到第二首能让人如此吃惊的曲谱了。
果真——
当那熟悉的音乐通过电视传过来的时候,当旁边的人都发出了淡淡的惊骇声的时候。陈言也就不再像上辈子那么激动了。
窗外还在下雨,敲击在窗沿上发出滴滴答答的声音,陈言闭了闭眼睛然后揉了一下眉心。
第一个选手的表演,也不知道是因为紧张还是太过吃惊,连连错了好几个键。
而等到陈言的时候,比赛已经进行了大半,人们对于那首神秘曲子的感慨也稍稍平息了下来。
陈言走上台,鞠躬。大概是因为没有穿西装的缘故,下面隐隐传来了一阵阵议论的声音。
陈言下意识地抬头去找夏千秋,却意外地发现男人并没有在看他,而是转过头在和旁边的一个不认识的人聊天。
陈言的心里微微一凝,然后转过头坐到了钢琴的面前。
其实在他的心里,那曲子已经烂熟了。他几乎是丝毫没有障碍地按下了第一个键,再然后那音乐就如流水一般从他的指尖倾斜了下来,洋洋洒洒。
当最后一个音符落定的时候,陈言还有一瞬间的恍然。他听着下面在寂静三秒以后雷动的掌声,觉得很不真切。
然后他低下头,看到坐在下面的夏千秋,在这个时候正好抬起头对他露出了一个鼓励的笑。
陈言再次走到舞台的中央,然后鞠了一个躬。
而就在他转身走下舞台的瞬间,下一个上台的选手忽然提前走了出来,然后丝毫不客气地撞了陈言一下。
陈言晃了一下倒是没有很丢脸地摔倒,他看着面前那个眉目里都写着憎恶的人皱起了眉头。
“下贱!”那人忽然在他的耳边开口,“你以为你要了夏千秋做老师,然后作弊会这个曲子。紧接着今天就能拿第一么?!”
他的声音不大,但是早就足够四周的人都听到。陈言抿着唇角看他,忽然有些认出了面前这个人。
这个人就是上辈子的时候,那个真正夺得冠军的人。
在这次比赛以后,这个人又连续发出了好几张碟,在那个阳春白雪被人几乎遗忘的时候又以一种高调的势头走了出来,几乎成了业内的神话。
只是平心而论,陈言并不喜欢他的音乐。
这个人的音乐熟练是熟练,每一分每一秒的拿捏也都很到位。只是他的音乐给人的感觉,总像是缺少了什么东西。
用夏千秋的话说就是,没有投入过自己感情的创作,都是垃圾。
“我倒要看看,你今天会不会是第一!”
然后他仰着头走上去了,黑色的西服剪裁完美,看上去就像童话里完美的贵公子。
陈言的目光一暗,旁边人看他的表情带着点幸灾乐祸,陈言一概无视了过去只是那种不舒服的感觉在心里慢慢扩散然后浸蔓到四肢百骸。
*
比赛很快就结束了,但是成绩却迟迟没有出来。正在众人焦躁起来的时候一个人忽然出现在了他的面前,陈言一眼就认出他就是刚刚那个和夏千秋讲话的男人。是刚刚和夏千秋讲话的男人。
“有事么?”陈言看着他,屋子外面的雨声好像更大了些。
“没什么大事。”男人顿了顿又加了一句,“只是想请你来评判席一趟。”
“……”陈言的目光一怔,然后从原地站了起来。
他想现在这样事情大抵是和夏千秋脱不开关系的,但是自己会这首曲子的事情却也是只有夏千秋一个人知道,但是夏千秋……夏千秋。
既然猜不到,他就索性不往下想了。跟在那个男人后面走到了评判席。
刚到了那,陈言就敏感地察觉到那种不自然的气氛。
然后他听到夏千秋的声音在他的耳边炸开!
“我承认在他在比赛之前是会弹这首曲子,但是我从来没有教过他!难道就因为这样你们就要取消他比赛资格?!”
陈言第一次见夏千秋这么失态。
他转过头看到评判席上的人,那威严又庄重的声音在他的耳边响起,慢慢悠悠地判了他的死刑。
“夏教授,我想你应该明白,这样的行为叫做——作弊。”
“我想没有人会相信,在没有你的示意下,一个简简单单的大学生是能有缘看到这个曲子的。”
“……”
第四十九章 赌博
陈言十根手指攥得很紧,但是顾千秋站在他的面前却是用眼神阻止他开口。
如果这次比赛真的被取消资格的话,在现在的陈言眼里也并不会再像上辈子一般让他觉得生不如死。只是……
只是他会开始怀疑,现在的一切乃至将来的一切,真的会是他有能力阻止的么?
看吧,他连小小的一场音乐比赛的结果都改变不了。
心里有一个声音在这么慢慢地说着,然后蔓延上来,整个心口都被拉扯得发疼。
他以为他是不信命的。
“那……夏教授,其实我们并不是对您的教学素质产生质疑,但是我们并不能保证陈言他……”男人的眼珠子转到了陈言的方向,言下之意很明显。
陈言只是咬了一下唇,开口说:“我没有。”
“哼,你没有?!夏教授,你能保证在比赛之前陈言并不知道这首曲子吗?”
“我——”夏千秋的脸色也难看起来,“我没有教过他。”
“哦~”男人的声音营养怪气,“那么就是说,他知道了?”
“那么谁有能做担保,他——”
“我保证!”
一个阴鸷却又霸道的男声忽然插了进来,在这样吵嚷的气氛中却特别明显丝毫没有被淹没的架势,那声音里呆着点上位者特有的嘲讽还有不可置疑的自信。
站在门口的,是许久不见的陈梓。
陈言的眼里是一闪而过的狼狈。
……他宁愿真的失去资格也不需要陈梓这样一幅施舍的模样给他这个机会!
“啊,原来是陈先生!”评委席上的人统统露出一副恍然大悟的样子,眉梢里都是笑意,“早说嘛,难道陈言少爷和您……”
这称呼变得还真的不是一般的快。
“没错。”陈梓走到陈言身边,黑色的眼睛深不见底,却又像是有一团莫名的东西在快速翻滚,“如果我给他做担保,够不够呢?”
他伸出手指在唇边轻轻地点了一下,整个房间里的人都呼吸一顿。
半晌那个刚开始喊得最响的男人脸上又堆砌起那种让人生厌的笑:“那是当然,如果是陈先生的话,比赛当然要马上继续了。”
“……”
“不用了。”
一个冷冰冰的声音忽然从房间里传出来,来自从头到尾都被人忽略了个彻底的陈言。
所有人像是刚刚发现陈言的存在一样,不过倒是只有陈梓,一进房间他的视线就是死死地黏在陈言的身上的。
“你——”
“我是说。”陈言抬头,这个时候他的眼里忽然迸发出了一种难以言语的光芒,那光芒太盛,照得那张本来并不是绝色的脸上露出一种绝然的美,“不用了,这个比赛,我不参加了。”
“——?”
“可是——”
所有人都有些惊慌,偷偷地看着陈梓的模样。陈梓对此的反应只是略略挑眉,黑色的西装将男人勾勒得优雅无比。
“小言,你知道你在说什么么?”
“……”
“你今天出去了,可能就一辈子都没有这个机会了,你真想明白了?”
陈梓抱着胸看他,黑色翻滚。
陈言难得表情淡然起来:“哥。”
“恩?”
“有些事情,说了你也不会明白的。”
陈言向后退了一步,他的脊椎抵住了冰冷的门把上,黑色的碎发遮住了他的脸,露出来的下巴白皙精巧。
“——我不明白什么?”
陈言却是不看他了,他转过头对着夏千秋方向鞠了一个躬道。
“老师,抱歉了。”
夏千秋看着他,不说话。
其实说到底,陈言只是不想欠陈梓的人情罢了。
说的再直白一地,他直视不想欠陈梓用钱和势力堆砌起来的人情罢了。
这件事他也没有考虑周全的地方,原先就明白了试题然后就沾沾自喜以为稳操胜券,其实简简单单的一句话就能让他溃不成军。
从他踏进比赛场地的那个瞬间,他自己都没有意识到这次比赛对于其他人而言都是……不公平的。
他的确是做了弊。
但是并不是看上去那么完美。
陈言走出房间的时候,陈梓也追了出来。
陈言静静地看着挡在他的面前的陈梓,眉头忽然狠狠地皱了一下。
“你出来干什么。”
“……为什么不要我的帮助?难道我已经让你恶心到连这么小小的帮助都不肯接受了么?!”
“哥,你是聪明人,我是蠢蛋。”陈言平白地开始叙述,“但是这样的游戏,真的有意思么?”
陈梓的脸色白了一下,继而镇定地回答说:“什么游戏?”
“……就是先让我陷入困境然后再像天神一样来拯救我的游戏。”陈言的手指一根一根抽紧:“就是再蠢笨的人,被玩弄了两次了以后也是有些知晓的,你说是么?”
