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2-08-03

北方: 晚熟的爱恋



楔子
她在校园里左门右躲地跑着,不明白自己怎会陷入这种处境,过起这样提心吊胆的生活?

直到校门在即,她才稍松了口气,小小露出安心的微笑。突然,从校门旁门出一个黑色的身影挡住了她的去路!

她被惊得连退好几步,双手捏紧了书包背带,还差点栽倒。

“安云雅……”呼唤她名字的声音充满情感,却是那个让她噩梦连连的人。

她赶紧回避他的眼,低下头就要从他身边经过——

他当然不会让她走。

但也没像之前那样粗暴的拉扯、或再碰触她,只是静静地用高出她许多的身形挡住了去路。

“……告诉我答案。”这仿佛成了他惟一会说的话。

“对不起。”她继续重复每天上演的对白。一回答完,她便侧身快速从他身边走过,像一只仓皇逃回草丛的小兔。

“我不会放弃的!”

那个执著的人在她身后大喊,丝毫不理会身边川流吵闹的学生们霎时都安静下来看向他们。

“我会努力到你接受我为止!绝对不会放弃的!”

仿如诅咒的誓言,缠绕在她耳畔不去;那执着跟随的热烈视线,更让她没命飞奔。他太过炽烈的情感,对一个不识情滋味的女孩根本难以招架。

那甚至令人感到恐惧。

她怎会招惹到这样的人?

原本只是单纯的想要和他做朋友,想不到她纯粹的友谊,却换来紧迫不放的热烈视线,与她无法招架的执着相逼,彻底颠覆了她平静无涯的生恬。

这一切……到底是怎么开始的!
第1章
下着毛毛雨的早晨,春末微凉的斜雨打在柏油路上。

一个十四岁的女孩,一身白衣黑裙,书包斜背,甩着两只长长的辫子,她套上最爱的粉蓝色雨衣,从大厦停车场牵出了脚踏车。她深吸一口气,骑上单车,轻盈地滑进逐渐苏醒的城市……

她喜欢早晨。此时人车皆稀,空气又好,一切仿佛都充满了希望;她也喜欢上学,虽不是品学兼优,但她喜欢有同学环绕的感觉。

可能是因为常转学的原因吧,所以她格外珍惜身边的人事物,因为随时有可能离开。

她慢慢放开手把,恣意享受放手骑车的感觉,张开手臂迎接微风……突然,她身后猛然传出尖锐的煞车声!

一辆黑色变速车急撞过她伸长的手腕,她痛得差点流出眼泪,平衡感一失,她及时捉住手把,却在劫难逃的遇上一个意外的深窟窿……

整件事在两秒钟内发生,却是他和她命中的第一次相遇。

她整个人往路面斜斜栽倒,翻滚,最后倒在湿漉漉的路面,她新买的雨衣都磨破了,痛得爬不起来。而那个“肇事者”停在十公尺外,修长的腿撑着地,还用锋利的眼瞪她!

她见状张大了嘴,不是因为他瞪她,而是——她居然看见陌生少年的眼里有着泪光!

“你为什么哭?”她直觉的问。跌倒的是她不是吗?难道他也受了伤?

少年闻言浑身猛地一震,脸色一拧,仿佛全天下人都对不起他般,低哑的嘶吼了一句:“你这个笨蛋!”

然后径自骑车快速离去,留下在雨地里仍爬不起来的她。

什……什么?!

“他居然就这么走了!实在太过分了!”保健室里,苏文桦气得差点跳脚。

“噢!”膝盖一痛,安云雅不禁痛呼。

“啊!对不起,我太激动了,忘了自己在帮你上药!”苏艾桦赶紧在她伤口上吹一吹。身为班长以及长女的她,下有三个皮到不行的弟弟,加上平时要统驭全班,所以非常有母鸡护小鸡似的责任感。

欺负他们班的同学就等于欺负了她!苏文桦横眉怒目地问:“你说他是我们学校的?你有没有看到他是几年几班的?!”大有要找人好好教训一番的气势。

“没、没有……”安云雅有点心虚地说。

她见过他——前几天才远远的见过,在颁奖典礼时。她记得他是因为苏艾桦那时站在他身后,领全年级第二名的奖状——而他,是第一名。

她对苏艾桦保留了看见男儿泪的事,总觉得那是一件被她不小心撞见的秘密,不该宜之于口。

“安云雅?”门口传来了询问声。

探头进来的是班上的风纪股长——吕东武。他人高马大、体格魁梧壮硕,乍看很像只大熊,是个很爱耍宝的人——在同学间人缘奇佳,才国二就有近一米八的体魄,还曾被误认为是体育老师。

“杰克,你来干吗!”苏艾桦虽然穿裙子,还是大咧咧的翘着二郎腿。“身为风纪股长居然还敢混水摸鱼,趁升旗时间偷溜出来!”

“杰克”是吕东武的外号,因为他在英语话剧里演出《铁达尼》搞笑版的杰克,声名大噪,因而大家都这么叫他。

“拜托!螺丝钉,升旗典礼早就结束了。”话剧社的吕东武夸张地捧胸说:“我是来关心我们美丽的转学生,发挥友爱精神,实现民族主义,才能达成造福苍生的志业啊——”

苏艾桦翻了个白眼。

“够了,别再胡扯了!”

苏艾桦也因饰演《铁达尼》里的萝丝,而得来谐音“螺丝钉”的绰号。吕东武与她从国小就同班,两人平时以斗嘴为乐,是班上的一对活宝。

她毫不客气的命令吕东武说:“还不快来帮忙把公主抱到班上去?”

“遵命。”吕东武马上把翘二郎腿的她抱起来。

“干什么?你找死用!”苏艾桦双眼圆睁,差点喷火。“我叫你抱的是云雅!”

吕东武露出很无辜的表情。“可是你穿裙子勉强也算是‘公主’喔!谁说猴子一族没有公主的?”

居然敢怪她语焉不详!

“去你的猴子!”苏艾桦粗鲁的吼,双腿在空中大弧度的晃来晃去。“我要当也只当后母啦!快放我下来。”

“嘿!你这样很容易曝光喔,别害我长针眼。”他提醒她。

“我数到三——”苏艾桦张牙舞爪地说。她的性格就用她的短发一样毛躁、利落,蓬松如狮,识相的人都知道最好别惹她。

吕东武耸耸肩,放下她。不过安云雅没有漏掉他望着苏艾桦时特别的眼神。

然后,吕东武就“遵命”地朝安云雅走来——

“我、我不用!我自己可以走——”安云雅连忙笑着避开他的“公主式抱抱”,自己跳下地板。

“我就这么不受欢迎吗?”他露出大大被伤害的表情,做出东施捧心状,令人啼笑皆非。

三人笑笑闹闹回到了教室——苏艾桦跟吕东武打闹,安云雅别负责供应被逗笑的笑声。

平时她也以他俩斗嘴为乐,不过今天,她的心思却飘到了窗外。

雨仍未停,一丝丝都打在窗外老树的叶子上。她记得那个“怪人”今天并没有穿上雨衣,那么他骑到学校时……一定全身湿透了吧?

“哈啾!”

他揉揉鼻子,拖着修长的腿,在玄关脱下正在滴水的制服。他的制服整天没有干过,偏偏在放学时雨又转大,让他回来时又彻底湿了一次。

宽敞的屋子里没有其他人,湿脚印一路印到他二楼的房内。

衣服也不换的,他疲倦地倒在床上。

听雨声。

两接连下了好几天,仿佛永远不会停似的。

淋雨没有什么,比起脚蹬车被偷——而且还是在学校的车棚被偷,那感觉很怄。

他怔怔地看着空位。陪了他三年的变速脚踏车啊……这种心痛,也许比传来同班同学发生意外的消息还让他震动些。

他是个念旧的人,只对自己“所有物”念旧。

是的,因为是“他的”,所以要好好保护,这是他的观念。什么同学、人情则不在此,他们从来不是“他的”一个人永远不会是另外一个人的。他明白,所以不会去在乎,不在乎那些所有不可能成为“他的”东西,人有脚会跑,有心会变。所以,他珍惜那些永远不变的“物”。

为爱车默哀十秒后,他转身走出车棚,准备走路回去,却发觉自己步履有些蹒跚不稳,再加上一整天轻微昏眩的症状……是发烧了吗?

才这么想着,屋漏偏逢连夜雨,天空“轰”地传来一声惊雷,紧接着,毛毛雨快速转成滂沱大雨,打在肌肤上隐隐生疼,他只好赶快跑进学校旁的日式老旧屋檐下避雨。

这场雨看来短时间内不会停。

他站在屋檐下,凝视着因雨而模糊的世界。幸好他不讨厌下雨,下雨时观察人性是一种乐趣,尤其是那种好天气却突然转坏,大家都没有带伞时,性格的反映特别明显。

“乖乖喔……妈妈抱抱……”突然,他身后防火巷有声音传来。

他一回头,只看见一团粉蓝。

一个女孩背对着他,一身粉蓝雨衣遮住了她的模样,只看见两条乌溜溜的辫子露出来。她蹲在一个纸盒旁,手上抱着两团“脏东西”——在他的眼里看来是如此。

他皱了皱眉,马上移开视线。他讨厌任任何小动物。

伸手让雨滴落在手上,正打算走开时,脚上突然有被磨蹭的感觉,同时喵呜声传来

他低下头,看见一只瘦巴巴的小猫爬出了纸盒,把他的脚当成母亲般在撒娇,同时也把身上的泥沙跟污水都糊在他的长裤上。

他眉头皱了起来,回头看向“那团粉蓝”——

她身前的纸盒热闹得很,小东西们像祈雨的鸣蛙大合唱似的吵个不停,所以她压根儿没有注意到,有一团“生物”已经离家出走了。

收回视线,他一脚把它抖开,毫不迟疑的走进雨里。他不喜欢小动物,没有必要浪费任何心力在这东西身上。

走到另一个屋檐后,感觉裤管勾到什么,他再次低头,那只小猫正很开心地玩着他的裤管,像找到了什么新的乐趣般。他抬起脚,同时也吊起了一只荡来荡去的小猫咪。

“走开。”他说。

猫咪“呜”地回他一声,像在乞怜,也有着可疑的欢天喜地。

“松开你的牙齿。”他试着跟它解释:“我不是你爸爸,看也该知道。”

“咽呜!”兴奋的声音在回应着他。不知为什么,他觉得它在笑。

“回去你‘妈妈’那边,快去!”他催促着。

小东西却不为所动。

这时,他突然看见“那团粉蓝”抱着纸盒离开了巷弄,跑到了路口,跟一个很高的男同学与一个短发的女同学相偕而去——

他眉头不禁打了十多个死结。

小东西仍在他脚下“咽呜”叫着。

眯起眼,当他清楚看见小东西的虎牙已经穿透过自己的裤管时,他再次证实了自己的感觉。

他不喜欢小动物,一点也不喜欢。


她好喜欢小动物,真的好喜欢。

“我真的可以养它们吗?”安云雅惊喜的跳起来抱住父亲。

“可以,不过四只实在太多了,只能先留一只。”父亲慈样地笑着说。

一来养宠物可以培养孩子的责任感;二来他的工作老是有变动,所以总累得这惟一的女儿要不停的转学。母亲早逝巳让她够孤单了,无法结交长久的朋友更是寂寞,让她养个小动物也算是某种补偿。

安云雅欢天喜地的第二天就在学校布告栏贴上宠物招养的告示,但反应没有想像中的热烈。

“应该加贴照片才对。”苏艾桦在布告栏前建议:“人都要亲眼看到可爱的东西才会勾起想要的欲望,不是吗?”

“好,那我今天就拿相机去拍吧!”吕东武马上自告奋勇。他也极爱动物,只可惜他母亲怕猫,所以他现在只能每天去探望猫儿,过过干瘾。

“谢谢你。”安云雅其实是高兴猫儿能多在一起一天是一天;一窝的猫咪跟只有一只的单独感是很不一样的。

“咦?”苏艾桦却在这时突然发出惊疑声。

“苏母鸡,你怎么了?”吕东武最喜欢随口帮人取绰号。

苏艾桦给他一拐子,没多跟他计较的说:“你看那边!那个人从刚才就一直盯着云雅看。”

“咦?那个是区运赛跑冠军嘛!云雅你认识他啊?”吕东武对运动有兴趣,所以知道这消息。

安云雅这才注意到,在不远的树下站着一个颀长的身影。

是他!在夏初的蝉鸣时节,却仍穿着冬季长袖制服的“怪人”。

“怪人”本来直盯着她看,但一意识到他们三人的视线后,便转身走人了。

“喂!你有什么事吗?”吕东武放声喊他。

“我不认识他啦!”安云雅赶快阻止他的鲁莽。

“可是他刚才盯着你瞧……”吕东武疑惑着,后脑却被拍了个正着。

“笨蛋!人家看看美女也不行啊?”苏艾桦肚子一饿,声音就大了起来:“有事他自己会说,犯不着理他!肚子饿死了,我们去吃面吧!”

“他自己会说?”吕东武疑惑问:“可是……他不是不会说话吗?”

“不是不会说话,而是不肯说话!”苏艾桦没好气地说。

“不肯说话?”安云雅更疑惑了。

看她一脸的疑惑,苏艾样才接着解释:

“他从不跟任何同学说话——注意!不是‘很少’,而是指‘完全’都不开口。听说只有在老师叫他起来念课文时才会出声,平时不管同学跟他说什么,他都相应不理,所以有变多人不爽他的。而长袖外套更是只有正式出赛时才会脱下,在这么热的天气里还穿那么多,真不知他脑子在想什么?”

见安云雅有兴趣,她又多补充了几句:

“这样的家伙每个学校都有,性情阴沉自闭、又不喜欢开口,所以毫不起眼。但偏偏我们学校这个‘怪人’不但成绩绝佳、体育也很好,所以大家才会觉得他真的怪得很刺眼。”

若真只是性格阴沉、各方面又都不出色的人,大家只会彻底忽略他,而不是意识到他的存在。他引人注目就是因为他怪得“很抢眼”。

“我只知道他是区运会的长跑冠军。”不熟悉八卦的吕东武说着他惟一知道的消息。

“反正就是怪人一个!”苏艾桦对着离去的背影扬了挪下巴,突如其来加了一句:“那个人没有朋友。”

没有朋友的人?

安云雅一直记得这句话。

她没有对苏艾桦说过她在上一个学校被排斥的事;为着某种同性相妒的原因,女同学都孤立她,所以她了解那种感觉——

没有朋友,是件多么寂寞的事。

所以,她开始下意识的注意着他。有几次,她看见他在操场上练跑的身影——

运动员开朗、单纯的特性在他身上一丁点也没有,跑步还微驼着肩、绷着脸;而且,在挥汗如雨时,他居然还执著地穿着冬季运动衣。

这样的一个人,在那个雨天的早晨为何流泪?

又是什么样的原因让他不愿开口?

而那天他又为何在树下看她?他是不是想要跟她说些什么?

她实在非常好奇。

“安云雅,外找!”同学喊声突然拉回她的思绪。

全班全诡异的安静下来看向她,安云雅一头雾水地走到门边,才发现使同学鸦雀无声的原因——是他!那个从不开口的怪人。

他来找她做什么?

全班五十双眼睛同时都盯着他俩瞧,满满都是好奇。虽然安云雅刚刚才想到他而已,但她并不认识他啊!

今天他戴了眼镜,一手按着腹部,另一手放在口袋里。看来没什么精神……

正确来说,是看来非常“阴沉”。她从没想过“阴沉”这形容词居然可以如此贴切的来形容一个人。

她第一次近看他。

堪称清秀的睑,表情看来却像在生气,眼睛上吊,嘴角下沉,整个人散发出“闲人匆近”的不舒服气质;结实顾长的运动家身材质感,却让微驼的身子跟没有自信的站姿给破坏殆尽,难以讨喜。

更重要的是——他喊她出来,却没有半点要说话的意思,眼睛还只盯着地板看。两个人尴尬而沉默的对站着。

仿佛感觉背上背负了五十人的期望,安云雅只好先开口问:

“请问,你……有什么事吗?”

怪人闻言震退了一步,眼睛闪烁了一下。她突然有种惊吓到小动物的错觉。

他迅速的抬起眼,不过视线只扫过她的领结,然后下巴往旁一抬,示意她跟着他走。

没有多想,她便跟在他的身后了。

他却愈走愈快、意走愈偏僻,根本不理身后的她。继看地板之后是竟走吗?她不得不开口提醒他:

“你要去哪里?再四分钟就上课了。”

驼背的身影紧急煞车的突然停下,害她差点一脚踏上他的脚后跟。他毫无预警的转身,拉住她的手腕,并一把将她塞进建筑物的角落里!

“你……做什么?”

她有点惊疑不定的问。开始觉得自己不该跟陌生人乱走。

在她感觉不对劲时,就见他“行迹可疑”的左右看了看,而她也直到这时才后知后觉的发现!他的手,一直放在腹部可疑的部位上。

要是他敢乱来的话,她就要踹他小胫骨!

就在她这么想时,他开始慢慢拉下外套的拉链……

她想也没想的,马上用力推开他——却推到一团柔软,以及尖锐的呜呜!冷不防,她又吓了一跳。

他向后踉跄几步,松开手,她看见他衣里有东西在闪动,同时他脸色猛地一变,低咒一声,粗鲁的把外套脱掉!

有一只慌张极了的小猫,正摇摇晃晃的勾挂在他衬衫上,受惊的锐利十爪齐伸,正拼命地要往上爬,很明显抓痛了他。

“这个不知感恩图报的蠢东西!”他粗暴的揪起小东西,就要往地上丢——

“住手!”她急忙扑上去救下,同时大力把他推开。

“你想做什么?!会摔死它的!”极宝贝的把猫护在怀里。她这时才发现,这只幼猫不论是毛发、还是体型,都跟家里的猫儿如出一辙,一看便知是她家中的小成员之一。

她不敢置信的瞪大眼问:“你……偷了我的猫?”什么时候的事?早上出门时明明每只都在啊!

被推到墙上的他,恶狠狠地瞪了她一眼。

这个笨女人!连是不是她家里的猫都认不出来!她可知这东西给他添了多少麻烦?他是看了告示,知道她是个爱自揽麻烦的人,才多事的想把这麻烦还给她,而不是省事的直接丢到垃圾桶去!

而她,居然还敢诬赖他?!

“你到底是什么时候……‘拿’了我家的猫?”她临时改了口,不过他们都知道,她真正想说的是个“偷”字。

他脸色霎时变得非常、非常的难看。难道她看不出来这只猫并不是她家里的任何一只?

而她也在脸上加了戒备,那眼神好像认定他是跟踪狂似的。

“我早上出来它们都还在原位,你……知道我家在哪里吗?”不是为了捍卫家园,而是为了保护小动物;性格温和的她,只有在提及动物时才稍微旺盛的捍卫心才会跑出来。

可惜跑出来的不是时候。

他这辈子最痛恨的事情,就是被人诬赖!脸色一狞,他对她吼出第二句话:“你这个笨蛋!”

其实“笨蛋”并不足以形容她。

就在他们三人放学一起回到安云雅家,苏艾桦嘴上还在大骂“怪人”不仅怪、简直心理变态,童年一定有被虐待、以后还可能会危害社会等等时,他们看到了四只小猫。

就在庭院内,特别为四位娇客所设的一个角落,四只好吃好睡的小东西,正学着“趴趴熊”叠罗汉的功力;虽然它们的腿都踩在对方头上,但仍可轻易的数出数量。

整整四只,不多也不少。

他们三双眼、六只眼睛同时看向安云雅怀里“被偷走”的这一只猫。

她那时才霍然明白自己误会了他了!但,当时他为何不解释呢?既然已经开口骂她“笨蛋”了——

唉!千种疑惑无从解。总之,隔天只好换她硬着头皮去找他了。

心惊胆跳了一整天,好不容易熬到放学时间,因为不想在众人面前叫他出来,安云雅打算在放学的路上向他道歉。

“你真的确定不要我陪你去?”抱着戏服的苏艾桦问。不明白安云雅既然害怕,为什么还不让人陪。

“我一个人去比较好。”她还记得上次他们三人在一起时,他连一步都不肯靠近的情况。再说校庆快到了。戏剧社还要忙着排练。“我没关系的。”

“真的?要是他欺负你的话一定要告诉我!”苏艾桦露出了结实的手臂肌肉说。

“知道了啦!”她失笑地挥别了苏艾桦,暗暗深吸一口气。

但她赶去车棚时却慢了一步,刚好目送他骑车离去。

“糟了,等等……”她赶紧牵出自己的淑女车,尾随而上,在众多车潮中穿梭。

他车速实在太快,全新的深蓝色变速车一下子就把她甩得老远,害她顾不了翻飞的裙摆,第一次发觉骑单车会是件要命的事。好不容易在路口前赶到他斜后方,他却因转弯而突然回头——

两人的目光就这么在空中交接。

他俩同时都愣了一愣。她虽紧跟着他,但其实还没准备好要说什么;而他则是完全的意外。

她一副冲着他来的模样——淑女车朝向他,灵活的大眼也紧盯着他,这是怎么回事?眉头一拧,他脚下加快了速度。

“……等一下!”等她终于想到要喊他时,他早已转过了弯道。

沉默如鬼的他当然不可能回应她,本来就行车如飞,现在更像有恶狗在追,头也不回地拐进复杂的巷弄中。

她努力的紧迫在后,秉持着“今日事今日毕”的原则,没想过打退堂鼓。她不是个执拗的人,但偶尔当她决心要执行一件事时,便是非贯彻到底不可。她可不想明天再提心吊胆的度过一天。

可是前面的人却像是极熟悉这里的地形,左弯右拐的,一闪身就不见人影;而她拼命的追,注意每个转角,追丢了就往臆测的方向转去,竟每每都能再捕捉到他的行踪。

二十分钟能骑多远的路程?

全神贯注在追他这件事上让她忘了思考,只像个本能咬住了猎物便不放的猎犬。

但这猎物显然比猎犬聪明。

他甩掉了她。就在二十分钟以内。却让她在这片陌生如迷宫般的巷弄内整整迷路了两小时。

当骑脚蹬车骑到脚软时,她才惊觉,怎么一个好好的道歉,会荒谬得演变成一场单车追逐?最后反倒她成了个跟踪狂似的。

居然就这么发神经似的盲目追着一个男生……

日落天黑,单独骑上归途的她,想起有几次他回头狠瞪的眼神、以及其中的大惑不解……她抬头看向夕阳,久久,终于忍俊不住笑了起来。

隔天,她还是去他班上找他了。因为她可不想再心慌个一整天,然后放学后再来场追逐赛。吕东武说过“怪人”是五班的。

“对不起,请问——”她找了个靠在墙上聊天的同学问,一开口,才发现自己还不知道“怪人”的名字。忙指着“怪人”位于何落的身影说:“就是那个人!我要找那个穿长袖衣服的男生。”

“你要找石景霆?”

她这才知道他的名字——石景霆。

五班的同学以非常惊讶的目光看着她,甚至还站直了身子,仿佛她要找的是牛鬼蛇神似的。仔细上下打量了的片刻之后,又不回墙上,耸耸肩说:“自己进去找他吧!我可不想碰钉子。”

看来他的沉默真是恶名昭彰,五班的同学已经没有任何人愿意主动用他开口讲话了。他们的反应让她却步,但心底又想起了苏艾桦的交代:

你只要说出“对不起”三个字,就可以闪人了!反正“怪人”是不会理任何人的,记住这点!不要理他的反应。

所以,她还是勇敢的踏出了脚步——

穿过陌生的同学和陌生的桌椅,直到站定到他旁边,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她身上,仿佛在等待一出好戏上场。

这是两年以来,他们第一次看到有人来找“石头人”,因此格外好奇。“石头人”是五班同学私下对“怪人”的称呼。其实学校里每一班给“怪人”的封号都不大一样。

安云雅紧张得胃都快抽筋了,而另一个主角却完全无动于衷,专心看曹一本关于量子力学的厚书,连头都不抬。

“对。对不起,前天是我误会你了!”她急促的说:“我巳经知道猫都好好的待在家里,你是好心才把走失的小猫送还给我的,我……之前实在太鲁莽了,才会一时不分青红皂白,昨天——跟着你,是想跟你道歉……真的很对不起!”

再次道歉,她行了个九十度的大利,然后马上转身离开。完全遵照苏文桦的建议——不用理他的反应。

众人看她僵硬如尸的离开,整个过程根本没有任何可看性可言,纷纷感到无越,整个班级很快又恢复了喧哗。

而石景霆从头到尾的心思都专注在书上,根本不在乎是谁来过了。

只不过是另一张模糊的脸孔而已。对他而言,昨天的事归同昨天,处理完后就再不相干。他一向孤僻自我,从不记人,一方面是不感兴趣,另一方面也是没有任何人值得他记得。平凡如她,自然也不会是个例外。
第2章
这是最后一只猫咪了!

奔走商量了两个月,这只当初“被偷走”的小猫也要送出去了。

它之所以被留到最后,是因为全身毛色漆黑,四只脚掌却如穿了白裤般是白色的,也就是民间俗称的“白底猫”的关系。

据说“白底猫”象征不吉利,所以同学家长诸多忌讳,三挑四选的结果,它便被留到了最后。之前甚至还有被领走的隔天就被送回来的不幸经验。

明明“袜子”就长得相当可爱啊!“袜子”是安云雅替它取的名宇。

圆圆的黑眼,圆圆的鼻头,胸前可爱极了的十字白纹,加上穿着天然白裤的俏模样,若不是她家的“伊丽莎白”跟其他小黑猫都不一样,是只全身雪白的猫儿,实在太得她心,否则她也想选袜子的。

但,袜于终究还是被其他有缘人相中了啊……

幸好今天状况特殊,是在学校把猫儿交给饲主,她可以多跟袜子相处一会儿。一般都是由饲主去她家领养。

放学时分,在堆放桌椅的偏僻教室,安云雅把藏身此处的袜子从纸箱抱出来,不放心的再确定一次:

“伯母看过照片,真的还肯让你养它吗?”前车之鉴让她小心翼翼,她可不想让它再受一次被“退货”的折腾!

