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我爸爸做的。”她闭了闭眼,没有半分犹豫地道:“龙叔叔,是我爸动的手脚。”
“你到底懂不懂自己在说什么?”龙易轻声问着身高只到自己腰腹的小女孩。“你知道这句话的严重性吗?小风?”
“我还可以不知道吗?”她的反问之中除了无奈之外,还有一种连龙易这个年过四十、心思细密的男人也看不透的情绪。这马上令龙易起了一种私心,是男人的,也是爱才的。
靠在一旁的龙家长子龙始看着父亲龙易的态度,若有所思地笑了。爸的老毛病又犯了,要不是这小女孩是他看着长大的,他或许会任由老爸……
“小风,你过来。”龙始招招手,她马上听话地走向他。下一秒已被他抱起,使她倒抽一口气,小手连忙楼住他的颈,还来不及掩饰自己因高度改变而引起的惊慌,另一波惊吓又至――他撕开她的前襟,用刀子在她完全未发育的平滑胸部上,烙下一个“始” 字。
“嗯!”她闷哼一声,没有反抗。
她很清楚,始哥只是在救她,龙易的恶行在她更小的时候她便亲眼目睹过,她来之前也预料过没有爸爸这层保护所将要面对的情况,尤其是她来告发爸爸,自毁龙易最后一层忌讳,她的处境就更危险。
而龙始这样做,代表了她在他的看管、保护之下,龙易再过分,也不会因为一个小女孩和自己儿子反目。
她小,却已明白龙家千丝万缕的牵制关系,这也是拜她爸爸一早便有把自己未满十岁的女儿“送”给龙易做礼物的打算,而经常带她到龙家作客的关系。
“始。”
龙易是不悦的,但他没有表露太多的不满,反而笑道:
“小风证实了我们的怀疑,算是立了大功,你又何必这样惩罚她呢?”
他是故意的,希望打小便很听龙始话的她受到挑拨而转投自己怀抱。
“不,我的确有错,我以往的知情不报便是罪。”
她是何等聪慧,又岂会轻易相信龙易。
而她的话又同时维持了龙家父子表面上的和谐关系,这令龙易满意极了,就是这样的小女孩才有栽培来当自己女人和下属的价值。
“你的罪,自会有偿还的方法。”龙始表明到此打住。
“我们现在要做的,是去处决真正的罪人。”
他明白的告诉她,她一手毁掉了她的家,因为那是她的希望。
由始至终,她的杏眼之中,就有一种光芒――一种因复仇有望而生的光芒。
“你……是你背叛我?”男人不敢置信地大叫。
“抱歉,我不想死,有脑子的人都知道背叛龙家会死得很惨,我们任家上下几十条人命没必要因你的愚蠢而陪葬。”
是自私也好,是现实也罢,无辜的她不值得为这个名为父亲的男人而死。
“我是你老子呀!”男人大吼。
“识时务者为俊杰。”
她故意再补上一句:“爸爸你教我的。”
务求气死他为止。
“你这个不肖女!我算是白疼你了!你竟然出卖我!”
她连他的帐目也翻了出来给龙家,根本已不容他否认了。
“任随风!你连自己的爸爸也可以背叛,你简直不是人!”
他不甘于死,是故死前的咆哮充满恶质的指控,当中甚至有杀害亲儿的强烈欲望。
“爸,你老了,不够强了。”
任随风对他的指控完全无动于衷。
“我讨厌弱者,而你背叛龙家的举动代表你的不智,不智就是若,我没必要为你的软弱而死。”
“我是你爸爸呀!”
这样的强调又有何意义?
“但我讨厌一个背叛龙家的爸爸。”
他希望她可以成为龙家龙易的玩具,有助他事业上的发展,她就成全他,完全倒向龙家。
她不过是照他的希望行事,他还有什么不满?
“谈完了吗?”
龙始突然推门进来,一手便抱起任随风,嗅着她的头发,像调情般道:
“你的头发好香!玫瑰花香味,我喜欢。”
然后便对被制服于地的男人笑笑,再拿出手枪。
“不!不!大少爷,我可以解释的――”
男人没了方才不可一世的愤怒,只剩卑屈的活命意图。
“解释等于掩饰。”
龙始笑着扣板机。
龙始优雅地拭去脸上的血污,顺便也替任随风抹去脸上的鲜红。
“谢谢始哥。”
语毕,耳边便传来另一个人的叫喊:
“小姐!小姐――”
是任随风母亲的陪嫁女仆。
任随风镇定地看着那个获得批准而入内的女仆问道:“什么事?”
“夫人――夫人她――”女仆不知该如何开口。
“断气了?”任随风接了下去,她早该知道体弱的母亲熬不过去的。
女仆惊愕于她的镇定与不在乎,足足愣了三秒才点头,怯怯地道:“夫人……去了。”
她连妈妈的最后一面也见不到了。
毫无预告,她夺去龙始的手枪,向已死的男人疯狂开枪,激起一片鲜红。
“为什么呢?爸爸!”她喊得无奈,小小的身子因开枪的后坐力而更陷入龙始的胸怀。
卡、卡……
“没有子弹了。”龙始紧紧地拥住她,感受到她颤抖的身子充满着愤怒和悲伤。那令他心疼,看着她长大,他也不想如此呀。
她丢下了枪,转身紧紧地抱着龙始的颈,紧到甚至令他呼吸困难,但颈间的湿润令他忍耐,无声的哭泣教他怜惜。这孩子才多大?到了这一刻竟还在压抑!这令龙始头一次心软。“来龙家做我女儿的玩伴吧!”他嗅着她好闻的长发,以邀请的方式命令。
去龙家?
就是为了带妈妈脱离黑色,就是为了日后有一个白色的人生,她才告发爸爸的。
她已经厌倦了这种黑色呀,为什么反而越踩越深?
还是,一旦染了黑,就再也洗不清了?
这时候,任随风九岁,龙始二十一岁。
第一章
再次踏入龙家的土地时,龙家的人被她吓了一跳。
这时正值六月初夏之季,一个下着大雨的晚上。
“老爷,随风小姐……回来了。”龙家的忠仆杨管家领着一个一身湿的女孩进大厅。
她的长发因湿透而微卷,脸色异常苍白,一双小手紧紧地绞在一起,垂在身前。
龙易仅是一挑眉,而他另外三个儿子――续、终、余――反应则不同。
排行第二的龙续仍是一脸酷相,对不见五年的任随风只是有点怀疑,尝试着把她和记忆中小女孩的脸型轮廓重叠,即使有八成相似,他仍不放心,眼光再移到她的胸口,看到了那玫龙形的青色识别证才不再怀疑。
排行第三的龙终并没有龙续那么多疑,只是单纯地道:“怎么回来前不打电话通知我们?起码给我们一个心理准备嘛!要是你有通知,我们会去接机,也会有欢迎会为你洗尘――”
“哥,不如先让小风洗个澡,换掉这身衣服再说吧!”排行第四的龙余打断龙终不着边际的话,温文的笑让人不觉他是龙家人,他给人的感觉太随和了,没一丝攻击性,尤其他老是穿西装,戴着细金边眼镜,走在中环,像那些企业高层的管理人员多过像龙家人。
“哎呀,也对,小风你真是的,怎么不打伞呢?淋成这副鬼样子。”
“始哥呢?”
任随风终于说话,由踏进大厅开始,她招呼也没打一个,小脸上净是忧虑,而那层忧虑现下更因她自己这个简单的问题而扩大。
是即时的,大厅的气氛明显改变,所有人的表情也微微扭曲一下,才恢复正常。
“这些迟点再说,你先去洗澡,不然会着凉的。”龙余笑笑。
“我要马上知道!”她的忧虑令她坚持。
“先去洗澡。”龙余的笑容不改。
“余哥……他到底怎么了?他已经半年没回我的E-mail了,他不曾这样的――”
“先去洗澡,洗好了,我自然会告诉你。”龙余的笑淡去,换上命令。
不得已,任随风只好马上去洗澡,以最快的速度回来,但大厅却只剩下龙易和杨管家二人。
“小风,你的确是个漂亮的孩子。”龙易满意地笑,自傲于当年的眼光。
洗完澡的任随风有别于方才的楚楚可怜,苍白的脸色也因洗澡完毕而染上薄红,卡其色的衬衫配上白色的牛仔裤,简单而清爽,令龙易满意极了。
“方才你的表现很好,简直可圈可点。”
龙易指指对面的沙发道:“坐呀!”
“真令我受宠若惊。”任随风淡雅地笑,没半分方才的紧张,对龙易“赐座”的举动只有更深的明白――他对她如此的“好”,肯定是有地方用得着她,而且是会要她彻底牺牲。
除了龙始的事,她想不到其他。
“说话不要带刺,阿始不会喜欢。”龙易的话有着暗示。
“是的,受教了。”
她应对自如,没一般十七岁女生的毛躁,对他的暗示当然明白是怎么一回事:是她要“报恩”的时候了。
“你很漂亮。”他再一次赞美。
“漂亮到令阿始会听你的话去做复健。”
“龙叔叔――”她懂他的意思,却妄想可以不解。
“小风,你没有选择的余地。”龙易截断她的奢求。“三个月之前我通知你阿始成了残废时,你没马上回来,是因为你需要布局;你既已明白一切,又何必到现在才这样子。”
是的,她明白,可是人之将死,也会做死前挣扎吧?可是,龙易却连她反抗也不准。
女人在龙家,只不过是被支配的一群,妄想改变一切,只会换来魂归离恨天的下场。
“上楼吧!你的房间现在改在东翼,阿始房间的隔壁那间就是了。”龙易挥手要她告退。
妄想可以过一下纯白的日子,却永不可以呀!
龙始的脚之所有会成为残废,是因为半年前被仇家袭击,在那场爆炸中受了重伤,治疗了两个月才可以勉强出院回家修养,但是,他的脚却成了废物――复健成功率,只有两成。
所以,龙始不肯去复健。
骄傲的男人不会让人有机会取笑他白费力气,宁可消极地避世――反正眼不见为净。 而对付骄傲得甚至不肯放下身段去追求女人的男人,唯有彻底的奉献。
他的前妻能得到他半分垂青,是因她在他失意之时向他奉献,成了他的妻子,生了女儿萌月之后,便因受不了龙始的霸道、易怒和狂傲,患上精神衰弱,而龙易不会要一个精神方面有所不全的长媳,便在龙始外出公干时,把她扫地出门,从此天下太平。
对于此事,龙始没有多大的不满,反正他没交出过心,又哪来愧疚?就算有,也在得知对方拿了一笔天文数字的赡养费之后完全消失,连记挂之心也抹得一干而净。
世上令他记挂的女子根本不存在,即使是他的女儿龙萌月也不行,更何况,是那一个和他没半点血缘关系的任随风。
所以,他不能一眼认出已出国五年的任随风也不足为奇。
“你是谁?”龙始一开口便净是火药味。
他容貌依旧,气色甚至比她还好,要不是他坐在轮椅之上,她无法相信他已是个残废。
“回话!”
能进入龙宅的龙家女人只有三个,一个是他们龙家四子的亲生母亲丁盈,亦即是主母,一个是小月,另一个则是阿余最疼爱的异母妹妹小羽;其余女人――龙易的其他女人和女儿敢踏入龙家一步,下场可不是断手断脚那么简单。
站在房门口的任随风无言,只不过几年没见,她便忘了她。也称不上心酸,只是有点感慨。
然而她的内心绝不会影响她的表情,她的脸上仍是那副忧虑,甚至混着无奈地抱住了他。
一阵玫瑰花香味冲入他的口鼻,她是――
龙始无法不感到惊愕――惊愕的不只是她的身份,还有自己轻易地记起了她。
不见五年,唯一的接触也只是例行的每一个月回她一次E-mail,回得无心,所以从不在脑中描绘她的摸样,一下子重逢,他竟不习惯她长大了,变得……漂亮了。
“你认不得我了吗?始哥。”任随风抬起挂着两行清泪的脸,声音轻颤,像带着无限失望,却又挤出笑容笨拙地掩饰,那摸样,可怜得让心肠再硬的男人也不得不软化。
“这也是,我们五年没见了,你怎么会记得我?”她故意勾起他的内疚――如果他还有的话。
见他不说话,只是紧盯着她看,她便道:“是我,风,任随风。”她跪在他脚边,一副小女人的卑微姿态,像在奢求主人的垂怜。
“你回来做什么?”他没见过这样的任随风,尤其看到她的泪水,他就更觉陌生。
陌生得――让他觉得她是个仰慕他的女孩。
然而……他自弃地看了看自己的脚,这对脚毁了呀!他又怎么能吸引女人呢?他又开始自我嫌弃和厌恶,不自觉地又生起闷气来了。
“我在问你话!”他这一句已在吼叫。
她握住他的手,吐出五个字:“为你而回来。”
她唇边的温柔令他一阵心动,她……为他而回来?
但心动不足一秒,他又觉得她是回来施舍她的同情,便一把推开她,本以为她会退后,但她却被他推倒于地。
“你――”
龙始没料到会这样,下意识想上前扶她,却思及自己的脚已成了废物,更生闷气,甚至想让她一起难过地嘲讽:“有脚站不稳,要一双脚又有何用?”他的话给了她暗示。
“始哥你讨厌我……”她含住字尾,表情有着诧异的期待。“是因为我的脚好好的吗?”
他负气而冷影地回道:“是!”他的做,让他见不得她的健全。
“那么……”她抄起一旁的花瓶道:“让我的脚和始哥的一样吧!”
她毫不犹豫就把花瓶砸到自己的小腿上,顿时血流如泉。
“还有右脚……”她痛苦的表情之中有着快乐。
只因为,她相信脚废了,他便会喜欢她?龙始消化了这个讯息时,马上喝止:“住手!”
“不跟你一样,你会讨厌我……我不能忍受这种事!”她委屈地喊。
“愚蠢!”他低吼,更气自己的脚,如果脚不是废了,他现在便能过去阻止她。
“我不能忍受你讨厌我!”她重申,抄起放在茶几上的水果刀,作势要插入自己的右脚。
他马上抄起打火机,准确地击中她的手腕,刀子立刻脱手掉下。
“我不讨厌你。”他粗哑地道,等于承认了方才只是气话。
“真的?”她破涕为笑。
“真的。”
他沉重地点头,然后拿起内线电话,叫来医生,视线一直没离开她被花瓶碎片割至不断冒血的左小腿和那双白嫩的小手。
任随风忍痛地步向几步之外的龙始,走得一跛一跛,直到走到他面前才不支倒下。他眼明手快,大手一捞,便把她抱上大腿,打横坐好。
“不见五年,你的脑袋成了垃圾了吗?”他哑声责备她,熟练地驾着轮椅回去床边,把她放上床。
“我……”她委屈地咬着下唇,低哑地喊:“我只是不要你讨厌我!”
“傻瓜,何必介意一个残废讨不讨厌你?”他语气自嘲。
“我……怎会不在你身边呢?”她闭上眼,受伤的两手手心朝天,以手背掩盖双眸,要不是她身子轻颤,他不会发现她在哭。“我怎么可以不在你身边?我……”她像霍他的自嫌。
安慰失意的男人,是女人得到男人心的黄金时刻。
“你没回E-mail,我就该回来……可是我打电话问龙叔……他说你很忙……一次又一次……他不肯告诉我你出了事……报纸上又写说你没事……”他的声音因哭泣而走调。
报纸当然不敢登他出了事的消息,等了,第二天不被老爸炸了才怪。龙始轻视地想着,同时体谅她没有即时回来的原因。
“但你现在不也知道了?”他用利剪剪开她左小腿部分的牛仔裤布料,那血肉模糊的伤口令他皱眉,但幸好割得不算太深,未伤到骨头,这也拜她穿了牛仔裤所赐。
“我觉得不太对劲便回来,龙叔这才没办法不告诉我……”
她努力压抑泪水的样子令他怜惜,这孩子一向不容易哭,但现下却为他哭成这样子。
不易流泪的人,泪水才珍贵;她深明此理,才走这一步。
“回来却看到我成了跛子的好戏。”才短短几分钟,他已习惯自嘲,只因为怕是她自以为是。
小孩不懂得爱情、亲情和友情的分别,仰慕、尊敬和爱上更是不分家,他又怎敢自以为是?她实在太小了,只有十七岁――而他,已经二十九岁了。
“不是!”她霍然弹起身,低喊:“我回来是要伴着始哥,我回来,只为了你!”
太惊心了,这些话太惊心了。龙始只觉得身体所有机能都停止了,唯一能运作的,只有那颗因腿残而干涸的心。
“傻瓜,你……到底明不明白自己在说什么啊!”他的声音哑得不能再哑。
她抓住了他的手,大胆地把它放在左胸下方,再一次要感动他。“我的心脏只因你而跳动。”她很清楚龙始吃这一套,他太骄傲霸道,只有纯真而彻底的奉献才可以吸引他。
“风,你……”
他不能反应,掌下的柔软令他心猿意马,那飞快的心跳使他的血液再次流动,而手背上的湿润是风的血――为他而流的血!
胸口上的大手好热,热力透过她的衣服,直逼她的心脏,使血液在她体内乱窜,甚至冲上她的脸颊。女性的本能在他的注视下渐渐抬头,直逼理智的算计。
龙始确定了她的心意之后,一贯地直接索取,勾起她的下巴,唇就往下吻――
“大少爷,陈医生来了。”杨管家敲着门。
龙始停止,双眼在下一秒睁开,对上她盈着泪水、仍不懂闭上的大眼,满意于她在这方面的无知,改吻她的额。
“进来吧!”他让任随风躺好,笑看她脸红和不知所措的摸样。“杨叔,叫人清理一下这里。陈医生,伤者就是她,伤口不算深,未伤及骨头,但血倒是流了不少,你看要不要输血?”
陈医生检查了一下,表示不用输血,伤口只是浅而密,所以才觉严重,实则缝针也不用。
龙始本想退开,但任随风却拉拉他衣袖,娇弱地道:“我怕……”
“怕?你现在才怕,方才砸下花瓶时的勇气跑到哪里去了?”想起她的自残行为,他便气得甩开她的手。
她的泪马上又要掉下,可怜兮兮地看着他。
“始哥……”
看到她这摸样,他又怎么可能不理她?叹了口气,轻巧地上床,动作俐落得不像腿不方便的人,大手一揽,便把她抱上床,让她的背靠着他的胸,亲密地抱着她。
太亲密了。任随风不太适应地微微挣扎,马上遭到对方更紧的钳制,耳边规律的心跳声因而更清楚,迫使她脸上的红潮退不去。
她知道这是必须的,却仍控制不了自己脸红的冲动。
“瞧你抖得跟什么似的。”
龙始低沉的声音就在耳后,他怎么可以在相逢不到十五分钟一口,由生疏变至亲密至此,而且改变得如此自然?
包围自己的男性气息太浓烈,浓烈得令任随风不安,她甚至有点害怕!现在只是拥抱,迟点便是做爱!
让一个自己不爱的男人拥有自己纯洁无瑕的身子,光是想像就够可怕。
她的脸色一下子刷白,背后这个男人,将会和自己赤裸相对,然后必须让他进入自己的生命,留下他的印记。那和强暴有什么分别?
哦,有,分别在于她比一般受害人早知道自己一定会被人强暴,可以作心理准备。她刻薄地自嘲。
她不自觉地苦笑,又有什么办法?龙家太强,强得决定她的命运,强得足以毁灭她;一如她父亲扼杀她母亲一样,不需要肉体上的伤害,精神上的折磨才是最可怕的酷刑。
“乖孩子,别怕,我会陪着你。”龙始温柔的轻语令她感到一丝安慰,对象是他,或许不会太难以忍受。
他,是她在她九岁时所选择的,是她选择跟随他而不是龙易――虽然那是她唯一的选择。
自胸口多了个始字之后,代表了她是他的人,使龙易危害不到她,那份恩情,她可以怎么还?以身体来还,之于龙家,也是合情合理。
这么想,或许好过些吧!任随风尝试再放松一些,更密合龙始的身体线条,胡思乱想之际还不觉伤口痛,现下心一静,反而痛得过分。咬牙的忍耐,马上换来龙始更多的怜惜……
杨管家把一切看在眼里,准备向龙易报告。
龙家主宅的早餐时间是八点整,一秒也不准迟,因为龙家主母丁盈痛恨人迟到。
续、终、余三人坐在长桌左边,顺着长幼坐开。续身边空了一个位置,那是龙始的座位,但由于龙始怎么也不肯踏出房门一步,使它已空了半年。
长桌右面,首起是丁盈,接着便是龙萌月,然后是龙羽,下一个空位便是任随风的座位。
“或许是时差关系,而且,她昨晚很晚才回来,让她再睡一下吧!”龙终想安抚母亲。
“我像是不体谅人的人吗?”
丁盈微笑着,已是半百之人,又跟了龙易这么多年,她又岂会看不出任随风是怎样的“贵客”?对儿子有益的人,她会比较宽容。
“各位早安,很抱歉,我迟到了。”任随风无声无息地出现,动作轻盈。
“没关系,不过迟了几分钟罢了。”丁盈点点头,算是打了招呼。“昨晚睡得还好吗?你回来得如此匆忙,我们也来不及准备房间呢!”言下之意是指责她的冒失。
“很抱歉,我太没计划,实在太失礼了。”她就是太有计划才会做出没有计划的样子。
女孩子就是礼礼貌貌才行。丁盈满意她的致歉,喜欢她在龙易点头后才入座的守礼行径。
“小风,你还没见过小月这丫头吧!妈妈隔壁的小鬼就是,你身边的,则是小羽,你以前没见过的,她是阿余最疼爱的小妹妹,今年六岁。”龙终作简单介绍。
然而,如果龙始动情,他提康复之后,还会放了她吗?
龙易明知如此,也要她回来……她注定是龙始的女人,差别在于情妇还是老婆。
龙易不会允许她走的,他养了她这么多年,又供她一个外姓女孩到国外念书,就是视她为未来的自家人!
是下属,又或者是情妇,但她既已在龙始的保护范围之内,她便是属于龙始的,为了满足已动情的儿子,他又怎会让她跑了?
从一开始,就没有所谓的“功成身退”存在,她注定没有纯白的人生可过――自她出生开始。
第二章
龙易之所以要龙始去复健,是因为龙始自脚废了之后,便将自己关在房内,不再管事。
要龙始再度坐镇公司,就必须重建他的自尊,而他的自尊来自他完好的身体,所以他必须去复健。要他复健,则要给他刺激,要刺激他,便要找出他会在乎的东西;亲情不行,龙易便试着由女人着手,所以他挑上任随风这个过分聪明的孩子。
任随风不是不明白事情的牵扯,只是要说服龙始去复健简直难如等天。复健成功的机率是如此地渺小,骄傲的人怎会容许有失败发生?
然而,如果她不能令始哥站起来,他就会被龙易放弃,龙易一向只给予别人一次机会,龙始是,她也是――她不可以失败,不然始哥就会被毁,她极不希望这种事发生。
“在看什么?瞧你的眉都快解不开了。”龙始的声音终于成功地传入她的脑袋。
他不喜欢她皱眉,那像代表了他无能为力令她开心一样,这又进而使他介意自己的脚。
太傲,令他自卑;自卑,又令他敏感、多虑。
“经济学新论。”任随风像只家猫般靠在龙始已无知觉的长腿坐着,享受他温暖的大手无意识地爱抚她及腰长发的动作,他有时还会轻捻她的后颈,让她很舒服。
“那是大学用书,不适合你看。”他一手便自她手中夺去那本比字典更厚的书,准确地丢向四步外的书架顶层,足见他手臂肌肉的发达。“你对生意有兴趣?你不断看我以前的生意纪录――”她在宅里的一举一动,都在他的掌握之中――他的多疑,毕竟是遗传自龙易。
他还没决定要不要完全相信她,因为关于她的调查报告还未送到他手上。
任随风的聪明狡诈是当年他留下她的理由,她太聪明,让他不能放下戒心。
但很难相信她不爱他,尤其是那天龙终这个转播站在他房门外和人聊天时,“不小心”让他知道她为他放弃了毕业考,一脸仓皇无助地赶回龙宅――只为了他。
当年,才十二岁的她是那么坚持到英国念书,拿了奖学金,弄来了所有入学的资料,一点也不麻烦他,只求他让她去;准她去了,她高兴得笑了――那是她来龙家之后的第一个笑容,可想而知她对这份梦想的坚持和执着。
然而,她却为了他放弃,这孩子本来不想告诉他,怕他知道了会内疚和担心。她怎会是不爱他的呢?