“……我。”
“其实,你想让我感谢你大可不用这样的方法,哥,想明白吧,我们已经回不去了。”
已经回不去那种用亲情的谎言能遮盖一切的时候了,在陈梓说破那些秘密的开始,就回不去了。
“……呵,你真的准备这个样子么?那么陈默的命呢,他的命在你心里值多少钱呢?我告诉你,如果今天你不给我回到这个舞台上继续比赛,我可不知道他在的那个片场会出什么意外哟~”
“我想你一定不敢赌的吧,我亲爱的弟弟。”
陈言惊骇在原地!
他看着面前几乎已经看不清楚情绪的陈梓,头隐隐发晕。
“怎么样,上去还是不上去?”
其实到了这个时候就连陈梓自己都不知道他到底在坚持什么了。
他知道自己这个样子只会把事情越弄越糟糕,可是他就是克制不住。克制不住想要让陈言听着他的话去做事,克制不住……
陈言看了他一眼,只是那一眼陈梓却忽然觉得冷。
真的是冷。
说不定他这一次真的是错了。
“抱歉。”陈言转过头,“如果你真的杀了默默,我就会用我的命来恨你。”
我就会用我的命来恨你。
“——你!”
陈言说完这句话以后就快步跑了出去,一点形象都没有,中途不知道撞到了多少人——这些都不是他在意的重点了。
他脑子里模模糊糊地想着,陈默应该现在也是在这个城市拍戏,坐车的话大概要多久才能到,更重要的是,陈梓到底会不会下手。
陈梓的狠他已经见识过无数次了,但是刚才陈梓给他的感觉却和之前并不一样……
所以,他在赌。
他也只是在赌罢了。
并且他的脑子也清晰地告诉他,其实,他赌不起。
一点都,赌不起。
第五十章 弟弟
刚一出门陈言就叫了一辆出租车,随口报了地点却听到司机善意的笑声。
“那里正在拍片子哟~年轻人也是去看明星么?”
他这么说了一阵子却没有听到应答,正疑惑着转过头看了陈言一眼,却只看到一个黑色的脑袋微微地垂着,看不清楚表情,只能看到那肩膀正在慢慢地颤抖着。
司机看他这个样子也就不多说什么,一路上只有引擎发动的声音在沉闷地回响着。
陈言一下车就看到陈默在的剧组正在拍戏,旁边的工作人员围了一大圈还有一些热情的粉丝举着牌子堵在门口。
也就是这样,陈言心里的慌张慢慢地就滋长出来,他拉了一个身上带着工作证的人张口就问陈默在哪里。
被他抓住的人古怪地看了他一眼然后指了指一个角落,陈言朝着他手指的地方看过去正好看到陈默低着头看东西,任安站在他旁边两个人似乎在讨论一些事情。
陈言跑到陈默的面前,陈默显然是意识到了什么抬起头看着陈言,然后从眼里渗出惊讶还有压抑在那下面的喜悦。
“哥——”
他还没来得及说什么却忽然被一把抱住!这回倒不只是陈默呆了,连任安都呆了。
陈言也不知道自己到底是怎么了,看到弟弟还这么活生生地站在自己面前,就忽然开始后怕。
当时他为了和陈梓赌一口气,却是完全没有想到如果陈梓说的是真的,那现在自己面对的又会是怎么样的场景。
“哥……哥?”陈默任由他抱着,低低地开口叫了两声,陈言丝毫没有松手的架势。
“哥,发生什么事了么?”
陈言也不说话,只是胳膊越搂越紧,陈默被他抱得有点发闷。
却巧在这个时候任安忽然拍了一下陈默的肩膀,示意陈默要上去表演了。
陈默低下头朝着陈言的耳朵凑了凑,说:“哥,我要上去了。”
陈言的脸上没有什么表情,只是他的手紧了又松松了又紧,最后还是将手松开了。
片场的导演已经开始催人了,陈默其实只是一个小龙套罢了,但是由着他是陈家三少爷的关系,片场的人对他都还是很客气的。
更何况娱乐圈这种地方,背景有的时候可是比实力来的重要多了,陈默面皮生的好,后台又硬,就算是个纸人对他而言能否红起来也只是时间问题。
陈言和任安并肩站在一起看着陈默走到拍摄的场景中,一时间两人都没有怎么说话。
其实陈言之前一直都是不怎么喜欢任安的,他总是觉得自己的弟弟本来读书是读的好好的,可是就是被任安这么一拐就走上了别的路——虽然他知道有些东西对于陈默来说是变不了的。
“三少他很有实力。”
任安忽然站在陈言的身边开口,陈言抿了一下嘴唇几乎要轻笑出声!
有实力又怎么样,最后的结果还不是一抔黄土?最可笑的那黄土还是自己的哥哥赐予的。
看到陈言不说话,任安心里下意识地一动,他又接着说:“三少的确是应该走这条路的,他经常说起你,如果……您真的不想让他走这条路的话,我想三少他——”
连敬称都用上了,这孩子对阿默其实是真心的吧。
陈言看着正在片场的陈默,少年额角的碎发被风微微吹起,黑色的瞳仁里仿佛涤荡着琉璃色的光。他从以前就发现,陈默的眼睛是一片纯粹的黑,而不是像自己活着是其他的人,总是微微地带着点褐色。
那样自信的陈默,是他从来都没有见过的,这样的……
陈言手握成拳,放在自己的嘴角,然后他轻轻开口:“既然是他想要的,我自然是……不会阻止的,只是……”陈言的脸色一暗,旁边的任安张口正想问,陈言的手机忽然响了起来。
陈言像是吓了一大跳一样,忙伸手从口袋里拿出手机,手机还在震动着,陈梓的名字也仿佛在自己的眼前慢慢晃动。
陈言还是按下了接听键。
“……阿言,看到陈默了么?”
“恩。”
“一切都好吧?”
“……恩。”
“哦,那就好。”陈梓的声音带上点轻笑,“你呢,什么时候回来?”
“回去做什么?”
“领奖。”
“——!”
“阿言,你不记得了么,我和你说过的你的梦想我一定会帮你达到,现在……不回来取你的梦想么?”
陈言看着自己的手,指节分明修长,很多人见到他的第一句话就是说,你有一双很适合弹钢琴的手。
但是,梦想也只是梦想罢了。
他的目光转到陈默的身上,在戏中的他已经全然没有了平日里沉默的样子,浑身上下都散发出一种干练还有灵气,仿佛整个片场都在为他一个人服务。
他想到陈默当年的辉煌,他是知道的,自己的弟弟是能走到最高的那个位子的。
“陈梓。”
陈言缓缓开口,口气里面都似乎灌上了铅。
“我敬你,是因为你是我的大哥,但是你却一而再再而三地逼我,这一次,你不应该拿陈默来逼我。”
“如果你真的动了陈默,那就先把我杀了。”
陈言转过头看着旁边,由于听到自己说的话而眼睛越睁越大的眼睛。
“呵——你会后悔的。”陈梓的语气已经沾上了显而易见的怒气,但是他的声音依旧很淡,“什么人都是值得你牺牲的不是么,你很伟大啊陈言,你真以为陈莫年那老东西对你的心思能正到哪里去?你可是他的儿子,你——”
“……我心甘情愿。”陈言皱着眉头开口,最后他又加了一句,带着一种类似于危险的味道,“你别动陈默。”
“好,我可以不动他,你要知道我现在想弄死陈默比捏死一只蚂蚁还简单。但是相应的,总有一天——我会让你知道陈莫年他到底是一个什么东西!”
“再见。”
陈言挂下电话,旁边的任安正看着自己,眼里有些担忧。陈言朝着他安抚地笑了笑却也没有多说什么。
*
陈默一天过的都很顺利,拍戏结束的时候却是晚上十点了,他拉着陈言去吃夜宵,任安也就识趣地没有跟去。
陈言隔着腾腾的白雾看着陈默的脸,早上陈梓对自己说的话好像还萦绕在耳边。
他真的觉得陈梓是疯了。
上辈子的时候他就知道陈梓是那种为了达到目的能够不择手段的人,却没有想到当他把那真实的一面朝着自己揭开的时候却会是这样一番血淋淋的场面。
到底陈梓为什么会变成这样呢。
大概是自己的天平朝着陈莫年开始倾斜的时候吧。
从那个时候开始……
“哥……”
陈默察觉到陈言在走神,叫了一声。
陈言回过神看陈默,目光里呆着点疑问。
“你怎么不吃?”
“……没胃口。”陈言拿起了筷子,又搅拌了几下,最后还是觉得没胃口。
陈默却是吃的差不多了,白森森都见了底。陈言转过头结账却在站起来的一瞬间忽然像是想到了什么,又多加了一份。
陈默倒是没有多问,只是就着月色看着陈言的脸,淡淡地问道:“哥你回家?”
陈言点了点头,陈默有剧组提供的住的地方,但是今天陈梓的态度让他又开始有些不放心起来。
他定定地看了陈默几秒,开口问:“要不要过来一起住?”
“不用了。”陈默朝着他笑了笑,“你也知道的,我看着陈莫年就不自在,更别说……”
“其实爸他……也很难的。”陈梓想到最后,还是这么模棱两可地说了一句,陈默的目光却微微一闪里面透露出点复杂的神色。
“那么哥你真的是……喜欢爸了么?”