“嗯!我妈百无禁忌,跟我一样喜欢小动物,没有问题的。”来领养的学妹抱过它,一脸打从心底涌上的开心笑容。“谢谢你,学姐,我会好好照顾‘黑理子’的。”

“‘黑理子’?”

“帮它取的名字,很气派吧!”学妹是标准的日本卡通迷。

安云雅笑了。虽然“袜子”马上变成了“黑理子”让她有点落寞,不过这代表学妹对它真有用心,连名字都早已想好,她也就放心了。

“你不是还要赶车吗?快去吧。”安云雅提醒着说。就是因为学妹住在外县市,无法绕到她家去,所以才把猫儿带来学校的。

“谢谢学姐!”学妹开心的跑开。

“这种阴森森的动物到底有什么好的?!”在校墙边一个男声怒问。

“哥,妈已经答应我了!你不要这样———

“但我不答应!我早就说过了,这东西只会把家里弄得臭气冲天,你最好马上给我丢掉它!”

“不要!把黑理子还我——”

一阵争执后,女孩被强拉上车,绝尘而去。小猫则被丢在路边。

它小小的身影孤零零地站在马路旁,眼儿睁得圆圆的,却没有半点害怕或无助的样子。小鼻子在空中嗅了一嗅,接着耳朵动了动,身子摇摇晃晃的晃到了校墙边,轻松的穿过铁栏杆。它沿着围墙走,仿佛自有目的地似的——直到走到一双皮鞋的旁边,它才停了下来。

这是一双比它身体还大的黑皮鞋,它先是嗅了嗅,然后开心地抓了抓。

皮鞋主人像是这时才警觉般,马上向后退了一步,它赶紧亲热地捱上前去,并不客气的开始攀爬。

皮鞋把它抖开,它又继续攀爬;把它抖开,它又继续攀爬。如此反复不断。终于,皮鞋的主人再也忍受不了了,将攀在鞋上的它猛地一甩,让它咕噜噜地滚了两回,翻到一公尺外。

它白袜似的小脚朝天,晃动了下,然后站起身来,拾起小小无辜的头,看向皮鞋的主人,并且压低身子,开始准备俯冲,它咧开嘴:“喵呜!”扑了上去。

如见亲人,好高兴的叫声啊!

听到这不寻常的叫声,石景霆眉头锁得死紧。他终于记起来了。

又是这只该死的笨猫!

接下来好几天,知悉猫儿被丢弃的安云雅,就这么一直在学校侧门附近徘徊不休。

她有时是大清晨的就出现,有时是放学后过了许久再出现,偶尔满脸歉意的学妹会跟她一起低头呼唤,又是拎面包、又取牛奶的循循善诱,希望迷途的小东西能够被食物诱返。

可惜这一切都徒劳无功。


四个月后。

因为多元入学方案,安云雅依成绩被分发到信志综合高中,注册当天——

“云雅!我们又同班了。”苏艾桦惊喜的呼声。

“艾桦!”两个女孩相见欢,好不乐哉。热情的苏艾桦还对她又亲又搂,大有一发不可收拾的趋势。

“吼!趁我不在时就这样,我会嫉妒喔。”一个高大如山的人蹦出来把她俩分开,正确来说——是硬把苏艾桦从安云雅身上拔开。

“东武!”安云雅开心极了。

“你怎会来这里!你不是要报名以体育为重的学校吗!”还以为要重新适应环境跟朋友,现在见到他们两人,她真是吃了定心丸。

“因为这学校文武皆备,刚好适合我啊!可惜我是隔壁班的,我们之间隔着一道高高的墙。”吕东武伤心地捧着他的胸肌说。

“那最好,少来坏我的事!”苏艾桦踢开他,继续抱住安云雅当无尾熊。

“我也要!”

蓦地一座大山往她俩头上压下来——

“干什么!要压死我们吗?”他大部分重量是压在苏艾桦身上,她毫不客气地抡起拳头打他,依声响来判断,她是使出了全力。

不过他皮厚肉粗,不怕。

“哪有你一人占尽好事的道理?我也想抱抱云雅啊。”苏艾桦被迫埋在他的怀里,所以看不到他低下头,顽皮地对安云雅眨眼的神情。

安云雅不禁失笑。她早看出吕东武对苏艾桦的感情,可是他这样绕圈,一向粗心又豪迈的苏艾桦哪感觉得到半分?没气他找碴就很好了。

“直接告诉她啊!”她用口形说。

“我……噢!”吕东武才刚开口,冷不防腹部被摸一拳,忙放开手,跟苏艾桦像孩子般满室追打起来,最后甚至在门口玩起拳击。

“看我的右勾拳!”苏艾样挥拳。

吕东武块头虽大,但反应可不慢,一个侧身闪过,苏艾桦拳头直直往后方的来人脸上招呼去——

一切发生得极快,对方反射地出拳打开她的拳头,完全是硬碰硬的做法,空气中硬生生发出“叩”的一声。

“噢!”这是苏艾桦的痛呼声。

吕东武忙护住她,并瞪向门口的人——

这么一瞪,安云雅他们三人都愣住了。

“怪人!”苏艾桦脱口而出。

没想到会这么巧!

石景霆听到这称呼,脸色不变,连眉毛都没抬,秉持怪人本色的继续把众人当空气看待,径自低头入室。当然,他也不会去注意到一旁的安云雅。他的视线只放在地板上,刚才会出拳,也纯属运动员的反射动作。

“他居然跟你们同一班!”吕东武不甘心地喊。

“他又不稀罕。”苏艾桦揉着手说。

“就是这样才气人啊!”吕东武伸手勾住她就往外走。

“干什么?”

“带你去保健室。”

“保健室?我手又没听——”人却已经被拖远了。

这对冤家!安云雅不禁摇头。回头一看,石景霆已经选了一个最偏僻的角落坐下,眼睛望着窗外。……居然会跟他同班。

一看到他,她就忍不住想起“袜子”。不知道它现在怎么了?她常想起这个问题。那么小的猫咪若没人照顾,生命实在堪虑,她只能希望有善心人士捡了它……但,有这个可能吗?

她忍不住叹了口气。

猫儿穿着白袜似的小脚抬得高高的,如做芭蕾动作般优雅的身姿,变出不可思议的柔软度,正轻轻理着自己的皮毛。

在这六坪大的空间里,一组书桌椅跟一张木床的简单布局,一看就知是学区附近租给学生的便宜套房,它娇贵的盘踞一方,俨然是一室之主。

突然间,它耳朵动了动,头一抬,快速站起身来一走到门边,陡然失去所有优雅跟矜持的放声叫了起来:

“喵呜呜咪!”主人、主人!

回应它的是开门声。

长脚跨进来的是一个男生,他稍嫌木然无光的眼,在听到它撒娇般的呼声后放柔了,增加了点人味。但他并没有停下来理它,而是先去它的食盆、水盒跟厕所巡视一遍后,才把书包放下,坐在室内惟一的一张椅上。

见机不可失,它马上跳上主人的腿。

“喵呜呜!”主人理我、理我啦!

主人没有理它,从书包抽出从图书馆借的书,径自看了起来。

“喵呜呜!”不管、不管!陪人家玩、陪人家玩嘛!

它又扑又抓,怎奈主人已经练就不动如山的本领。它开始得寸进尺的玩起主人西装制服上的领带,主人动都没动,仍是没有理它的打算,却也没有阻止它的意思。

没有像一开始那样推它落地、或拎它伸出窗外,恐吓着要丢它下楼,空气中只有图书的声音。

它抬头看看主人,嗅了嗅主人身上熟悉的气味,一个回身,它躺卧在主人怀里,喉头发出类似满意的咕噜声。

今天睡的是够多了,但是主人在家呢……

当石景霆低下头来,看见的就是这只猫仰躺歪睡在他怀里的情景,他僵硬的唇角忍不住弯起。

总是警戒心极强的描,有哪只会像它一样睡得翻白肚的?

没有打扰它的打算,淡漠的视线又回到了书上。暖暖的夕阳余光洒进室内,悄悄落在这一人一猫身上。

它生病了!

又吐又拉了一地,奄奄一息地趴在地上。

石景霆一放学回家,就看到这样的情景。他当机立断抱起小小的猫儿送医去。

但——兽医院到底在哪儿?!平时偶尔会瞥见,要用到时却是遍寻不着!他没有外出用的笼子,只好把猫儿放入背包内,揣在怀中。骑车绕了好大一圈,才发现一间不起眼的兽医诊所。

“医生——急诊!”他一冲进去就喊,极少开口的声音低哑而干涩。

从屏风后马上走出一个绑马尾的男人,看来很像牛仔的医生。

“看看它!”没有注意其它,一见到医生,他就赶紧把小东西放在看诊台上,解释病情:“它上吐下泻,软软趴在地上,早上我出门时还好好的!”

医生还没开口,两人身后传来一个清脆的问声:

“是结肠炎对不对?”

从屏风后走出一个女孩,石景霆眯起眼,觉得她有点眼熟。女孩看见他时,杏眼也瞪大了些。

“是你!”

她认得他?

女孩瞪了他半晌,依着他的视线到了诊疗台上的猫儿,然后张大了嘴:

“袜子?!它怎么会在你这里?”

石景霆登时记起了她!那团粉蓝色。没有多余的赘词形容,他对她的印象仅止于色彩。眉头紧蹙了下,他着向医生,询问他惟一关心的事:

“它的情况怎样?”

“有点脱水,可能是吃坏肚子了。暂时不能喝水,要打点滴,还有作尿液检查。“医生边检查边说。

在一旁的安云雅万万没料到袜子竟是被最不可能的“善心人士”捡走!而且看他担心的模样……刚刚在屏风后面,当她听到有人疾呼急诊时,她心底马上对这主人充满好感.却没想到会是他。

他之前明明就对动物那么深恶痛绝,没想到才隔半年就有这样惊人的转变。是发生了什么奇迹吗?

若不是今天带伊丽莎白来兽医表哥这边打预防针,她恐怕就会错过一直让她悬心的袜子了。一想到此,她忙绕到屏风后,把笼里的伊丽莎白抱出来。不知它们姐妹还认不认得彼此?

兽医表哥诊疗到了一个段落之后,在旁等待相适时机的她赶紧放伊丽莎白到看诊台上。

两只猫儿一看到对方,身形同时都静止不动,空气也像在一瞬间凝结。

它们张大眼瞪着彼此,像是见到什么变种怪兽一般。

左手方的这只猫儿通体纯白,只有在胸口处有一些点缀性的褐毛;而右手方的另一只猫则浑身黑得发亮,只有脚上踩着白袜。它们体型显然极为相似,但不说还真看不出它们是一对姐妹。

两猫如同高手过招。各自在一方凝固不动。在旁的三个人也成了人形石膏像。

好半晌,虚弱的袜子先示弱地往后退了步,看来有几分畏法的模样,离它最近的一个石膏像马上还原,保护性极强的就想把它抱走——

安云雅忙阻止这个保护欲太过强烈的主人,为了怕惊动两位小小的主角,还刻意压低声音说:

“先别急,伊丽莎白是它姐姐啊!它俩好久不见了,难道你不想看看它们姐妹重逢的反应吗?”这是多重要的一刻啊!

石景霆停顿了下,聚拢的眉头一直没有松开过,显然很不稀罕这什么重逢的温馨戏码。

安云雅的表哥——也就是医生,一脸有趣地来回看着他们两人问;

“云雅,你们两个认识?”

“是同班同学……”她注意力全在猫儿姐妹身上。

突然,空气之间不知产生了什么波动,伊丽莎白极突兀的给了袜子一个老大耳刮子,让袜子在后摔倒在台上。

全部的人同时愣住,没想到它会突然这么做,更意外的是一个迅雷不及掩耳的大巴拿马上把伊丽莎白扫出看诊台台面,被扫飞的身体甚至还差点撞上墙壁。

“你做什么?!”安云雅惊喊,无法置信如此的暴行竟会在她眼前发生!她真真正正的吓了一跳。

而显然伊丽莎白受到的惊吓更严重,落地后,就在地板上疯了似的横冲直撞起了。

“快把门关起来!”

医生的话慢了一步,她只来得及目送伊丽沙白冲出去,直朝马路飞奔。

“伊丽莎白!别上马路,危险——”她急冲出去。

“你也别乱跑!”医生抓住就要冲上马路的她,车辆惊险的从两人面前呼啸而过。

转眼伊丽莎白已冲到对街,钻进巷弄内,消失无踪。

“伊丽莎白!”她马上到对街呼寻。

医生回头看了面无表情的肇事者一眼,也跟了上去。

不见了!

伊丽莎白不见了!

在卷弄内,安云雅找了两个多小时,就是不见伊丽莎白的身影。以前不论别人怎么说怪人,她对他都从来没有偏见——但是,她错了!而且是大错特错!

他是全世界最最最差劲的人!

居然对猫做出这么粗暴的事——伊丽莎白只是只猫啊!他居然跟它计较那么一巴掌……当然,先攻击是伊丽莎白不对,但猫怎么知道自己在做什么?而人又怎么知道猫感应到了什么而做出这样的事?猫是种神经极为纤细的动物,很容易受到惊吓的,也许是一些细微的因素导致它的攻击行为,不全是它的错。但这怪人却一点风度也没有!

要是伊丽莎白真的从此不见,习惯人类照顾的家猫是无法自己求生的……她愈想愈糟,愈想愈愤怒,努力逼回眼底的水气,握紧拳头,正想要找他理论,那驼背的身影却刚好出现在她眼前,左手抱着袜子,右手提着背包。

“你……你实在太过分了!你怎么可以这样做……”

她气得说话结巴,他却突然把背袋丢给她。安云出反射的接住。

“你丢给我做什……?”她话才说到一半就怔住了,因为她感觉有东西在背包里挣扎。

她急忙把装子放到地上,立刻拉开拉链——

“喵呜!”倏地扑出一只余怒未消的白猫,不小心抓了主人两下,但安云雅却一点都不在意,反而开心极了。

“伊丽莎白!”她对它又亲文搂的,不敢置信地盯着失而复得的宝贝。伊丽莎白对她而言不只是宠物而已,没有手足的她早把它当成家人了!对她而言,此刻就像是找回走失的亲妹妹一般。

“你怎么找到它的?我还以为再也见不到它了,真是太好了……”片刻前和现在的心情落差实在太大,她终于忍不住喜极而泣,泪水哗啦啦啦啦流下脸颊

石景霆陪吃了一惊!他第一次这么近距离看一个女孩子哭泣。

重点是,还哭得这么丑。

他真的吓了一跳。虽然不太常看电视,但银幕上的女生在哭时不都是文文静静的,落泪如珍珠,无声滑下吗?即使是长相再普通的女演员,哭起来也有那么一份惹人怜惜的气质。

但,她哭起来则完全不是那回事。不但五官全走了位,大眼还眯成两道奇怪起伏的线、红遍遍的鼻子也揪着;明明在哭,嘴巴却又诡异颤抖的上扬……总之她又哭又笑的,看起来实在是有够恐怖的。

当然,也够令他印象深刻了。

就这样,因为已然很丑的哭脸,她成了少年时期的他脑中惟一仅记的一张女孩面孔。

突然,胸前有暖暖的感觉,他低头一看,是他的猫儿——黑熊,正用它小小的头颅磨蹭着他胸口。

看来兽医开的药发挥了作用,它已恢复不少。

“真是太好了。”她还在对伊丽莎白又亲又搂着。

看着怀里撒娇的小东西,他淡淡地勾出放心的笑。

是啊,真是太好了。
第3章
不知是幸或不幸 开学时抽签分发座位,安云雅与石景霆两人就刚好比邻而坐。他们平时从未交谈,各做各的事,但自上个星期天在兽医表哥那边碰过面后,现在要她继续视若无睹,她实在做不出来。

像意识到她的视线,石景霆转过头来。

安云雅紧张地冲他一笑。他眯起眼,凝神盯着她,像在确认什么。那天生不友善的目光让她更局促不安,只好打话讲:

“袜子……它好一点了吗?”

闻言,他嘴角抿了一下,像是要说什么,最后又作罢。

先开口的她只得硬着头皮继续找话说,可是不论她说什么,他都只是盯着她,而不回答。天知道与其要被这样锐利的目光沉默的凝视,她还宁愿被当成空气对待。

短短十分钟的下课时间,她感觉像赤脚从刀山上走过那么久。一听到上课的钟声时,她真有如释重负的感觉。

“我表哥——也就是那天那个兽医,他说星期五你要记得带袜子回去复诊,不要忘了!”

说完最后一句话,她马上取出课本,装做专心阅读的样子,却破天荒地听到他主动开口的声音:

“……不叫袜子”

“什么……?”她怀疑地看向他.还不确定到底是不是他发出的声音。

“它的名字是黑熊。”

“黑熊?”她终于确定是他在说话了。

那只又瘦又小的可爱母猫,怎么取这么雄纠纠的名字?

她马上联想起表哥那只被唤作“酷斯拉”的可爱小博美犬。男人似乎都比较倾向依自己的喜好来命名,而非适合与否。

她忍俊不住的咬住了下唇,马上才见他一边眉毛高高地耸起,表情像在问“不行吗?”

“很可爱的名宇!”她几乎是立刻答说。

他皱了皱眉,似乎是不想接受“可爱”这个形容词。但老师这时进了教室,他们之间刚点起的话题也随之终止,或者是——真正的刚要开始。

他们两人绝不能算是熟识。

但一年下来,她已经是所有人之中最接近他的了。

他们之间的共通话题是“猫”。

通常是她说一百句,他回一句的状况。本来口才平平的她,已被他的沉默逼得口才愈来愈好了。

可是,其他有养猫的同学也插不进他们的话题里,因为他只对自己家中的那只“黑熊”有兴趣。据她的观察,石景霆简直对他家那只爱猫宝贝得不得了!

虽然他从不曾说出口,可是行为是骗不了人的,每次当她提起伊丽莎白时,不说话的他都会用斜眼瞄她,以示不屑。

竟对一只猫记恨至今,真是个心胸狭隘的男人!

可是,她却不讨厌这样的他。

端午过后的炎热六月,他们当值日生一起去抬便当。在闷热的餐饭室等候时,一旁的同学都扭动难安、扇风喊热的,惟独他一身不变的长袖,像是个不会流汗的人,动也不动的像尊化石。有时她真怀疑他是个没有知觉的机器人。

可是他饭照吃水照喝,厕所也照上——不是她跟进去过,而是在厕所门口曾遇见。她觉得他再正常不过了,只是不爱说话跟偏爱穿长袖衣物,如此而已。

他个性虽不亲切,但也不会打架滋事啊!想到自己从前跟着大家一起喊他“怪人”,她就感到一阵羞愧。果然群体的智商等于零,流于人云亦云,幼稚又肤浅。

所以每当他独来独往,或看来特别寂寞时,她便会接近他“自言自语”——这是苏艾桦笑她的说法。因为他几乎都不会回答,最后苏艾桦还干脆说是“慈善义演”呢。

她其实是抱持补偿心态,即使被笑也无妨;而被他拒绝惯了,也训练出她愈来愈强的受挫性,这何尝不是好事?

“粉蓝……”

“什么?”她被唤回现实,在大雨中费力的睁开眼,看向身旁撑着伞、极难得开口的他。

今天是一年级期末的最后一天,明天开始就要放暑假了。好几天前气象报告就预测今晚会有个强力台风登台,放学一起顺路走向车棚的两人,他们一个撑着黑伞,一个穿着一零一号的粉蓝色雨衣。

“粉蓝色很丑。”他视线盯着前方大雨说。

她花了好一会儿工夫,才明白他指的是什么,随即没好气的瞪他一眼。石景霆现在已经会对她开口说话了,但一出口就准没好话,还不如之前安安静静来的好。

“黑色也酷不到哪里去!”她睨着他的黑伞,抬杠说:“像我们家的伊丽莎白就比你家的‘黑袜子’要可爱多了。”

“它叫做‘黑、熊’。”有点咬牙切齿的声音,配着呼呼雨声。他似乎很不喜欢爱猫的名字被篡改,每次都一定会纠正她。

“我觉得‘袜子’比较好听。”

“我是它主人。”他以一种“他说了算”的视线扫过来,冷瞪她一眼。“别再喊它那不入流的名字!”

“不入流?”她瞪大同。太过分了!“难道你取的‘黑熊’就很有品味吗?”哪有人像他这样说话的?这简直是人身攻击。她在风中努力挺直身子,抬高下巴。

“它喜欢就好。”

她皱眉。“它有托梦告诉你它喜欢吗?”

换他皱眉了。什么托梦?真不吉利的说法!“别随便诅咒它!我会把它养到成为猫瑞为止。”

“谁诅咒它了?猫若不是在梦中开口,难道还会在正常的时候?”她振振有词的说。

“谁说它开过口了?”隐忍的声音。

“不然你怎么知道它喜欢‘黑熊’这名字的?”她仍是抬着下巴。

“因为我喊它时它都眉开眼笑的。”

他的形容让她“噗”地笑了出来。真的,他的说法毫不夸张。记得上次她去兽医表哥那边串门子,刚好遇上他带袜子去注射疫苗,结果一进门他就发现自己忘了带钱包,表哥都说不要紧了,他却硬要回公寓去拿。

才这么十几分钟的往返时间,当他回来时,就诊时显得格外安静的袜子突然叫得恍如隔世再会一般的激动,挣开表哥的手,扑跳进他怀里,还猛往他外套里钻,看得他们哭笑不得。

看来这对主人跟宠物啊,真的都很喜欢彼此呢。

所以说袜子会对他“眉开眼笑”,这绝不是谎言。她相信即使石景霆唤它“乖狗狗,来!”,袜子也一定会相同开心的扑向他吧?

安云雅被自己的想法逗笑了。

石景霆扬起一边眉毛,看她兀自笑个不停的模样,不懂她怎么能老是这么自得其乐?

风势加大,她几绺不乖的长发从过大的雨帽下溜了出来,在风雨中飘啊飘的,没两下就被打湿了,然后“啪”地全黏在她的脸上。看她费力跟逐渐转大的风雨以及头发奋战的模样,他细长的眼不自觉染上一抹笑意。

就在此时,她突然抬眼望他,不知是被雨水打湿还是什么缘故,她的眸底漾着亮亮的水光,流光波动,像是映着月光的海面。

她的眼对上他的眼,两人四目交接,各自都是一愣。

她愣,是因为她从未见过他的笑,不由得目不转睛盯着。

而他愣则是因为——

“哎呀,拉我一把!”娇小的她被突然加大的强风吹得东倒西歪。

他却好在原地一动不动。

“石景霆!”她呼救。雨衣让风的阻力变得更大,她看见石景霆的雨伞甚至还被吹走了,像断线的风筝,遥遥往操场天空方向奔去。

他往后退了一步。

“石景霆?”她疑惑地看向他。好不容易制服了造反的雨衣,才发现他脸色被雨刷得极度苍白。

“你还好吧?”她担心地说:“你这样淋雨会感冒的,我们快走吧。”

他又退了一步,这次她看出他是自己后退的,并非被风吹。

“石景霆?”她再喊。

他再退。

“你怎么了?”

他退,他退退退退退退退,退得老远。

她狐疑地看着他古怪的反应,跟愈来愈臭的吊眼表情,搞不懂究竟发生什么事了?

石景霆瞠大不敢置信的眼。粉蓝色的身影在雨中隐隐发亮,如此明显,却不是因为雨珠反射的关系。

怎么奇异的心跳来的如此突然,平常不下千百次毫无所感的相处,却因为一次偶然的眉眼交换,换来的竟是一阵突如其来的剧烈心跳——

他看她的眼神,再回不了从前那般单纯。

他的世界从此改变。

就在这个台风即将登陆的傍晚。放暑假的前一天。

她觉得石景霆好像变了。

从暑假过后,感觉就变得不太一样。

但究竟是哪里不同了?她又无法具体描述出来。他一样沉默,一样微驼着背,一样那么阴沉不讨喜,一样那么没有人缘……

高二新学期,座位又彻底大风吹一遍,她跟石景霆刚好分坐在教室的两端,遥遥相隔。但她跟他相处的时间反而愈来愈多,竟比以前还多。

怎么说?

以前他们俩虽比邻而坐,但也只有在一起出动值日、或她心情特别好时才会找他说话——这样她碰完沉默的钉子后,心情才不会太差。而他,是根本就不可能主动跟她开口的。

所以,他们之间一直没有太多的交流,也因此虽相处了一年,还是半生不熟的状态。

但是现在,老天像是要把他们彼此的关系煎熟似的,硬让他们天天都有机会独处。上学、放学时,她都会遇到他。

一次、两次是偶然,但连续一个月三十天上下学都碰在一块儿,虽只是一起并肩走一小段的路,但她也注意到了原来不是老天爷作祟,根本是他刻意主动来接近自己的!

难道,他开始想把她当成朋友了吗?

其实她是开心的,单方面努力这么久,虽没想过要有什么回报,但顽石点头,多一个朋友总是好的。对爱情晚熟的她,压根儿没有想到真正的原因。

但是,她还是明显感觉到他真的变得怪怪的……

就像现在。

“拜托你不要再一直盯着我后脑勺看了好吗?”她终于受不了的说。

一回眸,果然石景霆正直直的盯着她看。

她叉起腰。他一边眉毛扬了起来,像在问“为什么不行?”