但是,不轻易相信人,是成功的秘诀。
“不是的,我只是……”想知道龙易不肯放弃你的理由。她一直好奇,以龙易一贯的做法,没理由不放弃龙始这个他认为是废人的人,虽说是龙始一手开展出漂白事业的路,但有龙余做后继者,龙始的存在便不是唯一的重要,那又何必……
但看完他在公司所有的纪录之后,她终于明白龙易死不放手的理由――没有人会放掉一只会生金蛋的母鸡,龙始太厉害了,比较起来,龙余的确是嫩了点。
“只是好奇始哥的事。”任随风半垂着眼,柔媚的表情动人。
龙始忍不住丢开膝上的书把她抱上膝,但却惹来她的惊呼。
“别这样!”她的脸马上本能地烧红。
除了她打伤脚的那一晚他曾对她亲密一点,之后也很多次让她靠着他的腿坐,并没有任何过分亲密的动作,一下子教她怎么接受这种坐法。
“别怎样?”他愉悦地轻笑。
“会坐坏你的腿!”她低叫。
“它已经坏了,你可以安心坐。”那语气,夹杂了某一程度上的玩笑成分,只因为对象是她,他才可以稍稍接受自己已是残废的事实。
因为是她,他才成了最强和最弱的混合体,他可以绝对地保护她,又会把自己的脆弱暴露于专属于他的避风港面前,安稳自己的心灵。
只有他才认为自己还未完全相信她。
“就算它暂时用不着,始哥还是最棒的。”她挑字眼说话,并没有在他脚上大作文章,反是进一步给予对方肯定,用着十七岁女孩该有的崇拜眼光看他。
男人的成功,有部分原因是来自女人的崇拜。
龙始把脸埋到她的长发中,淡淡的玫瑰花香混着她甜甜的体香,形成她独有的香味,教他着迷。
太着迷了,让他要独占她,独占到不想让她去念书。
本来他的女人就什么都要好,但现在不同了,她成了残废,让她念太多书只怕她日后会嫌弃他。现在她还小,不懂什么叫现实,等她长大了,尤其上了大学,明白以她的条件根本用不着屈就时,她就会后悔今天的选择。龙始想得实际,看着眼前女子的目光微变。
接受了她的奉献之后,他当然会开始以真心待之,而且自她回来近一星期的表现,令他开始试着去相信她,相信她无论现在或者是未来都不会放弃他、嫌弃他。
一个人再有钱,只要身体上有残缺,总会潜意识认为自己配不上别人。
就因为他比一般人傲,他就比一般人更自嫌,然后也觉得他人嫌弃他。但风不会也不可以嫌弃他,在她以花瓶砸自己的脚时,她已经没有退路。
她明知道奉献之后会换来他的真心,她就不能嫌弃他,否则,她就是背叛了他。
背叛是一条大罪!
而他,不会允许她犯罪,在那之前,他会杀了她。
任随风轻轻颤抖着,因为龙始在她耳边呵气。她再精明,却怎么也猜不到这个男人在温柔对她的同时,心中竟有杀掉她的打算。
“始哥是最棒的,你做生意的手段高明得连大学用书也没有……嗯!始哥!”她低叫一声,捣住被他舔湿的耳朵,他怎么可以把舌头探入她的耳窝中!
他低沉的笑声中有着他往昔的自信,大手一托,便把她小小的后脑勺抓牢,然后,唇上一阵温软湿热,他夺取的过程快得让人措手不及,让她连脸红的时间也没有。
任随风怯怯地闭上眼,只觉得他的唇热热的,也不算太难受……
这么近的接触让她更清楚他的体味,混合了烟草和肥皂的气味很阳刚、很男性,和她的不同。这种分别令她强烈意识到对方是个男人,而她是个女人,有着这种认知,她就觉得唇上的感觉变得麻辣,血液净往脑门冲,呼吸也变得极为困难,只想快一点停止。
于是,她勉强地张开双唇,喘息地道:
“够了……”
但他不够!龙始甚至做出更私密的探询,当他的舌头溜入她的唇齿间时,真的吓坏了她,从没有人告诉她吻是这样子的,她想闭上嘴巴,想逃开这种过分亲密的接触,但他吻得太深,手也抱得好紧,根本不让她逃开,硬逼她体会两唇相吻的滋味。
感到怀中女子快瘫软成泥,龙始才把吻放浅,好一会才放过她。
“初吻?”他的气息浓浊,要她回答他明知的事实。
她无力地点头,身体又麻又软,肺部也因方才的长吻呼吸困难而疼痛着。
“风,我的风……”他轻声呢喃,用了“我的”二字,代表了占有和专属。
他的傲令他的矛盾,一方面自嫌配不上她,一方面又觉他的身家雄厚,有资格要求她绝对的纯洁。
一个新的想法在他脑中形成――女人,总会对自己第一个男人有专属的感觉,无论在任何时代都一样,那他趁这时候得到她,她背叛他的机率是否会下降?
他不能相信她,也因为她太小,小地那颗心仍不够完整去作明智选择。
但若这颗心还小时,给她灌输他认为是明智的思想,那……
不想失去她,才不让她去念书,但若先改变她,再让她去念书,就无所谓了吧!他不舍扼杀她的理想,她是这般惹人怜惜呀!
若开阔她的眼界,那时候她仍选择他,才可见她的真心。不过,在这之前,他会让她明白,她的选择只可以是他。
任随风茫然地睁开眼,就这么撞入龙始那双毫无情绪的黑钻眼眸之中,她着实吓了一大跳。
他的眼神太沉静,像在观察她一样。男人在接吻之后,都会这样子看人的吗?
“你胸口上,那个属于我的‘印记’还在吧!”他的声音没有高低起伏,加上那样的眼神,让她觉得他在算计什么事似的。
这个认知让她脑内的热度急速冷却,他是在试探他的奉献可以有多彻底吗?
“让我看。”他命令。
以命令,得到一个女人。
她半垂下眼,别无选择地抬手,微颤着解开衬衫的第一颗扣子,他的注视令平日易如反掌的动作变得艰难万分。
她的顺从,令他满意地扯动唇角,无情的瞳仁稍稍有了温柔。
他不会动手,他要的是“奉献”,她很清楚,这令他异常耐心地看着她笨拙地解着扣子。
她垂下的眼中有着他看不到的无奈、难堪和理所当然的矛盾,也有着一个女孩该有的害羞和害怕――终于要成为他的女人了。
她环胸遮掩的动作让她的胸部看上去更丰满,他轻笑,抓开她的手,惊艳地看着这个已长大的孩子。
“始……”他以浓浊的语音读出她左胸上的字。
然后,敏感的肌肤感到他手指的碰触,她马上颤了一下,有种无形的压迫感教她害怕,尤其那两道视线,即使闭上眼,她仍感受到它们是何等凌厉灼热。
“别动。”他温柔地命令,和方才的平板比起来,简直判若两人。
她乖乖的不敢动,他的手指再次爬上了她的胸口,轻轻描着那个始字,然后往下……
“会……很痛吗?”她不可能不怕,尤其他刚扯下了她的裙子。
“别怕,我不会弄得你太痛的。”他知道自己很过分,她还这么小!
但是人不为己、天诛地灭,他接受了她的奉献,自会动心,为确保他日后有全然的回报,他不得不先把她据为己有。她太小,女人那种专属于第一个男人的感觉会很强烈,所以才是时候。
龙始把全裸的她放上床,马上压住她,但这动作却吓着了她。
他低咒了声,就算要折她的翼,也不用急得像个十来岁的少年吧!他吐出了大口气,撑起身子悬在她上方,轻声道:“别怕,这没什么,你别怕。”
这还没什么吗?她好想尖叫,但硬生生忍了下来,半睁开眼,看着上方的男人,阳光自落地窗洒了进来,照在这强壮的身体上,竟有种不真实感,可是抱着自己的手却真实得教她想哭。
“叫你别怕!”他的声音带着苛诉的同时,又想安抚受惊的她。
“对不起。”她抬手,抱住了她的脖颈。“我知道给你添麻烦了……可是我不会……才会怕……”低姿态才对付得了大男人,硬碰硬的确可以留住他的眼光,但最后也留不了他的心――因为大女人不肯放下自我、尊严去奉献,而龙始懒于花费心神去掠夺,只要索取女人的奉献。
龙始低头轻吻靠在他胸膛上休息的女孩,对她扬起一个淡淡的笑容――那是他最温柔的表情。
以她的童贞换回来的温柔表情。
她什么也没有了,连身体也不属于自己了,却只可换来这么一个温柔的表情。
然而,她能有什么不满,这是她自己选择的路,既然是自己的问题,就无权怨天尤人。
可是,为什么呢?为什么她的眼眶仍要刺痛、喉咙仍要发烫?眼泪为什么仍要往下掉?
“怎么哭了?”他觉得奇怪,方才她痛也没哭,怎么反而在事后才哭?
是后悔了吗?龙始皱眉,不想这般想她,可是不是后悔,她又怎么会哭?
龙始把她拥紧,让她在他怀里哭,她哭泣时,永远无声,只有泪,让人更心疼。
这刻,她终于有种属于这个男人的感觉,这片胸膛、这双手臂会一直和她互相扶持到老。
肉体的关系使一切感觉实在化,也使她正正式式地面对龙始。以往,她虽然有属于龙始的认知,但却总想逃避,总在心底埋怨,但现在却不能再如此了,若非能全心全意以真心待他,她只会永远被自己的逃避缠死,进而只会“忍受”他。既是如此,为了他,也为了自己好过一点,何不真心待他?
越是这样想,她的泪就掉得更急,长久以来的委屈和压力一次决堤,所有卑屈的无奈也尽情发泄出来。
这是她回来之后,第一次真心的泪。
待她哭歇,龙始才轻声问道:“到底怎么了?哭得这般难过,你方才是不愿意。”
“不是的。”她急忙摇头。“我只是觉得感动……你刚才笑得好温柔,让我好感动……就算再痛也值得了。”她尝试解释自己的感觉。
龙始闻言,有点内疚自己刚才的想法,更珍爱地拥抱她,轻轻吻着她汗湿的额,只觉得自己走对了棋。
感到龙始真心的怜爱,任随风知道,这是个向他提出要求的好时机。
为了他好,她不想他被他自己的骄傲毁掉呀!
“始哥。”她自他的怀中抬头。
“嗯?”他喜欢她的仰视,带着仰慕、崇拜的心情,是那般可人,轻易地绑住他的心。
“那个……”她显得有些腼腆。“你喜不喜欢钢琴?”
龙始在她的眼中读到真诚的期待,便点了头。
她反射性地绽出一个大大的笑容,“我明天弹给你听好不好?”
“你会弹?”他有些惊讶。
“只是会一点。”他的惊讶让她有些害羞。
他抓起她的手,细心地看着,怎么也看不出这双小手除了会用枪之外,竟会弹琴!
到底她在出国时,还学会了什么?又有什么是他不知道的?想想她以往定时寄给他的E-mail,只不过是报告学业进度,只有一次较特别一点――她向他请教如何把追求者赶走。
呃?那时她是在试探他对她有没有意思?在她十三、四岁时,她已经喜欢他?龙始有点不能相信,但沾在下身的鲜红湿润却教他不能自持――她真的喜欢自己好久了吧!
任随风大概作们也没想到自己当年的无心竟帮了自己,得到他更进一步的信任。
“始哥想听什么?”回来一星期也没弹过琴,若知道他喜欢听什么,她可以先练习一下。
“你弹什么我都爱听。”他对音乐根本没半分认识。“我会叫人搬琴房的琴上来。”
“不用啊!我们下去不就行了吗?”这才是她的目的。
“我不想出房。”他脸色未变,捧起她的脸珍爱地轻吻。
她的眼马上盈满失望,让他看够十秒之后,才勉强地笑着说:“好,依你。”
龙始见她这檐子,不忍地问:“为什么呢?你明知……唉!在哪里弹都一样啊!”
她的泪水马上在眼眶中打滚,委屈地道:“我只是……想始哥出去走走……闷在房中会生病……”她的肩膀开始因压抑哭泣而颤抖。“但始哥不喜欢……我不会造次要求了……”
“瞧你说什么话!”她的话令他更生怜爱,又好气又好笑,心头更是温暖无比。 “你呀,芝麻小事也哭,一点也不像小时候般坚强。”
“我……我……”她故意不起拭滚下的泪,意图勾起他更多的怜惜。“我也不想的,可是一面对始哥,我就好乱……我也讨厌这样的自己……”
“傻孩子。”他温柔得连自己也不敢相信。“你那么想我出去吗?”一定有人多事,向她说了些什么,不然她不会敢向他要求这件事。
但她只是为他好,他自己也很明白不该这样子逃避,可是他的脚……
但当任随风用力点头,用无限渴望的眼光看他时,他还可以不答应吗?不是个简单的要求,怎可不满足她?可是,一出去,所有人也会见着他的脚――
在所有人的注视下,她可有勇气和他站在一起?在房里谈情说爱根本没用,除去了象牙塔,她还会留在他身边吗?
现实是残酷的,他已不懂何谓安全感,他无法控制自己,一次又一次想试探她的奉献到达什么程度,却又怕人心经不起考验――
似乎,他在这一星期的相处中,放下太多感情了。这样的话,她的调查报告中,最好没有一丝一毫的差错,不然的话……
她以为他是怕别人的眼光才犹豫,立即道:“我会陪着你!”
龙始决定赌一次,点了头。
要踏出这间房所需要的,不再只是勇气,而是她忠诚的支持。
“谢谢……”任随风因他的答允而落下更多的泪。
她很明白,他肯走出这间房离开东翼,去龙宅主楼是需要极大的勇气,他将会面对所有人的眼光,了解自己的不全。
这一定会伤害了他……可是若他不肯正视自己的残缺,她又怎能让他站起来?
“小傻瓜,怎么又哭了?”他无奈地失笑。
任他的血亲说破了嘴也不行,却因为她的要求……他……他真的爱上了她!
她终于明白世人感动时的感觉,那教她想拥抱他、亲近他。
龙始回抱着她,光是这样拥抱她,他也觉满足,脑中同时出现她的泪颜,那教他感动,也明白了什么叫“禽兽不如”。他硬要她献身,反是他怀疑她后悔,上床也只为折她的翼……
“风?”感到耳窝的湿润,龙始马上拉回心神。
“这样……不对吗?你刚刚也是这样开始。”任随风低哑地轻问,大大的眼对上了他的,让他清楚地看到她眼中的渴望――对他的渴望。
“风……”这样可以吗?他觉得再要她,好像在欺负小孩,她什么也不懂,只会模仿他,这样真的没问题吗?他好怕会再一次弄痛她、骇着她,她才刚失身于他,再来一次,她可以受得了吗?可是……
任随风感到他抵在大腿上的热硬,她已经人事,自然明白那是什么,小手轻轻抚摸他的胸膛,暗哑地道:“在明天探弹琴之前,我一定要先练习一下。”
“怎么练?”
“弹你。”她翻身,伏在他的胸膛上,努力回忆他方才怎么做,然后全数用回他身上。
“我?”龙始含笑,抓起她的小手,引导她怎么做。“未来的钢琴大师,你似乎需要名师指导哦!”
她无法不脸红,掌中仍染着她的处子血的男性让她的手颤抖。
他笑,一个翻身,便把她压在身下。“我希望你的梦想不是做钢琴家。”他拉起她的手,环上自己的肩膀。
“我……我的梦想……”他取笑她的话让她有片刻恍惚。
“女孩子总是有梦想的,你的梦想是什么?”他顺着这个话题接下去,大手同时滑至她的私密部位,小心翼翼地为她准备。
任随风咬着唇,他的动作太……
“别人问你话,怎可不回答?”他逗她。“回答我!”
“梦想……”她抓住脑中剩下的些许理智。“开一家……小小的咖啡店……和我最爱的男人……平凡地生活……”
他笑看她平凡的梦,然后道:“不可能吧!我像是会为了一杯十来二十块钱的咖啡而卖笑的男人吗?”
闻言,她陡地清醒。
“始――啊!”她已被贯穿。
“你的梦想,该是陪在我身边,成为我的女人!”龙始看着她的无错表情,满足地叹息。
她闭上眼,明白了何谓“差距”。
就算是残废,他仍是傲,仍是不凡,仍是龙家的大少爷。
要与这男人活一辈子的事实,是多么的不真实,他们之间根本没有所谓的交流。
“嘘,乖女孩,是不是仍痛?”
她张开眼,马上映进他温柔的俊脸,额角不断冒汗,明显是在压抑自己的冲动去呵护她。
罢了,奉献之后,她自要以他为天,他的想法就是她的想法,不容有异!
“风……我慢一点……你放松……”
耳畔的男音是这般温存,她……还求什么?还想要什么?
要爱上他,不难的,真的不难。
只要,她不再是她就行了。
第三章
“任随风勾引爸爸!”龙萌月气冲冲地冲入饭厅,对全餐桌的人大叫。
龙终好奇她怎么理解“勾引”二字,因为她已不只一次说小风勾引大哥了。
“我知道大哥不见你而只肯见小风让你很不高兴,但你的措辞未免过分了点,而且你知道什么叫勾引了吗?小孩子不可以乱说话。”
见每个大人都不理她,连那个六岁的龙羽也专注于碟上的煎蛋,又瞥见任随风似笑非笑的嘲弄表情,一时气不过,她便大叫:“她和爸爸一起洗澡!就在今早,他们一起去洗澡!”
是立即的,龙终把刚入口的牛奶喷了出来,其余人等一致地抬头看向任随风,连龙羽也感到气氛不对,停了用餐的动作。
龙易示意任随风坚持,他暂时不想他们的事曝光,事情曝光,只会引起不必要的麻烦,因为小风将死!龙易嘴角微扬,包含着他独有的残忍和算计。
任随风收到指示,便道:“不是一起,我只是替始哥洗澡擦背。”一番话说得云淡风轻,又笑得像孩子般天真。“其实事情不是你们想的那样,昨晚始哥扭伤了右手,一个人脱不下睡衣,手又勾不到后背,又怕弄湿右手的纱布,便叫我替他擦背。”她的语气仿佛这再正常不过,理所当然得令问者觉得自己猥琐,想错了方向。“小孩子看到就觉不妥,但若是大人看到就不同了。”末了,她还故意加上一句,让他们潜意识有了大人和小孩子的分别。
“也对,小孩子就爱大惊小怪。”龙终同意地点头。
这令龙萌月为之气结。“不是的,她真的勾引爸爸!昨晚我在爸爸房门外听到他们 ――”她真的有听到。
愚蠢啊!难道她还看不出丁盈的脸色有多难看吗?
“小月,你不觉自己的话太过分吗?小风就算和阿始在一起又怎样了。”丁盈果真生气了。
怎样了?爸爸是她的!为什么没人懂她?龙萌月红了眼眶,随即跑离饭厅,不肯泪洒人前。
抱歉,她也不想欺负小孩的。任随风不怎么有诚意地在心中道歉。
“下一次,小风你便避忌一下,龙始不喜欢下人碰他,你可以叫我们帮忙的。”龙终觉得她太单纯,幸好龙始当她是妹妹,要不然不把她吃了才是怪事,龙终想着。“你始终是个女孩。”
早已不是了。任随风摇了摇头道:“始哥不会喜欢你们看到他需要人帮助的样子,那是他的最后尊严。”她见众人语塞,便继续道:“我是他带大的,服侍他是我的义务,没有所谓的妥当不妥当。”似对又似不对,教人难以反驳。
龙易微微地笑了。
爱情故事若没有第三者,又怎会成事呢?所以,还差一个配角。
“小风,今晚宅里有客人,你有没有礼服?”龙易话题一转,客厅气氛马上一松。
呃?任随风疑惑地看着他。
“爸,我不想结婚。”龙续沉重地开口。
“二哥,又不是真的要结婚,只不过是相亲,人家周氏三姐妹任你挑――”
龙终的话被龙续截断:“那让你。”
“请问今晚是?”任随风真正意思,是想问龙续的相亲干她什么事?
“二哥相亲呀!”龙终抢着回答。
他的抢白,令龙易有了不用回答的权利,使任随风失去探知真相的机会。
“对了,小风没有礼服吧!你喜欢什么颜色?”龙易似是体贴地问。“你和小盈一样,穿白色一定很好看。”他根本已决定她要不要买和买什么颜色,问她只不过是表面上的礼貌。
任随风看着龙易的笑,心中的不安不断扩大,他,到底想干什么?
“好奇妙啊!”龙始一低呼。
“什么好奇妙?”任随风一边弹,一边向从后方抱着她的男人发问。
“你的手好奇妙!在琴键上游走得好快,好像在跳舞。”他不懂音乐,对他而言,这是个不同的世界,他根本不懂怎么弹才叫好,只觉她的手好巧。
“始哥要不要试试?”她停下弹琴的动作,拉起他抱在自己腰上的手,放到琴键上。 “我们一起弹。”
他含笑,纵容她的兴致,任她拉着他的手弹出一首走调的曲子。
“我还是弹你比较有天分。”他轻轻耳语。
她浑身一颤,因为他突然吻咬她的脖子,一双大手同时反过来握住她的手。
“我想现在弹你。”对他而言,弹她比听她弹这些无聊的音乐有趣多了,这些叮叮当当的声音根本不及她的娇喘好听。
“始哥……房外……”她知道有些人会在床以外的地方做,可是――
“没人敢近来的。”一想到方才遇到的下人仍是看上帝似的崇敬眼光看他,而没有预期的难堪,他就自傲不已。
那些下人先是惊讶,但不出三秒便摆出以往的卑微样,恭恭敬敬地叫他大少爷。
还是一样的,他还是龙家大少。
“他们知道我在这里,没我的命令,怎敢进来?”他翻转她,让她面向他,跨坐在他的大腿上。“乖孩子,抱着我,我会教你。”她昨晚的温柔使他依恋不已,让他一直不断回味。
她乖乖地顺从他,其实她还未完全适应这种事,但他想,那她就不可能不给。
“嗯……”她咬紧不喊让他不悦,便命令:“我要你叫!叫到全宅的人都知道我们在做爱!”
他知道了吗?早餐上她隐瞒他们关系的事,他的人已经告诉了他?不然,他怎会如此不悦?在她体内的男性正在诉说他的愤怒。
“叫出来!”他的命令中混着纯男性的欲望。“做我龙始的女人让你见不得人吗?”
耳边的咆哮让她顾不得龙易的指示,放纵地呻吟出来,一步一步迈向高峰……
龙始拉她坐好,抄起一旁的面纸,为她清理。
“我自己清理就行了!”她急急地抓住他的手,下意识抬头看他,却望入他那双暗远深邃的黑瞳之中,突然说不了话。
“我来吧。”他轻啄她的唇,继续手边的动作,唇角扬起一抹邪魅的笑。
属于他的东西,一定要留点“味道”的。
她有点不知所措,只好道:“谢谢始哥。”然后便垂下眼,不敢看他。
“你总是如此客气。”他知道这是她的习惯,一时间改不了,也就由着她,但他不会让她这样子分你我太久的,成了他的人之后,他们就是一体的,和自己客气多么的奇怪。
他整理好彼此的衣物,看着她掏出手帕,为他拭去额际的汗,等她开口解释。
她明白他的意思,便吐出一个极为合理的答案:“你的对象,该是小月也喜欢的人……我若承认了,她会更不高兴。”
“你不承认,她刚才也不见得很高兴。”
小月不过是想其他人赶风走,但若那些敬爱他的弟弟们知道了风是他的女人,又岂会违背他的意愿而赶走他们的大嫂?
“别管小月那丫头,她再这样,早晚会被爸爸送走。”扮坏人的一向是龙易,不是他。
对爸来说,以龙萌月换来任随风绝对是超值的,风嫁进来会成为他的助手,更可以为他产下孙子,这样的女人教出来的孩子一定优秀,相比之下,会成为他人妇的小月便是毫无作用。
女人,对龙家男人而言,不过是一件可以任由他们计算价值的货物,即使是亲儿也一样。
尤其,小月太任性。
任性等同不理智,不理智就是愚蠢,蠢等于弱,而弱者只有被放弃的下场。
他事不关己的态度和冷酷的语气让任随风有点不敢相信,小月是他的女儿啊!
但亲儿又如何?这里没有对与错,只有强与弱,就像始哥的前妻,自知弱就不该嫁进来,嫁了进来又不变强,就是她的错。任随风的价值观早已扭曲,因为她在一个扭曲的环境长大,让她明白什么叫淘汰,什么叫弱肉强食。
“她强,你就会疼她?”一如龙易只疼够强的儿子。
他笑,不置可否,她却误以为是,念在出国前的相处,她该提点小月一二的。
可是,连任随风也想不到,龙始根本不会疼他的子嗣,龙萌月是,将来她为他生的也是。
“你不舍小月?”龙始霍地抓住她为他拭汗的手。
“始哥?”她不明所以。
“别对我以外的人有感情啊。”他以开玩笑的口吻说。
在他毁灭性的感情之中,仅容许他眼中只有一个任随风,其他人,就算是她的子女,也别妄想分得他一丁点的爱――父爱也不可能!他只会把所有感情投注于她身上。
所以,她必须也如此回报他。
不能怪他,奉献的是他,那她就该只有他!