“……”
两个兄弟都心知肚明,陈默说的这个喜欢到底是什么意思,陈言却第一次没有躲闪,用和很多年前回答陈默这个问题的时候,平和地开了口。
他忽然发现自己的声音里居然没有任何的波动,仿佛就连他自己都没有什么觉得需要回避的。
“算是吧……”陈言叹了口气,“我喜欢他,很,喜欢他。”
第五十章 约会
陈言回了家,站在楼下的时候却正好看见楼上的灯亮着,在黑夜里散发出宝石一般璀璨温和的颜色来。
手上拿着的宵夜散发出诱人的香味,陈言想了想还是上了楼,提手敲了敲陈莫年房间的门。
然后门忽然就被打开了,黑色头发的男人站在阴影里看他,最后他的视线扫到了陈言的手上,一副似笑非笑的样子。
“爸。”
陈言犹豫了一下还是走进了房。
“我等你一阵子了。”陈莫年抬着头看着陈言,“没得奖?”
陈言的目光里是一闪而过的狼狈,他低着头轻轻地恩了一声。
陈莫年却也没有多说什么,只是笑笑,然后他忽然伸出手按在陈言的手上,冰凉的感觉就这么透过皮肤传到了心里。
“给我带吃的了?”
陈言将夜宵放到了桌子上,陈莫年的房间很大,头上的水晶吊灯散发着柔和的光。
陈莫年做到陈言面前,然后伸出手接了袋子。陈莫年一看到那东西就笑了,被荷叶包裹着的小笼包散发出淡淡的清香,一看就让人食指大动。
陈莫年抬头朝着陈言笑笑。
“今天比赛的事,我都听说了。”陈莫年忽然开口,陈言的心忽然一提,“是夏千秋的错,他既然知道你会弹这个曲子,就应该避嫌。”
“你也不用太过难过了,我知道你心里是怎么想的。”
陈言的目光一怔。
“还有陈默那里,你放心吧,我不会让人动他的。”
说完这些话,陈莫年直勾勾地看着陈言:“其实我现在最担心的人,还是你。”
“……?”
“你放心吧,陈梓……他,最起码这几个月都不会再来找你了。”陈莫年慢悠悠地又开了口,“只是你,放的下他么?”
“爸……我。”
“我知道你们兄弟感情好,弄成现在这个样子我确实是没有想到的。如果日后陈梓变得不像今日这般有钱有权了,你会……恨我么?”
陈莫年的话刚说出口,陈言的眼角就微微一张。陈莫年语气里面的暗示再明显不过,他要开始动陈梓了。
虽然之前陈莫年和陈梓两个人的明争暗斗自己都不太明晓,但是无能为力还是痴人说梦一般希望能挽回之前的结局,可是当今天陈梓告诉自己他要动陈默的时候他才骤然发现,自己在这个故事里扮演的角色依旧没有改变,就算他知道了结局,却没有任何用处。
“之前陈梓去美国,找了陶家的人一起来对付我,这件事你知道么?”陈莫年看着陈言,陈言点了点头。
“但是陈梓这个人的野心太大了,大到陶家也开始害怕被他反咬一口。于是你这个时候就找到了陶家的人,明面上陶家还和陈梓在合作,其实暗里——”
陈言几乎是机械地开口,这样事情他之前一直想过,家族里的勾心斗角无非就是那么几种,只是这一次陶家愿意和陈莫年合作这样的态度的确是有些微妙了。
“你说的对。”陈莫年看着陈言的眼里带上点难得的欣赏,“不过我估计你也想不通,陶家的人为什么会愿意和我合作。”
“不过既然你都想不通,陈梓怕是连这点的可能性都不会想到。”
“陈梓是一个聪明的人,可是他……自傲的有些过头了。”陈莫年笑笑,咬下一口小笼包。
陈言坐在座位上看着陈莫年,那些事情他说的很轻松,但是真的做出来却肯定没有这么简单了。并且上辈子的时候他并不记得陈莫年是走过和陶家合作的这么一步棋的。
说到底,有些东西的确是变了,但是变了的到底是自己还是陈莫年……他就不太明白了。
这一世已经有太多的东西偏离了自己预定的轨道,朝着一个不可知的方向前行了。
陈莫年吃完最后一口小笼包,看着陈言还呆愣愣地看着自己,笑着说:“明天我一天都呆在家里,要出去玩么?”
“……玩?”
陈言的确是被这个字给吓到了,按照陈莫年的性格居然会和自己提出这种建议,实在是一件匪夷所思的事。但是……陈莫年的表情又不像是在开玩笑。
“不想么?我已经叫刘伯定好票了,前阵子一直在忙,都没有时间……”
“爸……”
“阿言,你今天和陈默说的话我可是……都知道了。”陈莫年的目光里仿佛有一泓醉人的清水在鼓动,“所以,我会等到你主动和我说出口的那一天。”
陈言刚开始听到陈莫年的话只觉得脸上发烧,但是听到他下一句却又觉得整个身子冷了下来。陈莫年收拾了一下桌子上的东西,然后就没有再看陈言的样子,仿佛刚才他说的话都只是陈言一个人的错觉。
*
但是当第二天陈言看到自己面前那个穿戴整齐只等出发的陈莫年的时候,才发现原来他并不是在和自己开玩笑而已。
陈莫年将手上的票放到了陈言的手里,本来以为会是音乐会之类的东西的陈言却发现陈莫年给他的居然是……电影票?
陈言咽了一口口水,有点发懵。
陈莫年将手上的帽子戴到陈言的头上,朝着他说:“走吧。”
陈言跟在他后面,脑子里还不知道在想点什么,走到楼下才发件门口没有任何车子,他刚想打电话叫车却被陈莫年拦住了。
“我们还是走去吧,别麻烦刘伯他们了。”
“……啊,这样。”陈言也不知道应该说什么,只能亦趋亦步地跟在陈莫年的身后。午后的阳光绚丽地洒在陈莫年的身上,居然让这个一向看上去有些苍白的男人带上了点活力。
自己这算是在和陈莫年约会……吗?
是……约会?
陈言彻彻底底地……懵了。
“想什么呢?”陈莫年转过头,发现陈言还没跟上来。
陈言正在发呆,忽然听到陈莫年的声音传过来,他脸上的表情一变。
“我……我还没准备好。”
“准备干嘛?”
陈言一瞬间有点失声,他总不好说他正在怀疑陈莫年这么个冷清到骨子里的人正想拉着自己……约会吧。
“你快点,这也算是一次约会吧,你可别给我搞砸了。”
“——!!”
第五十一章 人的一生
进了电影院陈言还是有点束手束脚的,跟在陈莫年的旁边总觉得像是在做贼。但是陈莫年的兴致显然比他高上很多,他手上甚至还拎了一桶爆米花——放在之前陈言是绝对不会相信陈莫年会去碰这样的垃圾食品的。
两个人在后排坐下,陈言蓦地发现陈莫年买的票居然是情侣座,周围传过来一些诧异的目光,但是陈莫年却像是浑然不觉一般态度十分自然。
接着他朝着陈言眨眨眼睛,仿佛想把陈言从那种窘态中解救出来一样。
“你在担心什么……票卖完了只剩情侣座了,别想什么有的没的。”
就算是……就算是这么说,还是……
陈言努力地缩了一下脑袋,看上去一副恨不得隐形的模样。
浑身的不自在。
陈言转过头刚想对陈莫年说点什么,陈莫年却好像是已经知道了他的心思,看着陈言黑色的眼睛里仿佛有琉璃在闪耀。
陈言很没出息地被面前的男色闪花了眼。
到底他是为什么会喜欢上陈莫年的呢?
这个答案或许连他自己都想不出来了。
最开始他只是觉得这个男人对自己好,然后在知道了他的经历以后又觉得他很……可怜?继而又……
陈莫年看着陈言,伸出手指抵在唇边,那唇略略有些苍白却出奇得漂亮,唇线微微上翘带着点没来由的温度。
“别说话,开始了。”
然后陈莫年就转过头,像是第一次在电影院里看电影一样。
陈言倒是没什么心思的,他的眼睛转了一下又定在陈莫年的身上。他本以为陈莫年对这样的片子肯定是没有兴趣的,但是事实却完全出乎了他的意料。
陈莫年看的很认真。
片子讲述的是一个男人守着自己植物人女友的故事,导演似乎是极力想要营造出一种悲凉的气氛,可惜在陈言看来还是矫揉造作的过分了。
男主角坐在女主角的床头削苹果,一边喊着女主角的名字。一个不小心刀割到了自己的手指,血流下来滴在床单上,艳红艳红的一大片。
陈言愈发不自在,陈莫年的表情却意外的严肃,在漆黑一片的电影院里陈莫年的眼睛却依旧亮得让人心惊,倒映着屏幕照过来的光,漂亮得让人心惊。
陈言不说话了,爆米花被尴尬地放在一旁,无声控诉两个人的浪费。
直到电影结束的时候,陈莫年还是一句话都没有说。
因为情侣座是在最后一排的关系,陈言很快就发现前面的人已经都走光了,整个包厢里就只剩他和陈莫年两个人。
而且陈莫年似乎也没有想要站起来的意思。
“……爸,该走了吧?”陈言试探性地开了口,陈莫年的眼神忽然一动,他转过头看着陈梓像是忽然想到了什么一样。
“片子……好看么?”
