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家有老简和小简
简捷和他老爸之间的关系,有那么一点微妙。
至于原因,让我们首先来说说作为家长的老简同志。
简老爹是穷苦出身,早年当过兵,隶属铁道兵,在军队中磨练过。唐山大地震那会儿作为前线的战斗力写了血书请战投入了抗震救灾的战斗,后来还差一点就上了中越自卫反击战的战场,经历过诸多磨练,也因此,简老爹性格中的抗压能力啦、心理承受力啦,统统都上去了。以至于数十年后,老简同志在商场上名声鹊起后无论面对各种压力都始终能面不改色不动声色,过硬的心理素质奠定了一流的成功本钱。
老简退伍那会儿,适逢改革开放,市场经济热潮渐渐掀起。虽然老简是穷苦出身,但天生做大事的人都有野狼一般的直觉,就在那个经济局势造就了未来群雄纷争逐鹿天下的早期年代,老简一边苦读各种书籍,一边敏感地嗅到并且紧紧抓住了商机的苗头,冒着风险高价贩卖外地产品,空手套白狼赚取了人生的第一桶金!撒花……
——咳!好吧,其实老简同志就是传说中的早期投机倒把分子之一……
但是,历史的功过由未来的结果评定,这没什么好掩饰的。就像靠投机玉米成就了如今在商场上风生水起的万科王石一样,老简的第一桶金无疑也是成功的。而老简,是从小穷过来的苦孩子,比起一般人更加懂得运用钱的重要性。
看着自己冒着巨大风险得到手的第一桶金,老简咬着嘴唇发誓:好,如果真的注定他今生要往资本主义这一条路上走,那他也绝不会甘于平庸!他要不择手段地往上爬,就算是混投机,他也要混得风生水起做那人上之人!
流氓不可怕,就怕流氓有文化。
事实证明,老简同志相当成功。在商场上,大众从一开始直呼其名的‘简海成’,到后来的‘简先生’,最后到恭敬无比的‘简董事长’,有力证明了老简艰苦奋斗的一生,整个就是一部商业传奇啊。
可是,不足为外人道的是,这个商业传奇也有心病。
老简的心病就是女儿。
老简只有这么一个女儿,叫简捷。当初给她取这个名字时,就是希望她能聪明敏捷,结果呢?智商上聪不聪明的问题先不谈,生理上的敏捷度她倒是真的不负众望地有了!而且是有得太多了!每次老简被她气得拿起鸡毛掸想要抽她的时候,小简绝对能真正地做到动如脱兔!嗖嗖一下就跑不见了,气得老简呀,半天说不出一句话。
也许有人要问了,只有这么一个宝贝女儿,老简为什么还要抽她呢?这个问题,说来话长。
老简这一生虽然经历了无数大风大浪,也出过国,留过洋,见过西方的月亮喝过欧美的墨水,但在养儿育女的问题上,老简骨子里还是个传统思想的人,有着中华民族几千前传承遗留下的封建思想。老简始终觉得,‘打虎还靠亲兄弟,上阵不离父子兵’,因此对小简,老简最大的心愿是她能平平安安健健康康地长大,将来继承家业,确保衣食无忧。
结果呢,简捷没有继承母亲沉静如水的大家闺秀气质,倒是完全继承了父亲那种风里来雨里去的性子,什么乖巧什么听话从小就跟她沾不上边。
小简从不喜欢和上流社会的名媛淑女在一起玩,而是喜欢跑去乡下和一帮野孩子混在一起,幼儿园时就为了和隔壁小松鼠班的小朋友抢游戏设施,发动了本班金钱豹班的全体同学前去打群架。最后被老师狠狠批评了一顿、被老简重重抽了一顿之后,问她为什么要带头发动打架,简捷小朋友依然雄赳赳气昂昂地响亮答了一句:“因为我是班长!”