“因为很怪!没有人会这样看人的。”她解释说。

“可是我会。”居然是得意的语调。

“我说不行就是不行!”她跟他大眼瞪小眼。在放学往车棚的路上、络绎不绝从身旁经过的同学间,他们对峙着。

瞪了半晌后,他露出有点困惑的表情,然后像想通了什么,突然微微一笑,大步跨过来,一把搂住她的肩膀,让她靠在自己怀里。

“你做什么?!”

她吃了一惊,大力推开他。猛地向后退的他差点撞到身后的同学,四周的人全被她过大的声量吸引了注意力——

他站在原地,像是不了解她怎会是这样的反应,思考了零点五秒后,再度迈进到她面前;而这次,是正面将她进个人拥进怀里。是紧紧的,不留一丝缝隙的那种拥抱法。

他奇异的行径使安云雅全身僵直,四周好奇的视线让她下意识的反抗起来。

“放手!石景霆你疯啦——给我放手!”她埋在他肩膀里挣扎。

“好,不过你要让我握你的手。”

“什么?”

她一抬头,两人的脸庞离得极近,她的气息都喷在他的下巴上。

石景霆先是一愣,然后突然露出一个温和的笑,就这么不分时地的,又开始凝视起她来。

身旁停下脚步围观的人愈来愈多,安云雅也愈来愈困窘,全身不能动弹的她,猛地用头去撞他下巴。“叩”地问响,两人同时吃痛;趁力道松了些,她马上逃了开。

“安云雅!”

他一喊她,她反倒像是被鞭子打到般,惊跳一下,愈逃愈远。

盯着她逃命似的背影,石景霆刚才难得和缓的脸色又慢慢转坏,立刻变得阴黑、乌云密布,马上就要打雷了。

带着雷霆万钧的气势,他以坦克之姿冲到她身边,出手就要把她揪回——

以动物遇到危机的本能,她当然连忙避开。

“别动!”他终于吼了出来,如苍鹰扑兔般揪住还妄想逃窜的她。她闪躲的动作让他更加怒火冲天,脸色也就更形凶恶狰狞起来。

安云雅从没见过他这副模样。从小乖巧的她,也没有人对她狠狠发过脾气。她怀疑自己是不是就要挨揍了?!当初看他对待伊丽莎白时,她就该知道跟他当朋友是件危险万分的事才对!

被他捉住了,她不禁害怕得抱住头蹲下。

“你这是在做什么?”疑惑的口气。

有一会儿没有动静,她战战兢兢地抬起头来,却对上他皱眉的表情,但是他的狠神已不若刚才那般骇人。

他慢慢蹲下身来,伸手摸了摸她头顶,像在对待宠物一样;先是顺着毛摸,然后揉一揉、又搓一搓。最后,把她头发弄得像疯婆子后,他像是满意了,对她伸出手。

她有点迟疑。他直接去握住她的手,牵着仍一头雾水的她去车棚。

他第一次送她回家。

在夕阳下,一大一小的身影并肩骑着,小的速度落后,大的就慢下来配合;小的刻意加快速度,大的就轻轻跟在身后。从学区到附近住宅区某大厦的门口,一大一小一起停下。

小的那个,疑惑地看向大的那个,不知大的在想些什么。

大的也回视小的,然后,时间就这么定住,凝视仿佛可以进行到永远。

“我……要上去了!”小的在被盯得穿孔前赶紧说。

“明天我来接你上学。”

大的丢下这句话,便径自骑车离开了。

“你跟石景霆在交往吗?”

“咦?”

安云雅差点被吞到一半的饭噎着,瞪大眼看向学校里的新邻居——于凯渊。

他坐在她右手边,是个长相端正,染着流行发色的男同学,身材算高,成绩中等,也是个以体育见长的人,拥有一身健康的小麦色肌肤,笑起来很阳光。

跟石景霆是个完全不同典型的人。

“抱歉,打扰你吃饭。”他不好意思的解释:“因为我看你们都一起上下学,感情好像很好的样子。”

“我们只是普通同学!”她急忙否认说,想都没想过这个可能性。

他们……看来感情会很好吗?

“真的?”

“嗯。”她点头,虽然不明白自己为何要跟别人解释这些。

于凯渊露出招牌的开朗笑容,接着跟她说了几个网路上的笑话,没想到他那么有说故事的天份分,安云雅笑得眼泪都跑出来了。

接下来的几天,每到了午餐时间,他就会提供几个免费的笑料给她听。

啊!好久没有这么开心了。

所以,当有一天,于凯渊说要请她帮一个忙的时候,她一口就答应了他。

“你……怎么了?”

在早餐店里,她狐疑地问对座的石景霆。

从他开始接送她上下学后,他们每天早晨又多出了一起吃早餐的独处时间。

回应她的是沉默不稀奇,只是他居然连半点反应也没有——连她刚刚说了“袜子”也毫不纠正或理会,明显的有问题。

看着他压根儿没嚼就吞下食物的吃相、紧绷的眉眼线条,不知这么一大早是谁又犯着他了?但她已学会了明哲保身的道理,他不想讲,她也别多问的好。虽然最近几天他都阴阳怪气的,但这也比之前紧盯着她吃东西要好多了。

天知道被人盯着吃东西是件多么折腾的事!害她好几天消化不良,差点闹胃痛。一想到此,她就开开心心的吃起来。

等他霍地站起身来,她才又想起自己该争取的事。

“等等!我的账自己付——”早上是她记忆最差的时候,所以每次都被他抢先付钱。事后要塞给他,他就会用想咬人的目光瞪她。

今天也一样。他已先一步到老板那边结账了。在附近的老板娘看到这样的状况,对她笑了一笑。

“男生都是这样,你就由他付吧。他会疼你也只有这个时候了……”

疼?多怪的形容词啊!

她觉得浑身不对劲,脱口问出疑惑:“老板娘,你……觉得我们两个看起来像什么?”

“当然是一对小情侣啊!”老板娘想也不想的说:“前几次你们来的时候,他不都紧盯着你嘛?有哪个普通朋友会这么做的,一看就知道啦!不用不好意思,我家以前那死鬼啊……”

后来的话她都没有听进去,对着结完账就回到自己座位的臭脸少年,存了满肚子的疑惑。

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她跟他……明明就只是普通同学啊,不是吗?

“你们当然是普通同学!”

星期天,于凯渊在百货公司的咖啡书店里对她说:

“任何交情好一点的异性友人都很容易被其他人误会,可是有没有在交往,你们当事人自己最清楚,他有跟你告白、说过任何喜欢的话,或做过一些情侣之间才会有的动作吗?”

“没有……”

她赶紧摇头说,脸皮薄得紧,对这方面的讨论还是很腼腆、很不习惯。

“我刚刚就说过了,我们只是同学关系,他没有跟我说过什么,”声音突然全糊在嘴里:“当然也不会做什么……”牵手应该不算吧?

于凯渊当初指她帮的忙,就是今天帮他挑选母亲生日礼物。

而近日备感困惑的安云雅,记得于凯渊上次刚好误会她现在烦恼的问题,所以趁着选好礼物,两人坐下喝饮料时顺便询问他意见。

一开始,于凯渊看来有点惊讶,后来听她说完后,又咧开一张拥有洁白牙齿的笑容,开心的提供建议,并发出各类疑问:

“那你呢?”

“我……什么?”

“你对他……”他目光闪了一闪。“我是说,如果他开口要求的话,你会考虑跟他交往吗?”

“不!当然不会……”其实她根本没想过这个问题,只是反射性的否认。“他也不会问这种问题……”

“这就是了。”于凯渊手撑着下巴,像觉得她小题大作般人叹了口气。“你们一个是什么都没说、也没做过;一个是根本没想过、也没那个意思。我横看竖看、正看倒看,都觉得你们只是普通同学啊!真搞不懂你在担心些什么?”

“真的吗?”她心底一松。

是她多想就好了!

这时,看见隔壁桌的两个女孩在注意于凯渊,她才后知后觉的发现其实他是个条件不错的男生。他有自己的穿衣品味,气质也干净,性格又讨喜易相处,绝不会有冷场的时候,跟某人完全不同——

安云雅猛地摇了摇头,她怎么老是想起他呢?

“——如果你真的不想再被别人误会的话,我有一个方法。”

“嗯?”她这才回神,漏听了他前面好大一段话。

“跟我交往。”

“什么?”她刚刚到底漏听了什么?!

安云雅先是瞪大眼,后来才自以为是的“意会”,疑惑地说:“你的意思是说……要假装我们在交往这样别人就不会误会了?”这样会不会太麻烦了一点?

“我不是那个意思……”于凯渊说话的声音突然变小,如同他花了许久才凝聚起来的勇气。

“你说什么?”她没听清楚。

“我是说……”试着要重新号召勇气归队,却终究宜告失败,只剩下含糊的暗示:“算了!那只是个馊主意——我是说,以后如果你有需要,我随时可以当你的挡箭牌。”他故作从容的喝了口咖啡,以掩饰浮上脸的暗红。

“你人真好。”没注意到他的异状,她只是单纯感谢他的热心。

他俩坐在靠自的位置,她看向窗外,突然觉得心情飞扬,是那种放下一件心事后的放松感,却犹不自知,以为平静的事端,正从某一处没注意到的角落点燃了暗藏的导火线。

她,即将面对风暴。
第4章
两人喝完饮料后,显然知道许多好玩地方的于凯渊,说是要感谢她帮忙,还骑车载她去好几个地方游玩。这是她搬来高雄后,第一次更正观光,加上于凯渊又是个相处起来毫无压力的人,她自然玩的不亦乐乎。

所以,连带的也延误了十点的门禁时间。

直到将近十点半,他们才飞车赶回大厦。她含笑地送走他,一转身,她目光就被廊下的精瘦身影所吸引。

“石……?”直到走近,她才确认阴影中的人真的是他,“石景霆,怎么了?这么晚了,有什么事吗?”

“那个男生是谁?”

这是睽违了两个礼拜之久,她再度听到他低哑的声音。她发现自己居然有点怀念的感觉!在心底斥责自己无聊的同时,她分心地没有注意到他问句的内容、以及他风雨欲来的表情。

“什么?”她不自觉的面露微笑,因为他终于肯跟她说话,而不再阴阳怪气了。

他眯起眼凝视她少有的开心表情。

“你……跟他去玩?”

“对啊!真的很好玩耶。”她双眼发亮,一副极欲分享快乐的模样:“我从没想到高雄有这么多地方可以去走走的,今天下午逛到好几个景点都好有趣喔!”

让她很想带整天都闷在家里的他去看看,拼了命的在记地名,还反复问了于凯渊好几次。

她像现宝似的说:

“我们去了西子湾、莲池潭、旗津跟城市光廊,尤其是旗津那边有一个隐藏的山洞隧道通往海边,你要是也去的话——”

他猛地一拳击在她身旁的轿车上,那发出的巨响吓掉了她的声音,只剩汽车防盗器尖锐的笛声在夜里高鸣着。

她整个人僵在当场。直到这时才发现他的脸色有多铁青。

“你跟我以外的男人单独出去……?”

他走近她,具压迫性的身影迈出了阴影处,惨淡的青光照在一张阴黑的脸上,安云雅再迟钝也明白他指的是什么意思。

她有点不知所措的说:

“我……我跟你……又不是男女朋友,你为什么要这么质问我……?”于凯渊不是跟她分析过“不是”了吗?她自己也觉得他们不像在交往的!

“不是?”他露出令人毛骨悚然的笑,令她肩膀一缩。“那你以为我们是什么?”

他恐怖的严厉气势让她忍不住往后退,明明大厦入口就在前方,她却被逼得往反方向退离。

“你认为要怎样才能算得上是男女朋友……?”

“我……从没想过这些……”她心慌地说。他一步步的逼近,她就一步步的退,像只被巨蟒盯上的仓皇猎物。

“你跟他出去都做了什么……?”

冷不防,后退的她一脚踩空,踉跄地跌靠在大厦角落的最后一辆车上,脚踝马上传来阵阵刺痛。

痛感让她觉得委屈,更觉得他生气根本毫无道理,便振声反驳:

“我跟你又没有什么!只是一起上下学的同学而已,什么……以为我们是什么、我又出去做了什么?你为什么要这样问我!我跟你——只是朋友,我们又没有约过会,或做些像情侣的事……根本什么关系也不是……你也没说过喜欢我……”说到最后她根本不清楚自己到底说了什么。

因为他脸色狰狞得可以吓走任何飞禽走兽,当然,也使她心惊得只敢盯着地板。

“我喜欢你。”低沉暗哑的声音。

她惊讶地抬起头来。

“如果这是你要听的,我可以说。我喜欢你,眼里只有你一个人,只愿意接近你,你感觉不到吗?”

若他表情不是这么凶恶的话,也许她会为生平第一次有人对自己说喜欢而感动;但是她还来不及体会心底那微妙的起伏,以及心底呼应的感觉,就被他那突如其来的爆吼声吓飞了三魂七魄——

“你到底还想要退到哪里去?!”他不但声势骇人,同时还以极快的速度冲向她,忍无可忍的把沿车身后退移动的她揪住,大吼:“不准再后退了!”

在他跟她告白时,她居然还想逃之夭夭?!

“你的回答呢?!”

他在她耳边张大的嘴像是要把她吃了般。

“什么……?”暂时性耳鸣。

“以前没有想过的话,现在就好好的想一想!”他极专制的说:“然后——回答我!”

她这才想起他的问题是什么,连忙惊慌地推开他。哪有人告白像打雷,要求答覆像抢劫的?再说,她真的没想过这方面的事,她现在只想要单纯而不复杂的友谊,忙说:

“我们当普通朋友不是很好吗?谢谢你喜欢……呃……我……”她脸红了起来。“不过我还没准备好跟人交往……真的谢谢你……”

她以为拢着眉的他又要生气了,但他只是以容忍的低声快速地说:

“我可以配合你的步调,看你想约会?或去哪里玩,只要你现在先答应跟我交往,不要跟别的男人出去就可以了。”

这几乎是她听过他最低声下气的话了。但是,先交往再约会?这不是本末倒置了吗?再说——她的意愿呢?

她试着解释说:

“不!我不是说了吗?我们只是同学、朋友,我从没想过要跟你或任何人交往,现在还太早了……”

“是因为他吗?”像在隐忍的声音。

“什么?”

“那个载你回来的男人。”低嘎的声音听不出任何情绪起伏,反倒像是惊涛之下的寂静大海。

“你喜欢他吗?”

她大力摇头。“我说过,我没想过……”

他猛地打断她的话:

“你不想跟我约会,可是却跟他出去了一整天!我今天下午在百货公司看到你们——而你跟他玩到刚才才回来,还笑得那么开心……”他眼里出现他从未表露过的寂寞。“……没想过这方面的事?你这话是想要骗谁呢?”

他沉默了一下,问:

“……你跟他交往了吗?”

如果有需要,我随时可以当你的挡箭牌。她想起于凯渊的话。

但她不想说谎,也觉得没有必要,就轻轻摇头。

“我没有跟任何人在交往。”

“那就跟我在一起。”他执拗地说。

怎么话题又绕回来了?她耐心地跟他解释:“那是不一样的……”

却猛然被他爆出的大吼打断,那声量让她吃了一惊。

“你若不喜欢我,为什么一开始要来招惹我?!”他像是忍无可忍的攫获住她手臂,脸色阴晴不定的问:“若你不喜欢我,为什么你要故意接近我、硬缠着我说话?还总是‘袜子’、‘袜子’的叫来惹我生气、吸引我注意?!还是这压根儿就是你耍人的把戏?把我耍得团团转之后,又要去耍别人了?”

“你到底在说什么!”钳住她的力量加剧,让她痛得说不出话来,也跟着又气又怕的挣扎起来:“放手、你放手!”

“说!说你以后不再单独跟别的男人出去了!”他强硬的命令道。

“不,我们只是朋友!你不能限制我——”

“你给我说!”他激烈的摇晃她。

“不要不要不要!”她一连迭声地说,他的粗暴引起的的抗拒心。

石景霆眯起眼,从下午累积到现在的焦躁不安已经到达一个限度,加上现在又不断遭受拒绝,他几乎整个人一脚踏在爆发边缘上了。

基本上他是个漠视一切的人,管他家谁是死是活,冷漠到就算有人当着他面跳楼也不会去劝阻、或是多看一眼的程度。世上能得他在乎的东西实在屈指可数——也就因此,他对那仅有几项的“在乎”,有着比常人更强烈的执著心、占有欲跟保护欲。

而她——先是让他记住了她的脸。

然后——再毫不客气的缠着他,进而走入他的心。

到了最后——她居然想推的一干二净?说一切都是出自无心?

他会放掉她才有鬼!

“你到底答不答应?!”怒意让他忘了控制力道,态度也更加恶劣。“跟我交往或再也不见那个男的,你自己选一样!”

手臂上加剧的力量让她眸底浮上忍痛的水光。若他真喜欢她的话,为什么一点都不温柔?还这样咄咄逼人、凶得像老虎?

她也是有脾气的。她开始大力推着他喊:

“走开、你走开!时间已经很晚了,我要回家!”

“先回答我!”他仍恶狠狠的摇晃她。

她被摇晃得受不了,脑中一片混乱,她脱口喊:

“放开我!你这么粗鲁,我为什么要跟你交往?于凯渊都比你好多了,他从不会摆脸色给我看、态度也不会那么凶,既会讲笑话、又不会那么一声不吭的,跟他在一起比跟你在一起轻松一百倍!我为什么还要选你?!”

石景霆脸色丕变,额上暴起青筋,面部的肌肉无法控制的扭曲,双拳紧握。

“你说什么?”

她犯了人与人之间绝不能拿来“比较”的大忌,尤其是情敌与情敌之间的比较,格外教人无法忍受。

“我说我根本就不喜欢你!放开我——”

随即她发现自己被粗暴的“提”起,双脚离地的感觉让她不禁惊呼,下一秒,在还没搞清楚发生什么事之前,她就被压倒在后车箱盖上,一个像是要迫出她胸腔所有氧气的重量马上压下——她嘴上立刻感到一阵刺痛!

“不!”

粗暴的唇齿在她的惊呼间压辗,她所有的挣扎都被结实的怀抱封锁,她全身一动也不能动!

“痛……噢!”他居然还咬她嘴唇!

她痛得直接流出眼泪来,发出一声呜咽,接下来的啜泣就那么理所当然;感觉他动作顿了顿,然后更抱紧了她。粗暴雨蛮横的噬咬,慢慢转换成蝴蝶式的轻吻,在她唇边、脸颊、鼻尖、眼睑、额上飞舞。

感觉到一个空隙出现,她使尽吃奶的力气推开了他——

“安云雅……!”

他的声音在夜里回荡。这是他第一次喊她的名,竟是在这么不堪的状况下!

她像从虎口死里逃生的小鹿般拼命飞奔,很快就消失在大厦的灯火里。

“安云……云……”石景霆愣愣地站在原处,口里不断反复低喃着她的名字,每念一次,胸口就越感到发烫。

他一定是疯了……才会做这种事……

他闭上眼。天啊……


“你爸……打你了吗?”早自习时于凯渊一脸愧疚的问。

安云雅双眼肿得用核桃一样大。都是他的错,害她晚归——

“不,这跟你没有关系……”安云雅一头埋在学生外套里,闪避着他歉然的视线,她今天根本应该请假才对!

昨晚哭到天亮,一夜没睡,心头乱糟糟的,早上满脑子只担心要怎么避开石景霆,而在天未亮就赶快逃出门,一路上心惊胆跳的,压根儿没有想到可以装病请假。

都是他的错!那坏蛋的错!

害她哭的那么惨,连带想到国一母亲过世时哭到难以呼吸的那种伤痛,更加一发不可收拾。还有她的初吻他……居然咬她!他是野兽吗?她该有柠檬滋味的初吻就这么没了,实在太过分了!

她发誓再也不要理那个怪人了!

对,“怪人”!以前大家说的都对,他是彻头彻尾的怪人!是她笨,才会以为他只是沉默寡言了点,非要吃到苦头,才发现他根本就是完全不正常的人!

不要理他了——永、永、远、远!

“石景霆?”

听到这名字时她吓了一跳,反射地抬起头来,看向发出声音的讲台——

教国文的导师不知何时走进教室,在点名了;原来第一节课已经开始。她赶紧拿出《古文观止》,偷看向教室的另一端;所有同学都到了,只剩一个空位。

“石景霆?他今天没来吗?”

点完所有学生之后,导师再问一遍。确定他不在位子上之后,在点名簿上记录,便开始上课。

他没来?为什么没来?

松了口气的同时,安云雅又有点生气的咬着笔。今天该请假的是她不是吗?是她受到了欺负,又不是他!他为什么要请假?

一个念头闪过脑海……

他……不可能还在她家大厦外等她吧?

不、不,别往自己脸上贴金了但,就算是那样又如何呢?她的眼泪眼初吻又要谁赔?他要呆呆的等,就让他去等吧!活该!她忿忿地想。

可是,一节课过去、两节课过去……直到午休时间结束他都没有出现。她的心又不安起来。他……应该是有别的事才没来的吧?跟她无关才对。

没错!反正说好不理他了。他来或不来上课与她何干?

一整天的课就在她起起伏伏的心情下慢慢熬过了。最后——

“艾桦,我今天可不可以去住你家?”

她知道这样逃避的行为很糟,可是她实在很怕再碰到他。

在擦窗台的苏艾桦惊讶地转过身来,露出有几分帅气的笑容,双手马上热情的揽过来——

“当然好啊!你怎么会突然想到的?不过你最好把功课写完再去,不然我们家那几个小毛头会缠得你分身乏术喔!”谁叫他们家小毛头都是清一色的男生,对美少女姐姐是没免疫力了。

“知道了。”安云雅笑。苏艾桦热情开朗又直率,跟她是完全不同典型的人,但两人却意外的一拍即合,到了现在,她们已经是最好的朋友了。

“对了,要不要先去你家拿一些换洗衣物?”苏艾桦问。

“不用!”她有点慌张的说:“直接去你家就好了,我跟你借件衬衫当睡衣,会洗完再还你……”

一只手马上不客气的伸过来捏住她脸颊,那张充满英气的脸立刻逼近眼前。

“你再跟我客气,我晚上就要把你丢给我们家那些小鬼喔!”说的仿佛自家小弟是群张嘴鳄鱼似的。

“是。”她失笑。

得到想要的回应后,苏艾桦也就没有再追问她原因。苏艾桦从不追问多余的事——不管这是出于尊重,还是根本就是粗心,但这却是她喜欢苏艾桦的一点。每次只要看到她那种大咧咧的笑容,安云雅就会感到放松。

在吕东武哀怨兼嫉妒的目送下,她就这么度过了避祸的第一夜。

“石景霆?他还是没来吗?”

隔天一早,导师明显不太高兴地说:

“昨天也没有打电话来请假,他学校资料里留的是父母那边的电话,班上有谁跟他熟的?他自己在外面租房子住,有谁知道他的电话、或手机号码吗?”

班上没有人回答。

当然,有谁能接近“怪人”呢?

这时,隔壁的于凯渊看了她一眼,她赶紧回避他的视线。关她什么事呢?她也是这时才知道他一人在外租屋的事啊!

她尽量不去猜想他为何又缺席的原因。

连着两天,她都鸵鸟的窝在苏艾桦家过夜,而在这段期间,石景霆也都没有在学校出现。安云雅一天比一天更加焦虑。仿佛他不来是她的罪过似的,她心中的石头一天比一天沉重。

到了第三天,她终于再也受不了了!放学时请苏艾桦陪她回家去。相信有苏艾桦在,他……应该就不敢乱来了吧?

她还记得他有多讨厌跟别人接触。通常有第三个人在,他是绝对不会吭声的。最正常的反应是直接甩头走人。

回家的路上她又是紧张、又是心急不安,他们三人——包括硬要跟来的吕东武——很快就到了她住的大厦门口。她神经质的左右张望,却没有看到那个令她紧张不已的罪魁祸首。

“要不要我们送你上去?”吕东武体贴地问。

“不用了,谢谢你们。”目送他俩走后,她突然感觉有一种放松后的疲累感。

他、不、在。

一切根本不是如她所想的。

她委靡地踏进三天未归的大厦。当然啊!他当然是有其它事才没去学校的,她还以为会是什么?自以为是的担了那么多天的心,简直是蠢透了!

心底有种说不出的复杂滋味,她走进电梯,按下四楼的按键。她咬着下唇,突然一痛,忙又松开口。

从电梯里的镜子上,看见她下后还有没有愈合的伤口,有点小小红红的破皮。一想到是为了什么才受的伤,她突然感到满心的怨影。

一回到家,她立刻进人自己的房间,把书包甩在床上,却发出“咪呜”地一声,从床被下钻出了雪白的小身影——

“伊丽莎白!”

她惊呼,完全忘了爱猫偶尔会偷睡她床的习惯,忙追上道歉。

“对不起、真的对不起,我忘了……”

追到书桌旁,白色的身影钻进桌前的窗帘里,她忙拉开窗帘把它抱出来安抚,却从打开的窗帘中——看到了楼下小巷中倚墙的高瘦身影。

她就这么毫无防备的愣住了。

他不是没来吗?!他不是……该有其它事吗?既然来了,又为什么不选在大厦前的马路上等待,反而躲在大屋旁的小巷里?

就这么瞪着他时,那永远穿着长袖、微驼着背的人倏热抬起头来——

她猛地急忙蹲下,手肘还因为过于仓促而撞到桌角。噢!她连痛都不敢喊,仿佛他会听到似的。但,他怎会知道她房间的正确位置?他的模样……分明就是老早在那边等待!原本还有些担心他的,一遇到这样的状况,她又不禁害怕起来。她急忙把灯关掉,不敢再持在房里,而转去客厅把电视打开,以声音壮胆。

看看时间——爸爸也该到家了,她才稍稍安心。

门铃在这时响起。

“是爸爸回来了!”她跳起来去开门。

几天不见,打电话跟父亲说要去同学家赶作业的她,现在想要撒撒娇:

“爸你又不用钥匙——”

她的声音在看清来人之后终止。

大眼瞪小眼——她有双眼皮的清澈大眼,对上一双细长而深沉的眼。

“……你终于回来了。”低嘎的声音。

她心头一惊,回神就要把门关上,但他马上伸手去挡。“碰”地一声,锐利的铁制门无情地夹住了无血色的指掌。

“笨蛋!你干什么……”她惊呼,赶紧把半合的铁门打开,却见他面无表情,但鲜血已从手上流出来,一滴滴落在地上。她又惊又急的喊:“一般人不是都会用身体挡吗?你干吗把手伸过来,要是夹断怎么办?!”

