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世界上最遥远的距离 不是 生与死 而是 我就站在你面前 你却不知道我爱你 世界上最遥远的距离 不是 我就站在你面前 你却不知道我爱你 而是 明明知道彼此相爱 却不能在一起 世界上最遥远的距离 不是 明明知道彼此相爱 却不能在一起 而是 明明无法抵挡这一股气息 却还得故意装作毫不在意 世界上最遥远的距离 不是 明明无法抵挡这一股气息 却还得故意装作毫不在意 而是 用自己冷漠的心 对爱你的人 …… 所築起的一道鴻溝.......... |
第1章 ![]() |
摇摇摆摆的昏暗灯光,一踏上就吱吱嘎嘎响的木楼梯,让人心惊胆战着,是否随时会从上面摔下来,推开那扇写有“亚洲文学馆”
红色字样的木门,迎面而来的是一排排让人看了就眼晕的木质书架。 学校又不是没有钱,怎么就没想到将这个图书馆重新装修一下呢?安青亭在心里嘀咕着不知已经重复了多少次的话。他每次上这个馆踩过那令人头皮发麻的楼梯后,总是担心着在这个鬼气森森的文学馆内会不会冒出什么东西来。但是,不可否认,这所文学馆虽然旧了点,破了点,霉味重了点,却偏偏透着一股古朴味,让每一个进来的人,不自禁地就能将那颗被红尘俗事扰得纷纷乱乱的心沉淀下来,当然,前提是,他们还没有被灯光、楼梯给吓跑。 发现这个地方,纯粹是偶然,他是为妹妹青青淘书才在无意中找到这个地方的,后来就像着了魔一样有事没事就往这里跑。 这里——很静!是纷乱尘世中难得的幽静之处,可以让人——安心。而他,也总能在这个无人的地方,露出自己的本性,那被他强压在心底深处的落寞。像现在,刚刚练过跆拳道,嘴角还淤青着,浑身的骨头也还疼痛的叫嚣着,他却不由自主的又往这边来了。 绕过一排书架,他走到了标有“中国文学CN12~59”的一排,眼光一瞟,就看到了在最上层的《纳兰性德词新释辑评》。人高就是有这点好处,安青亭暗自得意着,不会像个子矮的人那样,出现想抽出一本书却差点被连带着下来的一堆书砸死的可笑场景。 右手探出。 这是一只骨节分明的褐色大手,纵然是在这么黯淡的灯光下,也能看出上面新有的擦伤。瞄准目标,他刚想抽出,另一只与他形成鲜明对照的纤纤玉手却与此同时也搭上了这本已被安青亭定为自己所有物的书。 还有别人在?他一怔,顺着那只手缓缓看去,望进一双与他同样讶然的眼睛! 筱执素一向以为,这所“亚洲文学馆”是她私人的圣殿。毕竟,她所在的大学,以欧美文学研究而著称,这所“亚洲文学馆”的存在,也只是为了方便这所大学60%的亚裔学生,但其实,没有多少学生会真的来这里。他们平时通用的语言虽然以英语和中文为主,真正学术应用,比如写文章、学术报告还是用英语,也之所以,这所以亚洲各国古老典籍为主要馆藏的文学馆很少有人光顾,这个年代,谁还有兴趣去读一些比他们爷爷的胡子还要老的书呢?学校也就没有费事去翻新它,不像欧美文学馆,装修得富丽堂皇,不像一座大学的图书馆,倒像是星级饭店。 现今,这所圣殿竟然闯入了一个外来客,而且——颇有眼光,看中了她想要看的书?筱执素近距离地看着那双带有血丝和浓重泥土味道的大手,这人,难道是泥水匠出身吗?用这样的一双手碰书,他就这么漫不经心地对待书? 迟疑的眼光转向他的人——好高大,挡住从他身后射来的夕阳的所有光线,她无法看清他的人长什么样,倒是感觉到了从他身上传来的那份冷冷的气息。 仗着人高了不起吗,筱执素下意识地微微挺直了身躯,想和她比气势?好胜的念头一起,已经搭上书的手是无论如何也不肯放了,她以沉默将自己的决心表达得很彻底。 安青亭有些玩味地打量着和他争书的这个女生,高高瘦瘦,一张素白干净,很中国化的脸,看不出什么特色,现在正用一双细长的凤眼沉默地注视着他,她,是他很少接触的那种类型的女孩,哟,还挺有气势的嘛!要在平时,安青亭可能会和她开个玩笑,逗逗人家,但是,在这个地方,他一点也不想露出那副痞子样,也许,是因为她看起来不是那种能开得起玩笑的人,也许,也是因为她也看上了这本书吧! 他一笑,在收回手的同时,很有礼貌地做了个“请”的动作,侧身绕过她,继续向前迈进,无妨,无妨,这里的书,还是很多的。 筱执素有点意外地眨眨眼睛,这么容易就放弃了?她还以为,两人要再僵持一会呢!不过,临走前他的那个彬彬有礼的动作,倒是让她对他心生好感。这个姿势,他做起来,有份特殊的优雅从容,倒不像一般的学生,做来那么扭扭捏捏小家子气,看起来滑稽搞笑,愣头愣脑。 在书架间漫步,安青亭随意地将双手插在裤袋里,肩膀稍稍垮下,不像平时,总是精神抖擞地挺直。他的脸上,敛去了一贯的玩世不恭,目光也显得深邃许多,这副面貌,哪怕是他的亲人,都是不熟悉的。 筱执素的脚步顿住,这算是什么,冤家路窄吗?他们两人竟然又在同一个地方停下自己的脚步,不会那么巧吧,难道这次他们又会看上同样的书? 两只手,一大一小,两条手臂,一粗一细,从不同的方向伸向同一个目标,然后在空中——定格! 两人的目光再次相遇,此次,惊讶的味道更浓! 筱执素刚想缩手,对方,却已先她一步收回,向她点点头,转身。 筱执素不禁有丝狼狈,居然连占两次便宜!她不是一向最讨厌那种高喊着“女士优先”口号明目张胆欺负男生的人吗,今天,居然自己也…… 没关系,她又在心中自我安慰,毕竟她什么也没说不是吗,何况,刚才她是想效仿孔融的,可对方没有给她机会呀! 转过身的安青亭无法抑制自己心里满溢的笑意,真的——很好笑,会有这种事情发生,一向和他心有灵犀的是青涛不是吗,现在居然出现个女人两次和他看上同样的书!算了,算了,反正这是他自己心血来潮想看的,如果是他的宝贝妹妹青青要的书,那他说什么也不会放手,不管是男是女。 心念一转,倒也不觉得非得从这里借出几本书来不可了,反正他的心情已经变好,就在这里随便转悠转悠好了。 正想着,眼前的一排书传来一阵响动,一本很厚很厚类似辞典之类的书被人从对面抽了出去,本来挤得紧紧的书间也因此留下了一个很大的空隙,可以让安青亭很清楚地看清对面的人。 还是她,那个连着两次和他抢书的女孩,她一点没有意识到自己正在被人窥视,兀自埋头在她选的书中。 此时的夕阳已经失去灼人的温度,从窗外斜射入的光线,分外慵懒地爬到了她的身上、脸上,而她的脸,整个就沐浴在阳光里,透出一种润泽柔和的光。在她的身边,从安青亭的角度看来,能看到在阳光下的灰尘,随着她翻动书页的动作,在轻轻舞动,她似全身心投入到书的世界中,浑然不觉身边的一切,眉眼低低,笑意倦倦,看着书的眼神专注地像是看着自己的情人,那份沉静的气质,是一种只有浸淫书中多年才能形成的书卷气。 身边所有的一切悄然隐退,在这一刻,时间都仿佛已经停止,他甚至不知自己置身何处,只能听到自己血液在血管内流动的声音,以及突然显得特别安稳的心跳声…… 安青亭不知道自己已经呆呆地看了她多长时间,他也知道自己这样的行为近似于无赖,可他就是移不开自己的视线。她不美,比不上他曾经交过的任何一个女朋友,可是她有一种现代社会在这种年龄女孩子身上很少看到的那种气质,不浮躁,不夸张,看见她现在的这种表情,会让人觉得——心里很安定。 不知看了多长时间,她似乎看够了,带着满足的浅浅的笑意把那本书放到书架上她选好的一堆书上,不经意地抬头,两人的目光隔着一个书架再度相遇。 筱执素并不惊讶,按照常理,一个女孩被陌生人这么放肆地打量,要不就是表现出害羞,要不就是恼怒,可是她没有。因为对面那人的眼光没有任何其他含义,只是在看着而已,她从这样无害的目光中觉察不出恶意,所以,她的神色也未变,从容地抱起一大摞书,很自然地步出馆外。 很有意思的女孩,安青亭双手插在裤袋的姿势未变,慢慢从书架后走出,然后将大半个身子靠上去,嘴角噙着一丝有趣的微笑。很沉的住气啊,没有惊慌失色、大喊大叫,很少有的一种人。可惜,少有必定代表着有个性,而有个性通常又是难缠的代名词,难缠呢,就是说与这种人打交道得花上很多功夫,他安青亭,偏偏又非常懒,纵然对她有兴趣,却不会去自讨苦吃。 嗳,他伸了个懒腰,吃晚饭去也,晚上还得加班加点赶工,他——也是很苦命的,在心中自怜着,安青亭也走出了馆门。 ××××××××××××××××××××××××××××××××××××× 早上九点半! 任何一个还在校读书的学生,在这个时候都应该是神清气爽的,太早了会困,在晚一点又会饿,这个时间上课总不会有人打瞌睡了吧!偏偏就是有,那种一到晚上就精神百倍的夜猫子,在这种时间段绝对是最困的。 安青亭费劲浑身力气才从宿舍爬起来,一路跌跌撞撞,撞散几对情侣,踢倒几排自行车,总算踏着铃声走进了教室。揉揉迷糊的双眼,看准最后一排的空位,他几乎是以饿虎扑食的姿势扑了过去,刚坐上椅子,头就已经磕到了课桌上。 ……课桌有点硬,比不上床铺的软,可还是很好睡的……总算赶上了这堂课,保持了他全勤的记录……安青亭残留的意识只到这里,就已经睡死过去。 筱执素带点不屑地看了看这个从她当助教以来,每回上《欧洲文化史》课就睡得人事不知的男生,若不是她的工作只在负责批改试卷,和与教授一同评阅论文,她绝对会让这个家伙这门课过不了关,在大四下半学期还有一门课不过,这种滋味一定很不错! 她相信,这个家伙一定不知道她是谁,不然不会睡得这么放心。头左转右转,她想找出一点可以证明他身份的东西,但是——没有!他居然什么都不带就来上课,真是不知死活,陶教授出考卷的题目都在他讲的课上,这家伙,不用她给教授打小报告,铁定不过了!筱执素带着一点恶意地想,是她自负吧,她一向看不起那些不学无术的人,有时候,甚至是厌恶! 课间休息的铃声响起,安青亭的手动了动,哎哟,好难受,他微微睁开眼睛,发现自己只有头靠在桌上,两只手都垂在桌子下面,怪不得,他觉得这么不舒服呢!以往他不睡到吃中饭是绝对不会醒的,可今天,不仅是手不舒服,他还老是觉得身边有一股冰冷的恶意的气息。怎么了,他招谁惹谁了吗,不会啊,他的人缘一向很好…… 聚集了全身的力气,他才勉强把眼睛完全睁开,迎面而来的就是一道冷冷而不屑的视线。这是谁啊,这么看不起他!好不容易两眼才聚焦,安青亭总算把拥有这样视线的主人看清楚了。 咦——很面熟嘛!是昨天那个小姑娘,他昨天做的不够义气吗,或者——为了昨天他的窥视,不会吧,昨天的事情,到今天再来发火,不觉得有点晚吗,也太后知后觉了吧! 瞌睡虫仍然顽固地占据着自己的地盘,他的神志还是模模糊糊的,但是想到要在这样的眼光下睡觉,他就受不了。他不在乎睡在什么地方,但绝对在乎睡觉时的人文环境…… 深吸一口气,用双手使劲搓了搓自己的脸,再甩了甩了头,安青亭终于完全清醒,将精明掩在玩世不恭的外表下,他懒懒地打着招呼:“嗨!不认识我了吗,图书馆的小姑娘!” 筱执素气结,长到这么大,连她的长辈都没用“小姑娘”这样的称呼喊过她,却被一个陌生人……慢着,他刚才在小姑娘前面加了一个什么定语?图书馆的小姑娘! 她仔细打量这个油滑的家伙,喝!居然是他,昨天的那个人,可是又好像不太像,昨天的那个人,一身优雅的绅士气息,会是现在这个吊儿郎当的家伙吗,有没有可能是他的兄弟?毕竟在背光的情况下,她也没有把一个萍水相逢的人看得太清楚! “不用猜了,是我,”安青亭扫了一眼她狐疑的神色,又趴下,虽然还是很困,却睡不着了,“这世界上还有另外一个兼有如此西方骑士精神以及东方侠义道精神的人吗?”他毫不害羞地往自己脸上贴金。 筱执素好不容易才忍住没把鄙夷的神色流露出来,这种人,正是她最看不惯的那种凡事吊儿郎当、油腔滑调的人,正在她想反唇相讥的时候,上课铃响了,教授走了进来,准备继续下半节课,她也只能将所有讽刺的话通通咽进肚子里。 “你该好好听课的!”她将音量放低,目光直视前方。 “喔~”安青亭也学她放低声音,却更怪声怪调,“请问,我为什么要?正确地说,为什么要听你的?”估计错误!现在的她,就不是昨天那个浑身书卷气的可爱女子了,在那平和的表象下,似乎隐藏着锐利的刺。 筱执素淡淡瞥他一眼:“小弟,我是陶教授的助教!这个回答,你满意吗?” 敢叫他小弟?安青亭浑身的好战细胞瞬间被引发,将头靠在她肩上,他用对情人呢喃细语般的声音说:“小姑娘,我已经25岁了!不要随便乱认弟弟,这个姐姐,不是好当的!”说完,还刻意轻轻在她耳旁颈边吹气。 筱执素没有推开他的毛手毛脚还有毛嘴,反而微微一笑,侧头道:“读书读到25岁还在大学混,你很得意是吗?” 安青亭一怔,这句话真是戳到了他的痛脚,是,他曾荒唐过很多时间,也因此在中学留级两年,这倒不是关键因素,只是这牵扯到他心底最不能碰的伤处。而且,这话本身就已经尖刻之极,但是她居然敢当面说出来,不知道会有什么下场吗?再刻薄的话,也要给人留点余地的,这个念书念多了的书呆子难道连这个道理也不懂? 心里恶念一起,竟是什么也顾不得了,干脆直接搂住她的肩头,扳过她的脸,重重吻了一下。 “你!”筱执素做梦也没有想到会有这种事情发生,碍于在上课,她又不能做出什么大的动作,而且,她一向只在口头上能占上风,碰到安青亭这种赖皮的角色,她一点办法也没有,只能瞪着他,期待着自己愤怒的眼光能让他知道什么叫做礼义廉耻! 可惜这招对于安青亭这样厚脸皮的人来说,一点用也没有,他依旧没有放松自己的手,笑嘻嘻地欣赏着佳人的怒颜,忽然发现她瞪起凤眼晕生双颊的神情别有一番风情,一种媚态,书卷气消失不见,反有一股泼辣味儿。 这个女孩,越来越耐人寻味了,他的兴趣也越来越大了,安青亭的眼中闪着不同寻常的光芒,很久没有遇到这样能引起他兴致的人,糜烂了这么久,是该活动活动了! 筱执素的失态只维持了一会,一看到他眼中含有深意的目光,她立刻垂下眼帘。昨天被他那样打量她一点也不怕,可是现在这种眼光,她就不得不警惕了,她——不想惹麻烦! 再抬起眼时,筱执素已恢复了一派从容,收敛起了不小心露出的媚态,她,还是那个满身书卷气,沉静的女孩。 坚定地拉开安青亭的手,筱执素把他的脸转向前方。 “听课!” 安青亭讶然,她居然忍得住气! “好!”他乖乖坐好,依她一次又如何,“我听课!” 其实,上不上这堂《欧洲文化史》对他来说,是无所谓的,陶教授的所有著作他都已经读过,并透彻研究过,从上学期的成绩来看,这次他的A是跑不掉了。正是因为以前浪费了太多时光,他才在大学里拼命追,拼命补。他有很重要的副业,但却从未放松自己的本专业,也从来不拉下一堂课,为了拿全勤,拿全奖。钱,不是问题,关键是,他要证明自己。以前,进入这个专业领域,是为了赌气,可是后来,就渐渐产生了真正的兴趣,现在的他,早就不是过去那个愤世嫉俗的他了。 筱执素有点心不在焉,暗悔着自己怎么这么沉不住气,被人一激,就差点本性暴露。何必与这种人作口舌之争呢,笑笑不就过去了么,还说出这么尖锐的话来,装疯卖傻不就好了?唉,毕竟修养不够啊!每次总是不由自主就往人家的最痛处踩,还偏偏都踩得很准,这几年来的历练竟是一点用也没有吗? 两个人各怀心事,好容易挨完了这45分钟,筱执素抱起自己的东西就走,不想面对自己心中的内疚,更怕自己在这个看起来不寻常的男人面前会暴露出更多她想极力埋藏的东西。 安青亭却一把拉住她的胳膊,力道不大不小,不会让她感到痛,却又让她无法挣脱。 “名字?”反正下课了,他干脆坐到了课桌上,歪着脑袋嬉皮笑脸地看着她,教室内人声鼎沸,人人都急着跑去食堂,他们在最后面,不会引起注意,而他,也瞅准了她不愿意在大庭广众之下与他拉拉扯扯。 筱执素不语地看着他,隐隐知道这个男人绝对不像表面上看来那么简单,但她拒绝深究。反正还有半年,他们势必得呆在一起,熬过这半年,就各走各的路了,就给他名字又何妨? 她将自己的笔记本打开,递过去。 安青亭接过本子,一看,内页的封面上用端秀的楷书写着三个字“筱执素”,字如其人,名——也如其人! 筱执素收回自己的本子,才走了几步,却听后面传来他的问话。 “你不问我的?”他已从课桌上下来,斜靠在墙边,双手环胸,嘴角勾起一抹邪邪的笑,很落拓的味道,然而在人群中,却又是那么显眼而独特的存在。 她停下脚步,回眸浅笑,却不带丝毫风情:“何必呢!如果你想,自然会告诉我!我对你的名字,并没有任何兴趣!” 真的不简单,她不像是说笑,而是真的不在乎,她看他,也一如常人,就算他刚才那么恶劣地对待她!安青亭拿出被他搁置在一边都已有三千八百年的良心出来反省,嗯,自己的举动,的确不太应该!这个小姑娘,也不过才二十三四吧! 追随她的脚步而去,安青亭站在窗口看她,混在下楼人群中的她,身着灰色,仿佛和灰色的墙要融为一体,的确不是太突出的人,但为什么他偏偏就是对她产生兴趣了呢!她不美,只有一张干净的脸,算是清秀吧,只是身上的气质却矛盾得很,看书时,她是儒雅的夫子,生气时,嘴巴又刻薄得与他有的拼,还泼辣得不得了!怎么办,怎么办,他垂死地靠在窗台上,对她真的有兴趣,但自己向来懒…… “嘿,你一个人在这儿发什么呆?”随着话音,一双手也在同时勒上安青亭的脖子。 安青亭一改刚才软绵绵的样儿,像头豹子一样迅速而凶猛地反扭对方的双手。 “哇——”惨叫声起,“是我啊——” 安青亭这才放开,马上变回慵懒的猫样,整个人挂在人家身上:“就知道是你,所以我才老用这一招,反正你躲不过也不会被我扭断手,要是别人,我会这么客气吗?” 来人哀怨地拖住他,拖麻袋般把他向楼下拖去:“平常你不是一上完课就回宿舍补眠,今天怎么例外了?” “嘉迈,我不会误稿子的,OK?”安青亭像是刚才一个动作花尽了他全身的力气一样,有气无力地回答,同时也技巧的将话题带开。 嘉迈——安青亭的好友,长着一头红发,还有特征性的满脸雀斑,典型的西方人,却和完全是东方人的安青亭成为莫逆好友。他长叹一口气,再次肯定自己对安的判断是正确的——他是恶魔与天使的结合体,致命的懒,吝啬,精明,让人一不小心就会上当,他的缺点多得就像天上的星星一样数不清。可是,埋怨归埋怨,嘉迈永远感激他,在西方古典音乐方面深厚的造诣,加上大学又主攻西方文化,使得他成为音乐评论员的不二人选。当初若非安的鼎力相助,他父亲所创办的以古典音乐为主《音乐周刊》,早就关门大吉了,哪会像今天这样创成响当当的名牌。 当时安身兼数职,既要写乐评,又要作栏目策划,还要采访,本身还是大学一年纪生,忙得不可开交,却硬是把这份杂志给办下来了。虽然,安总是说,这是在考验自己的能力,看看自己潜力发挥的极点在哪里,他却知道安是吃了多么大的苦,所以,他一直在生活上照料安,也放纵他养成了诸多恶习。 “嘉迈,这一期的稿子在电脑里,下一期的策划也是,你自己把它们处理掉,我要睡了……”安青亭真的是困死了,昨晚赶稿子赶到三、四点,本来是补眠的课,却又和筱执素纠缠了那么长时间。 “安,不要睡,拜托你,这是在大路上,My God!”嘉迈哀叫连连,“这样你会害死我,别人会以为我们是同性恋!” “什么?”安青亭困意十足地揉揉眼,最后一丝理智告诉他,真要在嘉迈背上睡着了,他和嘉迈就身败名裂了,“给我几拳,让我清醒一下!” “不会吧!”嘉迈叫得更惨,给安几拳?以后安还不是会打回来,安可是跆拳道和散打高手啊,他哪敌的过安的功夫,到最后倒霉的还是他,安才不管这种不得已的作法是他当初自己要求的呢! 正在无可奈何的当儿,前头此起彼伏叫“安”的声音,让他喜出望外。 “麦克,爱文,你们快来!” 几个年轻人爽朗的笑声由远及近传来:“嘉迈,安又睡死过去了?” 他们是学校乐队的成员,也是安青亭的朋友,都对安青亭每每不分场合就会睡死过去的陋习相当了解,嘉迈大大松了一口气,他有救了。 ××××××××××××××××××××××××××××××××××××× 回到她一人独居的公寓后,筱执素一直沉浸在懊恼的情绪中,这么多年了,她居然,居然还是压抑不住自己,不,不,她是冷静理智的筱执素,也是傲气十足的筱执素,她——不是母亲! 揽镜自照,镜面映出的是一张及其平凡的脸,若硬要找优点,那就是——清秀吧!筱执素苦笑着自嘲,要说拥有这么一张脸的人,几年前还迷倒众生,怕是不会有人相信的!她自己也无法相信,就这么着,过去了好几年,她居然也能这么平淡地过上这么久的日子,而居然,她,也甘心啊!刻意让自己变得普通,变得让自己不突出,让自己一走进人群就被淹没,这对以前向来是众人瞩目的中心的自己,岂不是一个巨大的讽刺? 在这个社会里,美女已经太多,如果不好好下一番功夫,再美也不会被人注意到,而她,一个廿岁年华的女孩,却甘愿平凡,很奇怪,是不? 再往镜子中看去,她看到的,已经不是自己,而是母亲,她——有着与母亲及其相似的轮廓,也继承了母亲的一切……倏地别开头去,她不想在此时想起母亲,却无法克制自己的思绪,许多她刻意让自己忘却的事情,偏偏,偏偏在此刻抑制不住地涌上心头,虽然时光流逝,几年前的那一幕却依然清晰地深印在她脑海里。 飞驰的汽车,母亲凄厉的狂笑,刺耳的刹车声,满地的鲜血……这就是她追出路口看到的一切。 她没有哭,面对母亲的死,她没有哭,不是她心肠冷,只是因为她已经麻木,在母亲的葬礼举行时,批麻带孝的她在接待亲友时的默默低泣,与其说是哀伤,不如说是解脱,为母亲,也为自己! 这么多年了,她当了这么多年“润滑油”,是该还她自由了,而母亲也自由了,不需要再为红尘情爱所困扰。 母亲累,父亲累,她何尝不累呢,夹在父母亲中间的她——只有更累啊! 对于这桩婚姻悲剧,她虽身为其中的一员,却看得比任何人都清楚!她心疼母亲为这个家所作的牺牲,但不能认同她在无意识间利用这种牺牲去强求别人按照她的意志做事的行为。母亲不明白,在感情上,不是你付出多少就有回报多少的,更不能因为自己的付出要求别人的感激!她不明白的,她怎么会明白,她只知道人要讲良心,不能有人辜负她的努力,却不知道,别人有权利拒绝她的努力、她的付出。母亲是个太单纯的人啊,要她明白这其间复杂的关系,其难度不啻于要求一个西方人理解东方人的处女情结! 也许不明白也是有好处的,至少不会像她这般为难,执素终于收起在人前装出的一脸平和,让心底的伤心与寂寥显现在脸上,也感觉那股始终跟随着她的冷意,此时越发浓重,双手环抱住自己,她不由打了一个哆嗦,好冷! 她就是因为太了解这其中的道理,才会如此自苦啊!夹在父母中间,她——好痛! 母亲问她为什么会这样,为什么男人可以这么负心,她无言以答,只能沉默。这其实无关负心,只是每个人对事情的看法不同,对感情的表达不同而已,但是母亲不懂,所以她也不想解释,只好任由伤心啃食着自己的心。而对她的沉默,母亲却以为她是站在父亲一边的,恶毒的语言便劈头盖脸向她泼来。 “我怀胎十月生下的女儿啊,我一把屎一把尿辛辛苦苦养到这么大的女儿啊,都对我这样,和你老子一样没良心的东西!” “我早就知道,从你五个月长牙齿我就知道了,老话说得没错,这样的小孩,将来就是忤孽不孝!” “我看穿了,送你上最好的学校读书,学到了什么?不孝子!我以前还以后指望靠你养老呢,现在!哼!” 她没有哭,她不能哭,她是那么骄傲的人啊,无论在学校还是在哪里,她,都是骄傲自信意气风发的筱执素啊,她不能流露出自己的软弱!可是,还是伤心啊,这样恶毒的语言,竟然是出自自己的亲生母亲之口! “伤人以言,深于矛戟”,在那一刻,她深深地了解到这句话的意思,因为当时她的心,正如被千万把利刃穿过,剑剑见血,滴入她的五脏六腑! 她只能面无表情地照顾卧病在床的母亲,面无表情地开口说话,然后在回到自己的房间后,将收音机的音量开到最大,继续应付高三繁重的课程。偶尔,她会在做题做到一半时,发现正在做的那一页纸,不知什么时候竟然已经湿透。 她很想问问母亲,你到底要我怎么做呢,因为你恨的,是给我一半生命的父亲啊,难道你希望自己的女儿也像你一样恨绝她的父亲吗! 而,在母亲清醒的时候,她会脆弱地求她,求她去告诉父亲,看在夫妻的情分上,对她好一点;在父亲那里,她则看到憔悴无奈的父亲,疲惫地开口要她叫自己的母亲理智点,让这个家宁静点。 身处两方的夹击中,她对谁开得了口呢? 每一方都是她的血亲啊,她所能做的,就是在两方交战时,用自己的身体去抵挡,不让双方受到更大的伤害,但更可笑的是,竟然没有人知道她的努力啊!只因为她不善于表达自己的伤心吗,只因为别人都太习惯看到她成功时的微笑吗? 她想对着母亲嘶吼,告诉她父亲早已不爱她,叫她别再做这些毫无意义的事情惹得父亲更讨厌她,这样她就能解脱了!可是她能吗,她能打破一个濒临绝望的人以此生存的最后一点幻想吗?她不能的,所以她不得解脱,只能忍受母亲对她一次又一次的误解,一次又一次地骂她冷血无情!她——正是伤在多情啊,若真是无情,岂会自苦如此,伤心如此! 母亲出事的那一天,所有的片断,她都记得清清楚楚,因为——这实在太刻骨铭心!当母亲得知父亲有外遇时那疯狂的眼神,那不堪入耳,连市井妇人都难出口的低俗谩骂,让她无法相信,这还是那个当公务员,待人接物礼貌大方的母亲吗?这还是那个虽然骂人时嘴巴刻薄却从来不带污言秽语也不许别人说脏话的母亲吗? 在她发呆的当儿,不慎让母亲冲出家门,然后,惨剧发生了! 那一段时间,她真像做梦一样,丧事办完了,父亲再婚了,面对着与前妻面貌相似的女儿,许是父亲的心存歉疚,当父亲提出让她出国念书时,她毫不犹豫就答应了,离开了令她伤心的故乡! 而她,从此也变得沉默,她知道自己秉承了母亲的骄傲和热情,但正是这些害苦了母亲啊!她不要这样,她不要因为感情变得像母亲一样疯癫,她的自尊,不允许自己变成那样令人嗤笑的人,所以她不碰感情,所以她收敛起所有的热情,她太恐惧自己会重蹈母亲的覆辙! 她做错了吗?望向镜中的自己,镜子里的那个人也以同样的困惑表情看着她,她不知道的!叹了一声,执素走向书桌,拿起一本书,不管是对是错,至少这些年来,她过得比以前快乐,古时林和靖“梅妻鹤子”,她呢,就与书为友吧,虽然日子寂寞,但是自己的感情至少有个地方寄托是不是? 扬起一抹微带苦意的浅笑,她知道,自己今后漫长的岁月,都将会是这么度过了! |
第2章 ![]() |