老简那个气啊……
而父女俩最大的矛盾,则是开始于两件事。第一,择业;第二,感情。
简捷这个女儿从小就有自己的主意,人长性长,成年后越发不肯照着父母安排的路走。
学生时代,老简让她出国念金融,她投奔社会主义公检法怀抱;婚嫁年龄,老简给她介绍好友华总那从国外留学回来干净斯文的独生子,她当场一句‘我有喜欢的人了’扔下个炸弹就不管不顾。
结果相亲回来那天,老简结结实实又把她胖揍了一顿。
喜欢的人。女儿喜欢的人。
每每提到这个,纵然是经历过大风大浪的简海成董事长也忍不住头疼不已。简捷喜欢谁?这么多年来早已不是秘密,整个圈子里的大小无数人都知道,老简当然更清楚。唐易,她喜欢唐易。
唐易是谁?简单来说,人称唐家易少,以秘密行业起家,继承家业后转而投资高风险领域,高风险带来高回报,唐易玩得就是一手眼光和魄力。
这样一个男人,绝美,诱惑,致命,危险。
单凭这些条件摆在面前,简捷喜欢他,就有充分理由,这些老简都可以理解。但问题是,唐易现在早已是已婚人士了你知不知道?!
当年唐易身为单身贵族,老简对简捷那些个破感情甚少过问,心想少女情怀总是春,喜欢就喜欢吧,不然还能怎么滴,总不能为了让她停止喜欢唐易而掰弯她往另一条歧途上走吧。
老简没想到的是,如今唐易都结婚好几年了,自家女儿却仍然没有一点醒悟的迹象!这下老简再也淡定不了了,娘啊,这种玩笑可不能开啊,人家唐易现在已经结婚了而且夫妻恩爱,万一小简一个想不开不就是要去当小三么?!
整风纠风的问题很严重啊。
如果简捷真如一般女人那样因爱成恨去当小三,那或许老简真的会下得了手打死她算了,什么都能丢,道德不能丢,这是家训,他决不会允许自己女儿作出不容于世的事情来。
然而,简捷最后的做法却让老简束手无策。她喜欢唐易,却很少再提及,几乎都让旁人忘了这件事,她只是默默地继续着这一份感情,也不打扰谁也不要谁的回应,完全是自己和自己的事,与任何人都再无关。
人生自是有情痴,此恨不关风与月。
这让老简在怒其不争的愤怒之外更有一份酸涩不忍的心情,到底是自己女儿,谁忍心她在情路上走得那么坎坷呢……
就这样,这一对父女就在抽抽打打的过程中一天天陪伴着过日子了。简捷虽然时不时把老爸弄得鸡飞狗跳,但对老爸的父女情深不是假的,而老简呢,也不知是不是因为年纪大了脾气变小了,对小简的‘每日高歌鸡毛掸子抽一抽’也逐渐变成了‘两天打渔,三天晒网’……
然后,终于到了这一天——
医院。
简捷在上班时间接到电话,二话不说翘班来了医院,冲进一间专属病房,触及到床上的白色被单时,小简同志的眼泪唰地一下就流下来了。
“老爸!老爸你别死啊!呜呜呜呜——”
……这家伙说的话还真不吉利啊。
仿佛就是在验证这句不吉利的话一样,刚说完,一旁的医生就走过来,神色凝重地搭上她的肩:“人死不能复生,小姐,你要节哀。”
简捷一听,顿时泪流满面,从小到大老爸追着她用鸡毛掸子到处抽的场面浮现在眼前,追忆往昔,小简悲痛欲绝,一下子抱着床上的尸体哭得情真意切,感天动地。
“老爸!老爸你不能像妈那样抛下我啊!老爸醒醒,哇——”
门口忽然响起一个弱弱的声音。
“那个,小姐,你走错房间了……”
简捷还在抱着尸体嚎啕大哭:“老爸我爱你!我爱你啊老爸!——”
门口那小秘书真是尼加拉瓜瀑布汗,只能走进房间,拉了拉简捷。
“简小姐,董事长住的不是这间房间,是对面那间,你走错了啊……”
“……?!”
简捷顿时抽住了,猛地拉下床单一看,这才看清她抱着的原来是个非常古稀的老太太,刚刚安详地过世了。
“厄……”
小简这下囧了,她这对死者是大不敬啊。连忙起身对着老太太连拜了好几下:“婆婆对不起啊!我打扰到你了!对不起啊!我不是故意的,真的不是啊!你原谅我哈……”千万莫要半夜来找她哈……
抖抖缩缩地从房间里退了出来,跟着秘书进了对面房间,一抬头,就看见老简同志正靠在床头照着医生的嘱咐吃药。
“老爸!”