“这样……也许你就会消气了……”他低着头说。

“你到底在说什么……”听到这活,她心头一酸。“你是说你是故意的吗?以为使苦肉计……我就会原谅你了?”她硬是狠心不理他的伤,不去想她家的医药箱可以帮他包扎。

“跟我交往。”仿佛他脑里只有这句话。

“不行。”

“你要我改哪里?”刚才没皱的眉,现在深深紧锁了。“我会试着学讲笑话,或……不再那么凶。只要你说,我就改。只要你跟我交往。”

“不……”她摇摇头,因他的委曲求全而难过。“你顺着我喜好改变就不是原来的你了!这样根本不是真的喜欢,你为什么要这样说呢?太不自然了……”

老鹰怎么能委屈自己变成麻雀呢?

她从没想过要他改变,也不喜欢他改变。

她对情爱还没有太多的憧憬,而他那天的粗暴了——更是彻底吓坏了她懵懂的少女心,即使他们原先还有些许可能性,也都因他激烈的反应而全数吓回壳里,层层保护封锁住。

她是轻淡派的,从不属于浓烈,所以下意识的抗拒;他追的愈紧,她也退缩得更厉害。但他不明了她的心情,仍是追击——

“我不在乎!事有例外,只要让你回头看我一眼,给我机会。多少改变都是值得的!”他一本正经的说着情话,活像琼瑶小说里的对白。

石景霆的改变实在教她惊讶——或者说,真正的他实在让人吃惊。

他在面对自己“在乎”的东西时,根本毫无身段可言——只要能把“在乎”的事物留在身边,他愿意做任何改变。

但这种告白在电视上听来也许动人,但实际遇上却让人备感压力,也让她更缩回自己的壳中。外宿那两夜里准备好的拒绝台词也脱口而出:

“对不起!我真的只把你当普通朋友,如果让你误会了,那我跟你道歉,真的对不起!”她诚心地跟他道歉。“我真的没有那个意思——”

“等等!”

他拦下她,他的沉默仅对他不在乎的人,必要时也可以滔滔不绝:

“你不给我机会就拒绝了我,这不是太不公平了吗?你不想要我改——若一个男人会打老婆,老婆也会因为暴力倾向是他原本的个性,而不要他改吗?喜欢一个人的原貌,这真是对的吗?”

“这……这不一样!打人是暴力,那太严重了……跟你的情况不一样,你不能强词夺理……”

“一样的!”他顽固地捉住要后退的她,不顾自己的鲜血淋漓。“你不给我机会,对我来说用打人是一样严重的!你最起码该让我试试——‘也许跟我相处后你就会接受我’——只要我内心还存有这样的一线希望,我就永远不会放弃你的!”

他愈促愈紧,凝血的伤又裂了开,汩汩渗出血来,却仍不能使他放手。

“放开我!”

男人野蛮的力道、手腕被捉住的痛感,跟他身上独特的气息,在在都让她回想到那一夜,不由得心惊起来喊:

“你根本不明白我的意思,这不是改不改的问题,是我根本不想跟任何人交往!你不要这样子……”

随着她的抵抗,他的压制使得两个人之间的距离更加贴近,他的眸底仿佛燃起了某种陌生的东西,比起之前粗暴的行为更加让她害怕。

她急急说:

“我们根本是两个世界的人,我不了解你在想什么,你也不明白我的意思,我们根本不适合,不要这样吓我——”

随着他迫近的热度,她脑中一片混乱,根本不知道自己开始呼救起来:

“救命!有谁在这里——”

蓦地,有个强壮的劲道从石景霆背后扑来,把他扭在地上,在毫无抵抗的状况下被摔了几拳后,石景霆也防御地回了一记重拳!

看清那翻倒在地上的人后,安云雅惊呼:

“爸爸!”

“小雅你快去报警——快去!”西装已经皱成一团的父亲对她说;一翻起身又扑向石景霆。“让我来教训这色狼!”

“不!爸、住手——”安云雅忙去阻止父亲打毫不抵抗的石景霆。“他不是色狼,他是我同学!”

她父亲愣住了。

衣领上的钳制松开了后,石景霆缓缓站起身来……

“他是你的同学?这是怎么回事?!”连好脾气的父亲也不禁面带厉色。

都是石景霆的怪脾气害的!

她好不容易劝住父亲后,结果石景霆一站起身,抹抹嘴上的血,也不跟她父亲解释、或打一声招呼,居然掉头就走了!

标准有第三人出现时的反应。

可是……他面对的是她父亲啊!他怎么还能这样视若无睹?这么的毫无礼貌……若他真在乎她的话……她咬住下唇,又是一痛。

见女儿委屈含泪的模样,逼出前因后果的父亲,在确定掌上明珠没有跟任何人交往后,语重心长的交代:

“你选其他什么人都好,只要你真的喜欢。但是——就是不要选这种不尊重长辈的人,我可不想人老了还受折腾。”

石景霆的行为的确让人无可辩解,安云雅只能点头,父亲也就此作罢了。

她闷闷回到房间,发现自己的袖口有血迹。是他的……

那样任性而一厢情愿的情感实在教人害怕,难道当初是她错了吗?不该轻易地去接近别人?可是她当初完全没有那样的用意啊!现在却搞得一团糟……

扑到床上,她把整个头都理在枕被里,心烦意乱透了。

仿佛知道主人心情不好似的,雪白而优雅的小身影轻轻走到她枕边,安慰地舔了舔她的手.撒娇地叫了几声。

“伊丽莎白,还是你最好了……”她把爱猫抱在怀里问:“是不是……我从此以后不要再理他就好了?”
第5章
天!但她能说不理就不理吗?

原以为过段时间他就会自动放弃,但显然她错估了他的顽固。三个月过去,她极力对他不理不睬,但他仍是一样的执着相逼……不,是更加变本加厉!

上学对她而言成了一件苦不堪言的差事。

像是受到她视若无睹的刺激,石景霆后来像是豁出去般的,根本不管有没有人陪在她身边,上下学都开始明目张胆的紧跟在她身后,执著追问她答案。

粗线条的苏艾桦,这才恍然大悟之前她为何要人陪的原因;而看不过去的吕东武更因此去曾告他,结果两个年轻气盛的人硬是大打了一架,隔天双双挂彩上学。

从此,这两个男生便成对立状态,一碰面就横眉竖目的,石景霆只要一看到吕东武出现在安云雅左右,脸色就异常难看;而吕东武因为这样就能惹怒他,反倒是沾沾自喜。

但不论如何,这都不是安云雅想要的发展情况

石景霆不再掩饰的如影随形使她不胜其扰,上下学时的并肩骑车、上课时的明显凝视——甚至还被老师指名道姓,叫“石景霆”上课要专心着黑板,别盯着“安云雅”看,他却依旧故我。

因此,他们之间的事在同学间很快传了开来——大家都以为他们私下在交往,而她是在闹别扭的娇娇女。

石景霆毫不在意其他人好奇的目光,继续追逐她。他虽然沉默,但却绝不害羞,而是自成一个世界的孤僻,完全不具一般常识,也不在乎他人看法——却害惨了她。

流言使她的压力变得愈来愈大,有几次半夜辗转难眠,她烦恼地看向窗外——竟会在路灯旁看见他的身影!

天!这根本已经是一种精神上的折磨了。

受到他这样沉默存在的威胁,假日她开始足不出户,又不能让父亲发现她的异样,而必须故作开朗,真的是痛苦异常。渐渐地,她心里萌生一股平静生活被破坏的怨怼与怒意,就在每一天每一天里逐渐增加发酵。

习惯隐忍的她,精神已经紧绷到快要崩溃的边缘。


一日,安云雅落单了。

虽然平时苏文桦都在她身边,但也总不可能永远都陪着她。像现在,话剧社又开始进行排演,答应父亲要一起吃晚餐的她,下课后就要面对自己一个人回家的命运。

根本连闪躲的机会都没有。

他们同班。

他就站在门口等她。

这命运让她内心开始诅咒连连。一朝后门走去,眼角就看见他往自己的方向前来。不!她再也不想让他再靠近自己一公分了!连看他一眼也不想。他为什么就是不能放过她?

安云雅开始没命的跑起来,拔腿飞奔——

但她实在天真,就算跑到喘不过气来又怎样?她怎么跑得过曾经拿过区运长跑冠军的人呢?她用尽力气逃到了车棚,扶着车座兀自喘息不已,而身后紧跟而来的人,气息却没有一丝紊乱。

他的从容,更显出她的狼狈,她的心情也就越发恶劣起来。

不是不想让他影响到自己吗?她这样匆忙逃窜,不就正好显出她被他动摇?但她实在身心惧疲,再也无法装出半点平常心来。

一跨上单车,她马上疾速冲出如蚁的放学车潮中,像是被逼急的动物般盲目奔窜、蛇行,完全忘了这样的动作有多危险。

只要能摆脱他,现在的她真的愿意做出任何事来!

“安云雅!”身后传来含着惊慌的低哑呼声。

枉顾刚亮起的红灯,她硬是往前直冲——

“小心!”

她险象环生的闪过了许多疾冲而来的车辆,身后煞车跟咒骂声不断,好不容易安全通过马路,回头看看石景霆居然被甩开了一些距离,她心中一喜,更加快速前进时,却在下一个巷口,被一个猛然疾速飞车出来的摩托车撞倒!

这冲击力量实在太大,她被撞开翻滚到几公尺外,脚踏车弹到路中央,被疾驰而过的轿车辗过,一阵刺耳的喇叭声跟煞车声接连响起,差点发成连环车祸!

她倒在地上,脑中有五秒的空白,随即全身各部位一起发难,像有火在全身各处烧灼般疼痛。

惹祸的年轻骑士看来并无大碍,站起身后,马上一脸惶恐的前她走来,脚有些一跛一跛的迹象。

“对……对不起……”

肇事者在碰到她前就被一个力道大力挥开,担忧的人取而代之的扶起她——

“云……你没事吧?!”

安云雅原本茫然的视线,在看清石景霆忧急的表情后聚焦,愤怒、委屈、压抑、害怕的情绪一下子全部爆发开来,泪水突然不受控制的一古脑儿涌上,不断从眼眶奔流而下,她一把拍开他的扶持!

“不要碰我!你以为这是谁害的?这一切都是谁害的?!”

她崩溃的大吼。

“都是你每天跟着我的缘故!都是你每天害我神经兮兮要左闪右躲的不能正常过日子,为什么你就是不放过我?你这样每天跟着我,只会让我觉得害怕!在我的心里,你现在根本就只是一个变态,连朋友都不是!只要你多跟着我一秒,我就更讨厌你一些!现在我对你厌恶极了——我讨厌你!我讨厌你!讨厌你!讨厌你!这辈子最讨厌的人就是你!我一看到你就想吐,你让我恶心极了!你凭什么以为我会瞎了眼喜欢上你?没有人会喜欢上你这种人的!没有人——”

说完,她捂住自己的脸,趴在地上痛哭。全身发颤,连心也作痛,不敢相信自己会说出这么恶毒的话。可是她真的快被他退伍了!

如果恶毒的言语能逼退他——好!那她说。再过分的活她都能说的出口,她不要再每天过着这种快被逼疯的日子。

抬起泪眼,她看向呆立一旁的年轻骑士。他正不知所措地来回看着他俩。

“拜托……帮我叫辆计程车好吗?”她抽泣地问,泪水仍无法控制。

“喔……好!”那年轻骑士如大梦初醒的答应,马上招来一辆计程车,慌慌张张的扶她入座。

他们身后传来阴魂不散的低哑嗓音:

“……你该去医院。”

“而你应该去太平间!”

像是又被刺激了,她高声留下这么尖锐的一句,黄色的交通工具立刻在木然而立的人眼前绝尘而去了。

从头到尾,她没有看他一眼。

而他,就这么站在路边,双眼像是目送那黄色车子远去,又像是没看进任何东西般的空洞。


你应该去太平间!

她叫他去死,她是这个意思对吧?

她真的不喜欢他。为什么?

为什么她会用那种打从心底怨恨的眼神看着自己?

他从不想伤害她,只是想更接近、更了解她而已。他这辈子第一次对人有这样的心情,为什么她就是不懂?

为什么要这么抗拒!甚至……讨厌他!

他所做的一切,无非只是希望打动她而已。他没有说谎,他只是希望她能回头看自己一眼——希望他所在乎的人,也能够在乎他而已。

他真的喜欢她啊!

在这个被痛骂的下午,他第一次后知后觉地发现自己被心上人恐惧、甚至是讨厌的这个事实,他第一次察觉他们“无法在一起”的这个可能性。

她连看都不想看他一眼,他们如何能在一起?

脑中倒转着她每个反应跟神情,如今想来都写满着抗拒。

明明是渴求能够在一起。

却追到了无路可走的阶段。

进不得半分,却也没有任何退路——她讨厌他啊!

我一看到你就想吐,你让我恶心极了!你凭什么以为我会瞎了眼喜欢上你?

他第一次发现这是一场绝望的追逐。

没有人会喜欢上你这种人的!没有人!

他盲目地走着,脚踏车早遗落在身后不知多远以前的地方了。当他回过神来时,就发现自己在走着路,空气中不知为何都蒙上了一层雾,致使他走在平地也能绊上一跤。

一低下头,地面上凭空多了一滴水滴。

仍是维持那驼着背的姿势,他半跪着,像是花了一段时间,他才意识到自己单膝跪在地上的情形。重新站起身子,他拍也没拍衣服一下,继续如行尸走肉的直走向前——毫无目的。

迎面好几个高中女生惊讶地盯着他直看、交头接耳,他也浑然不觉。

原本二十分钟的回家路程,他直到所有商店全都打烊了才到达。麻木地走上楼梯,回到了租赁的家,却发现门口站了个人。

妈?已没有力气发出任何声音了,他只能在脑里浮现出这个字来。


“爸,你最近工作不用换地方吗?”安云雅在医院里问。

回到家后马上被父亲送来医院的她,说是路上发生意外——事实上也没错。绝口不提被跟踪的事。

她的伤并没有严重到需要住院的地步,只是医生说要观察一晚,确定有没有脑震荡,她父亲当然就马上帮她办理了住院手续。可能是被她刚回家时哭成泪人儿的模样吓坏了吧?她父亲一整晚都小心翼翼地对待她。

“不用了,我们财务部已经移交新人去收账了,这次是真正的安定了。”他慈爱地看着女儿,以为女儿舍不得同学。

“放心吧!你可以跟那个很照顾你的苏艾桦一起毕业了。”

“嗯!”她眼神一黯,随即又强打起精神说:“伊丽莎白呢?爸出门前喂了它没有?”

“啊!”父亲一副恍然大悟的模样。“我忘了,你刚回来那样子,我哪还有心思去理它呢?”一被转移了注意力,接下来的话题也就岔了开,最后还被女儿赶了回去喂猫。

好不容易等到剩下她一人,她整个人就像被戮破的气球,摊在充满消毒药水的病床上。

一想到今天下午自己对石景霆说的那些话,虽然理论上她没有错,是他先骚扰她的,但她就是有一股做错事的罪恶感。

那样的口不择言还是她生平第一次。她真是气昏了!懊悔、自责、难堪,跟仍有余怒、自厌失态……等各种情绪交相浮现。

她想要转学——强烈地渴望换个环境。

即使是必须要离开她所喜欢的朋友苏艾桦,她真的不想再见到他……


休息了两天,她才不情不愿地回去学校。

一月的寒冷,把每个学生冻得奄奄一息的,受伤的她接连几日都让交亲接送上下学——这让石景霆没有机会再跟着她。

于是安云雅从此以后都央求父亲接送。

结果此举真奏奇效,石景霆在校外都没有再跟踪过她,连在大厦楼下出现也不再有过——他们变成只有在校内会无可避免的碰面。

她当然没有天真到以为是父亲的出现吓退了他——她可以感觉到他收敛的主因,是她那天的痛骂。

早知狠狠骂他有效的话,她早三百年前就这么做了。

虽是如此想,心底仍有一份抛不开的罪恶感。她在校外仍是会杯弓蛇影的回头张望——即使他人不再跟来,对她影响力依旧不减。

好几次,她在校内见他张口欲言的模样,她都马上转身离开,埋进苏艾桦所组成的读书团体里面,让他无法靠近半步。

“对不起……”

这是某次两人擦肩而过时,他快速低声吐出的话语。

但道歉又有何用呢?以为他想求好的她,硬是加快步伐离开,不想再陷入以前的轮回。他以前所加诸给她的,就算他再道歉个千万次,也扭转不回她对他的观感了!他们不是朋友……再也不是了。在她说了那样的话之后……

后来渐渐的他没再骚扰她了,只是偶尔会感觉到视线,当她一回头,就会见他不自然的别开头去,甚至突兀地转身走开。

有好几次见他在校园里独来独往的身影,跟脸上以前所没有的悲痛表情,她都咬着牙不去在乎。

就这么一个学期过去了。

升上三年级的新学期时,他们班上少了一个人。

“各位同学,石景霆在二下学期末就转学了。”导师在讲台上如此说。

她突然感到脑中一阵空白。连苏艾桦跑过来恭喜她不用再受骚扰的话都没听到。

他……转学了?

石景霆转学了?他……

居然是他先离开。她原以为先转学的该是她,而不是他。听到这消息时,她真的完完全全松了口气;一开始时还不敢置信,满心猜疑的想他仍会不死心的从某个角落蹦出来吓她,而小心翼翼地不敢抱太大的期望。

可是一个月、两个月、三个月过去,他真的没有再出现过;没有埋伏在校门口,没有守候在她家大厦外,没有再执着地站在夜灯下,也不再有紧迫不放的逼视——花了好长的时间,她才渐渐相信这场噩梦真的走离了她的生活。

而且走的彻底,他没有再回来过。

一次也没有。

她也一次都没去想过他转学的理由以及他的心情。接下来,平平顺顺、无波无折的生活又重新降临,但她也没能轻松下来,联考的压力是高三生共有的,她高中生涯的后半就在紧凑的大考小考中度过了。

紧接着是大学生活——她又跟熟悉的人事物分开了,这次父亲却必须留在南部工作。

面对第一次离家外宿的经验,让她彻底的成长了,变得独立。而她也是那时才明了到自己以前的闭锁跟娇惯.还有……遇事时的胆小退却。

像是狠下心要改头换面般,她开始积极参加户外活动——举凡骑马、浮潜、泛舟、乘热气球、跳高空弹跳,以一种赶尽杀绝的方式,海陆空能参予的活动她就绝不放过。

还记得当第一次从数百尺高的桥往溪谷下跳时,她的泪水不受控制,搞得同行的人啼笑皆非,安慰不是,笑也不是。但她却硬逼自己一试再试,强迫自己克服恐惧——直到能在空中笑出来为止。同学们都笑说她疯狂。

“疯狂”?这词怎么会是用来形容她的呢?他们没有见过真正疯狂的人。

从前,她认识的人中能称得上疯狂的只有一人……

回忆并没有勾去她太多的注意力,大学生涯是属于自由的、玩乐的,从长年联考压力中被解放出来的。每个人都是。

渐渐活泼起来的她,身边不乏追求者。大二那年,她开始跟一个开朗外向的大男孩交往,从此以后,就算身边的位置易主,类型却都是相仿的。

“云雅只喜欢开朗、健谈又单纯类型的男人!”跟她交情好的同学笑说。

她听了只是微笑。

是啊,捉摸不定的人,一次经历就够吓人了。往后只要遇到深沉难测的人,连普通朋友她也不愿当,逃的比谁还快,真可说是望风而逃。还被同学拿来取笑过好多次。

岁月悠悠,欢乐的日子总是飞逝,她转眼也要大学毕业了;眼所有的人一样,很快就投身入社会的大河流里……


“印象最深刻的恋人?”

办公室女同事之间,不知谁先挑起这个话题的,引得大家正热烈讨论中。

说着说着,像是强迫中奖般轮着座位沿绕的话题,自然也不会放过安静坐在角落的人。

“云雅,别以为你不说话我们就会放过你喔!”发言的是许嘉昕,是四年前跟她同一梯进会计事务所巧遇的高中同学,而且还是她现任男友的学妹;她俩算是蛮有缘分的。许嘉昕是个直口直心的人,安云雅不讨厌她这样的个性,只是有时会被她的直率弄得不知该如何作答。

“快从实招来,你的草名册里,印象最深的是哪个男人?”

“我哪有什么草名册呢?你太夸张了。”安云雅笑着摇头。“我只有平淡如水的生活,比不上你们那么轰轰烈烈。”

“不要那么小气嘛!这里都是自己人啊,说嘛说嘛!”许嘉昕转过去对资深的同事怂恿说:“我们振邦学长健谈又风趣,一定做过很多让她印象深刻的事啦!不然她早就被拐跑掉了。像她高中时代就开始有人追她,那人是我们学校的体育健将,也是出了名的怪人

“真的没有什么!”安云雅忙打断她:“我们……就是一起吃吃饭,看看电影,偶尔登登山……就这样。”她怕再被追问,忙补了句老生常谈:“真的就是平淡,才能细水长流啊。”

“喔……”大家有点被说服的声音。看她不想讲,也就不去逼她。

“真的没有其他了吗?”最后只剩许嘉昕还兀自好奇不已。“细水长流的是你吧,我看振邦学长倒是挺积极的啊!他……”

在许嘉昕还想再问时,安云雅的手机铃声响起救了她。

说人人到,是振邦。

他临时取消晚上的约会,今天是他们在一起四周年的纪念日,本来约好要去吃大餐,身为业务员的他,却临时被困住。平时并不细心的他,对这方面的细节倒是意外的注重,因而频频道歉。

“真的没关系,少了你,我才可以一个人去做自己想要做的事啊!”不想他内疚,她开玩笑地说。

电话那端突然沉默了一下。

“……是什么事?”

“嗯?”她不懂他问的是什么。

“啊……没什么,我会赶快解决,晚上再打电话给你。”

“好。”挂断了电话后,工作很快就拉去了她的注意力。

下班时,踏出公司的她才发现外面在下雨,这是闷热的六月梅雨季,天气常会这么神来一笔的转变。

公司就在百货商圈附近,不想撑伞的她,沿着骑楼进了百货公司,反正时间还早。毕业后就在北部工作的她,仍住在求学时代租赁的套房内,回去也是无事可做,不如逛逛。

逛到休闲服装部时,有张一对情侣在户外骑着单车的海报吸引了她的注意——单车啊……

“印象最深刻的恋人”这话题,不由自主的跑了出来。

她脑里突然浮现一个人的身影。一个……根本就算不上是恋人的人!一个她少女时期的噩梦,却为何会想起他?

那个会用一张生气的脸说“我喜欢你”的人。完全不懂得该如何正常表达情感的少年,彻底吓坏了还年轻的她。

宜到现在,她才能够平心静气的审视当年,也才发现那许多行为下的奥妙;那些清晨的接送,追随不放的视线,以及粗暴的行为跟发怒式的独裁下,深藏的是什么样的情感。

只是不会表达而已啊!

她还记得那双受挫的眼神,而她那时候只是一味的逃避,不懂少年别扭行为下的在乎。

她那时真的丝毫无法体会他对自己的喜欢……只是一径的害怕、闪躲。

是未知把她逼退,让她不敢接受那双一凝视就不放开的眼神,丝毫不隐藏的热烈情感。

也是时机不对。

爱人也需要勇气,而那时的她,根本还未蓄足那样的能量与心情。要是晚个几年再相遇的话……安云雅猛地甩甩头,她到底在想什么呢?

不论如何想,事情也不会再改变,她的内疚感也不会减轻……会想起他,大概是自己对当年那番恶毒的话仍耿耿于怀吧?

大步从那张海报前走开,再无心闲逛的她,走出百货公司后就钻进一旁的电影院里,让声色影音淹没自己感官,再也无法思考其它。

等看完电影、吃过饭再回到家时,已经将近十点了。

“你去哪里了?”才刚上楼梯就听到这么一句话。

“振邦?”她微微吓了一跳,一抬头就见他站在自己的房门口;一身还湿淋淋的。“你什么时候来的?”

“我七点多就来了,赶快把事情解决掉却一直联络不到你,你的手机呢?”等了三个小时,平时没什么耐心的他,今天却没有生气的迹象。

“啊,我刚看电影,关了就忘记打开……对不起,等不到我怎么不先回去呢?”

“才刚见面就要赶我走?”他微皱着眉,拉扯了一下湿黏在身上的衬衫,不舒服地动了一动高大的身体。“……我可以进去吗?”