“……还好。”
陈言看陈莫年的那个样子,想必是喜欢这个片子的吧,于是他也就顺着陈莫年的心思说了下去。但是显然陈莫年并不吃他这一套。
“我知道你不喜欢,我也不怎么喜欢。”陈莫年说完将身子朝着后面靠了一下,陈言听他这么说的时候,嘴角忍不住就颤了一下。
不喜欢还看这么开心?
“看着他每天等那个女主角醒来,我就想到自己。”
陈言忽然觉得有些笑不出来了。
陈莫年却仿佛是一点都没有注意到陈言的变化,依旧兀自地讲着。
“想到自己,那个时候就是这么守着你,就这么守着守着,结果就错过了一辈子……”
“阿言,我已经不想再失去了。”
陈言听得他前半句的话,只觉得有什么东西呼之欲出。而他后面的半句话里又仿佛夹杂着一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低低地,浅浅地,却好像能渗透到人的心里,那个最柔软的角落。
“爸……”
陈言还是这么叫了一句,他不知道要怎么接下去说,只能呐呐地开口。
在感情方面他一直是迟钝的,只要没有人逼他他就能一直迟钝下去。
“好了,阿言。”陈莫年站起来单方面结束了这场对话,只是陈言听到他的语气里带着点明显的失望,陈言的手扣在情侣座的软椅上,低着头。
“走吧。”
“爸!”陈言站在陈莫年的面前,他的目光有点小心翼翼的,继而他的脸上像是发了烧一般红了大半。
“恩?”陈莫年抱着胸看他。
在陈莫年略带期待的目光中,陈言忽然很是煞风景地结结巴巴地开口说。
“那什么……要是爆米花么?”
“……?”陈莫年站在原地看着他不说话。
陈言终于……疯了。
他弯下腰然后捞起被遗忘在角落的爆米花,随便抓了一把,陈莫年看着他的样子嘴角的弧度弯得更大。
紧接着陈言也不知道时是不是脑子不清楚,居然一股脑儿全部都塞到了自己的嘴巴里!
那股子甜腻一下子涌到喉咙里,一种没来由的冲动一下子就占据了他脑门,然后他向前迈了一步。
就那么电光石火的一瞬间,陈莫年有生以来第一次失态地瞪大了眼,看着凑过来的那颗脑袋还有唇上温热的触感,陈言的唇带来点属于爆米花的甜腻,丝丝滑滑的却不让人觉得恶心,反而……
但是显然陈言还是那种凭着一时冲动的人,就在他想要分开的那刹那,陈莫年忽然伸出了手笼住了陈言的腰!
他顺势将陈言一提,加深了这个吻。
陈言顿时觉得天旋地转,他结结巴巴地开口,口气含糊不清使劲想和陈莫年分开。
“我们、我们这是在电影院。”
“哦~那在家里就可以了是么?”陈莫年的目光灼灼,欣赏着陈言脸上泛起的醉人的酡红,语气里带着自己也没有意识到的轻佻。
陈言的嘴巴里还留着几颗爆米花粒,他咬了几口咽下去,却没有做出任何反对的表示。
陈莫年笑的更欢了:“这里已经被我包场了,我们今天一个晚上不回去都可以的。”
陈言向后一缩。
陈莫年及时抓住他的手腕,他的脸上也挂微微的红,更是衬得肌肤胜雪。细长的黑色眉眼微微上挑,像是一潭深不见底的水,但是却又那么温柔地晃动着,化开一池坚硬的冰。
陈言以前一直觉得,陈莫年这样的人是很难触摸到真实的。可是现在……可是现在……
陈言低下头轻轻地咳嗽了一声。
“我……我们,还是,回家啊……”
“恩,我们……回家。”
陈莫年抓住他的手,根根抽紧,然后他凑到陈言的耳朵边慢慢开口道。
“我觉得我好像在做梦。”
第五十二章 做菜
日子就这么安安稳稳地过下去了,除了偶尔陈莫年会一连着离开好几天,有的时候却会在客厅的沙发上一坐就是一天。
从那日以后陈言就再也没有问过关于陈梓的事情,但是又不知道是因为什么,陈言总是觉得在这场没有硝烟的战争中陈莫年已经有了很大把握。
天平在倾斜。
偶尔的时候,他走下楼就能看到陈莫年靠着窗户看着外面的风景,男人的眉眼像是画出来一般的细致漂亮。岁月没有给这个男人增添半分的痕迹,却让他多了一种年轻人所没有的沉稳味道。那种因为久居上位而产生出来的隐隐的压迫感,在见到陈言的时候总是会稍稍收起来。
陈言开始打算回学校读书的事了。之前缺席的课程太多——然而正巧他修的几门课并的老师还算好,没有次次点名的习惯。再加上课本上的东西他其实都懂得差不多了,再回去温习温习通过应该不成问题。
那么接下来剩下的就是怎么和陈莫年说的问题了。
陈言觉得陈莫年大概是不怎么希望自己回学校的,原因他自己也明白。
但是——
陈言看着窗户外面分飞过的青鸟,空气微微泛冷,整个世界都仿佛变成了渺远的白。
他和陈莫年的事情,大抵是一辈子都见不了光的。
……
陈莫年今天来的很早,当陈言看完最后一本的书的时候,就听到楼下传来的开门声。他推开门走下去,却诧异地发现陈莫年居然提着一大袋不知道什么东西,朝着厨房走去。
陈言愣了一下,他看着陈莫年把袋子打开,里面露出一些……菜?
陈言吃惊地说不出话,连什么时候陈莫年停下动作看着自己都没有察觉到。
“爸,你这是……”
陈莫年却出乎意料地勾了一下嘴角,然后言简意赅地说:“做饭。”
“……”
“可是——”
陈言想出声说点什么,却又不知道从哪里开口,陈莫年再他的印象中应该是那种安安静静看书的大少爷,别说是做饭了,就是进厨房都是极其少见的场面。
也就是因此,他们的东西一般都是外面直接买来或者是刘伯布置好的。
因为不怎么用的关系,厨房里的东西都还是崭新的,就像是刚刚从商店里买来的般,连包装都没有拆。
陈莫年正干得起劲,但是那姿态却完全不像是一个做菜的,倒是像一个落魄的贵公子。
陈言看不下去了,在陈莫年把青菜切得和手臂一样粗的时候,陈言终于忍不住了。
他走到陈莫年的旁边然后拿出一块生肉,扣在砧板熟练地写成丝。陈莫年看他这样,也放下刀不切了,干脆光明正大地盯着陈言看。
“你刀工不错。”
“恩。”陈言无所谓地回了一句,“当初和陈默两个人住的时候,我偶尔也会烧烧饭什么的。”
“那几年,很辛苦吧。”陈莫年忽然走到了陈言的后面,然后伸出手环住他的腰,陈言低着头装作没事一样的切菜……
“呃,还好……”
“那就别回去了,爸养你……”
陈莫年的话刚刚说完,却听到嘶的声,他愣了一下,结果看到陈言的菜刀切到了手。有小颗的血珠滚出来,衬着陈言白皙的手指居然有一种说不出的……呃……
当然现在显然不是欣赏这种东西的时候。陈莫年手忙脚乱地在柜子里翻,可是找了半天也没有找到创可贴。
“爸……”陈言看到陈莫年一副着急的样子,不禁有点冷汗。
“很疼么?”陈莫年不知道从哪个角落里找来几块棉花,然后捂住陈言的伤口,陈言低着头不话,只是被陈莫年抓着的地方好像火烧一般的不自在。
于是在这种情况下陈言明智地选择转移话题。
“爸,我想回学校读书。”
“……恩。”
“……我……”
“什么时候走?”陈莫年拉着陈言的手一松,语气变淡。
陈言心里一动,嘴上却还是说。
“今天……或者明天吧。”
“……”陈莫年不说话了,只是抬头看了一眼陈言,狭长的黑色眼睛里恍若有光。那目光里有太多陈言看不懂的情绪。
然后陈言忽然觉得脸上一热,陈莫年的手从他的手上放了下来,而是改成直接贴着他的脸。
陈言更加不自在起来。
“我是没什么的,只是怕你这么一走,之前的我事就都忘了。”
陈莫年低下头,鼻尖在陈言的头发上微微蹭了一下,陈言只觉得全身像是有电流趟过,酥麻的感觉让他不禁有些发软。
陈莫年环上陈言的腰:“我就怕你之前答应过我的事,都忘了。”
陈言已经有些七晕八素了,陈莫年却忽然推了他一把,陈言一个踉跄就发现自己又在厨房外面呆着了。
“我说了,今天我做晚饭。”
陈莫年关上了厨房的门,留下陈言一个人在客厅里发呆。
大概过了一个多小时,陈莫年的菜总算是烧完了。本来对陈莫年的手艺不抱希望的陈言,却惊异地看着桌子上的菜半晌说不出话。
然后他再抬起头看了陈莫年一眼,陈莫年也不说话,只是把碗朝着他的方向推了一下。
桌上有一大盆的虾,这份东西无论是在以前还是将来都是陈言的心头爱,可是还没等他伸手,陈莫年却忽然将整盆虾都放到了自己的面前。
陈言傻了,却也只是将筷子的头掉了个个,朝着之前被陈莫年切得乱七八糟的青菜而去……味道果然……
脸色一绿,可是陈莫年在也不好发作。陈言只能逼着自己咽下去,然后却看到陈莫年盯着他,目光里竟然还隐隐有些……期待?