事无善了! 这就是执素在步入教室看到安青亭时脑海里闪过的唯一念头,瞧瞧他,正大喇喇地霸占着她习惯的座位,还扬起眉很无辜地望着她。 “对不起,占了你的位置,”安青亭故作内疚地说,“怪不得你老坐这个位置,果然很舒服!”他夸张地伸了个懒腰,偷眼觑着她的反应。 有什么好舒服的,一样的木材,一样的设计,筱执素暗中撇嘴,却也不点破他,只是静静回他:“这教室不是我的!”清冷的嗓音听不出一丝情绪。 对于他第一次清醒着上课,筱执素根本无意追究,上课时间未到,她翻开手中书本,一径让自己的思绪沉浸在书本的世界中。 安青亭也没有打扰她,她看书,他就托着腮眼光灼灼近距离地看她,看她看书的样子。 这是一个可容纳百人的大教室,又近上课时间,人越聚越多,各国语言搅在一起,越发嘈杂。安青亭原本只想好好看看她,看她到底哪个地方惹得自己对她这么感兴趣,不过,事与愿违,他认得的人实在太多,不时有人过来和他打招呼。 “安,今天怎么忽然清醒了?”一个黑人跑过来,友善地笑,露出一口白牙。 “安,有空去练一场!”一个虎背熊腰的家伙过来就是重重的一拳,幸被他截住,卸掉那股蛮力。 “安青亭,有没有空写篇文章?”这是斯斯文文的系报编辑的要求。 安青亭应接不暇,还得笑哈哈地应付,只在心里暗叹着自己的好人缘有时真是害人,眼光一瞥,正见筱执素已从书中抬起头,望定自己,目光虽然平静,但他知道肯定打扰到她了,他也只能耸耸肩,这些人可不是他故意招来的,看他也没有用。 筱执素是在听到“安青亭”这个名字的时候抬起头的,这个名字她和陶教授都很熟悉,上学期最后的大论文,得分最高的就是安青亭,她和陶教授都非常欣赏他的文章。陶教授给的题目很宽泛,只要和欧洲文化有关的,写什么都可以。有人写建筑,有人写绘画,也有人写音乐,但在写音乐的人中,他的文章最出色,不是说他的辞藻有多么华丽,铺陈有多么厉害,而是他的那种怪怪的风格。从一个东方人的角度审视西方音乐,用中国古典诗歌的意境来解释,非常有创意!而且,她和陶教授都觉得,他的写作风格,和《音乐周刊》的专业乐评人——安的风格相似,当时陶教授还笑说,是不是因为名字中都有一个“安”,所以才出现同样风格的文章呢! 她则觉得,即使是模仿,能模仿到这个地步,不落俗套,也相当不简单了!她本人,一向就很喜欢安的文章,还记得,第一次看安的文章,恰好是在日本小提琴家西崎崇子来这访问演出之后,安非常客观的指出了西崎崇子演奏中的优缺点,尤其是对西崎崇子演奏小提琴协奏曲《梁山伯与祝英台》的评价,更是入木三分。他说,西崎崇子对这首曲子的演绎,局限于她本人的民族性,无法理解中国古代女子为爱情而抗争的勇气,因此虽然技巧十足,却太机械僵化,刻板得像白开水,还讥讽地说,现在西方古乐派兴起,讲求“演绎”而非“阐释”,她完全得了其中的精髓,真正是照谱宣科!同样听过那场演出的她,不由拍案叫绝,这真是说出了她的心里话,而且,文章的刻薄又对了她的味。从此后,每期《音乐周刊》她都没有落下,甚至在看了他对影片《昆虫世界》音乐评论后,特地找了法布尔的《昆虫记》来看。 而,这个不学无术、游手好闲、上课只会睡觉的家伙会是那个安青亭吗?筱执素心中讶异着,脸上却不露丝毫痕迹。 “你是安青亭?”她用的是问句,却是肯定的口气。 “是!行不更名,坐不改姓,是我,不要用这么景仰的眼光看着我,我知道我一向很有名!”他自大地朝她笑着,差点就鼻孔朝天了,那一脸欠揍的笑容,看得人就想一拳打过去。 “我看过你的文章,”筱执素好容易才忍住没把眉毛拧起,“写得很不错,很有乐评人安的风格,模仿得很好!”她就事论事地说着,一个人的性格和才华是不能打上等号的,就像童话里美女也会配野兽一样,她这么告诉自己。 没意思,招数用老就没用了,安青亭也失去了惹怒她的心情,他懒懒地趴在桌上,模仿得很好,这算什么恭维话,他本来就是安啊! “你的意思是,我在抄袭?”虽然不想再逗她,可是天性的皮,还是让他说出了这样挑衅的话。 “如果你要这么认为,我也没有办法!”她很无所谓地说。 “你要这么认为,也可以啦,反正都一样!”安青亭学着她的口气懒懒地说,虽然稿子赶完了,他不用再熬夜,可是懒惰成性的他还是秉承着“能趴则趴,能躺则躺”的懒人座右铭。 这句脱口而出的话,绝对有玄机,而且刚才他的朋友喊他什么,安? “你不会就是安本人吧?”她只是随口猜猜,压根没指望自己会猜对。 安青亭微一皱眉,很快又舒展开,但眼眸中闪过的一丝不信却让筱执素倒抽一口冷气,没等安青亭想到搪塞的话,她已直直地瞪着他。 “你真的是安本人!”所有的迹象都表明这个事实:他的朋友叫他“安”,他文章的风格和安的很像,而安所有的文章她又都看过,他的文章中没有一句是抄袭自安的,再根据他刚才的表情…… “你很崇拜我?”无辜的大眼睛闪啊闪,隐藏着笑意。 筱执素兜头浇他一盆冷水:“相信我,这绝对是偶像情结的破灭!” 安青亭微笑着看她,此时的她,分外犀利,周身透露隐隐的逼人气势,而在平时它总是被她小心地收敛住。为什么?为什么?别的女孩都希望自己在人群中最特殊的那一个,她为什么这么低调,刻意让自己变成一抹灰色的存在?糟糕,他对她的兴趣好像越来越大了,不是好现象,真的不是好现象,唉,谁让自己去招惹人家呢? “那本《纳兰性德词新释辑评》,你看完了吗?”他忽然很正经地问她,“最喜欢哪一首?” “《画堂春》,”谈到喜爱的书,她的眼睛发亮了,甚至没有注意到他与平时不同的语气,低声念着,“一生一代一双人,争教两处销魂。相思相望不相亲,天为谁春。浆向蓝桥易乞,药成碧海难奔。若容相访饮牛津,相对忘贫。” 这首词并不是纳兰容若所有词中非常出名、为人称道的那一些,相对他悼亡词中的凄苦,这首比较冷僻,可是她用这样幽幽的语气念来,很有一股韵味。安青亭发现,她是真的喜欢这些东西,就像她在图书馆里看书时那样,她的整个脸都在发亮,宝光流转,刚才的犀利不知跑哪里去了,而那股书卷味越发浓郁起来,很——阳春白雪的一个人! “爱情代表作,很有宝黛相恋的感觉!”他点点头。 筱执素古怪地看了他一眼,没想到他连这个都知道。他,原来这么不简单,脑子里忽地飘过一句越剧唱词——“只道他腹内草莽人轻浮,却原来骨格清奇非俗流”。现在的他,又像是图书馆里让书给她的绅士了,很优雅地笑着,带着一股他特有的淡淡落拓味。短暂的接触中,她要不是被他激得露出本性,就是被气得半死,从来没有好好注意过他长什么样,他——很帅,很性格,不像一般大学生那般青涩,是一种成熟,明了自己在做什么的成熟。她的心猛然一跳,与其看到他现在展现的这种雍容气度,她反而宁可他像以前那样嬉皮笑脸了。 “怎么样,打过两次交道了,交个朋友吧!”安青亭伸出自己的手,没有了以往的玩世不恭。 筱执素不语,他此时的正经告诉她,他是认真的,而她,也知道,再纠缠下去,两个人不知会发展出什么奇奇怪怪的关系。对她而言,这个男人,是危险的,不如,不如就接受他的建议吧,躲在朋友的保护伞底下,她或许可以全身而退。 她在动脑子,安青亭肯定地想,她想找出对她来说最好的解决方案,这么保护自己? “怎么,我不够资格吗?我以为我已经通过测试了?”他好笑地看到她难得地露出尴尬之色。 筱执素不知道他居然这么敏锐,一下子就看穿了。她知道自己一向自负、傲气,刚才念那首词,一方面是显才,一方面也有让他自惭形秽的意思,可是现在,她真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了,她懊恼着,努力控制不让红晕浮上脸,可是耳朵却不由自主的红了起来。 “好的,朋友!”她也伸出自己的手,正色说。 “有没有浑身酥麻,来电的感觉!”才正经了一会,安青亭立刻故态复萌,优雅贵公子一变而为地痞小流氓。 筱执素原本握着他的手马上一翻,“啪”地打了他一下。 “是,当然有麻的感觉,那是你身上恶劣的细菌正传到我手上!”她嘴上这么没好气地说,心里却是感激安青亭的,他这么一捣乱,刚才两人之间,隐隐的无形张力消失了,他们——都退回了彼此安全的位置! 两只手交握着,目光纠缠,却同时都掩去了真实的情绪。 朋友,是吗? ××××××××××××××××××××××××××××××××××××× 十一月了,秋风瑟瑟,黄花点点,校园里错落地点缀着片片枫红,一派秋意盎然。手持着一本刚刚读完的《音乐周刊》,执素习惯性地漫步走向位于校园南端的湖边,感受着清风拂面,以及带来的那点凉意。 四季总是不断递嬗,日月轮转,日子——好像过得很快,她轻轻吁了一口气,闭起眼睛用心体会天地用无声的语言传递给人的讯息,虫鸣唧唧,树叶沙沙,现代人已经很少有这个闲情逸致做这种事情了。是伤春悲秋吗,她低低一笑,这好像是历来才子佳人的通病,像她这样研究文化的人,心思总是比较纤细敏感,因此对周围环境的变化也就比一般人更敏锐。不过,至少也要像她一样衣食无忧,没有生计之愁才有可能这么心无旁骛地阳春白雪吧!母亲死后,父亲似乎怕她对自己的再娶发出什么过激的言论,尽量在物质上补偿她,她也不欲父亲为难,自己一个人在外念书,于是,就这么过了好几年清净日子…… 触及自己心底的伤痕,执素终于不能再保持无波无绪的心境,眉头不由自主地一蹙,原本沉静的面容也有了波动。睁开眼睛,目光瞥见手里的《音乐周刊》,执素无可避免地想起了安青亭,想起刚刚看到他在《音乐周刊》里对钢琴大师霍洛维兹演奏的评价,她不禁又是微笑又是叹气,“地底透出的幽光、鬼火”,这般形容词,难为他怎么想来,偏偏,形容得又是如此恰当,因为她听过霍洛维兹的演奏之后,也不得不承认,再也没有别的词语可以这么生动地描画霍洛维兹的技巧与情感表现了。 她也不太相信,自从和安青亭认识以来,屈指算去,都已经过去大半年了,记得刚认识他时,还只是在春寒料峭的三月,现在却……一片梧桐树叶在空中打转又打转后终于不情不愿地落下,恰好落在她的肩上,执素取下那片叶子,在手中把玩着,继续刚才中断的思路。这大半年来,他们的身份又有了不同的改变,由朋友晋级为师姐与师弟的关系,因为安青亭在毕业后正式成为陶教授新一届的研究生。对她来说,这是晋级,对安青亭来说,大概就不是如此了,毕竟他比她还大一岁呢,却得喊她一声“师姐”。不过,这个人脸皮厚得很,也不会在乎这些,反倒是她,有时被他在公共场合那声亲昵的“师姐”喊得面红耳赤。 当然这么些日子,也足够她了解他这个人了,可是,她真的了解吗,执素摇头。她知道他是《音乐周刊》著名的乐评人,是学校里的跆拳道高手,甚至隐隐有取代她,成为陶教授最得意的门生的趋势。但,这些都是表象,对她来说,安青亭就像流动的水一样变幻莫测,用不同的容器来乘,会呈现不同的模样! 他可以在大庭广众之下,和人胡搅蛮缠,别人问他以他的能力,为什么不去参加国家级跆拳道比赛时,他居然酷酷地回了一句“我打架是为了发泄过多的精力”,听听,什么话,直接把跆拳道称为打架的人,也只有他了!可是,他也会在陶教授开seminar的时候,严肃地和大家讨论学术性课题;更会在她酸儒气发作,掉掉书袋时很心领神会地接上下一句,让她惊讶上半天。她原先对他那种“花花公子”“纨绔子弟”的印象早就不复存在,代之而起的——是钦佩,是的,钦佩!她一向自视甚高,绝少真正佩服过身边的什么人,安青亭,却开了这个先例。 皱皱眉头,她不意外地发现自己已经对他投以太大的关注了,而她最不需要的就是这种对任何人超过本分的关心。他们是朋友,只是朋友,所以,她一定会恪守朋友的本分,不该她问的,不问,不该她管的,不管! “至若春和景明,波澜不惊,上下天光,一碧万顷……”学校里的湖,当然比不上洞庭湖那么壮观,只是每次看到这湖,总会引起她的思乡之情罢了,毕竟那是她的故乡啊! “这里可没有沙鸥翔集啊,何况现在也不是春天吧,你的书袋掉错时间了!”才想着,安青亭的声音已在她的耳边响起,执素微一侧头,可不是他,正抿着嘴,含着一抹看来总是别有深意的笑,望着她。 “既然只是掉书袋,你又何必管我用的时间对不对!”她漫应着,蹲下身,将那张不幸落入她手里的梧桐落叶,埋进湖边松软的土里。 黛玉葬花,她埋叶!青亭有点受不了地垂头,这女人,真是他碰到过的最怪的一个人,他从来没有见过有哪个人浪漫到这么无可就药的! 随时随地她都能吟出一段诗啊词啊,古今中外的,通通都有,感性得不得了。有一次他看到她对着流经校园的一条小河发呆,想过去吓她一下,才走近居然听见她在喃喃着裴多菲的《蒂萨河》,他当场为之绝倒,不就是一条小水沟吗! 但说她过度沉迷于浪漫不够理智嘛,她又能在分析文学作品的社会背景时,非常深刻地揭露出现实,其言词之尖锐刻薄,连他都要甘拜下风! 每次让他想到就发笑的就是那次他们一同去看画展,在回来的公车上她给人让座,当人家谢她时,她居然会说“我只是坐久了腰疼”,弄得人家尴尬不已,他却几乎当场暴笑出声,真是个死要面子的“伪君子”! 耸耸肩,既然她不说话,那只能他多说一点了,才想开口,却见她的目光凝望向湖心,心中一动,四下打量,从地上捡起一块碎石,斜削向湖面,石头在湖面连跳了好几下,才沉入水底,原本平静的湖面因此而荡起一阵阵涟漪。 执素还是没有任何正眼看他的迹象,不过嘴角倒是勾起弧度,眉眼也弯了起来。还好,青亭松了一口气,总算对外界还有一点反应。 “天快黑了,你就打算在这么冷的湖边一直沉默到天荒地老?麻烦把你已经云游到冥王星上去的脑电波收回一下,现在是吃完饭时间了,OK?”青亭软软地把身子半靠在执素身上,哀怨无比地说。 喏,又来了,执素不以为意地把他推开,对他这种赖皮行为她几乎是带着无奈的心情才好不容易地习惯的。 “走了。”执素率先前行,并且很谨慎地与他保持一段距离,像他这种随时随地都会玩出一点花样来的人,她最好小心一点。 才走上大路没几步,两声娇脆的喊声就在他们身后响起。 “嗨,安!” “安,好久不见!” 没错吧,执素摇摇头,不着痕迹地退后几步,并且努力在脸上摆出一副“我不认识这个人”的表情来。 “嗨!桑德拉!嗨!麦格!”安青亭一手一个搂住两个身材高挑健美的女郎,并任由他们捧着自己的脸狂吻,笑嘻嘻地和两个人调情,“桑德拉,你越来越年轻了!麦格,为什么每次看到你,你总能给我惊喜呢!” 这是演的哪出大戏啊!看着他们三个当众调笑不忌,路人纷纷为之侧目,执素庆幸自己有先见之明,不然她也成了众矢之的,那该有多尴尬!不过,在一边以不带偏见的眼光看待,执素承认,这倒是挺赏心悦目的。青亭高大健硕,有一种成熟男人的阳刚魅力,两女子不但身高相称,蓝眸朱唇、性感无比的笑容又与他那股什么都不在乎的落拓不羁劲儿配得恰恰好。 面对这一副可以上时尚杂志的画面,说不上心里是什么滋味,执素只能面无表情地理智分析这是对帅哥美女产生的羡慕感! 他,该是这种天生长袖善舞的人物,任由别人众星拱月般捧着他,这是他与生俱来的气质。 只是——曾经啊,她比他还要风光,在水银灯下翩翩起舞,是众人的宠儿,只是如今却选择了在不为人知的角落里,静静欣赏别人的风采,后悔吗,遗憾吗,也许并不是,她早就学会在做出一种选择之前,放弃自己后悔的权利…… 安青亭送走两名性感女郎,回头瞥见执素脸上古怪的表情,不由一愣。 “怎么了?” “脸上有东西!”执素比比自己的左右颊,向他示意。 是口红吧!他耸耸肩,摸遍浑身上下就是摸不到一张纸巾,只能用“乞怜”的眼光望向执素。 “替我擦掉!”青亭侧过脸去。 执素撇撇嘴,无可奈何地掏出面纸,她用力地擦,拼命地擦,不知是要擦去他脸上的唇印还是要擦掉自己心里莫名的感受。 “好了!”青亭轻笑着伸出他的大掌握住执素不盈一握的皓腕,“再擦,我的脸皮都要被你擦破了!” “那是因为你的脸皮本来就厚!” 辛辣地回了一句,执素想收回手,却被他拉住,她只得抬头,刚好迎上他的目光,一时不察,竟被攫去了心神。 她一直知道,这个男人是很危险的,不知道是不是她的错觉,她总觉得,他的那双眼睛里好像有流动的火焰在烧,有时是平静的,有时又是熊熊的,在那火焰之下,还似有隐藏着什么,令她有一探究竟的冲动…… “安!” 迎面走来男子的招呼声打破了两人之间的魔咒,青亭和执素各自下意识地别开头去,躲开对方的目光,执素更是不但缩回自己的手,还跨开一大步,想粉饰太平,撇清与青亭的关系! 迎面走来的嘉迈兀自兴高采烈,不知自己干了什么好事,一把搭上青亭的肩:“安,怎么还在这里磨蹭,这时候你不应该在餐厅?” 又像发现新大陆一样惊奇地望向执素:“安,你的新女朋友吗?怎么换口味了?”她会是安的女朋友吗,高高的,这条符合安对女人的要求,可是那身材——穿得普通不说,连女子该有的曲线都看不见,面貌也平凡无奇,他左看又看,看不出她有什么地方能引起安的兴趣啊? 青亭一把甩开嘉迈的手,两个大男人勾肩搭背成什么样,除了他快要睡死的非常时刻,他从来不喜欢和男人有这种暧昧的肢体接触。 尚在心神震荡中的执素听见这么挑衅蔑视的话,又碰上嘉迈打量的目光,向来注重隐私也极自傲的她哪有可能忍得了这个!眼中精芒一现,她眯起细长的凤眼,非常非常有礼貌地笑问青亭:“你朋友吗?不介绍一下?你好,我是筱执素,您呢?”她客气地向嘉迈假笑。 “哦,嘉迈,嘉迈·罗宾逊!”嘉迈毫无心机地开朗大笑。 “原来你叫嘉迈·罗宾逊啊,这么关心别人的私事,我还以为你姓三姑名六婆,外号多嘴公呢!不过想想也不可能呀,像你这么有男子气概的人,怎么看也不像呀,原来真是我想错了!”执素掩口而笑,眼珠一转,流光一闪,眼角嘴边,媚态尽现。 这番话,贬中有褒,褒中有贬,褒到极点,也贬到极点! 啊!嘉迈张口结舌,一张满是雀斑的脸此时挂上这种表情更是可笑,他呆呆地问青亭:“安,我的中文没有退步吧!她说的三姑六婆是我想的那个意思吗?” “你想的没错!”青亭双手环胸作壁上观,明显地不想淌这趟混水,早在嘉迈说出那番话时,他就预料到嘉迈不会得到太好的待遇,不过尽管如此,还是很好心地为嘉迈解惑。 在心里暗自冷哼的执素,在碰上青亭那莫测高深的目光之后,马上警觉起来。他的眼睛,他的眼睛里,又出现那种流动的火焰了,燃烧得好像——很旺!不好,刚才自己到底哪根筋不对了,居然在他面前犯下这种大错,当机立断——走! “我回家了!”一旦从情绪化中恢复,执素立刻小心收敛起自己的气息,挂上最擅长的平和表情,向他颔首而去,完全视嘉迈为无物。 嘉迈毕竟是西方人,执素的那些话虽然刻薄无比,他领会的不过只有真正意思的50%。还没有回过神来的他呆望着佳人已杳的方向,忽然觉得——这个女人,也没有自己想得那么差,特别是她刚才的样子,好辣,好妩媚,好性感,东方女人果然以韵味见长!他在心里赞叹着。 “安,她是不是你的女朋友?”乐观的天性让嘉迈浑忘才挨过骂,又兴致勃勃地问起这个问题。 “你想干吗?”青亭利落地一跳,闪开嘉迈又要粘上来的手,斜眼睨向已经有好几次差点被他扭断双手经历,却从来不知悔改的嘉迈。 “如果她不是你的女朋友,我想追她;如果她现在是,麻烦你们分手时通知我,反正你交女朋友从来不会超过三个月!”嘉迈很自以为是地想着,眼前幻化出与中国美女相拥的美好远景。听说中国女子不但温柔体贴,而且烧得一手好菜,啊,若是他有这样的女友,他未来的生活该是多么幸福啊! “不许追!”青亭毫不考虑,残忍地把嘉迈从美梦中摇醒,一点没有意识到自己的力道快把嘉迈的肩膀捏碎了。 “哇——好痛!安,我的骨头快碎啦——”嘉迈惨叫,为什么,为什么,他老是遭到安这样的对待,他做错了什么了吗? 青亭这才意识到自己干了什么好事,马上放手,对于自己几乎是失去理智的行为,他——有点懂,也——有点不懂。看见嘉迈煞白直冒冷汗的脸,心中不由升起一丝愧疚之意,毕竟嘉迈是他的朋友,平时很照顾他……但是一想到嘉迈刚才说了些什么,才萌发的良心又迅速被他扼杀在了摇篮里,嘉迈凭什么追执素,他哪里懂得执素的好处,他根本配不上执素! “安,你很不对劲哦?她到底是不是你的女朋友?”嘉迈打量着安阴晴不定的脸,小心翼翼地问。他虽然粗线条了点,但并不笨,好歹也和安相处了这么长时间,要是连这种不对劲都看不出来,他就真不配做安的朋友了。 “嘉迈,我真怀疑你是不是具有纯粹的西方血统!”青亭怜悯地看着还没接受教训的嘉迈,顺便转移他的注意力,“这么喜欢探人隐私,你倒比我还像东方人!” “安,我只是关心你!”嘉迈很不满地说,“对了,为什么我不能够追她?” “她是我的朋友,不在女朋友的范围内,不过我也不知道以后会不会是,我只能说有这个可能,‘朋友妻不可戏’这句话不仅适用于现在时还适用于过去式将来式,所以,你、不、许、追!”青亭回答得非常滑头,像在说绕口令一样。 “安,你太狡猾了,”嘉迈被他说得头晕脑胀,一会才摇头晃脑地叹息,“不过我是不会放弃的……” 未出口的话语全部梗在喉头,眼前一张狰狞的面孔让嘉迈纵有再多的雄心壮志也通通在此时化为乌有,“识时务者为俊杰也”,中国人的老话果然没有错,想必说这个话的人一定有过和他类似的经历吧! “嘉迈!你当然可以不要放弃,你还想不想要稿子,你还想不想办那份杂志?”青亭在他面前张牙舞爪地恐吓着,“这期的稿子只写了一半,你要我回去销毁它吗,很简单的,鼠标一摁就行,千万不要跟我客气,呵呵!”拎起自己的拳头在嘉迈面前很有威胁感地晃晃,他虽然没有鲁达那样醋钵大的拳头,但用来对付嘉迈还是够了,或许也能像鲁达打镇关西一般打出个“全堂水陆的道场”来! “我的意思是说,我当然不会放弃与你共事的机会!”嘉迈见风使舵得很快,呜呜,真是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啊,自从遇上安,他学会了很多虐来顺受、忍辱负重的中文表达! 得到嘉迈这样的回答后,青亭才满意地松开自己的拳头,迈开大步向前走。 “安,晚上去‘Bands’吗,爱文他们又写了几首新歌,你好久没去了!”嘉迈在他身后大声嚷嚷。 “Bands” 是学校里一个吧的名字,也是吧里驻唱乐队的名字,当在武术馆练拳都不能发泄他多余的精力时,青亭就会选择去那里劲歌热舞。 他好像什么都有了,但又好像手里什么都抓不住,过去他为了证明自己,拼命努力,可是当他真正证明自己的能力之后,又惘然若失起来。以前工作学习是达到目的的手段,现在他已经能够证明自己,却渐渐变了味,成为他追求的目的了,每次完成自己定的目标,他都觉得自己好空虚,总想在手里真真实实握住些什么,但问题在于他也不知道自己到底缺少了什么,那份失落时刻萦绕在他身边,哪怕他身处人群,哪怕身边莺莺燕燕环绕。他不是没有想过肉体的慰藉,可他毕竟不是那样的人,即使他给人的感觉如此轻佻。学习的是文化,工作的也是文化,在思想上,他是有洁癖的,因此打心底里反感这种低俗,那种莫名的情绪,摆不脱也抓不到,他只能在生活中扮演小丑,嘻嘻哈哈,笑自己——也笑别人! 带了这么长时间的面具,他也累,他也想脱,但恰恰是因为时间长了,这副假面具也融入了他本身的性格,他吊儿郎当的样子已经改不过来了,就算他真有勇气去掉它,他也不知道该如何以另外的面貌生活了。 “我会去!”青亭头也不回,也许身子疲累之后,这种空虚感就不会那么强吧! |
第3章 ![]() |
在陶教授家不算宽敞的客厅里面,坐了五六个年青人,以陶教授为头,团团围在圆桌周围,闪亮的灯光照着一张张而又热情洋溢充满青春活力的脸,受到他们的感染,连陶教授这样年近60的老人,也显得年轻不少。 陶教授的教课方式很独特,他并没有按照时间顺序来要求学生阅读查找资料,而是将文化按他自己的见解,粗略地划分为美术、音乐、文学三大板块,在这各自的三大板块中才以时间顺序进行讨论研究。 同时,他也强调了开创性思维的重要性,往往是他起一个头,接下来的讨论就由他们自己进行,而且还让他的学生在居家似的宽松环境中进行讨论,因此大多数seminar 都开在他自己家中,将时间定位晚上七点到九点,但因为大家都是年轻人,经常会谈得太过浑然忘我而拖到很晚。 这样轻松的上课方式,更让青亭相信自己决定选择跟随陶教授研究文化史是正确的。在这所以文科为主的综合性大学里面,虽然也有专门研究音乐史的教授,但他考虑再三之后还是决定选文化作为自己的专业。 从大一开始作乐评人,而且还做得不错,到现在已经三年了,他常常有力不从心的感觉,自己太年轻了,缺乏生命的厚重感与历练,只能通过不停地学习来吸收经验。而音乐也不仅仅是音乐而已,它牵涉到很多方面,他很欣赏大提琴家马友友的话,无论学什么都能增加一个人的知识,融会贯通之后,就会通过自己最熟悉的媒介表达出来,在他而言就是用大提琴,在安青亭而言,就是通过文字。所以他选择了文化,而不是单一的音乐研究。 “从时间上来说,巴洛克流行于十七世纪及十八世纪初,有人把十七世纪各国的艺术——意大利、荷兰、西班牙等等都罗列在巴洛克范围之内,其实这是不正确的。国与国之间情况不一,各种艺术发展历程也不一样,不能简单将它们分到巴洛克名下,这之间的风格差异是相当大的。” 面对着自己的学生,陶教授不紧不慢地替巴洛克风格下着定义,又慢慢啜了一口茶,虽然研究的是欧洲文化史,但由于是第二代华侨,并且从小接受的是中国传统教育,陶教授在骨子里面,还是相当中国化的。 “因为它的艺术精神和表现手法与盛期文艺复兴时期有着非常明显的区别,巴洛克才成为一种独特的艺术风格。你们应该有所了解吧,音乐上的‘古典主义’与‘浪漫主义’之间,有着相对与继承,同样,在美术史雕塑上,也可以这么划分,巴洛克可以归为“浪漫主义”,而文艺复兴则是‘古典主义’。但也并没有这么简单,巴洛克是在天主教复辟后随着贵族统治的巩固而发展起来的。在当时欧洲文化艺术的中心——意大利,罗马教廷极力用奢华的建筑装点来显示旧教的威力,而虽然欧洲其他专制君主在制度上仍旧坚持“君权神授”,但是在趣味上却已经偏向于资产阶级化的享乐主义,于是,这就产生了一种新的贵族艺术。”陶教授续道,视线缓缓从他们脸上扫过,“你们谁——来举一下例子啊?” “贝尼尼!”一人抢着答,“在那个时期,贝尼尼被人称之为多面手,他既是雕刻家又是建筑家,哦,对了,谈到贝尼尼,不能不说他给罗马维多利亚教堂作的《圣苔列莎的幻觉》群像,那可是他那种巴洛克风格的最典型的代表作品!” 贝尼尼的确是当时非常有名的雕塑家,他将建筑和雕塑结合,又在其中运用绘画手法,形成了被严守古典传统的艺术家称为“非驴非马”东西的“巴洛克”(奇形怪状)。 然而谈到贝尼尼的这件代表作,几人都忍不住笑了。 “贝尼尼的特点在于他所创造形象的生动和肖似,当然在气魄雄伟方面不能和米开朗基罗相比,但从艺术技巧的发展上看,他毕竟给美术的表现力提供了新的东西。”他们的大师兄中肯地评价着。 陶教授微笑点头,正想问问其他人的准备功课时,不巧电话铃响起来了,他点头向他们示意继续,自己就走进房间接听电话去了 “是啊,他和卡拉瓦乔一样也非常写实,为了这个,还去找来圣苔列莎的日记看,”眼见导师不在场,年轻的二师弟沉不住气了,忍不住得就要开开玩笑。他模仿这位西班牙女尼——一个反宗教改革的英雄——在梦见自己被天使的金箭穿胸时的口吻,说,“我痛到大声呼叫了,但同时又觉得很甜蜜,这是医疗之痛而非肉体之痛,这是灵魂所受的上帝的甜蜜抚慰……”到后来,还故意闭起眼,在胸前握住双手,做出那种暧昧的欲仙欲死的表情。 几个大男人都心领神会地大笑。 “如果光从她的表情来看,人们很容易就想到,这件本来是赞颂灵魂‘神圣交感’的事件,似乎变成尘世上肉体的性爱,而偏偏贝尼尼选择这个场景,还雕刻得如此传神,可见贝尼尼也不一定就像一般人所说的那样,全力以赴只是为了讨雇主的欢心而已。”即使知道他们暗示的是什么,执素也没有因此就忌讳而不谈,她还是提出了自己的见解。 她是以很科学的口吻来对待这件艺术品的,只是实事求是地说出了自己的看法,其他人却未必像她那样心地纯正坦白,她既然开了头,话题便开始偏移,反正教授也不在嘛,话语间就越发露骨起来。 执素没料到自己的这番实话会起到这样的作用,呆了一呆,撇撇嘴,对这些话只能木着脸当作没有听到,青亭不着痕迹地打量着她,看不出她的脸上什么异样,但却注意到了另一位老实的师妹尴尬的样子。 “嗯,这也不能算是贝尼尼的独创啦,”青亭懒洋洋地,翘着二郎腿晃啊晃,看似浑不在意,却巧妙将话题导回正轨,“其实中国唐朝有位大雕塑家杨惠之也有类似的创造,他的‘壁塑’就是将雕塑人物与壁上景物结合……在贝尼尼时代,自从天主教复辟后,异教故事题材很受欢迎,贝尼尼以罗马神话创作的一座雕像也非常有名!” “是《阿波罗与达芙奈》!”一人抢着说。 谈论的主题顿时又转到对这件雕像的艺术分析上,正在此时,大门砰的一声大响打开,把众人都吓了一跳。 “Dad! I’ve come…… ”闯进来一个女郎,与他们一起面面相觑。 二师弟几乎没当场吹起口哨来,好媚的一个女孩子,睫毛又黑又长又翘,眼睛在转动间,似要将人的三魂六魄都勾了去。 青亭的眼睛也亮了起来,没有办法,这几乎是男性碰到一个长得不算差的女子的本能,更何况是他这样在花丛中“流连”的人呢!他阅人无数的双眼一下子就精准地抓住了重点。虽然化妆得相当抢眼,但还是能够看出,她是个只有三分姿色的女孩子,只不过却懂得用七分的打扮来掩饰自己的不足,凸现自己的优点,比如那身材,倒真的是货真价实的,他带着赞叹的眼光上下扫描着。 执素当然认得她,她是陶教授的女儿,在国外念大一,现在不应该是学校放假时间,却不知她为什么突然回家来了。看出青亭眼中的欣赏之意,她也不知道自己那根筋不对,竟然主动向他介绍起来。 “陶教授的女儿,陶灼华!” “桃之夭夭,灼灼其华吗?”安青亭自语着,“她看起来可不像贤妻良母啊!” 执素当然也明白陶教授给女儿起名“灼华”的意思,她的名字取自《诗经》里的“桃之夭夭,灼灼其华,之子于归,宜其室家”,陶教授是希望自己的女儿成为宜室宜家、温柔贤惠的好女子。不过,从小接受西式教育的陶灼华,却恰恰相反,豪放得不得了,显然是要辜负他的期望了。 身材不错,假以时日,肯定是个性感女郎,可惜现在还是太嫩了,这个年龄的女孩子还是清纯一点比较好,虽然有着成熟女子的装扮,却仍旧只有十七八岁梦幻少女的灵魂。欣赏归欣赏,他还不会分不清欣赏与真正动心的区别,青亭在打量顺便在心里评估完毕后收回自己的目光,不自禁地落到执素身上,两人眼光一触,随即又错开。 陶灼华在看到这么晚了,自己家里还有这么多人后,也是稍稍一愣,随即又明白过来他们都是自己父亲的学生。她的目光一下子就被坐得大大咧咧、百无聊赖拿着钢笔套在桌上敲啊敲的青亭吸引住了,看他侧过头斜斜瞟自己一眼,挑挑眉毛,又再度垂下头去,顿时心跳一百二。 她一向觉得东方男子不但不像西方人那样轮廓分明,而且性格太过温吞,可是这个男人那股独特的坏坏的气质引起了她的兴趣。 “灼华!”陶教授从厨房回来,看见不应该在此时此地出现的女儿,发傻地站在那儿,几乎不相信自己的眼睛。 “Dad!”陶灼华冲过去,给了自己老爸一个法国式的大拥抱,看到老教授被自己的女儿搂得喘不过气,在学生面前又得辛苦地保持尊严的样子,众人窃笑不已,同时也知趣地纷纷告辞。 陶教授的家位于学校东门,要走到执素的公寓则必须出学校的西门,恰好青亭的宿舍也在西门附近,两人一向一起穿过校园走回去,青亭更是每次都把执素送到楼下,展现了翩翩绅士风度,执素当然不会拒绝,安青亭有时赖皮得让人无法忍受,有时又君子得让人——特别是女人——不由得有受宠若惊之感! 时间已近十点,在大学里自然这还不是就寝时间,校园夜生活才进行到一半,隐隐约约还可以听到不远处的酒吧里传来的音乐声以及喧嚣的人声,就在这条从东到西穿越整个校园的路上,也有不少散步的情侣,手挽着手,呢哝着情话,更有一些男女在路灯底下就拥吻起来,这种场景在大学里是很常见,看多了也就见怪不怪了。 这条路他们已经来来去去很多遍,向来就是青亭滔滔不绝,而执素沉默不语,偶尔搭上两句话。 刚开始认识执素时,青亭还以为执素也像自己的妹妹青青一样有自闭症呢,因为她的话真是少得可怜,可是后来他发现,执素倒不是有自闭症,而是她根本懒得和人搭话。她并不像青青,就是身处人群中也对一切视若无睹,会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发呆发到九重天去,执素对一切都是有反应的。有时候一群人在她身边聊天,他总会不自觉地注意她,她对身边的信息接受得很快,也会在听到笑话时眼里露出笑意,当然更多的时候她冷笑的嘴边是带着不屑的,“太高人愈妒,过洁世同嫌”,不过显然她很明白这个道理,将自己的清高隐藏得很好,不然她哪还能这么清静地过日子。 等到入了师门,他不着痕迹向其他师兄弟们打听对她的看法,又发现她真将自己淡化得非常彻底,连和她已经算是来往最亲近的人,也只是说,觉得她是在学术上很有见解的人,其他的就一概不知了,没人对她有特别的印象,她在别人的心中,就是一团模糊的影子。 不过,在学术上她的表现却又相当抢眼,众人皆知她是陶教授最钟爱的学生,像刚才上讨论课,他知道执素是真的是想探讨学术问题,可听着一个女孩子以这么正经的口气说什么肉欲啊,性爱之类的,怎么着都让他觉得别扭奇怪,这女人难道一点不知道在几个大男人面前说这些话会引起什么误解吗?真是奇怪的女人! “想什么?”这是他们通常的开场白。 “月光如水水如天。” 听听,多么诗意的回答,青亭仰头望天,今夜是满月,再低头,月光下树影婆娑,的确很有意境,可是……唉,青亭还是忍不住地一叹,这个女人最大的优点也是最大的缺点就是太风花雪月。他们在一起除了这个就没有其他好谈的了,但生活中还有很多别的呀,吃喝玩乐,衣食住行……她能不能现实一点,不要这么清高,难道她以后有了男朋友也天天开口闭口不是建筑风格就是文学典故?他敢保证,不出三天,那个男人就会拂袖而去,幸亏她还有他这个朋友随时来找她解解闷,搭搭她的话,不然她的生活岂不是更无聊?青亭为自己把执素从“枯燥”的生活中“拯救”出来感到庆幸,压根没想到和执素交朋友是他自己无赖硬凑上去的,执素本来是在无奈的情况下才答应的! “执素,你可不可以不要这么学究?”他真想把她的脑袋剖开来看看里面到底装了什么,“月色是很好没错,你就不能想点其他的,就比如说,你和你的初恋情人是不是曾在这样的月光下散步啊,你的初吻是不是在这么美好的气氛下被夺走的?” 执素没有开口,克制自己不要开口,上了他的当,她哪里有什么初恋情人了,她的初吻不就葬送在他这个无赖的身上,他还敢说? 见执素还是同往常一样,一碰到私人问题就不开口,青亭耸耸肩,继续自说自话。 “将来你交男朋友会不会也像苏小妹三难新郎一样,出张考卷给他,答到一定程度才能过关,啊,不会在笔试之后还有面试吧?如果真是这样,执素,那我估计世界上没有这样的人可以符合你的要求!” “那有什么不可以?”执素总算开口,声音如月光般清冷。反正她也没有想过自己的生命规划中还有恋爱、结婚这档子事,那真要这样有什么不可以呢? “喂,我开玩笑的,你当真啊,天哪,我真为将来看上你的那个男人掬一把同情之泪!”青亭唱作俱佳,“看上你的男人肯定吃尽苦头,老是这么闷声不响,多没情趣!” 这句话听得执素很不舒服,再想起今晚他打量陶灼华的眼光,以及陶灼华看他的眼光,她怎么可能看不出陶灼华的意思呢,像青亭这样的人,不,不是,所有的男人,都应该会喜欢那样热情奔放的——女孩吧!像她这种古板无趣的人,不但只会和人谈谈玄而又玄的历史典故,连一般女性擅长的生活上的事都不会弄,她一方面清高地不愿意成为那种“洗手作羹汤”的女子,一方面又极度自卑于自己身为女性,居然连最基本的权利都放弃…… 气氛不对,青亭马上感觉到了,执素沉默得有点不寻常。 “你不会生气了吧?来,我们再回到原来的话题,你的初恋情人是谁?咦,不开口?不开口我就当你还没恋爱过啦,哇,还是不开口,是真的喽!呵呵,那这么说来,夺走你初吻的不就是区区在下我吗?”青亭故作汗颜地在额头抹了一把不存在的汗水。 他真敢说?执素可以忍得了不开口,知道他是存心逗自己,却忍不了自己的眼光恶狠狠地向他杀去,一刀,两刀……千刀万剐,最好能将他凌迟处死! “好,好,我不说就是,”青亭投降地举起双手,这样她都不说话,他也没有办法了,“我道歉!你不会真生气吧!”这句话问得极为认真。 已经到了自己公寓楼下,那她就可以不必再忍了,走上台阶两步,执素倨傲地斜视着已经比她低了一头的青亭一眼,口气冷得像冰,话刻薄得像刀子。 “让我生气?你也配?” 这样的句子组合,配上执素刻意鄙视的表情,真的——够毒! 这才是执素真实的性格吧,自己的确成功地惹出了她的话,可是这种被骂被损被蔑视的感觉——真是糟透了,她真懂得如何让涵养最好的人暴跳如雷,或者干脆气到内伤吐血。青亭很少发火,算是脾气很好的人了,也被她激得血气直往头上涌。 执素满意地看着青亭那先是无法置信地瞪大双眼,后又咬牙隐忍额头青筋直爆的模样,哼,总算出了一口恶气! 但看到青亭眼中原本缓缓流动的火焰霎时间熊熊燃烧起来,她才晓得大事不妙,为时已晚地想起这个脸皮极厚的人是什么都干得出来的。 “喂,你……”还没等她开口阻止,青亭给她一抹让她毛骨悚然的恶意的笑,随即把手放至嘴边成喇叭状,扯开嗓子大叫起来。 “筱执素!我爱你!” 余音未绝,本来只有稀疏几盏灯的大楼就齐刷刷地同时亮起灯来,不少住户探出头来左右张望。执素连忙把身子往后缩一缩,再瞪向那个拍着大腿狂笑不已的无赖。 “你!” 青亭大笑着跑远,这个爱面子的女人最不想的就是引人注意,那他偏偏就把她推到前台让众人看,哈哈,这下子,有她的好日子过喽!心情一下大好,逗逗这个女人,真是生活中一大乐事,青亭开怀地笑想,全然不知自己已经几辈子没有这么开心过了! 她怎么会惹上这么个煞星?执素又气又恼地急忙奔上三楼,把自己锁进房间,这下可好,全大楼的人都知道有她这么一号人物,明天她还怎么出门,房东来时她又该怎么解释?以后出门都会被人指指点点,她岂不是像过街老鼠一样了?他可真够狠的,居然抓准了她的命门,千不该万不该,她不该意气用事,逞一时口舌之快,现世报,来得快,一点没错! “该死!你去死好了!”执素低声骂着,越想越气,只能这么骂他,想要多点别的词汇,又实在想不起来,她很会刻薄人,可是却不会骂人哪! “筱执素!我爱你!” 要命,那声大喊居然还在她耳边回响。 执素的脸又燥热起来,不知是怒还是羞。喊什么不好,偏喊这个,“我爱你”是随便能喊的吗?那会让她,会让她心乱! 心乱!心乱? 她冲进浴室打开水龙头就往自己脸上泼水,希望降下那份热度,也熄灭心头的胡思乱想,冲了好长时间的水,她才觉得好一点,抬起湿淋淋的脸准备擦干,却在看见镜中的自己时愣住。 这种表情——好熟悉,带有愠怒之色的脸上,还残留着未曾消退的红晕,眼角眉梢更是隐含春意。 她为什么会觉得这种神情那么熟悉?执素有点呆呆地望着镜子里面那个看起来熟悉又陌生的自己,困惑地想着。 那是母亲的神情!她在自己的记忆里拼命搜寻,猛地想起,脸色也一下子变得惨白。 她还有一点模糊的印象,那还是在她很小的时候,看见过母亲用这样的神情望着又把饭烧糊了的父亲! 她不要想起母亲,她不是母亲,她已经在母亲的阴影下生活了这么久,为什么她还不放过她? 执素恼恨地想着,只觉得心中有种莫名的情绪升起,跃跃欲试地,似要挣脱她的控制,她想叫,她想喊,脑中那奔腾的意念强烈到她的手脚都在不停发抖。 深吸一口气,执素无奈地苦笑,先天上,她不能割断与母亲的血脉关系,可是在后天上,她克制自己不要成为第二个失去自尊的母亲。可是,过了这么多年,她却还是无法让自己真的心如古井水啊! 躺在床上,她翻来覆去不能入眠,好不容易才陷入浅眠,却又挣扎在现实与梦境的边缘。 ××××××××××××××××××××××××××××××××××××× 这几天,青亭的心情特别好,总是不自觉地笑,这可让嘉迈惊讶万分,因为从认识安以来,他见过安冷笑、奸笑、嘲笑、恶作剧的笑、对女人的调笑、装疯卖傻的笑、恐吓他时阴森森的笑……但还从来没有看到过安这样纯粹是开心的笑容,能让他露出这种笑容的,是人还是物?会不会和那位东方美女有关?基于安的警告,他已经放弃和那位东方美女成为神仙眷侣的希望了,和安共事这么些年,他太了解安的性格,可不想亲身实践。 安是那种说的出,做的到的人,有时候看着安为了达成目标,无所不用之极,他都有点吓到,因为那种方法在他看来,简直就是自虐嘛! 安可以为了锻炼自己的意志力,在盛夏的中午、冬日的早晨跑步,在练习跆拳道时更是不要命,都鼻青脸肿了还不肯放弃,也可以为了赶一篇稿子不眠不休到凌晨,小睡一会再去上课,保持了大学四年每门课程的全勤,还每年都拿奖学金。这样的人,太可怕了,他庆幸安不是坏人,不然绝对世界大乱! 可是,他还是看得出安其实并不快乐,虽然安给人的感觉总是满不在乎、毫无心机,一天到晚嘻嘻哈哈,但他真的不快乐,而可惜得很,他也不知道安为什么不快乐。 现在安已经是《音乐周刊》的主编,因为有了其他人的加入,也不像过去那么忙,可有的事,他还是亲历亲为,嘉迈同意安的说法,创业难,守业更难,但不必还像过去那样把自己操劳如此吧!安似乎,是故意让自己永远这么忙的,有时看着安在吧里无聊地和人调笑,他总会觉得安的身影,特别孤寂,让他很心酸。 所以,能让安开心的人或物太重要了,他一定要找出来,不过,他可不是要关心安哦,他真的不是,他只是一直想找个机会好损损安,老是他被安欺压得抬不起头来,这太没有天理了! 他追着青亭死磨硬缠,还挨了几拳,就是套不出青亭的话,幸得青亭的心情比较好,不然嘉迈早就被打断几根骨头,奄奄一息躺在医院里了。 想见的人见不到,不想见到的人却一直在追着他跑,青亭此时也在无奈地想着,不但嘉迈很鸡婆很无聊地追问他,陶教授的那个女儿这几天也跟着他跑前跑后,害他躲都来不及,要是以往他自然有办法打发掉她,可是现在她是陶教授的女儿啊,他怎么样也得给教授一点面子吧! 早上被陶教授叫去,看见向来从容自得,一派古时儒士风度的教授也是一副头疼的不得了的样子,本来说叫他是去有要事相谈,他随口问了一句“老师似乎有心事”,陶教授竟然拉着他诉起苦来。唠唠叨叨半天他才弄清楚,陶教授的宝贝女儿陶灼华,因为是华人,在国外的大学受到歧视,和同学关系闹得很僵,这位大小姐一赌气,就学也不上直接跑回家来了,陶教授正为这个心烦,这才扯到叫他来商谈的要事上来。 学校要出一本选修教材,本来是由陶教授主笔的,要写一本有关巴洛克时期音乐的书,却又碰上自己的女儿出了这档子事,天下父母心都是一样的,教授也只能先放下手头的工作来解决这件事。所以现在,陶教授只能把这份工作交给自己的两个得意门生——安青亭和筱执素了,一方面是器重他们,提拔他们给年轻人一个机会;另一方面,姜毕竟还是老的辣,从收青亭为门下弟子以来,他的行文笔法以及对音乐的观念,都已经告诉陶教授青亭的身份了,不过大家都心里有数,教授也不会故意点破而已。 为了这件事情,他得找到执素,不过他有一阵子没见她了,不会真的生气了吧,他们只能在上课时见面,一下课她就溜得不见踪影,偏偏她又是那种一进人群就被淹没得找不到的人,等他回过神来,就只见到一大堆人头了。陶教授的讨论课这周又全不上,挪到下周去补,要再见她的面还得等到下周,不行,他决定了,今天是他忍耐的最后期限,想起她好像还要担当助教的职务,青亭决定先到上课的教室去等她。 应跆拳道社团之邀,担任技术指导的青亭,在漫长而又乏味的教学过去后,毫不留情地掼倒了几个师弟,又躲过嘉迈的追捕,赶到了执素所在的教室。 完了,还是晚了一步,下课铃已经打响,等他冲到上面,只有三三两两的人在了。这下可好,青亭扼腕,怎么找她,校园里人头攒动,到处是人,哪里去找一个特别会隐藏自己的女子? 青亭站在窗台边张望熙熙攘攘的人群,沮丧地只想给自己一拳,忽地心中又一动,今天是星期三,《音乐周刊》发行的日子,她会不会去买了看? 他向湖边的报刊亭望去,人头一堆,虽有女子,却全是长发,失望地一叹,不太抱希望地再往那条通往报刊亭的小路看去,哈,还真被他找到了,青亭不由喜出望外,迅速跑下楼去。 执素正一边走,一边低头翻看着手中的书,慢慢移动自己的脚步,只在下意识间避让着人,大概是觉得老是撞到人影响自己的阅读,她渐渐向比较偏僻的校园一侧走去。 青亭一笑,正好,她往自己这边来,省得自己多跑路,而且他也清楚她一看书就沉迷其中,不太会去注意周遭事情,自然也不会发现他,然后再躲开他的事件了。 青亭想的得意,却在抬起头来时脸色大变。执素已经走到一个岔路口,另一条路上正有一辆装满器械的中型卡车在倒车,倒得不快不慢,但从司机那个角度,倒后镜里根本看不见别的路上的情况,司机也想不到,会有人边走路边看书完全不往前看,倒得很是放心。 执素仍然没有抬头,她只顾沉醉在书中,哪会意识到自己正身处险境呢! “执素!”青亭大叫,心急如焚,这个笨女人,一捧起书就沉迷得什么也不顾。 “执素!”他再大叫,可执素连路都不看,又怎会听到他的叫声。 |
第4章 ![]() |
正看得津津有味的执素全然不知危险临近,忽觉耳边有风声,才想抬头,却不料猛然间一股大力袭来,还不知道怎么回事,身体已经被人抱住,几个让她头晕目眩的翻滚,等她意识渐渐回笼,发现自己已经躺在地上。 怎么回事?执素迷惘地四顾,头有点晕,自己怎么会在地上,身上——还有一双手? 低头一看,正见青亭皱眉痛苦的表情,她一怔,在脑中回转的依然还是那一夜他的恶作剧。 眼光开始游移,却在瞥到他染上一大片刺目鲜血的上臂时停驻! 全身血液在刹那间仿佛凝固! 她的思绪顿时抽离,脑海里一片空白! “你怎么样?”青亭没有在乎自己的伤势,先问她,快速地扫视了一下她的全身,还好,没有血迹,自己垫在她的身下,她应该也不会有太大的外伤。心中一松,青亭开始感觉到自己身上的伤了,他浑身的骨头都像被碾过一样隐隐作痛,右手臂则刺痛得厉害,不由得闷哼一声。 小米,我亲爱的妹夫,我了解你曾经有过的苦难经历了,青亭苦笑着暗想,问题是,小米是为了保护他心爱的人,才以命换命,他这算是什么,见义勇为?他是这么好心的人吗,太可笑了。 “有人被车撞了!”有惊呼声响起,这里虽然偏僻,但发生了这样的事,人群也渐渐往这里聚拢来。 司机在听到响动时,就感觉不对了,下车后看到这副景象更是呆若木鸡,天哪,怎么会这样,他没有在倒后镜里看到人啊! 怎会这样,望着从远处不断往这里跑动的人,青亭头疼,忽然明白执素为什么不愿意被人瞩目,现在他相当有同感,要是明天在校报上看到他的名字后加了什么“英雄救美”、“见义勇为”之类的话,他会抓狂,以后他也不必出门见人了,直接投湖比较快! “先扶我起来!”青亭下指令给脸色煞白却看不出什么表情的执素,她不会吓傻了吧,还是见不得血? “哦!”执素此时才如梦初醒,连忙把青亭从地上拉起。 “先生,我不是故意的,我没有看见……”司机哭丧着脸,要是这位先生打算告他,他肯定会失业! “我知道,不是你的错!”青亭摆摆手,左脚在触地时一软,他差点又摔下去,幸得执素及时扶住,不好,不会骨折了吧,妈的,八百年才善心大发一次,居然就碰上这种事情! “天哪,安!怎么会是你!”到处找人的嘉迈拔开人群,见此情景不禁倒吸一口冷气,“你得去医院!” 执素的脑子乱哄哄的,机械地跟着他们到了医院,看着司机千恩万谢他们不追究他的责任,只要求付医药费;再听着医生在包扎好伤口后嘴巴一张一阖…… 她怎么了? 直到跟着青亭和嘉迈回到他的宿舍,执素还是没有回过神来,只能呆呆地盯着被强自压在床上的青亭。 “执素!执素!”青亭发觉不对了,用没有受伤的左手在她面前挥挥,“你没事吧!” 她没事,是他有事,为什么他还关心她? 也许这也不是重点,重点是,她为什么这么失魂落魄,为什么在看见他受伤后,她的心会揪得无法呼吸,为什么她会觉得自己好想哭? 答案呼之欲出,但她不要听,不想听,这是不应该的,在她的生命里,从来没有规划过有这一项,他这么恶劣,老是喜欢逗她,他不正经,他油嘴滑舌,他,他有很多很多缺点,她,她怎么可以,她不要,不要爱上他! 她爱上他!她——竟然爱上他! 至此,答案揭晓,她的心——陷落进万劫不复的地狱,再也回复不了往日的宁静。 嘉迈也奇怪地望着始终惨白着脸的东方美女,安说得很含糊,但是加上那位司机的补叙,他大概也猜到事情是怎么一回事,如果他没有猜错的话,安对这个东方美女很是在乎,在乎得超过安自己以为的程度,其实从安那次不正常的行为他就有点模模糊糊感觉到了,但他可不想随便说出来,免得又挨揍。可是她,这位东方美女又是怎样的感觉呢? “你没事吧?”努力又努力,她才从干涩的嗓子眼里挤出几个字。 “这时候才问,不嫌太晚了?”青亭好笑,举举被包扎好的右臂,稍稍翘下左脚,“没听医生说吗,也——没太大问题啦,就是左脚扭到,加上肌肉拉伤,腿骨有点碎裂,得强制卧床休息半个月,以后看恢复情况如何再说了!” 她轻飘飘地走到门口,忽然又回头:“你好好休息!” 就这样?青亭和嘉迈傻眼。 “好歹我还救了她吧!”青亭嘀嘀咕咕,有点不满,就算那天他做得有点过分,现在他也的确体会到了她的尴尬,同时也还清了,这可真的是血的代价啊,她居然就这么走了,连点安慰也没有? 青亭心里挺不是滋味的,好不容易找到她,却出了这样的乌龙事,他受了伤,她却一点多话也没有,够冷血! 啊呀,被车一撞,他的脑子也昏了,居然忘了还有重要的事情要告诉她! “嘉迈!”被撞,被忽视,青亭越想越恼,遂迁怒于人,“我受伤了,以后你来喂我吃,顺便把爱文他们叫来陪我解闷!” “安!我掐死你——” ××××××××××××××××××××××××××××××××××××× 怎么会? 什么时候开始的? 为什么她一点都没有察觉到? 执素怔怔地走着,无视于眼前的人影在面前晃过来,晃过去。天还是那个天,地还是那个地,为什么在她看来一切都变了? 肌肉牵动,纤指抚上自己的脸,自己竟然在笑,但这样的笑呵,既不是高兴的,也不是伤心的,倒像是——一种无能为力的悲哀,一种飞蛾扑火般的无奈。 她一直都在给自己打着预防针啊,警告自己离他远一点,这样的人不是她能够驾驭的,她应该知道分寸,她应该谨守朋友的本分,只是,所有的应该都抵不过她的心,她的心诚实地渴望着情感,渴望逃离她给自己划下的冰冷的圈圈。 所以她的眼光会不由自主地放到他的身上,所以她在厌恶着他的同时又羡慕着他,因为他是那样与她截然相反的人,就像相反的磁极反而会互相吸引,她不由自主地被他吸引。 他乐于在众人面前展示,她却宁愿化为人群中最平凡的存在;他热情奔放,她冷淡疏离;他漫不经心,她步步为营……太多太多的矛盾、极端、碰撞,最终擦出了火花! 伊甸园里,夏娃是以怎样的心情抗拒着蛇的诱惑啊,她体会到了,那根本是无法抵御的,夏娃没有办法,而她,也同样没有办法。夏娃的结果是与亚当一起被赶出了伊甸园,她呢,她违背自己不得动心、不能动心的誓言,会有怎样的惩罚? 忽然,她开始厌弃起自己来,怎么就那么不知检点不知羞耻居然会爱上他,自己的原则呢,自己的坚持呢,自己的骄傲呢? 她绝望地捂住脸,自己原来还是逃不脱母亲的血脉,终究要走上爱情的不归路,她不要,不要变得像母亲那样爱得失去了尊严,爱得那样不顾颜面,爱得甘愿抛弃了一切! 怒意无处发泄,她转而恨起他来,恨他为什么要来招惹她,如果没有他,她的日子还是过得好好的,不会有丢心的一日,恨他为什么那么可恶地赖皮,又那么绅士般彬彬有礼,恨他为什么那么博学多才地让她无法不佩服,恨他总在她下决心要讨厌他时露出不经意的温柔让她心软,恨他…… 可他救了她! 而她爱他! 当她明白过来看见他臂上的鲜血时,那份切切实实的震荡感至今仍鼓噪在她的全身,她害怕,她竟然害怕,害怕他受伤,害怕他出事,她居然在心疼,疼得让她无法喘气无法呼吸! 她该怎么办? ××××××××××××××××××××××××××××××××××××× 青亭躺在床上,全身上下好像有千万条虫在爬,万分不适应,从他会走路起,就没病没痛到现在,从来没有哪一天规规矩矩在床上安分躺这么久的,天哪,半个月!他居然要在床上躺上半个月,手不能做太大的动作,脚,更不用说,他也不想一瘸一拐走出去丢人。 手指闷闷地在键盘上移动,唉,幸好还能打字,不然他会更无聊,青亭唉声叹气地边想边写,他不能闲下来,也不想闲下来,空闲时间一多,人就要开始胡思乱想,他最最不需要的就是多愁善感。 “啊——”实在郁闷得不行,到最后他干脆大叫出声,却在抬头看到推门而入的人时,叫声嘎然而止。 执素? 执素也被他的叫声吓了一跳,拎着东西呆在门口,一时不知如何是好! “我还以为你会躺在床上半死不活,现在看来,你挺精力充沛的嘛!”执素在愣了愣之后,开口解除两人呆望的尴尬。 男生宿舍可真乱,地板上东一只西一只的鞋子,满地的碎纸屑,幸好没有蟑螂老鼠过街游行,临窗的书桌上也扑满一层灰,几本厚厚的原文书叠在一起,摇摇晃晃的,随时有倒下来的可能,还有两本摊开了的——嗯,色情杂志,加上一些其他的废纸和笔,就把本来挺大的书桌占得满满的,不幸中的万幸,房间没有异味。她走进来,皱着眉把台上的一些杂物堆放在一起,理出一块空地,才能放得下手里的东西。 “我这样是谁害的?”青亭很不爽地用左手搔搔头,这个没良心的女人,“容我提醒你,女人,若不是我,你早已成为车下亡魂!” “辛苦你了!”执素皮笑肉不笑。 “你!”青亭从来没有想到自己也会有被执素气得无话可说的一天,但又不能挟恩情以令之臣服,那样太小人,他不屑为之。 “你怎么能住上单人间?”执素打量着房间,这种单人间很少啊,当初她就是没有申请到才搬出去住公寓的,他怎么能申请到的? “我厉害呀,”说到这个青亭又神气起来,“像我这种品学兼优,德智体美劳全面发展的好学生学校怎么会不批准我的申请呢!”他毫不害臊地为自己不多的建树添砖加瓦。 “我去替你申请国家级奖学金!”执素讽刺。 “不客气!”青亭一点不谦虚地接下她的“赞美”,在闻到香气时忍不住伸长脖子去看,“你带来了什么?” 执素打开保温盒,腾腾的白雾伴着浓浓的香气飘散到房间的各个角落。 “汤圆。我不知道你喜欢吃甜的还是咸的,就两样都带来了,喏,吃吧!”她把盒子和调羹递给他。 “你喂我!”青亭没有伸手去接,而是张大嘴,像只等待喂食的幼鸟。 “等你左手也断了再说吧!”执素才不会真的乖乖去做。 青亭的眼光从几十个饱满圆润看起来就相当好吃的汤团上移开,用一种探索的目光上下扫视着执素,她——不太对劲! 从来就重复上演着他逗她,她死命不开口的剧码,怎么今天她居然会刻意来挑衅他,还会搭他的话?不对劲,真的不对劲! “执素,你还在生气吗?”他唯一能想到的解释,就是这个。 执素被他的眼光看得一凛,他——看出了什么? “我当然生气,为什么不气,大哥,拜你所赐,我只能摸着黑进门出门,下场比过街老鼠好不到哪里去!”执素没好气地回答,心下却是一松,他不知道,他没有看出来,。 他不会知道的,她故意开口,故意挑衅,就是为了让他讨厌她,这样她才能逃得更远,也会让自己死心,不必挣扎在朋友的边缘痛苦,为他偶尔的体贴温柔而心动,从而让自己更形悲惨! “我已经遭到报应了呀,你看我现在有多惨,至少你不必天天躺在床上吧!”