她这才想起似的,赶紧掏出钥匙打开房门。她一进房门,马上被人从身后抱住不放,他在她颊上轻啄。

“别闹了!快去弄干净,小心感冒。”安云雅笑推着他说。

“雅,你爱我吗?”他不放开,突兀的在她耳边轻问。

她沉默了一下,感觉到催促的力道在腰上紧箍,才含糊的回答:“嗯……”

她的身体却突然被转过来,背靠在门上,一个带着热气的吻朝她压下——

一开始她没有反抗,但他愈搂愈紧,愈吻愈浑然忘我,在她背上轻抚的手也开始恣意游移起来。

“振邦……”她开始抗拒。

他却突然的把她打横抱起,直直往她卧房走去

“振邦你做什么?”她结实的吃了一惊。“我们不是说好了,婚后才……”一被放到床上,她马上就要往后退,却被大手按住。

他单膝在她床前跪下,短暂的沉默里没有接着任何动作,一向轻快的表情在没开灯的房间中看不太清楚。接着,他郑重的从西装口袋里取出了一样东西。

是一个小盒子。

她心一跳,没料到今晚要面对这样的阵仗。

他深吸了一口气,她直到这时才发现他在紧张,而她也紧张起来。就听他说:

“雅,我们交往的够久了,我本来想在气氛好的餐厅里跟你说的,就算是下次出去吃饭的时候也可以……可是,我发现我等不及到明天或下次了……”

“你会感冒——”她想在还来得及的时候打断他。

“我想要一辈子跟你在一起!”他坚决的说完,然后直直的凝视着她。“你愿意吗?”

她躲避着他的眼神。“……你先去把衣服弄干再说。”

“回答我。”他握住她的手。

“为什么要这么快?我们还年轻……”她根本还没想过。

“我想要跟你在一起!我忙了一天回家后,可以看到你的脸。”轻松惯了的他口吻难得的严肃,以半跪的姿势抱住她的腰,由下往上看她。“我们交往四年了,这时间不算短;你二十六岁,我二十八岁,刚好是适婚年龄啊!再说,趁年轻时结婚,等孩子大了,我们还有体力去环游世界不是吗,嗯?”

他轻轻把盒子交到她手里,温柔的催促:

“打开看看。”

“不!对不起——”她猛地把盒子塞回给他,站起身慌张地说:“还太早了,我从没想过要结婚,想都没想过……”

她马上住了口,却是来不及了。

“想都没想过?”他脸色微变,失去平日的从容。“我们交往那么久了,你一点都不想跟我在一起?连想都不想就一口拒绝……平常也都无所谓的样子,我真的不清楚你到底在想什么——跟……你是不是真的爱我?”

她回答不出来,气氛一瞬间变得很僵硬。

“对不起……”

久久,她为自己的态度开口道歉。他却认定自己被拒绝了,愣了一愣之后,转身直朝门口走去。

“你……不先擦干衣服吗?”她追上他,却不知该说什么,只好这么问。

“不要挽留我。”他头也不回的说。“除非你想要我在这里过夜。”

她像突然被烫到般,连忙放开他。

他沉默地站在门口一会儿,直直盯着门板,叹了口气。

“我还以为……时间久了你就会爱上我。”

听到这句话,她心震了一下,胸口难受的紧绷了起来。

“你为什么要这样说?”

“你从来不依赖我,什么事都可以自己做;也从来不主动靠近我,没主动吻过我。甚至,每次都下意识不想让我进你的房间……我不敢说我了解什么大道理,但是我知道爱一个人时会有的心情,你不可能去防那个你所爱的人。也许男女有别,但我交往过最害羞的女孩,到后来也会主动接近我,可是你从来没有过,一次也没有……”他顿了顿。“即使这样也无妨,我喜欢你就够了,我想跟你结婚。可是你知道我刚才抱你进房时你露出的是什么样的表情吗?”

她低下头去,眼眶整个红了。

“那时我就知道完了!你不会答应我的求婚——现在不会,以后也不会了。但是我还是想问啊,所以就问了……也终于让我死了心……”他抬起头来看着屋梁,就这么盯着看,仿佛那边有什么可供研究的东西似的。

过了半晌,他低下头,打开了门,在门口站了好一会儿。

“……你真的不留我吗?我这一走就不会回来了。”他快复玩笑的语调说。

她却知道他是认真的。

四年的相处不算短,她清楚他习惯在玩笑中把真心说出的习性,这个心性特别的男人……也因为如此,他们两人才能交往这么久。

“真可惜,我这么爱你。”这是他分手的话。

关上房门后,他果真再也没有回来过。

那晚她的房间,一片朦胧。
第6章
“没想到你们会分手!”

一听到消息,许嘉昕马上拉安云雅出来喝失恋酒,酒却喝的比她还多,情绪比她还激动,仿佛失恋的是她似的。

“太可惜了!那样的好男人……错过就很难再找到了,呜……真是可借!学长是我的偶像啊!就算看看也好,但你却跟他分手,我再也看不到他了……”

到了最后还搞得安云雅啼笑皆非的。看着这孩子气极重的朋友,她只能摇头,但心情倒是好了不少。

其实她是依赖振邦的,怎么不是呢?她依赖他的温柔跟幽默度活,真正失去了才觉得难受。但她也清楚知道那不是爱,他们……难道不能只做好朋友吗?

安云雅就算再没常识,也知道这是不可能的希望。

分手的情人还能当好朋友,就算真能做到,恐怕也是要好几年后、各自经历心情转换后的事了。

唉……一想起他,眼神又黯淡了下去。

悠扬的琴声传来,是贝多芬的《月光奏鸣曲》,那玻璃般的音色、清冷的穿透感,更让她觉得难过——失恋不该来太安静的地方。

这是间有质感的钢琴酒吧,现场演奏钢琴的是一位长发美女,为了转移情绪,安云雅只好盯着她看。

那是个气质很冷的女人,黑亮的直发,白皙的肌肤,拥有洋娃娃般的质感,却有一种强势的气势,矛盾交杂在一起,综合出一股魅力,吸引人目光。

她这时才发现,大部分的男客人都对那美丽的演奏者目不转睛,看来是专为她前来的。

突然,幽冷的琴声在快结束的后半段中起了微妙的转变,还不及细听,曲子就这么缭绕的结束在空中。

然后,那捉紧所有男人目光的钢琴师很快的优雅起身,露出她今天所见的第一抹微笑——

什么叫一笑倾城?全钢琴酒吧里的男人个个看得双眼发直,连她也目不转睛,差点就要咽口水。

“真是漂亮……”连在一旁专心灌酒的许嘉昕也发现了。“她不是五官真的漂亮,而是那股魅力……明明眼睛还可以,鼻子是不错,嘴巴大了点,脸也长了点,但加起来就硬是漂亮!天下哪有这种道理!这女人一定是天蝎座的,太可恶了,我决定讨厌她。”

安云雅好笑地推了推发出怪理论的她。“漂亮就漂亮,有什么好可恶的?”

“既美丽又有才能,这本来就很可恶啦!”许嘉昕不服的说:“你感觉当然还好啦,对我们这些从没交过男朋友的人来说,老天爷太不公平了,为什么要有丑小鸭跟天鹅的差别!天生的不公平本来就教人讨厌嘛!那漂亮简直是罪恶!我就是要讨厌她、就是要讨厌她嘛……”最后趴在桌上耍赖着,看来已有几分醉意了。

安云雅笑看那被人嫉妒的美女正朝角落走去,在最远的一桌里,灯光景暗的地方,只坐着一个男人。

她的心猛地一跳。

“云雅……你怎么了?我叫好几声你都不理我。”

直到许嘉昕摇着她问,她才回过神来。许嘉昕顺着她发呆的方向看。

“你在看什么?那美女有护花使者……不奇怪吧?”

“没什么……”安云雅赶快转过头说:“反正钢琴演奏结束了,我们走吧。”

“那么快走干吗?明天周休二日哪!”许嘉昕拉住她说:“我们可以好好喝个痛快!不醉不归!不要担心,你喝醉了……我照顾你!”

要照顾她?到底是谁已经开始口齿不清了?安云雅无奈又有些好笑,只好低头轻酌,心却愈跳愈快……

那个人的身影—一

是她看错了吧?台湾说大不大,但要在茫茫人海中碰上一人,却是极不容易的。再说,许嘉昕看到了也没说什么,应该不是他。

才这么想,就听许嘉昕叫了起来:

“你刚刚看的那个人不就是石景霆吗?那个‘怪人’,你看,真的是他耶!”

她的声量不小,在安静的酒吧里引来明显的侧目,安云雅一颗心都快从嘴巴里跳出来,忙制止她:

“嘘、安静点!别吵到别人了。”她在内心祈祷角落的人最好没有注意到她们,紧张得整个人都僵了,老大气也不敢喘一声。

“可是真的是他嘛——”许嘉昕努力解释说:“刚开始认不出来是因为他变了。果然是人要衣装,男人还是穿西装好看!得体又有品味。还有,你看看,他把以前土气的黑色镜框换成无边镜框——哎!我以前怎么没有发现,他其实蛮帅的耶!”

“那又怎么样呢?我们跟他又不熟。”安云雅压低声音说,只求她也能把声音降低。“若被他发现了,小心会被冻成冰柱!”最后还加上莫名其妙的恐吓。

“人总会变的嘛!你看他连品味都能变,而且还能交到那么漂亮的女朋友,说不一定连个性也变得和蔼可亲——”说着说着就要站起来。

“你做什么?”安云雅瞠大了眼。

“多年不见,去打个招呼啊!”许嘉昕说的理所当然似的。“我要提醒他去参加同学会,这是身为同学会召集人的责任啊!他那时突然就转走了,每年同学会都找不到他,很讨厌耶!”

“他又没有朋友,来同学会做什么?”安云雅忙拉住已经半醉、开始有点人来疯的许嘉昕。

“云雅你这样说很过分唷!想不想来好歹问一问他,让当事人自己决定……”

“嘉昕……”安云雅几乎是求饶的声音了,改用哀兵政策。“你也知道我今天心情不好,你就不要去理别人了,专心陪我好不好?”软软地倒进许嘉昕怀里。

“啊!我一时忘了……”许嘉昕这才安分下来,忙把肩膀借出。

松了口气的安云雅,好半晌都不敢做出任何动作或发出任何声音。她们两人刚刚所发出的噪音,足以吸引大家的注意。

但有惊无险的,角落的两人早就相偕离去,压根儿连一眼都没有注意到她们。

那晚直到回家后,安云雅仍心惊胆跳的。但,究竟……她在紧张什么呢?

事情都过去那么久了,为什么她还感觉这么不自在?第一个直觉居然仍是逃。天哪!大学时代她一直训练自己独立,积极参与各项活动,那些上山下海的锻炼、乃至于毕业后独自去大陆自助旅行的挑战,这所有的一切努力,仍是没有使她成长吗?

甚至……连让她面对的勇气也没有锻炼出来?

唉!陷入自厌情绪的她忍不住锤打着棉被哀声叹气。

伊丽莎白好奇地看了看奇怪的主人一眼,然后跃到窗台上,在它最喜欢的窗边窝下,然后凝视着窗外。

不能再沮丧下去!

隔天,强迫自己振作起精神的安云雅便跑去浮潜。那一片水蓝的世界真的很美,当鱼儿在身边环绕时,更可使她完全放松,沉淀心灵。

被大自然洗涤一番之后,心情果然开朗不少。暗暗发誓下次见面绝不扭捏后,她开心地开车上阳明山,想去山里喝一杯好茶。

假日人挤人是没有办法的状况,谁叫大家都同时从城市的牢笼解放出来呢?她并不讨厌塞车,反而在这种时候,更深刻体会到所有人都是命运共同体;意识到人类生存在一个生生不息。环环相扣的生物圈。

“听起来你真是个寂寞的人。”

听完她的感想,振邦曾笑着这么说过。

寂寞?不,她不赞成这个说法。她只是感恩而已;感谢深山有人在卖茶,感谢转角有家好吃的蚵仔面线,感谢世上有7一ELEVEN如此方便,不该视为理所当然。

只是感谢这些组成社会的共同体而已,跟寂寞有何干系?

她不太服气的说。

“因为你的眼神看来很寂寞啊!好像在人群里才会安心似的……”他揉揉她的头发,好像她是个闹别扭的小孩似的。

“才不是呢……”她完全不承认。

以前跟振邦在一起时,他们总会辩论诸如此类的问题。而聊着这个话题的那一晚,振邦第一次吻了她……

感觉眼眶一热,她握紧了方向盘。她真的不爱振邦吗?

那真正的爱又是什么呢?

书上那些心跳悸动她对振邦不是不曾有过,但又有哪里不一样?他们为什么不能就这样永远在一起?

冲动的拿出手机,她差点就要按下那个想也不用想的号码——但才按了一个键,她又像是被电击到般,猛地把手机远远甩开——几乎要摔坏的力道。

是的,她是怕寂寞。

怕到需要有人在身边陪她,是精神上的依赖,而不是爱……

到头来她还是必须面对自己懦弱的事实。

失去那么亲近的朋友令人心痛,山路变得一片模糊。终于再也忍受不住的,她把车停下,在驾驶座上哭得不能自已。

失去曾实令人痛苦。不管失去一个爱人,或失去一个朋友,道理都是一样的。

突然,车窗上有人急促敲打的声音。以为自己挡到路,她连忙道歉:

“对不起,我马上就开走——”她低着头就要离开。

但她才刚踩油门,原本在车旁的高大身影猛地扑到她的前车窗上来!

她被这么疯狂的行为吓着了,猛踩煞车到底,惊魂不定的她还差点撞上方向盘。

当看清来人长相时,安云雅彻彻底底的愣住了。

窗前俯下身的男人,正用一双熟悉的细长黑眼,隔着玻璃定定看着她。

她张大了嘴,忘了合上。“ㄕ……”连声音也无法顺利发出。

怎么也没想到会在这里遇见他!

对方皱起眉,走到车旁再度粗暴地敲她的窗,仿佛很不满这道玻璃所隔出的距离似的。

她的手自然去按下车窗,空气里马上传来陌生的烟草味。

“你到底在搞什么鬼?!”

劈头就是极不客气的语气,仍是那干涩低哑的嗓音,跟严厉的脸色。

她心猛地一惊。

“对不起!我挡到路了……”她缩了缩肩。她怎会天真到还以为他可能是来叙旧的呢?心情极端混乱的,她下意识又慌张的放下手煞车——想逃。

他却猛地半个身子都探进车内,长手粗暴的拉起她的手煞车,使得才稍微前进一些的车子立即停止。

“你到底在搞什么鬼?!”他再次暴吼出相同的话,跟刚才不同的是,这次他的脸就在她正前方,肩膀还卡在窗上,声量近距离加大。

被他突兀动作吓到的她,不由得往后退到最底——最底也只是陷在车座里而已。

他瞪了一眼避他如蛇蝎的她后,高大的身体又挤出了车外,然后把她的车门打开,就站在车门旁等她。

“你……?”

就在她还搞不清楚状况时,他脸色就像半山腰的天气般,毫无预警的迅速转坏——以往的记忆霎时重现,她知道若不如他意,就要变天打雷了!

她只好赶紧走出车来。

他随即探身取出她的车钥匙,落锁、升窗、设定防盗,然后再把钥匙收进自己的西装口袋里,整个动作一气呵成。

“你拿我的钥匙做什么?”

她瞪大眼叫,但他已径自朝前方走去。这么多年了,他仍是那么我行我素。她只好跟上他。

“你……喂!把钥匙还我。”

他在一辆未熄火的蓝色别克轿车旁停下,帮她开了车门,用意很明显。

“你……到底想要做什么?我还有事,你……快把钥匙还我。”说来说去仍是这句,因为她实在不知该对突然出现的他说些什么。

“上车。”

一贯不多加解释的作风,倒像是旁人非听不可似的。但她不。以前的乖乖听话带给她多大的教训、与被误解。

“不要。”她说。

然后是大眼瞪小眼的对立,好熟悉的情景又重视。她忍不住脱口问:

“‘袜子’它好吗?”

见他眯起眼,她才忙改口:“不、我是说……‘黑熊’它还好吗?”

一听到“黑熊”两字,他的眼神才没那么锐利,回答说:“好。”

他以单字回应,教问话的人难以接续,感觉却又那么熟悉。他多年来仍没有太多的改变,她莫名有种微微的安心。

石景霆……没想到这么快就再遇到他。不是说好下次要从容以对的吗?考验马上就来了。

她现在还怕什么呢?他已经有女朋友了,还是那么美丽的美女,难道她还怕他纠缠不情吗?若是的话,这层担忧也未免太自我膨胀了。也许他此刻内心还在怀疑自己从前眼光怎会那么差呢!

决定要成熟以对后,她也随遇而安,安之若素的坐上他的车了。

车子平稳的在山路上行驶,看来他也是要上山的。安云雅直到现在还是不敢相信自己正坐在他的车上。他们九年没见过面,却在短短的两天里碰上两次,真不知上天是怎么安排的?

“你刚才在哭什么?”他单刀直入的问。

她没想到他有看到刚才的事。“……没什么。”

“你刚才在哭什么?”他执着的又问了一次。

她差点忘了他的任性——别人问他他可以不答,随他高兴;但若他问别人别人就一定要作答,否则他就要不高兴。

但……为了振邦。这句话若真讲出口的话,她可能又要哭了吧?

“不能讲……”她摇头。

“没什么不能讲的。”说的好像他们是昨天才分开的好朋友似的;他们之间既没有岁月的距离,也没有决裂的不欢而散。

一想到当时的那番话,她又良心不安起来。

“那个时候……对不起……”

无头无尾,甚至连标题也没有的话,他却仿佛理所当然没的接了下去:

“要是我遇到你这种情形,早就打电话报警了。你不用客气,我的确是变态没有错。”

她见他面无表情的侧脸,猜测不出他说这番话的用意跟心情,只好保持沉默。

车子来到一个茶馆,看来他们的目的倒是相仿。两人下了车,茶馆的人似乎认识他似的,说了句“老位置准备好了”,便任由他进去。

他愈走愈里边,看来是早订好了包厢的位置。

一想到两人要坐下来面对面聊天,安云雅心里就一阵紧张;在外边还见得到别人,两人独处的感觉才不会那么强烈。她忙说:

“我看……我们还是坐外面好了……”

他却已掀起了包厢的布帘,大步走进去。她在内心哀号一声,也只好跟进,低头脱鞋时却听到女人惊讶的声音:

“景,她是谁?”

安云雅这才错愕的发现,昨晚才见过的那个钢琴美女正坐在包厢里头,以一脸惊愕的表情看着突然出现的她。

安云雅压根儿没想到包厢里还会有别人——

不!她怎会没想到他根本是跟人有约才来的呢?连包厢都早订好了……一阵狼狈的尴尬袭上,她举止无措的站在门边。

那美女的愕然只是一间即逝,很快就恢复镇定的招呼她:

“进来吧,别站在那儿。”

但与其说是招呼,还不如说是命令的口吻。僵硬的态度,代表着这气质清冷的美人也不是什么长袖善舞的人物。

四方的古朴木桌临窗,石景霆让出靠窗的位置给她,形成了两个女人面对面坐着,他一人坐在背门位置的情况。

这状况简直尴尬到了极点!

若早说他女友也在的话,她绝不会来当电灯泡的。

天!他到底在想什么?居然带一个女人来参加自己的约会。安云雅真想拿东西钻开石景霆的脑子看看,看里头是不是真如他的姓——装的全是“石”头,否则怎会有人迟钝到这等境界的?

还是他根本是想炫耀,让她看看他现任女友有多出色?

外边天色已经整个昏暗下来,就跟她的心情一样。

“你想吃什么?”坐定下来后,他问安云雅。

“不用了……”感觉对座在她脸上巡视的视线,她吃得下才有鬼。

在石景霆主动帮她倒茶时,那美女更是露出了掩不住的惊讶表情,终于开口问:

“景,她……是你的朋友?”

“嗯。”单应一声,仍是不多加解释。他点的餐来了之后,更是径自低头狼吞虎咽,让这两个根本完全不认识彼此的女人干瞪眼起来。

为了顾虑美女的心情,安云雅只好自己解释起来:

“我跟他是高中同学,很多年不见了,刚刚在山路上碰见,然后……”然后他就强押自己来了?“……呃!我是想……咳、我是想告诉他同学会的事,问他的资料,因为我们班上的人都不知道他的资料,可是他赶时间……就……顺便带我来……”实在说不下去了。

漏洞一:他们两个都是开车来的,那他们是怎么在山路上“碰见”的?撞车吗?

漏洞二:都说多年不见了,有哪个人会热心到只为了问资料就巴住对方不放,甚至跟来他的约会?

漏洞三:他的个性会这么和蔼可亲得让人轻易跟着他吗?

这样漏洞百出的话,她自己说了都不敢听,不解释就算了,一说就有欲盖弥彰之感,愈描愈黑之嫌,真是愈解释愈糟。她真想挖个洞把自己里起来。

“喔……”美女僵硬地回应了一句,顿了一顿,努力挤出下一句:“那……他高中是个怎么样的人?”

“应该……跟现在没什么差别吧。”她看了一眼埋头猛吃的人,满心的不满。“既不爱讲话,又阴阳怪气,所以人缘很差。”

美女眼里马上涌出笑意。

“那的确是跟现在一样。”

整个小空间气氛瞬间级和了一些,美女态度自然了一些,又问:

“你以前跟他很熟?”

“若跟其他人比起来,算是比较熟吧。”她小心地说着:“不过很久没见了,刚见到时很惊讶,根本就认不出来。”

美女像是满意的微微一笑,很自然的伸手去理了理他的领子,像是不经心的,又有点宣示领地的意味。安云雅看了心一跳,那种亲见感,让她忍不住低下视线。

她在惊讶些什么呢?

昨晚她就看到他们在一起了,现在到底还在吃惊什么?

他……当然可以跟别人深人交往,难道她以为自己是特别的吗?全世界只有自己能接近他?她是这么自大的吗?

不,她摇了摇头。大概……是因为从没看过他愿意接受自己以外的人吧?所以感觉有点怪怪的也是自然的。她这么告诉自己。

由美女这细小的动作,就知道他们的确是一对情侣。

“他的衣服都是我帮他打理的。”果然,美女如是宣示:“我们从大学就认识了,今年是第六年。你一定是他很特别的朋友,他才会认得你的脸,还带你来这里。他是很孤僻的,能不跟人接触就不跟人接触,记人更是一级的糟糕。”

“啊,是吗?”安云雅只能装傻点头。“大概是因为我高中坐在他隔壁的关系吧。”努力撒清关系。

如果她没有过度敏感的话,她像是听到了美女在这么说着:“我们已经交往很久了,请别来打扰我们!”不管这是不是一种被害妄想的多心,她还是决定小心为上,不想惹来更多的误解跟混乱。

“你现在在做什么工作?”那个自顾自吃完东西的人,终于开口说话了。

安云雅心里很想拿茶点砸到他的脸上去,但外表仍是冷静的回答说:

“会计师。”

“无聊的工作。”

仍是一出口就没好话。

安云雅现在很想扁他,但碍于第三人在场,她只好用微笑掩饰。而他浑然不觉自己的话有什么问题,继续发问:

“你读什么大学?”

“A大。”

“伊丽莎白死了没?”

哪有人这么问话的?安云雅气得牙痒痒的,终于忍不住反唇相讥:

“请不用担心!我相信伊丽莎白绝对会比‘黑、袜、子’还要长寿的。”她故意这么说。

果然就见石景霆高高挑起一边眉,死穴被点中的他,也马上被挑衅,重复着那永远一式的纠正跟恶劣口气说:

“它、叫、做、‘黑、熊’!我说过很多次了,有少年痴呆症就最好赶快去医院检查检查!免得比现在更恶化——还有,‘黑熊’绝对会比你那只白猫要长寿的多!”

“它、不、会。”她学着他一字一字的说。

看他脸愈臭,她就愈感到得意。惹怒他实在没什么好处,可是她发觉自己无法收敛,甚至还觉得开心。

“它会——”他拉长了警告的声音,坏脾气的眉开始拧紧。

要收手最好趁现在,可是她仍是回说:“它、不、会。”

“它会!”臭着张脸,凶得像是要翻桌惹事的口气。

“它、不、会!”她也不甘示弱的吼回去。

他们再次大眼瞪小眼,就像两个争论不休的孩子般,就像回到了从前那个他们还是安全朋友关系的时候。那样熟悉,却又不伤感情的抬杠。

真到意识到美人愕然的表情,安云雅才又惊醒地安静下来,后悔自己刚才幼稚的反应。

“……你们以前的感情一定很好。”在旁的美人出神地掏了一根烟出来,放到唇边,然后才想到似的看向安云雅,问:“可以吗?”

“不行。”他问也不问的把她的烟取走。

安云雅对他的专制反感,忍不住说:“为什么不行?你不是也抽烟吗?”

“谁说我抽的?”他又挑起眉。

“你的——车上,到处都是烟味。”她本来想说他的“身上”,但觉得太暖昧而临时改口。

“罪魁祸首不是我。”他不耐烦地说。

“对不起。”美人突然接着说。

事实很明显了。原来是美人在他车上留的味道……她又自以为是了,只好低头喝茶来掩饰尴尬。

他帮她把茶斟满时顺口问:

“你有跟谁交往吗?”

安云雅了意识快速看了美人一眼,美人正优雅的用着茶点,而他脸上也没有任何刺探的表情,反而像是社交辞令的模样。但即使如此……

她清了清喉咙说:

“有。”四天前还有。她在内心补述。

“交往多久了?”

他问的也未免太多了吧?但她仍是回答说:

“四年。”说完,为了怕他再这样问下去不知会蹦出什么怪问题,敷衍了几句后,她就笑着告辞:“时间很晚了,我明天还要上班。”

这是她第一次感谢自己是上班族,脱身的理由很光明正大。一出来后,安云雅才发现她甚至没有跟美女交换姓名。

石景霆从后面跟了出来,不用想也知道他该送她回去取车。但她拒绝说:

“不用麻烦了,反正用离不远,我喜欢在晚上散步……一直到钥匙碰撞的声音传来,她才想起来——

“钥匙还我!”

一抬头,却接触到他温柔的眼神,她心蓦地一跳,随即对自己皱眉。看他再度把钥匙收回怀里,两人无言的并肩走着。

“你要去哪里?”他直接经过了自己的车,令她不禁疑惑问。

“散步。”

“散步——现在?”她不可思议的瞠大眼。“你女朋友还在里面等你耶!”从这里走路到她停车处,来回最起码要花掉半个小时!他到底在想什么!