“好吃吗?”陈言听到他问。
陈言苦着脸点了一下头。
“……得了,我知道难吃,你吃这个吧。”陈莫年忽然将之前的那份意大利烩虾推到了陈言的面前,几只大虾已经被拨了个感觉,躺在盘子散发着诱人的光。
陈莫年若无其事地擦了擦自己因为剥虾而弄脏的手。
“这个是外面买的,不是我做的。”
“……”陈言的确很想吃虾,可是不知怎么刚才陈莫年在厨房里的样子忽然映入他的脑海,心头动就又去夹那几片菜叶。
忍了半天咽下去以后,他抬着头冲着陈莫年笑了一下。
“其实挺好吃的。”
陈莫年拖着下巴看他,然后忽然撑起身子凑过来一点,在陈言的嘴角片轻轻碰了一下,开口。
“我知道,很好吃的。”
他狭长的眼盯着的目标却是陈言,那句很好吃也……散发出一种很奇怪的味道来。
陈言的反应也很是直接,直接……红了一张脸。
只是嘴巴里那明显过熟的菜叶,居然也好像散发出丝丝甜蜜的味道来。
第五十三章 囚禁
陈言在第二天的时候就开始准备东西,大大小小的箱子叠在门口,是之前完全没有想到繁琐。原来不知不觉已经……在这里呆了这么久了啊。
陈言走到窗户旁,隐隐看到刘伯的车已经停了门口。陈莫年在今天一大早就出去了,走之前还在他的额头前蹭了蹭。
陈言想到这里,又忍不住觉得有些好笑,他轻轻地摇了摇头,然后拿起箱子走了下去。
今天是一个晴天,太阳在头顶的开很大。陈言推着东西出去的时候微微出了点汗。但是当他走到门口的时候却是完全愣住了。迎接他的人,不是刘伯,而是……
陈言皱了一下眉头,即使是现在自己对这个人的反感还是无法消除殆尽。那个叫做李哲的司机从车子里走下来,尖嘴猴腮的样子看就让人觉得不舒服。
“怎么是你?”陈言提着箱子的手不由得紧。但是李哲显然是没有想到陈言的想法的,他脸上堆满了奉承的笑,“刘伯今天有事情,就叫我来接少爷你了。”
陈言皱了一下眉头,刘伯临时会有什么事?明明在今天早上已经答应了要送自己回去,按照刘伯的性格是绝对不会食言的。
在陈言的表情愈发诡异之前,李哲却自作主张地一把拿起了陈言的行李,转过身子就往后备箱走。
就连这车子,也不是认识的。
李哲好像是看出了陈言的犹豫,扬声道。
“这车子还是老爷特地从场里面带来的,特地为准备呢。”
陈言看他这个样子,当下也不好发作。只能弯了一下腰然后进了后车座。
李哲搬好行李就走到了驾驶座,一种隐隐的不安在陈言的心口上盘旋着,然后他闭上眼睛压下了这种感觉。
但是事实证明,他的第六感的确是正确的。
车子在朝一个完全陌生的方向行驶,陈言刚开始还没有发觉,只当是李哲抄近道,但是当周围再也没有高楼出现的时候,他终于坐不住了。
“你要带我去哪里?!”陈言的手扣在车门上,好像随时都会跳出去。
李哲那油腔怪调的声音传了过来:“少爷你怕是不知道吧,自从上次送你去了一趟,老爷就把我从陈家给辞了。”
“——!!”
他的语气里充满了名为恶毒和愤恨的情绪:“就因为没拿您照顾好,这好不容易来的工作也没了,您说这事有没有理儿了呢。”
陈言皱着眉头。他没有理会李哲那阴阳怪气的样子,只是沉着声问:“是谁叫你这么做的?”
“您猜呢?”李哲忽然朝着左边一拐,强大的惯性让陈言的整个人摔在了门板上。“除了陈家那位大少爷,您说谁还对您这么上心呢?”
他语气里讽刺的意思铺天盖地地朝着陈言涌过来,车速在一瞬间猛然加快,行驶在凹凸不平的路上整个胃部都像是塞了一团浆糊,恶心涌上来压在喉咙口。
他努力地去扣动车门,但是车门已经被反锁上了。他用拳头去敲了几下没有任何用处!
不过,在这样高速的状态中,他即使是打开了车门,跳下去也是死路一条。
“让我——下去!”
陈言努力挣扎,用手扣着前面的车座,然后就用这样的姿势想去掐李哲的脖子。
李哲显然也是被他吓了一跳!但是他旋即开口道:“少爷,我若是死了,你觉得你还能活下去么,听我一句,乖乖坐在座位上,大少爷那么疼你,绝对不会给你排头吃的。”
陈言没有半分要妥协的意思,他的手根根抽紧好像痉挛一样,目标却是李哲的脖子。
“喂喂——!”
车子在极度颠簸的状态下行驶,陈言感觉到身上撞到了很多东西,到处都疼。但是即使是这样他还是努力半站起身子来去按李哲方向盘上的喇叭!
刺耳的鸣笛声响起,李哲顾不上后面的冲击,调整了一下方向就马上停了下来!
陈言刚想拉开车门逃走,却在下一个瞬间感觉到自己身旁的车门已经被打开了。
他狠狠地一个哆嗦,脸上的表情是显而易见的扭曲和恐惧。陈梓扣着车门站在外面,然后他抱着胸抬了一下下巴。
“欢迎回家,弟弟。”
“————!”
*
陈言几乎像是一个犯人样,被从车子上拉了下来,一下车他就开始不住地扑腾,像是一条岸上的鱼一般无力挣扎。
陈梓死死地扣着陈言的手腕,他的脸上却还是带着让人胆寒的和煦的笑意。
“怎么,不高兴见到我么。”
陈言火气上头,已经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了:“我最好这辈子都不要见到你。”
陈梓挑了一下眉毛,他现在一见不是当初陈言见到的那般意气风发的样子了。他的下巴上甚至还留着没有剃干净的胡渣,眼睛里面尽是血丝。
但是他的力气大的可怕!他就想是一只孤注一掷的雄狮一般,胁迫着陈言进了屋。
一路上磕磕碰碰,陈梓也不住地恼了,他低着头对着陈言警告道:“你再动我就给你下药,让你这几天都别想动!”
陈言听他这么说,挣扎得却是愈发厉害,他狠狠地咒骂着,声音不由自主地开始变形!
“你这个……混蛋,放开我,你——”
陈梓没有半分放松的架势,他拽着陈言进了屋子,然后眼神一暗就这么直当当地将陈言摔在了床上!
脑袋好像要炸开一样,即使身下是让人舒服的温暖触感,可是呼吸进入的空气就像是结冰了一样,还带着冰渣一般。
“你——”
陈梓压上来,俯视着仿佛困兽一般的自家弟弟,他那双布满血丝的脸充满了阴鸷。
“都……背叛我。”
他伸出手,摸了摸陈言的头发。陈言整个人猛地一晃。
陈梓的声音却依旧传过来,带着让陈言听不懂的悲哀。
“就连——你也是。”
笑话——!陈言几乎想在这一刻开口说我什么时候服从过你,却看到陈梓忽然下了床,站在床边看着他。
“你这是非法拘禁。”
陈言的脑子慢慢地冷却下来,他努力地组织着语言希望陈梓能不要再这么发疯下去。他现在这副颓唐的样子陈言明显是知道原因的。
陶家还是选择了陈莫年在同一个战线,至于本来的盟友陈梓却是成了这场交涉中彻彻底底的失败者。
彻彻底底。输得干干净净。
“——”陈梓站在床边发话,“我很早以前就说过,我不会放你走……就算是死,我也……”陈梓狠狠地敲了一下床柱,再然后他像是忽然想通了什么一样,嘴角勾起一抹阴沉的笑。那双原本漂亮桃花眼里却是满满当当的让人恐惧的怨毒。
没有一丝温度。
“我倒是让你看看,陈莫年那个老东西,爱你爱到了什么程度。”
“——!”