青亭把放在大腿上的手提电脑搁到一边,接过保温盒开始品尝美味。 “嗯,来得太好了,我正饿着呢,嘉迈到现在也不来,也不知道跑到哪里去鬼混了,”他一边吃,一边含含糊糊地说,“这种口感,是‘顶冠’的吧!” “啊?”执素吃惊地张大了嘴,“你怎么会知道?”市面上这种汤团怎么算都有十几种品牌,他怎么可能吃的出来? “不是随便蒙的,女人,”青亭不必抬头也知道执素脸上的表情是什么,“要知道,成为一个好的乐评人,不但要有金耳朵,更要有金手指,金舌头,金鼻子,从每一个小地方练起,培养自己敏锐的感官,不然你以为我现在怎么这么有名!”典型安青亭似的结尾,说每句话最后都不忘捧自己一把。 “哇,好烫!”他伸伸舌头,这样的好东西就要趁热吃,可是,好烫,但他又不想放手。 “你慢点吃,又没有人跟你抢!”执素再三警告自己不要多事,可看到他那副样子又实在不忍心,关心的话刚出口,想想不对,随手再泼上一盆凉水,“等烫掉了你金舌头的皮,你就等着哭吧!”也是典型筱执素似的结尾,关心之余也忙着撇清关系。 “无所谓的,哪有这么容易!想当年,为了锻炼自己,我买了十几种不同牌子的牙膏刷牙,一天可以刷几个小时的牙,到后来不就给我练出来了!”青亭浑不在意,也没有意识到自己已经将从未告诉过别人的经历说了出来,不是想证明什么,只是不经意地就冒出了口。 她以为他成为这么出色的乐评人靠的是天赋,执素呆怔着,没有想到会这么苦,一天刷几个小时的牙培养感觉,想想就让人不寒而栗,这是他说出口的,其他没有说出口的呢?他——好像吃了很多苦…… 青亭听没了声息,以为她不信,手一伸。 “拿张面纸来!” 他吃完了?不会吧,还有很多剩下呢,执素疑惑,但还是依言掏出一张面纸给他。 青亭一摸,笑了。 “Angel的,对吗?” 他真分得出来,执素这才知道他要面纸做什么,佩服之余也不禁心生怜惜,这要通过怎样残酷的方式才能练的出啊,可他从来不叫苦,总是这么嘻嘻哈哈的…… 停! 脑中拉起警报,执素严厉地斥责自己,怎么可以对他心生怜惜,不是已经说好要离得远远的吗,不是说好要恶形恶状让他讨厌的吗,那你现在做什么,怎么可以又情不自禁往前靠?懦弱!不守信用!好女孩不该这么不知廉耻! 执素把所有能想得到的、适用的词汇通通往自己头上戴,没注意到青亭正以奇异的眼光打量着她,这女人真的不对头,脸色千变万化到令人叹为观止,她到底怎么了,从昨天开始就奇怪到现在。 “执素!” “执素!”声音再大一点。 “执素!”接近大吼了。 “啊?”她总算回神,一脸戒备地看着青亭足以穿透人心的目光,随口找了个话题,“你,嗯,你在写什么稿子?” “巴赫的无伴奏小提琴。”提到稿子,青亭才想起正事来,先放过她好了,以后有的是时间,青亭锐利的眼神渐松,耸耸肩,把陶教授交代的事情转告给她。 天!福无双至,祸不单行!执素头疼地抚抚额角,那不就代表得有一段时间他们不得不朝夕相处?而且是在她明了自己感情后的现在! “我不懂!只有你这种专门做音乐的人才会听这些,我从来就听不出这种无标题音乐,要表现的是牙疼、失恋、火灾还是什么别的!有事别找我,自己解决!”话很冲,就是想惹怒他,但同时也让她恼得想打自己,两难呵,矛盾呵,既想不顾一切地靠近,又想永永远远地逃开,这种心情,这份无助,怎么能够,怎么能够?她也知道,自己的这种态度——对不起他,他何其无辜,一点没有错,错只在自己,在自己爱上了他,唉,明明是爱着他的…… “听这种无标题音乐是要有切入点的,”青亭倒一点没在意她的无礼态度,从床榻内侧掏出一张碟片塞进光驱,再朝她勾勾手指,“来,看一下这部片子,你就懂了!” 迟疑着,犹豫着,理智在抗拒,情感却在催促,时间上不过两三秒,在她,已是心头的百转千回。 见她没有动静,干脆用没受伤的左手把她一把拉至自己身边坐下。 “干吗,怕我吃了你?”这话当然是开玩笑 心头猛地一震,她立即反驳。 “别无聊了!” “那就过来看呀,喏,这部片子最后一段最经典,看过你就懂了。” 坐在他身边与他一同看着画面,气着他的不名所以,也窃喜着他毫无顾忌的动作,让自己可以不必对抗自己,并在心里自欺欺人地骗自己“没有主动”。 屏幕先是一片黑暗,过了好一会才看出是在巴黎废弃下水道里,男主角闭起双眼用心地拉着小提琴,脸上没有表情,肢体语言却代替了一切。 琴声中,垂死的老人混浊昏暗的眼睛渐渐亮了,头慢慢向琴声方向转动;呕气而背对背坐着的情侣转过身来了,眼光交会然后紧紧拥抱;过气的舞者在黑暗中舒展着自己的身躯,舞出用生命编出的奔放姿态…… 潺潺的流水、抽芽的花木、皑皑的白雪…… 特写、跳接、蒙太奇、溶入溶出,电影技巧配合着乐音,将琴韵表现得淋漓尽致。 执素原本心不在焉,但终究有着一颗敏感又玲珑剔透的心,马上被动人的画面及音效吸引,心头震动地厉害,却又是无关感情的另外一种美的震撼了。 “这就是巴赫,放之四海而皆准!”青亭打了一个响指,骄傲又得意。 执素想开口,却听得“砰”一声大响,两人齐齐抬头。 “安,对不起,我来……” 硬生生地截住话尾,嘉迈张大双眼,看着依偎在一起的两个人,他们自己知不知道,他们看起来多配,一冷一热,一软一硬,多融洽的气氛呀,可惜被他破坏了!其他手里拿着吉他、贝斯等乐器的人也呆在那里,直觉就是撞破了一对男女的幽会。 “嘉迈,你到现在才来?我差点没饿死!”青亭伸手就想把冲在最前面的嘉迈揪过来,一不小心牵动了右上臂的伤口,手软软搭了下来,脸色也变了。 “你小心!”执素冲口而出就是一句,急忙拖住他的手,只觉得心中那一阵抽痛强烈到让她声音都颤了。 “美女,你太不公平了,为什么上次对我就是那种态度,对安却这么好?”后来,嘉迈细细回味了她的话,越想越不对头,再跑去问安才了解自己被骂得多惨,中国文字真是“博大精深”啊,明明听起来很客气的话,居然这么恶毒。 对上青亭深思的目光,执素几乎想掉头就跑,但一跑就真的完了,她暗自深吸一口气,控制住自己的肌肉,连拖住他的手都没有放下。 “你有冒死救我吗?”执素冷冷回他。 “嘉迈,回答我的问题!”不能动手,幸好还可以动嘴。 “安,你不讲道理,是你说要叫爱文他们来的呀!”嘉迈非常委屈,天呀,真是好人难做。 “安!嗯,你又欠我一次人情了,以前的酒钱不说,加上这次的出场费……啧啧啧,你会破产哟!”一个留着长发的男子靠在墙上,用手拨了一下弦,似笑非笑,其他几个人则眼含深意地打量着执素。 被这么几道目光注视着,身边还有个大麻烦,执素立刻起身。 “你朋友来了,我先走了!” “回来!”青亭的右臂不能用,左手却还没废,他一手牢牢钳制住执素,“刚开始你就要走?” “刚开始?” “哦——”几个人拉长声调,了然地眨眨眼睛,一脸大家都是男人你不必说得太明白我也知道的表情。 “走啦走啦,不打扰你们,拜!”一起纷纷告辞,还有个人甚至抛了个飞吻给执素。 他们误会了什么?执素咬牙切齿,低头瞪那个笑得贼忒兮兮的家伙。 “你干吗不解释?” “咦,人家又没说什么,有什么好解释的,难道我还自动撞到枪口上去不成!”青亭抚着下巴,斜眼看她,“本来我们就刚开始嘛!” 忍住!忍住!执素早知道和他对话需要超人的耐力,她长吁出一口气,切忌不可上他的当,要再接着他的话下去,他会越说越离谱,届时倒霉的还是只有自己。 “你对音乐的了解比我多,为什么还要我来?”执素正色讲回正题,她真的很不想接手这份工作,皱皱眉,“凭你的实力,做这件事绰绰有余。” “因为我写作的风格独树一帜,谁都可以轻易瞧出我就是大名鼎鼎的安啊,到时我怕找我要签名的人太多……” 青亭一脸的无辜,一副我就是这么优秀而又特殊的人,这也是没有办法的事的样子,看看执素脸色不对,连忙咳嗽一声恢复正经:“教材不比乐评,乐评可以有强烈的个人色彩,但是教材不能,需要相当程度的客观性,这点我做不到,但你可以!” 执素当然知道也明白他说的道理,自己刚才不过是垂死挣扎罢了。捂着脸,她长叹一口,知道,这世界上若是真有劫数,自己——是逃不掉的了。 “好吧,把所有巴洛克时期音乐家的资料都给我!”语气十分认命。 “喂!”青亭对她脸上那种无可奈何的表情有一丝不满,“和我一起工作有那么痛苦吗?能和我这样的帅哥共度一段美好时光是你的荣幸你知不知道?” “就是因为这样我才担心啊!”执素低声道。 “什么?”青亭竖直耳朵也没有听清楚她说了什么,只是直觉地认为这个回答很重要。 “时间很紧的,你还有心思管我的自言自语?”执素没好气地说。 “刚才又不见你急!”青亭嘀嘀咕咕,唉,在床上躺的时间长了,自己的气势也变弱了。 执素无奈,这样一个千变万化的男人啊,自己对他,真是爱——爱得不甘心,恨——却也恨不起来啊! ××××××××××××××××××××××××××××××××××××× 星期六的早晨,七点还没到,宿舍楼里静悄悄的,只有偶尔几个早起锻炼的同学在她的身边来去,走在楼道里的执素,暗自庆幸着这所大学的宿舍制度是男女合住,不然打死她也不会走进这个纯男性的世界里。 昨天她和青亭几乎整个下午都在忙着查看陶教授给的找资料,撰写这种理论书籍对于两个专门研究文化的学生来说,倒还不算太难,难的是个性化与客观事实的结合,以及整本教材的风格如何定位,针对这个他们之间有一定的分歧,好不容易才协调好,却发现大半天已经过去了,只能第二天再继续。哪,这就是她为什么会在这里的原因了,青亭的脚还有伤,只能约好在他的宿舍里讨论了,根据“墨菲”理论,你越不想要的东西,越不想发生的事情,往往就越会在你面前出现,她本是一心想避开的啊!站在青亭的门口,她发一会呆,不知道事情怎会弄到如此地步! 一时犹豫着,虽然说好七点,但是这么早,他的作息敲门把青亭闹醒吗?但仔细一看,门竟然是虚掩的,怎么会?咬住下唇,想了一会,她还是轻轻推开门。 才把门推动,上面就“倏”地掉下一样东西,吓了她一跳,条件反射去接,一看,居然是一本新出的《PLAY BOY》,她想板脸,却禁不住扯起嘴角,适才伤感忧郁的情绪顿时被这一小插曲一扫而光。 拿着书她轻手轻脚走进房间,静悄悄的,空气中似乎还残留着昨天的汤圆的香气,走近床边,眼前的情景让她弧度只有30的微笑扩大到45度以上。 青亭双脚交叠着半躺在床上,头歪靠在墙角,睡得死死的,腿上的电脑屏幕上还有飞行windows的屏保。他昨天又写稿写到深夜吗,睡成这样,也不怕扭到脖子,虽然已是春天,夜里还是很冷的,就这么睡着,会感冒的,还忘了关门,真是生活上的白痴,一点不会照顾自己。执素心里暗骂着,但迟疑半晌,还是走到床边,帮他把文档存稿,将电脑移至一边,轻轻扶他躺好,青亭发出一声咕哝,吓得她差点当场把他扔下,僵了好一会,见他仍沉沉睡着,才敢继续自己的动作。 他睡得好像孩子,执素站了一会,忍不住靠着床缘坐了下来,发现自己从来没有这么近距离地打量过他,也没有看过他这么平静的面容。她知道他长得很不错,但这么看他,她还是像个怀春的少女,心头如小鹿乱撞。他的风流韵事不断,身为朋友的她,当然比任何人都清楚,可是止不住自己的心啊,她叹息着,明明知道是错,却还是要去做,不是作孽是什么? 对自己的感情投降吧,承认吧,执素僵直的身躯软化下来,她不求什么,她不要什么,就这么毫无奢求地爱他,应该没有什么问题吧!这样的折中,不会太过勉强自己,也不会伤害到别人,就——退在距离之外,爱他吧,要伤,只伤自己,没有希望也就没有失望,她会怀着一颗永远年轻而恋爱着的心生活! 手微微一动,碰到了他的,好冷,她握起他的手塞进被子,刚想抽手,却被他反手抓住,她差点叫出来,幸好及时咬住下唇。 “别走!”青亭喃喃了一句,继续沉睡,意识朦胧的他只觉得手中有股温暖,那种他一直心生向往却又渴求而不得的温暖,是梦吗,如果是梦,那他就可以好好抓住,不必再在生活中故作冷漠表现自己的坚强,所以——不要放手。 不知是他的手温暖了她的手,还是她的手温暖了他的手。 他的手握得其实不紧,她完全可以脱开,只要稍稍用点力,执素挣扎了一下,但想起那句“别走”,心——又酸下来软下来,所有的女人——哪怕她平时多么大女子主义——碰上爱情,都会软成一江春水,她——也不例外啊! 青亭的嘴角有一点上翘,带着点微微的满足的笑意,执素低着头看他,柔情似水而又蜜意宛转,他现在——看起来好纯真,那点孩子气,激起了她的母性,好想,好想拥他入怀。 执素也斜靠在墙上,“正大光明”地、“偷偷”地、用不必掩饰爱意的眼光看他,很多女人爱他的道理她明白,他的嘴巴甜起来足以让任何人晕头转向,该绅士的时候绅士,该痞的时候又痞,很难有人拒绝得了他,没有任何情感经历的她,怎能逃得过,但更有一番心意让她动容是因为,他懂她,她心里的微妙变化他能懂啊,除了,除了这份她极力掩饰不想让他知道的爱。 摸摸削短的和男孩子一样的短发,她忽然希望自己有头水光滑亮的长发,编呀编,将一头青丝编成美丽的发辫,密密地织,织进少女最柔软的情怀…… 青亭翻了个身,手终于松了,她的手——一空,心也像是空了。 僵了好一会,想起来还有正事要做,终于下定决心推推他。 “起床了!” “执素,呵,你怎么在这?”青亭打了一个大大的呵欠,再揉揉眼睛,动作稚气极了,看得执素直发呆,“几点了?天亮了吗?哎哟,脖子好酸,◎#¥%※,怎么回事?” 最后一大段英文杂着中文的粗话让执素及时挂上的冷淡面具当场破裂,几乎“噗嗤”笑出声来,这样的他,像个大男孩,好可爱!完啦完啦,自己已经无药可救,如果他这种样子她还是无法对他生起恶感的话,那是真的——无药可救了! “要不,你再睡一会吧,反正——也来得及,我——那个——先走了!”幸好他还没有睡醒,否则出自自己嘴里的这么柔软的话语,她自己听了都心惊,别说精明的他了,可是——唉,看他一副睡意浓重的样子,她所有冷言冷语出口就成了暖暖的关心,嘲讽他呀,奚落他呀,执素在心里斥着自己,可——已经软化的心又怎么硬得回来! “执素,别走啊,有没有吃的,我好饿!”青亭困得眼睛都睁不开,脸上可怜巴巴的神情却拖住了她欲走的脚步,走呀,走呀,一个声音在脑子里催促着,但他饿了,心里的那个声音不大,只是坚定地指出事实,然后她听见自己在说:“你晚饭没吃?” “早就消化掉了,”青亭无力地挥挥手,“昨天写到半夜,饿得我前心贴后背了!” “你再睡一会,我去买早点!” 对着这样的他,她实在没有办法硬的下心肠,没有办法啊,替他拉好被子,回望一眼,认命地做女仆下楼买早点去也。 |
第5章 ![]() |
“不能再这样下去了,执素!”青亭用笔敲敲书面,很正经地看着执素。 “怎么了?”执素有点搞不清楚状况,头昏昏的,眼睛也又酸又痛,长时间集中全部注意力看书和对着电脑,让她的视力急剧下降。 “我说,你这个样子下去不行的,”青亭微微叹气,伸手捏住她的下巴,仔细审视,“看看你,这才几天功夫,这么大的黑眼圈,眼睛无神,皮肤又苍白又没有光泽,你几天没好好睡觉了?” “现在不是讨论美容问题的时候吧!”执素拉开他的手,说话也不比往常的尖锐,有点无精打采,“我没那么娇弱,撑得住!” 青亭说不出心里那种奇怪的感觉是什么,总之,让他很不舒服就是了。他不能动,所以到图书馆查资料的工作全由执素在做,虽然很多资料可以在网上找到,但有些资料库是收费性质的,学校给的钱总不能全部花在这个上面吧,还是要去图书馆查,而且有些很古老的资料网上也不一定有。执素除了担任助教工作之外,还要抽空去市图书馆,这个抽空当然就是抽吃饭的空啦,再把一大摞的书抱到青亭这里,晚上再抱回自己公寓去。他吃再多的苦没关系,反正已经习以为常了,但是执素毕竟只是女孩子,这样跑来跑去,晚上还要熬夜,固执傲气的她又不肯在学业上有所放松,一下子负担这么多,身体会吃不消的。 “我当然知道你不是一般的……”要命,正儿八经的夸人他还真做不来,算了,青亭摇摇头,换了一种说法,“你这样长时间的熬夜,不超过一个月人就垮了,我知道你想兼顾全部,但是一旦生病,所有都是空!这个道理,你不会不明白吧!” 执素知道他说的是事实,也不想强词夺理,自己身体状况当然她自己是最清楚的,每天都觉得很累很累,想要睡觉,但是真的睡到床上又睡不着,当然以前比这负担更重的生活她也过来了,但毕竟那个时候她才十七八岁,有本钱拿青春来换前途,不过岁月不饶人,她怎么能和那个时候相比呢,就平常的学生生活她还每天要睡六七个小时呢,何况超负荷运转的现在! 不过事情总是要做,还能怎么办呢?所以她只是沉默。 “不然,你搬过来和我一起住吧!省得你每天跑来跑去,花在路上的时间就够多了。”青亭考虑这个可行性。 “我才不要!”执素立刻反驳,开玩笑,和她住在一起,住在他的宿舍里面,全都是他的气息,在她已经筋疲力尽的现在,哪里还有精神去对抗这个? “那就换我住到你那里去吧!”青亭打蛇随棍上。 执素下意识要反对,忽然又顿住。其实——也不是不可能的,他搬过来,可以省掉自己花在路上的时间,有问题随时可以解决,的确能省掉很多麻烦。而且,在自己的地方和他同住,她就不会心神不守,他——总该有点顾忌吧! “也许——不是不可能!”她迟疑着说,并不想在他面前掩饰自己的疲累,这阵子她真的有点体力透支了。 “真的?你——真的愿意?”这下换青亭张口结舌了,自己不过随口说说而已,没想到她会答应的,进驻执素的香闺呢,呵呵,天上掉馅饼的好事。 “笑那么花痴!”执素给他一个白眼,“不是为了工作,我才不会做这种牺牲!” “那就送佛送到西天,再多牺牲一点,解救我干渴的心灵吧!”青亭嬉皮笑脸地凑上去打算窃个香吻。 执素的回答是奉送两个五百以免找。 “哎哟,你下手那么重,想打死合伙人自己独吞赃物啊!是,肯定是!” “……” ××××××××××××××××××××××××××××××××××××× 当天,青亭便搬到执素的公寓,幸好执素的公寓有两个内间,当初她便是看上了它的宽敞,而今,倒未料到居然会真的派上除了放置衣物书籍之外的用场。 青亭打量着这间公寓,虽然以前也来过这里,但是都送执素到楼下,从未进得屋内。只是——这是女孩子的屋子吗,他实在有点怀疑,虽然窗明几净,却没有任何花哨之处,朴素得吓人。时值春日,所有的窗户上都挂着蓝色的百叶窗,阻绝了大好的春光,映得屋内蓝光一片,凉意沁人,他不由抚了抚自己的手臂,只觉寒毛直竖,暗自在心中嘀咕,什么鬼地方,人气也没有。虽说自己的妹妹以前也是一般在人前不带人气,至少在家里,在她自己的房间内,她还是显出一副天真少女样的,那像执素…… 他是闲不下来的人,到了新地方,哪怕脚伤未好,也四处游走,看到厨房更是忍不住扯起嘴角而笑。这个厨房明摆着是摆设嘛,锅碗瓢盆通通都有,但是经常用的明显只有水壶之类的,想来她也不是会洗手做羹汤的人。 “看完了没有?”执素待他打量完所有地方,才淡淡道。 青亭回过身来,抿嘴一笑,一副风流公子哥儿样,出口的话语却实在让人大跌眼镜:“年轻的姑娘家,房里这样素净,到底忌讳!” “你真是——”执素脸有薄晕,又好气又好笑又无奈,和他在一起,出乎意外的事情和笑料总是特别多,到底要她如何呢,总在想推开他的同时,不由自主地又被吸引前去,真真是作孽么! 说青亭是故意的,也是,随口说出的,也是,但至少,两人之间的气氛,是不像初进门时那般僵凝了。 “住这里是有规矩的!”执素咳嗽两声,才将满腹不自禁的笑意咽下,以一贯冷冷语调说道。 青亭则是浑不在意挥挥手:“写下来,我哪有这个功夫全部记住!”终归觉得屋内太暗,忍不住走上前去,把所有的百叶窗都打开,顿时就亮堂起来。 “你看,多好!”他自得地回头朝她一笑,那股野性的魅力令得执素心头一荡,自己真是越活越回去了,越来越像花痴女!总是认为自己爱他,是不在于外貌的,可是又真的无法否认他实在是帅得很有性格的男子。 “第一件事就是,”执素走过,把客厅里的百叶窗拉上,她岂不知春光好,就是怕那份几乎要引人犯罪的暖意不但入了她的屋,也悄悄进了她的心啊,“不要随便开关我的百叶窗!” 她的双目炯炯,亮得惊人,努力捍卫着自己屋主的权利,这是她的地方,怎能由他随便作主,她的气势又怎能被他压倒? “关于这个么,”青亭抚着下巴作沉思状,随后又故意抛了一个媚眼给执素,“我相信我们会在以后的同居生活中达成共识的!”还特地在同居这个词上加重语气,摆明了是气执素。 执素忽然觉得后悔,眼前这个男人真的是不好对付啊,当初就是想在自己的地盘上他总会有所顾忌,自己也能压得住阵脚,可是她显然小看了青亭脸皮厚的程度。 “不、要、乱、说、话!”执素几乎是咬牙切齿地说,要是被别人知道这件事情,虽说世纪末风潮如此,可她首先就过不了自己心里那个关口。 “你是指我乱说什么?”青亭假作不懂,“同居吗?” 被他气得脑子发胀,执素不假思索拿起手边一本厚厚原文书就作势要向他砸去。 “喂,开玩笑的,你来真的啊!”青亭忙举手去挡,开玩笑,这么厚一本原文书,会死人的。 执素当然只是作作样子吓吓他而已,免得他太过气焰嚣张,以后爬到她头上作威作福,不过看他手一举时,脸上瞬间闪过的痛苦之色,心也同时一痛,几乎就要失控地上前问他有没有怎样,只是生性的倔强还是僵住了她的动作,她在神色间也未露分毫,只把那本书缓缓又放回桌上。 “对嘛,女孩子要温柔才好!”青亭抚着心口,一脸怕怕的样子。 她就是不温柔那又怎样?本已熄灭的火气因他这句话又重新燃起,执素叛逆地想着,同时也不客气地反击。 “温柔?谁对你温柔了?我是怕你的皮太厚,碰坏了我的书!” 好毒!青亭摸摸鼻子,已经很习惯执素这种刻薄的说话方式,也清楚她一向只动口不动手,其实她心底蛮好的嘛,干吗老是做出一副恶人脸,若不是和她接触时间久了,他还真的以为执素就是那种冷酷到底的人呢! “好好,你是屋主,我怕了你,可以休战了吗?”青亭举白旗投降,老实说,一直这么拎着脚,他也真的有点累。 执素注意到了他的疲态,眼睛一转,把一张椅子拖来,同时撇嘴说道:“休息了几天,脑子都变笨了,不会找个椅子坐下吗?要被别人看到还以为我虐待你呢!”然而语气已经缓和很多。 青亭大喇喇地坐在椅子上,长手长脚地摊开,以一种非常堕落的姿态垮垮地坐着,也不搭话,只是眼里闪动着调皮的笑意。 我已经休战了哦!——那抹笑意这么宣告。 执素当然也明白他笑里的含义,本想狠狠瞪他一眼的,此时也只能放弃,可面对他那样的笑意盎然,还是忍不住地漾开一抹微笑,明艳又妩媚,看得青亭心头一动,意外发现啊,执素——竟然——漂亮得这么有味道! ××××××××××××××××××××××××××××××××××××× 执素肯定,这场“同居”生活,对她来说是场灾难,可能对青亭不是,她自己已经是不怎么善于打理生活俗事的人,可是和青亭比起来,她发现自己居然称得上是这方面的天才,这种样子他能活到现在还真是命大! 工作起来不要命,常常全神贯注就直到半夜,而她一开始也被他特殊的生活节奏打扰,差点就和他一样变成夜猫子,幸好她即使警觉地止住这种不良趋势,并记得在早中晚饭时分把两个人都拖到学校食堂或者叫外卖填饱肚子,还要在冰箱里塞满各种点心,并在半夜里调好闹钟起来把东西塞进他嘴里,因为他根本懒得去拿,而执素就为此不得不把自己累得像老妈子。等她终于忍无可忍问他以前在宿舍里怎么过时,他居然说都是嘉迈买好各种不容易坏的点心放在他床上,可以让他随时拿,不必爬起来,这下执素真是无话可说,甘拜下风了。 至于其他生活上的各种琐碎事情就不用说啦,小摩擦不断,但是还都在可以控制的范围内,两人的注意力也基本都集中在学术上,不光是这本教材,还有青亭本来就担任的《音乐周刊》的工作,让他们忙得团团转。 执素是这本教材的真正主笔,可青亭却是真正灵魂人物,执素的知识面广,但是对音乐毕竟没有青亭那么精,有的素材、音乐语言要经过他解释翻译给执素听,有的时候还得不停听巴洛克时期的音乐,因为这种感觉不是光听别人转述就能找到的。 在这样的忙碌下,时间过得飞快,不知不觉,当执素还以为自己在适应屋里多了一个人时,他们的工作已经接近尾声,青亭的脚伤也好得差不多了。 “来!”青亭一把拉起埋头在电脑后的执素,替她存档然后关掉。 “怎么?”执素有点搞不清楚状况,没有完全回神的她眼神还有点呆滞,“快完了你干吗把它关掉?” “在结束之前你不觉得我们应该先庆祝一下吗?”青亭把她拖到阳台上,“看!夜景多美!” 被沁凉的春日晚风一吹,执素昏昏的脑子也有点清醒了,晃晃脑袋,总算从巴赫、泰勒曼中挣脱出来。 满天星星闪亮,下接着绵延到天际的霓虹灯,天上地下两条银河,相映成趣,真的是美景! 执素吁出一口气,自己真是好久没有这么放松地看清身边的这个世界了,的确,在潜心学习外,她好像错过了很多东西。 忽地一颗星星划过天际,一闪即逝! “流星!”执素不由得脱口惊呼,低低喃道,“要是落到我的手上该多好!” “Mission impossible!”青亭摇头晃脑,一副悲悯的口气,“就算那颗星星在大气层里燃烧到只有一点点大,能够放进你的手里,但是想想看,重力加上速度,又根据动量定理,mv-o=ft,你的手禁得起这么大的力的冲击吗?” 要看美景的是他,打扰她浪漫的也是他!执素给了他一个白眼。 “对物理这么精通,你倒是文理全才!我以后是不是该叫你一声天才啊!”她半带讥讽地说。 青亭半天没有说话,刚才那种和和融融的气氛也消失不见了,执素疑惑,他怎么了,比这更刻薄的话,他都能笑嘻嘻地打发过去,今天这是怎么了,再细细回想自己刚才的话,没有什么不对呀! 她敏感地转头看青亭,他失去了平时嘻笑的样子,显得特别严酷,脸上的线条在重重叠叠的阴影下,看来更是深刻分明。他,像是有着无穷的心事说不出口。 “我不是天才!”好久,他才幽幽冒出这么一句,声音中有着她难以了解的丝丝沉痛。 执素被他吓到,这不像是青亭会说的话啊,他应该像以前那样嘻嘻哈哈承认然后拼命捧自己才对,怎会忽然这么谦虚? 望见执素脸上迷惑的表情,青亭不着痕迹地退到阴影深处,没有让她再继续探究下去。 一时间,冷场了。 “你当然不是天才,你是天生的……”执素原想说蠢材的,但再一思量,实在刻薄了点,低低一笑,没再说下去。 “说什么呢,女人!”青亭故作张牙舞爪状,但心里,不是不感激的,刚才她适时的打岔,阻止了他失手打破自己面具的可能,这种日子,过得真的——有点累啊! “别忘了你现在在谁的地盘上,讲话最好小心点,免得被我扔出去!”执素才不怕他,淡淡一笑,抓住他不安分的手拉他进屋,“剩下最后一点了,快把事情做完,今天晚上我能好好睡个觉!” 她不是会开玩笑的人,却如此善解人意地为他圆场! 青亭心头百味杂陈,在她转身的时候,轻轻从后头搂住她,下巴搁在她头上,静了一会,低低一声:“谢谢!”才松手若无其事走进房间,留下执素一个人为他如此深刻感性的“谢谢”心惊肉跳,她——居然表现得这么明显吗,她,她才——不是要关心他! ××××××××××××××××××××××××××××××××××××× 这本他们两个可以说是呕心沥血写出来的书,出乎意料地作为选修教材被学校评为当年度最佳教材,甚至代表学校参加市里的最佳教材的评比,在市场上居然也大卖,实在令人瞠目结舌。