“我想要散步。”仿佛这就是可以任性的理由。

“做你的女朋友……真可怜。”她忍不住小声的嘟哝。

他却脸色突然一变,恶狠狠的瞪向她吼:“你够了没有?!我早就知道你对我的观感了!你有必要一说再说吗?”吼完就径自转身走向山路,步伐大而充满怒意。

“什么……”她又不是故意说给他听的!还有,她哪有一说再说?原本想反驳,他却一下子就走的老远,她只好不甘愿的跟在他身后。

生气的人自顾自的愈走愈远,一下子就消失在山路的转弯处,留她在遥远的后方。要是振邦,不管多生气都不会这样对她……

但又有什么好比的呢?他们本来就是完全不同的人。他们跟她的关系也不同……一想到之前依赖的人,她又叹了口气,依自己的步伐在山道漫步着。

往事不可追。

看看世事变化得多快?才四天前的事就已经是“往事”了。

夜晚山里急速下降的温度让她打了个冷颤,不禁环抱住自己,绕过转弯处时发现他在一旁等她。冷漠着一张脸,双手插在口袋里,看她畏寒的模样,也没有半点要把外套借给她的绅士风度。

其实他并非没有改变,虽仍是不善应对,但人却变得世故了。举止打扮跟眼神,像他现在的眼神就像在尽义务——把女孩子送归原处,他才能了事。

是他现在的女友教他的吗?男士基本该有的礼貌。

两人再度无语的并肩而行,来往的车辆一辆辆从他们身边疾驰而过,灯火快速划过两人身上,拉长了他们瞬间交叠的影子。影子当然无声,但那沉默,却像是再也无话可说。

一直到她停车的地方,他们都没有再交换过一句话,甚至一个眼神。

那晚,一人开车回家的她,心底觉得有股莫名的感伤。
第7章
又是失恋酒。

许嘉昕经历了一场快燃易灭的初恋,三个月就结束。安云雅又被拖了出来,这次她们来到了间热闹的PUB。震耳欲聋的音乐,足以盖过其它声音,她也就不阻止许嘉昕大吼发泄了。

本来以为只要负起送失意人回家的责任,没想到热舞时间一到,许嘉昕便站起身要拉她下场——

“你去就好,我不会跳……”她连忙拒绝。

“跟着我就对了!”许嘉昕在她耳边大吼。心情不好的人最大!

心想陪她进入舞池后就溜走的安云雅,进场后却被紧抓住不放。

天!虽然舞池里挤满了人,但要她开放肢体、随音乐款摆,更是杀了她也做不到。在一堆尽情扭动肢体、发泄精力的男女当中,她不知所措的僵立着,任由许嘉昕如花蝴蝶般在自己身边环绕。

真要离开并不是办不到,但她的脚却定住不动。为什么?

因为她不想“逃”——不想再次逃离她无法处理的状况中。

这何尝不是种挑战呢?训练她的勇气。

事实上,有谁会在乎她跳的好不好呢?以为有千万只眼盯着审视自己,只是一种自我意识过剩、跟想要藏拙的心态罢了。她甚至连试都设试过,这样就要逃跑退缩是不是太早了点?

她试着看看身旁劲舞的人群,观察他们的舞步姿态,正欲跨出一步摆动时,手臂却被人粗暴的捉住,拖出了舞池——

“真那么困扰的话,为什么不拒绝她?!”雷劈的声音在她头顶爆开。

安云雅张目结舌。不是被声音吓到,而是被那突然蹦出来的人。

“石景霆……你怎么会来这里?”她的声音被淹没在轰隆乐声里。

“你说什么?”

音乐声实在太大,他猛地整个身于凑了过来,连身上的热气也一并传了过来。她一惊,忙往外缩,却碰到身后拿着饮料的人。

他蓦地搂过她的肩,保护性的把她护在怀里。那揽着她的强健手臂跟他身上淡淡的酒气,让她全身寒毛都竖了起来,她几乎整个人就在他的怀里。

不顾她的迟疑,他拉她到离舞池最远的吧台。一放手,她就连忙跳离开他,紧张的左张右望问:

“你跟你……朋友来的吗?”

他没有回答,径自点了两杯饮料,递给她时说:“不喜欢就拒绝!没有人可以勉强你做什么。”责怪的语气。

她忍不住又朝左右看了看。

“你到底在看哪里?”他不高兴地说:“我是一个人来的,不行吗?”

“不,我只是没想到你会来这种地方……”她解释着说。

“你都能来了,我为什么不能来?”

真冲的口气!他的坏脾气真是千年如一日,她真怀疑他女友是怎么忍受他的?老是一副别人得罪了他的模样……

“你跟人吵架了?”她猜测地问。会是因为那个美女吗?

“谁能跟我吵架?我一看到你就生气!”他不屑地说。

好像一切都是她的错似的!脾气再好的人,也受不了他这样莫名其妙的态度。她忍不住说;

“请你不要乱胡开枪好吗?我在那边好好的,又不想招惹你,是你硬要拖我过来的!若是让你碍眼,下次见面就不要主动来惹气受——”

说完站起身,却被他拉住。

一瞪眼,她却看到那双细长的眼,用像从前一样的温柔眼神,无声凝视着她。

她的心蓦地一紧,像是瞬间被触动了回忆的开关般,酸甜苦辣的滋味全搅在一起倒了出来。谁也无法先移开视线。

他们也曾有过快乐的时光,怎么如今一见面就净是吵架?而心情又是如此不甘呢?

“你一点也不想知道我的事吗?”他先开口问。

“什么?”

“上次见面,你一句都没有问起过我的事。”

安云雅愣住了。不是她不想问,而是她一直在疲于应付他层出不穷的问题、以及面对他阴晴不定的反应,所以等到回过神来时,他们也已经不欢而散。

再见面,就是三个月后的今天了。

“我一直很想你。”他极突兀的说,黑眸定定地望着她。

“什么?”她吓了一跳。

像是不曾说过什么奇怪的话,他神色自若的问:

“你男朋友是做什么的?”

“呃……”安云雅心里还在为他那句极突兀的话混乱着。现在突然否认她没有男友好像不太对劲,她直党地说:“业务。”

“我在做药物研究的工作。”他说:“朝九晚五,很像公务员。”

他向来是个专注的人,这样的人格特质很容易变成一个领域的专业人员,她并不惊讶。然后他接着又问:

“你们认识多久了?”

“认识……大概四年半吧。”

“认识半年就交往了?”他还记得她上次说过他们交往了四年。斜斜看了她一眼,喝了一口调酒,嘴里不知在嘀咕些什么。

“你说什么?”她稍微倾向他,音乐虽小了点,但不大声说话还是听不太清楚。

他盯着她的动作,又开口说了些什么,但她仍是没听清楚。

“再说大声一点!”

她又倾近了些,却发觉他正目不转睛盯着她看;明明他没有做什么,她却突然觉得不自在,就赶快缩回身,还横他一眼。

他正想再说话,许嘉昕冲了过来,一把就抱住了她。

“云雅你在这里!我还以为你丢下我走了——”

才刚搂住安云雅就被人粗鲁的捉住后领拉开,惹得许嘉昕惊叫连连,一看才知是认识的人。

“石景霆!怎么那么巧,又遇到你了!”

石景霆皱着眉,疑惑地看着安云雅。

安云雅知道他一定不记得许嘉昕是谁了,就小声用口形解释:是高中同学。

许嘉所接着说:“上次我们在钢琴酒吧有看到你,还有你的女朋友,她很漂亮耶!都是云雅拦着我,不然我那时就过去跟你打招呼了!不过失恋的人最大,所以那天我都听她的——”

“嘉昕!”

安云雅忙阻止她,但来不及了——

“什么失恋?”低沉的声音在问。

“哎呀!云雅还没告诉你啊?”许嘉昕笑着说,“三个月前她就恢复自由之身喽!现在所有好男人都有机会了,我拉她出来,也是想看看她会不会有艳遇再遇上好男人啊!”

安云雅感觉自己被一双锐利的视线紧盯。不想面对他莫名其妙的怒气,她忙对脚步虚浮的许嘉昕说:

“你已经玩够、又有点醉了,我们回去吧!”

“我才没醉!才喝了几杯而已——”许嘉昕却挥开她,径自坐到高脚椅上,凑近他说:“好不容易遇到老同学,而且还是变得这么帅的老同学,怎么可以这么快走呢?我们根本还没好好聊聊呢!石景霆,你说对不对?”

说着说着,就自顾自的聊了起来。

“石景霆,你变得有品味多了,简直是改头换面!不像你从前啊……”

形势所逼,安云雅也只好坐回原位。

石景霆兀自喝着酒,又恢复了彻底的安静,张嘴只是为了喝空一杯又一杯酒,看得安云雅心惊胆跳的。而他不只自己喝,她俩谁杯子空了,他就会再叫一杯。

没一会儿,许嘉昕说起话来已经开始大舌头,注意力又转回一直小心控制饮酒量的安云雅身上——

“云雅……你怎么都不说话?”许嘉昕醉眼看看身旁沉默的两人,突然想起似的大声嚷嚷!“对了!石景霆你以前喜欢过云雅对不对?”

“嘉昕!”安云雅马上出声制止她。这女人已经醉到分不清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的事了!

“这有什么关系?”许嘉昕很不客气的拍拍两人的肩。“都是陈年旧事了,人家现在都有女朋友了,以前的事也只是青春时代的美好回忆啊!石景霆你说是不是?”

石景霆沉默地喝了口酒,双眼仍如鹰般盯着安云雅。

安云雅不自然地别开视线。

在单腔走板的笑声中,灌了不少酒的许嘉昕果然先醉了,一动不动的趴在桌上。

“嘉昕……?”安云雅摇了摇她。

“等一下我帮你扶她出去。”他突然冒出一句。

等一下?

她看了他一眼。他的意思是叫她先别走吗?可是……

“给她一杯蓝色夏威夷。”他再向酒保点了一杯调酒。意思很明显了。

不知他要说什么?她只好心情忐忑地继续钉在高脚椅上。他一时没有先开口的意思,她也没有。

酒送了上来,是漂亮带着透明感的湛蓝色,是她喜爱的色系。但她没打算喝,因为那只是能让两人多坐一会儿的借口而已。

“你为什么要骗我?”他单刀直入的问:“你明明已经跟男朋友分手了,为什么怕让我知道?”

“我……”太久没跟他直接的言词对阵,她结巴了一下,随即努力措词说:“我没有怕你知道,只是……时机不对。”

“说实话也要有时机?”他以不轻的力道将酒杯放在桌上,毫不拐弯抹角的问:“你怕我再纠缠你吗?那么多年过去了你还在防我?还在怕我不知会对你做出什么事来吗?”

“没有——”这么犀利的问题实在令人难以招架,她低下头去说:“我只是觉得没什么好说的,这问题又不重要。”

“不重要?你真的那样认为吗?”他拧起眉,整个身子转过来对着她质问:“你真的在会计事务所上班吗?以前读的大学真的是A大吗?你现在的友善是真心的吗?微笑又是不是装出来的?你沉默的时候,是不是在想自己为什么那么倒霉?谁不碰上偏偏碰到讨厌的人?也许你觉得这不重要——”

“我没有那么想!”她急急的打断他说:“只有男朋友的事……因为当时心情太差所以不想提,其它我所说的都是真的!我也很高兴再遇到你……那么多年没见,我当然也会想念老朋友。”

“真的?”他一点也不确定地看向她。

“嗯。”她点点头,担心地瞟了许嘉昕一眼,确定她真的已经醉死了,才松了口气。

“我也很想你。”

“什么?”她以为自己听错了。

不顾她的惊愕,他继续说:“即使是思念老朋友的想念,我也很高兴。你还讨厌我吗?”

“这……”他怎么会突然说出这种话来!

不了解他的用意,她就以最安全的说法来解释刚才的回答:

“我当然不讨厌你。以前……我们是同班同学,我一回想到在学校里的事,当然也会一起回想起你,还有苏艾桦他们……”

“只是学校里的回忆?”他用明显落寞的眼神看着她。

见到他这模样,她皱起眉,抗拒着他的言外之意,说:“这有什么关系呢?那都是过去的事了,你现在不是已经有女朋友了吗?”

“我没有女朋友。‘’他低下头说。

“没有?”安云雅惊讶了。“那天那个美女呢?”

“她不是我的女朋友。”他眼神闪烁的说。

一副做贼心虚的模样,他明明就是在说谎!却又为什么要说谎呢?安云雅突然感到一阵隐隐的愤怒。对于这种不敢承认自己女友的男人——而他说谎的目的又是为了什么?她忍着气重问了一次:

“石景霆,你看着我说——你有没有女朋友?”

“没有。”他仍是这么说。

“我讨厌说谎的人。”她瞪着他说。

“我没有说谎。”

“那她跟你是什么关系?”也许问的太多了,但她无法控制。在爱情这方面,她有某种程度的洁癖,对于想要脚踏两条船或打野食的男人,她绝对不会给他们好脸色看!

他却回答不出来,连眼神都浮游地不敢跟她相对。

“如果没有说谎,为什么回答不出来?”她压不住怒意的说:“那天她说的也很明白了,你的衣服都是她打理的!天下除了母亲会这么对儿子之外,女人替男人打点衣服没有第二个原因,而你却还想要推的一干二净——”

她被心底浓浓的失望淹没,发觉自己不想再多看他一眼,使马上伸手去摇晃醉倒的友人。

“嘉昕!醒醒,我们要回家了。”

“云……云雅!我跟她……不是你想的那样。”他慌张又带点为难的阻止她。

似乎他每次喊她,都是在最不堪的情形下。

“你要怎么说是你的事,我管不着。”她努力维持漠然。

拿起放在一旁的皮包,却发现自己气得发抖。若他说跟女友分手了,都比他一概否认还来的有说服力!脸上露出思念的表情,嘴上说些怀念的话,如果这么多年了他仍有心的话,她不是不感动,但——

“我只是没有想到,你是个这么没有担当的男人!”

叫不醒许嘉昕,安云雅索性把她手臂架到自己肩上,结果一离开高脚椅,喝醉人的重量差点把她压垮。

他过来承担掉大半的重量。她却不想接受他帮忙,斥喝:

“走开!”她也不明白自己为何如此生气!失望的感觉为何这般强烈!

他叹了口气,仍是一把抢扶过许嘉昕。既然比不上男人的力量,她就先掉头走到外头去,拦下一辆计程车。

“那你的车怎么办?”他把许嘉昕扶进后座问。

安云雅气得都忘记自己是开车来的了,随即一想不对,瞪着他问:

“你怎么会知道我是开车来的?”

“这……”冷不防有此一问,石景霆愣了半晌,答不出来。

“你又跟踪我?”安云雅不可思议的问。

“不!”他急忙摇头否认。“我是经过外面看到你的车子,所以才进来看看的……没想到真的会遇到你……”

原来他们不是巧遇。

气头上的她再瞪他一眼,就径自坐上计程车而去。

这么似曾相识的争执,又这么一次不欢而散,他们之间简直没有一点长进!这样的恶性循环到底要到什么时候才会结束?

是她太幼稚,还是他真的那么可恶?

既然他都消失那么久了,为什么还要再出来搅局呢?

“可恶的男人!”醉摊在椅上的许嘉昕这么发着牢骚说。


以为短期间不会出现的人,隔天就出现在她家楼下。

随便穿着T恤、趿着拖鞋就要去买午餐的安云雅,下楼一见到他时实在很想拿弹弓打他。

对着一见到她就直朝她走来的高大身影,她口气凶如夜叉:

“你跟踪我!”这是控诉,而不是问句。

“嗯。”他承认得仿佛小事一桩,从容得好像她正亲切地跟他打招呼,而不是生气似的。“你要去吃午餐吗?”

“你到底想要做什么?”安云雅脸色实在很难好看起来。

“请你吃午餐。”

“不用了,谢谢!”他的镇定让她更不开心,绕过他就想走人——不过,当然很难成功。

“你不用跟我客气。”他捉住她说。力道不大,但却让地挣脱不开。

“放手!”谁跟他客气来着?

“不放。”

大野狼跟小麋鹿的拉锯战,不用想也知道是谁会赢了。他强迫中奖的把她塞进车上,然后问:

“你想吃什么?”

“吃你的肉!”她龇牙咧嘴,横他一眼。

却没想到他听了后笑了起来,而且还是很开心的那一种,几乎合不拢嘴的说:

“这是我听过最热情的话。”

什、什么?!

安云雅全身的鸡皮疙瘩霎时全体竖立了起来!真吓死人了。她如见异形地瞪着他。居然忘了他“怪人”的封号!忘了他跟常人不同的逻辑思考,是她的错!

接下来的车程,她安分地闭上了嘴,并开始检讨自己的言语是不是有打情骂俏的成分却不自知。

最后他们来到了一家石头火锅店。她微微惊讶,但仍不动声色的观察他。

什么餐厅跟食物不选,他为什么会挑上火锅呢?

“我记得你喜欢吃火锅。”进门时他说。

没错!这是她最爱吃的食物。但……他是怎么知道的?像是洞悉她的怀疑,他接着说:

“以前有一次冬季的雨天,一直喊冷的你直嚷着要吃火锅,你就是那时候告诉我你爱吃火锅的,还说在食欲不振的夏天,只有火锅能让你连吃上好几碗,对吗?”

的确没错。但这么久以前的事了,他却记得这么清楚。她突然感到别扭地说:

“那是以前的事了,人的口味总是会变的……”

“也许吧。”他并不反驳的说:“有些人的口味会变,有些人却一辈子执意一样东西,这就是人与人之间的差别吧。”

这话充满了暗示,他目光湛湛地望向她。

她避开他的目光,看着菜单问:“你要什么口味的?”

“跟你一样。”

反正吃完就算了。她不想再理他说、或做些什么,点好的东西送来后,她就一径的埋头苦吃。而他吃饭时从不说话,所以这一顿饭吃的异常沉默。吃完后,她有种胃痛的错觉。

“散一下步吧。”他说了算。附近就是大安森林公园,他们便绕到那里,顺着步道行走。正午刚过,没有什么人。

“我记得你的兴趣是看侦探小说、恐怖电影,打排球,玩拼图。最喜欢的颜色是淡蓝色,最喜欢的乐器是小提琴……”

“那已经是九年前的事了,我现在既不打排球,也不玩拼图了。”他为什么总要旧事重提呢?一碰到这状况,她就耐心全失。“石景霆,你到底想要说什么?请有话直说!”

反倒是他不习惯她这么直接的态度了,他看来有点不知所措的转过身,在水池旁停了下来,犹豫地说:

“我跟她不是那种关系……”

“你跟谁是什么关系都跟我无关,不用跟我解释。”她心烦意乱的。不想听他的谎言、或是,不想听他们之间的任何纠葛。

“跟你无关,但跟我有关系。”

“什么?”

她一时听不懂他的逻辑,一抬眼,却撞入他异常严肃的黑眼里——

“我一直喜欢你!九年前九年后,从来都没有改变过”

即使安云雅早有预感,但真正听到时仍是措手不及,她感觉心底有某种骚动跟抗拒在起伏,整个人变得不自在极了。

“你不要再跟我说这些奇怪的话了,你……你已经有女朋友了!”

“她不是我的女朋友!”他拧着眉懊恼地说:“我原本以为不会再见到你了,才会那么做可是,她真的只是我的普通朋友……”

“普通朋友不会帮你打理衣服!”他为什么要坚持这可笑的谎言呢?她终于忍不住斥责说:“没有什么比说谎更教人失望了!石景霆。”

“我们真的只是朋友……”在她逐渐升高的愤怒视线中,他投降似的慌乱说:“是……我跟她的确是有另一种交情,可是,真的不是男女朋友……我怕说出来只会让你更不开心而已,所以……”

再也受不了他这样的迟疑,安云雅不禁大声催促他:“你就快说啊——”

“我跟她只是性伴侣!”

“……”安云雅第一次知道人变成石头是什么滋味。
第8章
有什么比谎言更教人难接受的事?

那就是事实。

天!他甚至连修饰都不会!

性伴侣?!安云雅蓦地感到一阵昏眩。

“云……”他紧紧捉住她,慌张地说:“是你要我说的!我早知道你会不高兴,可是——”

“不要碰我!”他的回答大出她所有单纯的想象跟臆测。在她内心最深处,甚至还在天真的期望他们会不会是亲戚,或可笑的说他们是很好的朋友关系也罢,可是——性伴侣?!“我不知道你这么龌龊!简直卑鄙下流——”

她大力推打着他,却怎么推都推不开。

“你居然说的出那种话!什么性……就算你是这样想,那女生那方呢?若她不喜欢你怎么可能答应你这种事?如今你又想推得一干二净了?你这个不负责任的混蛋!给我放手!”

“是她提出的!”他把她紧抱在怀里说:“我知道这样对你来说太刺激了,所以才一直不敢说!我们真的不喜欢彼此,只是好朋友,她还说叫女朋友太亲密你会生气,要我跟你说是性伴侣比较好,却为什么你……还要生气呢?”他显得很疑惑地说:“我从再遇见你后就没跟她在一起了!”

“你跟她讨论过我们的事?”安云雅不可思议地问。

“对啊,我不是说过了吗?我跟她是朋友啊。”他仿佛理所当然地说。

天下有哪对朋友是会上床的?

美女教他说——他们是性伴侣?这不是比说她是他女朋友还更让人无法接受吗?最起码男女朋友之间还有爱,但是——是否因为那美女根本就在乎他,所以干脆想出这种方法来整他?

就在脑袋最混乱的时候,她猛地闻到了他衬衫里隐有的烟味,她浑身一僵,心霎时全冷了下来。在强烈的压抑感下,她所有的怒意全混搅成冰封的冷漠。

她用厌恶的眼神看向他,冷冷地说:

“你放手。”

冰冷夹霜的一句,却远比之前的大力挣扎都有效。石景霆察觉到她的异样,疑惑地放开了她。

“云?”

“不要那样叫我。”

她直视着他双眼,残忍地说:“不要叫的那么亲密,石景霆,你让我觉得恶心!从以前到现在都没有变,以后也不会改变——我不想再看到你,请你以后不要再来烦我。”

这么平铺直述的语调,冷静毫不情绪化的态度,比生着气、怒喊出来更具有攻击性。代表她真的是这样想。

石景霆像是被吓了一跳般,突然后退了一步。他脸上几乎看不出什么表情,只有由微微牵动的眉宇间能得知,他受到了极大的震撼。

“你讨厌我?”

他像是被点醒般,自言自语说:

“你那时候说的是真的?可是……采伶她明明说你说的是气话,不然我也不会来烦你……虽然我不敢相信她的话,可是……因为想相信,所以我来了,结果……”

他空白的表情突然出现破绽,露出茫然若失的苦楚表情,像是个被欺负的无辜孩子,他嘴里反复不断出现自责的低哺:

“对不起、对不起!若我知道你真的讨厌我的话,我绝对不想让你更讨厌我的……”

他魂不守舍的向旁移了一步,却差点一跤栽倒。

安云雅看他反应不对而想去扶他,他却活像是突然被人打了一巴掌般,跳开,瞪大着眼惊惶地看着她。

“你不用理我、不要再更讨厌我了!我不会再出现了……”

说着说着,像失魂又像是逃命般的把她丢在大安森林公园就仓皇逃开了。

“石——”她想要追上他的脚步,却轻易被甩远。

到底……他到底在搞什么?!

他那副受伤的表情,让她心底充满了罪恶感……与一种奇异的心疼。他不是不论别人说什么都不在乎的吗?就是因此才被人称做“怪人”。却为什么她才说了一句,他就落荒而逃?像个饱受惊吓的孩子?

被甩开的安云雅,愣愣地待在原地。

冬天的风更加强劲了,像是要唤醒她追上前去,她顺着冰寒的风向前移动,走到了他停车的地方。那地方却早已空无一物。

诚如他所说的,之后他再也没有来找过她。


“你最近到底是怎么回事?连这么简单的工作都会出错!”

主管叨念着连日来屡屡反常犯错的下属。

原本是最认真小心的人,近日来却犯了一堆粗枝大叶的错,让主管想忽视都不成,而不得不叫她进来训诫,最后却发现受责的人一副魂飞天外的模样。

“安云雅,你家里近来是不是发生什么事了?”主管终于忍不住问。

她像是这时才回过神来,茫然地说:“啊……没有啊。”

“可是你最近的表现真的很怪。”见安云雅低下了头,一向跟部下感情不错的老主管放缓了口气,试着问:“我记得你四个月前才结束过一段感情,是跟那有关吗?”

“不……”她低下头。

见着嘴闭如蚌壳的属下,主管也不得不说教了:“总之不管是什么事,公私事一定要分开,若私事影响到公事就是一种不敬业。这不只影响到公司本身,更关系到客户的账务问题,真要计较起来会是很严重的,你了解吗?”

“真的对不起。”她歉然得头都抬不起来了。

“算了,下次要更注意就是了。”这已是这个月第三次这么说了。但老主管仍是放过了她。

回到座位的安云雅心头仍是乱糟糟的,因为私事影响到工作,这实在是生平第一遭,连跟振邦分手时她都没有这样失常过……

却又是为什么呢?那个影响她的人……甚至连普通朋友都不是。

她为什么要计较他的行为?心底还那样气愤?

如果是不相干的人的话——什么一夜情的事,从大学时代就屡见不鲜了,她并没有那么食古不化,也从不曾有卫道的歧视情节发生,只当成是一种现象。

却为什么这事发生在石景霆身上,就教她那么难以接受?

这情况不是很明显吗?

一想到他那天的神情,她就觉得胃部一阵阵翻搅,看看她到底做了什么?