第五十四章 转机
陈言觉得陈梓,大概是真的疯了。
在那天以后,他就真的被陈梓关在了房间里,不让出去更加不可能打电话。
饭菜倒是出奇的好,来的时间也准时,大多数的时候都是陈梓带来的。
陈言尽力不让自己去猜想,外面的情况已经变得怎么样了。
他唯一知道的是,与其等陈梓放他出去,还不如自己找逃的方法。
但是显然这一条要达到,难度真的很大。且不说房间里的窗户都是关死的,光从窗户往外面看就是一片荒凉。
荒无人烟。
陈梓曾经笑着对他说,想逃?可以,只要他有把握在逃走以后找得到路而不被他抓住。
陈梓并不是在开玩笑,他说的是事实,是无比清晰的事实。
陈言也想过用绝食来抗议,但是陈梓的耐心显然比他好。在陈言饿了三天以后也依旧没有说什么,只是在晚上的时候强迫他吊了一瓶葡萄糖。
这天晚上,陈梓依旧来的很晚,陈言睡在床上时候忽然感觉到周围的灯在瞬间被打开,眼睑的地方是一片温暖鹅黄。
但是显然陈梓并没有想和他温暖的意思,他冰冷的手触碰到了陈言的脸。陈言的眼睛动了一下再也装不下去,只能睁开眼。
陈梓大半的身体都压在他身上,冰冷的呼吸喷在他的脸上。
“别动。”
陈梓出声警告,陈言当然不会听他的话,他的脚开始猛烈地晃动起来,整个人都在发震。
“恩……如果你不想知道最近的情况的话,可以一直这么晃下去。”陈梓也不恼,他的语气淡然却带着一股势在必得的决心。陈言只觉得自己的手腕火辣辣地疼,嘴唇都几乎要被他咬出血来!
但是在听完陈梓的话以后,他剧烈摆动的身子稍稍冷却了一点,不过他依旧是冷眼看着压在他身上的男人,那双漂亮的桃花眼里尽是张狂。
“恩,你真是厉害啊……你知道陈默为了你,辞演了好几个名导演的片约么?”陈梓伸出手摸了摸陈言的脸,被陈言嫌恶地避过。
“哦,也是,你对陈默没兴趣,既然这样……我就和你说说陈莫年好了。”
“他一直在找你,听说已经好几天没有去公司了,唔……你说这是不是一个乘虚而入的好机会呢?”
“……你……”陈言气得头脑发涨,努力抽出一只空闲出来的手然后狠狠地一拳头敲了上去!
陈梓被他的打得头稍稍一偏,明亮的光线从他的头上洒下来却将那张脸修饰得分外阴沉。
陈言几乎能听到骨骼关节之间咯吱咯吱作响的声音。
但是……
出乎意料的,陈梓没有下一步动作。陈言甚至已经做好了再接受陈梓一个巴掌的准备。
他只是再次低下头,目光冷凝地看着陈言,嘴角下抿泛出凉薄的白。
陈言毫不退缩地直视着他。
他们大概对视了一分钟,却是陈梓先打破了僵局。
他扣着陈言手腕的手愈发用力,慢慢开口。
“你很可以啊,如果你再这样一次……我就把你的双手双脚都捆住,到时候……我倒是要看看你要用什么力气来打我。”
陈言死死地盯着他,不开口。
陈梓的语气又稍稍缓和了点:“这几天我还不想动你,乖啊,让大哥抱着睡一晚上,否则……”他的手慢慢向下,像是亲热一般在陈言的腰上微微摸索了一遍,陈言只觉得全身上下的鸡皮疙瘩都起来了,那种感觉恶心得他想吐。
“好了,睡觉……”陈梓最后看了陈言一眼,像是满足一般轻轻叹了口气,“晚安。”
“做个好梦。”
陈言是绝对做不了好梦的。他的全身都被陈梓禁锢在怀里,脖颈上还能感受到陈梓喷上来的温热气息。带着丝丝缕缕的缠绵味道。
陈言一晚上都没有睡着,他的心理翻来覆去就是陈梓的那几句话。
默默……他想到他的弟弟,那个倔强地看着他对他说自己要去当演员的弟弟,居然推了片约么。
还有……陈莫年。
到现在为止,自己对陈莫年的感情已经很难再形容了。那似乎并不是单纯的爱情,也并不是单纯的亲情。
他喜欢陈莫年对自己的包容,那种包容让他有一种被人关怀的错觉。或者说之前的陈梓也是这样的对他好的,但是那个陈梓却从来没有注意过自己是否需要他,只是一股脑儿地将自己认为是好的东西朝着他的地方塞。
这样的感情,他承受不起。
陈梓会限制他教朋友,甚至没一个和自己过于亲近的人——无论是同性还是异性都会被他变着法子赶走。
然而……
他想到陈莫年的脸,现在他在干嘛呢,睡觉了么,还是……在找他呢。
*
陈言几乎是晚上都没有睡觉,等窗户处微微透过一些亮光出来的时候,他终于意识到一个晚上已经过去了。
陈梓睡在他的旁边,毫不设防的样子。
陈言的目光落到陈梓的脖颈,喉结无意识地滚动了一下,他甚至开始设想如果自己现在在这里掐死陈梓的概率会有多大。
而就在他想到这里的时候,躺在他旁边的陈梓却是忽然睁开了眼睛!
陈言吓了一跳,但是旋即他又理直气壮地对上了陈梓的眼睛。
陈梓的眼睛微微一眯,然后状似漫不经心地开口道:“你是想杀我了吗,刚才。”
“……”
“没关系,反正在你杀死我之前,我一定会先杀你了,然后我再自杀下去陪你。好么……”
他的语气温柔,眼神里却没有任何的温度,像一片没有尽头的冰窖。
陈言的手开始微微地哆嗦起来。
“阿言,你可是不要低估我对你的了解程度,毕竟……我是看着你长大的。”
陈梓说完这句话,起身在陈言的唇角淡淡一啄。
冰冷刺骨。
*
这样的日子好像永远都没有尽头,陈言甚至已经放弃去计算过了多少的时间。他心里唯一想到就是有一天陈梓能厌烦这种游戏然后放他离开。
几次以死相逼都没有用,所有的力气都好像是打在棉花上一般,陈梓总是会笑着然后搂住他的腰,亲切地开口叫陈言放聪明点。
与往常一样的一个下午,陈言面无表情地看着陈梓特地准备的钢琴。浑身上下一丝力气都使不出。
身后忽然传出了响动,陈言的脊背微僵,现在显然不是陈梓应该回来的时候。
但是他没有转过头,只听到后面传来的脚步声,啪嗒啪嗒。
不甚熟悉的女人香笼罩着他,陈言不可遏制地感觉到一阵恶心。
一双涂着红色指甲油的手,搭到了他的肩膀上,女人的声音妖娆用词粘腻。
“小言啊,妈来看你了。”
“妈是来,放你出去的。”
第五十五章 打赌
陈言没有回头,女人身上浓重的香水味飘散过来,萦绕在他的周围。本来应该是让人舒服的味道却意外地让人觉得难受。
他不着痕迹地朝着左边靠了一下。方艾也不以为意,打蛇上棍一般坐到了唐楚的左手边,笑意盈盈地看着他又接着说。
“答应么,妈来放你出去。”
陈言冷冷地看了她一眼,然后直白地开口道:“我不相信你。”
“恩——?”方艾晃了晃手上的钥匙,“我可是你的妈妈啊,这个世界上,你不相信我,你还想去相信谁呢?”
“……你是不是我妈,你自己心里清楚。”陈言所幸闭上眼睛,即使他此刻极度想出去也不会去寻求方艾的帮助。
哪怕是——
方艾的脸色忽然微微一白,然后她的声音也冷了下来,再没有刚才那般甜腻:“我只是不想看到你整天缠着陈梓罢了,你以为我对你这么上心?”
“你算什么东西——”
方艾的声音微微拔高:“你算什么东西让陈梓天天想着你?今天我不是为了救你出去的,我是——”
她的目光略略一动。
“我是为了救阿梓,才放你出去的。”
陈言低着头不说话了,他不知道自己现在是什么心情。这个女人名义上还算他的母亲,但是说出来的话就像针一样从他的心里刺过去。
他的手慢慢握成拳头,然后极其缓慢地点了点头。
他开口道:“那就拜托了。”
他无力去反驳她的任何一句话,也懒得去申明自己的立场。只是幼时曾经对母亲抱有的甜美的幻想,已经破碎得惨不忍睹。
方艾站起来,看也不看陈言一眼,她的手上拿着一串钥匙,丁零当啷在空气中作响。
“今天陈梓一天都不会到家,外面有车,我和你一起上去。”然后她背过声,从钥匙中选出了一把插/进了锁孔中,啪嗒响,屋外传来刺眼的阳光。
无论如何,他到底还是出来了。
陈言跟着方艾走,停在房屋外面的是一辆白色的轿车,陈言认出来这是方艾的私车。方艾带上了墨镜先他一步走到了车子里。
陈言上了车,这是他第一次和方艾这么近距离接触,之前的恩恩怨怨依旧抵在他们的中间,此刻他的心情却难得平和了一点。
周围绿树成荫,有轻柔的风吹过来,刮在脸上让人浑身舒畅。陈言的眼中稍稍露出了点喜悦情绪,这段时间的事情仿佛就是一场噩梦。
但是现在噩梦过去了。
而正当他想再考虑出去以后要多点什么的当口,刚刚踩下引擎的方艾却像发疯一样开始尖叫起来,她急速地刹车然后脸色发白地在他身旁慢慢哆嗦起来。
陈言抬起头,心一点一点冷却下去。站立在他面前的男人抬着头对着他笑,那眼睛里仿佛压抑着无边的怒火,然而他只是笑。
就像是生气到了极点,反而有了更多的平静的资本。
“你们这是要去哪里……?”