小简一下子精神抖擞了。
老简‘恩’了一声,眼皮撩了撩,虽然在病中却仍然一派威严的样子。一旁的医生是老简常年的主治医生,姓常,和老简差不多岁数,彼此很熟,遂打趣道:“我说你啊,你就是喜欢故作严肃,刚才不是还很欣慰的吗?有这么一个懂孝心的女儿。”
老简哼一声,“就她呀……能给我省心就不错了。”
话虽这么说,但简捷刚才的哭声真是惊天地泣鬼神,震得整栋病房都听见了,那一句句‘老爸我爱你啊啊啊’都快变成歌了,听得老简也格外身心舒畅。
抽了一张面巾纸给她,“快把脸擦擦。”她脸上眼泪一大把地还挂着呢。
“哦!”一看老爸还是活的,简捷也跟着复活了。
擦擦脸,连忙问,“常主任,我老爸没事吧?”
“没大碍。刚才你爸爸乘的飞机降落时撞到了鸽群,虽然飞行员技术一流安全降落了,但你爸爸还是受到了刺激,他血压本来就高,一紧张一受刺激就很容易血压飚高陷入昏迷状态。”
“吓?!”
简捷顿时又被紧张到了,又惊又吓,满脑子都是‘老爸那么多工作以后肯定还要乘飞机怎么办?’以及‘谁他妈说鸽子是和平主义的象征?揍他!’这样两个想法。
2. 可怜天下父母心
千里之外,法兰克福机场。
就在这座全球各国际航班重要集散中心之一,行色匆匆的人们脚步不停,其中不乏各国商务精英,每个人脸上都挂着一个一丝不苟的表情,高度的激烈竞争带来高度的精神压力。
机场大厅传来机场小姐的柔润好嗓音,提醒飞往纽约的某航班的登机信息。
人群中有一个男人,身后跟着三个下属式的人,沉稳的表情,过分冷静的语气。
“明天的会议是几点?”
“上午九点半。”
“承销机构方面呢?”
“已经到了,公关部安排了入住,只等唐先生您过去谈。”
“知道了。”
话音落,男人手里的行动电话忽然持续震动,拿起来看,是陌生号码。
他接起来,公式化的语气:“喂?请问哪位?”
“是我。”
电话那头万分熟悉的声音让他忽然停住了脚步,伸出手指对身后的三人作出一个噤声的动作。没等他开口说出任何话,对方就在电话那头说了一句话。
“宇痕,我的时间不多了,所以如果你方便的话,我想见你。有件事……我需要你。”
……
电话挂断。
身后的下属忍不住出声提醒他:“唐先生,登机时间快到了。”
他沉默数秒。
忽然开口吩咐道:“替我重新订机票,我要回国。”
……
连着一星期,简捷都请了假,从头到尾安安分分地陪在老简病床前。古人说‘久病床前无孝子’,我们小简倒真正是个例外。
老简稍微咳了咳,小简立刻站起来帮他拍背;老简的眼神余光瞄一瞄水杯,小简立刻‘我来我来’地叫着去倒水;老简吃不惯医院的伙食,喜欢距离这里很远的一家小餐馆里的清淡食物,小简每天兴冲冲开着拉轰机车来回跑三趟买三餐回来给老简吃;老简住院晚上在病房睡觉,小简就在沙发上打个铺睡在一旁。
白天怕老爸闷了,小简特地还兴冲冲地拎来一台笔记本电脑,大方借出自己的宝贝账号:“老爸,闷了就打游戏不?”
老简正在听京剧,摇头晃脑地应了一声‘嗯’。
小简一下热情高涨了,网游世界可是她的天下,能带老爸进入这个全新的科技领域,两个字形容:光荣!
小简最大的优点就在于肯干!说干就干!
“老爸,你爱男号还是女号?”键盘上噼噼啪啪一阵速度……
“随便。”
“那就女号吧!” 说起游戏性别,道理上只有两种,但由于江湖事业发展需要,便不自觉产生了新的一种:人妖号……
小简一点也没有‘我爸是人妖’的心理障碍,唰唰唰建好了人妖号,又飞快问道:“老爸,你喜欢啥门派?”
“随便。”
“那就峨眉吧……”峨眉技能那个美啊,技能放出来都伴着串串的鲜花……
小简想到了一个重要的问题:“老爸,这号叫啥名字好呢?”