自然,若这只是一般的介绍音乐的书籍,也是平凡无奇,但安青亭一贯写作中的深刻幽默以及个性化色彩吸引了不少平时从不听古典音乐的人,连带着《音乐周刊》杂志的销售量也直线上升,嘉迈笑得合不拢嘴。 为此,陶教授特地在家中开了个小型party,两个都是他的学生,他自然也是与有荣焉,现就读于陶教授门下的学生自是羡慕,只怪自己艺不如人,奈何! 虽然这个party是为青亭和执素两个人开的,出风头的却好像只是青亭一人而已,本来,长袖善舞的他就适合这种场合,执素只是一个人悄悄呆在角落里面,手中握了一杯红葡萄酒,一种“似乎”很害羞的样子,始终低着头,有人搭话也只是淡淡的笑。 人很多,很热闹,她如此低调,时间一长,也就少有人来注意她,但她的眼光却始终跟随着在人群中发光的青亭。 今日的青亭穿的比较正式,不像平常那么散漫,虽然只是简单的白衬衫和西裤,但是他收敛起了平时那种玩世不恭的样子之后,就有种很优雅的气质,不再吊起眼角斜斜看人,让人有想海扁他一顿的冲动,而是微微垂眸再抬起眼,彬彬有礼地对待每个与他搭话的人,特别是女士。 呼——,执素饮下那杯葡萄酒,不知为何觉得,酒中淡淡的甜味后竟然是酸涩,这个party,像是——为他一个人开的,她自嘲地笑笑,倒不是她想要和他争什么名夺什么利,而是——这越发显出她的不合群来。 正默默看着他,细长的凤眼忽然一眯,因为——她看到了陶灼华,今天晚上始终以青亭女伴自居的陶灼华,在以含情脉脉的眼光看了青亭整晚以后,终于不甘心受到忽视,找了个机会,吻住了青亭。 而青亭,只是若无其事地挑挑眉,依然含着笑,像是对这种情况熟悉得不得了的样子,再很绅士地回吻了陶灼华,当然,只是在脸颊上,不管陶灼华如何的大发娇嗔,他只要用那双勾人魂魄的眼睛朝她望望,少女立刻手脚发麻脸红心跳不能自已,再也说不出任何话来。 够了! 执素狠狠转头,克制不住心里翻涌而上的酸味,生起气来——虽然她也知道这气生得根本没有任何道理,本来,她就不是青亭什么人,有什么资格去生气,朋友吗,不过是牵制自己的心悸动的一个借口而已,这种朋友关系薄弱得禁不起一点什么。 她为什么要在这里看这些,为什么本该是为他们两人开的party如今却只有她一人坐在角落里面自伤? 执素叛逆地想着,长久以来对自己情绪的克制终于在今晚爆发,她不想承认的,自己受到了忽视,青亭对自己的忽视,一直她都占据着青亭的大部分视线,但有一天却发现原来这不过是——青亭的怜悯,他的天空本就不像她那般狭窄,很多人喜欢他,男的、女的,他八面玲珑,诙谐幽默,那是自己永远不可能做到的。 但她可以选择不看吧!她难道不可以有自己的生活?她难道不可以去开一个属于自己的party? 浑身的血液在沸腾,受不了了,执素丢下酒杯,瞅了个空,溜出了陶教授家。 搞什么?青亭在忍受了三个小时之后,终于不耐地松松领口,天哪,这样子的虚以逶迤自己居然能保持笑容做了三个小时而没有发疯?他向来生性松散,虽然这种应酬不是不会,但毕竟不符合他的性格,这种差事,青涛来做,必定游刃有余,可他,算了吧,不是那块料!更别提还有个陶灼华像牛皮糖一样跟在他身后甩也甩不掉,早知道不管执素怎么抗拒也该逼她做自己的女伴的。说到执素,真该学她的,缩在角落里一概以“羞怯”打发掉所有人,咦,人呢?青亭东找西找,连厕所都让陶灼华去看过了,还是没人,溜了,不会吧,居然罔故朋友情义,私自就溜了!青亭愤慨地想着,为自己马上的偷溜找到借口,执素都溜了,他为什么不?看看场中,大部分人都半醉了,早已无人在意开这party本来的目的是什么了,偷溜最佳时机,走! 一走出喧闹的party,青亭立刻解开衬衫上前两粒扣子,再这么扮绅士下去他真要疯了,清风一吹,烦躁的心情似乎也去掉不少。 快九点半了,他低头看了一下表,思忖着,要不要再去找执素呢,这时候她应该不会再去别的地方,只可能在家里。 轻轻松松跑上久违了的三楼,才要敲门,门却开了,青亭微愕,定睛一看,更是呆了。 眼前的——是执素吗? 执素一向是不会给人存在感的,但眼前的她——流露出无法忽视的女王般的气势,强烈的性吸引力。 黑色滚金的流苏上衣熠熠闪光,露肩又露背,前面低到微露胸部,而那衬着秀气而突出锁骨的两根带子细得似乎轻轻一拉就会断;往下,贴身的短裙紧裹住臀部,短到无法再短的地步,一双修长玉腿看得他倒吸一口冷气。 一向就觉得执素很瘦,但想不到身材这么好,不是前凸后翘那种夸张的类型,而是中国女子特有的纤细圆润的身材。 青亭什么也说不出来,只能上上下下打量着执素,喉头发干脑子发晕。 要命,他无意识地伸手捏捏鼻子,糟糕,好像——要流鼻血了。 “你看够了没有?”执素原本清冷的声音此刻在黑暗中听来也是无限风情。 青亭这才去看她,这——又是他所不熟悉的执素了,短发不再安分披散下来,而是全部往后梳,露出完美的瓜子脸型,涂上唇彩的红唇一张一合,性感!致命的性感! “你要——去哪里?”好半天青亭才从干涩的喉咙里挤出一句话,忽然觉得自己很傻,穿成这样还能去哪里,总不见得去图书馆! 执素笑了,穿着三寸高跟鞋的脚踢踢他,动作无比撩人,青亭如梦初醒,连忙让路。 “还能去哪里?怎样,有空陪我去酒吧吗?”她关上房门,先走下楼梯。 “呃,好!”青亭从没有这么狼狈过,在现在的执素面前,几乎就像个情窦初开的楞小子,他一直都不知道,原来,只要她愿意,居然可以这么迷人。 “还不走?”已经走下好几层的执素,微微向后仰着头,像天鹅曲颈似的侧过来瞟了他一眼,优雅得像一只鹤,又妩媚得像一只狐狸,她抽出一张面纸递给青亭。 “什么?”青亭机械地接过,完全地茫然,被执素牵着鼻子走。 “你流鼻血了。” ××××××××××××××××××××××××××××××××××××× 直到到了酒吧门口,青亭才总算恢复了一点往日的神气,礼貌地为执素拉开门,跟在她后面走进酒吧。 她走进来的时候,原本热闹的酒吧有一刻沉寂下来,接着有男士开始吹口哨,通通露出惊艳的神情。 谁谁谁?她是谁?个个交头接耳,如此具有神秘气息的东方女子,为何以前从未见过? 执素抬起眼睛,扫了一下全场,顿时全场男士敛声屏息,见此情景她淡淡一笑,摇曳生姿地走向吧台。 “一杯红粉佳人!” “我要长岛冰茶!”话音未落,又有人笑嘻嘻接上。 调酒师讶异地看着坐到执素身边的青亭:“安,你朋友?” 青亭点点头,带点恶作剧的心态看素来有过目不忘本领的爱文能否认出执素。 爱文打量着执素,脸上惊讶之色渐浓,这个,好像是上次在安宿舍里的那位女孩?可是,气质上,也相差太大了吧! “安?”他把询问的眼神投向青亭,得到后者肯定的答复后了然一笑,“第一次来的美女,今晚免费!” 他调好一杯色彩斑斓的酒,递给执素。 “不介意我改了你点的酒吧,红粉佳人不适合你,你该喝——舞之魅!” “爱文是这里的王牌调酒师,他不但有过目不忘的本领,还能根据每个人调出不同的酒——喂喂,爱文,我满18岁了,为什么你给我的是可乐?” “等你欠我的酒钱付清了再说。”爱文从容不迫地回答,召来另外一位调酒师,“约翰,代我一下!”再转向执素,“有这个荣幸邀您共舞吗?” 执素会跳舞吗?青亭有点怀疑,认识几年可从未见她跳过舞,但——又是一个意外,执素以标准的姿势搭上爱文的肩,滑入舞池。 柔缓抒情的音乐响起,青亭在一边以很欣赏的眼光看两人共舞。大发现!执素的舞技算得上专业,虽然刚开始有点生涩,不久就放开了手脚。而且,在跳舞时她脸上焕发出的光彩,让她显得分外耀眼,那是一种天生的明星气质,在她面前,所有的光芒都会被盖住,因此身边原来跳舞的人渐渐让开了,为他们留出空地,也为了更好的欣赏。 一舞既毕,顿时有多人向她邀舞,青亭只是看着,脸色沉静,谁也看不出他心里在想些什么。 “很有——味道的女孩子!”不知何时,爱文回来了,瞥见青亭手里的酒杯,无奈一笑,“你倒是厉害,自己调酒喝!”眼光再度望向舞池中央,“如果……可惜……” 青亭却完全没有注意到他说什么,只是接到了执素从舞池中传来的目光,带着蛊惑人心的笑意,眩惑的笑容,以及挑战! 他一口干掉剩下的酒,直直向执素走去,绅士然而坚定地从他的舞伴怀里搂过她,而忽然被丢下爱文在看清他酒杯的残渣之后大皱其眉:“安疯了吗,把这么多烈性酒调在一起,居然不怕喝醉?” “没想过你居然会跳舞!”也许是因为才喝过酒,连青亭的声音里都带着醉人的酒意。 “现在不就知道了!”执素避重就轻地回答,一个转身,眼里顿时滑过霓虹夺目的光彩。 “但是没想过居然会这么好,”青亭的眼中有着深思,“今天的你,很奇怪,可是为什么我有种感觉,这才是真实的你呢?” “这样的舞不够刺激!”执素截住他的话头,“来点刺激的?” 他安青亭什么时候怕过挑战来着,毫不犹豫点头:“拉丁?吃得消吗?” 执素盈盈一笑,一根纤长玉指点向他的鼻尖:“这话应该我来问你才对!” 她居然在挑逗他? 被她这么一点,酥酥麻麻的感觉从鼻尖一直传到心里,青亭原本清明的神志顿时有点糊涂了,他深吸口气,站定了,向着乐队打了个响指,再搭上她的腰。 曲风立时一变,充满着热带风情,女人热烈的红唇,柔软纤细而疯狂扭动的腰肢。几乎在同时,两人的神情都是一变,执素的眼波越发软,但一波一波的传递过去,青亭也是一样,平时吊儿郎当的神情不见,只有专注和热情,眼里灼人的火焰熊熊燃烧,嘴巴抿紧,手中既用力又似毫不着力,甩出去再拉回来。执素仿佛全身无骨,如蛇般缠绕在青亭身上,眼神相对,撞出激烈的火花。 舞池中,只有他们! 如此用灵魂演绎的舞蹈,如此深刻相契的灵魂! 旁观的众人早已围成一圈,吹口哨的,鼓掌的,喝彩的,更有人将满盛的酒杯送至他们身边。 青亭接过,一口喝掉大半杯,晃着酒杯问:“介意吗?” 执素劈手夺过,仰头干净,水汪汪的眼睛眨动:“当然不!” 腰胯相贴,臀部扭动,最原始的求爱方式,执素舞动着身躯,肆意释放着压抑许久的热情,多么熟悉的感觉,久违了的感觉,周围是人群赞叹的目光,她是全场瞩目的中心,身体在飞扬,灵魂在欢唱! 热!酣畅淋漓的热! 究竟是为了什么她要放弃年轻热情的生活,放弃曾经无比吸引过自己的一切,甘心从水银灯的聚焦处隐退成默默无闻的平板的学生? 啊,她不要思考,她不想思考!只有眼前的这个人,眼前这个能引发她所有热情的男人,手下是他隐隐鼓起的肌肉,充满着男性的魅力、生命力! 执素的身体顺着他的蜿蜒而下,却始终抬头仰望,一种看似卑微臣服恳求的姿态,却更令得青亭眼神一锐,狂野的本性再也掩藏不住,他一把拉起执素,二人交缠着的肢体密密贴紧再无一丝空隙,眼睛与眼睛的距离,不会超过一寸。 “你在玩火!”青亭的声音早已暗哑,额头满布的汗水,不全是热的缘故。 执素只是媚眼如丝,低头在他颈上轻轻一咬算是回应。 曲子变了又变,舞式也变了又变,恰恰恰、桑巴、伦巴、斗牛,但不变的是热情——以及两人目光相接燃起的火焰。 爱文坐在吧台边,托着下巴兴致盎然地看着,拜安所赐,今晚酒水供应大增,而且都是最烈最贵的酒,反正也不要安自己付,这大概可以抵得过安欠下的酒债吧!很久没有看到安这么专注认真地跳过舞了,他好像是认真的呢,要不要告诉他?爱文邪恶地笑笑,嗯嗯嗯,安的拳头很硬,安的脾气不好,安欠债巨多,所以——我什么都没有看到啦! |
第6章 ![]() |
老天,他的头好痛,不,不对,不仅仅是头,他浑身都在酸痛,骨头好像散了架,该死,有哪个家伙,本事大到能把他打成这样?青亭朦朦胧胧地想着,意识还没有清醒,身体倒是很诚实地反映出曾经发生过的一切。 要命,他的头怎么会疼成这样,到底出了什么事?青亭好不容易才睁开眼,透窗的阳光毫不留情地射进他的眼里,不够强烈,但足以让此时的他感到刺痛,他立刻又闭上。眼睛闭上了,触觉可没失去,他的手在移动间,碰到了一个不属于他的身体,那细腻润滑的触感…… 倒吸一口冷气,他不管眼睛有多酸涩,再度睁开,望出去的一切都还是模模糊糊的,好不容易眼睛才聚焦,目光所及是雪白的天花板以及四周一圈的书架,这么朴素而干净,不是他的房间,是——执素的! 脑海中瞬间闪过的意念,让他的心不由沉了沉,千万,千万不要是他想的那样!可是,不幸得很,他的直觉向来很灵,眼光向身边一侧,果不其然,被褥下鼓起的一团证实了他的猜测! 天!青亭几乎当场跳起来,这么乌龙的事居然会发生在他身上,实在,实在是太荒唐了!他愣愣地呆坐在床上,根本没有勇气掀开被子再度查证! 他不胜其扰地托住头,茫然地打量着周围的一切,好半晌才从低落的心情中稍稍恢复一点。 先起床吧,维今之计,就是走一步看一步了!一面哀叹着,他一面轻手轻脚下床,不想惊动尚在睡梦中的执素。打理好自己的穿着,青亭跌坐在椅子里,紧紧地拧起眉,苦恼地想要想出到底是怎么回事,有关昨晚的记忆,他根本一点没有,现在他能回想得起的,就只有到喝酒以及与执素的劲舞一段,剩下的全是空白。他一向喝酒喝得很有节制呀,昨天怎么会这么失控,好吧,他承认,自己那时根本处于惊见执素展现出不为人知的妩媚感性的震撼中,迷迷糊糊,恍恍忽忽就…… 他怎么会这么不小心呢!青亭后悔不已地抱住头,现在这是什么情况,他一点经验也没有,哪会想到以自己的自制居然也会犯下这种“酒后乱性”的糊涂事,更何况,是对执素,应该说,也幸好是执素吧! 他对执素的感情,到底是属于哪种,恐怕连他自己都不是特别清楚,在没有弄明白之前,他不认为应该采取什么行动,因为他太知道自己的性格,一旦想通或者下定决心要做什么,那就一定要做好! 但,青亭为难地望向兀自在沉睡中的执素,在他还没理好自己的情感之前,却发生了这样的事情,他——该怎么办? 他对执素是特殊的,尽管他一向风流自许,身边红颜不断,但那都是掩人耳目的,只有对执素,只有在执素面前,他才会偶尔露出自己的本性,贪恋着那份温柔,执素——该值得最真心的对待啊! 执素——轻轻从嘴里吐出她的名字,执子素手啊,他不知道,自己的眉眼都在刹那间温柔了起来,心中,似乎也有一块地方在悄悄松落、塌陷,二十多年来,他不识情滋味,却因为执素,愿意流露出别人轻易见不着的落寞与孤寂,是否代表着,她在他的心中,是占着无比重要的地位的! 爱她,是可能的,不,不是可能,是应该的! 很多个女子在他身边来来去去,他从未上心,却在遇上她时,停住了自己风一般的脚步。她的矛盾、她的死要面子、她的妩媚、她的温柔……种种不同模样的执素在他脑海里打转,从什么时候开始,他——竟然已经把她的面貌记得这么清楚了,好像在很久很久以前,在那个图书馆的下午,她在夕阳中婷婷的身姿,她含笑以望着情人一般的眼光看书的样子,她渗透书卷味的沉静面容,就已经深深烙印在他心里了! 为什么他不愿意嘉迈追她,为什么他会奋不顾身救她,为什么自己明明是这么懒的人,却老爱招惹她……很多很多他不解的疑问在此刻都豁然开朗,只是,他——花了太多的时间去认识这个问题啊!不过现在,也不算晚,不是吗,即使开始的方式有点错误,他有这个信心以一生的时间去纠正它! 也许他并不确切懂得什么叫做爱情,可是他愿意从现在起开始学! “执素,执素,”打定主意后,青亭步至床边,轻柔地喊她,都快过正午了,她还睡不醒吗,“中午了,该吃饭了!” 床上的人一个翻身,咕哝着:“怎么还没回家,快滚,别打扰我睡觉,我还没睡够!”口气很冲,相当不耐烦,典型没睡饱的人会说的话,可是,青亭却笑了。 这女人,想装,可惜装得实在太不成功了,真要还没睡醒,会这么清楚发出疑问,这么有条理地说话吗?这个死要面子又喜欢逃避的小女人! “执素!”青亭慢条斯理地凑近那堆被子,很温柔的声音,却是很威胁的口气,“我知道你醒了,别想装睡,我们需要好好谈一谈!两条路给你选择,一,马上起来;二,你可以继续睡,我在这里等你睡饱!”抓她的命门实在太简单了,他赌她没有耐心等到他走,明明醒了却得无所事事在被子里装睡,根本不是她会做的事嘛! 执素其实在青亭起身下床时就已经醒了,老实说,她后悔吗,一点也不!昨晚她是这么想的,在事情发生过后的早上,她还是肯定自己的决定是对的。这种一夜情的方式,就是她表达感情的方法,很激烈,却是她唯一想得到的法子,只有这样,她才能将自己满腹说不出口的情意流露出来,同时也保护自己。她——学不会其他的方式,或者说,她不可能学会其他方式。要她像别的女孩那样甜甜蜜蜜大胆说爱,她可能会在说出口后,自惭而死;就算她有这个勇气说出口,遇到青亭的调侃,即使是说笑,她也不认为自己能够受得了。所以,就这样好了,他不在乎也好,在乎也好,那都是他的事,她不需要听答案,更不要有结果! 在青亭等到几乎要失去耐心动手掀被子的时候,总算,从那堆被子里传出了声音。 “出去!” “啊?”青亭先是一呆,随即领会,恶作剧地笑笑,“何必一定要我出去呢,反正昨天晚上我已经全部……” 话音未完,一个枕头奇准无比地向他打来。 “我闪!”青亭扭腰晃出房门,随手关上,但大笑声仍然透过门板传了进来。唉,其实他什么都不记得,开开玩笑而已,何必那么认真呢,摸摸鼻子,想起已近正午两人还一点东西没吃,再打了个电话定餐,这才安分坐在椅子上等她出来谈判。 在青亭关上房门良久,执素才有勇气探出头来,将被子裹在身上,她无奈地苦笑。她这个一本正经的人,却会爱上像他那样十句话里有九句半是开玩笑的人,这种互补——唉,真的是老天在开玩笑吧!感情的事,她认真严肃到近乎虔诚,而他——算了,她不想研究他是什么心态,沮丧地挥挥手,管好自己的心最是要紧! 穿好衣服,执素再顺便拍拍自己已成血红的脸蛋,让温度降下一点,否则,她敢打赌,出去后又会被他笑,现在的她,可一点抵挡不了他的玩笑。 面无表情梳洗完步出浴室,正见青亭笑眯眯地坐在摆好碗筷的餐桌旁,情不自禁的,她又想脸红,咳嗽一声咬了一记下唇,这才总算努力克制住了。 “来来来,先吃饭!”青亭好像自己才是主人一样招呼着执素,执素也懒得和他计较这些,拿起筷子心不在焉地扒了几口饭。 唉——哪有可能吃的下呢,她紧张到快胃都好像在痉挛,就算眼前摆放得再美味,她也肯定食不知味啊!反观青亭,心情很好似的,风卷残云般扫荡掉了许多,本来也是,他怎么可能胃口不好,执素又在心中无声地叹了口气。 吃饱喝足后,该谈正事了。可是,青亭突然之间发现,自己居然也会紧张,原先想好的词不知通通跑到哪里去了。 抬头望向对桌的执素,她则是一副疲惫而懒懒的表情,了无生气地对着桌子发呆。一股怜惜之情油然而生,虽然他什么都不记得,但基本常识还是有的,她看起来——很不好的样子,自己这么做,对她是不是逼迫太过了?但转而一想,要是今天不抓住机会,以后再想有“天时地利人和”这么配合,真是不可能了。 “你——还好吧?”这是最基本的关心,也确确实实是自己想表达的意思,由这个来作开场白应该不会错吧! 执素的脸腾地涨红,她当然明白他问话的意思,更为了他语气中不带玩笑的温柔而窝心不已。只是,这个话题未免太——劲爆了! “这个问题跳过!”她想也不想就挥手。 青亭看着执素脸红,实在难以想象昨天晚上她曾经那么热情大胆地挑逗他,怎么一觉醒来打回原型? “好,好,换个话题,”这也实在不是讨论的重点,青亭想了想,反正以后有的是时间,“咳,嗯,你的舞跳得很好!”这的确是实话,她跳得真不是盖的,连他都有点跟不上,显然曾经受过专业训练。 “我从小练舞,练了十几年,”执素再次不耐烦地挥手,“这个也跳过!” 这真是让青亭有措手不及的感觉,谈判的节奏完全被打乱了,他好像有点控制不住场面,第一次发觉,不是所有事情都会按自己的想法走,以前的他,似乎太过无往不利了! “好,直接进入主题!”青亭深吸一口气,这可是她逼他的,“昨天晚上我们可没有做任何防护措施,根据床铺散乱的程度来看,战况激烈,要是——咦,你脸红什么?” 这么直白的话! 执素的脸再度热烫烧红,她强自压下想夺门而出的冲动:“在安全期内,肯定没事!第二件!”和一个大男人讨论安全期,太要命了,她几乎可以听到自己脸上的细胞“噼里啪啦”爆开的声音。 青亭实在不怎么忍心见到她那副随时会崩溃的样子,只好转头不看她,少给她点心理压力。他庆幸自己刚才用最保守的语言说出来,否则,现在她大概已经昏倒在地上了。但,真有这么夸张吗,昨晚的大胆暴露挑逗似乎也是她先挑起的吧! “第二件就是,执素,” 青亭看着她,口气无比郑重,“做我女朋友吧!”知道这关不太好过! “我不要!”立即的,在他说完后,否定的话语就脱口而出。 果然!报应来了! “执素,你总得给我时间解释一下,”青亭的态度也很强硬,她怎么可以不由分说就把他三振出局呢,“我从来……” “我说过我不要,”执素也缓过劲儿来了,“不要的意思就是我既不想当你的女朋友,也不想听你的解释。你让我说完!”见他开口欲分辨,她制止他。 “我知道你要说什么,不管你说什么我都相信你,但是我不要听,我什么都不要听!” 不管他说什么都相信他,但就是不要听?这是什么逻辑!青亭哑口无言了好一会,才总算想出自己要说什么。 “执素,我不是为负责才这么说的,你该知道我的责任心一向欠缺,你让我说完,”青亭挥手,制止她有样学样,“你一向坦白,好,那么我问你,难道我们之间的关系早就不寻常,你这么敏感会感觉不出来?难道你能否认你对我的感觉不是男女之情?昨天的事情,我很抱歉,因为我不想倒着来,这件事的发生只是提早我们之间关系的明朗化而已,我说过,一旦我要下决心做的事,我用尽各种方法也要做到!” “昨天的事,你没有错,”悠悠半晌,执素才开口,“我——我比你清醒。” “那你还不阻止我!”他一下子大叫起来,整个人跳起半天高,忽又想到什么,脸色一下子变得非常难看,如果真是这样,他会先把自己揍一顿,“不要告诉我,我对你用强!” “我说过你没错,”执素皱着眉头,怎么他就是不懂,“是我自己愿意的!”这句话声如蚊呐。 她,她自己愿意的? “那你还不肯做我女朋友?”青亭真是搞不懂她,俊眉拧得死紧。 “你还是没有懂,”执素乏力地叹气,这种谈话真是累,“我从来没有否认对你的感情,我也不管你以前多么风流,我什么都不想管,我只是不要照你说的去做而已!” 他终于懂了!闹了半天,她是想说,她其实爱他,却不想和他在一起! 在听懂的同时,青亭也在考虑着,是应该把手掐到自己的脖子上,还是她的脖子上。 “不管你要不要听,有的误会,我还是要解释一下的。知道我为什么交女朋友从来不超过三个月吗,”他深深叹了口气,执素真是生来就是克他的,和她交谈比做任何事都要累,“因为我从来没有更进一步的动作,明白吗?” 深深望进他的眼底,她知道他是说真的,他没有必要骗自己。但,就她来说,其实——是不在乎的,他前面有过多少女朋友,有多么花心,那都不是她会去在意的事情,爱就爱了,他再坏她还是爱了,哪里会去在乎他以前生命中从未来得及参与的过程呢! “我说过我不在乎的,”执素摊开手掌,看着自己一划到底的感情线,“我是真的不在乎,你说的话,我都相信,只是——我不想和你在一起而已。我希望你幸福,希望你开心,即使你忘了我,我也不会在意。是,我会很难过很难过,我甚至不怕承认我有可能会天天躲在被窝里哭,可是我宁愿在一边心碎……”她抬起头,眼光说不出的动人,“也——不想……按照你说的去做!” 青亭瞪着她,好半晌无语。甩甩头,他长身而起,烦躁地在屋里走来走去,想稳定情绪却发现自己根本做不到,什么面具,什么假装,都被他扔到九霄云外,感情的事,真的很可怕,世界上居然有一个和你毫无血缘关系的人,能如此深刻地牵动你五脏六肺的每一根神经。在这一刻,他终于明白自己的二哥青涛为什么会这么傻,做出他认为简直荒谬的举动;也明白了,是怎样的一种感情让自己的妹夫整整五年满世界寻找自己的爱人,而自己的妹妹青青又是以如何的心态守在医院里。 “你是想做拉尔夫神父第二吗?”要一忍再忍,青亭告诫自己,但是——他忍无可忍,终于冒火地叫了出来。他一向以为自己很潇洒,可是他错了,错得很厉害,原来他以前对什么事情都不在乎,只是因为他还没有碰上真正可以让他在乎的事或人! 为什么他总能一语中的,猜中自己的心思?执素的脸色变得惨白,是,她是和拉尔夫一样懦弱,明明爱得刻骨铭心,却又瞻前顾后,左右顾忌,因而不敢大胆放手去爱。但这有错吗?她不能像他一样不顾一切,她有自己的包袱,这包袱她已经背了很多很多年,不可能因为仅仅受到外来的一点小压力而放下,这其中的关系,他不会懂,她也不要她懂! “我们——能不能,能不能平心静气地谈,非——非得要,要这么吵架么?”执素的眼睛因为心情激动而闪闪发亮,一贯镇静的口气也开始不稳。 说实在的,她有点怕,因为——从来没有看过青亭这个样子,眼前的这个气急败坏的男人,真的是那个总是带着满不在乎笑容的他吗?站起来的他一下子使得这个空间不算很大的客厅显得狭小起来,虽然是在自己的地方,可那份压迫感是惊人的,她怎么躲都在他的势力范围之内。她看过很多他不同的面貌,即使知道他具有危险性,她也一向以为,那是无害的危险,只是,这种带有强盛气势的他,真的让她——胆战心惊。她一直很想探明在他眼里流动的火焰下,到底隐藏了些什么,现在她知道了——那根本就是带有最原始生命力的的岩浆,热烫炙人!如果知道实情,意味着非得要在这种情况下,她实在很希望自己永远不知道! “对不起!”青亭疲惫地道歉,执素那副怕得要死却又强装镇定的模样他看了也于心不忍,老实说,他也有点被吓到,毕竟,年轻时逞强斗勇的性子,他自己也好久未曾见识! “我理解你的意思,你是要我们彼此都装作没有发生过这件事,继续当朋友,是吗?但你有没有想过,” 青亭紧紧捏住自己的眉心,思索着该用怎样有力的语言擦掉这个脑子里不知道装了什么东西的女人的谬想,“已经存在的事实,就是事实,不可能全部抹煞!在我们彼此有心的情况下,我做不到你要求的这点,我没有这么伟大!” “如果我求你呢?”执素踌躇半天,才说出这一句,傲气的她从来是不屑求人的,可是,为了保全自己,她愿意! 青亭深深深深地凝望着她,她无语而哀怨的眼神,苍白而憔悴的容颜,让他的心一揪,好陌生的情绪,或许——可以叫做心疼? 事情不该是这样的,在他的想法里,所有问题应该在他们谈话过后得到圆满的解决,执素也不会是如此模样,她应该幸福地依偎在他怀里,而他,更不应该这么心情恶劣!他们有共同的兴趣和爱好,他们彼此心灵相通,他们有着旁人不能及的默契,他相信,他一直都相信的,他和她,是散落世间的两个半圆,天生就应当拼合在一起凑成整个圆的!只是,为什么现在会变成这种情况,是不是因为他们太像了,所以他们不是相属的半个圆,却是磁性相同的两极,只能相斥? 他不懂,他真的不懂! 僵持着的两人,相隔只有一步之遥,他们的心,却好像隔了有十万八千里! 长叹一声,青亭首先软化,他——是知道执素的固执的。跨上一步,将她搂进自己怀里,紧紧地贴住自己,感觉到在他怀里颤抖的她,他只觉得,心里——好苦好苦! “给我时间,让我想想,嗯?”恋恋的双手不受控制地抚上她的脸,这份触感,又陌生又熟悉! 