“我只有始哥。”她以为他说的是其他男人,立刻表现心意。
她坚定的眼神让龙始着迷,因做爱而泛起的红晕教龙始怜爱,突然笑了出声。
“今晚的女人真可怜,有你这个又美又有修养的女人在,她们一定给比下去,怎可能吸引得了阿续?”他夺去她手上的手帕,吻着她的手,并反过来为她拭汗。
他低笑着接受他的赞美,然后道:“都不流行相亲了。”
“大家族没有流不流行的。”他发出低沉的轻笑。“我不准你去。”他的笑已消失。
因为他觉得不妥,阿续相亲,根本和风无关,若要看人,有爸一人就够了,况且,龙家不会要个连枪也不会用的媳妇,那三姐妹能来给阿续相亲,必定内有文章。
而枪头,指向了风。
“但龙叔―”
“就说你要教我弹琴好了。”龙始低头,吻去她所有话。
“始哥,真的不用去吗?杨叔来了一次――”唇上的手指让任随风乖乖住了口。
“风,你只要听我一个人的话就可以了。”没等她回话,龙始又再次吻上她。
正当两人吻到难分难舍时,琴房的门被人用力推开,来人甚至连门也没敲。
“任小姐――”显然,对方已被房内的情景吓得自动消音。
龙始的吻一向是激烈的,任谁看了,也会立刻脸红走避,但他没有,进来的男人只是呆站门口,震惊之外还有羞怒――
怎么可以!她不是一副局做至极、神圣不可侵犯的样子吗?她怎么可以和一个男人这样鬼混?
男人眼光下移,不敢相信地瞪着龙始的脚――一个残废。
“怎么了?”任随风不解任随风为何停下吻。
“有个不速之客。”龙始在她的唇上轻点一下,越觉把她吻迷糊是件可爱的事,瞧,她似乎还接收不到他在说什么,只会被他牵着走。
不速之客?任随风才想抬头,龙始却立刻把她的脸转回怀中,他不喜欢让别人看到她被吻过后脸红的摸样,那是他专属的景致。
“怎么?为了风而来?”刚才他叫的是风,那他应该就是爸找来有害于风的“客人”。
“风是我的。”龙始占有地抱住任随风。“你滚吧!”
“凭你这跛子也配?!”男人忍受不了龙始高高在上的姿态,一时失言也不自知。
龙始不怒反笑,语气平静地道:“就因为你这句话,我就可以把你分尸。”
在龙始充满平静却带杀意的注视下,男人早已背脊发凉,要不是为了任随风而硬撑,恐怕早以瘫软在地上。
任随风勉强自龙始的怀中转回小脸,想看看是谁敢对龙始不敬。
“Mr.周!”任随风不敢相信地低叫。
“任小姐,”一见伊人,周东显便忘了害怕。“我以为再也见不到你了,你突然离开英国,我……”他立即向她倾诉深情。
这个人,是风在英国念书时的追求者?一个有脚的男人?龙始开始不平衡地注视周东显,在任何角度去看,他龙始均比他出色,风也选择了他,但其实是他龙始输了,输了一对脚!
“我以为你不肯跟我去德国莱比锡大学,是因为柏林交响乐团挖掘你……”他像连珠炮似的说着话。“你不会进柏林交响乐团吧!你知道,我从不带人去德国,你也知道,我绝对可以让你……”
“我清楚你在音乐界的地位,但我要的不是这些,我之前已经说得很明白――”
“但你方才弹琴了呀!”说完之后,周东显整个人僵住,瞳孔猛地收缩,不敢相信地指着龙始。“你说你的琴只为一个人而弹,你说你已不想再以思念去弹琴,除非那个人明白了你的心意……”
那是任随风回来的三个月下的伏笔之一,她知道龙始会调查她,这些事必能感动他,现在这些事由周东显说出来,证明她一早选择了他,效果会更好吧!
但周东显的下一句话,却教任随风铁青了脸。
“你竟然为了这个跛子而自毁前程!”他第二次骂龙始是跛子。
“你说我大哥是什么?”冰冷至极的声音包含着浓烈的杀意,是龙续。“有种,你再说一次!”他逼前一步,吓得周东显急退一步。
“这个跛子是你大哥――”周东显还未说完,人已被龙续一拳击中,牙齿也掉了几颗。
“杨叔。”龙始一声轻唤,杨管家不出十秒便出现琴房供他差遣。“送客。”‘送’ 得越‘远’越好。他的唇边扬起一抹残忍。
“是的。”杨管家突兀地拿出襟口的白手套戴上,然后强硬地扣住周东显的手臂道: “周先生,请!”也不等人回应,杨管家便把人强拖出去。
“大哥,我先下去。”龙续想和杨管家一起去“送客”。
“阿续。”龙始却叫住了他,见他站定,看向他,龙始才续道:“风是我的。”
龙续点头,他整天待在主楼,一知道龙始肯走出房,便马上赶来琴房,却听到连续不断的男女喘息声,他还能不知道小风是谁的吗?不只他,只要在今天待过主楼的人,都知道他们的关系了。
而龙始选择当面告诉他,就是信任他,要他打退其他想接近小风的男人,要他保护她。
受到龙始的信任使一向酷得过火的龙续笑了,笑得很淡很淡。在龙家,信任,就是承认。
在龙余之外,大哥终于承认了他。
只是他怎么也想不到,所谓的承认,全是他的一厢情愿,龙始不过是看中他的心理,以图他的誓死忠贞。
风太重要了,就算以一个亲弟弟的命换回风的安全也不算什么。
连他自己也不懂,一样是奉献,但他对前妻和风的态度怎会如此不同?他对风太执着了。
但再重要也没用,他的脚……
任随风咬着下唇,仍在自责着,她该知道是周东显的,在她认识的人中,只有他姓周,只有他有三个妹妹。
因为她的疏忽,竟被这个混帐伤了始哥!
她自责的样子令龙始极不平衡,她为什么要对那个男人的死而神伤?
他的残废,使他不信任她,进而误会了她是可怜周东显,这令他再一次自嫌和自弃。
“对不起。”任随风在龙续走后,首先打破沉默。
“你没对不起我什么。”他摇摇头,抱着她的手松开。
这骇着了她,尤其是他的眼神,他从不曾这样看她――不甘和愤怒中夹着怜惜,同时又带着想放弃却又放不了手的恨意。
她严重地扰乱了他、影响了他,而一向傲得足以比天的他,竟接受了这种情况,甚至乐于如此。
太不像他了。
任随风面对这样明明激动万分,却又超乎常理地平静的龙始,一下子也慌了手脚,及得快要哭出来。
她从不曾见过这样的始哥呀!
他极端的愤恨,来自他自身的脆弱,包括了他的脚,也包括了他的风。
“对不起,我……坏了你的兴致了。”任随风以她一贯的方式去处理,不同的是,她有的不是假意,而是真心。
是了,他明白了,同样是奉献,为什么风会令他如此执着。
她明明强得可以,却又不合理地弱,就像她九岁时,理智地选择了龙家,出卖了她的爸爸,却又因母亲的死而无声痛哭,同时向父亲的尸体连开数枪,强得教人怀疑她是否只有九岁,但下一秒她又脆弱得如一般孩子,在他怀中哭至睡去。
龙家男人对一条弱得彻底的虫,就像他的前妻只会让他反感得不得了;但风不是,她是强与弱的极端矛盾组合。
所以,他疯狂地执着于她。
只因这份包含强大力量的脆弱。
“别用这副要人同情的语气和我说话!”
不想再执着于她,因为她好得让他连仰慕也自惭形秽――无论是她,抑或是她的追求者。
可是,话一出口,他就后悔了。
是的,后悔,二十九年来,他第一次明白什么叫后悔。
风的杏眼中,自惊愕转至受伤的神色不到一秒,那双眼甚至马上红了起来,大大的泪珠立刻涌上――他的话伤害了这个爱慕他的女子了。
“对不起……对不起……”她并不真的觉得自己有错,只是不知道要怎么办,潜意识便主宰了她,令她道歉。
为什么呢?她没有错,却仍向他道歉。龙始咬紧牙关,撇开头,没有看她。
爱,令她包容他、迁就他、以他为天……他一向觉得理所当然,这些是女人的份内事!但是,原来这世上有个会反过来迁就她、爱护她的男人,和她有相同的嗜好,可以给予她前程,伴她飞翔万里……
最重要,是他健全。
“我……”任随风见龙始自己推动轮椅,向房门走去,内心损失慌成一团。
她错了吗?错在让他走出房,让他比较了健全和不健全?
若是这样会令他愤恨她,她不敢了,再也不敢了。
因为爱上,她可以包容他的残缺,没有人可以忍受丈夫的不全,但女人可以忍受情人的一切不是。
为什么一定要站起来?不站起来,他一样可以管理公司的呀!不,就算他不管公司……也是可以的,只要他会永远在她身边的话。
眼见他决绝地走,后悔的感觉马上侵蚀了她的心脏,流进她的血液,入侵她每根神经。
从不知道自己会有这会总时候――脆弱、无助;从不知道自己会有这么的一刻悔恨、绝望。
在交出自己之后,她把真心、希望和未来也一并交到这个男人的手上,现下却一声凄绝的呜咽声逸出她的喉咙,令龙始震惊地停了下来,他从没听过她这种声音,太凄楚沧凉――只因为,他的离开?
直到这一刻才知道,卑微的不是她,而是他……龙始的手微微颤抖,眼眶有片刻刺痛,他闭上了眼,任由一切感觉在体内流窜,放任自己回头,再度拥抱了他的风。
“对不起……对不起……”她哭泣得像个孩子,脆弱绝望地攀附着他。
“永远也别向我说对不起。”龙始紧紧抱着她,轻声安慰着她的同时,也是安慰了自己。
“我只有……你了……别不理我……”她哭到声音走调。
再也没有以往的任随风了,再也没有。
“傻孩子,我怎会不理你?”龙始闭上眼,感受她的体温带来的满足感和实在感,这是他生存了这么多年,第一次拥有自己生命的感觉。她说她只有他,她何尝不是?
“始哥……”她抬头,哑声道:“真的对不起……”他不想站起来就由他吧!只要他快乐就可以了。
“你太傻了。”他终于明白为何人感动会哭,感动是件简单的事,只要一个人知足,即使只有一刻知足,感动就在那刻成立了。
她没有回话,只是抱着他轻声啜泣。
“别太宠我,你会宠坏我的!”英雄难过美人关,就是这么一回事,再厉害的男人,在所爱的女人面前,也脆弱得彷若小孩。
“别哭了,乖,快别哭了。”他吻着她脸蛋的每一处,直到她不再流泪,直到她的身子连因哭泣而产生的颤抖也消去时,才抱着她回房。
什么也无所谓了。任随风在他身下失去意识的前一刻,也失去了所有的理智和自我。
因为她不再是她,所以她爱上了龙始;又或者是,因为爱上了龙始,她才不再是她?
可是,这些都不再重要了。
就在当晚,任随风的调查报告来了。
第四章
她已经五天没见过始哥了,他还在介意琴房的事吗?但那夜他们仍在温存呀!
她忧虑、焦躁、不安,她觉得事情已经失去控制,她完全陷入本由她操控的计划之中,像疯了般爱恋着龙始。
她因而更觉心神耗尽,因为在这件事情上,还有一个龙易杵在中间。
她知道龙易叫来周东显的原因,同为龙家男人,他当然知道龙家男人近乎变态的占有欲强到怎样的地步,情敌的出现,必定刺激了龙始――他想以激将法逼龙始去复健。
但事实只证明他弄巧成拙,龙始现在又回到她回来之前的状况,谁也不见。
他们的事全宅无人不知,个个纷表关心,特别是龙终,总在问长问短希望帮得上忙。
但感情的事,外人又怎能帮得上忙?她唯一可以做的,就是每晚在房里哭,哭到累才睡。
因为睡得太沉,所以她根本不知道龙始每晚的到来。
龙始坐在轮椅上,就着窗外微弱的月光看着她。
“始哥……”任随风趴在床上睡,眼睫还有着泪。
她连睡觉也可以演戏吗?抑或她知道他每晚也偷偷来看她?才装睡扮哭?
调查报告上有太多感人的事,要不是全集中在她回来之前的三个月,要不是知道是龙易叫她回来,他真的会感动到抱着她哭。
可惜龙易出卖了你,孩子。
姓周的出现,是龙易安排来刺激他的,他是龙易的儿子,当然知道龙易在玩什么把戏。
本来,他该照着龙易的剧本一样,愤恨地把背叛了他的任随风杀掉,然后以恨为动力,再一次傲视天下,但龙易错估了他的执着。
这不为奇,龙易根本不会爱人,又怎会知道爱上一个人之后,会执着到什么地步?
就连他自身也料想不到自己会陷得这么深。
他不该在调查报告来之前,便放任自己回应她的奉献,他不该这么轻易便爱上她,不该在得知真相之后,仍舍不得杀了她。
背叛他是大罪!可他却……爱上一个人之后,他不再是他了。
回想这一段日子,她总是一副爱慕他的姿态,到底她……是否真心爱过他?
想起她再次介入他的生命时,他由轻视、排斥到欣喜若狂的时间,短暂得教他措手不及,现在回首,才觉不合理。
可是,这世上又有什么是合理的呢?龙始闭上眼,当她是爱他的可以吗?他接受不了她不爱他!
在琴房那一夜,他没有保留地把心给了她,让她成为了自己的支柱,却在一夕之间便崩溃。
因为太爱,所以太恨,但却又矛盾地下不了手。他不再是傲得比天的龙始,他不过是绕着她转的可怜虫,一条连杀她也下不了手、恨她也狠不了心的可怜虫!
龙始伸出手,拭去任随风眼角的泪,本想就此收回手,但手却自己有了意识,在她的脸上流连不去,轻轻拂开她粘在脸上的发丝之后,又忍不住地轻吻她的唇。
他不想弄醒她,因为不知要如何面对她,但在某种程度上又希望她会醒来,向他解释一切。
空气中突来的叹息声令任随风转醒,手自动摸出枕头下的手枪,指向龙始――
“始哥!”她惊喜地喊,丢下手枪,扑进他怀里,又哭又笑。
“你的警觉性有待加强,若进来的不是我,你已经死掉了。”他为什么仍要教导她?她日后若遭人暗杀而死,也不干他的事!
“乖,我知道你有很多话想和我说,但我累了,迟一点再说好吗?”想听她解释,却又不想,分也分不出是不是谎话不如放弃,宁可不听。
任随风只好把话全吞回肚里,抹掉眼泪,温柔地笑着,一脸渴望、爱慕地看着。
到底是她的演技精湛,还是他的眼变拙了?到底他倾向相信她,还是想定她的罪?到底他想她生,还是她死?还是,生与死,早已决定?
他必须告诉自己,他不全是为了她,他其实是要报复龙易这样对他。别以为什么都在你的掌握之中呀!龙易!你要我以恨作为动力,不过是怕我有爱会不完美,我就偏要爱!
一次的算计,就已是背叛,从此父子恩断情绝,龙始再也没喊过龙易“爸爸”。
然而,风呢?她爱不爱他都好,她已是背叛了他的人,他却……
龙始吻着任随风,倒上她的床,看着底下的她一脸任人宰割的摸样,到底她是不是爱他?
“始哥……”他立刻吻住她想说话的小嘴,他不要她说话,只要她的身体。
这样子,才有实在感,实在,才有安全感。
关系的恢复,是龙易始料未及的,在他想发动第二波攻击时,龙始却自毁一切。
任随风捧着亲手做的晚餐去龙始的房间想给他一个惊喜,但一拉开门,却是他给她惊吓。
龙始不断地喘气,满脸汗水,衣服也被汗液侵湿,一脸痛苦地站立着!
“始哥……”任随风不敢相信地低叫。“你……可以站起来了?”
她的出现让龙始分了神,加上刚才的过度运动量,令他双脚每一寸肌肉剧痛不已,一时的分神便让他猛地倒下――在他的女人面前,他倒了下来。
“始哥!”任随风惊叫,一手锁上门,隔绝一切,怕让仆人看到他有失尊严的一幕。同时,隔绝了自己求生的路。
龙始咬着下唇,全身剧烈地颤抖,他竟然在她面前倒了下来!他怎么可以在她面前倒下!怎么可以!不甘、怨愤的感觉涨了满腔,任随风蹲下查看他伤势的举动教他自尊受伤,一时之间令他失去理智地大吼:“滚开!别碰我!”
“始哥!”她没料到他会突然出手,硬受了他没有理性的一击,整个人便向后倒。
他呆望自己的手,他怎会伤害了她?但当她爬了起来,企图接近自己的举动令他再一次发飙,失去理性地拔出衣服里的短刃,向自己的脚插去。
“这对该死的脚!”龙始突然爆出一声大吼,要留下风,必须要有一双健全的脚,但为什么这双脚却要毁了自己的主人?为什么风会选这时进来?为什么要让她看见他最不济的一刻?
“始哥!”她惊呼,马上扑前,阻止他挥刀自残。
龙始再度挥开她,举起刀,用力往下刺――
一滴血滴到龙始脸上,一阵阻力令他下不了刀。
他抬首,只见任随风徒手抓住刀锋,阻止他自残身体。
这个惊惶失措,害怕他受伤的表情,到底是真是假?抑或只是可怜他的脚?
“别伤害自己,求求你,始哥。”她摇着头,握住刀锋的手是痛,却不及眼见他自残而阻止不了的心痛。
宁可自己千疮百孔也不希望对方受伤,这或许就是爱情吧!
“请不要……请不要这样子,复健是不能急的。”她是矛盾的,想他站起来,却又不想他伤害了自己。
太可怕了,那一天在琴房里的事吓怕了她,她不要他站起来了,再也不要了。
而且,只要他站起身,再次接掌龙家的事业,他就不再是专属于她一个人的了。
他,将会是属于龙家的、属于龙易的、属于帮会的、属于公司的、属于龙家四子的、属于所有兄弟的,然后才是属于她的。
怎么可以呢?只要他站起来,她就会失去他专注的爱!
他不想站起来,她就别鼓励他复健,他就会一辈子和她一起,一辈子以她为中心。
和他一起逃,只要逃离龙家,他就是她的了――她爱的将来,就掌握在她自己手中。
是的,她是自私的,但在爱得过深之后,又有谁可以伟大?尤其龙家一向不主张伟大呀!
但若真这样,始哥会快乐吗?龙易会放过他们吗?
“放手!”龙始冷冷地说,希望以冷淡掩饰自己对她的关心。
“你答应我不再胡来,我就马上放手。”她的话音近乎是哀求。
“我的是事,轮不到你算――”他的话卡在喉咙深处,因为滴到他身上的血液突然流得急了三倍之多――她握刀握得更用力,只求阻止得了他。
“不要……”她知道他为自己这状况而难堪,但这是没办法的事呀!
就是逼真至此的表情,他才陷落!龙始头一次心软得如此无力,松开了手。
“为什么要这样子吓我?”任随风跪坐在他身边,不管自己手心的伤比上次的脚伤深上几倍,只求他别再自残。“别再这样子好不好?我很害怕!”
龙始不答,只是紧盯着她的脸。
他的眼神令她害怕,这种眼神和他硬要她献身时一样――像在观察她。
他的确是在观察她,想在她脸上找出一丝破绽,一丝可以说服自己不杀她的破绽。
怎可心软不杀她?她背叛了他,又高高在上地施舍她的同情;怎可硬起心肠杀她?她是他发狂的执着爱恋呀!
“告诉我,若他不叫你回来,你会不会为我而回来?”到了这一刻,他仍想保住她,只要她说出他想听的答案,他绝下不了手。
任随风始终不够老练,僵了一下,愣愣地回视他。
没有人可以查到龙易叫她回来的――除非是龙易自己泄的密。她早知道龙始会调查她,但想不到龙易会出卖她,但目的为何,她现在已无暇深究,此刻最重要的,是安抚这个男人。
“为什么呢?风!”龙始笑了,笑得教她害怕,笑得教她心寒。
“我……”她想表明真心,但却不知怎么表达,只可吐出世间所有男女均说过的话: “我爱你。”这是她第一次表白。
如果她不是龙易派来的,那该有多好?他甘愿被骗的,他甘愿的!
然而,她怎能以这句话刺激他?这句话,等同了侮辱和背叛!
“你真的爱我吗?”他没有等她回答,只是像在说服自己般道:“你真的爱吧!”
“我只有你呀!”她知道他不相信她,但除了语言,她还可以怎么说服他?
这句话无疑是火上加油,若只有他,她怎么不早一点向他坦白?只有他代表了只有他一个,什么也没有,只剩下他,只可相信他,既是如此,怎么不告诉他?
“若你只有我,我说什么你都会做吧?”
他抓紧了她的手肘,力道大得弄痛了她,但她咬牙忍住了。
“你会做吧?”
他不是在问她,而是在逼她点头,她很清楚,在想证明自己的真心之下,无奈且天真地点了头。
毫无预告的,他推倒了她,扑在她身上,像头发狂的野兽般撕裂她。
“不――始哥!”她尖叫。“停……我好痛呀!”任随风根本推不动他,加上两手受伤,就更无力自保,只能任由他机械性地在自己身上律动。
他怎么可以如此待她?他要他做什么都可以,但他怎么可以这样强迫她做这种事?!
她最爱的男人竟如此伤害她!
明知道这种事对她而言会产生极大的伤害,他却仍这样对她――尽管她是他最爱的女人。
可是他忍心这样伤害她,她又会是他最爱的女人吗?她知道自己最初的动机不良,可是现在不是!她真心爱着他,他看不到吗?他感觉不到吗?
说什么爱情可以使心灵互相交流,全都是骗人的!
若爱她,他怎会下得了手这样对她?
任随风抵在他肩上的手无力地垂下,放在身体两旁,身上的男人同时倒在她身上,抱着她喘息,然后像以往一般,怜惜地吻着她的脸蛋每一处――只是这一次,多了她的泪。
“风,我说什么你都会做的吧!”他对她空洞的眼神视而不见。“我要你嫁给我。”
本来,这会是很动听的一句话,可是现在却再也没有意义了。
任随风别开了脸,闭着的眼仍在流泪,感到他温暖的手扳回自己的脸,感到他温热的唇吻上自己,却再也没半分感觉,甚至可以说是麻木了。
很容易的,要毁灭一段感情、扼杀一个女人,太容易太容易了。
“就算你不是真心,也无所谓了。”龙始叹了口气,肉体的发泄的确令他怒气减去,使他回复了人该有的理智――该说是,龙家人的理智。
即使她让他变得卑微,傲气尽失,他也无所谓了,只要她在他身边就行了。
“风,你满意了吗?高兴吗?”他的笑容多么的苦涩,却又夹着某种程度上的嘲讽。
她仍是闭眼流泪,一言不发。
她任随风,正正式式失去所有,就连这个男人……也不再是她的了。
“好好照顾自己。”龙易为任随风拉开车门。“去到德国,我的人会来接应你。” 接你去天堂。他在心中补上一句。
阿始太像年轻时的他,令他有种执着,使他不到最后一刻也不想放弃他,所以,他只好牺牲任随风这个人才――去到德国,他的人自会下手,在香港,阿始很容易会查到是他做的,在国外的话,他比较容易推到他的对头人身上。
是她自己找他帮忙离开,是她给他机会,这不干他的事。
任随风不发一言,定定地注视着龙易,过了好一会才弯身坐进房车之中。
“小风,龙叔对这件事很抱歉,我并不知道阿始会有办法查到我们之间的事的。” 他关上车门,透过降下了的车窗和她说话。
沉默了半秒之后,她轻声问他:“你真的什么都不知道吗?”她再度注视龙易,清明的眼光令龙易有点不适,她凭什么这样看他?
“小风,我不是你想的那样。”他总要装一下。
“我又怎么想你了?”她连笑的力气也没了。“龙叔,我累了,好累好累。”
“我知道,所以你快点上机,早点去到德国,可以早点‘休息’。”
“为什么呢?我受不了,也算是解脱吧!”她说了一句他不懂的话。
“乖,别胡思乱想了。”拖太久,阿始发现她不见了,一定会追来。
“怎样也好,我终于知道,所谓的爱就是如此!”脆弱而无力,相爱而不能互信。 “龙叔,我可以有要求吗?”
“说吧!”他点头,他是个仁慈的男人,会答允死囚的要求的。
“别让他过度复健,要照医生说的去做。”那一天,他就是太过胡来才会在她面前倒下,以他求效率的性格,他一定……站不站起来,已经和她无关了,他再也不属于她,想他又有何用?
世人认为,站起来对他而言才是好事,但在她不,她只是一个女人,一个除了爱他之外便什么也不会的女人。但这个世界是由这些世人组成的,那事情合乎世人定下的规章,才是幸福吧!
当一个人爱另一个人爱到什么也没时,注定会发生悲剧。
太聪明了。龙易眼神微转,她明白这一切都是他在背后兴风作浪,却没有撕破脸,为的是不必深究,但她的聪明太令他惋惜,可是留她在世上太危险,龙家男人不该有爱的。
但是,他龙易是冷情的,不是吗?