取名是老简的爱好,随口就来了一句诗:“醉卧沙场君莫笑。”
“老爸,系统显示,已经有人注册了。”
老简一下子没兴趣了,“那你取吧。”
“唔。”小简深沉地摸着下巴。
老爸在现实中的形象如此伟岸,在游戏里的形象更要光辉。尤其是名字,要威武,要气势,要根正苗红,再不济也要够特别,要朗朗上口让人一见就有‘呜哇好耀眼!睁不开眼啦……’的惊为天人之感……
小简脑海里闪过好几个诸如‘雄霸天下’‘顶天好汉’‘东方一条龙’‘胯*下钢炮Who怕Who’之类的名字,都觉得还不够气势不够威武,终于,小简眼前一亮。
“老爸,有了!”
“嗯?”
“就叫‘横扫日本和棒子’!”
“……”
小简得意洋洋:“哈哈哈哈够气势吧!”
老简抄起一旁的鸡毛掸就挥下去了:“死小子你真的是当检察官而不是道上混的么?!”
……
夜深人静。
小简累了,抱着被子缩在沙发上呼呼大睡。这家伙不仅不认床,不仅睡相奇差无比,她还流口水……
老简不知醒了多久,仿佛没有入睡过,于深夜凌晨静悄悄起了身,下了床,走到沙发旁俯下身看着沙发上睡着的人,她脑袋下还垫着一张纸,上面写着明天如何帮老爸刷怪练级攻略图。
真是,她还居然把这件事当正事来做了。
老简叹气,唉……
他这么好的女儿,为什么就是不肯让自己幸福。
披了衣服,简董事长悄悄走出房间,走进外面病房的客厅。
客厅里亮着一盏灯,一个男人正坐在沙发上,翻阅着文件。
这是一个相当年轻的男人,一身深色西服恰到好处地勾勒出修长身线,衬衫最上方的纽扣解开了,一旁的台灯光晕打下去,隐约映照出衬衫下的性感锁骨。
他的动作不紧不慢,一副无框眼镜恰到好处地掩饰住了镜片背后的眼神,修长手指拿着钢笔,不时在文件空白处写着什么,整个空间安静无比,听得见钢笔墨素和白色纸面划过时的沙沙声。
拉开一点距离看过去,这个男人的气质几乎是没有任何温度的,当他存在在某个空间里,周围四方就自然会有一种静如水的氛围。
见到老简的身影,年轻男子站起来,点一点头致意,声音波澜不惊。
“董事长,”他微微颔首:“好久不见。”
“呵……来了啊,”即使三年不见,彼此间早已不是当初那种上下级的关系,他对他的称呼和尊敬依然不变。老简顿时就笑了,表情很柔和,指一指沙发:“坐吧。”
“好。”
老简看着他,轻道:“忽然打电话给你,让你回国,给你添了不少麻烦吧。”
他勾一勾唇角,淡淡回应:“哪里,应该的,”比划了一下手势解释道:“欧洲这几天大雪,所以转机时耽误了点时间,这才来晚了。”
“你能回来,我已经很满足了。”
简董事长看着他,低声开口:“坦白说,这次我打电话给你想见你,不是为了谈公事,是我私下里,有一些事想要拜托你。”
坐在对面的年轻男人没有惊讶亦没有附和,他只是听,然后公式化地配合点一点头,相当完美的反应,不动声色,不露痕迹。
老简看着他,就看得出,眼前这个男人,已经从当年的小男孩蜕变成深不可测的男人,如今他已是一个合格的商务人士,隐在金融界背后的狠角色。
“我这个身体,已经出了很大的问题。我和医生都对简捷保了密,没有告诉她,这件事,也只有常医生和我,现在还有你知道。”
闻言,年轻男人微微抬起头,眼底滑过一丝复杂的情绪。
“我放不下简捷,她太不懂事了,既对简氏没有概念,也对感情没有防备,她完全不知道万一有一天我忽然不在了,她会面临怎样的命运……多少人要把简氏从她名下抢走,多少人知道她感情上的弱点,这些到后来都可以成为击溃她的武器。”
坐在对面的年轻男人静静地听。
“您希望我怎么做?”