可是……性伴侣!一意识到自己在乎对方,那浓浓的酸意实在是不可挡,她心情复杂得不得了。

不论如何,她没有留下他的任何通讯方法,想见他只好硬着头皮,晚上去那间钢琴酒吧碰碰运气。运气很好的——她那一晚就看到了他。或是说,他对那美女很体帖的天天都来接送。她酸酸地想。

他是在晚上十点半左右,演奏快结束时才出现的。一来就如识途老马般,隐身到最角落的位置去。

光见他出现,她心脏就像是要跳出胸腔般,紧张的无以复加。

在她站起身的那一瞬间,他看到了她,脸色如见鬼般猛然一变,马上别开了视线,拉下了脸,僵硬地直站起身,枉顾美女惊讶的脸色就直直往门口走去。

看来……像是非常不希望再见到她的模样。

他在为她之前的那番话生气吗?他终于已经无法忍受她了吗?她心一说,忙追上前去喊:

“石景霆!”

他被她的声音定住了脚。今天的他穿着严谨的西装,头发全服贴的流上去,银框眼镜下是一双知性而冷淡的眼,全身散发出一股不好亲近的气息。但即使如此,他真的变成一个相当出色的男人了。她现在才后知后觉的发现。

当她快步走到他身旁时,他看也不看她的先开了口:

“我没有跟踪你,不管你相不相信,我不知道你会来这里。”他的口气平稳得迹近冷漠,丝毫没有一个月前那种激动跟在乎。

他误会她来此的目的了。她很紧张地说:“我知道!因为……是我自己要来找你的。”

“来找我做什么?”他很快蹦出锐利的语调。

她有点惊讶,没想到他态度会是如此,已经够紧张的她开始给巴起来:

“那天……在大安森林公园那天,我很抱歉。还有……以前也是。我不该那样说,我其实——并不是那么想的——我不讨厌你!一点也不讨厌……”

她困难地寻找说词,却怎么也无法突然的挤出“喜欢”两个字。

他持续的沉默着,那冷淡的侧脸对她的示好毫无所动,让原以为他会开心的她感到不知所措,更慌了阵脚。

从她意识到自己对他的情感后,面对他的感觉已经跟之前完全不同了,他的毫无反应严重压迫着她的呼吸,让她越发感到不自在。

但她仍努力点出今天的来意:

“你明白我的意思吗?我想——我……不讨厌你,若你也……不讨厌我的话,我们没有道理不能当朋友。我是说……你……能给我你的电话号码吗?”这话已经是她的极限了。

他终于转过身来,却是已经很久没有对她展现过的疏远态度跟冷漠。

“为什么?有这个必要吗?”

十一月的寒风吹来,却没有像他的话那般冻人她骨髓的冷。他的态度简直像回到了最开始时,她一跟他说话,他就觉得像是被打扰似的厌烦状态。

她觉得喉咙像是被人掐住,冷着一张脸的他令她想退缩,但安云雅仍是努力握紧拳头说:

“因为……我想跟你做朋友。”

他回过头来看她,眼神变得严厉,甚至是不屑的说:

“谢谢你的慷慨,但我不缺你这个朋友!”

她像是被西伯利亚的融冰水泼中般,沁入心肺的冷意,冰冻住她全身。突然意识到一旁的视线,那个美女正站在门边看着他俩。即使远看,仍是那么无懈可击的出色优雅。

完美的女人!安云雅脑里突然浮现这词,以及另一个念头——

上次在阳明山上,他并没有当面否认他们两人的关系,而现在在这美女的视线范围之内,他又突然变得这么冷漠,会不会——他压根儿只是在说谎?安云雅混乱地想。

什么荒谬的性伴侣借口,他们根本在一起!那他为什么要来招惹她?跟这样的女人比她算什么?还是他想报复,因为……自己以前的无情?

脑里无法做出总结,在被拒绝的难堪中,她狼狈地退了几步,眼角看见那美女快速的朝他们走来,在自卑感一瞬间扩大的感觉里,她不知自己胡乱说了什么,转身就往停车的地方急速走去。

“景……”

在听到美女的呼声后,她更是加快了离去的速度。

事实还不够明显吗?他们两人是一对,而她……被要了吗?还是这一个月中有了什么变化?那美女跟石景霆相识六年,而她……真正算来也不过两年。

一个月说长不长,说短不短,但也足够让一段感情加温了。

她今晚,是自取其辱。

“安……云雅!”身后传来生硬的呼声。

若追上来的是她想象中的任何一人的话,安云雅只会加快脚步离开,但……

她停下脚步,调整好表情后才转过身,面对那个赏心悦目但此刻脸色却异常难看的美人儿。她是来兴师问罪的吗?

以为自己会危及他们之间的感情?那她也太看得起她了。

来到安云雅身前的美眸充满着怒意,却丢出她意想不到的问题——

“你又想逃了吗?!”

“啊?”

优美的唇不顾她的疑惑,紧接着发问:

“你是同情他吗?”

“什么?”

美女的发问跟她所想的完全不一样,所以她一时愣住了。

“他听不出来女生的拐弯抹角,可能以为你是同情他。”美女脸色不善地瞪着她说:“你以前对他那么凶,现在只被凶回了一次,就打算放弃了吗?”

“他有跟你提过……我?”安云雅终于找回自己的声音。

“只有过几次,而且只是片段。不过因为他对人丝毫不感兴趣,所以难得的提起让人印象很深刻,而且他提到你时所露出的表情——”她猛地拧起眉,像是愈来愈生气的问:“你知道我们同年,但是却是我学弟的事吗?你知道我刚遇到他时,他是一副什么德性吗?”

在美目含威的严厉逼视下,安云雅只能下意识的摇头。

美女蓦地一把捉住她,就要把她拉向石景霆的方向。安云雅忙挣扎。

“等等!你跟石景霆的关系是什么?”她也没想到自己会脱口问出这么直接的问题。她用什么立场来问这事?但若不问清楚的话,她又无法理出头绪来。

“景他不是跟你说过了吗?”美女露出疑惑的表情,说出跟石景霆之前相同的言论:“我们是朋友,在他没再遇到你之前算是性伴侣,但再也没有其它关系了!我不喜欢他,他也不喜欢我。现在我们是普通朋友。”

“可是……”安云雅没想到事实真是这样。“若你不喜欢他的话,你怎么愿意跟他——在一起……”

“我没有跟他‘在、一、起’!”美女像是对这类的问题十分不耐烦地说:“我搞不懂你们是怎么想的!我们只是偶尔上上床而已,又不是男女朋友!这事有什么好在意的?”

说的好像她大惊小怪似的。但不是男女朋友却发生关系,这才真的奇怪不是吗?安云雅真的无法理解。

见她仍心存疑惑,美女只好解释说:

“因为我们大三时到了对两性好奇的阶段,我没有喜欢的人,他也没有,所以我就提议试试看。我可是磨了很久他才肯答应的,就像约他一起去慢跑一样,一起运动有什么关系?拜托你们不要大惊小怪好吗!”

她的说词让安云雅张大了嘴。

“你是说……那对你来说只是‘运动’?”

“不然还有其它意思吗?”美女一副受不了的表情,看不出有半丝装模作样的模样。

但……这会是真的吗?

安云雅张目结舌。美女看来绝对不是放浪形骸的人,但她的行为却这么随心所欲、大胆开放……若她说的是事实的话,安云雅脑海里浮现了“物以类聚”这句话。

怪人交的朋友仍是怪人。她怎么会没想到?能跟石景霆做上朋友的一定有其独特的地方。可是这特别的一点也太……太令人难以接受了。

就在她内心还起伏不定时,人已被半强迫的拖到了石景霆面前。

“如果你还不信的话,就自己当面问他一遍吧!”美女突然大力的从背后推她,害她差点绊倒。

“穆采伶!你在做什么?”石景霆及时扶住安云雅,斥责着友人粗鲁的行径以及多管闲事。“是谁要你把她带过来的?”

穆采伶美丽的脸色并没有比石景霆好看多少,以不弱于他的气势粗鲁地吼回去:

“我把你的心药给你!省得一天到晚看你死气沉沉的德性,来伤我的眼、碍我的心情!盼了半天的人好不容易来找你,你却在那边自尊心作祟、扭曲别人的意思,还想要把她赶回去,你是白痴啊你!”

“你说什么——”

石景霆捏紧拳头,面色难看得吓人,穆采伶却丝毫不畏惧的抬起下巴说:

“算我枉做小人,待会儿你被甩活该!”说完后“哼”地一声,就径自走回钢琴酒吧了。

留下独处的两人。

穆采伶刚才……说的是真的吗?那所有的一切——

“你根本不用理她说了什么!”石景霆虽然不知道她们刚才说了什么,但口气仍是冷硬。

安云雅思索着穆采伶刚才所说的话,在内心慢慢拼凑着答案。看着他的侧脸,她愈想心跳的愈快,可却又有一丝迟疑——若是她又搞错了呢?

刚刚被拒绝的难堪犹在空气中,她还没那么快就能重建信心。

她的沉默却令石景霆愈来愈烦躁。

他刚才好不容易才凝聚了所有的力量去拒绝她的同情,不让自己变得可悲,到最后连半点自尊都不剩,但该死的穆采伶却又唤回了她!他已经没有自信能够拒绝她第二次了。

再次见到她时是在钢琴酒吧,他几乎是一进门就发现了她——

虽然她穿着打扮跟发型都变了,但他仍是一眼就认出了她,胸口瞬间满涨的情感汹涌得令他吃惊——在此之前,心如止水多年的他几乎要忘了,自己也是个有情感的人。

而他也是那时才发现,他从未遗忘过那分最初的感情。只是被拒绝的无奈,迫得他不得不暂时埋葬。其实他的心一直未死。

他对她的悸动,从未变过。

一直贪婪的吞噬着她身影的他,当然不会漏过当她发现自己后,那副极欲闪躲的模样。

我讨厌你!这世上最讨厌的人就是你——深刻在脑海的记忆猛然把他击退,他那晚几乎是仓皇而逃地离开了钢琴酒吧。

他又在做什么梦呢?石景霆嘲笑着自己。

他对她的情感多年不变,她对他的厌恶难道就会改变了吗?他不变的情感霎时可悲得让他无法控制的发笑。

当晚察觉他状况实在不对劲的穆采伶,隔天强迫他到阳明山喝茶一聚,却没想到又会碰上安云雅。

他本来应该赶紧离她远远的,才不会更惹人嫌,可是……她在哭啊!哭得那么伤心,哭得他理智尽失,等到一回神时,他已经在敲她的车窗。

在半途她说了“对不起”,他很自然的知道她指的是什么,那番话是纠缠两人多年的心结。但她真原谅他了吗?他却不敢确定。

那晚送她回去时他还糟透的对她发了脾气,就在他快自暴自弃时,一个月后,看够他失常演出的穆采伶才笑着说他还有希望。

穆采伶说在阳明山上时,她做了小小的“测试”,还信誓旦旦地说安云雅动摇了。她对他——并非完全无心。

真的吗?一线希望却让他的心燃起燎原大火,虽知不可仅凭单方说词就那么快做出情感,但他没有出口的心情早已盲目失控。他花了一个半月的时间找遍台北县市的各大小会计事务所,才找到她任职的公司。

他重蹈覆辙的——又跟踪了她。

不爱出门的她,让他找不出机会接近,直到她后来被同事拖去酒吧,他才有机会再“巧遇”她。

原本以为有机会的,却终归是幻想。他才又接近她,她却像是学取了教圳般,很快又吐露他心中一直恐惧的事实——

你让我觉得恶心!从以前到现在都没有变,以后也不会改变——

心要撕裂多少次才不会再有痛觉?

九年前那种空洞的感觉又回来了。他极力抗拒,想从那深不见底的黑暗中爬出,连要维持正常生活都教他快难以负荷了,但一个月后她又出现了,带着极诱人的饵,足以粉碎他最后一滴尊严的话——请当她的朋友。

“你为什么还要出现?!”他失控他吼着:“你不是不想要我去缠你吗?那你最好离我远远的,不要让我再看到你!”

“你为什么……连朋友都不想跟我做?”安云雅好不容易凝聚起勇气问。

“因为我不稀罕多你这个朋友!”

他恶声恶气的朝她吼,却看到她脸色倏地刷白。他蓦地绷紧了下巴,拳头握了又松,松了又握,像在极力隐忍着什么。

最后,他低下头去,泄愤似的踢着地砖,用着忿恨掺杂着挫败的声音说:

“我不是那么伟大的男人!跟心爱的女人当不成情人可以做朋友,对你来说那只是微不足道的同情,对我来说却是万劫不复的开始……”

“心爱的女人?”她的声音像是惊讶。

“知道了就离我远一点!”他自暴自弃的背转过身去低吼:“我不能满足于只当你的朋友,要是又接近你,我一定又会给你压力!一切的一切又会像以前一样轮回,而你只会更加的讨厌我,并且开始后悔起你今日的仁慈——”

他声音戛止,因为背上突然靠近的温暖。

她由后抱住了他。

“你在做什么?”石景霆全身僵硬如石,连声音也平板如尺。

“你觉得我在做什么?”她热辣辣的脸颊贴上他的背心问,感觉他身体微微颤抖,她更用力搂住他。

“不要给我期望……如果是同情的话……”他连声音都开始颤抖。

“不是同情。”她闭上眼说,耳听到自己擂鼓般的心跳声。

不是同情,那会是什么?

她感觉他高大的身于动摇得更厉害了,几乎像是被狂风吹袭的大树般,无法控制的颤动不已。

她突然觉得一阵鼻酸。这些年来她对他做了什么?

居然,用那么残忍的言语否决掉他!她连他刚才伪装出来的冷漠都觉得难受了,更何况是真正的恶言相向?她仍能记得他那时脸上空洞的神情,心脏猛地一揪,眼泪忍不住扑簌簌地掉了下来,更加抱紧了他。

经过多年之后,更加成熟的她,终于能够回应他的感情了。

“对不起,我喜欢你……我也喜欢你!”
第9章
两心相属是什么滋味?

是对视的脉脉无语,万般滋味在心头,说不出,道不尽,一时也难以开口。一确定了彼此的情感,急着让两人独处的石景霆,拉着她就走——

“要去哪里?”安云雅问。

“我家。”石景霆紧紧握着她的手,几乎是着急地说。那是他的地盘,也是他惟一放心的地方——仿佛把她带到那里,她就再也不会跑掉似的。

“你家?”安云雅听了又好笑又惊讶。他表现出来的模样,简直就像要把珍贵的食物赶紧藏到自己地盘上的大型犬一般。

嘴角有掩不住的笑意,她紧紧回握住他的大手。

石景霆慢慢地回过头来——黑眼里有着激动与难得的柔情。

他等这一刻等了多久了!

等了多久才能这么握着她的手,而不令她抗拒?他原以为这是不可能的梦想……但,她现在就在他眼前,触手可及的地方,甚至还回应了他的情感。

他忍不住的把她更拉近自己,以舒解自己想要接近她的渴望。凝视着她的眼,好久好久,他才敢把手移上她的脸,轻轻抚触,看着她的脸慢慢转红,知道紧张的不只自己一人,他忍不住俯下身……

“你这个浑账!”

突然从斜里冲出一个男人,上前拉住石景霆,不分青红皂白就给了他一拳。男人额暴青筋、紧握双拳的激动大吼:

“石景霆——你当初答应了我什么?!你居然还敢碰其他女人!”

石景霆一稳住身子,马上去检视被冲力撞到一旁的安云雅,她小脸充满着惊愕。刚才难得的温柔气氛被破坏殆尽,石景霆脸色马上沉了下来,当那人再度攻击过来时,他便毫不客气的用运动员的脚反击。

看来丝毫没有运动神经的男人被踹到了墙上,却毫不畏惧的持续怒吼:

“你把采伶当成什么了?!她拒绝了所有的人,只愿跟你在一起,你居然敢这样踏蹋她!不但跟别的女人在一起,还这么明目张胆的在她看得到的地方——”

男人又冲了过来,石景霆侧身闪过,手肘落下,给了他背部一击。

“够了!别打了。”安云雅赶紧闪身挡在男人面前,不忍心看一面倒的局势。

这动作却让石景霆眯起了眼。

“你为什么保护这男人?”

“他看来是误会了什么,解释清楚就好了,你何必下那么重的手?他不是你朋友吗?”

“我根本不认识他。”

“可是他刚才叫你的名字……”

“他说谎!”男人又激动的大吼:“我跟他大学四年的同学,他只会在采伶面前才满口漂亮的谎话,其他人一概不理——他骗你说他不认识我,那你一定也还不知道他早就跟别的女人在交往的事吧?!”

“你在胡说八道些什么!”石景霆动了真怒。胆敢在安云雅面前疯言疯语!他面色铁青,大步上前就要去“解决”掉这名碍事者。

而“碍事者”的气势并没有减弱半分,他满脸的愤恨不平,也是一副早已准备好要大斗三百回合的模样。

“石……别这样!”安云雅挡在两个男人中间,心里已经有些眉目了。

她知道石景霆不记人的毛病,只要是他不感兴趣的人,不管见过多少次都不会记得——他从不记毫无价值的事物。当然,这“价值”完全由他主观判定。

只是因为他从不跟人开口辩解,所以很少人发现这点。

她转向那男人解释说:

“对不起,恐怕你是误会了,石景霆他不是脚踏两条船,而是——而是已经跟对方分手了,才会跟我在一起的……”

“什么分手?”石景霆拧起眉急躁地说:“你还是不相信我说的话吗?我跟采伶不是男女朋友,我们只是……”

安云雅加快速度说:“总之就是这样!他们现在只是朋友,你不要再来找他麻烦了。”说完拉了石景霆就走。

果然,拉他到了她的车旁,沉默的人那张脸看来臭得不得了。他已经察觉她是故意那么说的了。

“你为什么要那么说?”

“因为我不喜欢之前的那种说法。”若说是为了顾虑刚才那男人的心情的话,石景霆一定会更暴跳如雷的。但她这么说也是实情。

“什么说法?你是说性……”

“不准说!”换她脸变臭了,一听到那形容词她就浑身不舒服,心里酸得要发馊。之前没有立场生气,但现在就再也不用隐藏自己的心情了。她杏眼圆瞠说:“你以后真的要提的话,就说她是你的女朋友!不要再用之前那种形容词。”

“为什么?”见她俏脸阴晴不定,他霎时气势减弱,放小了声音问。

“因为我会生气。”

哪有人还需要女生来解释这个的?但她明白石景霆是真的不懂。把自己塞进驾驶座后,也叫他上车。等他一坐到自己身旁,车子就往台北市外走。

“生气?可是我又不喜欢她……”石景霆努力想说明白。

安云雅不得不解释说:

“男人是性爱分离,但女人不是!”见他又想开口,知道他想要说什么,她忙说:“那个美女是例外中的例外!她的想法很特别,跟一般的女孩子都不一样。总之,听到你跟别的女人在一起,让我很不舒服,你以后不准在我面前那么说了。”

回应她的是一阵好长的沉默。

安云雅瞄他一眼,却发现他头低的好低,看来沮丧万分。

“……你怎么了?”她惊讶地间。

他像个做错事的孩子般抬起头,眼神又像是将被主人丢弃的小狗狗般无辜,问:“你……又决定讨厌我了吗?”

没想到他会想到那边去。他的神情让她爱护小动物的心情完全发挥,她马上把车子停在路边,忍不住伸手摸了摸他的头发说:

“就算我现在想讨厌你,也讨厌不了的。”

他露出疑惑的表情,细长的眼无意识的眨了两下。

天!高头大马的人做出像伊丽莎白般无辜惹人怜爱的模样,简直就是犯罪!真是可爱极了!她的爱心溃堤,忍不住倾过身去,做出最常对伊丽莎白做的事了——在他额上印下一吻。

要退回去时纤腰却被箍紧,他们距离极近地看着彼此。

“不要讨厌我。”他执着地要求她说出他想要的答案。

“我不会讨厌你的。”

盈盈的笑意在她眉眼中流露。回应她的,是轻轻压上来的唇。只是蜻蜒点水式的亲吻而已,两人却不禁同时自心底发出一声美好的叹息。

他们等这一刻,等的也太久太久了……

安云雅每天都归心似箭,从来没有这么盼望早点下班过。

偏偏会计事务所的年终是忙到暗无天日的,工作量暴增到连吃饭的时间也没有,每天不过十点无法下班。但她举目看什么都觉得开心,加班也不觉得辛苦,每个同事都觉得她有了变化。

不到九点,她手机震动了起来。

“云。”电话里传来低沉的嗓音,世上只有一个人会这么唤她。

“我在楼下。”

“离十点还有一个小时啊!”她轻喊起来,下意识看窗外一眼,位于二十三楼的会计事务所,当然看不到什么。

“我喜欢等,你慢慢来。”低沉的声音有着笑意。他喜欢她对他的在乎,以及体贴。他刚才从桃园药厂下班。

“你去对面的咖啡厅吧。”知道叫他先走没用,她只好这么说。

“好。”

像要补足这九年来的分离般,他们天天见面;石景霆又像以前一般,开始接送她——以前是上下课,现在则是上下班。从来不喜欢手机这种东西的他,甚至主动去办了一支,只为了随时可以听见她的声音,接收到来自于她的讯息。

两人都像是初尝恋爱般,光是见面就足以令彼此胸口发热,偶尔还会莫名紧张的语无伦次、外加脸红心跳。他们都已经是二十六岁的成人了,却像倒流回青春期般,这种情窦初开的心情,简直是疯狂!却也备感甜蜜。

“你……”她突然想起一件事。

“嗯?”

“你是不是又没吃晚餐了?到餐厅就先点来吃吧,反正我等一下就过去了。”自从他发现她几乎每晚都忙得没空吃东西后,就再也不肯按时吃晚餐,硬是要等到她下了班才一起进食。

她明明告诉他根本不用这么做的,他就是不听。

“你不是也没吃吗?再说,我喜欢跟你一起吃东西。”

“可是……”

安云雅还想说下去,却见隔壁的许嘉昕正笑眯眯地盯着她看。她微微感到不好意思,就快快收了线。

“是石景霆吧?”

许嘉昕很直接的问,见安云雅露出了惊讶的表情,就笑着说:

“因为我这阵子都没有看到你的车,你最近又难得的急着下班,而我今早刚好看见他开车送你来——”她做出感动状,在胸前交握住双手。“所以我才猜想是不是经过这么多年,他才终于孝感动天、拨得云开见月明了……”

安云雅被她的乱用成语逗笑了。

“你到底在胡说什么啊?”

“看,你现在比较会笑了。”许嘉昕歪着头盯着她说:“其实这么多年来你也一直喜欢他对不对?你现在看起来比跟学长在一起要开心多了。”她嘟起嘴,有点不甘不愿的样子。“虽然糟蹋了学长这么好的男人是很可惜啦!但是我从高中时就一直很希望看到你跟石景霆在一起喔!”

“从高中?”安云雅真的惊讶了。

“对周!”许嘉昕仿佛理所当然地说:“那时候你们的事很出名耶!石景霆那个怪人,连喜欢上一个人的表达方式都这么怪,我们每个女生看了都又害怕又羡慕的——”

“羡慕?”安云雅瞪大双眼,她那时候可是……真的很难受呢!

“我们当然知道真正遇上会感到很恐怖啦!”许嘉昕吐吐舌头说:“看你那时候憔悴成那个样子就知道了,只是我们隔岸观火,当然觉得你们两个烧得轰轰烈烈,但最后却没有在一起,另有一种凄美的感觉喽!”

什么凄美?这也太夸张!又不是什么生离死别的。

安云雅听了不知该说什么,只能苦笑摇头。她知道当时石景霆毫不隐藏自己的所作所为,却没有想到有这么多人会注意到,还引以为论。

这事若不是发生在自己的身上,大概她也能如此轻松的看待吧?

“一个男人能为自己流泪,毕竟是一件很浪漫的事吧。”许嘉昕喃喃地说,一副心神向往的模样。

“什么?”安云雅皱眉,不明白她指的是什么。

“这件事当然没有人会跟你说啦!不过经过这么多年,反正你们也在一起了……应该没关系了吧?”许嘉昕溜了她好几眼,才说:“因为那时几乎全校的女生都很关心你们的动态,所以——你记得有一次放学后,你发生车祸的那一天吗?”

她当然记得,那决裂的一日。

“那时经过的女同学有人看见你骂了他……从那以后,他就失魂落魄的,都不敢再接近你。结果在二下学期结束的最后一天,我们隔壁班的女生忘记拿东西,在放学后又折了回来,结果看到我们已经半暗的教室里,石景霆一个人坐在你的位子上,就像平常一样的面无表情,低头看着你的桌面,但是眼泪却一滴滴的直落在桌上——”

安云雅从不知道这段往事,没有人跟她说过啊!从石景霆转学后,大家像要避开她痛处似的,没人再在她面前提过他。

他……流泪了?

那时他伤得有多深?她真不敢想象。

强忍着不舍的情绪到下班,她马上到盥洗室用清水泼脸,直到确定自己脸上看不出任何异样后,才直奔到对街的咖啡厅去。

石景霆坐在角落,最里边,一贯最不显眼的地方;固定的老位置。桌上一只咖啡杯,一见到她,唇边就融出了一抹微笑,双眼湛亮亮的,像是看见了火光。

“快点东西吧!”她怕他饿着,立刻说。点完餐后,她忍不住一直盯着他看。

“怎么了?”他问。

“你还记得我们第一次见面时的情景吗?”

“第一次见面……”石景霆想了一下。“好像是某个放学后的雨天,你在巷子里捡到一箱弃猫的那天……我还记得,你穿着粉蓝色的雨衣。”他笑了笑。“也是我捡到黑熊的第一天。”

原来他那时有看见她?