这个女人配得上阿始……也配得上他。
“其实你可以留在香港,你知道,越危险的地方就越安全,在‘我的保护’下,阿始找不到你的。”他别有深意。
她的嘴角勾出一个嘲讽的弧度,低声道:“我是你儿子的女人!”
“杨贵妃也曾是寿王的女人,最后不也成了唐玄宗的女人?”他修长的手按到车窗的框框上,弯下了腰,近乎是纡尊降贵。
“龙叔,没有心的女人,要来又有何用?”她失笑,觉得荒谬,荒谬到令她害怕,但凡一件事超出世人该有的预算,便是荒谬,太荒谬便会使人害怕――尤其制造这荒谬的人是龙易,现在不说服他,怕他会硬来。
结局,就像丁盈一样。
“就因为没有心,要来才有价值。”她还嫩,不了解男人的征服欲。
把一个无心的女人重新滋润,让她为自己死心塌地,那多有成就感,而且因为无心,为他办起事来才够狠!
“龙叔,你知道的,我现下大声尖叫,就可以把他引来。”
“而你也知道,我若要你,你怎么也逃不掉。”他大可即时在车上要了她,没有人敢有意见。“别威胁男人,我也好,始也好,威胁就是挑战,你该了解男人的劣根性。”
“我累了,龙叔,请不要再――”她投降了,因为已没有精力和心力去应付他了。
“我懂得何谓拒绝。”他仍是笑盈盈,站直了身,不再为她而弯腰。“走吧!他若真能康复,才是对他最好的。”是你自己选择要死的,别怪他。
世人如此认为,或许有其道理吧!
她看着龙易,就是这个男人,掌握了可以一夕倾覆世界的龙家,就是这个男人了。
而这个男人的继承人……任随风闭上眼,脑海中浮现龙始西装革履的样子,和眼前男人一样的惊人气势和魄力……
他可以站起来的吧!但复健成功的机率那么微……不行的话,那始哥又将被置于何地?
“若仍心系这里,何不留下?”到最后,他仍不懂她的心思。
一个因为爱而卑微的女人的心思。
这就是男人。
“我走了,永别,龙叔。”她在按上车窗前一刻道:“真正有挑战性的女人,一直在你身边,龙叔。”
龙易没答话,没有人明白他的。
世上,只有一个人了解他,可他却是一手毁去她美好世界的恶人――他杀了她的父亲,那个一手提拔他的恩师,再继承他的地位,强娶她为妻,硬夺去她的纯真,再逼她为他产子……
他知道,对这个女人的执着,其实还有另一个名字……
第五章
他们的命运,终于在八年后再次重逢。
八年之后的任随风已经不再蓄着少女时代的长发,而是一头削得短薄的乱发,穿着衬衫西装,唇边含着淡淡的笑,煮着一壶咖啡。
出现得太突然了,就像那时候一样的教他措手不及,只是这一次不再是立体的血腥奉献,而是平面的恬静祥和。
龙始放仍自己修长的手指一再轻抚相中人的轮廓,差太多了,她和记忆中的她差太多了。
什么都变了,只有她那双眸子仍是美得那般惊心。
“始哥……她……是不是小风姐姐?”龙羽怯怯地颤声问着。
龙始自杂志照片中抬头,看着龙余最宠爱的小妹妹龙羽,背着书包,胸口别着黑色的龙形识别证,娇小的身子在他巨型的办公桌前显得无比荏弱,惹人怜爱。
“我都不知道小羽喜欢看这些外国杂志呢!”他没回答她的问题,反是无聊地闲扯。
她和他,一向没有交集,平日彼此间也没怎么打招呼,现在特地来公司找他,而不等他回龙宅才告诉他,证明她是有求于他而不想龙余知道,连龙余也不知道,即是没第三个人知道。龙始看着龙羽,她拿这情报一定是来套人情,若他表现得太过急躁,他只会使自己处于下风,他不是白痴。
“同学看……我便看……”她强自镇定的样子让他想大笑,小月在十四岁时已能处理公司的事务,同为龙家小孩,怎么会差了这么多?不是说,被伤害得越大,会长得越茁壮吗?小羽十岁那年受的“伤害”不够大吗?他残酷而冷血的想法要是让阿余知道了,一定会宰掉他。
“我……我……那个……她是不是……”龙始的从容误导了她,使她以为相片中人真的不是任随风,结巴得更厉害。
若相片中人不是任随风,她便没有筹码和始哥谈判――不!是以人情求他!
龙始不置可否,反过来道破龙羽的心事。“小羽,爸不会勉强阿余结婚的,你可以放心。”龙始站了起来,走到她身边。
龙羽惊喜地抬头,但一发现龙始――一个男人――靠得离自己这样近,脸色马上刷白,吓得自椅子上跳了起来。
龙始没有因吓坏她而愧疚,反而笑了。“你来找我,若只为了阿余的事,你现在大概可以放心了。小羽,阿余是我的弟弟,你敬爱的‘大哥’,又怎会被爸轻易击倒,和那个女人结婚?”龙始靠在办公桌上,没有再坏心地接近她,就当是给阿余面子吧!
她点了点头,告辞之声也被他的接近至结巴不停,甚至怕得不敢向他要任何保证。
龙始轻轻地笑了起来,看着相片中人,以她轻淡的笑容抚慰自己的心灵,让自己平静下来,仔细地读这个栏目,找寻线索。
这是一个名为“最具特色咖啡店选举”,由读者寄照片上杂志社,经过一轮筛选之后,入围的照片便会登出来,再由读者投票选出冠军,届时便会访问这家店的老板。
看着照片的左下角,写着――不再奉献・德国。
龙始看着那几个英文字,久久不会说话。
什么叫“不再奉献”!她胆敢以这几个字作为店名?!龙始皱眉,心中的不悦开始扩大。
她人在德国,甚至开了咖啡店,但长驻那里的部下却没一个发现她!开了店,一定有商业登记,有登记,就一定有名字和照片,而他们竟敢查不到她人在德国!
全部该死!龙始眼神阴霾地盯着相片中的女人,此刻他的心情恶劣,但伊人却身在德国而非他的身边。
她怎么还可以笑?她怎么可以笑得一脸幸福?八年了,他甚至不懂什么是笑!哦!不,他会笑,却不懂什么是发自心底的笑!
而她,胆敢不再奉献!
看着自己的脚,他已经可以行动自如,他早已不是跛子了。
复健成功率只有两成,然而,他做到了。龙家人,一向善于创造奇迹。
在复健时,他的脚一次又一次令他失望,过度的复健甚至令他的腰部也开始失去痛感,要不是龙余阻止了他,他只怕仍是坐在轮椅上。
连龙余也觉得不可思议,他竟可在过度复健的一星期后站起来,完全不用旁人搀扶,在两天之后更可以走路。
他人不明白他何以进步神速,只有他懂,在某夜,他收到一封E-mail――
我会在远方看着你。
没有上下款,只有这一行字,却教他有信念坚持下去。
她没有死!这个事实让他兴奋得几乎发狂,在他的人怎么也找不着她时,他一度认为龙易真的杀了她,但自己连走路也不行的事实让他忍耐,他必须等到羽翼已丰时才和龙易对决。
而她的E-mail给了他无限希望,她不但没死,而且还是一样关心他,一直以来的渴望得到印证和肯定,他才有心力继续做复健。
为了追回她,他必须要站起来,而人体,就是那么的奇妙,他竟真的站了起来!
然而……
龙始闭上眼,脑中再次涌出自己伤害了那小女孩的恶梦。
她会走,因为他伤害了她,不管身与心,所以,她宁可在远方看着他,也不肯回来他的身边――没有一个人受得了爱人怀疑自己的真心。
八年了,他终于学会体谅和易地而处。
但思念却使他发狂,令他发疯,也令他变得无情。
八年了,他拥有过无数女人,但总没有一个可以长留他身边。
毫不在乎地伤害别人,以满足自己的思念,又在对方再也满足不了自己的情况之后,便甩了她。甩得那般冷血、那般决情,只因对方剪掉了当初迷惑了他的及腰长发,或是换了洗发精的味道,让他自任随风的诅咒中清醒,然后又坠入另一个任随风的怀抱里。
因为没有爱,他甚至不觉愧疚――连一个人类该有的内疚之心、愧对之情,他也没有。
那些情,也是感情之一吧!所以,他根本舍不得浪费,他根本不想浪费一分一毫的感情在别人身上,他要把自己最完整的感情送到风手上,弥补他造成的伤害。
可是,相片中的她却如此幸福地笑着,笑出她一贯的宁静味道,幸福地煮着那一壶不用一百元的咖啡!而他呢?却活在自建的囫囵之中!
差别在于,他深爱着她,而她已不再回望红尘?龙始怎么也不肯相信这个假设,她不会放弃他的,他不会允许的。
可是,她若不是放弃了他,为什么是不再奉献?不想再爱得如此痛苦?
龙始不愿再想,拿起电话,按了几个号码之后,冰冷的声音马上传入耳中。
(龙续。)
“续,我要你马上去德国替我带一个人回来。”他的行动太惹人注意,由阿续去会好点。“抓到之后,立刻带回宅里。”他要让龙易亲眼见到自己的失败。“阿续,这件事我只相信你。”末了,他不忘对弟弟灌迷汤。
(是谁?)
“任随风。”
“呜……”女的小娃娃终于被弄哭了。
“嘘、嘘,你乖,叔叔请你吃糖好不好?”龙终一个头两个大,急得半死地哄着。
“别靠近。”男的那一个马上护住妹妹,防卫地盯着龙终。
“你们瞧,他好像大哥,原来龙凤胎的样子可以不像的呀!”龙终根本不理会他的警告,甚至伸手想摸小男孩的脸。
可是,手心马上传来一阵刺痛感,鲜红随即自他掌心滑下。
“你!”龙终不敢置信地盯着这个才七岁大的小鬼,他竟然伤了他!
“我不说第三次,不准靠近。”小男孩面不改色地伤人,对那些鲜血毫无畏惧之色,像很习惯这种事一样,握刀的手势更看得出他是个老手。
但被他保护的小女孩可不,眼泪像堤坝崩毁一样倾盆倒下,明显被哥哥的动作吓坏。
“你吓着她了。”龙余有点无奈,这对龙凤胎不只长相,连相处的模式也和他们的父母一样,男的那一个做事完全不顾女方感受。
“我们不会伤害你们的。”龙余抓住冲动的龙终,暗示他稍安务躁。
他和善的脸教小女孩放松些许,但男孩却不,反而更警戒地抱紧妹妹。
母亲说过,这种情况下,对他们最好的人才是最危险的――眼前的人,和那个伯伯一样,而笑面虎才是最不能相信的。
“连疑心重也像阿始。”龙易轻笑,示意杨管家为龙终包扎伤口,心思已转了无数遍。
“大哥才不像他这般野蛮!”龙终咆哮,让一个小鬼伤了自己,让他觉得面子尽失。
“他只是护妹心切。”龙余试着安抚龙终。“若场景对调,三哥你也会这般保护我的,不是吗?”龙余是龙始的后继者,不是没有道理的。
龙终听了,腼腆一笑,拍了拍龙余的肩道:“说什么傻话,我们是兄弟啊!”
所以,天生该被利用。龙易叹了口气,要龙终这低能儿又有何用?
一模一样。
刚回到家的龙始看到那个在哭泣的小人儿,立刻呆在厅口,完全不会反应。
过了一世纪之久,龙始突然冲到小女孩面前,蹲了下来,飞快地抱住了她。
“风……”他也想不到自己会如此激动,他以为,一天的时间已足够他平复心情,但太久没见了!他怎可能不激动?
小女孩吓坏了,之前那些自称是他们亲人的人也没这般抱着自己,可是这个人怎可 ――
熟识的冰冷刺杀感令龙始后颈的寒毛竖直,在众人的惊呼声中,他看到了另一个自己。
小男孩被制,刀子被龙始一手打到地上去。
“你是……”他的儿子。
那怀里的风……他低下头,小娃娃一脸害怕,不是,不是风,风不会怕他的,而且这小娃娃好小……他不由得失笑起来,笑自己错把女儿当成爱人,但实在太像了,简直是风的翻版。
“妈妈呢?妈妈在哪儿?”他关心的,永远只有风。
“大哥,你该自我介绍一下,你不说,她怎会知道你是她爸爸!”龙终马上在一旁怪叫。
“爸爸?”小女孩只抓到这个字眼。
他根本没死思玩这种父子相认团聚的戏码,这两个附属品根本不及风重要。
“对,我是你爸爸!”但未免小娃娃对他的印象不好,连带使风对他的印象也不好,他还是装出一个慈父表情。
“你……”见他笑得如此慈祥,小女孩转向哥哥,比照了一下。“你个哥哥好像啊!”她觉得不可思议。
“哦?”他看了男孩一眼,便又专注回女孩身上,大手摸了摸她的头,长指为她梳理一下她的长发,她简直和风小时候一模一样。“你叫什么名字?”怎么也得问一问。
“我……”她不敢说,方才那些人怎么问,哥哥也不肯说,那她不该说的。
“好吧!”龙始扬起一个俊帅的笑容。“我的小淑女,我叫龙始,有幸得知芳名吗?”
他的话,逗得这娃儿笑了开来,戒心马上剔除。
“我叫……”到了这一刻,她仍是先看了看兄长,见他点了头,她才敢告诉父亲自己的名字。“我叫任随汝。”她看了兄长一眼,立刻补充道:“哥哥叫任随吾。”
随“你”、随“我”?龙始意识到这两个名字的率性,有些好笑。
“好了,小汝,告诉我,妈妈呢?”龙始第哦次问了。
“不知道……”她小嘴一扁,马上要哭。
“呵,乖,别这样啊!”他把她抱进怀,回忆从前抱着风的时候,这女儿连发香也和风一样。“阿续?”对方不是风,他根本不会陷落太久,下一秒便直接向龙续询问。
“小风刚去了德国南部,一星期之后才回来,我便先把他们自邻居手中抢回来――”
“抢?!难怪这对小鬼怕我们了!二哥,你就不会表明身份,等小风回来,再一起回来吗?”龙终觉得自己受伤完全是拜龙续所赐,马上大叫。
“我的人已去了南部带小风回来。大哥,这是我的失职,明天小风一定会出现在你面前。”龙续自觉无能,龙始信任自己,但他却有负所望,只带了一对小鬼回来。
“明天?阿续,你很有效率,别太介怀,知道吗?”不能动气,龙始告诉自己,他是个好大哥呀!而且,有孩子在手,不怕风不来的。
那个在意外之后伴着他的女孩,只给了他一个月的快乐,却换来长达八年之久的痛苦的女孩,很快就会回到他身边了。
晚上八时,龙家的晚餐时间。
龙始把女儿抱上饭桌右排最后一个位置,她马上要求和任随吾一块坐。
“没用的人才会依赖别人。”
龙萌月冷冷一句,教任随吾皱眉,年幼的他不明白她脸上的扭曲是为了什么,但可以肯定,这个女的并不喜欢他们。
“小月说得对,小汝长大了,不可依赖哥哥,要自己坐。”龙始以任随风教导的方式教她。
任随汝望向任随吾,任随吾已自行爬上饭桌左排最后一个位置,这令她急了。
任随吾见她如此,便问:“妈妈教过的,你忘了吗?”
任随汝闻言,脑中涌出任随风的教导,马上镇定下来,开始用餐。
他们的用餐方式绝不含糊,像早已训练过一样。
龙始心中领悟了什么,全身僵直。
“风……不会来了,是不是?”他问得好轻好轻,表情仍是惊心动魄的平静。
“大哥,你说什么啊?”龙终口齿不清地问。
“随吾!”龙始大喝一声,这下真的把全桌人慑住。“我在问你话!风――风不来了!到底是不是她不会来!”他想否认,但……
“妈说过,当我见到另一个我时,就是我们母子分离的时刻。”任随吾脸上出现一种不符合年龄的早熟。“见到你时,我就知道一切都完了。”
“哥哥……”任随汝对兄长的话似懂非懂,只大约知道妈妈不要他们了,马上吓出泪。
龙始的眼瞪得好大好大,脸部肌肉僵至极限,引起轻微的抽搐,全身所有血液都在逆流,感觉是比死更痛苦。
为什么呢?他早已生不欲生,死不能死!八年了呀!
“她早就知道……我会找到她?”龙始的声音没有高低起伏,所以才显得可怕。
“她告诉我,我们不属于她,真正有资格拥有我们的家庭,很讲究规矩……”
所以,她早就教他们如何用餐!风根本――他的风根本――
“她还说,如果有人要把随汝送走,就叫我先杀了随汝,然后自杀。”他说得云淡风轻,故意的从容,是要威胁他人。
那个叫任随风的女人呀!
“大哥!”龙终惊叫。
生平第一次,龙始因情绪过分激动而晕倒。
“不,小汝陪我就行了。”颈上软软地抱着自己的小手令龙始有了一种相依为命的感觉,那时候,风也是这样紧抱自己,一样的依赖,一样的无助。
龙始闭了闭眼,压抑地吸了口气,却吸进任随汝的玫瑰花发香,更添自己对任随风的思念。
“你们回房吧!”他只想让任随汝陪他。
“爸爸――”龙萌月不甘心被摒除在外。
“小月,就一晚而已。”龙余拉过冷萌月,压低声音道:“爸爸才刚醒来,情绪不太稳定,只是一晚而已,小汝只有一张脸,没有你那久留人心的精明。”
龙余的用字果然令龙萌月好过了些,但她出去时仍是一脸的不甘。
“大哥,你就好好休息,别再在找到小风之前,自己又再倒下来。”龙余轻声叮嘱。
“哥哥不留下陪爸爸吗?”任随汝叫住要和龙余一起出去的兄长。
“我有点累。”他摇摇头,他留下,只怕会碍了龙始的眼。
而且,他有他该做的事。
龙余看着任随吾,他虽然不明白小风能丢下孩子的原因,但终于明白小风“敢”丢下孩子的原因,这孩子太像大哥,爸爸爱才,一定会留下他,但小汝不同,要保住她,只可靠大哥。她不见大哥,让大哥更思念她,而女儿像她,大哥就会善待她――如无意外的话。
意外是指,小风低估了大哥对她的执着。
八年前的事,他只猜得出大概,若爸爸给的任务只是让大哥站起来的话,小风的确是可以功成身退,离开这个是非之地;但若当中涉及了感情,这又不同了……若他尝过爱情,他就一定会明白小风不肯回来的理由吧!他有太多不懂的事,他只知道现在龙家正为一个任随风而处于一个多事之秋。
他不是呆子,大哥和爸爸之间的暗涌已非这两年的事,小风的出现,无疑成了催化剂。
“哥哥……”任随汝见任随吾真的要走,心中有点害怕,她和他不曾分开过。
“你乖,他需要的是你。”任随吾摇头。“而且,他不是有很多时间可以陪你。” 这句话隐含了另一个意思。
而你,很快便会明白的,龙始。任随吾笑了,笑出了龙始的影子。
第六章
任随吾被安置在东翼角落的客房之中,和龙始的房间相距极远。
他一回到房,便锁上房门,坐上床,开始等。
到了凌晨三点,早已打开的窗终于爬进一个短发的女子――任随风。
任随吾马上迎前,没有作声,但小手开始比着军事手语。
随汝在龙始那边。他比手势的速度极快。
任随风点了点头,比了比,你有做我说过的事吗?
有,你说过被龙家人捉到之后,就要误导他们,让他们以为你永远不会回来,让他们疏于戒备,我有做。任随吾不等任随风回应,争取时间地立刻比另一组手语,以后我们怎么办?
返回德国,他们不会想到我们刚自那逃出来,现在又躲回去。她在那本该死的杂志出版时,便已打点好一切,她去南部,也是为了买地事宜,但想不到才刚出门,替她照顾孩子的史密斯夫妇便通知她,孩子被人强行带走了。
她很清楚,能逃开八年已是奇迹,但既有这八年,她就奢望有下一个八年,直到孩子长大为止。
龙家不适合孩子长大,龙家只会污染孩子的心灵。
那咖啡店呢?任随吾又问。
这么喜欢不再奉献?她一边笑,一边比手语。
只是想念妈妈的笑容。他摇头。
她讶异孩子的心思,的确,她是开了咖啡店之后才有笑容的。
初到德国,她首先得到的,是龙易的“特别招待”。
幸好他为了避嫌而请了当地的杀手,不清楚她的底细,过分轻敌之下便会她解决,身上所有财物反成了她在德国的生活费。
她极度疲累的身心在异乡更形疲惫,她太想念龙始,却在每夜恶梦之下恨透了他。
爱与恨同时并存的滋味就是这样令她难堪,她的爱是她强迫自己在一个月内建立的,爱得不容易、太刻薄,但她的恨却可以在一夕之间成形,甚至比辛苦建立的爱更深。
毕竟刻意的爱是比不上自然形成的恨。
可是,没有爱,哪有极深的恨?
要她接受自己仍深爱那个伤害自己的男人,太困难,也太难堪了,教她怎么接受这样的自己?
多么淫荡啊!她竟然爱着那个伤害她的人;而且是她自愿被他那样子伤害。
她越否定那份爱,就越否定自己,但承认了它,却一样否定自己。
而那时候,她有了孩子。
平日虚弱的身子根本受不了怀孕带来的伤害――不管身与心。
太累了,累得她几乎想任由自己和孩子一起死去。
可是支离破碎的心灵又在思念中重组,她不齿这样的自己,可是腹中的胎儿却又令她更思念他,令他极度想否定自己,否定一切,否定到甚至要自毁的地步!
然而,没有,她在极度矛盾的情况下,仍是以自己的意愿决定腹中孩子的命运。
在一次又一次的害喜之中,她虚弱不堪,但仍因思念而熬过去了。
这种矛盾的心情,让她郁郁不欢至孩子出生、上幼稚园、上小学……
直到她放开心胸,直到她明白凡事都要适可宜止时,她想起了自己长久以来遗忘了的梦想――开一家咖啡店,她以此放过自己,不再思念、不再去爱、不再去恨,平平淡淡地过日子,她的脸上终于出现笑容。
痛苦的,不只是龙始,她只是比他早一点脱离苦难罢了。
可是,她怎么也想不到,这孩子竟然懂她。任随风亲了一下孩子道:“有你们,妈妈便会笑了。”
不是不可惜,但有机会的,来日方长,她总有机会再开咖啡店。
“随汝喜欢他。”任随吾提醒。
“这是预料之内。”她低语。“你觉得随汝跟着他会好点?”
“不。”他的恋妹情节让他极度痛恨父亲,进而认为父亲怎么也不及自己棒。
“那不就行了?”她看了一下手表,再比手语。我不能再待下去了,你要记着我接下来的话;明天早上,他一定会把你们带去他的办公室,他会教你公司的事,会把随汝当成我伴在身边,你要乘机带随汝去他房内的洗手间,那里有秘道可以逃走,我会在那里等你们。
她见他点头,便要他重复一次,确定他真的记住,马上比另一组手语。我要走了,守卫的换班时间快到了。
小心一点。
她点头,才放开他,房里的空调便猛地喷出白雾――
糟糕!任随风第一个反应是抱起任随吾,捂住他的口鼻。
“妈,不用管我!快走!”那个男人的目标是她,妈怎会这般糊涂,浪费时间保护他?
“龙易会保住我,你快走!”
是呀!龙易会保住他,而且他是始哥的孩子,他不会为难知情不报的儿子。她怎会乱了方寸?她太紧张孩子了!任随风想放下任随吾,但手脚的力气竟已渐渐消失。
“妈……”任随吾年纪小,方才说话时,他吸进的两、三口白烟已足够他睡上大半天了。
任随风跪了下来,脚的力气已全失,但她仍硬撑,手紧紧地抱着任随吾。
模糊中,她看到白雾变淡、变淡,上了锁的房门这才被人打开,而那个人――那个她永世难忘的人终于出现。
根本看不清他,太远了,但看清了,只代表苦难即将来临,看清了又有何用?
影像由远至近,近到出现在她眼前,然后,他以修长的食指勾起了她下颚,让她知道他不只是一个影像。
“我真该再小心一点,你小时候接受过药物训练,怎会这么容易晕过去?”龙始含笑地轻语。
“始哥……”她的确还有意识,只是手脚不能动。
“对,我是你狠心丢下的始哥!”他轻易地自她怀中扯开任随吾,毫不怜惜地抛出,形成一道漂亮的抛物线,落入七步以外的床上,那过程,惊心动魄得令任随风吓呆。
“怕?我的眼界很准的哦!”他根本不在乎儿子的生死,就算在中途掉下来,也不干他的事。
而且,他的儿子明知道风会来也不告诉他――知情不报,就是死罪。
要不是风会伤心,他方才就会杀了他,反正,他对儿子根本没任何感情。相处了二十年的龙萌月是如此,何况是不曾怎么相处的儿子?