他走上前,敲了敲陈言的车窗。陈言下意识地转过头看了一眼方艾,却发现她只是一个劲地摇头,嘴里还在喃喃着什么。
窗户外面,陈梓又开口了,他的声音慢慢上扬,带着难以忽略的戏谑的情绪。
“我都对你这么好了,为什么你总是想着要逃呢?”
“……”陈言的身体,一寸一寸地冷了下来。
他几乎打开车门就想狂奔,但是却被陈梓轻易地制住。陈梓拽着他的手腕然后头也不回地朝着屋子里走,那里像是生了火一般怎么甩也甩不掉。
陈言知道自己所有的挣扎都是徒劳,他微微阖上眼几乎是自暴自弃一般不管接下来陈梓要怎样对待他。
陈梓将他拖进主卧室,然后一松手就将陈言甩到了床上!
陈言后背一吃紧,正想撑着手臂坐起来,陈梓却像是疯了样朝着他的身体上压!
陈言的全身上下都开始剧烈地哆嗦起来,他甚至能听到自己的关节开始咔嚓作响!
陈梓低下头不管不顾地对着他的唇咬下去,陈言死死地闭紧着自己的嘴巴一边发出唔唔的声音。陈梓伸出手想压下他的下巴,那力道大到让陈言几乎觉得自己会脱臼。
但是他依然死死地闭着嘴巴,不给陈梓任何的机会。
陈梓火了,他干脆离开了陈言的嘴,然后半压在他的身上大口地喘着气。
“我什么都做了,为什么你还是想跑呢?”
他似乎是很不解一样,连语气里都透着委屈。陈言抓着被单的手狠狠一紧。
他不说话,只是兀自看着陈梓。
大概是觉得无趣,陈梓半正起了身子,然后低下头看着陈言。
陈言还是和他记忆中一样,目光倔强,眉眼上挑,那漂亮黧黑的眼睛深处带着不容质疑的倔强的味道。
陈梓慢慢地开始想。
陈言对自己来说似乎是一直都没有变过的吧,那么干净,纯粹,甚至还带着一股春天般特有的勃发气息。
可是——
到底是为什么他们之间已经变成这样了呢。
那条名叫嫉妒的蛇,缠绕在他的心口,死死地拽住,打了一个死结。
他忍不住低下头,紧紧地盯着陈言的眼,几乎是生平第一次用一种低声下去的口气对另外一个人开口说。
“我喜欢你,我是真的……爱你。”
陈言看着他,然后……转开了头。
他的这个动作就像是一个无情的开关,一下子开动了陈梓一切狂暴的气息!他缓缓地从口袋里掏出手机,然后放到陈言的身侧。
黑色极薄的质地,闪着冰冷的微光。
“呐,阿言。”
“我们打个赌吧,赌陈莫年他,到底有多关心你。”
陈言伸出手想要去抢手机,却被陈梓把拦下,他在他的身边不咸不淡地开口。
“如果再乱动的话,我可保证不了陈默会出什么事。”
“——?!”
“好,那么我们就开始吧。”陈梓笑了笑,眸中似乎有柔情滚过,手上却是坚定不移地按下了波动键。
没有过几秒,那个让陈言魂牵梦萦的声音从电话那头传了过来。那里面带着疲惫和急切,还有让陈言难以想象的几乎是恳求的意味。
“是陈梓么……是你吗?”
陈梓压着陈言不让他懂,嘴角微微勾起然后闲闲地开口道。
“是我,你不想阿言么?回答我三个问题,我就告诉你位置。”
“好……”
第五十六章 三个问题
陈梓漫不经心地摸摸了陈言的头发,然后对着电话缓缓开口道。
“如果我叫你把现在你拥有的公司里所有的股份,都转移的我的名下,你……愿意么?”
电话那头几乎是一秒钟没有停顿的,传过来陈莫年的声音,陈言听到那声音,带着点点的冷味,却没有丝毫的迟钝。
“当然。”
陈梓笑了笑,然后对着电话说:“真的?”
“我已经答应你了。”
“我不信。”
“好。”陈莫年的语气淡淡,“我现在就在公司,马上就叫人去办手续,你的公司在美国很难过吧,没关系,我会帮你。”
“只要你把阿言还给我。”
陈梓听到这句话,整个人忽然爆发出一种十分阴鸷的气息,他的脸上再也没有笑容,像是一只被踩到痛脚的狮子。
“第二。”
他握着手机的手微微用力,另外空出来的一只手死死地捂住陈言企图开口的嘴。陈莫年在电话那头似乎是听了出什么,他连忙道。
“你想让我和小言讲话。”
“做梦。”陈梓的声音一点都不拖泥带水,“我们的游戏还没有结束呢,陈莫年。”
“……”
“第二,我要你现在就对媒体表示,多年前陶真的死,是你的缘故。”
“没问题。”
陈莫年的声音依旧清晰可见:“我马上就去联系光明日报的记者,你在下午的时候就能看到。”
“恩,很好。”陈梓笑了笑,他脸上的表情已经完全扭曲了,一张俊脸冷得发青。
“那么,最后一点。”
陈梓笑着将手机换了一个手。
“你到楼下,可以看到一辆黑色的奔驰——”
陈言的瞳孔骤然紧缩!他张口死死地咬上了陈梓的手!
血腥的味道在一瞬间充满了口腔,像是生锈的铁屑。但是陈言却固执地,深深地咬了下去。
牙齿陷到肉里,但是陈梓却像是一点都感觉不到疼一样,他声音平静接着开口。
“是李哲开的车,你进去,然后——”陈梓笑了笑,“我怕就让他带你过来看陈言。”
“——!!!”
陈言疯了,他只觉得有血气从脚底向上迅速地翻涌着,前前后后事情好像是串成了一条线,然而在线的另外一端却是一片让他绝望到五力的深海!那里波涛汹涌几乎能将人整个都吞噬进去。
“别——别去!!”陈言在不经意间咬破了自己的舌头,陈梓大概在这时候终于感觉到手上的疼,他低下头森森地看了陈言一眼,陈言用全身的力气朝着电话的方向开始喊叫。
“别去!你会死的。”
陈梓的目光一冷,他似乎是极其不喜欢看到陈言这般维护陈莫年的样子,但是正当他的恼怒达到最大值的时候,电话那头又传来了那个冷清清的声音。好像是什么都不放在心上,又好像是在想一些别的事情。
陈言几乎能想象到陈莫年的表情,大概还是淡淡地看着窗外,然后目光略略下垂。嘴角抿成一条直线。
这样的样子,几乎变成了自己记忆中陈莫年真实的模样,那淡漠的眼睛扫过去,仿佛一把切都不放在心上。
但是——
大概在三分钟以后,电话那头又重新传出了声音。这一次的陈梓却意外的好脾气,没有催促也没有恐吓,只是拿着电话静静的等。
那传过来的声音幽幽的,缓慢却又坚定。
“好,我整理一下东西,马上就下去找他。”
“恩。”陈梓脸上的笑容越咧越大,“那到时候见。”
“……路上小心哦。”
他的声音微冷,语气柔和。
陈言在的身下不住地发抖,他想,努力地企图想要记起来,陈莫年是在哪里因为发生事故而死的。
他想不起来……
脑子越来越乱,他只记得陈默是在车库里被一把狙击枪直中心脏而死的,然而别的——别的细节,无论是关于陈莫年的,还是关于陈默的,他都完全想不出来了。
“不高兴吗,你马上就可以见到他了啊。你一直心心念念的,不就是见到陈莫年吗?”陈梓低下头,没有顾及自己鲜血凌厉的左手,“现在他来了,你难道不应该笑么。”
“——”陈言看着他,目光里呆着冷意。
“这个样子……你怎么就是学不乖呢。”陈梓像是十分不高兴一般,脸孔也板了下来,“我做这些都是为了你啊,阿言。”
“只到路上不出意外,他肯定会到。”
“你现在还是想一想,等下见面要和他说什么比较好吧。”
“畜生。”
陈言看着他,憋了半天却只能说出这句话。
陈梓不以为意地笑了笑,他的面皮本来就生的极美,这么一来倒是凭空生出一种妖娆的味道来。他身上穿着的西服早就在拉扯中弄得乱七八糟,领口开的大大的,甚是惹人眼球。
“你怎么就是不信我呢?”陈梓的语气很是委屈,“我上次答应过你,不会去动陈默,你看。我现在连半分的坏事都没找过他,甚至还偷偷帮他找了几个导演的合约。哦,虽然后来都被他自己推掉了,但是那是他自己的事情,和我可一点关系都没有。”
“陈梓……”陈言躺在床上,眼神涣散。他的声音低低的,带着一股子无奈萧索的味道。
陈梓好心地凑过头去听。
“哥……放过我吧。”
“如果你再不放我走,我想我快疯了。”
陈言说的是实话,他觉得这几天的日子就像是在过山车。先是和陈莫年确定了关系,然而又几乎是咋下一秒被陈梓关进了这个囚笼。本来以为方艾过来能让自己逃出生天,却……
他觉得全身的力气都被抽干了,连反抗的情绪都没有了。
他只是木木地说。
“哥,放过我吧。”
“也放过,你自己吧。”
“活着已经够累了,不是么……”
陈言看着他:“你若是真的想,我可以陪着你去死。”
“……”
第五十七章 终
陈梓死死地拽住了陈言的手,他的表情狰狞恐怖。
“我绝对不会……死也不会,放开你——!”