简海成董事长看着他,轻道。
“宇痕,回来再帮我一次吧。”
“过去那么多年,你为简氏,为我,所做的,我懂的,早已超过了你该做的;你是我看着长大的,三年前我狠了心要你离开,其中原因也实在是……”
“我懂的,”他忽然打断他的话,道:“那些事,我都懂。”
老简看着他的表情,就知道他没有说谎,只是三年过去了,当初的所有人所有事都已经不可抵抗地发生了质变,这让老人很感慨:“你很少出现在媒体面前,以至于这三年来我都不知道你过得怎么样,如果不是因为我有一个朋友和你手上的资本有往来,我都不知道,你现在的身份已经今非昔比……”
他淡淡一笑,不以为意:“工作不过是兴趣,玩玩而已。”
简海成董事长顿时就笑了,有这个男人在,他放心了。
终于放心说出他心里最后一个请求。
“宇痕,就算是帮我最后一次,陪简捷去做一件事,让她明白一些道理,你帮我守着她。”
3. 今天开始做厂长
不该答应的……
不该答应的啊!
坐在拖拉机上听着拖拉机轰隆隆的声音一路向南的简捷望着眼前一片荒凉的景色,第56次狠狠抓了几下自己的脑袋。
拖拉机?是的,拖拉机。
驾驶着拖拉机的一个老大爷还叨着烟枪笑着和她谈笑风生。
“我说这位闺女啊,你从大城市来的吧?白白胖胖的哟,和我们家‘财发’有一拼哦!”
财发这名字一听就是个贱命,稍微有点脑子的人都不会去问这是啥玩意儿的名,可是拖拉机大爷没文化,我们小简同学更没文化,好奇心一上来张口就问:“财发是谁啊?”
“财发啊,我们家的宝贝啊!我们可疼它啦!准备过年时把这头母猪卖了,换点钱买年货。闺女啊,我告诉你,我们财发可是头好母猪!长得跟你一样白,还特会生……哦呵呵呵呵……”
简捷:“……”
她一定是脑子进水了才会答应老爸来这种鸟不生蛋的地方!!!
想起一星期前发生的事,简捷痛心疾首——
就在一星期前,简捷他爹,也就是我们的老简,躺在病床上淡淡的对她说:“小捷,虽然我知道,要你辞掉现在的工作你多半是不答应的,但老爸这么多年来的确还有一个心愿没完成,放在心里,一直是个遗憾……”
老简说这话的时候,那个语气啊,特别特别沧桑深沉还余音绕梁,特别特别像遗嘱!
简捷这样的人,平时看着特别横特别暴,三句话说不过你就提拳头跟你拼命,但这样的人心肠其实最软,最见不得别人对自己来个临终交代什么的,所以小简当时就鼻子一酸,这二十多年的孝心统统都回来了,两只爪子乖乖趴在病床前,哽咽:“老爸,你的心愿是什么?”
——千万别跟我说你有个初恋情人要我去找之类的。
要是这样的话,她那在泉下有知的老妈一定会死不瞑目想跳起来揍她的。
思此及,小简讨价还价:“老爸,老妈死前我答应过她的,不让你有小情人,所以你的初恋啊相好啊,不要叫我去找哦。”
老简磨了磨牙:“我看上去像是这样的人吗?!”
也不想想,他简海成同志一生商场沉浮,出入声色场合无数次也始终行得正坐得直,姑娘们都夸他是世间第一痴情汉,虽说坊间姑娘们说的话是要打个折扣来听的,但这句马屁好歹不是空穴来风,可是有雄厚的事实基础滴!
没想到自家女儿现在却在鼓起勇气认认真真看了他半晌之后,居然大着胆子点了点头,道:“像!”
老简:“……”
小简摇摇手指:“老爸,我告诉你,所谓商场枭雄,所谓宏图大业,都是通往美色的手段而已……”
真是惊世骇俗的理论!
老简二话不说抄起鸡毛掸子立刻胖揍了她一顿。
还好,老简的精神境界远远没有小简想的那么低劣那么好色,揍完她一顿后慢慢道:“我最近在一个地方买了个小厂子,这些年来它的经济效益一直不怎么好,那个地方是我以前当兵去过的地方,那里的群众对我有恩,那个厂子虽小但对当地人来说也是个重要的经济部分,所以我想搞好它,回报他们。”
“这是好事啊!”简捷一边揉着屁屁一边热情满满:“投桃报李,哇唬,这是一种什么样的精神境界!老爸,干!我支持你!”
“嗯,那么,那里正好缺一个厂长,我就派你去那里当厂长吧。”
……
想不通啊……
简捷无比惆怅。
为什么她当时一个热血冲头就感动萌动悸动冲动了呢?不仅动了自己,还一动把自己动大了。不仅真的辞了职,还下乡来了!