他拿出一个银白的盒子,任随风马上喊:“不要……始哥……”
“放心,这东西只会让你睡。”他扶起她的身子,自盒内抽出沾满药物的布快,轻捂她的口鼻。“乖乖的睡一下。”
她不要睡,因为睡醒之后,她一定会回到那个可怕的回忆之中。
“随吾的确很聪明,说话总是有涵义,我总觉得他那句‘他不是有很多时间可以陪你’有点问题,更奇怪一直不肯离开小汝的他怎么突然肯让小汝陪我,所以我才来看一下,没料到,我竟可以捉到你。”他在她仍有意识的一刻,告诉她能捉到她的理由。
他的心思太细密了,任随吾怎么斗得过他?她自己也不行,何况是她只有七岁的儿子?
看到任随风闭上眼,龙始放开了手,却仍让沾了药的布覆在她脸上,她受过药物训练,方才的药也弄不昏她的话,他就必须再小心一点。
他等了五分钟,才把那块布拿走,没用手捂着是怕她窒息,但连布也拿走又怕弄不昏她,怕她装睡,然后乘机逃走。
这个小女人太狡猾,他不得不万事小心。
他已经经不起任何一次因粗心大意而失去她的可能了。
龙始打横抱起任随风,回房去。
她的头好疼,身子也好疼。
“你醒了?”那男声马上把不甚清醒的她震醒。“真不愧是风,才睡了两个小时,那两种药加起来,一般人一定会昏上一天的。”
任随风困难地睁开干涩的眼,喉咙也像干得快要裂开,手脚全不像自己的,所有关节也在隐隐作痛;这全是药物引起的,她很清楚,但身体上还有另一种痛,却不是药物导致的。
这个认知让她觉得无力,就像八年前一样无力,这个男人怎可一次又一次这样伤害她?
龙始低下头吻她的唇,方才做爱时,他已把她的唇吻肿,但他仍吻不够她,一如他怎么也要不够她一样。
他的手覆到她左胸上,轻抚他亲手烙下的始字,这是代表了她仍是他的证明,教他安心。
“不要这样!”她奋力地推他覆上来的身体,但是药力未完全退去,令她没有力气推开他,一如当年因为手受伤而阻止不了他一样。“走开!你走开……”
可是腿间一阵痛,她已受不了地在他身下前仰……
“你会痛?”龙始在事后轻声问着,方才她昏睡时,他要她太多次了吗?又抑或是因为这八年来她都没有别的男人的关系?她实在紧密得宛如处子。
任随风转身背对着他,男人永远不会懂,在女人不愿意的情况下,女人能不疼吗?
“风,你好香。”龙始马上从后抱住她,绝对要占有她,每一分、每一秒也不让她离开他半分。“我好想你――”
“孩子呢?”她想起任随吾,对他的诉情完全充耳不闻。
在方才的伤害之后,他的诉情不过是多余,正如他当年的求婚一样。
八年后的重逢,首先重复的,竟是那天的伤害。
“我们立即结婚,天知道我想了这刻多久。这些年来,我看了好多婚纱杂志,还是觉得线条简单的婚纱适合你――”他不理会她的问话。
“孩子!我问你孩子!”她转身喊道。
“我们的婚礼……嗯,不如流水席好吗?我们道上的、商界的朋友众多――”
“随吾到底在哪儿?!”他不会伤害孩子吧?他突然有些不确定。
“孩子、孩子!你除了孩子之外,就没话对我说了吗?!”他的耐心到了极限,他绝不能接受孩子比他重要。
“求求你……我只有孩子了!”
当年,她什么也没有,只有他一个;现在,她有他,却竟敢说只有孩子!
他怎可能不恨孩子?
他把所有感情留给了她,但她呢?她没有!她把属于他的感情给了孩子!
背叛,因此而生。
“你信不信,我会杀了他们?”龙始怒极反笑,笑得那么温柔,但越温柔越教人惊心。
任随风看着他的眼,突然觉得声音被夺去,张大嘴巴不会说话。
“或者,那男的剁去手脚,丢在路边当乞丐,把女的卖去中东当雏妓?”更阴毒的还有,但要吓她,这程度就可以。
“你不会……你不会……他们也是你的孩子啊!”她不想相信,强烈地想肯定自己的想法而结巴起来。
“我当然不会,只是开个小玩笑罢了。”他珍爱地吻她的唇,却发现她冰冷得像掉进冰窖。“傻孩子,你相信了?他们是我们的爱情结晶啊!”
不,他不是开玩笑的。她全身的寒毛也竖起。
“抱歉,我不该开这么恶劣的玩笑,瞧你,吓地脸色如此苍白。”龙始心疼万分地轻语,他把她吓坏了。
“是不是……我嫁你……你就不会伤害孩子?”她真的什么也没有,只有孩子了!
“我怎会伤害他们呢?我真的只是开玩笑。”他再度把她压在身下。“但你嫁给我,他们改姓龙,便名正言顺是我的孩子,既是我的孩子,我又怎会伤害?”
他拿她的孩子威胁她!任随风感到前所未有的恐惧。
她怎么做不到放弃孩子?
如果,她做到自己教随吾误导龙始的那一番话就好了。可是,她却放不下孩子。
龙始吻去她刚滑出眼眶的泪,轻问:“可以吗?我知道你累了,但我很想再要你。” 他希望得到她的首肯。
任随风无言地把手抬起,揽住他的脖颈。
难道,她还有权利说不吗?
“把头发留长。”龙始把掌中的玫瑰花香味的洗发精揉出泡,为任随风洗头。“我喜欢你长发的样子。”
任随风顺他的意,点了点头,她很了解他对长发的执着。
在德国时,她自报上得知他的风流史,有一篇报道说他偏好长发的东方美人,在某种程度上,是一种恋物癖,更讽刺他这种换女友的速度比坐火箭还快的人的存在,是娱乐版记者之福,只要他的恋物癖不断重犯,就等于赏记者一口饭吃,记者甚至在篇末向他献上十二万分谢意。
但她不会知道,害龙始染上这种癖好的人,就是她。
“风,你没话和我说吗?”他替她冲水,轻声问她。
她?不如问他想听她说什么,然后她才说好了。
“太累了?”他抱起她,步入浴池。“泡一下热水会好一点。”他笑得温柔,心情极佳。
她见他如此,立刻小心翼翼地开口要求:“始哥……我可不可以去见见孩子?随汝睡觉会踢被――”
他的脸色马上一晨,厚实的大掌同时抓住她的后脑勺,俯下头,不容拒绝地吻住她。
“别再让我听到你提孩子,你我都不愿见孩子有什么事,尤其是随吾。”他冷声警告,眼神狠毒。
任随风咬着下唇,清楚知道他不是假意威胁,不由得颤抖起来,她不明白,那也是他的孩子啊。是他和她在八年前,透过爱孕育出来的孩子,他怎会不爱?他爱她,也该会爱孩子啊!
或者……只是一时不适应罢了,突然多了两个七岁大的孩子,任谁也不能适应!
“乖,别怕,我吓到你了是不是?”他用舌顶开她咬唇的贝齿。“别咬自己,我让你咬……”
他一再吸吮她的舌,没有让她火热,只让她更害怕。
方才做了几次,他已把她弄得很累,下体麻得不再像她的,再做,她真的会受不住。
他轻轻托起她的臀部,想在水中占有她。
“别……始哥,我……真的不行了。”她不能相信他还有体力再来一次,她是受的一方都受不了,但付出的一方却还未累。
他皱起眉,注视她写满哀求的脸,这孩子的眼睛没说谎。他把她抱到浴池边坐着,自己站在浴池里,拨开她的腿。
“始哥!”她以为他想做,马上合拢脚。
“不是要做。”他摇头,拍拍她的膝盖。“张开腿,让我看看。”
让他看?!这怎么可以!她立刻摇头,一张脸已经涨红。
“乖,别害羞,我吻也吻过了,还怕让我看!”他不理她的阻止,硬分开她的腿。
这个男人真是什么话都说得出口!她没撤,只能依他。
“看来是我把你操坏了。”他低笑着摇头。“没事的,一会儿我替你擦点药,明天便没事了,一定不会阻碍我们明天去看结婚礼服。”
看礼服?!任随风一震。
“这八年来,我每看中一套结婚礼服,便要人留起来,明天我们便去看。”他总有意无意提“八年”这两个字,想她知道他对她的爱未改、情未变。
太沉重了,八年了,对他,抑或对她都是。
“风……你不想看礼服吗?或者我们可以先去挑戒指。”他想开解她的不情愿,便万事都想依她。
但她还是沉默着,让他不知道她的想法,又怎么依她?
她的无言,对他而言太残忍了。
是她把他的喜怒变得无常,是她毁了以前的龙始,造就了现在的他。
“八年前和八年后,你对我都是残忍到极点。”
他握住她的手臂,轻摇晃她。“把我操纵在掌心里很好玩吗?我不是你的玩具,玩厌了就可以丢掉!”
“我没有――”
他的指控永远伤人。
“你知不知道,随吾说你不会来时,有多伤害我?你知不知道,知不知道呀?!我甚至激动到晕倒!我以为你真的不要我!”
他对她的否认完全听不入耳。
“你看看!我为了你,站起来了,为什么你不感动?!你说会在远方看着我,可是在我为你神伤时,你在哪里?!你骗我!一次又一次地骗我!”他失去理智地用力摇她。
“我以为我可以再次得到你,但你总是孩子孩子!我重要,还是他们重要?!你根本不爱我!没有孩子,你不会回来,就算阿续去南部捉你,你一样会逃!”他停止摇晃她,把她紧锁怀中。
他抱着她的力气大得教她呼吸困难,而他呐喊出来的感情则重得让她喘不过气来!
“你不要我!你只要孩子!你当年说会永远在我身边是骗我的!你说的话全是骗人的!”
“我没有……始哥……我好难过……放手……”
她觉得胸骨快断了。
“你这个大骗子!”他暴吼。
任随风终于受不了他的力气和感情,昏了过去。
第七章
任随吾在第二天晚上才醒来。
醒来之后,他便抱着妹妹,不发一言。
“你是不是肚子饿?”任随汝轻问。“我去弄三明治给你吃好不好?”
“哎呀,小汝这么小,就会弄三明治了?”龙终又插嘴。“你真厉害啊!小月七岁时,连吐司也不会烤!”龙终是故意的。
“是吗?爷爷说终叔到了十岁,连橙汁也不会榨呢!”龙萌月微笑着反击,眼中有着世人看不透的恨。
同样流着龙始的血,所以她也是极端的。
好不容易挣到的父爱,怎么也不可让这小贱人分去一分一毫!
“爸!”龙终马上哇哇大叫。
“那是事实,不容人否认。”龙易笑笑,介入后辈的闹剧。“你的确是比小月和小汝蠢,小汝七岁会做三明治,小月二十岁便可以赚十亿,请问你可以做什么?”他以说笑的方式指控自己儿子的无能。
“我、我――”龙终马上急红了一张脸。
任随吾没有理会龙家人的话,只是紧紧地抱着妹妹,痛恨自己无力救妈妈,所以也害怕失去妹妹,但任随汝却在他耳边爸爸东、爸爸西,令他听得极不舒服。
他不知道什么是恋母情节,他只知道,她们都被同一个人抢走!
如果想带走妹妹而不让她恨自己,他最好把她心目中龙始的好爸爸形象彻底地毁掉。
两个小娃娃谈话的声浪突然过小,引起龙易的注意,那男的,该不会是在想逃离这里的蠢行为吧?但应该不会,他满听小风的话,小风既已丢下他们,这小鬼便不会反抗,何况,他还要护住小汝?
龙易看着任随汝,他一向讨厌这种买一送一的无聊玩意,他最好联络得上小风,把小汝塞回给她,当是多谢她教出一个厉害的儿子;要是联络不上,他只好让小汝消失。
任随吾是阿始的继承人,又怎可有这么大的弱点?小风不把她带走,他只可让小汝消失。龙易眼中的嗜血光芒越来越烈,再怎么漂白,黑社会的本性也改不了。
“我不要!”任随汝和任随吾谈了一会之后突然叫喊。
“小汝,你不要什么?”龙始的声音突然插进来。
她一回头,便见今天一直躲在房里不见人的龙始,而他手上抱着的,赫然是任随风。
“妈妈!”任随汝大叫。
“你对妈做了什么?!”任随吾尖细的童音配上严厉的语气,极为不协调而可笑。
“我?”龙始的唇勾出一抹性感的笑,像在向自己的情敌炫耀一样。“我对你妈做过那种会有你弟妹的事。”
“坏人!”任随汝根本不懂大人在说什么,只牢牢记着哥哥对她说的话。
“怎么了?小汝?你这样说爸爸很没礼貌的。”龙始今天心情不错,从他仍很愉快并且无一丝责备意味的语气中,可知道他仍沉醉于任随风回来带给他的快乐之中。
“你不是我爸!我讨厌你!”任随汝哭着尖叫,上前抓着龙始的裤管。“把妈妈还我!”
龙始皱了一下眉,看向任随吾。
任随吾向他挑衅一笑,然后走去任随汝身边,从后抱住妹妹,大声地道:“随汝,不要这样,妈妈是我们的。妈妈那么爱我们,而我们那么讨厌他,你说妈会喜欢他吗?”
龙始生平第一次有种一定要干掉某人的冲动,而对象,就是他的亲生儿子。
“小汝,我――”龙始想讨回女儿的心,若连女儿也讨厌他,那他便很难绑回风的心。
“他是坏人,他欺负妈妈、欺负我们!”任随吾扯大嗓门,盖过龙始的声音。
龙始不耐烦了,他抱风下来,除了是向龙易挑衅之外,就是要把风送去他的地方休息,风很累了,这两个小鬼看不出来吗?
龙始慈爱的笑渐渐消去,任随汝的哭声、叫喊声令他极不舒服。
“放下妈妈呀!我们要和妈妈回德国!”
小汝,太像任随风了。
放开我呀!
龙始整个人怔住,呆呆地看着任随汝。
始哥、始哥,我只有你呀!
八年前的风,依赖他、仰慕他、只有他;八年后的风,害怕他、憎恨他、不要他。
始哥……不要这样子呀!
那泪颜,太惊心了,简直一模一样。
为什么他只会伤害风?
“我讨厌你!”任随汝的尖叫竟也像风。
我爱你呀!
唯一一次的告白,成了他八年来思念的唯一安慰。
可是,风却讨厌他――因为,她怕他危及孩子的安全;因为,她把所有的爱留给了孩子。
她没有以同等的爱回报他――她背叛了他,只因为这两个孩子。
他们阻碍他得到风的心,有他们存在,等对他的喜恶因而有了标准;孩子喜欢他,她也会接受他,但,若相反呢?
那样的话,还要孩子来干什么?
于是,龙始的眼神变了,修长有力的脚猛地抬起。
或许是母子连心,被他硬喂了药的任随风突然醒来,看到的是多么可怕的一幕――
龙始抬脚踢他的孩子!
“不要!”她尖叫,失去所有冷静和理智,挣开龙始的怀抱,马上查看两个孩子的伤势。
任随吾把任随汝保护得滴水不漏,她一点伤也没有,只是吓坏了;而任随吾则吐出一大口鲜血,脸色苍白。
“随吾,你怎样了?我的天。叫医生呀!”任随风双眼涌起薄雾,然后迅速凝聚成泪。
“妈……没事的……是肋骨……”母亲自他四岁开始便灌输他人体的知识,所以他很清楚自己伤了哪里。“没伤到内脏……只是痛……”
“别说话,别说话!”任随风慌了手脚。倒是龙余镇定,马上为任随吾做急救。
“余哥,他有没有事?”任随风叫着。
“放心,你冷静一点。他没有事,他自己也说了,没伤到内脏,只是肋骨断了。” 龙余不得不佩服任随吾,会玩心理战之余,又熟悉人体结构。不过,这不是小风的本意吧!她只是希望随吾可以保护小汝罢了。
“你还是不是人哪?”任随风因龙余的话而放松,马上对龙始哭叫,喊出最严厉的控诉。
龙始看着任随风,她变了,剪掉了他最喜欢的及腰长发,连带剪掉了对他的爱。
不可以!她不可以这样对他!于是,龙始伸手,抓住了她两只手臂。
“干什么?!放开。”她挣扎起来。“放手呀,我没空理你,儿子需要我!”
“任何人也不需要你,只有我……会需要你。”他把她带进怀里。
这句话,太惊心了,如果这句话是八年前说的,她一定不会走。
“始哥,已经太迟了。”她说得决绝。“你答应我,只要我在你身边,只要我嫁给你,你就不会伤害孩子――”
“是他们不好。”他不觉自己有错,就算有,也错在他不是在暗中进行。
她的脸色顿变,咬牙地道:“就算不好,你就可以伤害他们吗?!随吾是你的儿子呀!”
“那又怎样?”他已变得无情。“他不在我的期待之中,八年来,我期待的只有你。”
“你疯了!”任随风不敢置信地看着这个她深爱的男人,他变得太多,根本不是她的始哥。
他真心的情话,只换来“你疯了”这三个字?龙始的心像被插进一刀,狠狠的、不留情的。
“是呀,我是疯了。”他凄凄地失笑起来。“因为你而疯了,是你弄疯我的!”
这种指控太伤人了……也太……侵蚀人心了。
龙始猛地把任随风打横抱去,直奔东翼――他的房间。
“放开!你想干什么?!随吾在等我!”她剧烈地挣扎起来。“放手呀,随吾在等我!”
“我爱你。”他轻声地在她耳边呢喃。
“好爱好爱。”
这句话,曾是她的渴望,可是,已经太迟了。
“你爱我?”她只觉受伤。“你却可以不顾我的感受,这般对我,你甚至伤害随吾!”
“可是他――”
“他还小,说错了话,你竟和他计较!”
再谈下去也没有意思,龙始半眯着眼,丢她上床。
她在他的臂弯中尖叫着,然后慢慢转变成哀叫,再化成可怜的喘息,再到无声的绝望。
他倒了下来,重重地喘息着。
感到腿间一阵湿润,他怎可又……昨晚他也不理她的想法,硬要在她体内发泄。
“你不喜欢孩子,又何必……”她低声哭了起来。
“你喜欢,我也会喜欢。”他说着违心之论。
他必须让她怀孕,只要她的肚子中有了他的孩子,她一定会再爱上他的。
“可是你却踢随吾!”她不能接受。“走开,我要去看随吾。”她用力推着他的身子,但他却文风不动,这令她感到非常挫败,不自觉又咒骂起来:“你不是人!儿子出了那种事,你竟然还要我――”她说不下去,眼泪一颗颗直掉。
他不是人?她第二次的控诉叫他心疼,她怎可这般待他?
八年了,他发疯地看着她八年,而她竟说他不是人!
“是呀,我不是人,为了你,我早已不是人。”他根本是行尸走肉。
他自怀中取出银盒,任随风一见,挣扎得更厉害。
“不要!始哥,我求你,我要看随吾――”他的手拿着那块沾了药的布覆到她口鼻上,她的挣扎慢慢放软,放软……
过了十多分钟,确定她已睡了之后,他拿起电话,吩咐手下。
“把那对孩子送去我的地方。”
孩子是他拥有风的王牌,他必须小心保住,以防他人抢走。
他人,当然是指龙易。
“始哥,我想见孩子。”任随风再一次要求。
“吃了午餐再说。”他含笑着喂她。
“我――”一张口,一大匙饭便塞进了她的嘴,让她明白他的坚持。
见她马上吃掉午餐,龙始又再问:“够了吗?你吃得太少了,我叫杨叔再拿一碗汤给你。”
“不必了,我饱了。”她一心一意要见孩子。“我吃了饭了,孩子――”
“总会让你见的。”龙始摇摇头。
“你……”她急得要死。“你怎可不守承诺,变的是你,龙始!”
她第一次连名带姓叫他。龙始不悦地皱眉道:“你惹我不快的话,只会更没希望见到他们。”然后,他又像不意般提起:“告诉你了吗?随吾昨晚发高烧呢。”
“怎会这样?!”她更急了。
“对呀!怎么会这样?”他说着风凉话。
“我要见他们……求求你。”她只差没跪下来了。
“风,不要求的,你知道我要的是什么。”他轻声说着。“你一直很乖,只要‘你再乖一点,我马上让你见孩子。’”
“风,你知道我要的是什么。”他再一次重复。
她当然知道,可是……
一颗颗眼泪聚了满眶,滑下了她的颊。
“你比八年前又更爱哭了。”他低叹。
“我……”她一开口,眼泪便掉得更急更快。“我嫁你,立刻注册,你满意了吧。”
“太好了。”他马上走到她面前,把成了泪人的她紧紧抱住。“乖,我的风好乖,我知道你此刻一定很不情愿,但没关系,你嫁了我之后,你便会庆幸自己此刻的决定。” 他怜惜地吻她。
她无言,这个男人根本疯了。
而逼疯他的,就是她……可他,也会把她逼疯的。
“孩子跟我的姓。”他这么一句,故意让她想到重逢那天他的话――姓了龙,名正言顺是他的孩子,他怎会伤害?
只是,他不保证孩子肯改姓龙罢了――特别是任随吾。
“你会不会……不守承诺?”
“我没有不守承诺过,我踢随吾时,他未姓龙;方才我也只是说吃了饭再说,并没承诺你,一定让你见孩子。”他声音低沉,一如当年迷人。
“你……”争辩是没用的。
“我何曾骗过你?”严格而言,真的没有。“骗人的,是你。”他指控她当年的罪行。“所以,你怨不得我的,招惹我的,是你。”
“令我爱上你的,也是你。”
而他的爱,竟是这般疯狂。
龙始在她二十九岁之前,根本没爱过,一开始爱,自会停不下来。
他爱得一厢情愿、爱得倾尽所有,不顾一切地爱,只因对方是世上唯一可以点燃他心中那份连他自己也不知道爱隐藏在何处的人,教他怎么放开她?
“我……”她以为已全无感觉,真的这么以为,可是怎么眼泪仍不肯停止?
“一会儿,你一签了字,我马上带你见孩子,一定。”他允诺。
“真的吗?”她抬头。
“真的。”他保证。
“别骗我……请你别骗我,我真的很想见孩子……”她的世界只剩下孩子了。
所以,你注定走不出我的手掌心。龙始露出大大的笑容。
“妈妈,我没事。”任随吾摇摇头。
“对不起……”任随风叹了口气。“你是个坚强的孩子,幸好我有你。”
任随吾闻言,小小的脸马上泛出薄红,始终是小孩,母亲的赞美是极为受用的。
“我和你爸……刚签了字结婚了。”任随风觉得有必要告诉他。
他圆睁大眼,脸红马上转为铁青。
“妈,你讨厌他不是吗?”
“我……”她摇了摇头。“妈爱他,爱他才会结婚。”
“可是你哭了。”他不相信。“别当我是白痴!”任随吾激动地喊。
由小到大,妈也没说过龙始的半句坏话,只是告诉他,若被捉,他们便要逃。所以,任随吾直觉地认为龙始是坏人,而的确,没有龙始,他的家庭幸福便不会被破坏。破坏别人幸福的人,就是坏人。
“别这样。”任随风马上把他抱进怀里。
“别太激动,我――”
“别为了我们,妈,你该有自己的人生。”他是个早熟的孩子,一直是。
自己的人生?她有吗?
或许,为别人而活,就是她的人生。
“怎么突然这么吵?”龙始没有敲门,抱着任随汝进房。
任随吾看着任随汝,她已再度相信了龙始――闭了闭眼,不怪她,她还小,他日她自会明白,世上有谁是真心对她好。
“没事。”任随风摇摇头。“我抱着随吾时,不小心弄到他的伤口罢了。”
“哦?是这样吗?”龙始根本不信,只是没点破。“我还以为你再怎么也不会大叫呢!那天,你也没喊出声来。”他是故意的,变相提醒任随风他的威胁仍在。
“始哥。”任随风低喊。
“妈。”任随吾抓住她的手。
“妈,爸爸说我会做花童呢。”任随汝根本不了解目前情况,仍一脸甜笑。
“对,小汝这么漂亮,和妈妈站在一块更漂亮。”龙始微笑。“对吧,随吾。”
任随吾不哼一声,忍了下来。
任随风看着龙始,不懂他为何如此残忍。“随吾累了,始哥,你和随汝到外面玩好吗?”
“既然累了,那你也别妨碍他休息了。”龙始反将她一军,大手同时覆到任随汝的脖颈上。
任随风僵了一下,低声在儿子耳畔道歉,落下一吻又一吻。
“风。”龙始催促她。
“妈,没关系的。”任随吾深闻母亲的香味,推开了母亲。
任随风咬了咬下唇,再一次道歉。“很抱歉,我太没用了。”
没用的不是她,而是他。任随吾摇头,不看她压抑泪水的样子。
“那儿子呀……”龙始语气越慈爱就越挑衅。“我和你妈走了哦。”
“爸爸,我也要走吗?”任随汝看着兄长,又看看父母。
“你要陪随吾,他一个人会寂寞。”龙始放下女儿。
她点点头,跑回兄长身边,对她而言,她再喜欢爸妈,也不及对兄长的喜欢,毕竟是龙凤胎。
任随风看着儿女,然后不情不愿地被拉走。
等了好一会儿,任随吾便放开妹妹,打发她出去。
然后,他拿起电话,按了几个数字。
“龙伯伯。”
他的轻唤,将会改变他的一生。
“大哥,这会不会怪了点呀?流水席?”龙终皱了一下眉。“这太落伍了!”