但,不是的,不是那天。他真的完全不记得了吗?她摇了摇头说:

“远比那更早之前——我们就遇过了。”她下意识多加了一句。“比袜子还早。”

果然他一听就笑了。

“你在跟黑熊比什么?”现在他已经不会再纠正她的叫法了。因为他终于发现,她不是为了跟他抬杠才这么叫的,其实是她外表看不出来,但她内心比任何人都固执,一开始认定了袜子这个名,此后便是再难改口了。

“谁跟那只小黑猫比了?”她有点讪讪地说:“你真的不记得了吗?那是国二刚开学的事,一大早还下着雨,我放手骑车,结果你从后面跟我擦撞,害我翻了车……你还记得吗?”

她见石景霆眨了两次眼,然后皱起眉怀疑地说:

“那个人是你?”

显然他们同时都想起了另一件附带的回忆。看着她充满期待的眼神,他投降似的问:

“你就是为了问我‘那件事’,才提这个问题的?”

“嗯,我已经好奇很多年了!”她也不拐弯抹角。“不只是那件事,还有你大学时代时是什么模样?我想要知道你转学后所发生的每件事……不,之前的事也都想要知道……”

石景霆感到胸口一热。这是她第一次主动问起他的事。

简餐在这时候送上来,他坚持她先吃完。等到餐盘又被收去许久,他才像陷入回忆般慢慢开始说:

“国小以前的事没什么好说的,事情是从我国一时开始起了变化,我母亲另外有了对象,但我父亲不愿放手;我父亲是个很固执的人,但是个好父亲。最后他们吵闹了一年终于离了婚。母亲有了对象,当然不想要拖油瓶;我想跟父亲,可是父亲一见到我就很痛苦,让我完全没有归属感……”他看了看她,间接回答了她的问题。“我们大概就是在那期间第一次碰面的吧。”

他继续说:

“为了不让父亲难受,我就搬出去住。”见她整个眉头都揪在一起,他轻按住她的手,摇头像在说没有关系。“接下来高中的事你都知道了……而高三转学之后,我跟母亲住了一年,读完高中后,我就自己打工赚学费,筹了一年。大学跟研究所时期就是读书打工、打工读书这么度过的,很平凡,不足一提。”

尽管他说的云淡风轻,绝口不提自己的心情,但事实上他吃了多少的苦啊!

“你的学费……都是自己打工来的?”

“不,我赚的钱只够生活费,另一半的学费是父亲资助的。也许你觉得听来辛苦,但事实上忙碌的生活是我要的。”

“为什么?”她想起了穆采伶说的,她刚遇到石景霆时,他的状况似乎很不好。

日为忙碌能让日子好过。”

没有更多解释,他几乎已说完一年份的话了。往事是往事,他们该珍惜的是当下,两人都有这个共识。多余的言语只是累赘,她也知道他并不需要任何同情或安慰,他保持着野兽负伤时会自行到暗处疗伤的习性,今天愿意把弱处公开,对他已非常艰难。她只是十分心疼。

当他送她到家时,早已过十二点,但到了家门口,安云雅却没有任何下车的动静。

“云?”

他极爱这样喊她。看着她的侧脸,用手指轻拨她过肩的直发,感受她的存在。虽不想这么快分离,但她明天还要连续工作十三个小时,不能睡眠不足……

“你明天还要上班。”

“你不也是吗?”

他比她晚归,却要比她更早起来接送她;每天往返桃园工作的他,弹性的上班时间也因此要延迟一小时。他从不在乎,但她怎么能视为理所当然呢?她柔柔地看着他说:

“再等一下,我想跟你在一起。”

她可以感觉到这句话马上让石景霆的眼神起了变化,从喜怒不形于色变成深黯翻涌,她听到自己怦怦的心跳声。

当他的手移到她滑嫩的脸颊后,忍不住勾起她的下巴,凝视她的唇问:

“可以吗……?”

这句话让她脸上泛滥起一阵火红。她知道他尊重她,但这时候还问这个问题也未免太呆了!她好气又好笑地嗔了他一眼,故意说:

“不行!”

果然,他马上像讨不到心爱罐头吃的伊丽莎白般,丧气地垂下了双耳跟双肩。他的行为模式可以很简单的套用到动物身上去。

对这点屡试屡中的安云雅,憋笑的眼泪都快流了下来。

不是存心要耍他,只是她觉得他这点真的很可爱!让她隐忍不住。虽然欺负心上人这种把戏,据说是只有恋爱国小程度的人才会做的事,但说她幼稚也罢,欺负他的感觉真好!

“好啦!乖乖喔——”她摸摸他头顶说。

“你当我是狗狗吗?”

他没好气地说,再木头的人也看得出来她在做什么。

“要不然……”她想了一想,学他勾起他的下巴,两人对视了几秒,她才缓缓的压低嗓音问:“我……可以吗?”

谁知他马上眼睛一亮,迫不及待的说:

“欢迎光临!”

“噗哧”一声,她再也忍不住了,抱着肚子就仰头狂笑起来。天哪!他居然说“欢迎光临”!

喔!她怎能奢求木头会浪漫得起来呢?她笑得腰好酸……

正当她笑的不能自已时,感觉肩膀被过大的力量捉住,整个人被转了过去,当她努力张开笑眼时,只来得及看到他放大的脸——

紧接着,她被席卷入一个炽热而狂烈的吻里,身体被有力的手臂紧抱,呼吸全被剥夺,她的唇不由得像海水的鱼般张开,他的吻也就越发的纠缠难解。

像蛰伏多年的滚沸岩浆即将爆发般,两人身心皆开始发烫起来,感到他急切而压抑的探索,当他的吻往下游移,轻解她扣子时,她才如大梦惊醒!

“不……不行!”

她手忙脚乱的推开他,直起身还差点撞到车顶。

“吓到你了?”他双眼充满着激情,嗓音低哑地问。得了半晌,他皱着眉,懊恼地说:“抱歉,我只是想吻你,没想到会失控……”

“没有关系……”他的解释令她的脸更加配红,像夜时盛开的山芙蓉。

“晚了,去睡吧。”他说。怕这共处一室的魔力。他轻轻在她额上印下一吻。

“嗯,晚安。”她说。

“晚安。

在这个月圆的晚上他们都失眠了。因为心脏发出怦咚、怦咚的声音,吵得他们整夜无法入眠。
第10章
第一次来石景霆的住处,她真是大开眼界。

昏天暗地的十二月终于过去,假日不用再加班,不想出去人挤人的两人,吃完午餐就到了他的住处——而她又找到一点石景霆没改变的地方,他跟以前一样不喜欢出门,就爱窝在家里。

二十五坪一房一厅的空间里,具有强烈的个人风格,她感觉自己像走进了艺廊而非住家,过于冷清而没有人味,墙上好几幅古斯塔夫·克林姆——金色时期的画,更加深了这种感觉。

试问有谁会把家里所有的墙壁全都漆成深蓝色的?只有天花板偶尔会有几片波浪似的浅蓝色飘过,躺在沙发上一看,简直就像沉在大海里面一样。

她感觉自己像站在一间位于深海里的画廊!

“你喜欢海吗?”她问。

“嗯。”石景霆把一进门就对他撒娇的黑熊抱起,黑熊开心得直往他怀里钻。

安云雅着迷地走向她最爱的克林姆作品——一幅标题名为“吻”的画前。走近后才发现,墙上挂的都不是画,而是一幅幅的拼图。

“你也喜欢拼图吗!”安云雅摸着那极高难度的拼块问:“这都是你拼的!”

石景霆带着深意的看了她一眼。

“嗯,是我拼的。”

“你那时候怎么都不说?以前我拉着你聊拼图时,你根本一脸穷极无聊的样子,害我还以为你没兴趣……”她的注意力被他突然放到画上的手所吸引。

黑熊不知什么时候跳到了地板上去。

他从身后拥住她。

修长的手指在画上曲折而徐缓的由上往下拂过,那温柔又深情的碰触方式,就像一个男人在轻触着爱人般,让她心猛地一跳。

然后,那骨节分明的手从画的下缘再往上移,慢慢抚上画中女人腰部的位置,她蓦地感到腰上一紧,背上他的热气整个笼罩住她,她的呼吸开始不稳。

像蛇般继续迂回前进的大手,轻轻滑过画中女人缩到颈旁的肩部肌肤——她颈部感到一阵压迫,他的大手按住了她的颈动脉,令她清晰地听见自己如擂鼓的心跳声。

安云雅猛地连喘了好几口气,像就要呼吸不过来似的,脸也热了起来。

像是感应到她的感觉,他手指游移到画中女人艳若桃李的颊上,来回的轻抚,再绕上女人的眉眼鼻唇上……

这次他没有再对她采取任何举动,安云雅却觉得五官微微痒了起来,忍不住缩了一下肩。

像是再也无法忍耐般,他猛地把她倒转向他——

左手扶住她后脑,右手捧起她脸,狂野而贪婪地噬吻起她脸颊来,几乎是要把她吃下去般,不放过她脸上任何一块肌肤。两人以不小的力道碰撞到了她身后的拼图,那炫惑的色块像流星雨般坠落在两人身周。

左脸颊亲完换右脸颊,他又亲又啃又咬又舔又吮,双手同时还在她脸颊耳后捏来摸去,痒得她笑躲起来,忙推开他。

“你到底在干嘛!”她又羞又好笑的问。怎么每次他亲近她,她都会觉得他其实是想逗笑她似的?

“我在吃开胃菜。”他仍把她圈在自己势力范围内。

“还开胃菜,不是才刚吃饱吗?”她嗔他一眼。他居然会油腔滑调地开这种玩笑,可是她又不会觉得太意外。

“我一看到你就饿了。”他神情突然变得十分认真的说:“事实上,我已经整整饿了九年了。”

一说完,就低头攻上他渴望许久的红唇,辗转印上他的气息,深深的探索。她也毫不迟疑的回抱住他,揽上结实的颈项,让两人的拥抱更加贴合。

“好了……”

在彻底缺氧前,安云雅赶紧抗议,他才眷恋不舍的放开她。

看着脚边的拼图,他们索性把剩余的也全由画框里倒出,移师到客厅中央重新拼凑。他先把矮桌移开,挪出了一大片地板,两人背靠着沙发比肩而坐,他坐左边她坐右边,就像回到了高中时代般。

石景霆脸上一直保持着一抹神秘的笑意,让安云雅不得不问:

“你干吗笑成这样?”

他真的这么喜欢玩拼图吗?

“因为我一直希望有一天能像这样跟你一起拼凑这张画。”

他温柔地凝视着她说:

“我在学生时代没有玩过拼图,那时每天都忙着打工跟读书,根本没有多余的时间娱乐。可是毕业后,工作一到周休就一定会放假,突然空出那么多时间,不知该做什么,刚好想起你的时候想到了拼图,所以才开始搜集跟玩了起来。”

他指了指这幅《吻》说:

“这幅我已经重拼十三次了。”见她露出惊讶的神情,他的眼神更温柔了。“我知道你最爱的就是克林姆的这幅图,所以每次我拼的时候都会想要是你现在在我身边就好了。却没想到这想法可以成真,所以我才会这么开心。”

看着他满足的笑容,安云雅却感到心疼不已,轻轻咬住下唇,等内心的激动跟起伏都过去后,才说:

“以后这种机会多的是,不一定以后你一看到拼图就会想逃跑的。”

他高大的身子蓦地靠了过来,搂过她的肩,吻上她微微潮湿的眼,在她犹留着齿印的红唇前低语:

“以后不准你再这样咬它,这世上只有我可以这么做。”

说完,就霸道的咬了她红唇一口。

“你……”趁她开口时,他更恣意放肆的曲折探入,强烈的索求她的回应,而安云雅一点也不想抗拒;连她也惊讶自己这样的转变,石景霆的碰触竟使她如此安心,甚至让她期待。像是彼此不只等了九年,而是一辈子。

她的回应差点让他再度失控,明明才刚吻过的樱唇,他却像永远都无法餍足般。收紧双臂,让她的曲线跟自己紧密镶合。再度无法呼吸的她,挣扎着要在他臂中挪出呼吸的空间,但这次他却不愿放手,一个不稳,他们双双侧倒在地毯上,再次压在那炫灿的色彩上,

又笑又急喘着气的安云雅,开始拿拼图去丢那还想继续伸出魔爪的男人。

魔爪男也毫不容气的回敬她——于是,两人陷入了漫天飞舞的混战,炫灿的流星雨霎时出现在深海里。

看来……离他们要拼好拼图还要好长一段时间。

最后连一小块角落也没有拼成的两人,就这么甜蜜地腻在一起过了一天。晚上石景霆送她到家门口时,安云雅问:

“要不要进去看看伊丽莎白?”

没想到一直保持好心情的他,马上沉下脸来说:

“那只猫有什么好看的?根本没做什么事就可以陪你九年!不管你搬去哪里都会带着它,还能天天等你回家,我见到它一定要掐死它。”

安云雅差点被他的反应笑坏了。

“伊丽莎白可是我妹妹耶!”她轻拨他短短的发说。

“我讨厌那只臭猫。”他提下她的手,放在嘴边轻咬说:“我才不要它做我的亲戚!”

安云雅怔了两下才明白他话的意思,心底满是浓浓的蜜意。她像是突然想起的说:

“对了,你还记得苏艾桦跟吕东武吗?”

“谁?”

就知道他会是这个反应。

她解释说:“就是国中到高中跟我最要好的两个朋友,苏艾桦是短头发,高中时跟我们同班;吕东武体格很魁梧,高中在我们隔壁班的那个……”从石景霆的表情可以知道他想起来了,不过她却不了解这话题怎会勾起他的情绪反应?

“你还跟他有来往?”石景霆阴眉阴眼的问。

“你干吗这到表情!”她奇怪地说:“他们最近舞台剧要公演了,寄了两张票给我,我是想问你要不要一起去?”他俩从学生时代就投身艺术表演,毕业后更完全致力于舞台剧上;现已闯出名声,场场演出几乎都是一票难求了。

如今她偶尔还会跟苏艾桦出去喝喝下午茶,想起时通通电话,吕东武有时会率队拉她一起去上山下海。振邦也认识他们,这样想来……她还没跟苏艾桦说过她跟振邦分手的事——

重要的是,她现在居然跟“怪人”在交往!

可想而知,当苏文桦听到这消息时她的表情一定会很精彩……

“如果我不去,你还想找谁?”他眉又一高一低了。

“你不想去吗?”虽猜过这个可能性,她仍是失望地说:“那……我可能会找许嘉昕——就是事务所的同事一起去吧。”

“不准!”

“嗯?”

“以后只有我能陪你出去!要做什么事就先找我,不准找别人。”

安云雅失笑。“我是先找你了啊!是你自己不要去的。”

“谁说我不要去的?”

这男人简直是番癫!前后反反复复、颠颠倒倒的。不过更糟糕的是,她一点也不讨厌他这个样子,甚至还觉得他的任性可爱透了!

真正出问题的,会不会是她呢?

“别诱惑我!”他懊恼的低喊一声。她的盈盈笑意,眼被流转,在他眼里简直是一种邀请!这女人是存心折磨他吗?

见他的眼神又倏地转而深合,早就摸清他这种眼神所代表意义的安云雅,随即好笑又不可思议的往后跳高一步——隔出“安全”的距离。

这里可是公寓走廊!她住了六年的地方。

她可没脸在这里公开表演。

热恋中的男女,总是燃点极低,稍稍的波动就可以无火自燃,这点在石景霆身上又尤其明显。安云雅好笑地想。

她下意识碰了略微红肿的唇一下,他的魔爪明明已经肆虐了一整个下午了,她却很惊讶的发现——此际他眼底仍有那极力压抑渴望的痕迹。

凝视着她碰触红唇的举动,石景霆感觉体内的血液又再度沸腾了起来。

“你再不进门道晚安,我就要吃掉小红帽了!”沙哑的嗓音狠狠地威胁说,把自己形容的像匹恶狠似的——事实上。也的确相去不远了。

她听了赶紧把门打开,进门后拉住门把,左右张望了一下,突然露出一抹恶作剧的微笑——

清亮水眸对他抛了抛媚眼,左边抛完,换右边;接着,微侧着脸,极、度、诱、感、地、咬了一下微张的红菱底俏皮的小舌跟着在白齿间一闪,引得他低吼一声,但他扑上来时她赶紧把门关上。

“云!”先是门板被大力碰撞的响声,然后是男性气急败坏的低吼声传来:“安、云、雅、你竟敢这样对我!”

即使隔着门板,她还是能很清楚地听见那吼声里的愤怒跟压抑挣扎。

他们一个在门外气得暴跳如雷,一个则在门内笑得前仰后翻。

看来她的恶作剧十分成功。

不过,情人间的小游戏啊!报应是很快就会到来的。

她忘了他是个记恨心多强的男人!

隔天一早门铃大响,安云雅才开门,还没说上半句话他就扑上来吻得她七荤八素的,大开的门让经过的路人清楚明白“热吻”这形容词是怎么一回事。

后来好不容易他愿意关上门,却是转移惩罚阵地的在她颈边、锁骨上烫烙上一个个用于他的青紫印记,直到她上班快迟到了才放过她。

所幸冬天可以穿高领衣服,否则打死她也没脸亮着这样“精彩”的脖子去事务所。不过,许嘉昕一见到她仍是惊讶不已:

“天!云雅你的嘴巴怎么了?!”

她这才发现事态不对,赶紧冲进化妆室里,一看之下差点晕倒!

她的口红全被“某人”吃掉,露出原本的唇色,嘴唇不但青青紫紫,还肿得比昨天更厉害,乍看活像挨了揍似的,只差脸上没有受虐的淤痕来陪衬。

她抚着烫辣的脸,难怪主管刚才会用那么怪异的眼神看她、难怪他一路上心情都那么好——这个可恶透了的坏家伙!

下班后,当她在车上忿忿地质问他时,他还不客气的发出大笑。

却令安云雅愣在原地。

“怎么了?”他犹带着笑问。

“这是我第一次听到你的笑声……”她仍怔怔的说。以往,他最多是唇角微微往上提,或是高傲的一抿,就算有笑了。而今天,居然还咧嘴大笑。

她说的没有错。连石景霆都忘记自己上次微笑是什么时候了,更别说是笑出声来。在重遇到她之前,他几乎已忘记了“笑”这个动作,因为他并不觉得这是个值得欢笑的世界,直到她出现……

他带着孤寂的黑眸放了柔。

“这世上只有你有办法逗我笑。”

安云雅深深受到了震撼,不是因为他的话。而是他说话时的神情——她惊讶地发现他的表情,就像过去数年间她偶尔会在镜中看见的自己一样,迷惘、苦楚、怅然若失,像一艘独自迷航在浩瀚大海里的孤帆。

在这一刻,她终于恍然明白多年来心头那抹失落的起因——

那种当所有人在嬉戏狂欢、游乐大笑时,自己就会突然从欢畅的情境里抽离出来的疏离感,心底那种格格不入的感觉、莫名所以的落寞原因。

“也只有你……能让我打从心底开心起来。”她声音轻颤地说。

连她自己也是现在才察觉到这点。

脑中所有的前因后果霎时串联了起来,终归出一个她从来不敢去想、也不敢去挖掘的深藏答案。

“从高中毕业之后,我就一直努力改变自己,想让自己变得更独立勇敢,你知道是为了什么吗?”

“为了什么?”她认真的神情让他轻声地问。

石景霆悄悄把车子停靠在路边,明白她即将说出一些关键性的话,而尽量不去惊扰她。

她深吸了口气,却没有回答自己提出的问题,看向他说:

“过去的九年里,我常常会想不知你现在怎么了?”

“你……有想起过我?”他忍不住诧异。

“当然。”她笑了笑,神情却是紧绷的。她终于承认了内心多年来一直最不敢碰触的这点。

“我常会想你现在会是什么样子?是否四季都还执着穿着长袖?是不是还是一样不肯跟陌生人说话?就跟以前一样古怪?你占了我大半发呆的时间,赶都赶不走。这症状到了夏天尤其严重,简直就像是按时发作的病毒一样难缠……”

石景霆几乎是屏息了。

他感到自己的手在微微发抖。她明白这心情……所代表的意义吗?

“……你是从什么时候开始有这种心情的?”

“大概是从大学联考完,升学压力一过去之后吧。”她露出苦笑说。

他不明白她脸上怎会是这样的表情。

正想开口,她又继续说:

“高中时代的我根本没有察觉到自己的心情,只是一味的害怕……因为我不知道自己是不是可以回报给你相同的热情……”

她脸色显得苍白,像是在自刨伤处似的说:

“那时的我真的做不到!根本还没有做好心理准备。一方面又很自私的在生着气,气你为何要破坏我们之间原本好好的友谊?所以开始对你不理不睬,可是却使事情愈闹愈僵,也愈来愈无可收拾……时间一久,我就更不敢跟你说话了。而你后来变本加厉,让全部的人都知道我们的事,我……我又羞又怒,觉得全班的人都在注意我们的动向,就更不敢理你了。演变到了后来,自己的压力愈来愈大,什么也无法思考了,才会在那次车祸时冲口对你说出那番话……”

她猛地喘了一口气,石景霆伸长手把她紧紧揽进自己怀里,在她耳畔低声说:

“一切都过去了!那是以前的事,是我不对、不会表达——”

她却恍若未闻,仍是说着:

“那时听到你转学走了,表面上我没什么反应,但其实我好生气、好生气!气你怎么可以把我的生活搅得一团乱之后一走了之?!同时我又好恨、好恨我自己!恨自己的怯懦——是我把我们之间的关系搞得那么糟的!最后还说出那么可怕的话逼走了你……”

“不要这样想!那不是你的错,你根本不用自责——”他把她紧抱得仿佛要收进自己体内般,说:“你的反应完全是正常的!我那时候给你的压力太大了,只一心要你回应我的情感,却自私任性得不顾你的感受!这样的浑账你在为他自责什么?要是我遇到这样的人早就痛按他一顿、或是把他捉到暗处去废了!你当时说的那些话根本就不算什么,居然还内疚,你更是善良过头了!”

稍微松了力道,他搜寻着她的眼,霸道地说:

“以后不准再这么想了!知道吗?你才说了些话就自责,那当初我那样骚扰你,不就早该去自行了断、把自己五马分尸了吗?!”

“不要乱说话!”她手捂上他的唇,皱眉说。

“那你以后也不准再乱说话。”他放柔了眼神跟语调说:“虽说没有以前就没有现在,但我们毕竟没有错过彼此,谁说这九年的分离是坏事呢?我们两个那时候都太年轻了,高中时代的我太不在乎人情世理、也太自我,根本不适合跟人相处。要是那时你跟我在一起,可能现在早就因为忍受不了我而分手了也说不定。”

安云雅有点恍然大悟的感觉。是啊,过去的事有什么好在乎的呢?

重要的是当下。

因为多年来都是这些回忆陪着她,所以那些伤害变得更形严重,因为已经没有“现实”可补救……可是,现在他们已经在一起了!故事可以再度进行下去,而不是空留分离时的恶言遗憾,可以真正把过去当成是“回忆”而非“伤害”了。

她心底浮起真正的释然,被绑了九年的罪恶感与思念,此刻都转化成一股浓浓的甜意与幸福感。

唇畔忍不住上扬时,她发现自己不知何时已平躺了下来——

束在脑后的马尾被解了开,一头乌黑柔细的过肩长发流泻在他大掌中,他高大的身体把她压在放平的椅座上,热情的唇在她的耳、颈项上来回厮磨,大手则极不安份的钻进毛衣里,在她裸背上轻柔抚移。

“你在做什么?”安云雅瞪大了眼。明明刚刚还在说着严肃的话题,怎么下一秒会突然跌进这种情境里?

她是不是又错过什么了?

“石景霆,你刚才有说什么吗?”她怀疑地问,仍习惯喊他全名。

“不要连名带姓叫我……”沙哑有磁性的抗议声从她长发间传出:“喊我的名字。”

“景……景霆……!”才试着喊了一句,他整个高大的身影马上笼罩住她.一晃眼,炽热的唇压了下来。

那是个跟平常明显不同的吻。

他激烈地需索着她的回应,双臂像是铁般有力,充满了官能感的抚触,更像是要使两人燃烧起来般。

“石景……”才开口,她的唇舌就被占据绞紧,在几乎吞噬去她所有气息后,他轻咬着红唇低喃:“叫我的名字。”

“景霆……”虽然喜欢他的热情跟触碰,但她还没忘了自己身处何处——台北市内。车子停在一所私立学校旁的树荫下,犹看得到对街偶尔经过的零星路人。

她弹弹他的眉毛问:

“究竟发生什么事了?”没有再抵抗,也不回应,知道他受不了唱独角戏的状况太久。

果然不久,他埋在她胸前闷闷地说:

“谁叫你要说出那么动听的告白?”

“什么告白?”她真的已经忘了。

再抬起头来,他的眼神已恢复了正常,只是抱怨:

“你别想再把话收回去!”

“什么话?我真的不记得了。”她的大眼清澈又无辜。

他盯了她好一会儿,黑眸幽幽地说:

“你说你对我的感情……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

她眼睛划过一抹光芒,两人默默对视,整个空气都沉默了,仿佛连风也慢了下来,像是要倾听。小空间中只剩下石景霆低低的呼吸声。

“真傻……我说的还不够清楚吗?”她说。

“我要你一字一句、明明白白的说给我听。”他执着地凝视着她的眼说。

几乎像是等了永恒那么久,就见她唇畔绽出一抹悠然的微笑,声如乐音轻扬般说:

“我爱你,几乎就像你爱我那么久。”

交缠在一起的视线,再次变成紧密的贴合,他们紧紧相拥住彼此。

跨越了时间跟思念而再度聚首的有情人,终于真正在一起。在这一刻,天无语,云轻移,月亮露出小半片朦胧的脸,像在微笑。

不论经历了什么,他们最后毕竟拥有了彼此,找回了他们的心。

度过了要熟未熟的青涩岁月,现在迎接他们的,是未来……


【全书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