冲动猛于虎、猛于虎啊!
于是接下来的一星期,简捷同志就如同当年的进步青年知识分子上山下乡那样,跋山涉水千辛万苦,先乘绿皮车,再换小黑车,再掏出地图吭哧吭哧走上半天的山路,最后拦了一辆拖拉机,轰轰隆隆开几个小时后,她终于到了这个、这个叫做西口村的地方!
拖拉机熄了火,一阵由远及近的声音忽然传来。
“欢迎!欢迎!热烈欢迎!”
“社会主义好!社会主义好!社会主义派来新厂长!”
简捷:“……”
一个头发稍已经半显花白的老头看到她下了拖拉机,连忙迎上来,热情地握住她的手。
“简厂长是吧?你好你好!我们等你大半天啦!我是这里的村长,叫张水根,你叫我老张就可以啦!”
“……哦哦!村长好!村长好!”
简捷长这么大没见过此等排场,走下拖拉机时一个腿软差点摔过去。
一眼望去,男男女女老老少少几十个人都捧着一束野花喊着‘欢迎欢迎’,简捷大汗,她这么多年当个小小检察官早已习惯了被领导被指挥,如今忽然被人当成领导欢迎起来了,她还真不敢当。
“大家好啊!大家好哇!”
和村长握了握手,简捷道:“村长,这种形式以后就可以不要了,我也不是啥大人物,不用这样的,真的。”
村长显然很淳朴,也不懂我们中国人通常喜欢和人随便客气客气的那一套,她说不要他就真不要了,转头挥了挥手:“大家回去吧,可以了。”
村长很淳朴,这里的民风显然更淳朴,刚才还高喊着欢迎的农民朋友们一哄而散,“呼……累死了……回家回家咧……”
简捷:“……”
地区文化差异真不是普通的大啊……
简捷背了背大背包,问:“村长,现在我们先去厂房看看?”
“不急啦,”村长摆摆手,带她往前走:“对了,你们派来的副厂长一星期前就到了,已经在这里着手厂里的事了,他就在前面等你,我带你过去……”
简捷一听,一双眼睛顿时瞪得老大:“副厂长?!”
还有副厂长?!
老爸派来的?她怎么不知道?!娘咧,这是风水宝地还是怎么的,咋滴全中国的厂长都长着脚跑来了……
正说着,前方一个身影就落入了她的视线范围。
独钓寒江雪。
他就这么孑然而立,于一片雪景中撞进她的视线。天降小雪,他撑一把黑色伦敦伞,站在路灯下,垂手插在裤袋里,澹然若定,侧颜线条凝浓分明,一个抬眼,整个空旷寂寥的世界顿时都在他背后化成零落背景,群山苍茫,飞鸟绝迹,整个画面阔达苍凉,只有他是唯一近景。
即使很多日子过去以后,简捷也不得不承认,唐宇痕的淡漠气质无人可及,他就站在那里,不远不近,事不关己,置身事外,一切在他眼里仿佛都只是公事而已,她不知道他的兴趣点在哪里,不知道有什么事可以让这个男人动容,她只知他是完美的局外人。
而她也不会知道,在未来的日子里,这个男人极具欺骗性的外表会给她多大的错觉。隐在清冷面貌下的华丽与美,一旦释放,会是怎样的惊心动魄。是要到那个时候她才最后知,若非早已对她死心塌地,这些年来他如何能做到心无旁骛。
可惜在最初的相见时刻,她只当他是生命中的匆匆过客。
他看着她,自我介绍很简单,也没伸手要求握手之类的,只说三个字:“唐宇痕。”
——小同志,你很嚣张啊!
小简厂长看着这位不相熟的副厂长,脑子立刻转了起来。第一眼时她觉得此人很熟,总觉得以前在哪里见过;但第二眼时简捷就释然了,原因无他,只因为我们小简厂长有一个颜控的毛病,见到漂亮的男人她都觉得和他们很熟。
小简骨碌骨碌转了转眼珠。
放一个定时炸弹在身边真是太不安全了,对待老爸派来的监视者,一定要尽快下手,就在萌芽状态,做掉他!
哼哼。
于是乎,简捷同志反绑着手吊儿郎当地上下扫了他几眼,然后围着他走了几圈,凉飕飕地开口。
“小子,你哪儿的啊?长得不错挺年轻的啊……还学生吧?”