“大家族哪有流行不流行、落伍不落伍的?”龙始含笑。“而且我们太多朋友了,少请任何一个,都会落人口舌的;老一辈的又不喜欢自助餐,流水席是唯一的选择。”
这句话一下子便勾起任随风的回忆,八年前,始哥也这么说过,就在续哥要相亲那天……
“风,怎么了?你不喜欢吗?”龙始试着拉回她的心神,大手同时绕上她的腰际,马上感到她全身僵硬,不再是往昔的柔软。
“不,我无所谓。”任随风摇头,身体下意识地抗拒着他的碰触。
“那就好。”或许他一如当年的自私,或许他已习惯逼自己去忽视她所有的不情愿,忽视到已经没有心力去探究她不愿意什么,所以,他一样不能够填补差距。
她要的,是平淡。
她梦想的婚礼,是小小的,在乡下的小教堂之中,什么人也不请,只有他们两人,平平静静地举行婚礼。不是要盛大的,也不是要气派的。
根本不可能吧,他们根本不合适。当年她还以为爱情可以改变一切,甚至改变自己去迎合他,但她不再是她,他也不再是他,两个扭曲的人,却令彼此之间的差距明显化。
但每个人都以为她心甘情愿和龙始再续前缘……她的样子像吗?真的像想和始哥结婚吗?可笑呀!她甚至没演过任何一次戏,却仍可骗得过所有人。
看着他们谈论她的婚礼,她却如此抽离、如此不实在、如此虚假,假到教她难过。
“小风,你不舒服吗?脸色好像不太好。”一直没有说话的龙余突然喊她。
这令所有人都一致地看她,龙始甚至捧起她的脸,眯起眼看她。
“你哪里不舒服?脸色真的有点苍白。”他皱眉,“你若不舒服就该早点告诉我。” 他不喜欢她在他身边有事而不告诉他,就像她不信任他似的。
感到掌中的脸微微发颤,他眯起的眼更不放松,眼眨也不眨地看着她闪动的眼眸,清楚地看见她的眼眶发红,雾气渐起。
有这么可怕吗?不过是搂她,她也僵如化石,只是注视她,她也怕得想哭?
就是知道她不想和他上床,这几天他才硬生生压抑着,但她怎可得寸进尺?难道要他连她一根手指都碰不得吗?!
“始哥,我没事的,真的没事。”她一再保证。
“你的脸色真的很糟糕。”龙始越看越觉得她像个病人。“头会痛吗?”龙始的拇指移到她的太阳穴上,轻轻揉了起来。“你以前就有偏头痛的毛病。”他以只有两人听到的语音诱惑她、感动她,只求得到她的心。
她无语,闭上了眼,眼角马上滑下了一颗泪,落入他的指缝间。
“别这样,风,别再这样,只要你放开些,我们会幸福的,你忘了吗?那时候的我们――”
他沙哑地诉情被她打断:“我好多了,始哥。”她抓下他的手。“谢谢。”
“和我,不必客气。”他收回的手马上紧握成拳。
他真的很明白、很清楚、很了解她的不情愿,也明白自己威胁她嫁给他很恶劣,也只会令她更不谅解他,但她怎么不去试着体会他失去自己爱人八年的心情?再见她,他怎可能不激动?怎可能不千方百计拥她入怀?
他,只有她呀!
“我想先去休息,可以吗?”她说话的方式和八年前一样礼貌谦和,但如今的怯怕却是当年所没有的。
他的女人怕他。
“再待一下,我们婚礼的细节快谈完了。”然而,他却依然想让她陪他到最后,这样令他觉得她是自愿嫁给他的。
她乖顺地点头,任他握住自己的手,在他温暖的掌内,她的手竟讽刺地越变越冷。
“大哥,还是别谈了,小风的脸色真的很糟。”龙终皱眉。
“我没事,不用管我,你们谈完再说吧!”她用“你们”,而非“我们”,潜意识抽身于事外。
他不可能听不出来。龙始只觉自己的耐心再一次耗光,握住她小手的大掌收紧,希望可以藉真实的感觉来抚平自己的情绪,却在不知不觉中越收越紧,弄痛了她也不自知。
她不哼一声,脸色益加苍白,手越痛,头就越痛。
肩膀感到一阵重量,龙始浑身一颤,风竟肯再靠他的肩!他不敢相信地转过头去,看到任随风紧闭着眼,靠在他肩上,身体所有重量都给了他,还来不及笑,她已缓缓自他的肩膀下滑,像慢动作般,在他眼前倒下,没有声响,倒在地上,像没有生命的破娃娃般躺下。
好静好静,静到他听不到任随风撞倒东西的声音,听不
第八章
任随风迷糊地睁开眼,眼球干涩得过分。
“风?”龙始的脸马上映入眼帘。“醒了吗?觉得怎样了?”他把手覆到她的额上。 “还有点烫,来,乖,坐起来。”
她一点力气也没有,身子疲累得教她不想动,就算龙始怎么扶,她还是软软地倒下,他唯有让她靠着自己,喂她喝水、吃药。
她皱着眉,咽下了药,然后又昏沉地闭上眼。
“陈医生说你只是过分疲累罢了,时差令你睡眠失调才会如此。”他在她耳畔轻语。
她好想笑,真的好想大笑,在医学上,就只有这些原因。
“你该告诉我你很难过的。”他拂开她额上的发丝。“瞧,拖了这么久才叫医生,结果弄出一个发烧来!”他的语气只有心疼。
骄傲的男人再也不会骄傲,在她面前,他有的,只有卑微,不然,他又何须威胁?
“要不要再喝口水?”他知道她仍醒着,不过是没力气而已。
她微睁开眼,吃力地摇摇头。
“那要不要吃点东西?”他怕她饿着了。“我叫人拿上来好吗?”
她根本没胃口。
“那你想要什么?我可以――”
“孩子……”她艰难地吐出两个字。
闻言,他对上了她的眼。
“我……想见孩子……”她的声音沙哑得像坏掉的收音机。
“上星期见过了。”他残忍地拒绝她,因为他怎么也想不到在她病得如此严重时,最想见的人不是他,而是那对孩子!
“你说过……一星期……让我见一次……”她的语音不知是因为生病还是悲伤而沙哑。
“你上星期六见的,今天才星期三,未到一星期。”他别开脸,不想看她伤心的容颜。
“你……”她不敢置信地看着他。
“快点睡,你乖――”的话,待你好些,我带孩子来。受不了她这样的眼光,只能心软。
但是,任随风没有机会听到他后续的话,因为她已激动地喊:“我为什么会爱过你?你根本不值得我爱!”这句话,她说得毫不断续。
他久久未有动作,想拒绝接受这句话,但耳朵却运作如常,把这句话听得一清二楚。
她后悔爱过他?什么意思?她怎么可以说出这么残忍的话来?对一个守侯她八年的男人,对一个为她疯八年的男人,她竟然可以说出这种话来!
多么的令他心寒!
“龙始,八年前,我不该对你动心,我千不该万不该认了命,更不该……为你生下孩子……”那时候,她在矛盾之下仍要生下孩子,是因为矛盾之中有爱呀,可是现在却……
“风,你累了,快点休息吧。”他候了她八年,为的不是听这些话。
“我恨你,龙始。”她第一次说“恨”,比第一次向他说“爱”时更让他惊心。
“我不想吵架。”龙始忍了下来。“你真的累了,要休息了。”
“你知不知道,我好不容易才学会放过我自己,学会了适应没有你的日子,你却破坏一切,再一次毁掉我对你的爱……”她不可能不爱他,只是爱得太累,不想再爱,却又没办法不爱下去……太痛苦了,所以她不再去看他的好,宁可慢性扼杀自己的感觉。
这多么的不容易,他却永远可以轻易做到。
因为爱他,所以她给予他伤害她的能力,多么的可笑。
“风,我有补偿你的,这几天我怎么对你,你感觉不到吗?我只是不让你见孩子――”
“这就够了。”她截了他的话尾。
那,还有什么可说?她根本不在乎他的感受,一心一意只顾孩子,他根本不算什么。
“你知道,我爱你!为了你,我像疯子般过了八年。八年前,我伤害了你,但你骗了我,一样使我受了伤;现在我努力地补偿你,和你结婚,给你一个全球最盛大的婚礼 ――”
“你连我追求的、要的是什么都不知道!龙始,我们差距太大了。”经过八年,她不再是小孩,明白差距只会造成不幸,才会裹足不前,甚至一再拒绝。
“你不说,我怎么知道你要什么?!”他不是没有脾气,相反的,他的脾气大得吓人。
“我有说过!龙始,八年前就说过!当时你说了什么?哦!或许你连我说过什么也不记得,又怎记得自己说过什么?”她越说越激动,病魔也被怒意打退,但喉咙仍是痛得过分,甚至有点干裂,泌出少量血水,声音因而有些许混浊。
“你说过这么多话,我怎么记得?!”
“但你说过的每一句话,我却牢记于心!”她的泪蓦然滑下。“你说的每一句话,我都记得。”任随风再度重复。“八年前,你根本当我是小孩,对我的童言童语又怎会放在心上?”
“我没有,我知道你喜欢弹琴,我甚至跑去学了!”他叫喊。
蓦然,她大笑出声,配上那沙哑的嗓音,更显凄凉。
“弹琴吗?”她在他眼前打开两手,让他看清楚他一直没注意的掌心――一双布满疤痕的掌心。
那些疤痕,是八年前,她被他强要之前,阻止他自残时,徒手握住那柄利刀造成的。
“我根本不能弹琴了,龙始。”她笑得凄冷。“那时候,我用力握着刀子,被刀割端了神经,但你没马上找医生为我处理伤口,反而强暴了我!你强暴我!”她激烈地指控。
那两个字像一把大铁锤,重重地击中了龙始的心脏,他从没想过她会当面说出来,这对彼此都太残忍了。
“别说了――”他逃避地不想听。
“就因为那半小时,拖延了我救治的过程,我的手指不能再灵活地游走在琴键上。我做了两年多的物理治疗才可正常地工作,但要灵活至弹琴,根本不可能!我再也不能弹琴!”她的泪水急速地落下,快得来不及抹掉,另一颗又落下。
“我……”龙始不知道她会伤得如此严重。
“龙始,你以为这就是我长久以来所渴望的?”任随风如果仍有一丝希望,也在他的目光下毁灭。
所以,她再一次大笑起来,笑得失去了理智,失去所有感觉。
“我还期望些什么呢?”她轻声自问,情绪过分激烈的下场是再度晕倒。
她,还期望什么?又可以期望什么?
任随风足足昏迷了三天才醒来,要是她再不醒的话,龙始不把医院炸了才怪。
但醒来的她,却木无表情,不哭不笑,只是呆呆地坐着。
任他怎么哀求,怎么咆哮,她仍是那个没有表情的表情。
后来,他让孩子来见她。
但是――
“怎么了?哥哥?妈妈怎么了?”任随汝怕了,妈妈以前一见到她,一定会抱抱她的。
“没事的,妈只是累了。”任随吾花了很多时间才安抚了妹妹,让杨管家把妹妹抱出去。
“连你们也没用了。”龙始失笑起来。
“是你的错!”任随吾指控。“我不管你对妈做过什么,但好好的一个人,你却把她弄成这样!”任随吾再小,也知道母亲是病了,而且是精神出了问题。
“我就算有错,也用不着你来指责我!”这小鬼连基本的长幼尊卑观念也没有。
“怎么?你认为我没资格?龙大少爷,别忘了我是任随风的儿子,母仇子报,我比任何人都有资格!”
“而我呢?我是你爸!”龙始的心情已极度恶劣,经任随吾这么一搞,就更接近崩溃边缘。
“你以为我会承认一手破坏我家庭幸福的人是我爸?”任随吾冷笑。
“家庭幸福?开一家小咖啡店,赚的钱只刚好足够维持家中开支,又有什么幸福可言?”龙始冷笑的表情和任随吾一模一样,像得过分。
看着他冷笑,任随吾瞪大眼睛,然后笑了,笑龙始的无知。
“难怪妈不要你,你根本不了解她。”任随吾的声音净是挑衅讽刺。
“我怎会不了她――”
“哦,你了解她了解到连开咖啡店是她的梦想也不知道?”任随吾因为得到优势而笑。“一个人可以一圆自己的梦想,生活再苦也会幸福,何况我们生活根本不苦!”
我的梦想,是和最爱的男人快乐地过一辈子,开一间咖啡店平凡地生活……
龙始的瞳孔猛地收缩。
你连我追求的、要的是什么也不知道……龙始,我们的差距太大了。
“你一直不了解她要的是平凡,一昧以为自己爱权势、爱那种万人之上的感觉,她必定会和你一样,但你有没有想过,妈妈要的是平凡?”
我有说过,龙始,八年前我就说过!但你又说了什么?
他说了什么?他……
我像是会为那十来二十块前的咖啡而卖笑的男人吗?
那时候,风的眼神是失望!
“她的出身你是知道的,有那种父亲,你说她会想要权势和金钱吗?她要的,是平凡!”
所以昨晚明白了彼此之间仍有距离之后,她放弃了他?肉体逃离不了,就让自己的心灵逃离,永远封闭自己?
不可以!
他不准她这样待她!面对面说清楚不可以吗?为什么她昨晚不说?为什么要闷在心中?
但说出来,他就会谅解她、迁就她吗?现在拥有的一切,不全是继承而来,大部分是他挣回来的呀。这么多年的心血,他怎可说放弃就放弃?他待她这般好,她就不能体谅他吗?
对,她要体谅他,她一向体谅他的,一直是这样的!她喜欢开咖啡店,他让她开,开够一百间咖啡店,甚至上市也可以,她喜欢就好……
她不能就这样避开他!不能!他一定要和她面对面说清楚!
但要怎么弄醒她?
视线触及另一个自己,龙始的眼光变了,有种奇异的期待。
风,一直紧张孩子的,就像上次,随吾被他踢伤的时候――
“随吾,要风醒来很简单的。”龙始笑了,很慈祥很慈祥。“只要你乖一点,听我的话就行了。”
任随吾发现他的眼光有异,觉得有点不对劲,心知不妙,马上要跑,但龙始已俐落地揪起他的衣领,用力甩了他一巴掌道:“乖,你叫出声,风就会醒了。乖,叫出来。”
“你……”这个人根本是疯子!
但没有,任随风没有醒过来,仍是呆呆地望着窗外。
“爸!”龙萌月抱着鲜花来探病,却被父亲的举动吓呆。
见龙始没有停,下一巴掌就要掴上儿子脸上,龙萌月马上阻止他,现在爷爷看重随吾,若爸再打随吾的话,那爷爷便会――
“滚开。”龙始甩开龙萌月。
那力量大得使龙萌月向后跌,撞上桌角,额角马上涌出鲜血。
“爸……我好痛……”她被撞得头昏眼花。
但龙始根本不关心女儿的死活,只求最爱的女人苏醒。
龙萌月只觉凄凉,任随风说过,只要变强,爸就会疼她,但事实呢?随吾是任随风生的,而且很强,但爸爸也舍不得爱,何况是她?混乱了多天的思绪终于在这一刻变得清明,狠下心,决定了自己的路。
“大哥!”龙余一进房,便被房内的景象吓了一跳,马上上前阻止。
“放手,只要再一下,风就会醒了。”他挣扎着,没有理智的力量大得可怕。
趁着他们纠缠时,任随吾困难地移向就在身边的母亲,缓慢地爬到她怀中。
“妈……”他的嘴角被打裂,不断涌出血水。
任随风仍是没有半点反应。
“妈……”任随吾失望地再喊,但母亲仍是那样子,他不懂呀!妈这么好,怎会活得这般辛苦?一时间,任随吾再也受不了,哇一声哭了出来,哭得极惨。
“大哥,看你干了什么!”龙余大喝。“医生,医生,这里有两个伤者!”
龙始挣开龙余的手,才想走近任随风,却被任随风的泪吓了一跳。
她仍是呆望远方,但那双没有情绪的大眼却不住地掉泪,一双手轻轻地抱住任随吾 ――她终于有反应了。
“随吾。”龙始马上想重施故技。
“大哥,你根本是疯了。”龙余一见他又想乱来,便和他扭打起来。
疯,他是疯了,是风逼疯他的,现在,他却反逼疯了她。
他爱她,已到达痴癫狂乱的地步。
到底,是谁在奉献呀!
自医院那天后,龙始便放自己假,公司的事,他一概不理。
他只想专注于风,离开这样的她一步,他都会担心她有事。这样的他,根本不能工作,没有进展之余,还有可能把工作弄得一团糟,这样的话,他宁可放假。
他,也许真的有点累了吧。
他硬是接任随风出院,连同任随汝,一同住进当初关着孩子的房子。
每天每夜,他都只管和任随风说话,除非是会有助风康复的事,否则他一概不理。
“爸爸,你瞧,花花开了,我种的花花来了。”任随汝的叫声令龙始睁开闭上的眼,把埋在任随风肩窝中的脸抬起来。
“风,小汝叫我呢,来,你也去后花园看一下。”他为她披上薄薄的外衣,抱她下楼。
“爸――”任随汝转身,见父亲把母亲抱出来晒太阳,立刻道:“我进去拿靠垫。”
“乖。”龙始把任随风放到后院的藤椅上。“风,你瞧小汝多么乖巧,就像你小时候。”
所以,任随汝是幸运的。
她太像风,使他在有理智时下不了手伤害,只要她一哭,他就会想起随风的泪。
已经不想再弄哭她了。
“爸爸,椅垫。”任随汝拿了一个垫子给龙始。
“小汝真是个乖孩子。”龙始摸摸她的头,随即把垫子放到任随风背后。“你种的花呢?”
“在这儿。”她马上献宝似的指向一旁的花圃。
那是些不知名的花草。
“好漂亮。”好听的话,他已说惯了。“小汝好厉害啊。”他多看几眼,仍是找不到自己认识的花,便问:“小汝没有种玫瑰?”
“爸爸喜欢玫瑰花?”她单纯地想取悦他。
“喔,也不是,爸以为女孩子都喜欢玫瑰花。”
“可是玫瑰花好俗气。”
任随汝说这句话的时候,表现出一副专家的样子,逗笑了龙始。
“小汝明白什么叫俗气啊?”他觉得这个孩子单纯是单纯了点,但也很聪明,加以训练,一定比小月更帮得了他。
“我明白。妈妈说过的,我一定记得。在不再奉献里,妈妈什么花也种,就是不种玫瑰花,后来更全种一些没几个人知道名字的话,很多客人说店里这样更有气质、更有味道。平日常见的野花分开一个个小盆子去种,会很漂亮的。”任随汝一脸回忆,脸上挂着大大的笑容。
平凡。龙始自这番话中,深刻感受到随风渴望平凡、享受平凡的心愿。
可是,平凡有什么好?庸庸碌碌的过日子又有什么用?人不干一番大事,在历史上留下名字,那生存又有什么意义?
他不明白,真的不懂。
“妈妈很会煮咖啡,很多客人都说妈妈煮的咖啡好喝。”她小小的脸堆满自豪。
“嗯,那你呢?你在店里一定有帮忙吧。”他想了解风的一切,那就包括这孩子。
“我会做三明治。”她的表情说明她想得到赞美。“妈妈忙的时候,我会帮忙做客人点的三明治,哥哥弄炒饭、煮意大利面,还会洗杯子。”
“真厉害呢。”只有七岁,这两个孩子的确不错了,尤其是任随吾,个性简直是混合了他和风的,有过难缠。
不过,他和那孩子八字不合,所以,他把随吾让给了龙易。
同一个地域里,不能出现两个一模一样的王者,除非其中一个退让――就像龙余,又除非一个死掉。龙始眼中的凶残触动了任随风,她的小手马上拉住他的衣角,但仍是没有半点表情。
每回他对任随吾稍起杀意,她便会有些微反应,近乎是出于潜意识的,她体内的母性令她极力想保护任随吾。
“没事,乖,没事的。”龙始立刻安抚她,握起她的小手,轻轻吻着。
任随风的手终于放软,龙始闭上眼,重重地在她手背上落下一吻,才放开她的手。
“爸爸对妈妈真好。”任随汝一脸向往。“我可不可以嫁给爸爸?”她笑得像个小天使。
“傻瓜,你长大了,我就是个老头子,你会嫌我老,找别的男人嫁了。”他抱起女儿。
“才不会,我要嫁给爸爸。”她抱着他的脖颈,在他脸上香了一记。
“我?我没你想像中的好。”他好,就不会把风弄成这样子了。
“可是爸对妈很好,终叔叔说我找个对自己好的男人才可以嫁,爸对我很好呀。”
如果风不是那种出身,不是跟在他身边,一定会像小汝般单纯吧。
“我不好,不好极了,若你的男人像我这般……”我会杀了他。龙始只不过是想想,任随风便又拉住他。
“怎么了?”这次他不是想杀随吾呀。
她只是拉住他。
“妈妈?”任随汝轻喊。
“你妈妈吃你的醋了,小家伙。来,进屋去,把爸爸还给妈妈吧。”他放下女儿,哄她进屋。其实,是他想和风独处才对。
“妈妈羞羞,吃我的醋。”任随汝轻笑,把父亲的手放到母亲手里。“把爸还你好了啦。”说完,她便进屋里去。
龙始低头看着任随风,她一手拉住他的衣袖,另一手松松地握着任随汝硬放到她手中的大手,然后缓缓放开――
“不要放开,要不,我握住你的好了。”他蹲下来,看着她毫无表情的容颜,看着那双没有情绪的大眼,仿佛想找出一丝丝感情。
可是没有,她仍是那副样子。
“风,你的手有点冰,会冷吗?我叫佣人拿张小毯子来好不好?”她的身子大不如前,尤其发烧那天又过分激动而晕倒,醒来又成了这副样子,身体抵抗力也像随着她的感情一样停顿下来,动不动便发烧。
“风,你叫我的名字好不好?像以前一样,不然,你连名带姓的叫我也行。”他又开始和她说话,却永远像自言自语。
“风,我知道你想要的是什么了,但不如这样,你开你的小咖啡店,我上我的班,我一下班,马上去找你……”他让步。
既要勉强,又何不放手?
可是,他根本不能,他太爱她,他甚至不断尝试了解何谓平凡,询问在他底下做事的佣人做什么会快乐。
司机说吃他老婆煮的菜就会快乐;老王说孙子每年回来,特地抽空和他去玩上几天便很快乐;保镖说可以放假就快乐……
多么的天真啊!
而他,又有什么会快乐?
在他的脚未断前,打垮敌人会快乐,接一大笔生意会快乐,出意外之后有风便快乐。
失去了风之后,却不再快乐。
但再次得到她,他又快乐了吗?
她怕他,每每睡在他怀中做恶梦,而恶梦的内容有时是他伤害她的话组成的,有时则是因他想一枪杀掉随吾……她怕他,怕到在未成了这样子之前,总会在他碰她时颤抖得不像话,硬是以威胁逼她屈服了,她又总会在事后睡得极不安稳,有几次甚至半夜起来吐个不停,不敢回床上睡。有一次,她在他身下冰冷得像具尸体,任他怎么撩拨她也没用,喂她吃了药,的确会令她发热,可是这有什么意思?不再交心而做爱,根本没有意义。
他要的,是由心灵有所交流而引发的肉体兴奋,不是的话,又怎可能快乐?
他已过了过分重视肉体感觉的年纪,他要的是她八年前的心,那颗她埋在身体某处的心。
他很努力地在找寻,只是她怎么也不给。
“风,乖,我绝不会要你陪我应酬,你喜欢开咖啡店就待在那里……”
他重复地承诺着,可是她却不敢再把心交给他。
怎么敢呢?把心交给这样一个男人?
差距太大了!纵使他明白她的渴望,却仍不能缩短距离。
不是不明白他不甘平凡,不是不明白他是属于众人,不是不明白他的一切根本不容他平凡,但她是个爱平凡的女人,她只想过平凡的、纯白的日子,她早已厌恶了血腥,也害怕血腥。
价值观相差太远,怎么爱?像八年前的不顾一切,八年前的卑微扭曲,又换来了什么?
既是如此,何必勉强?他怎么就是不明白?强求天地合一,最后只剩一片混沌,那又有什么用?
他不肯放手,她只好以这种方式来逃避。
周围在发生什么事,她很清楚,却没力气去管,反正她没力量改变什么,那又何必多事?