执素在他怀里点头,不敢出声,怕哽咽的声音出卖自己真实的心情,她爱他的,她不是不想…… ××××××××××××××××××××××××××××××××××××× 都说“女人心,海底针”,他相信,她的那根针,必定落在地球上最深的地方——马里亚纳海沟里。但也不能这么说,至少她很清晰地对他说明了自己想法,只是,她不说出来他可能还懂,她说出来后反而……安青亭又喝了口酒,无限郁闷。 自从听了执素那番坦白之言后,他就一直处在神不守舍的状态,回到家里,也是神情恍惚,已近子夜,他还半躺在沙发上喝闷酒,不怎么相信自己也会有这么潦倒的一天! 唉!他仰头无力地叹了一口气,怎么会有这种女人,实在太奇怪了,他知道她一向特立独行,但……也不必这个样子吧! 她坦承她爱他,也相信他说爱她的话,可是就是不愿意和他在一起,宁愿和他以朋友的身份相处,即使——这会让自己很苦!这是什么逻辑? 在他没有承认自己的感情之前,他还能够理智地分析思考她——以及她和他之间的关系,但,一旦陷入了,套句老话“当局者迷,旁观者清”,他就没有办法再去理清这一切了! 吁出一口长气,青亭承认,他太自负了,以为什么事情都能按照他想的走,只是,他忘了,人,是最最不可计算安排的! 打横里伸出一只手,夺走了青亭手中的酒瓶,他愣了一愣,甚至都没有再去夺回酒瓶的意思,只是颓然地倒在了沙发上。 “青涛,你这家伙什么时候回来的?” “脑子倒还和以前一样,怎么身手好像变笨了?”伴随着一声低笑,安青涛——安青亭的二哥,优雅地步了出来,一张俊美斯文的脸上,似笑非笑的表情充满了揶揄。 青亭挥挥手,一脸的不耐烦:“现在我没心情和你斗嘴,你要损我,尽管损好了!” “怎么?有事烦心?”青涛没有像以前那样一贯地和青亭打闹,反而在他身边坐了下来,仔细地打量他,能让这个深得“大巧若拙”精髓的弟弟露出这种表情……唔,值得深究! “我知道我长得很帅,但我们是兄弟,别用那种含情脉脉的眼光看我!”以青亭现在乱糟糟的心情,实在无法应付精明的青涛此时那似要看透人心的目光,那会让他乱上加乱! “和——女人有关?”青涛才不会被青亭的话激得失去理智,他思索了一会,小心翼翼地提出自己的怀疑,因为,青亭现在的表情和他当初深陷情网而不自知的苦恼模样,如出一辙! “天!”青亭无奈地拍拍额,“你知不知道,你这种行为叫做窥人隐私,很惹人讨厌的,什么时候我们风流倜傥的安二公子,也变得这么八卦了!” 青涛不在意地轻笑,不去理会青亭话里明显的贬损:“这么说来,你并没有否认,你现在这副半死不活的样子的确和某个女人有关!说来听听吧,到底怎么回事!” 青亭此时酒已醒了一大半,他怀疑地看看青涛,发现他那总是带着温文尔雅笑意的二哥,脸上的表情——很放松? 很放松?这个词语本不太适用于青涛的,因为青亭太知道他的情孽,而如今,他居然会出现这种表情,是不是代表着他已经——解脱了!那以往虽然温和但却始终不带温度的眸子,此时,正流动着一股暖意,是谁?除了妹妹青青,还有谁能让青涛露出如此人性化的温情? “你——想通了?”青亭避重就轻,不答反问,他也看出点端倪了! 两兄弟彼此深沉地对望着,忽然同时笑出了声。 “敬你!敬你终于跳出了捆住你那么多年的圈套!”青亭抢过青涛手中的酒瓶,灌了一大口。 “你呢,找到让你有勇气跳出圈套的那个人之后,你——准备怎么办?”青涛说话间始终含着真实的笑意,心里有着释然,这么多年,他和这个弟弟,终于能够这么坦然地说出对彼此的关心,而不是掩掩藏藏的,总体现在针锋相对的话语中,玩打哑谜的游戏,说实在的,他很累了,他不想骗自己! 说到这个,青亭像株缺水的植物般又焉了下去,深深叹了口气,面对青涛的直白,他也不想再隐瞒。 听完青亭的陈述,青涛觉得——真的是报应!他这个弟弟,总是一副游戏人间,什么都不在乎的样子,现在,当真是碰到了克星了,在心里,他佩服那个女孩,同时也同情她!现在,青亭可能一筹莫展,但当这一时的情急过去,他恐怕,那个女孩会被青亭玩得很惨! “你是说,她爱你,却只希望和你保持朋友关系?”青涛提醒他这个表面上看来很花的弟弟,“那你平时风流的劲儿哪去了?” “你是说……”青亭的眼睛亮了,望进青涛的眼底,发现了与他心里所想相同的意图,两人异口同声道,“将计就计!” ××××××××××××××××××××××××××××××××××××× 执素很纳闷,也许——还有那一点点被她藏得极好的失落和遗憾吧!自从那日他们把事情摊开后,青亭说要回去考虑几天她的建议,再见面后,他就告诉她,他相当理解她的心情,也知道这种事情勉强不来,所以,所以——他接受她的说法,当作没有这回事,继续当朋友! 当时她就呆住,以她对青亭的了解,他应该不是那么容易放弃的人,她甚至都已经作好了长期抗战的准备,想好了如果他硬来,她该如何用情用理开导他。只是,只是他这么轻易就答应,实在让她心生疑窦,也让她准备了满腹的大道理无处可说,反而让她有种浓浓的空虚感! 他,这么容易就放弃了,这也证明了,所谓的情感,不过只是一时的意乱情迷,总会过去的,所以,她的心——安全无虞! 但,为什么,在她的心里,有那么一道小小的声音,隐隐地在诉说着她的遗憾,遗憾在她这个花样年华,竟然不能接受一份,让她那颗假装苍老的心能够活跃起来的情感!她——其实没有她表面上看来那么坚决抵抗的,她——真的,就能够逼迫自己心如止水吗?她——没有年轻少女对感情的期待与悸动吗?难得遇上这么一个懂她的人,她——愿意轻易地放手吗? 手里握来总是那么空虚,满目望去,只有满墙的书,满墙既给她温暖,又让她脱离人世感情的书,她甘心吗,把她的一生葬送在这层层堆堆永远无法看完的书中? 而青亭,想起他,她的心里有一股暖流涌上,他就像一阵不羁的风,闯进她死水般的生活中,在恼他的同时,她也感激他,为她带来了阳光…… 恍惚间,正在为青亭沏茶的她竟然没有察觉到,水都快溢出杯子了,一双大手制止了她随时会将自己烫伤的心不在焉举动。 执素没有抬头也知道来人是谁,她没有动,只是看着杯中水面一阵荡漾后,慢慢静止,然后,两张面孔一同清晰地映了出来。 “你看这水面两个影,一男一女笑盈盈!唉——”青亭有模有样地唱着黄梅戏,和以前一样,一开口就将刚才融融的气氛一扫而光。 有没有搞错!执素哭笑不得地瞪着倒影里那个一脸郁卒的青亭,真的是——太荒唐了!他怎么想的出来,居然连《梁祝》都拿出来献宝了! “你——”她转过身,对上青亭那写满忧郁的眼神后,又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我怎么了?”他一脸无辜地看着她,“我失恋了,好郁闷的!你总不会要我连哀悼自己失恋、平复创伤的时间都不给我吧?” 执素很质疑他这句话的真实性,这几个星期以来,他有事没事就在她面前露出委屈的表情,时不时来一段伤心独白,让她在内疚心软之余又不能说什么,但有谁会这么大方地说自己正在失恋呢! 而他不知又是什么心思,老是爱跑到她跟前声情并茂地朗读一些散文,一些诗,原本她应该是很欢迎的,可是那些文字内容却又让她实在不得不怀疑他做这些事的用心。 “我曾经爱过你;爱情,也许 在我的心灵里,还没有完全消逝; 但愿它不会再去打搅你, 我不会再使你难过悲伤。 我曾经那样默默无语、毫无指望地爱过你, 我既忍着羞涩,又忍着嫉妒的折磨; 我曾经那样真诚,那样温柔地爱过你, 愿上帝保佑你,会有另一个人爱你像我一样!” 青亭那闪闪发亮的眼睛,直视着她,让她在眼花缭乱之余,不禁心里泛起一丝甜意,被一个大帅哥这么柔情蜜意地看着,她真是受宠若惊! 可是,直到看着他和陶灼华调笑的时候,虽然早就看出这个小师妹对青亭怀有的特殊好感,但他们在一起的事实才让她真正听到自己的心音。 去他的朋友,她嫉妒死了,现在她才知道,自己以前的想法是多么的错误。爱上了就是爱上了,她怎么可能在爱他的同时,又眼看着他交女友,并且还在一边默默祝福!她太高估自己的忍耐力了,像她这个年纪,这样的阅历,根本不可能达到宠辱不惊的地步!她好想哭,为自己的幼稚,为自己双手送出自己的幸福!唉,她原来以为,剧情都会按照自己的本子走,可一路走来,竟是乱七八糟,最最不按照她编写剧本走的,居然是她自己,因为,因为她——实在爱他啊,爱得超过自己以为的程度! 她不知道,这份友情从什么时候开始变质的,本来,她只是——只是非常享受与他在一起的时光!他很无聊,她知道,总是会说出点叫人跌破眼镜的话;但这份无聊,却又深深根植于他的本性,让他在人群中特别与众不同,而且不流于低俗!他很搞笑,很平常的事,在他嘴里说来,总会诙谐地让人在捧腹大笑地同时,又让人不得不佩服他的急智!他很刻薄,老是踩人痛脚,这点和她一样,但又不会真让人下不来台!他很有内涵,不是她原先以为的纨绔子弟,总在适当的时候冒出一句两句在她心里也盘旋许久的话,那时的相视一笑,在默默间传达着只有他们自己才了解的情感。 啊,她的又气又恨又爱,都是,都是对他的,只有对他啊! ××××××××××××××××××××××××××××××××××××× 灯光闪耀明灭,音响震耳欲聋,舞池中群魔乱舞,执素苦笑着坐在角落里,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又到这里来,那次的出轨虽然很痛快,但是后遗症也相当大,长久以来聚集的勇气似乎都在那一夜爆发了,再来一次,她可再没这个胆量。但拗不过几个师兄弟,还有就是陶灼华,她满口姐姐地叫着,对这样软语求她的灼华根本没有办法,不得已被硬拖来这里。 静静地旁观着一切,她不让自己思考太多,熟悉的场景时不时刺激着她,那夜的疯狂也不停地在她脑海里来来回回,赶出去又进来,赶出去又进来。 青亭正在巴台的另一边,和一些人说说笑笑,明亮的灯光打在他的脸上,越发显出他的桀骜不逊,以及与众不同的气质,性格?还是帅气?她摇摇头,这都不是他吸引她的主因呀,她是因为……怎么又想了,说好不想的,她用另一只手敲敲脑袋,再抿一口清酒,期望自己把不自觉对他的关注转移开。 “执素姐!” 身边忽然坐下一个人,将陷入恍惚中的执素惊醒过来。 “怎么了?”是灼华,她穿得哪里像个十七八岁的年青少女,看上去老了最起码五岁,执素不由无奈地叹口气。都怪自己当初一时的好心,看灼华为了表现成熟,把自己化妆得像流莺,她忍不住插手帮她化了一次妆,因为以前不时要演出或者比赛,她也随老师学到不少化妆技巧。想不到从此灼华就经常闹着要她教,如果不是她出国念书,这种噩梦还不知什么时候会结束呢,现在她又回来了,还和青亭在一起,唉,世事总是难料的! “你说我是不是一点也不好看?”灼华的语气满是困惑。 “灼华,你这么年轻,不需要涂脂抹粉的,也很青春靓丽!”执素重复着不知道已经说过多少次的话。本来就是如此嘛,当初她就是这么和灼华说的,她却不听,硬要扮成熟,反而失去了青春的朝气和自己的特色。不过,说到底,风潮如此,也怪不得她,基本上,灼华还是一个很不错的女孩子,后来她和灼华聊过后才明白她赌气回家的始末。灼华其实没有错,不过这种负气回家的举动,终究还是欠考虑了点。 “你老是这么说,可是其他人都这么做,我不做会被人笑的呀!”灼华嘟起嘴,丰润的红唇滟滟闪亮。 这要叫她怎么说呢,根本无法沟通嘛!执素只好不语。 “嗳,执素姐,你说安是不是Gay?”灼华忽然很正经地问。 执素几乎一口酒狂喷而出,天哪,她怎么会问这个问题? 望见执素震惊的眼光,灼华也不好意思起来:“我是猜的嘛!他总爱在我身边绕来绕去,是在追我吧,可是离开别人的眼光,他反而倒冷淡起来,他俩连吻都没有吻过我,你说他是不是利用我来掩饰他是同性恋这个事实啊?” 青亭绝对不是同性恋,执素当然比任何人都明白,可这要叫她怎么说,供出自己的亲身经历以证明他的清白? “他可能——”执素勉强想给他找个理由,却忽然住口,一个意念闪电般划过,拨开层层迷雾,让她的思路一下子清晰起来。 怪不得她老是觉得不对劲,原来爱情真的可以让一个人变得愚笨如斯,这么简单的道理,这么拙劣古老的方式,她居然没有看出来,只顾着陷在自怨自艾的情绪中,还以为是自己心理作祟,却原来……哼! 不去理会灼华,她直直走向青亭,青亭大概也有所感觉,望向她的方向,见她来势汹汹,向他的几个朋友点头示意后,把执素拉到了角落里。 “你利用灼华!”执素双手环胸,不善地开口。 “说利用有点太严重了吧!”青亭也学她的样子。 “她是教授的女儿,而且她才十八岁!”执素有点动怒。 “执素!她一个月后就要被打包空降到另外一个国家了!再说,你认为,再隔上一段时间,她还会记得我?”青亭不信地问执素,他可是什么都计算好了。 灼华的确不定性,换男朋友的速度可以和青亭比,执素不得不承认。 “你们两个倒是绝配!” “这话好像有点酸哦!”青亭含着笑意的眼睛闪闪发亮。 执素的脸腾的变红,一旦承认自己的感情之后,她变得非常敏感,对青亭逗她的话,一点抵抗能力也没有。 “你到底想干吗?”她虚弱地问着,开始时问罪的气势很不争气地消弭于无形,很怕自己想的噩梦成真。 “你猜到了,何必还要问我?”青亭可不会乖乖就说出自己的打算,对这个死脑筋的女人,只有采用逼她承认的办法。 “我投降!”执素举起双手,告饶地说,“别玩了,行吗?”再这样玩下去,倒霉的只有她。 “总算肯面对现实啦!”青亭露出胜利的微笑,坚定地把想要挣扎的执素搂进自己的怀里。 “这是我的第一步计划,让你吃醋!”他抬起执素的下巴,与她对视,“接下来,我要施行第二步计划,追求你!” 还有第二步!天哪,这还不够折磨她的吗?挣扎不过他,不再做无用功,执素把头靠在青亭的肩膀上,贪恋地吸着属于他的沉稳气息,告诉自己,就一下下也好,心中也不无疑惑的,像他这样的人居然会给人以沉稳的感觉! “执素!”他的声音就在耳边,清清亮亮的男中音,好好听,可是说出来的话却让她预感到,自己未来的一段日子,恐怕不会好过。 “执素,你要明白这一点,我从来就没有打算放手!” |
第7章 ![]() |
在书桌边潜心默读的执素,忽然听到不知何处传来的奇怪响动,好像是……好像是雨滴打窗的声音,这个天,会下雨?她有点难以置信地看向窗外。 缺月挂梧桐,几点疏星像是钻石般嵌在天鹅绒般的深蓝色夜幕里,闪跳着,发出晶莹的光! 很美! 一时不察,执素就被窗外的景致摄走了心神,发呆地看着天,忘了自己原先的目的是什么,直到那类似雨声的声音再度传来,她才恍然地回过神来。这样的天,怎么可能会下雨呢?她实在迷惑,眼光在房间里四处乱转,就是找不到声响的来处,不经意间,她眼角的余光瞟到了玻璃门,看到那个熟悉的人影后,当下愣成了木头人! 青亭! 他怎么可能在这? 青亭其实已经在阳台上站了好一会了,只是贪看执素沉静的面容,看到他几乎忘了自己前来是做什么的。他发现,自己真的很喜欢看执素看书时的模样,那份专注,那份感情,那样浅浅淡淡的微笑挂在嘴边,让他恨不得就变成他手里的那本书,只为了能让她能这么温柔地静静地看着…… 也许,在图书馆的那次偶遇,她与众不同的气质就已经深深烙印在他心里了吧,只是,他花了太长的时间去探明自己的心意! 青亭皱皱眉,有点不解那个看到他的女子怎么呆在那里就是不给他来开门,她不是很镇静吗,不会把她吓傻了吧,他好笑地想。不耐再在阳台上待着,眼看着佳人近在咫尺却不得一亲芳泽,青亭只好再用力敲敲玻璃门,希望能唤回她的反应能力。 执素总算找回自己的神志,忙起身给他开门,动作急到连钢笔掉到地上都浑然不觉。直到伸手触上他的脸,她还有点不相信他居然就站在她的面前,纤指滑过斜挑入鬓间的飞扬浓眉,又溜到脸颊…… 这女人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吧,青亭忍不住出声提醒:“执素,我是不介意你继续吃我豆腐啦,不过,你不先问问我这么辛苦爬到这里来做什么吗?” 预期中的红晕瞬时占据了执素清秀的小脸,更蔓延到贝耳,下探至粉颈,青亭满意地欣赏着执素难得的尴尬。 看清自己干了什么好事的执素羞得只想去撞墙,天哪地哪,一向冷静自持的自己怎么会做出这么花痴的行为,还是在他的面前! 她连退三大步,一手捂住自己酡红欲滴的脸,一手指向他:“你怎么进来的?” “如你所见,爬上来的喽!”青亭在回答她的同时,终于还是不忍心见她这么难堪,“执素,别再继续对着我脸红下去了,你现在的模样,嗯,很像一只煮熟的龙虾!” 煮熟的龙虾!他真是会比喻,还真是本性难改,甩了一下头,感觉理智重新回到自己身上,执素立刻恢复成平时的冷静模样,也总算跟上他的思路。 “这里是三楼,你爬上来?”脸上的热度一旦下降,她的语气马上变得冷飕飕,“你到底有没有大脑?知不知道这个地方有守卫巡逻,你会被当小偷抓起来?就算你运气好,没有被发现,这里也是三楼!三楼!掉下去摔死事小,摔成白痴或者浑身瘫痪,你就完了,你懂不懂?” 青亭越听越不是滋味,什么叫做摔死事小,还摔成白痴、浑身瘫痪的,她就不能说点好听的、吉利的吗? “我知道你关心我,但是这么危险我还是爬上来了,你就不能安慰安慰我,关心一下我吗?”以前可从没见她这么凶巴巴的呀! “关心?我当然关心!我是怕你被‘关’进警察局,到那时,把你保释出来后,我‘心’疼用掉的钱!”执素没好气地说,也不知怎么了,她平常并不容易激动,但一想到他没脑子到居然爬上三楼,忍不住就火气上升。 青亭乏力地叹了一口气,这么浪漫的“楼台会”,被她这么一搅,什么气氛都没有了。他用力抹了一把脸,不怕不怕,要再接再厉,搂住执素,青亭把她带到阳台上,向上指指。 “看到今天的月亮了吗?新月如钩!”他用分外感性的声音说。 “我知道那是月亮,新月!不会蠢到把它当成船!”执素的口气仍然很冲,“到底有什么事,赶快进入主题好吗?” “好,进入主题,”青亭清了清喉咙,以低沉性感的声音表演着,“姑娘,凭着这一轮皎洁的月亮,它的银光涂染着这些,”他四下里望望,没有看到果树,倒是看到下面花圃里的灌木,“它的银光涂染着这些灌木的梢端,我发誓——” 他停住,看着执素,等她接口,执素也莫名其妙地看着他,两人大眼瞪小眼了好一会。 “执素,下面是你的台词!”青亭不满地说。 “你——你冒险爬上三楼就是为了扮演罗密欧?”搞了半天,执素终于明白了,真是给他打败,“而我要扮演朱丽叶?拜托,这很荒谬,你知不知道?” “执素——”青亭对她皱眉头,“你的浪漫细胞哪里去了,配合一点可以吗?”真是不明白她,平常对着一条夕阳下的臭水沟,她都能诗意地念出裴多菲的“河水是那么安静、安闲,在没有堤岸的河道中蜿蜒,它不愿让太阳的光线,倾跌在它的波纹之间。在平静地水面,红色的光辉正在跳舞——像许多仙人,听得见他们铿锵的脚步,恰似小巧的马刺的声音。”可现在他那么努力想要营造这种氛围,她却不领情? 浪漫?在知道他爬上三楼开始,她的心到现在还在狂跳不已,想着要是他一个不小心……她后怕死了,浪漫?她的浪漫细胞全都被他吓死了,要等重生还得等上一段时间! “好,我配合!”她面无表情地念出台词,“啊!不要指着月亮起誓,它是变化无常的,每个月都有盈亏圆缺;你要是指着他它起誓,也许你的爱情也会像它一样无常。”声音平板,毫无感情变化。 “那么我指着什么起誓呢?”相比于她,青亭就投入多了,在声音中注入了丰沛的感情。 “不用起誓吧;或者要是你愿意的话,就凭着你优美的自身起誓,那是我所崇拜的偶像,我一定会相信你的。” “要是我的出自真心的爱情——” “好,别再起誓啦,我虽然喜欢你,却不喜欢今天晚上的密约,它太仓促、太轻率、太出人意料了。正像一闪电光,等不及人家开口,已经笑隐了下去。好人,再会吧!这一朵爱的蓓蕾,靠着夏日的暖风的吹拂,也许会在我们下次相见的时候,开出鲜艳的花来。晚安,晚安!但愿恬静的安息同样降临到你我两人的心头!”呼——总算完了,执素松了一口气,这场荒唐到极点的闹剧可以下场了吧! “好!”青亭似是非常满意,“现在罗密欧下,换俊美无俦、风流倜傥、卓尔不凡、潇洒出尘、举世无双的安青亭上——” 原本置身事外看他演戏的执素终于有了动静:“还没完?” “宝贝!你这么急着赶我走,伤了我的心!”他夸张地捂住心口,“枉我为你出生入死!” 我家有治心脏病的药,你要吗?出生入死也是你自找的,发什么神经学罗密欧!他说一句,执素跟一句,不过聪明地放在心里没有说出来,不然青亭更会夹杂不清到没完,三年来的相处已经让她学乖了,只是沉默地任他搂着。 “看着我,”青亭出其不意地扳过她的脸,拿出一直藏在身后的玫瑰花,“送你的!” 执素怔怔地接过:“为什么忽然送我花?”抬头刚好收到他深情款款的视线。 “我说过,下一步我要追求你的!”青亭的表情一本正经,看得执素本来已经缓下来的心又开始狂跳不已,要命,她忽然希望青亭还是那样嬉皮笑脸,至少——至少,不会让她心软得像要融化。 “你,你来真的?”执素只觉得头皮发麻,她不抱希望地问着。 “当然是真的,你忘了我说过的话了吗?只要我想做的事,用尽一切方法我都会做到!”青亭不知什么时候已经把执素按在墙上,他的双手撑在执素的身体两侧,牢牢将她锁在自己的势力范围。他此刻的神色是说不出的认真,眼里流动的火焰烧得更旺,他的眼神——好危险! 执素困难地呼吸,却吸进了他的气息,完了,她连脑袋都开始发晕了。 “我有拒绝的权利吗?”趁自己的脑子还能运转,她舔舔自己干燥的双唇,发问。 “你认为你有这个筹码和我谈条件吗?”青亭的声音低哑,用眼神很明白地告诉她,她根本处于下风。 也是!执素欲哭无泪地想着,除了那天她曾经稍占优势之外,后来她根本就被青亭牵着鼻子走! 青亭的脸慢慢倾近,背着光,她看不清他脸上的表情,却能明白地感受到他灼热的眼神,更了解这眼神代表的意图。 “最后一个问题!”执素赶快抓住最后的机会。 “说!”青亭的唇停在她唇前,相距不会超过一毫米。 “为什么是我?”执素问出心头最大的疑问。 “因为你爱我,而我也爱你!完毕!”青亭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说完,立刻吻上她。他的吻,绵长有力,更带着一种说不出的渴求,好似已经盼了千年万年,那样激切,那样——想要拼命抓住一样东西,在他的生命中已经缺席了很多年而现在终于找到的东西。 丢盔弃甲!节节败退!兵败如山倒! 这就是执素现在的感觉,驻守她心房的大堤一溃千里! 她早该知道的,青亭是一个危险的人,自己怎么可能抵得过他!他深沉,他老练,这一切通通掩在他看似开朗的外表之下……也不对,他并不是那种开朗的人,倒像是看透了世情而衍生出的那种嘻笑怒骂……执素昏昏沉沉地想着,有些讶异自己在这个时候还能思考。没办法的,纵然再被他的热情感染,某一部分的她,仍然未曾向他敞开,就像——在这时,她还能残存一丝丝的理智去思考自己的退路!不能怪她,她需要保护自己,如果她连最后的屏障都被撕去,那她该怎么面对他?她永远在他面前抬不起头来! 爱情与自尊,那个重要?在她而言,她会选择后者! “执素!”青亭低低地唤她的名,深深地看着在月光照耀下的她的脸,此时正流转着常人轻易无法见到的丝丝脆弱,在她此刻显得特别飘忽的眼里,既有着太阳般的激情,也融有月光般柔和的情意。 他喜欢她名字在自己舌尖滚动的感觉,更喜欢她褪去冷淡的外衣,为他展现一身的风情。他无法忘记,在看到她那样一身性感打扮出现在他面前时,他的震撼,他一直知道,她在隐藏自己的本性,却未料到,竟然会是那样的热情,为什么,为什么,她明明可以在水银灯下闪耀自己的光华,却宁愿退居幕后?这是他心头的一大疑惑。不过如果她不愿意说,那他也不逼她,那么小心地守着这个秘密,必然对她来说非常重要吧,那又何必硬去剥人家的伤口呢?他不屑为之,或者说,懒得为之。 “吻完了吗?可以放开我了?”执素脸上还留有激情的影子,口气倒是镇定许多。 青亭无法置信地看着她,但还是实在忍不住,将头埋进她的肩窝处,笑得浑身抖动。 “嗨,怎么了?”执素大惑不解地推推他。 “我真不敢相信,你变脸变得这么快,怎么能够事情刚过,就能一副什么也没有发生过的样子来说话?”青亭真是服了她,哪个女人能够理智到这种程度,在刚才的激情拥吻之后还用这种冷静的口气要求别人吻完后就放开她! “好了,你吻也吻完了,花也送过了,连罗密欧都已经扮过了,该回你的宿舍了吧!”执素推开他,就往屋里走,拜他所赐,今天想看的书是不太可能看得完了。 “等等!”青亭拉住她,拿起放在阳台一角的一个塑料袋,“送你的书,你上次提过的,罗曼·罗兰的传记,以及他的一些音乐评论,他写的其他小说,我想你肯定有,就没有费事再去找!” 执素怔怔地接过书,努力不让自己的感动泛滥太多,这个男人了解她太深了,这招攻心计——很绝!明知道这是他的计谋之一,可她就是躲不了,也许——她根本就不想躲,而是心甘情愿迎上去吃这一招的! “我知道,送你的花,几天后就会枯萎,但送你的书,你一定会好好保存!”青亭浅笑着,眼里的火苗未曾消减,只是温和了些。 又是温柔的一刀! 执素忍不住地在心里叹气,好吧,她承认,对这一刀,她很受用,受用极了! “我投降!”她无力地举起手,“可以放过我了吗?” “怎么会?”他像是要大展身手似的扳扳手指发出“咯啦咯啦”的声音,胸有成竹地朝着她笑,露出森森白牙,闪着恶魔的笑意,“我还有很多创意没有用上呢?” “你还有?”执素悲惨地叫,她真的消受不起,这种招数多来几次,她会是世界上第一个没有上过高原,而是因为心花朵朵开得上心脏肥大症的人。 “你好好享受我的切切情意吧!”他当然将她那副日月无光的黯淡神色看进眼里,收进心里。 “我走了,”他打开大门,刚要跨出,又回头情意绵绵地说,“做个好梦!” “好,好!”现在他说什么,她都答应,一味地点头挥手“恭送”他出门,在看他走下楼梯时,又想起什么似的叫住他,“你回来!” 青亭回头质疑地朝她挑挑眉。 犹豫再犹豫,执素还是嗫嚅着开口了:“以后别再做罗密欧了!”她有两层意思,一是不希望他再做这么危险的事情,二是因为——罗密欧与朱丽叶之间,是悲剧! 青亭的眼神顿时一亮,跑上几步,趁她不备,重重吻了她一下,在她耳边说:“我就知道你还是关心我的!” 回应他的,是当着他的面,“砰”的一声大响关上的门,而青亭,志得意满到差点就在楼道里大笑起来,真没有想到她还有这么可爱的一面,他哼着小曲,踩着华尔兹的舞步滑出了公寓。 靠在门上的执素则像个情窦初开的小女孩,又羞又恼地捂住自己发烫的脸蛋,她好像——真的沉沦了! ××××××××××××××××××××××××××××××××××××× 在昨晚经青亭那么一搅和之后,执素原本以为自己会睡得极不安稳,谁知却是一夜好眠,早上她神清气爽地出门去,一到楼下,就碰到了本不该也不可能出现在这里的人——安青亭! 执素很意外,她当然意外,青亭的作息她是知道的,因为工作的关系,不到深夜他不会睡觉,这么早起来的事情更是绝无仅有。 “你——怎么……”这不会又是他追求的方式之一吧,执素真想逃,特别是在看到青亭那在阳光下显得特别耀眼的笑容之后。 “早!”青亭对她咧出一个大大的笑容,打着招呼。 “今天你又要扮演什么了?”执素主动问,与其被他耍得稀里糊涂,还不如早一点知道他在干什么,好方便她想出对策,她可不想到后来被卖了还呆呆给他数钱。 “我想过了,罗密欧和朱丽叶不太吉利,所以——”他大声宣布,“今天我的角色是阿拉丁!” “而我就是公主,是吗,”执素了解地点点头,在青亭的熏陶之下,她已经很能跟上他天马行空的思路了,“那你的魔毯呢?” “魔毯太落后了,我请你坐——凯迪拉克!”青亭得意地拍拍他好不容易借来的自行车。 凯迪拉克?在哪里?执素的眼光四处一溜,没有看到任何汽车的踪影,最后终于不太确定地把眼光放到青亭身边那辆看起来已经斑斓破旧到看不出本来颜色的自行车上,他打哪里找来的古董? “这就是你说的——凯迪拉克?”执素瞪大眼睛,老天,她真的不是故意的,她已经很努力地让自己的表情正常了,可还是无法抑制自己怪异的口气。这不能怪她,任何一个脑子正常的人,都很难把他说的名牌汽车和这辆破自行车联系起来! “你看不上它?你居然嫌贫爱富?”青亭一脸大受打击的模样,伤心委屈地捂住自己的胸口,拼命忍住不让笑意显现在眼眸里。 “好吧!”执素无奈地认命,她不会傻到真的去和青亭争论“嫌贫爱富”的话题,她太了解青亭东拉西扯的本事了,要和他认真辩驳,估计等到吃中饭,他们还不能出发,她还有课要上呢,“走吧,我还有课!” 坐上青亭所说的凯迪拉克,执素只能在心里保佑这辆车可以承受得住两人的重量,能安全挺到学校,不要在半路阵亡,幸好,它看上去破得可以,性能倒似乎不差,没有出现那种除了车铃不响,其他哪儿都响的状况。 “I can show you the world……”青亭意气风发之余,开始引吭高歌。 好丢脸!执素一手揽住青亭的腰,另一手无法克制地捂住自己的脸,恨不得找个地洞钻进去,他还真以为自己是阿拉丁?大清早的,这条路上虽然人不多,但还会有早起锻炼的人哪,心理作用作祟,执素只觉得似乎有无数道讪笑的视线向她射来。她最不喜欢的抛头露面,可青亭却在她的生命中开了太多的先例,让她曝露在大庭广众之下,陪他一起丢脸,她早该知道的,青亭的鬼点子不会仅仅是扮演阿拉丁那么简单的! 早晨微带凉意的清风拂过她周身的皮肤,在故意让自己视觉失去作用之后,她的触觉变得十分敏锐,好凉爽!执素喟然叹着,已经上了“贼”车,那就既来之则安之吧,青亭的声音其实是很好听的,唱得也很不错,只要他不那么煽情。他这种唱法,适用于演唱会,而不是在大马路上,听得让人浑身起鸡皮疙瘩。 身边的景物不断向后倒退,初时的不自在渐渐消退,她不由自主放下了掩面的手,用心地听,微微地笑,脸上带着她自己也不知道的温柔之意,慢慢的,她将自己脸轻轻贴在青亭的背上,热力从单薄的衬衫里透出来,有青亭属于他自己的特殊味道,而丝质的衬衫给脸的感觉分外柔腻,像情人细碎的吻。 忽然间,所有的过往通通从她的脑海里褪去,没有过去,没有将来,没有别人,只有真真实实触摸得到的现在,只有他们两个,就让她放纵这一回吧!这些年来,她矜持着,将所有的欲望和热情用潜心钻研典籍压住,午夜梦回之际,她会忽然忘了自己是谁,纳闷着以前那个会大声说,心无城府大笑的女孩哪里去了,怎么就留下这样一个没有出色容貌、没有特别个性的女子了呢?时光匆匆飞逝,八年了,竟然八年了,八年足以让一个青涩少女焕发出成熟女子的风韵,而她却选择了早早将自己的心封闭,当时的决定,对,还是错呢?也许答案已经不重要了,因为时间已经向前推进了那么远,远得让她觉得八年前的事情只不过是她偶尔的一个梦而已,只是梦醒后的她啊,却不得不在现实的生活里一个人坚强着。 听着青亭的歌声,她也轻轻跟着唱,只是在心里却低吟着。 我是爱你的,青亭,我告诉你的一切都是真的! 我不想骗你,我更不想骗我自己,我的的确确是爱你的! 可我真是不能和你在一起! 对不起,我只是想保护自己! 我知道我是自私的,但我不是故意想要伤害你! 对不起,我爱你! ××××××××××××××××××××××××××××××××××××× 接下来的日子过得非常戏剧化,执素真真正正佩服青亭,她只能说,他的创意无限,恭维他是大情圣也不为过。 上网时,执素在打开自己的信箱后,总会不时的发现有类似的信件,flash动画配上他的旁白,通通都是情话,可是听起来却深情得一点也不肉麻。有时候,他会拖她去酒吧,强自压她坐在那里,并命令嘉迈看好她,弄得她即使想逃走,在看到嘉迈那可怜的目光诉说着青亭对他的“迫害”后,明知多半是假的,她还是硬不起心肠真的掉头就走,她的心——是越来越软了,大概只有在对待自己的时候,才是真正硬的吧!而青亭,就会在他朋友的伴奏下,款款地唱着情歌,用一双勾人魂魄的眼睛对她放电,在他眼里,那流动的火焰此时看起来也是燃烧得特别温存,害得她情不自禁地就会对着他微笑。最最要命的是,第一次来,他在唱完“天使之灰”后,居然用麦克风对着全场大喊“送给此生最爱的女人”,并且说明是坐在角落里的那位,四下里顿时哗然,尖叫声、口哨声四起,所有人都在纷纷寻找那位幸运的女士。幸好她坐在暗角里面,就算有人怀疑是她,也不能看清她的面貌,她也只得赶快摆出一副也在找人的样子,以摆脱自己就是的嫌疑。 而最令她发窘的是,陶灼华发现她和青亭的事后,居然没有任何发火或者吃醋的举动,而是无限神往地双手交握胸前,用念莎士比亚剧作时的口气说:“啊,爱情!你是多么令人心醉神迷!”追问他们之间的恋情是不是轰轰烈烈得像电影里面一样,被她含糊打发过去后,虽然失望还是无限感慨地对她说,这种好男人应该好好把握,令执素大出意外之余也是啼笑皆非。她这个年纪,懂得什么叫做好男人?不过是被浪漫冲昏了头脑罢了,在陶灼华的概念里面,恋爱就是两人冲破重重阻碍最终互表心意,婚姻就是教堂里交换戒指然后互吻,结束,王子公主从此过着幸福快乐的生活。可是,灼华不会想到公主也有年老色衰的一天,昔日耀眼的珍珠若是变成鱼眼珠子那该如何?毕竟一时的激情过去后,接踵而来的是平常琐碎的真实人生啊! 她以为自己只是在脑子里想想而已,而等灼华不解地问她为什么要想那么多时,她才回神地发现,自己竟然已经把这些话说出口了。 “你不会懂的,要做一件事之前,总要想好任何随之而来可能会发生的后果!”那时,她是这么回答灼华的吧! “可是也许等完全想好之后,做这件事情的最佳条件和时间已经过去了呀,再说,也没有人做事是有十足把握的吧!”因为是在家里,灼华没有上妆,一张清秀的脸蛋透出的是少女的纯真,她不以为然地说着。 执素看了她一眼,忍住想告诉她,她此刻看起来最美这个事实的冲动,反正她也听不进不是吗?也许,她是跳过了灼华正处于的只知浪漫不知愁的阶段吧,若是她也像灼华那样有一点点懵懂的未知人事,她会快乐地接受任何一段感情的,可是,母亲的阴影时时刻刻徘徊不去啊,总在她感觉幸福的当头,如梅菲斯特那般幽灵地出现,让她火热的心又冷下来,她惧怕的,是恋爱,还是失爱后的同时也失去自尊?她不知道,也不想去区分这之间的差异,对她这个认死理而又性子激烈的人来说,爱上了,就是一辈子的事情,叫她怎能不怕呢? 电话铃响起,灼华蹦跳着去接,从她接电话的甜蜜表情来看,应该是又交了个男朋友吧,都快出国了还要再交男朋友,想必又要像上次一样,在机场哭得泪流成河,又在一两个月内迅速地忘却吧!世界上,有灼华这种感觉没有了就立刻分手说“拜拜”的人,也有像她这种一生一次的人啊,执素摇头。 趁陶教授在厨房沏茶,一时不会到书房来的这段空挡,她走到窗前,窗外,正对着陶教授家的小小花圃,虽已是暮春时节,但还是姹紫嫣红地开遍了花,热热闹闹的,屋外阳光正好,屋内凄清一片,这样的大好春光,应该和春天去约会啊! “良辰美景奈何天,赏心乐事谁家园……却原来姹紫嫣红开遍,都付与,断景残桓……这戏里的唱词,初读时不觉如何,细细嚼来,竟是满口余香呢,更加上对了景,对了人,站在窗前的执素,一时痴了。 |
第8章 ![]() |
欢乐的日子总是过得飞快的,时间又往前推进了一个月,青亭仍旧时时在她面前上演着追求的剧码,执素的心,在被青亭毫不掩饰的爱意浇灌得满满的同时,另一种恐惧也同时达到至高点。 爱越深,失去时就越痛,不要失去的最好办法就是——不要拥有!与其今后长痛,不如现在短痛!执素每次在和青亭见面前都会这么对自己说,可是真到见了他的面,不是被他各种追求的动作语言弄得又羞又恼,就是被他迷死人不偿命的甜言蜜语迷得神魂颠倒不知所以,忘了自己原来的目的。执素一向不屑于看到电视里那些少男少女追星时的疯狂样,可是现在她知道了,自己也有当花痴的天分,或许每个人性格都有这样的疯狂因子吧,只不过对象不同而已。 青亭似乎是故意要执素对他上瘾的,使出了浑身解数,这么些日子的相处,他已经摸透了执素的性格,知道她在故作冷漠的外表下有一颗比谁都柔软的心,想起以前,自己总是被她尖锐的话语所蒙骗,却没有注意到她细腻的心思,以及掩藏得极好的对他的默默关心。 执素是典型的吃软不吃硬的人,他只要摆出一副可怜样,用受尽委屈的眼神望着她,她就会心软,嘴上却还要不承认,非要掰出点什么别的理由来证明自己不是“故意”在关心他,而是顺便的,随手的。 每次看到她这么辛苦地维持自己的尊严,他都很想笑,里子都已经输光了,还坚持面子做什么呢?他是实在搞不懂为什么执素就是不肯让步,要说矫情吧,他又知道执素不是那样的人,不过,管他呢,他安青亭想要做到的事情,好像还没有做不到的,他乐观地想着。 “执素!”青亭冲过来,也不管是在大路上,就直接抱起她转了一个圈,要是以往他不会这么失态,因为他知道执素一向低调,不喜欢出风头,所以他也学乖,不想和她的脾气硬碰上。可今天是例外,他才从家里回来,青涛那个家伙不知道发什么疯,居然透漏出他有了女朋友这个事实,害他不但被老大追着问,还要对付妹妹青青,对安青明他自然可以打马虎眼,但是青青——他怎么能用同样的方法来对付青青呢!所以,怎么才能把执素哄去自己家呢! “青亭!”执素喝道,用力挣脱他的怀抱,发的是什么疯呀,大马路上就这样,她才从亚洲文学馆出来,想起就在那次的偶遇,结下一段“孽缘”,正心情郁郁,偏青亭平时懂得察言观色,今天却不知为何,视她脸色于无睹。 “这个星期六,来我们家吧!我介绍我家人给你认识!” 敢情他已经视她为囊中之物了?执素心底升起一股莫名之意,她也知道不对,可是就是克制不了,就像她那天克制不了自己冲动的本性一般。 “我不去!”她转身就走,语意冰冷,也好,就此了断吧! “执素!”青亭先是愣了一下,这才回神去追她,她怎么了,这些天来不都好好的吗? 一路无话,两人一起进了执素的公寓,青亭反正进出此地已是习惯,倒也不把自己当作外人。 “执素,你有心事?”他轻轻出手去拉她,却被她一手甩掉,两人对视,一起僵住。 才是下午两三点的时间,阳光正好,屋内没有开灯,有些暗,谁都不能清楚地看见对方的面容以及表情。 这一甩,一下子就甩开了两人之间的距离,就在这瞬间,咫尺变做天涯! 执素也不敢相信,自己竟然会这么决绝,她几乎是下意识地甩开的,一出手就后悔了,再看到青亭眼中明显掠过的错愕不信,她的心,就像被子弹穿了个洞那般痛,立意要伤他的,为什么自己会这么痛?这样——也好,开了头,她就不会不忍心了。 青亭在一怔之后,迅速反应过来,直觉再去抓她,这是从来没有过的事情,执素竟会脱开他的手?那种手中空无一物的感觉,让他——非常不好受! 执素再度打掉他的手,他再抓,一次又一次,两人重复上演着奇怪的一幕,直到青亭终于不耐烦地将她抱住,可是却惹来执素更为激烈地反应,她居然对他又踢又打,青亭庆幸自己练得体魄不错,否则还真制不住她。 这样的她,是他不熟悉的,那样瞬间爆发的情绪,好像很熟悉,但是他没有功夫去想这些问题,好不容易他才将执素牢牢地锁在自己的怀里,靠在墙上直喘气,老天,她野蛮起来真的很疯狂,但是为什么? “出了什么事?”青亭手劲很大,但是问话的语气非常轻柔。 执素只是软在他的怀中,无力而绝望地说:“青亭,我该怎么办?该怎么办?这样下去我会疯掉的,放过我,放过我好不好?” 静默一会,才听得青亭语气平淡地问:“为什么?我就这么——让你难以忍受?以至于你——非得要逃开我才算数?我以为,我们是相爱的。” “你只是爱上你想像中的我,可是——真实的我,不是那样,不是那样的,刚才那个发了疯的女人才是真正的我,很可怕——是不是?”执素疲惫的声音传来,像是一下子老了好几十岁,她脸上带着惨淡的笑容, “你又知道我心目中的你是什么样了?”青亭以为自己已经很了解她了,但直到今天他才发现,他所了解的只是冰山的一角。 她居然说他爱上的只是想像中的她?青亭实在有点窝火,执素,你太看轻我。 “你喜欢我的与众不同,喜欢我的特立独行,喜欢我跟得上你的思路,喜欢我尖酸刻薄,喜欢我爱书如命,因为你从来没有接触过我这么特别的人,因为对我感兴趣所以爱上我,”她深深地叹了一口气,也好,一下子谈开吧,这种交织着甜蜜和痛苦的日子再过下去,她迟早会精神崩溃,如果让他看到这么没有尊严的她,她宁可死,“但你不知道的是,光有爱,光有一肚子的书,和恋爱时的风花雪月,日子是不能过下去的。恋爱是一回事,婚姻又是另外一回事,当你结束一天的工作回到家,需要的不是一个能和你斗嘴的妻子,而是会温柔地软言安慰你,抚平你疲累的妻子;不是一个和你讨论满汉全席说得头头是道却实际根本不会操作的妻子,而是一个能给你做出一桌子也许并不很丰盛但是很温馨的菜的妻子;我能吗,我能吗,我不能的,你知道,你很清楚的,是不是?” “执素,我不允许你把自己说成这样!”青亭提高了声音,感觉怒意上冲,没有人可以这样说执素,没有人,连她自己,都不可以!他从来不是一个爱生气的人,因为他相信生气不能解决问题,反而会让人失去理智,可现在,他终于承认,这种情绪根本不能由人本身控制!执素,真的是生来克他的,面对她,他总是有种无力感,她总是会在出其不意的时候坦白,然后把让他计划好的事全盘打乱,有时又会在谈话中聪明地逃避,让他一个措手不及就给她像条鱼儿般溜出了手心,他该拿她怎么办? 努力压住心中的疲惫感,青亭依然柔声劝说:“执素,你为什么要想那么多,没有人天生就是会当妻子的,任何一段婚姻都需要夫妻双方的磨合,为什么,为什么,要把你自己贬成这样?” “我想的多?我想的多?你知不知道我母亲是怎么死的?她是因为婚姻不如意,发疯而死的,而我,我是她的女儿!她的女儿!”执素挣开他的搂抱,双手抱住头,声嘶力竭地叫着,“她原来是那么热情那么开朗的一个人,那样,那样的一个人,毁了,毁了!” “我不要被人看不起,我不要在自己深爱的人面前失去自尊,我不要看到他憎恶的眼神!我不要!我不要!”执素大叫着,过了好长一会才喃喃低语,“如果拥有幸福的代价是拥有以后再失去,那么,我宁可从未得到过。” 青亭震动地听着,身体僵得笔直,看着蜷缩成一团的执素,感觉自己整个人都被无力感淹没。 这是执素的内心世界,是一个具有火样激情的心灵在遭受打击后以拒绝、冷漠、敌视来对抗所有接近自己的感情,因为太热情,因为太心软,因为太知道自己的弱点在哪里,所以——也更害怕! 青亭皱着眉头抿嘴,嘴角冷冷地下撇,脸上线条冷硬,他——曾经叛逆过,这种心态,他可以体会,只是,选择了一条完全不同的道路而已。 “想听一个故事吗?”他坐到执素身边,声音意外的平和。 “我曾经告诉过你,我不是天才,现在我所拥有的一切,都是通过努力打拚而来的。但是,我们家里,有个真正的天才,我妹妹,青青!” 那些他以为有生之年自己会绝口不提的灰暗过去,他竟然可以为了她,再次复述。 从能记事起,他就发觉了,自己在家中是没有地位的,不,不只是他一个人而已,应该说,除了妹妹青青,其他三个男孩,在家中都是不受重视的。他亲眼见着,开朗活泼的大哥、品学兼优的大哥,如何满怀欣喜地拿回一张张奖状,却在一次次得到双亲敷衍的“好好”之后,双眼黯淡下去,双手垂落下去,从此消沉下去,沉默与无声,成为大哥近三十年来的注册商标;他也亲眼见着,从来都斯文有礼的青涛,如何不动声色努力用功,以最彬彬有礼的态度对待自己的父母,却在暗地里渴盼着,这样完美的自己也许能引起注意吧,但是——没有。因为再怎样,他们都是比不过青青的,青青,青青是天才,是智商160,15岁就念完大学的天才,是被国内生化界惊呼为世纪之星的天才啊! 他们都只是凡人,如何能与一颗高悬天上的明星相比呢,所以他不要,不要成为第二个大哥,用尽心机讨好换来的还是不在意,他也不要学青涛,这种克制这种隐忍这种手段他做不到,所以他——叛逆! 他是安家的一匹黑马,相比于两个哥哥的完美学校表现,他另类得简直让所有的老师怀疑是否安家在医院抱错了孩子。 作业从来不做考试作弊喝酒吸烟打架,天天去教导处报到,若不是看在两个杰出的哥哥的份上,看他有着可以变好的基因,他早就被学校开除了! 也许,私心里也还是希望的,打也好骂也好,至少,爸爸妈妈,请给我一点关注吧,请让我知道,我是你们的儿子吧,请——告诉我,你们也曾正眼看过我这个儿子吧,我——是你们的孩子吗? 青涛看不惯他,他无法认同青亭这种近乎自残自暴自弃的方式,前来教训的结果就是兄弟俩的一场恶战,而到后来受到拳头招呼最多却是来劝架的大哥,只有大哥,从来不说什么,只是在他每次鼻青脸肿回来时默默地给他上药。 转折点源于那次,他惹火了校外一帮流生,十几个人对他棍棒相加,闻讯赶来的大哥为他打架,替他挡了多少棍棒,到最后,却为了保他不再被开除,自愿替下了与校外学生打架的罪名,从年年三好学生一降而为记过学生。 那一刻大哥死水般的眼神、青涛冰冷着眼神为他圆谎的神情,深深刻在惊呆了的他心上,没有父母,原来,他还是有兄弟的,他——还有着兄弟。 “想象得出吗?我17岁还在读初二,”青亭波澜不惊的语气好像在说别人的故事,“后来青涛说,想要人看得起想要人注意,自己要做出点事情来,像癞皮狗那样瘫在地上,只会让人——厌恶!所以,我给自己加压,因为我已经晚了这么多年,要赶上他们两个,我得比别人付出更多才行,就算不为他们,我也要证明给自己看!最重要的是——不付出,怎么可能得到!” 执素原本呆滞的眼睛开始转动,终于落至青亭脸上,她从没看过这副样子的他,脸色沉静如水,并不是,并不是只有她一个人在受苦啊,他嬉皮笑脸的背后,也是惨烈的一段过去,而在每个人看来,自己经历过的那一段,却总是更为惊心动魄啊。 “有点累,肩膀借我靠下。”青亭面无表情地长叹口气,随后把头靠在执素肩上,闭起眼睛。 执素只是茫然望着墙面,看阳光的影子渐渐渐渐矮下来,最后拉长了拖到地板上。她侧过头来看着青亭,手不受控制般抚上他的脸,刚触到那份温热,又像触电似的缩了回来,放在自己身后。 盯着那安静的脸好一会,她才又伸出手去,停在半空中半晌,终于还是没有落下去,只是在临空描画着,想像着手指真正抚摸的触感。 滑过他的眉,他那向来不驯的眉此刻正平服地躺着,像他现在的人一样,很安静;溜到他的眼睛,她无法克制自己不去想起他的眼神,总带着让她迷惑的流动的火焰,在看她时,流露出的温柔与情意——她有感觉的,她怎么会没有感觉呢…… 泪,一颗一颗流下,她以为自己早已经不会哭了,在那样大的打击之后,她以为自己不会再为任何人流泪。可是她错了,她的心软了,为这个向她坦诚的男人软了,她向他承认爱他,却不愿意和他在一起,很荒唐是不是? 不是不懂他的意思! 她没有办法,她也很想,但是她没有办法! 自己继承了母亲的激烈,她——一向是走极端的性格,对于自己,她了解得太清楚了! 平时,她尽可能地冷漠对待他,只是情绪一旦上来。她就管不住自己了,天生的热情源源地涌出她体内,张狂叫嚣着,要撕去她伪装的面具,于是发生了那一夜! 那个晚上,她虽然喝了很多酒,意识其实比他要清醒得多,是她自己愿意的,否则以他醉到那种程度,若她不想,他根本没有办法近得了她的身! 是长久以来的压抑,让她爆发,她渴望给自己一个回忆! 她不希望,在今后的几十年里,在最后闭目的那一刻,自己连个温馨的回忆都没有,有过这么一段,至少可以让她知道自己曾经真真实实、有血有肉地活过!怀着这段美丽,她会过得很快乐,知道他幸福,她即使心酸,也会高兴,因为她——不能给他所期待的! 就像在冷漠和热情之间,她找不到自己性格的平衡点一样,对于生活,她也是如此啊!是没有一个人生来就会当妻子的,可是她不一样,不一样啊!对于一个从来没有看到过夫妻正常生活如何过的人来说,她怎么有这个信心去学当一个妻子,即使,即使她是那么衷心期待着,期待着自己能有一家三口和也融融的经历! 但这样,正确吗?对吗?对青亭,公平吗? “青亭,青亭,青亭……”她喃喃着他的名字,像是在念着咒语,她“砰砰”的心跳声,跳动的频率都是这个名字! “我不想勉强你,”青亭却在此时忽然开口,不像平时的意气风发,有着倦怠之意,“是啊,不付出,不可能得到,但是并不是所有事情,都是付出了就能有回报的,我不该强求。所以,我把选择权交给你,让你来选择,要——还是不要!” 他起身,推开门,似要走出,却又停下,回过头来,定定地望着她:“知道吗?执素,幸福,是要争取的,是要靠自己的双手去创造的!” ××××××××××××××××××××××××××××××××××××× 他真的说到做到。 他真的放手,放手把主动权交到她的手中。 对安青亭来说,这是彻彻底底的让步,在他翻然悔悟的生活中,从来就秉持着这样一个信念,要么不做,要就一定要做到,哪怕必须付出超过所得结果多少倍的代价!所以他可以在这么年轻就在自己的事业版图上做得这么成功,因为他能经受常人难以忍受的那种一人奋斗的孤独、寂寞与痛苦,他可以什么都不在乎,只要能够达成他所想要达成的目标。甚至他对自己,都能狠得下心来去采用一种几乎是自虐的方式来朝着自己预定的目的地前进,像是——练跆拳道,像是——做一个专业的乐评人! 可是这次不同,碰上执素,碰上一个和他一样固执——一种全世界都说你错了我也知道自己错了但我就是愿意这么做我就是不想走别人指出的正确的路你能拿我怎么办那种让人气得要跳脚吐血的固执——的人,他毫无办法。 对女人,像他的二哥青涛所说,他很有一套,可以将她们的心里摸得透彻,但那是在他没有付出真心的情况下。他不在乎,所以可以用尽一切赖皮方法,在已经说好只是一场游戏连肉体关系都不存在的前提下,即使知道可能会有人伤心,但反正伤的不是他的心,他照样可以潇洒地挥手离去。 但这都不是对执素,对执素,他无法狠下心肠。执素,一个让他想起就觉得温暖的人,他爱她平时的温柔宁静、细心体贴,爱她激烈时连他都招架不住的火花四射,爱她外冷内热,明明热情地入世却又故作冷漠地出世的“伪君子”表象,爱她犀利刻薄的话语,爱她偶尔露出的彷徨无助与脆弱,爱他逗她时她终于忍不住的脸红…… 啊——一个人怎么能有这么多的爱! 一颗心,不过只有那么一点的体积,那边给了肖邦,这里住了莫扎特……心的正中央放置着家人,那他哪里来那么多的空间,生出那么多的爱给执素?而且,还是那样的源源不断,那样的缠绵不绝! 他不明白! 他只知道,他不能逼执素做她不愿意做的决定,他有很多办法让她无可奈何,但他不想这么做,他要的,是她真正的心甘情愿,他承受不起她的后悔! 所以他只能放手! 他不得不放手! 他不再每时每刻出现在执素面前对着她调情,他不再老是去搜寻执素的眼光,他甚至避开在她出现的场合出现! 他一点一点一点都不想去知道执素会给他什么答案,因为他不敢去想像如果执素决定给他一个他不要的那个答案,他该怎么办? 只是有时候,在他想念她想到心隐隐抽痛的时候,他会在执素的身后默默注视她,那抹在人群中总是灰色不显山不露水的浅影;他会不由自主地来到她的公寓楼下,在暗处看三楼那点灯光,望着她偶尔站在阳台上对着星空发呆;他仍然关心她,却将在明处照看她的举动交给嘉迈去做,让嘉迈作他的眼睛。 因为嘉迈对他这种矛盾行为的不理解,两人甚至几乎大打出手,也是第一次嘉迈对着他冒火叫嚷,质问他以前那个敢作敢当的安哪里去了!他知道嘉迈是关心他,但这种微妙的情绪连他自己都难以解释,又怎么告诉嘉迈?他只能在嘉迈把他骂了个狗血淋头后,拍拍嘉迈的肩,面无表情地给一句“好哥们”,然后看着嘉迈在目瞪口呆之后痛哭流涕,害他差点淹死在嘉迈的泪水里。 “你真他妈没种!”青亭喃喃骂了自己一句,随即苦笑,这些天来,这句话他已经不知道骂了自己多少次了,骂过自己这么多次之后,他得出的结论是,自己还真是没种! 躺在家中自己昏暗的房间里,青亭仰望着天花板,根本不在意自己所处的环境其脏乱程度可以称得上“狗窝”。 “执素——”长长的叹息声回荡在房间里,这柔软的名字,他念上千遍万遍也不会厌倦,他愿意执起她的双手,与她偕老,可是执素,为什么你不对自己有信心一点,为什么不对我有信心一点呢? “小哥,你在说什么,植树?你要去植树?在夏天快来的时候?”门边探出一张清丽的小脸。 青亭的小妹青青,在习惯性地望床上望去没有找到人后,低下头在地上找到了青亭,看到里面一片乱糟糟的情况后,她不由的皱起眉头。 小哥是怎么搞的,这几天人奇奇怪怪不说,还把房间弄成这样!薄被丢在地上蜷成一团,CD扔得到处都是,手提电脑可怜兮兮被主人弃在一角,小哥就睡在一大堆《PLAY BOY》中,把一套《世界通史》当作枕头,双眼无神地直直向上瞪着,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青青小心翼翼地跨过几张碟片,好不容易才走到青亭身边,刚好有她一双脚站的地方,把青亭四周的书清理完后,她也坐在了地上,打量着从来没这么颓废过的小哥。小哥虽然平时玩世不恭,一副落拓样,可那是他本身独特的气质呀,现在的他满脸胡渣,眼下有着深深的黑眼圈,倒真的是够“落拓”的! “小哥,我烧了你喜欢的香菇,你不下去吃饭吗?”青青很不能适应这样的小哥,连二哥回来都不能激起他的生气,他——不会有事吧? “看你们三对人亲亲热热吗,别忘了我还是个单身汉,当你们的电灯泡危险得要死,三对人联合起来的电流可不是我这颗功率很小的灯泡能受得了的!”青亭半真半假地说,可口气却透出落寞。香菇,唉,那完全是和青涛对着干的时候,他才故意说自己喜欢的,现在他和青涛心结已解开,这道菜哪还能引起他的兴趣!何况,冠盖满京华,斯人独憔悴,他不想下去后因为意识到自己的形单影只,让自己的心情更不好! 这话的口气有点像原来的小哥,青青琢磨着,当然也不会放过青亭语意中隐隐透出的酸味,小哥有心事,是什么会让一向什么都不太在乎的小哥落至这副惨境呢…… 青亭很不想面对自从变故过后就变得特别敏锐的青青,她成长当然是好事,但是成长的这份精明实在有点让他吃不消。 “我只是缺少睡眠,快下去陪小米,他的饮食可是由你调理的,嗯!”这招用来对付青青准没错,他只想快快打发走青青,至于他自己嘛,唉,就继续在这里发霉好了,青亭自怜地想着。 唉,执素—— |
第9章 ![]() |
阳光明媚的孟夏,空气中有着洋洋的暖意,天上的流云,一片片地聚来、散尽,散尽,又聚来!