“你这根本就不是爱我!”陈言的手一边慢慢地摸向枕头,尽力地让自己的表情看上去正常点。在枕头低下是一片摔碎的瓷器,是前几天他趁着陈梓不注意偷偷砸碎的碗的残骸。其实即使今天方艾没有来找自己,他也打算和陈梓最后挑明。
——哪怕是鱼死网破也在所不惜。
就在陈言的手快要碰到那冰冷的边的瞬间,陈梓忽然爆发出一阵尖利的笑声!他的表情张狂带着种莫名的让人心惊的畅快。
“他——他要死了。”
“陈莫年他终于要死了。”
陈言的心脏在一瞬间似乎停止了跳动,然后却又突然猛烈地震动起来。
五指冰冷。
他碰到了那瓷器,很是锋利差点割破他手指。
“哥,你——”
“阿言啊……”陈梓看着陈言,“我知道你恨我,恨得想杀了我。可是过了今天以后陈莫年就会在这个世界上了,并且……我会永远和你在一起。”
“……直到我们生命终止的那一天。”
“总有一天,你会忘了陈莫年,忘了陈梓,除了我……”
陈言的瞳孔紧缩!他已经想到了陈梓的想法,按照他的意思似乎是打算永远都把他囚禁在这个地方!
真的是——
疯子!!!
他慢慢地抽出手,陈梓还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似乎是完全都没有注意到陈言的动作。
然而就在陈梓开口说出下一句话的同时,陈言的喉结慢慢地滚动了一下。紧接着他咬了咬牙齿目光中传出孤注一掷的决心!
电光石火间,那冰冷的瓷器已经抵在了他的脖子上。陈梓像是万分不能置信一般看着在他身下目光狠绝像一头被踩到脚的狼一般的陈言。
“你——”陈梓低下头,感觉到下巴上传来一阵刺痛!
“你要杀我?”
陈言抿着嘴角,目光冷淡。
最后他开口说。
“放我出去。”
*
车子在高速公路上急速地行驶着,李哲通过后视镜看到陈莫年靠着窗户的脸。他的嘴角抑制不住地抽搐。
“你难道不怕么,你应该很清楚我接下来会做什么。”
陈莫年的视线依旧遥望着远方,然而他还是回了话。
“我不介意的。”陈莫年的一条腿叠在另外一条腿上,姿态优雅看不出任何的瑕疵,这样人就像是天生就处在高位,冷冷地漠视着身下庸庸碌碌的人群。然后连嗤笑都不屑于发出。
李哲看到他这副高高在上的样子就觉得不舒服,可是一想到马上这个“上等人”就要陪着自己一起去死就感觉到无比的畅快。
“您难道不想知道将来会发生什么吗?”要是你知道还会露出这样的表情吗?李哲此刻真的很想扯着他的衣领问。
他想到三个月前,自己被辞掉工作的场景,现在想起来还牙龈发痒。
他那可怜的孩子,因为医药费不够而活活死在医院门口——那场景几乎让他现在都忘不掉!从那以后他就开始发誓。
发誓总有一天,要让陈莫年家破人亡。
可是没像到机会居然来的这么快,他已经不想去管自己是不是陈梓报复的工具。他只知道他要报仇。
报仇……
“……我知道,我无所谓的。”陈莫年又换了一只手,顶在下巴上,他的目光柔和,像是想到了什么开心的事情一样,“毕竟这些时光,已经都算是我偷来的了,能得到这个结果,我已经……”
陈莫年有个秘密,却从来没有对任何人说起来过。
记忆已经有些混乱了,有的时候他几乎不记得那些事真实发生过的,那些又是属于上辈子的。
他只记得自己那一阵车子急速刹车的声音,浑身的剧痛几乎要将他掩埋,但是当他再一次睁开眼睛的时候,却看到了陈家老宅的天花板。
彼时刘伯正好敲门进来,怀里抱着一个半大的婴儿,脖子上挂着一把玲珑剔透的长生锁。
他思考了半天,才想明白自己大概是回到之前的日子了。
从此以后……
陈莫年的嘴角不由地勾起轻浅的笑意,他是没有想到会有今天这样的场面的。他本来打算和上辈子一样默默地守护在陈言的身边,可是……
压抑了一辈子的情感就像是火山一样爆发出来,结果——
他是没有想到的,最后的最后,陈言居然会承认他的感情。如果这样的话,就算是死也不是什么接受不了的事情了。
大概是因为上辈子死的时候太不甘心,老天爷才给他这个倒带重来的机会吧。
陈莫年看的很通透。
现在他已经得到了他想要的,就算老天爷再把他收回去那也是……心甘情愿的。
恩……陈莫年这么想着,缓缓地闭上了眼睛。
*
陈梓下巴上的鲜血,缓缓地滴落下来,一滴一滴晕开在稀薄的空气里。
“阿言。”
“陈梓,如果你现在放了我,我不会到警察局去告你非法拘禁。”
他的声音没有一丝波澜,平平淡淡好像只是在陈述一个事实。陈梓仔细地看着他的眼,似乎很想从他的身上看出一点开玩笑的痕迹来。
可是没有。
陈言只是冷冷地看着他,那双弹钢琴的,漂亮手也因为瓷器的边缘而被割破,微微渗出血来。陈梓忽然觉得心口木了一下,什么味道都感觉不到了。
“陈梓,别因为你自私的占有欲,毁了我,也毁了你自己。”
“就算你把我关在这里,只要我还能动的一天,我也……绝对会拼上性命逃出去。”
“如果今天陈莫年死了,我就……杀了你。”
下巴上的疼痛忽然变得无比清晰起来!
陈梓忽然觉得自己这么多年的坚持一下子都没有了必要起来。
从他有记忆的那一刻起,他想的就是怎么样地去报复陈莫年,怎么样让他不痛快……还有怎么样,让陈言痛快。
可是现下看来,一切都变得万分滑稽可笑起来。
陈梓根本不知道自己这么做的意义到底还有什么。可是现在,他忽然觉得自己对陈言的那种执着已经没有之前那么深刻了。
毕竟陈莫年要死了。
或许陈言说的对,他对陈言的感觉,还比不上听到陈莫年死讯时候的畅快。
这样的坚持到底还有没有意义?
陈梓的目光带着点疑惑,陈言的手却又深了一步。
最后,陈梓抬眼看了一下时钟,然后微微勾起了嘴角。
时间已经到了,一切的恩怨纠葛就从今天开始……结束了罢。
“我……放你走。”
*
陈莫年坐在车子上,车子已经发出了不正常的震动,仿佛整个世界都在摇晃……支离破碎。
周围有车子来来往往,李哲仿佛在找寻一个最好的目标。
然而就在这个时候!阵尖锐的刹车声音响起!
一辆白色的轿车忽然停在李哲的面前,多年作为司机的反应几乎让他是下意识地按下了刹车。
一个女人从车里走出来,带着一副巨大的墨镜。李哲的认出这个人的轮廓,于是也没有继续发动车子的引擎。
女人走到车窗口,敲了敲,李哲拉下车窗看着面前的方艾。
“发生什么事了么?”
“……恩、”方艾推了推墨镜,语气有点不自然,“是的,陈梓叫我来实施这个计划。”
李哲显然没有听出方艾口中的不自然,他只是疑惑地皱了皱眉头。方艾做出一副很是生气样子:“怎么,你不信我么,到时候你要是破坏了陈梓的计划——”
“好了好了姑奶奶!”李哲的脸上堆起了笑,“人给你还不成么。”
“这还差不多。”方艾走到车后门,打开,看着坐在阴影里的陈莫年,脸上流露出一副怨毒的样子,“跟我走。”
她说。
*
陈莫年有些疑惑,但是他没有问出口。反正怎么招都是一个死,他已经不介意到底是怎么样的一种死法了。
可是就在这个时候,开着车的方艾却忽然开了口。
她的语气淡淡还带着点漫不经心。
“其实,我是很恨你的。”
“陈莫年,你可能自己不觉得,你打碎了我关于婚姻爱情的一切幻想。”
“直到现在我还是不能原谅你,我甚至还能记起来当时新婚第一天你把我一个人丢在房间里的情况。”
“我恨你。”
陈莫年不开口,也不辩驳也不道歉。
“但是……我更爱陈梓。”
“我不忍心看他这样下去,所以……”
“所以我打算……带你去见陈言……先别急着感谢我。”
“我永远都不会原谅你。”
车子拐了一个弯,一个走在路边的少年的声影忽然出现在他们的眼前!
陈莫年的心里终于出现了波动,他感觉到心脏快要跳出口腔。他想过无数中结尾的方法却没有想到……居然是这种结果。
他最后还是说了一句。
“方艾,我对不起你。”
他对她只有歉意,没有愧疚。她对他所做的,和他对她所做的,早就在漫漫的时间长河中功过相抵,互不相欠了。
他走下车,阳光正好。
抬起头,那个漂亮的青年正站在他的面前。
他的指尖还淌着血,可是目光万分柔和。
“爸。”
“我们回家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