“爸爸,余叔叔来了。”任随汝的声音传来,透着喜悦。
“阿余来了,你想回房去还是在这儿坐一会?”他轻声问她,若是从前,已经自行决定了。
她会表达意见时,他从不问她意见,为何等到她不再有意见时,他才来问?
任随风仍是没有表示。
“那不如留在这里,今天天气不错,晒一下太阳,总好过闷在房里。”他替她盖好稍早前下人送来的小毯子,轻吻她的唇。“要不是知道你讨厌我谈公事,我一定会带你去。”
她不是讨厌,只是――
他身份越不平凡,那和她追求的平凡便会相距越远。
当年一走,她就知道今天的他会更厉害、会更不平凡,所以她才躲得远远的,郁郁不欢地过了好几年,因为矛盾、因为爱、因为恨,也因为他们将不能有更多的交集。
她是自私的,她宁可他不能站起来,那他或许肯和她平凡地过日子,然而,他根本不甘平凡,硬要他和她一起平凡,令他不快乐,那又有什么意思?
各走各路不就行了?若照龙始的话去做,他上他的班,她开她的咖啡店,结果还不是一样,他不会放心她一个人开店,一定会派一大堆人在附近保护她,然后又会逼她关店,忘记自己的承诺。
不是不想给彼此一个机会,不是想放弃,就算她想,也会在他的承诺中软化。但明知浪费时间,又何必开始。他在全盘得到她之后,便不会再听她的,一直如此。
有太多理由挡在他们之间,迫使他们分开了。
“小风。”突然的叫声已经吓不到她,来者的身份才是恐怖之源――
第九章
“风?”龙始送走了龙余之后,马上走出来后院。
是首次的,任随风对他的叫唤有所反应,转过脸来看着他。
“怎么了?你怎么会哭?我的天!你怎么哭成这个样子?”龙始马上紧张地奔向她。
她仍是无声落泪,但泪却可以汹涌如泉。
或许,她真的变得爱哭了,把小时候的泪忍到现在,然后一次又一次地宣泄。
“怎么了?我的乖孩子。”龙始紧紧地把她锁进怀里。却敏锐地嗅到一丝不属于他的男性味道,很熟悉很熟悉――
“是龙易?”他轻声问她,眼内的杀意浓得吓人。
她的小手马上拉住他,一如以往每一次。
拉住他,是想他收起杀意,不想他在毁灭敌人的同时,让人有机会毁灭他。
与世无争,就可以没事,而要与世无争,最起码要收起他的杀意。
如果,他不是龙易的儿子,不是染黑了的人,她会肯再次扭曲自己,去符合他的不平凡,她会的。
但他不是,他的不平凡来自他的冷血和凶狠,那他怎可能与世无争?怎可能不一生身陷危险?
她属于这个男人,但她的拥有权却换来他自身的危机――亲生父亲龙易可以如此待他,更莫说其他没有血缘关系的人了。
她若可以使他的杀意消去,或者消磨一部分,也算帮助他,减轻因自己而造成的危险――他的危险!
八年前,未有她,他也会被废脚,现在有了她,就可能……她不敢想像啊!
可是,这个男人不懂,因为他永远没想过脱离,既是没想过,他又怎会明白她的用心?
“出来!你们滚出来!”龙始抱着哭泣不已的爱人,大声吼了出来。
守在暗角的守卫走出来,但任他怎么问,也问不出个所以然,末了,气得龙始要杀人时,怀中的任随风突然哭了出声,不住地摇头。
“你们给我滚下去!”龙始再次咆哮,既然任随风讨厌见血,那就留待一会才解决。
见以为逃过一劫的守卫马上连爬带滚般退下,龙始马上抱起任随风回房。
“风,别哭了,先告诉我,他对你做过什么?”他把任随风放回床上坐着,才想放开她,去倒杯温水给她压惊,她却突然紧紧地抱住他。
不可能不震撼的。
她仍肯亲近他,肯再抱着他――她信任他!
“乖,风好乖,先别哭,告诉我,他对你做了什么?”他的声音好轻好柔,却透着无限杀机。“他怎会吓坏你呢?告诉我,我替你教训他。”
教训,意味着龙氏父子正式决裂,意味着他有危险!
蓦然的,龙易方才说的话涌上心头――她不在,始哥会强些?
八年前,还有那八年中的始哥……
龙家男人越强,只证明所爱的女人对他们越绝情。
所以,龙续和龙终不够强,未遇到爱人的龙余不够龙始强,而龙易和龙始却不合常理地强大。
对,龙家男人的强,来自女人的决绝。
女人的决绝。
但要怎样的决绝才可以?
走吗?不可能,她的身体已大不如前,走不了几步,肯定被他捉回。
一个黑色的念头轻易地涌了上来――死。
连她自己也讶异自己可以这么轻易想到死。
但是,这不可行,若她死了,随吾不弑父才是怪事。到时候,随汝便没人照顾了,不行!
那剩下的,始终只有言语……
这是最简单,也是最直接的。
“我恨你……”太久没说话,她的声音变得沙哑,但也足够他听清楚了。
过了好久好久,龙始没任何反应,但在他怀里,她已感到他的胸腹不正常地隆起、僵硬。
“风。”他轻轻地抬起她的下巴,看着她清明的大眼。“你怎么可以在上一秒抱着我,给予我希望之后,再狠狠地打碎它?”他问得好轻好轻。“你既然恨我,又为什么要抱着我?”
他要的,不是回答,而是仍要给自己希望。
“我恨你……”她的声音颤抖着,怕他不相信自己。
他的心已残缺不堪,又怎会不信?
“方才阿余问我,小风这样好吗?我当然摇头,但原来不,你当个不会说话的娃娃更好!”由最初的轻言,到最后,龙始已在大声咆哮。
“你当个娃娃,便只会是我的,不会想离开我,乖乖的任我摆布,只属于我!而我们之间便没有差不差距,我做龙家大少,你便别无选择,一定要当少夫人,而不是那该死的咖啡店老板!”
“任随风,你好残忍自私!你有你的梦想,我也有我的。我一直试着了解你,但你呢?你没有,你只想要我放弃我的理想去屈就一家小咖啡店,那为什么不是你牺牲来成全我?!哦!对了,我忘了,你已经‘不再奉献’了!”
“任随风,你到底还想怎样,我肯让你开咖啡店,各有各的理想了,你还不满什么?你还可以恨我什么?我只是爱你,但为什么你要这样子?!”
“你不明白……那放开我呀!”
“绝不!”他暴吼。
不能让她快乐,那为什么还要绑住她呢?
“风,你与我的事业并不起冲突,但你为什么总要残忍地要我选择?!”他指控。
“我没有!”她哭得凄凉。
“你有!你要平凡,而我的事业让我不平凡――”
“那就放了我!”她截端他的话。“我们之间的差距太大了。”
她不知道,真的不知道――龙始竟会再次伤害她,她怎么也想不到他会如此待她!
龙始大吼了声,接着便扑倒了她,没几下工夫,便已把她紧密占有。
“什么差距……你看……我们现在……不就在一起了吗?思想差距又怎样?全是狗屁垃圾!看,我们不也一样可以做爱!我们……一样可以做爱……”龙始的语音因为攀向高峰而有点混浊。
事后,任随风在床边吐得一塌糊涂,身子冷得像冰块,全身不住地颤抖。
解决的方法,龙始永远只会逼她吃安眠药。
她睡得异常昏沉,而醒来后脑子的不清楚告诉她,她曾被下了重药。
而原因,在于龙始竟把她送到国外!任随风撑着药力还未完全消退的身体,惊愕而不敢相信地看着窗外的异国景色,漫天的飘雪绝对可以证明这里不是香港。
他呢?他在哪儿?她想喊叫,但出来的声音不大,药物的余威似乎还差一会才可以消失。
她勉强走出房,因为她被下了药就不锁门,龙始太放心她了。
她走走跌跌地走到楼梯口,正想下去,但熟悉的男性声音引起了她的注意――始哥在下面!她喘了一口气,想叫唤他,但声音还是出不来。
“阿始,你会激怒阿易的。”一个女人的声音隐约传来。
是盈姨!任随风惊愕地停下脚步,盈姨怎会在这里的?!
“而他已惹火了我。”
惹火?龙易惹始哥生气……我的天!是那一天的事!这么说,盈姨说的激怒,是指始哥把盈姨带离香港,带离龙易身边?
“始,你捉我是没用的,你只会激怒他,他不会放过你。”丁盈冷静地分析。“我不清楚你们父子间的恩怨,但用我来威胁他,是最不智的。”
龙易会发狂,一如龙始失去了任随风一般恐怖,根本非常人可挡。
任随风颤抖着,捉了盈姨,事情便无法可救,龙氏父子铁定对立。
“可是现在放你,就更不智,没了人质,我很危险的。”龙始微笑。“要请你来,还真不容易,你能想像吗?只是计划如何绑架你,就花了我个把月,龙易重视你已到了匪夷所思的地步……那些女人,根本是碍眼法。”他头一次认真研究父母的关系,倒真有惊人的发现。
“他吓到了我的女人,我就请他的女人来我这儿坐坐,礼尚往来。”他根本不怕龙易,因为他可以猜到龙易下一步会做什么――谁教他在感情的作风上,似足了龙易。
丁盈脸色微变,她早该知道,她的孩子之中,只有阿始和阿余像易,一样地毁灭、一样地冷情。
“阿始,捉了我,你要向他要求什么?”丁盈极力维持主母风度,绝不允许自己失态。
“要求?要求是下对上的字眼哪!”他笑得温和。“妈,这是报复,你不可能不明白的。”他的笑在下一秒全盘收起。“他对我的女人做过什么,他心里清楚。”龙易在八年前想杀风,又曾离间过他和风,最重要的是,龙易有过那种意思,他比任何人都清楚,风某些表情,太像少女时代的丁盈,若龙易迷恋丁盈,对风有意就不足为奇。
他忘不了那一天,风唇边沾着的男性味道――龙易的味道!他绝不容许别人沾染他的风!
所以,他一定会杀掉龙易,接掌龙家,而诱饵,就是丁盈。
“那你,我的儿,打算怎么对我?”丁盈问得镇定。
“你嘛……”他又笑了,笑得残酷。“你始终是我妈。”这句话,代表了他不会让她死得太难过。“放心,没那么快的,时候未到,你还可以好好享受一下德国的风光。”
不可以!任随风张大嘴巴,但仍是发不出声音,她急了,见到一旁的花瓶,便把它撞跌。
打破东西的声音令龙始回首,马上和她的目光对上。
她想下去,但他在下一刻已冲到她面前,把摇摇欲坠的她牢牢地抱住。
他的手立刻移到她的颈后,她只感到后颈一麻,人便失去意识,龙始这才把戒指上的细针收回,打横抱起了她。
“妈,恕我失陪。”他上楼。
“始,别变成阿易,世上不该再多一个丁盈的。”丁盈叫住他。
但他不懂,一如龙易也不懂。
他们不懂,女人求的是什么……
从昏睡中醒来,龙始就坐在床边,定定地看着她。
“头痛?”他眯眼,大手把她的头移到自己大腿上,长指穿梭于她渐渐长长的头发之中。
“没什么的。”她闭上了眼,享受他的温柔。
“下次我会注意,不会下太重的药令你头痛。”
这就是两个月不见之后的开场白。
“替我按摩一下太阳穴好吗?”她轻声要求。
他无言,两手移到她额头两侧,按摩起来。
她的恭顺令他有点不适应,他以为,她会再度不言不语,又或者是和他大吵一架…… 种种猜测之中,就是不包括她的恭顺。毕竟,那一天他再次残虐她,上一次的罪,要他候了八年,怪不得他会认为她必有激烈的反抗。
“你想见孩子?抑或想走?”他想不到她有其他驯服的理由。
“这不是明智的问题。”她低声轻笑。
“对呀,你两样都想。”
语毕之后,她感到脑后的长指动作带了些许的急躁,泄了他的密――他不如表面般平静。
果然,他下一秒已经发作。
“但我不会准。”他低吼。“你只属于我!”
“你只想和我吵架吗?”她睁开眼,轻声问他。
“那要看你的表现。”他的态度不自觉因她的柔顺而软化。
她还可以怎样?任随风想笑,但笑不出,他甚至送她来德国,那她还可以怎样?
他隔绝她的一切,不是要想再度逼疯她,也不是想惩罚她,他不过是想她的世界名副其实只有他一个罢了,他的想法,她又怎会不懂?
“风,我们各自追求自己的理想,仍然是可以在一起的。”他还是旧事重提。
她已经不想多言了!
“我给了你两个月的时间考虑了,风。”
“你只是要我认命,而不是让我考虑。”她还是禁不住回了话。
他不否认是要逼她认命,他孤立她,就是要她明白她不能反抗。“我怎么也不明白你想我怎样。你说不是要我选择,让我继续工作,却又要离开,那你根本是在逼我选择,但若用我的提议,我们两个也不需要选择……”
所以,他不明白,永远也不明白价值观不一样只会使他们分开;而且,这个人姓龙,做的净是漂白的正当生意,但仇家太多了。虽说以龙家今天的地位,没几个人敢和他玩花样,但不怕死的愚蠢之徒仍大有人在,一如她的父亲。
不可能不担心的,八年前她回来,就是因为他的脚被炸伤,这件事成了她的梦魇。
爱他伤心又伤身,太辛苦了,却仍是要爱……她只是想换个方式爱他――以她的决绝换来他的无情和冷血,让不平凡的他更不平凡,让他够狠地对付敌人,保护自己…… 他为什么就是不懂?
为了她,他甚至捉来了丁盈。
龙始发现她的心不在焉,便道:“在香港,佣人也说你老是心神恍惚,现在你又总是病恹恹的,说去请医生,你又说不用,你到底是怎么了?”
不可能瞒他的,他早晚会知道。“我没事,只是怀孕了。”她宣告得突然。
龙始以为自己听错,停下按摩的动作,迷惘地看着她。
她坐起身,定定地看着他道:“我怀孕了。”
“是那一天……”他不敢相信地注视她仍然平坦的小腹,不能相信生命竟可在强迫的情况下出现一样。
她点点头,表现得极为平静,一副事不关己的态度。
龙始稍稍平静下来,马上把她拥紧。对她有孕一事只觉正是时候,这下她一定跑不掉了。
他的喜悦,来自可以绝对地钳制她,而非来自她有了他的孩子。
“生下来,为我生下来。”龙始感动,因为她始终逃不掉,命运也把她留给他了。
多么动听的一句话。任随风闭上眼,想装作不知道他喜悦的原因,想单纯享受他的温柔,可是却不行。
不想再执着于他,这个男人太令她害怕,她赋予他伤害自己最深的能力,而他也不断使用着;最令她寒心的,是他可以用亲生儿子来威胁她、强迫她。
所以,她再度睁开眼。
“不能了,我已经不是八年前的傻女孩了,这个孩子,我不会要。”
龙始眯眼,没有作声,但身体的微微颤抖代表了他正在压抑高涨的怒火。
她看进他的眼,“留下来,我一辈子都不快乐,你也要我留?”
“你说过,在我身边就快乐的。”他的眼光之中有着回忆。
沟通不了,他一昧回忆以前,而她则向前望。
“你明不明白?”她闭上眼,防止泪水滚下。
“你会逼死我,你会逼死我的!”
她只想他安全,而他却执意留下她,她完全面对不了自己会造成他危险的状况―― 尤其,她已绑架了丁盈。
在很久以前,她就明白到盈姨是世上唯一一个让龙易记挂的女人,一如她在龙始心目中的地位,只要看到失去她时龙始的疯狂,就不难想像龙易的反应。
现在他们的处境太两难,放了盈姨不代表龙易会放过他们,龙易绝对会秋后算帐;不放呢,又只会把龙易激得更癫狂。
但是,没有人质,始哥只会更危险。
她可以怎样?
而他,却永远不明白,没有作声,霍地冲了出去。
怀孕的伤害,比他预计的更严重。
任随风的脸色苍白得骇人,每天每夜吐个不停,又是头晕、又是发烧,整个人也瘦了一圈,加上德国冬天很冷,使她连走路也不想,整天躺在床上。
“如果知道怀孕会损害到你的健康,我一定会准你不要它。”龙始一如平常,梳理着她已长到肩膀的发丝。
任随风枕在他大腿上,久久都不说话。
龙始看着她明显隆起的小腹,这么瘦的身子,可以撑得了这么大一个肚子吗?
“你该晒一下太阳,对你有益。”他从没摸过她的肚子,因为他关心的,只有母体。
“晒了会晕。”她终于开口。
“但你不能长期闷在这里。”他轻语。“待你好过了些,我抱你到后院晒一晒。”
“你别管我。”她才想把头移回枕头上,他却已有先见之明,轻轻地压住她的前额。
“别伤害自己。”他知道她的不情不愿,她反抗不了他,便自残身体。“你是我的死门,你太清楚了。”自残的同时,还可以伤害他,她的确够狠!
“我说不要孩子的,但你要我生,伤害我的,是你。”她以恭顺的姿态指控,杀伤力极强。
但久了,人总会麻木。“好,是我不好。”他的哀痛已令他没了痛觉神经,又岂会觉得痛?“生下来之后,我们便要补办结婚酒席,等你身子骨好些,我们去拍婚纱照……”他是在通知,而不是询问。
他从来也不曾问过她同不同意,只会通知。她觉得悲哀,随即闭上了眼,不再想、不再看。
“风,你变得好像我妈,安安静静的,龙家女主人就是这个样子才像样。”
而你,越来越像龙易。
任随风觉得心疼,这个男人是龙易,那她就是丁盈……强求的延续,就是他和她的将来?
好怕……
“为什么发抖?不舒服吗?”龙始边说边拉好她的被子。
“我还可以舒服得起来吗?”她冷声反问。
他呢?他又可以舒服得起来吗?龙始忍住怒气,冲出房,不想错手伤了他的琉璃娃娃。
“阿始。”丁盈轻声走近。
“走开,我没空理你!”他低喝。
“小风需要你。”她语气冷淡清雅,没有人质该有的颓丧,这当然是因为龙始并未怎么实质地伤害她,更重要是,她是龙家主母,威仪是必须的。
他危险地眯起眼,冷声问:“谁准你进去打扰她?谁又准你在此多嘴?”他的心情嫉妒恶劣。“别以为我没关着你,你就不是囚犯!”
“我当囚犯当惯了。”囚她的,总是无形的牢笼。“所以,我了解囚犯的感觉,她需要你。”
“是她逼我走的!”他低吼。
“迁怒不是帝王的美德。”
她轻声提醒,教他马上息怒,他不知道什么叫恼羞成怒,他只知道男人该学习前辈的所有。
丁盈见他明显地压抑住了,却没有再说什么关于任随风的,只问:“现在情势怎样了?”
男人一冷静,只适合谈公事。
“你问你自己,还是问龙易?”他笑了,笑得优雅,丝毫没有发过怒的样子。
“我问……”是啊,她问的是谁?不过,并不重要,重要的是――
“我只是替你想好了一样可以向阿易证明我还存在的东西。”
她突然把自己纤白的左手伸出来,再抽出放在怀里的小刀,然后在龙始来不及阻止的情况下,砍下了自己左手的无名指。
手指上素巧的白金戒指同时掉在地上,转了几圈,再停下。
丁盈木无表情,捡起还在抽搐的手指和戒指,用手帕盛起,递给龙始。
“交给他。”
决绝,一向会使龙家男人强大。
再见龙始,是她把孩子生下来之后的一个月,她正在和丁盈谈话之时。
“别太贪心,小风,别要求太多。”丁盈轻道。
“我有要求什么吗?”她摇摇头,她要解释的对象不是她,就不用多说什么。
“女人,只需用身体去慰藉在外拼搏至身心疲累的男人就可以了。”丁盈说完,自己也嘲讽地笑起来。
女人要慰藉男人……那若女人累了呢?
男人因事业而拥有所有,而她们却因为他们拥有事业而一无所有――他们不再只专注于她和她,而她们却只可专注于他和他。
差距,因此而生。
“现在他们怎么了?”任随风不只一次询问。
“那不是我们可以、能够关心的范围之内。”丁盈摇头。
任随风咬着唇,“那随吾和随汝呢?他们怎样了?”她第一次敢问出口。
“你不该问。”丁盈摇头,若小风知道随吾已站在阿易那边,将会有何感想?
“我知道随吾的事。”任随风知道丁盈的顾忌,然而龙易在她成了废人时,为了刺激她,已告诉她关于任随吾的事。
丁盈面色不改道:“那就更不必担心。”她就是不肯说。
“我们的处境一样,盈姨何必――”她的语音在龙始没有敲门便进来时停住。
丁盈立刻识时务地离开。
任随风故意不理他,逗着她的孩子玩,仿佛没有他,她一样可以过得很快活似的。
而事实也如此,那八年……
“和她谈什么?”房间是隔音的,本来是防止她听到房外的一切,现在却使他听不到他们的谈话。
“没谈什么。”她看也不看他,抱着孩子亲吻。
他忍受不了被她忽视,一手拎开孩子,丢给身后的佣人,示意她把孩子带下去。
“我近来有点忙,但你倒也自得其乐。”他坐上床边,已有微愠的火药味。
“龙始,要发脾气就回龙宅,我不是你发脾气的对象。”她冷冷淡淡地说。
他无言,猛地把她紧紧拥住,深闻她的体香,平复自己的情绪。
“好点了吗?”她没反抗,因为他总是如此。
他点点头,在她耳边轻轻道歉。
“怪不得你,是我自己太执着了。”所以才气自己。
她抬头看着他,他明显很疲累,发生什么事了吗?她以眼神询问。
他自她的眼睛读出她的关心,这才肯告诉她。“阿余迷上一个十五岁的小女孩,追着她去台湾。”
那个冷静得不像凡人的男人?任随风有点惊愕,随即想到,若龙余出走,照理说龙易该会分神,这对始哥才有利,又怎会是他疲累的原因?
“那孩子……好像阿余,好温文的样子,但实则……”他没说出自己的想法,只道: “我倒觉得没有什么不好,但爸似乎不喜欢她,哄她离开阿余去台湾,阿余便追着去了。”
很像龙易会做的事。
“我好奇,为什么你们会相信龙易?”
他知道当年送她走的人是龙易!任随风一震,但随即想到,他没有可能不知道,只有龙易敢送走她这个龙家人认定的未来龙家长媳……那为什么他仍要待在龙易身边达八年之久?
为了报失去她的仇?莫非龙氏父子的决裂,在她离开时已静静地开始?
“为什么?”他再一次问道。
这个问题才是造成他疲累的原因?她觉得一切全乱了,她明明不想他们决裂,怕他被伤害,可原来祸根早已种下。
“你……觉得是那孩子不对?”心思一整,她抬头看他,故意把话题转回龙易身上。
他没说话,因为了解她是在含沙射影。
“余哥也认为那孩子不对吧?就这么丢下他。”她半垂下眼。
“难道他可以很高兴吗?”他冷声道。“虽说是龙易耍手段,但她可以告诉阿余――”
“我不想吵架。”她轻道,冷静地分析。“你试着以常人的角度去看待这一件事,那孩子才十五岁,而假设她也真的爱着余哥,你认为可以幸福吗?”
他没作声,因为白痴也知道,三十五对十五,怎么也不可能幸福。
他们会说龙余恋幼,是变态。龙家已非只干坏事,而阿余就更是以做善事来建立龙家全新的形象,每年的大手笔捐款叫人侧目,但这些事包装的,却只有龙余,而非惠及整个龙家,谁叫龙易和龙始的狠早已根植人心?既是如此,龙余的形象就更不能有一分一毫受损。
“她走,之于余哥才是好事,她显然也很明白这点,才会听龙叔的话走。女人爱一个男人,一是自私,一是牺牲,但也是以保护爱人为生存目的。”她语音幽幽,在诉说别人的同时,也像在诉说自己的故事。
当年,她自私地不想他站起来,只想独占他,但这时,她宁可自己痛苦,一辈子也见不到他,只求他可以长命百岁。
“这只证明她不信任她的男人有绝对的能力摆平一切。”
男人就是不了解。
“一个人再绝对强大也有死门,一如你的死门就是我。”他为什么不了解呢?她爱他,已经爱到要放弃一切的地步了。
“龙易威胁你?”龙始的表情恐怖。
她垂下眼道:“你对我做的……令我心灰意冷,我们之间的差距使我顺了他的意――”
“根本没有差距,只要你――”他的唇被她一手捂住。
“让我说下去,不然我们又会吵架,你又会消失几个月才见人,我们的问题便永远不能解决。每次你回来,我们总是平静开始,吵架结束,那我能怎么办?我不要再这样,我会死的,龙始,我真的会死!”