每到这个时候,执素总是最忙的,不但要帮教授评阅学生论文,还要完成自己的论文。如往常一般,她将披阅好的论文交到陶教授的办公室里。 “教授,我把论文放这,没有其他事的话,我先走了。” “等一下!”陶教授从书堆中抬起头,慈祥地望着执素,历经世事的老眼怎会看不清他所最钟爱的两名学生之间波涛暗涌的气氛!执素这孩子,心思太深沉,明明一副古道热肠,却往往对自己最在乎的事情反而喜欢摆出最最不屑一顾的样子,何必自苦如此呢! “执素,你——最近的脸色不好,神情也不太对,是不是身子不舒服?”陶教授这么说还是含蓄的了,执素根本苍白得像鬼,一天到晚的神情恍惚,但这是小儿女之间的情事,执素又是这么脸皮薄的人,他这个长辈毕竟不好直接点破,只能从旁提点提点她。 “我——”执素下意识地摸上自己的脸,对上陶教授了然洞悉的眼后又急忙低头,强笑道,“可能快近期末,这阵子有点忙!” 不怎么高明的托词!陶教授摇了摇头:“执素,学习工作要顾好,身体也要注意呀,千万不要自己折磨自己,女孩子有时候不要太固执。你一向很有原则,但是要懂得变通,你也读过历史,要知道过日子不能光靠节气,对不对?”他言尽于此,不能说得太多,否则以执素的性子,可能会把自己推得更远。 教授知道了什么?执素困窘得想找个地洞钻下去,原本苍白的脸也一下子炸出不正常的红晕。教授是长辈,在他面前脸红应该不怎么丢脸吧,她勉强地为自己的失态找借口。 “我……我知道了,教授,没……没事的话,我先走了。”她逃难般逃出了办公室。 陶教授微笑着看执素狼狈退场,年轻人呀,要懂得惜福啊,在手边的不珍惜,等失去再后悔可就来不及了,过了这个村,可就没有这个店喽! 窗外,暖暖的花香伴随着尖叫声、欢笑声飘进来,陶教授踱至窗边,一群男男女女在草坪上嬉戏着,打闹着,望出去,一碧如洗的天空分外让人心醉,好一个有活力的夏季!唉,年轻真好啊! 逃出办公室的执素心不在焉地在湖边漫步着,身边一对对依偎的情侣在此时的她看来特别刺目。 教授那些话是什么意思? 她如果肯对自己诚实点的话,那——应该懂的,可是……唉,她不由自主地叹了口气,抱紧了手中的书。 教授的那番话,让她不得不去想她已经逃避了好多天的问题。 犹记得那天他们谈话的最后,青亭放开的双手,他苍然的声调,让她那么心惊,让她——那么急切地想对他说声“不”,但为何,她吐不出那个字,不敢上前呢?只要一步,她知道,只要跨出一步,他会留下,那一切就会不一样了,可是她终究没有,只能,眼睁睁看他离开,那一刻,她的心,好像生生被撕裂了! 他把选择的权利交给了自己,可是为什么当一切都顺利按照自己本来的意思进行时,她仍然不快乐? 他说过让她自己选择,可他不知道,自己是宁愿不要选择的,面对绝路,她有勇气,但,选择,那是多么难的难题啊! 放弃他,放弃他吧!长久以来的心愿不就是过着一种出世的,与世无争的生活吗,离开他,她的生活中将不会有人再来打扰,不会有人时时刻刻用含义莫名的眼光注视她,她不必随时警惕着掩饰自己的本性,她将会回到两点一线的生活轨道,没有弯曲,没有平面,更没有空间,就——放弃他吧! 可那将是多么无聊多么乏味的一种生活啊,从此后她的生命将会是毫无生气的惨白,她会这么一直碌碌地活着,然后直到某一天碌碌地死去,成为一个连故事也没有的人,多么可悲! 习惯了他带来的惊喜,习惯了他的兴致所来的索吻,习惯了他给她的生活带来的五彩缤纷,她当真能过回那种心如止水的生活吗? 他是那么懂她,与她是那么有默契,她盘旋心中良久的语句,总会在他嘴边响起,这样的知己,这样千金难求的知己,她不会再碰上第二个了,错过了他,那么,她将会错过自己生命中最初的也是唯一的夏季了,她——忍心放手?她——甘心放手? 幸福在遥遥的河流的彼岸,既触手可得又遥不可及,她的灵魂在眺望着,渴慕着,却又怯懦于河流的湍急、河面的宽广无边,前途的风雨太大,前头的危机重重,她看到过桨碎舟沉的例子,她不愿冒险,因此固守在原地,不肯动弹。 他来了,就那么毫无预警地来了,架一叶扁舟而来,在河岸邀请她上船,想尽一切办法鼓动着她,引诱着她,彼岸那幸福的甜美的果实啊,仿佛只要用心便可轻易得到,她不是不心动的。她该相信他吗,相信这个年轻的舟子,相信他能承载得起她和她的爱,相信他们齐心的力量可以克服一切吗? 主动权完全在她,她却宁可没有这样的权利,世间的情情爱爱如此扰人,身为凡人的她,逃不掉躲不开呀! 只要一点点刺激,只要一点点,一点点外来的刺激就可以搞定她此刻摆动不已的心,可是青亭却铁了心,要将这一切全部都丢给她一个人应付,这些日子以来,他们见面的机会少之又少。每天,她都在期待中醒来,盼着能在课上碰见他,可是一旦见到他,她又觉得还是不见面的好,因为他的眼光不再始终跟随,甚至——连看都不再看她一眼,让她深深地觉得——自己被遗忘了,遗忘在那样深、那样黑、无人理会的角落里,这原本是她的本意,可是不该是他,不该是他啊,任何人都可以,就是不能是他,他们曾经那么心有灵犀,怎么会变成今天这种局面呢? 好想他,好想他,思念泛滥成灾,以前她不能容忍的缺点此时也变成她想念的来源,想他调侃的话语,想他恶作剧的笑容,想他汹涌绵密的热吻…… 啊!她好想他,可现在的她,不但没有勇气向他说明自己的答案,连主动和他谈话她都不敢,怕自己的主动到头来会成为别人的讪笑。她的傲气和自尊其实是懦弱,她的自信在感情面前凋落得七七八八,她继承了母亲的激烈与热情却缺乏那股说出自己心意的勇气。 爱情和自尊,她说过选择后者,但现在她知道了,那无关乎自尊,纯粹是她的心理作用,因为她太爱面子,所以固守着自己的地盘,不肯退让一步,生怕一让,就会全盘皆输!与青亭相处这么些日子以来,她也知道自己的心态不对,但是——她就是克服不了自己的心结,没有感同身受的人,也许只会在这是讥笑着她的矫情,只是他们又怎能体会她那种怕受伤害的心情呢! 执素颓然地靠在树上,飘忽的心摇摇摆摆,始终落不了地。心情影响了感官,哪怕此刻的阳光再灿烂,从她的眼里看出去,一切,也都是愁云惨雾。 唉——她又叹气了,才不过这么些天而已,她这个从来不会叹气的人,竟然走路也叹,吃饭也叹,看书也叹,有事没事就不自觉地叹气,即使知道旁人会用惊讶的眼光打量,她也不在乎了,紊乱的心情哪里还会在乎这个! 始终紧抱着书的手感觉有点酸,微微一松,一张纸片从书中飘出,落到草地上,她慢慢弯下腰,将它捡起,那是一张已经泛黄的纸,显示着年代的久远。 “我不去想是否能够成功 既然选择了远方 便只顾风雨兼程 我不去想能否赢得爱情 既然钟情于玫瑰 就勇敢地吐露真诚 我不去想未来是平坦还是 泥泞 既然热爱生命 一切在意料之中” 这是青亭的字,她认得出,比起他现在的字迹,多了跳脱,少了沉稳,应是他少年时的字吧!执素轻轻打开手中的书,扉页上写着“一九××年××月购于××地”,这是他送她的书,而她甚至没有心情去看,她的生活中,处处都有他的痕迹啊! “……不去想能否赢得爱情,既然钟情于玫瑰,就勇敢地吐露真诚……既然热爱生命,一切在意料之中……”再度将纸上的诗念了一遍,她的嘴边露出好久不见的真心的笑容,是他,只有他,年轻气盛的他才配这么大声宣告。 她爱他呵! 突乎其来的一股暖流窜进她的心里,她一时间无法控制自己的情绪,泪就这么汹涌而出,连让她手忙脚乱地拿面纸抑住自己抽泣声的时间都没有,胸前已经湿了一大片。 “……女孩子有时候不要太固执。你一向很有原则,但是要懂得变通,……”是教授的话。 “幸福——是要靠自己的双手去创造的!”是青亭说的。 她有没有这个勇气?有没有这个信心为自己的未来努力一搏?她不知道答案。 如果哭泣真如某些研究报告所说,可以发泄出人的负面情绪,那么可不可以把她的怯懦也随同泪水一同排泄? 执素毫无形象、毫不顾忌地靠在树上大声哭着,她就是要哭,她什么都不管,她就是这么任性,她——就是这么爱他! ××××××××××××××××××××××××××××××××××××× 循着在教授那里拿到青亭家的地址,穿过一个城区,执素找到了青亭在山庄内的家,那是一幢白色中型洋房,与山庄里其他房子并无不同,可是落在执素眼里简直就像日尔曼阴森会吞噬人的古堡一样。 站在门前犹豫了半天,她却迟迟不敢去摁那个门铃,来找他说个明白这个想法,是她想了很长时间,做足了心理准备,才下的决定,因为——这件事,不能没有期限地拖下去,时间越长,她就越唾弃自己。在来的路上,她不停地给自己打气,只往好的方面想,生怕自己在半路就打了退堂鼓,可是事到临头,她仍旧担心,仍旧害怕。 向来都是他主动的,她从来未曾表示过什么,接受他的给予,接受他的付出,她——一直是被动的那一方,她,该怎么办? 徘徊在门外良久,她始终鼓不起那个勇气,每每手伸到一半,便又缩了回来。这样下去不是办法,她自己也知道,可是进去了,是不能回头的,她有这个信心去面对接下来的一切吗? 心绪紊乱又复杂,脑中回转的尽是他的笑脸,他的戏谑,他深情的凝视…… “幸福,是要靠自己的双手去创造的!” 不知为何,他说过的这句话,此时分外清晰地回响在她耳边。 “幸福,是要靠自己的双手去创造的!”她低低地自语着,原本紧张地发抖的四肢,似乎因这句话而忽然间充满了力量。 这一关,总是要过的,她已经到了这里,就差临门一脚,就——赌一赌吧! 下定了决心,她深深吐纳,稳定自己的情绪后,用坚定的手摁下了门铃。 高亢激昂的柴可夫斯基《第一钢琴协奏曲》在门铃被摁下的同时响起,让神经紧绷的执素在愕然之余不禁好笑,也驱除了她不少紧张。 门开了,执素当场呆在那里,无法言语。 她不是没有见过世面的人,但是眼前的这个女孩,实在是——实在是太不平凡了!整个人美丽得就像用玉精雕而出的娃娃,那股纯真的气息,简直就像是从来未曾涉足过尘世,现在这个社会还会有这种女孩子?此刻,女孩一双水漾的大眼睛正对着她眨啊眨,眨得执素几乎忘了该说什么! 好半天,她才找回自己的声音。 “请问,安青亭是住这里吗?”这个女孩就是青亭曾经说过的那个天才妹妹青青吧!执素没让惊异之色在脸上表现,内心却是震动极了,她想像过任何一种天才的样子,自负的、冷漠不近人情的、书呆子气的,就是没有想到这种清纯到不像是属于尘世的。 青青有点迷惑地眨眨眼睛,看着这个摁了门铃后又对着她发了半天呆的女子,她是来找小哥的?是不是……就是那个“植树”? “你是‘植树’吗?”青青的推理能力一向很好,这几天,小哥魂不守舍的,还一直喃喃喊着什么“植树”,二哥只是神秘地说小哥红鸾星动,就再也不肯吐露半句。现在这个女孩又找上门来……她应该就是那个“植树”没错! “你知道我?”执素只觉得一股热气直冲脑门,天哪,居然连他的家人都知道她…… “在啊,你先进来嘛,姐姐,”这个姐姐满身的书卷味道,眉宇间有着浓浓的儒雅气息,她好喜欢这个姐姐,而且——她是小哥喜欢的人呢,“我待会去叫他!” 执素怀着忐忑的心情随着青青走进客厅,迎面走来的一个男子先是搂过青青,然后再对她露出善意的笑容。 执素被他的笑容照得眼花缭乱,怎么会有人有这么阳光灿烂的笑容,不但照亮了她的脸,连她的心都暖融融地亮堂起来! 看着青青偎进男子的怀中,仰头露出娇憨的笑,执素心里现出“天造地设的一双璧人”这个词语,这两个人就好像一不小心从童话里走出来了一样,执素荒谬地想。 情况有些不对哦,青青虽然依偎在丈夫身边,脑子可没停止过转动,刚才的那个姐姐,表情虽是平和,却像隐藏着什么,再联想起小哥的不对劲……他们出了什么问题吗? “小哥,有人找你!”青青娇声向上喊。 “干吗,骗我下去看你们亲热啊!”楼上传来青亭的声音,隔得有点远,听不清语气如何,但还是让力持镇定的执素激动了起来。 总算听到他的声音了,这么些日子不见,他好吗,是不是又会精力无处发泄去打架,会不会又赶稿赶到深夜…… 她的心,她的心,早就控制不住了,今天,她一定要和他说个明白!执素脸色绯红,眼中闪着异样坚决的光芒,在听到他的声音之后,她后来又见到了什么人,她完全没有注意,更不知道有多少好奇的目光打量着她。 好半天,青亭才慢吞吞在楼梯转角处出现,衣冠不整不说,还一副吊儿郎当的样子,带着明显不耐烦的表情。 “搞什么,我还没睡……” 未竟的话语在看到执素时,生生顿住。 她怎么会来?青亭怎么也料不到会在自家看到执素,只能错愕地瞪着她,任由脑海里思绪交错。 她的回答是——怎么样的?青亭有点困难地咽着口水,躲了半天,终究是躲不过去的……妈的!真孬种!青亭在心中暗骂自己,可是——他就是心虚没办法,他从来没对自己这么没有信心过,她为什么要来?她怎么会来? 青亭一边胡思乱想,一边下楼,忘了数台阶,最后一脚竟是踏空,差点摔下来,还好他运动神经还算发达,及时稳住了身子。 在青亭一脚踏空的时候,大家一阵惊呼,注意力都放在他身上,唯有青青,却看向执素,没有漏过她脸上任何一丝表情的变化。 她读不懂他的表情,执素怔怔地望着他,在青亭出现后,她的整个心神就被他夺走了,她不知道他在想什么,以往他的眼睛里总有流动的火焰,可现在,火焰熄灭了,那不确定的眼神游移着,一点都不像平时的他,他应该是流动的、变幻莫测的、燃烧着的水,而不是现在这副一潭死水的模样! 她很想问问他,这么多天来的避不见面,以及现在的这副表情,是不是代表着他的放弃,如果他告诉她放弃,她一定掉头就走;如果,如果不是因为这个,那为什么,为什么这么多天,不理不睬…… 看到他神情恍惚差点摔跤,执素心一揪,差点就惊呼出声,忍不住地伸出手去,却又硬生生收回来,在没有探明他的心意以前,她——绝绝对对不会轻易在他家人面前失态,要丢脸,也只能在他一个人面前丢! “青亭,你有朋友来访,就不能穿整齐点?这种邋遢相,在一个女孩在面前,象话吗?”青明是不知道青亭和这个女孩子之间,到底是什么关系,不过穿成这样,怎么说,都是不妥的! “小哥!”青青越过众人,把青亭拉至执素的面前,“你的客人!”顺手把小哥卷在里面的衣领翻好,一半塞在裤外一半在裤内的衬衫干脆全部拉出来,至于扣子扣成上下的,这个,她就没有办法了! 青青打量着不言不语,似要沉默到天荒地老的两人,眸光一闪,笑盈盈地拉住两人的手,一起落座到沙发上,同时招呼脸色各异的其他人。 “小哥,你干吗不说话?”青青觉得小哥真是怪极了,像努力要恢复以前那种满不在乎的样子,可又偏偏不成功,脸部肌肉扭曲得极为可笑。 “我同学,筱执素!”青亭牙一咬,豁出去了,“青青,你小哥我饿死了,快,把吃的喝的都端上来!”青亭现在的腔调简直就是土匪再世,青明皱眉,青涛却莞尔,其他人不明所以,都不敢笑得太夸张。 “对不起哦,‘植树’姐姐,小哥他只是饿了,你不会介意的,对不对?来,我给你介绍。”青青用软软甜甜的声音替青亭求着情,一边热情介绍众人,执素哪里会在乎其他双双对对的人,只是礼貌地打了个招呼,眼光再度溜回青亭身上。 青亭好像不知礼貌为何物,埋头大吃,根本不看脸都绿了的青明,执素则如坐针毡,她觉得自己这趟,是来错了,青亭他,是故意给她难堪吗?可是面对笑靥如花,嗓音软甜的青青,她只能僵笑,总不好马上就走吧! “‘植树’姐姐,你一定和小哥是好朋友对不对?他从来没有别的朋友来过!”青青用很纯真的语气问着。 “算是吧!”执素模棱两可地回答着,她现在已经不知道他们之间的关系该如何定位了。 “小哥他只是饿了,你不要怪他,他一向都是这个样子的!‘植树’姐姐,你不会生气的,是不是?” “当然不会!”执素很客气很礼貌地说着,对着纯真的青青,纵然是客套话,她也不禁软化了语调。 “我最知道小哥的脾气啦,他一天到晚吊儿郎当的,其实只要美女对他笑笑,再大的事情也没有啦,来,姐姐!”青青把执素推到青亭前面。 执素身不由己,面对着这个样子的青亭,实在不知道自己该怎么办,说话?说什么?今天天气真好? “姐姐?”青青在后面推推她,“怎么不说话啊,你不会真的和小哥生气,决定和小哥绝交吧?” 这个误会可一定要澄清,执素慌忙摇头:“不,不是的。” “那你为什么不理他啊?” 面对这种控诉,执素只觉得含冤莫名,这到底是哪种状况啊,怎么变成她是被告了,明明是青亭对她不管不问嘛!一股怨气上来,她不假思索地为自己分辨:“我哪有不理他,根本是他不理我,怎……” 她倏地捂住自己的嘴巴,不相信自己刚才说了什么,怎么可能,这怎么可能,她竟然被一个小女孩套出了自己的话? 她瞪着表情无辜的青青,不知道她是故意的还是无心的,吃得满嘴油光的青亭却在这时停了下来,一脸震惊,渐渐变得又是好笑又是无奈! 看好戏看得差不多的青涛咳了两下,才总算忍住喷涌而上的笑意。 “大哥,我忽然想起你们公司好像委托我做一个项目,咱们,咳,上去聊聊可好?青青,小米不能太累,应该休息了!” 一会儿功夫,满屋子人走得精光,只剩下执素和手里还拿着筷子的青亭面对面! “你妹妹果然是个天才,现在我相信了,很聪明,很厉害!”执素很窘,如果可能,她恨不得化为空气立刻在青亭面前消失,可是向来的骄傲不允许她在青亭面前失态,因此她只能努力维持面部冷静的表情,很公事化地说。 青亭很想笑,但知道要这时笑了,自尊心极强的她极有可能调头就走,那就真的完了,还辜负自己妹妹的一片苦心。 “执素,如果我刚才没有听错的话,你好像在怪我,是不是?那你可以直接和我说嘛,我和你的关系好像比你和我妹妹的关系好吧!”他挂上一副哀怨的表情,一屁股坐到了执素的身边,顺便把她捞进自己的怀里。 好想念,这样香软的躯体,这样温馨的拥抱,青亭满足地嗅着她身上的清爽味道,一颗前一阵子不知道飘到哪里去的心,终于在此时回归自己的胸膛。 执素无地自容地将头埋在青亭的胸口,这才感觉自己的脸烧得火辣辣的,天哪,她真不想活了! “你要笑就笑好了,反正我在你们家出的丑够大了!”她闷闷地在他怀里说。 “执素——”青亭叹息着抬起她的下巴,看着她脆弱倔强又负气的神情,换上正经面孔,“没有人会笑你,青青她这么做,只是用个法子让你说出心意而已,我不相信,在当时我们彼此那么尴尬的情况下,你会真正说出自己的来意!” 两人对视了一会。 “你嘴上都是油!”执素掏出面纸狠狠擦去青亭嘴角、鼻尖的油渍,也藉此动作忽略内心的激情澎湃。 青亭任由她给自己擦完,然后双手定住她的脑袋,逼她面对自己,开玩笑,不把握这个大好机会赶快把她抓住,这个女人脑子里胡思乱想一多,又会躲到天边去,那时他跳脚都来不及了。 “不许你再逃了!”青亭直直看进她的眼底,那探索的眼神,像是要刨出她的灵魂,“你的回答呢?” “我来你就知道了嘛,干吗非得我亲口说!”一如既往,执素坦白的性子只要一碰到感情问题就会扭捏起来,始终不肯给个明确答案。 “执素,给我吃颗定心丸好吗,你不能老是把我的心放在半空中吊着,我平时再胡闹,也不会在这个问题上开玩笑!我——也是会害怕的!”青亭叹息着。 他也会害怕?执素停止了自己的动作,愣在那里。她从来不知道,他也有不确定的时候,她总以为,像青亭那样看似什么都不在乎的男子,对每件事情都竭尽全力去做,不会有不成功的时候,就算有偶尔的失败,他也会潇洒地认为只要曾经努力付出就行,结果并不重要……原来,原来不止她一个人而已,在感情里面,他们都同样战战兢兢,同样害怕失去! “很惊讶?”青亭有些无奈,更有着不自在,“不然为什么这些日子我老是躲着你,就是怕你想到后来还是决定一个人过,那我怎么办?所以我只能躲你,只要你不说,我就永远有50%的机会拥有你!可笑吧,我也有这么孬种的一天!” 她太自私呵,只顾着保全自己,却浑忘了他——也只有一颗凡夫俗子的心! “对不起,我——我实在太自私,忘了你——你也会受伤!我真的是……”执素激动地都有点口齿不清,他付出的远远比她多,要比伤害,只有他伤得更重啊! “别这么说!”青亭捂住她的嘴,很清楚她在想些什么,“你的生活环境决定了你为人处事的风格,你只是想保护自己,没错!就像我的生活环境,决定了我会不择手段地达到我的目的一样!这事,没有谁对谁错!” 他懂她,他不怪她,他对她——一直都这么宽容! 这才是她的青亭,执素仰望着他,这时的他,眼中有着如水的温柔,团团将她围住,她心甘,她情愿,在这池柔水中灭顶,甚至溺毙呵! “我,我还是懦弱的,以后要是你开玩笑,千万不能开那种怀疑我爱不爱你的玩笑,我——我承受不起的,一旦——一旦陷进去了,我就分不清你是说正经的还是开玩笑了,”执素紧张地盯着青亭衬衫的钮扣,手指无意识地一颗一颗解开,老天,她真的没这个勇气看着他说出自己的心里话,“所以,所以你千万记住了,我没有那么坚强,真的,我没那么坚强,我的要求不多的,其他的,其他的,都无所谓!”话音渐低,心里更有着如释重负的轻松,她终于说出来了,终于,终于! 青亭凝神细听,知道向来重视隐私、极要面子的她说出这番话有多么不容易,话虽然不多,却是她隐埋在心底最深处的恐惧与在乎啊! 不过,他也了解他要是随着话意再接下去,这番对话就流于肉麻了,而且,等她回过神来回想她曾经说了什么,他打赌她会因为难为情,一溜烟跑得不见踪影,到时候他又得花上一段时间帮她克服这种害羞,他可不想花这种冤枉功夫。 “对我这么没有信心?我还不是那种人吧!”青亭叫起屈来,又因为想到什么眼睛一亮,“你是说,除了这个,其他都随我?” 他抚着下巴,开始邪邪地笑:“执素,说就可以了么,不必用行动来表示,我这个人,一向都是很知情识趣的!” 执素一愣,这才意识到,自己刚才不知不觉竟然把他的衬衫钮扣全都解开了,青亭一大半结实的胸膛已经裸露在她眼前,随着呼吸隐隐起伏,而这片胸脯的主人现在正一手撑头,暧昧地望着她。 她差点跳起来,却被早有防备的青亭敏捷地从背后抱住。 “羞什么,你该看的不也早就看过了?”难得见到她敏感到如此禁不起逗,明知不应该,但还是忍不住,哈哈哈,天助我也,佳人终于在抱,青亭得意极了,也忘形极了。 “拜托,这是在你家客厅,会有人来的,以后,别在公共场合……”背部紧贴着他热乎乎的胸膛,耳中听到的是两颗心的激烈跳动,刚才又说出心事没多久,执素的脑子一片晕乎,心里又是欢喜又是害羞,更搀杂着一丝丝的甜意。 “公共场合不可以?”青亭何等敏锐,一下就抓住她的语病,“那私人场合就可以?” 执素几不可见地点点头,她也要做出一点让步的不是吗,既然她下定决心要走这么一遭,管他是上刀山,下火海,为了他,她认了! 倒反是青亭呆在那里,他没有看错吧,执素刚才真的点头了吗? “执素你……我没看错吧?”青亭无法置信地揉揉眼,执素她,好像——好像有点变了,是他看错吗? “你看错了!”执素立即反悔,要她干脆承认,杀了她比较痛快! “你身上有钱吗?”青亭忽然正色问,把执素弄得摸不着头脑,怎么问起这个来了? “有啊,怎么问起这个?”她带点迷惑地问。 “走,我们回你的公寓!那里不算是公共场合吧!”青亭拉着她往外走,边走边朝她眨眼,顺便将她全身扫描一下,这下,执素不懂也懂了! “你,你开玩笑!穿过大半个城呢!”执素不知该气还是该笑,拼命想脱开他的手,无奈力不如人,“还有,你衣服没穿好,这个样子……”他的衬衫钮扣自从被她解开后,就没扣上过,此刻随着他的走动,两边向后敞开,他的上身根本是赤裸的,这么出去,她还怎么做人! “管他,反正待会还得脱!”青亭才管不了这么多,口无遮拦地说,他一向心之所至,想到就做,更何况是他吐尽多日来郁闷的现在。 执素身不由己地被他拉出大门,迎着太阳跑。 阳光——好耀眼!她眯起眼,转头看向身边的青亭,他染上太阳金光的头发因跑动,上下起伏着;而即使从侧面看去,也能看见他的眼睛在闪闪发亮,不知是光的映照还是别的缘故;常带笑意的俊朗脸上,更是带着不多见的真正欢愉。 “幸福——是要靠双手创造的!”那夜,他的话音再度在她耳边心中缭绕,越来越响,越来越响…… “幸福,靠自己的双手创造!”她无声在心中默念,视线,落到两人交握的手上。忽地,嘴角上翘,扬起不带矜持的璀璨笑容,用力回握他的手,这双手,是这双手,她认定的这双手,会牵着她——一直! 手——握紧,脚步——加快,她——变被动为主动,与他并肩! 青亭似是感觉到了,微一偏头,对上她同样在热烈燃烧的视线。现在的她,和劲舞那一夜的她好像,只是——少了不顾一切的绝望,多了充满信心的希望! 心念一转,青亭一把横抱起她,向前奔跑! 远远的,传来执素的惊呼和娇叱! “青亭!” “你跑太慢啦——”青亭的大笑声随风飘散。 执素抱住他的脖子,没有害羞地把头埋在他肩窝里,却昂首与他一同迎向今天特别亮眼的太阳! 有谁看吗? 谁在乎! 她——不在乎!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