她认真的表情令龙始乖乖地把话吞回肚里,用力地抱住她,只因为她又再说“死”。
“我可以说下去了吗?”她放了手。
“我会听。”他把脸埋在她的肩窝中。
“你爱你的事业、权势、地位,我明白的,男人的事业心我在很小的时候就已经明白。”因为她的父亲为了事业,甚至曾想把她献给龙易。“但是,我爱的不是这些,我要的,是恬静和平凡的生活,没有杀人、被杀、贩毒、绑架……没有会失去你的危险的生活。”
感到抱住自己的力量猛地收紧,任随风深叹了一口气,才继续道:
“而你却不懂我的心情,一昧只要把我锁在身边,让我不断地担心,不住地胡思乱想,你根本不明白,这其实已不只是理不理想的问题。”
“你从没告诉我这些。”所以,他摇头。
“我说了,你只会更不让我走。”她说出来,是希望彼此都好过些,最好的结局是,他明白事理放她走。但有可能吗?
“到我懂了,你仍要走?!”下一秒,他已把她压入床塌,紧紧地锁在怀里。
“你根本不懂,我说了你仍是不懂!”若懂,他怎么仍是如此固执?
“我懂就一定要放你走吗?!谁规定的!若必定这样,我宁可不懂!我告诉你,我不懂你的心情,我只知道我不准你走!”他咆哮着、呐喊着他的愤怒、他的无助,还有他因心碎而产生的哀伤怨恨。
“我不想你放弃之后会不快乐我才走,你永远不会懂,我是如何地担心你。”
若龙始肯放了她,那该有多好?她或许真的是在变相逼龙始选择,但其实是她在选择,她有权利选择的,她选择要孩子、要平凡,不要龙始,但他却说她自私。
可若反过来,龙始选了理想,放弃她,他人又会怎么说?自古有云:英雄难过美人关,但当今之世,却有一个过得了关,你说谁敢不敬重?
这也是差距呀!
“那你留下来呀!”他在瞥见她的泪时无奈地叹气,把哭成泪人儿的她抱锁怀里。 “你担心的事业,早就由阿续打理了。”
“但你仍是龙家大少。”她哀戚地笑了起来。
若龙续无能,那些事一样由他去管,只要他是龙家人,她就只可永远活在永无止境的忧虑之中。
“你不会知道,我有多恨你,‘龙大少爷’!”她用力推开她。
龙始阴霾地盯着她,向后退了几步。
“本来,我会放过随吾的――”他含住字尾,转身走向房门。
随吾?!随风抬头,低喊:“你说随吾――”
“他帮龙易,就是我的敌人。”他早知道那小鬼的去向,正确一点,是他不要随吾,龙易才有机会得到那小鬼的。
“他还小――”
“在龙家,年龄不能代表一个人的危险性。”
龙易七岁时已杀了百人,当中还包括孕妇;他在七岁时,已搞垮一间极具规模的外资公司,而随吾也七岁了。
“始――”
门已咯的一声自外而锁上。
她要的结束,根本不能降临。
第十章
这回,真的是无心的娃娃了。
不再是自以为无心,而是确确实实没有了心,对一切都放开,所以无心。
龙始不明白,他只是想要回她的温柔,有这么难吗?
“你若不乖乖和我说话,我就杀了随吾!”他暴吼。
可她依然没反应,再也不会拉住他的衣袖了。
这下,真的绝望了。
他是贪心的,她不在时,他愿以一切换回她,到找到时,却因她已在身边,而不愿放弃她讨厌的事业。
但他这一生必须在你争我夺的环境下生存,天生好战的人,没有战争,根本无法生存。
但没有她,他又可以生存吗?哦,可以,只不过活得比死更难受。
他不懂!事业和她之间,根本没有冲突,她何必逼他放弃其中一样?她说害怕他有事,但意外这种事,做任何事都有的!
就在龙始和任随风如常地说话时,女仆突来通知龙余到访。
他不无惊讶,虽说每个人都知道他在德国“度假”,但来者若是阿余就太奇怪了,他不是在逃亡吗?逃离龙易身边的逃亡。
龙始好奇,所以决定下去接见他。
“来,风,我抱你上床休息。”他把她放上床,为她盖好被子。“你好乖,若不再醒来,便会乖乖听我的话,永远在我身边。”
若她在清醒时要逼他选择,那他宁可她不醒。
醒了,就会没日没夜地和他吵,他已经厌倦了这种相处模式,宁可她不吵不闹。
就这样也很好啊,起码,不会再想离开他。
“没关系的,风,你是我的了!”他笑了,笑得疯狂。
龙余的出现,多少令龙始吃惊,而他的憔悴更在龙始预料之外,那对被龙余抱住的双胞胎更叫龙始惊讶。
“她……死了。”龙余一开口就这么一句。
龙始挑眉,静待下文。
“本来,我们一起自杀的――”
自杀!龙始无法相信,一向不笨的龙余,怎会走上自杀这一途?
“可是,她把我的安眠药换成维他命,当中只有四颗是安眠药……而她的……三十颗全是安眠药……”末了,龙余笑了起来,笑得眼泪都留下来,然后道:“她骗了我呀!大哥,我龙余竟然会被一个小鬼骗了!她怎么可以骗我!我们说好下一世做夫妻的…… 她怎么可以丢下我……”龙余沙哑地吼着、喊着,明显地在压抑感情。
当年,风也丢下他,让他以为这一生再也见不着她,可是他却又再次幸运地拥有了她。
可是现在的拥有,和过去的失去,又有什么分别?
“那么……”龙始也是在压抑自己的情绪。“这是你们的孩子?”
龙余点点头,激动的情绪让他的声音不断走调。“哥哥叫浩澄,弟弟叫浩澈。”
“你来找我,是有什么需要我帮忙的吗?”龙始问道。
“我只是来见见大哥你……因为我不会再回龙家了……”龙余眼神坚决,不像一时间的意气用事。
“是龙易?他逼那女孩――”龙始因而作出猜测。
龙余却怪异地笑了起来,点点头,之后又摇头。
“逼死她的……是我……要不是我怎么也要她……”龙余笑到哭起来,突然风马牛不相及地道:“大哥,原来传闻是真的……我们真的还有一个哥哥……”
这和那少女有关吗?龙始想不到有共通点,因为他没亲眼见过这种事,耳闻根本不深刻,所以他怎么也不相信这种事会发生在自家兄弟身上。
那种为世不容,只可称作罪的事。
“阿余,之后呢?你要去哪里?”龙始觉得传闻真假都不干他的事,反正现在龙大少爷是他。
“我要回台湾,让浩澄和浩澈健康地长大,我不能让他们在龙家这种变态的环境下成长。”他深吸一口气,希望可以维持冷静。“我要回台湾。”因为,她说过喜欢台湾,也说过想和他那那里结婚……
“去了那边,你要怎么过?龙家在那边也有分公司――”
“我不会再管龙氏的事。”龙余十分反感。“我回去之后,会开书店,沧云喜欢看书。”
沧云,那个少女沧凉幽冷的名字。
“好、好。”龙始知道他很激动,唯有改问:“你需要资金吗?若要开连锁式书店 ――”
“不是!我要开的是书店,不是上市公司!”龙余哭吼起来。“沧云和我说好的,结婚之后开一家小小的书店,平平凡凡地生活!大哥,你根本不懂!你和爸一样,满脑子都是生意、生意!你们全是疯子!”他失控了。
你疯了!
“你们以姓龙为傲,但我告诉你,认识沧云之后,我以姓龙为耻!肮脏、冷血、残酷!我不要姓龙,我不要呀!我不要做龙家四少、我不要做龙家人!”
不要做龙家人?
但你却始终是龙家大少……
任随风那抹哀戚幽苦的笑突然浮现于脑海,只因为他是龙家大少,而非是他的事业?
但他的事业,必和龙家画上等号的!纵使他杀了龙易,他的事业一样是龙家的事业。
如果,他的事业和龙家没有那等号了呢?
又如果,他不是龙家人?
但,可能吗?他……
“妈妈,小君好可爱呢。”任随汝看着小妹妹,对久未见面的母亲高声叫道。
“小汝,别大叫大嚷的,你会吓着妈妈和小君的。”龙始把任随风身上的薄毯拉好。
“对不起。”任随汝马上降低声量。
“不用道歉,但记住不可以吵妈妈。”他拍拍她的头,没有以往又抱又吻的慈爱动作。
风不醒的话,这些不做也行,还会对小汝好,只不过是她有一张和风极为相像的脸。
“知道了。”
小孩子是敏感的,她知道爸爸没那么疼她,哥哥不见了,妈妈又不肯说话,这使她变得不易笑,童年的扭曲也就开始了。
幸好,龙始没把她丢在龙宅,而是另外给她安排了地方,不然,她的童年会更不辛。
“小汝,爸有事要做,你要乖乖的照顾妹妹。”他吩咐完了,又向一旁的女仆交代几句,才进屋子里去。
任随汝只觉自己可怜,抱着任随风哭了起来。
而任随风,仍是没半点反应。
那个在屋里看着他们的一举一动的龙始,这才安下心来。
如果,他不能弄醒风的话,那就别让人弄醒她,他不想再冒失去她的险了,更不想发觉在她的心中,竟有人比他更重要,重要得可以为她或她而苏醒。
即使,那人是他的孩子。
敲门声轻轻响起,是丁盈。
“有事吗?”他自是知道她来的原因,只是明知故问。
她切下手指,送给龙易之后,龙易立刻有了动作,他让任随汝来见任随风,也是为了这件事,龙易已派两个人来救丁盈。
很不巧,两个都是他的儿――任随吾和龙萌月。
不让他们救走丁盈是可以的,但是,但是……
他不想再做龙家人了。放走丁盈,就是割舍的第一步。
丁盈不是蠢女人,她割下手指,就是逼他们父子快一点解决,同时亦是变相放他自由――他已经不可能回龙家了,除非他照原定计划,杀掉龙易,取得龙家的一切。
但是风……
丁盈上前,看着龙始,然后靠进龙始怀中,抱住他。
是最后一次见面,彼此也了然于心。
她抬起只剩四根手指,裹满白纱的左手,轻抚他的脸。
“三十九年了,你……比我更高了。”太多年没抱过他,她不习惯他已经长大,一时间太多感慨,让丁盈眼眶刺痛,然而,她是龙家主母,绝不可做这种事,她没资格做这种懦弱的事!
“照顾自己,阿始。”最后,她的情绪仍压抑在掌控之内,放开了龙始。
看着丁盈走出去,龙始依然默默无语。
对于丁盈,他其实没太多感情,只觉她是个识大体的龙家主母,一个适合在他们全黑的世界生存的女人。
只是,这一刻,他对她有了一种母亲的感觉。
但是,还是容许他恶作剧一下,容许他这个身为儿子的,最后一次恶作剧。
“小月姐,你别忘了,你会对付龙始,是因为他不爱你,把你当狗使唤。”任随吾怕龙萌月意念动摇,不得不再次提醒。
“这点我很清楚,不用你来提醒我。”知道是一回事,让人场指出又是另一回事,这实在教她难堪得想死。
“小月姐,你我是站在一线的,别因为讨厌我而坏了事。”任随吾听出她的语气中对他的憎恶,不得不提醒。
“我知道。”她瞪了他一眼,这小鬼还真以为他是老大啊?在她得到她要的之后,她不把他供出来,让爸解决他,她就不姓龙!
她够强的话,爸就会疼她,一如疼那小杂种。
是爸不好、爸偏心,小汝那杂种不强也可以得到他的爱,他不公平!
不过没关系,爸在了解她的强大之后,便会疼爱她了――而方法,就是和爸抗衡。
只有她,才有资格当龙始的小孩,其余的全是杂种。
她是感激任随风让爸站了起来,但任务完成,就该永远地消失,而不是带了两个杂种回来,还敢再生一个杂种。
“小月姐,记住自己的身份。”任随吾怕她会感情用事。
他不会知道,龙萌月到最后,会是想和龙始一起做掉他。
可是龙萌月也不知道,他们的动作,早早在龙始的掌握之中。
龙始看着电脑,更改陷阱,让他们顺利过关。
两人突然分道行事,他挑眉,小月似乎没照随吾的指示去做……她跑去他的房里找他?
他失笑,这傻孩子,到底凭什么认为他会疼自己的孩子?谁规定父母一定要疼自己的孩子?父母和孩子根本是两个个体;再者,世上没有人像风,可以和他交心又交身,没有人。
孩子不可以,那还要来干嘛?爱,不必浪费在没用的人身上。
一个敢妄想自己得不到的东西的人,要来也没用。
世上只有风值得他去爱,只有风……
任随吾看了一下手表,预估时间,他还有四分钟可以去见见任随风的。
他被龙易送去美国受训所学的,终于可以派上用场。
他自阳台潜入任随风的睡房,看着睡了的母亲,并没有马上扑上去,因为龙始竟细心到在她的床四周设下红外线警报。
任随风猛地睁开眼,但动也没动,太久以前龙家对她的各项教导和自身的警戒心令她醒来。
任随风见母亲醒了,马上加快速度,当成功地避开红外线之后,他立即投入她怀中,紧紧地抱住她。
她没半点反应。
“妈,本来我不该冒险来见你的,但我实在很想你……你放心,龙易说事成之后,会把你还给我的。”他轻轻诉说着,查看母亲的一切,以现实来填补他这些日子以来的记挂。
“到时,你、随汝和我一起回德国,再开咖啡店。”他贪恋她的香味,终于像个八岁的孩子般撒娇起来。“我很聪明吧?妈。你说过随吾是你最乖的孩子,随吾一直都是。我会赚很多钱,保护你和随汝……”他细细地数着将来,根本不在乎母亲听不见。
“但是,我不会要龙随君的,妈,你会原谅我吧?”
龙随君的出现,代表了他的无能。
他保护不了妈妈,让龙始捉了她,生下了龙随君这个污点!而这个污点,将成为他心中的一根刺、一个疙瘩,除不去、消不掉。
“她不该存在的,妈。”
这句话,明显地刺激了任随风,她的反应甚至是用力地抱紧任随风。
太可怕了,这个孩子的心竟和龙家人一模一样,怎么可以!
“妈?”任随吾自她怀中抬头,妈清醒了?
一滴泪珠在他抬头时滴到他的小脸上,骇着了他。
任随风仍是没有表情,两眼呆视前方,但泪水却如断线珍珠般不断下滑,手紧紧地抱着他。
“妈!你听得见我叫你吗?妈妈!”他喊着,她却没反应。
“妈!”他不能接受这种事,她明明抱着他哭了起来,但为什么仍是醒不了?
“妈妈,醒醒呀!”
突然,警报器响了起来,令任随吾不得不先走,和龙萌月会合。
而龙始,这才关掉警报器,向守卫和佣人交代一下走进房里。
他没有生气,没有动怒,甚至可称是平静地走向床,没有向因别人而有反应的任随风大吼大叫。
“别哭了,乖。”他轻轻地抱住她。“我知道你在想什么,你觉得随吾变了,是不是?”
她没半点反应,但眼泪掉个不停,甚至让他的衬衫也湿了一大片。
“他没变,风,他是龙家的孩子,残忍是天性,你该明白的。”他的大手轻轻地抚拍她的背、梳着她的发。“是你在压抑他,但同时害了他,你又教他这,又教他那,却什么也不教随汝,反而要他保护她,你对他太不公平了,你让他有了强烈的使命感,才会使他一回龙家,便轻易被激起龙家血统中的凶狠个性。”
“这孩子,真的好像我。”他叹息一声。“可惜太急躁了,过于自信,让他有点自以为是,没有太多的实战经验更是他的致命伤,所以,他会输得很惨,他甚至连自己会输也不知道,还以为可以照顾你。”末了,他的语气是不屑的,因为想再刺激她。
儿子做得到,他没理由做不到!
他说过,他不能弄醒她,就没有其他人可以弄醒她。
现在有人可以刺激到她,他一样可以。
“你心疼随吾,我知道的,你放心,我不会杀他,放心,你放心。”他的强调代表他对随吾将会更残忍,他会使随风更“不放心”。
“知道我会怎么对他吗?”他轻轻地笑了起来,轻得叫人心寒。“你讨厌我是龙家人,我就彻底把他改造成龙家人,让他一辈子处于勾心斗角之中。”
胸前的人儿没再流泪,静静的没动。
“他将会每一分每一秒都害怕有人暗杀自己,连兄弟姐妹都不能相信,连亲生的父亲、爷爷、奶奶和叔叔都不能相信!”
她没有反应,像之前一样,是处于无心状态。
他轻轻地拉开她,看着她,她毫无表情的脸教他发狂――怎么可以!随吾几句话她就哭了,但他呢?他每天和她说话,现在又这般做,她怎么仍是没反应?
“这不公平,风,这不公平!”他禁不住大吼。“就因为他是你生的,就可以得到你的温柔,但我呢?我是你的男人!你的男人,这世上,我才是你最亲密的人,不是他呀,没有我,你也不可能有他,我才是你最重要的男人,是我!是我龙始!”他像失去所有般绝望地咆哮、狂吼。
之后,空气之中只有他因为大吼而致使肺部换气过快的剧烈喘气声,然后慢慢放缓、放缓,再告平息。
“风,是不是我不做龙家大少爷,你就会和我在一起?”他轻轻地问,充满期盼。
可是过了一个世纪之久,空气之中仍没有第二种声音响起,于是,他的呼吸又开始变急。
“风,你回答我,是不是我不做龙家大少、不待在龙家、不做让你担心的事,你会和我一起?我们开咖啡店,你煮咖啡,我洗碗,有空时,你教我煮咖啡,我们一起送小汝和小君上学,教她们做功课……总之,我不再显赫、不再富贵,和你一起平凡就行了吧?”
没有回答。
他的呼吸进一步急速。
“风,九年前,我们在东翼房中很快乐的,对不对?我……当年我冷静下来之后,想了好多好多,是真的,你的眼神骗不了人,你爱我,可是我……对不起……对不起,那时候我真的……”他的声音沙哑,沙哑到一度失去了声音,沙哑到喉咙发烫,痛感直涌眼眶,使眼眶也刺痛起来。
“我以为你骗我……伤害了你,我真的很抱歉……”他第一次向她正正式式的道歉,她却全无反应。
“我以为,拥有你的人也是好的,可是不是,你不会和我说话,不会对我笑,我好难过……是我把你弄成这样子……我可以叫醒你一次,却不能唤醒你第二次,因为你已经不敢再爱我了。”他不是不懂,只是不想去懂。
“成功,没人分享,还要来干什么?”他不要了,什么也不要了。
“没有你,我就算得到全世界也没用。我爱你,风,我真的好爱你,在你九岁时,我在你身上知道了第一种人类该有的感情――怜惜;然后在你十七岁时让我学会了爱、恨、感动和嫉妒;失去了你,我懂得体谅,也明白什么叫珍惜;现在,我知道什么叫悔恨、内疚……还有,生不如死。”
他拿出口袋里的利刀,握起她的手腕。
“我让你成了废人,却弄不醒你,既是如此,我就有责任让你长眠……没有人会骚扰你,我会让你安安静静地睡,我会让你解脱。”
他在她的手腕上用力划下了第一刀,鲜血马上涌出,但流出的,竟是他的生命。
“原谅我,我实在放不开你,我放不了手,所以,容我和你一起走。”他更用力地在自己左腕划了一刀、再刀、三刀……鲜血比她的流得更快。
他上床,背靠墙,像九年前第一次相遇时那样,把她置于身前,让她的背靠他的胸,这样令他更能紧抱她,像连体婴似的分不开。
“风,我爱你……”他闭上眼,脑中涌起自己幻想的情景,在咖啡店里,她煮咖啡,他洗碗……
那种梦,原来也是幸福的,是一种他在龙家永远也得不到、学不会的特别感觉―― 只因有她在身边。有她在,在哪里都是幸福。
“我不再是龙家大少……”他已经没有力气了,但抱住她的手却仍未松开,紧紧交握。
他的头搁在她肩上。
“我爱你……”
“不!”
明明已经自我封闭,明明已经不想多想,明明想要死心,明明已经……
可是,怎么仍有眼泪?
第一次肯醒,是因为爱他;第二次不肯醒来,也因为爱他。
因为伤害,因为担忧,因为害怕,因为自私,因为太爱,因为太恨,因为太强,因为太弱,因为差距,因为生存,因为死亡。
不是不感动,只是不敢再爱,太累了呀!
可是一个女人怎可能看着最爱的男人死在自己眼前?
“始哥……不可以……”她自己也好不了他多少,她自身也流了很多血。“始……”
她极困难地挣开了他的手,想下床找人救他,但手脚却已无力,砰的一声跌倒在地。
在快失去意识之前,她见到龙始动了,下了床,大手向自己伸来――
尾声
“可以的,我绝对可以不再骚扰阿始,但随吾,你知道我要的是什么。”龙易含着一抹笑,轻声说着。
有了龙始几乎造反成功的先例,他必须更小心的,不过,这小鬼不了解阿始的厉害,才会落入他手中……事实证明,这世上只有阿始和阿余像他。龙易心思不断地转。
任随吾看着龙易,点点头。
龙易马上开出条件。“一,我要你马上改姓龙。”
他竟要他冠上龙始的姓!
任随吾的手紧握成掌,忍了这口气,点头。
“二,以后不准见任随风。”
任随吾的手益加紧握,指甲陷入掌心的肌肉里,却还是点头。
“三,也是最重要的。”
任随吾静待下文。
“小汝,你的双生妹妹,将永远成为你的拒绝往来户。”
指甲完全陷入掌心之中,然后流出血,染红他的手,也染红他裤子的衣料。
怎么可以!他怎么可以不见随汝?!
他会疯掉的!
疯了,再成为一个完全的龙家人,龙家的继承人。
然而,他却还是必须要点头。
“杨管家,带他上去吧。”龙易满意极了。
“小少爷。”
之前,还只是叫他随吾少爷,现在却叫小少爷?代表他正式归宗?
“你的房间在东翼。”
东翼,东南西北之首,以前龙始就住在东翼,现在就换他了。
龙易见孙子走了,这才上房,脸上的笑容终于在入房之后完全消去,一下子失去两个儿子,心情始终有点沉重,不是因慈爱,而是失去重要部属的失落。
一千尺的主人房之中,怎么不见了主人丁盈?他需要她呀!
女人,该以身体去慰藉在外征战而身心疲累的男人。
他轻轻深入房内,没有大声叫嚷,经验告诉他,好的、不好的,总要静静的才可发现。
而他,看到了好的。
丁盈正亲自为他烫领带,脸上出现了不常见的淡笑,然后,她拿起那条领带,闭上眼,轻轻地在那领带上印下了一吻,表情是久违的温柔。
怎可告诉他,她不爱他?
“小盈。”他的出现,把丁盈吓得花容失色,握着领带呆站那里。
“这种事,有佣人做。”他把领带放到一边,抓起她的手,细细亲吻。“你的手指才刚接回,一定要好好休息的。”
她苍白的脸涌起了红晕,别开脸,以极平静的语气道:“别找阿始麻烦,易,别找他们麻烦……好不容易才救回的两个人――”
“你总在这个时候谈这些!”他挫败地放开她。“阿余的事是这样,阿始的事又是这样。小盈,阿始甚至在你身上放了小型炸弹!要不是随吾发现得早――”
“易,他们是我们的孩子啊!”她低喊。“让他们走吧,他们不过是想要自己的幸福……你想想,阿始在大量失血的情况下,仍硬抱小风下楼求救,他靠的是意志力,那种意志力是因为爱才有――”她根本不介意龙始怎么对自己。
“我知道他很伟大,可以了吧!”他烦躁地扯领带,走向一旁的酒吧。
“我不是这意思――”
“我不想为了他们而吵架。”
“易!”她觉得自己很没用,总是保护不了孩子,总在出了意外之后才起了一点作用。
她不会知道,她自以为的“一点作用”,其实是儿子们以后可以安稳过日子的主因。
“上一次,你跪下来求我放过阿余,我放过了,不逼他回来,现在又到阿始!”
他的沉稳永远只在丁盈面前消失。
“易……”丁盈无助地看着丈夫的自斟自饮。
“小盈,你是我的,你明不明白?你的心该只有我,不管爱我或恨我都可以,但只可有我!”他喝进一大口酒,像喝开水一样。
“易呀。”丁盈来到他身后。
“为了孩子,你连冷淡这种保护色也可退去哩!”他嘲讽。“放心吧,我不会动手的,小盈。”反正有随吾在。“我不喜欢你为了孩子而哭,你只可以为我而哭。”
背部贴上一具温软的身子,丁盈的体香令他一颤,多少年了,他仍是如此受她影响。
“易,谢谢……”她靠进他转过来的胸怀之中。
“要谢,你该知道怎么做。”龙易放下了酒杯。
她没有说话,闭上眼,软软地吻上他,使这个万人之上的男人瘫痪……
“随吾。”丁盈轻轻叫住了正要去上班的孙子。
任随吾停下,木无表情地看着丁盈。
“这本杂志很有趣,有时间便看看吧!”她把一本外国杂志交到他手中,暗暗指了一下封面左下角的标题――
最具特色咖啡店选举。
任随吾表情未变,点点头,像平日一样去上班。
一上车,他便翻开杂志,看到了他长久以来最思念的……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