4. 乡村厂长不好当
对简捷同志这种充满土匪山大王气息的见面招呼方式,唐宇痕连眉头都没皱一下。简捷刚想着‘这娃该不会是个草包被吓傻了吧’,一个抬眼,却看见唐宇痕不经意的一个小动作。
唇角一翘,他甚至不打算去回应她。
分明什么声音都没有,但她分明听到了他心底的一声嗤笑。
轻视。
唐宇痕的挑衅。
大凡强者,从不会跟你逞口舌之争,看你不顺眼,一个字:杀!杀什么?绝不会是那种‘手起刀落人抬走’的港派杀式,而是无形的、不动声色的,杀的对象也更高层次:杀你的威风,杀你的尊严,杀你所有的资本和自信。
“喂!你笑我干啥?不准笑!……”
纵然心虚,但简捷仍然鼓起勇气挺直了小胸脯,默默为自己打气:怕个屁呀!这小子再拽也只不过是个副的,老子好歹是个正厂长!
忍不住就提醒他:“那个什么,你知道吧,以后我就是厂长了。”也就是你的老大!Boss!
唐宇痕点一点头,赞许:“简厂长有这个觉悟,不错,值得表扬。”
“嘿嘿,是吧是吧TvvvvT”
……
妈的!怎么就一不小心得意忘形了呢!小简厂长一把汗水,都怪她真的好多年都没被人表扬过了……
唐宇痕撑着伞,对她那点小动作似乎完全不在意,好像刚才耍她的人不是他似的。
“那么,现在可以走了么?”
“啊?去哪里?”
“带你去以后住的地方。”
“好哇,”小简很高兴:“还有住的地方哦,我还以为以后都要在老乡家里住呢。”
“不会,你的是标间。”
“呜哇还有标间啊OvO……”
小简更高兴了,标间就意味着有床,有空调,有电视,还有网线!
有句话说的好:给我一根网线,我就有了全世界!
看来将来的小日子也不算太差啊,打打游戏当当厂长,这是标准富二代的奢侈生活啊。憧憬着美好的未来,小简雄赳赳气昂昂地唰唰唰走得飞快。
有句话怎么说来着?
白日梦,是不能多做的。
就在简捷怀着对生活对理想(?)的美好憧憬时,无情的现实撞碎了她的美梦。
推开门,简捷虎躯一震。
整整五分钟后,小简才找到了自己的声音,抖抖地一指:“介个就是标间?!”
“啊,”唐宇痕一点也没觉得有问题,“你也看见了,有床,有空调,有电视,还有网线。”
简捷扶着门板,惆怅啊。
“你有没有搞错!这是床吗?”只是一块木板!上面铺了两条棉花毯和茅草堆!
“你有审美力吗!这是空调吗?”只是一个烤火盆!还破了个角角!
“唐宇痕,电视是黑白的也就算了!”居然只有中央一台!这不是憋死她吗?!
“还有最重要的!网线!你说的网线就是这玩意儿?!”一只破破烂烂的调制解调器,用201卡拨号上网……
唐宇痕挺诧异地问:“有什么问题?”
简捷简直就像看怪兽一样看着他了:“难道这没有问题吗……”老大,你起码也给我两个电视台吧,再来个央视少儿频道也行啊。
“唔,有点难办啊,”唐宇痕摸着下巴沉思:“厂里除了这间标间外,其他空余的可以给你住的,只有两个地方了。”
小简眼前一亮:“哪里?!”
“猪圈。”
“……”
“还有我的房间,就在对面。”
“……”
简捷滚下庐山瀑布汗。
和猪睡,和男人睡,在这样的残酷对比下,她这才发现这里这间标间真的太好了……
小简连忙傻笑,“谢谢,不用麻烦了哈……我忽然发现,这个床!有草堆,柔软!这个火盆,缺了个角角,照样滚烫!这个电视机,那真是没话说,只有央视,两个字:忠诚!还有这个网线,回归原始!环保!这里挺好的、挺好的……”
唐宇痕仿佛对她那点无耻对比小心思全然没兴趣,点一点头,以表肯定:“你能这样想,那是最好不过了。”
简捷抚额:啊Q精神真是劳动人民最后的法宝啊……
简捷在房间里来来回回踱了几圈,忽然围住他,问:“唐宇痕,你是我老爸派来监视我的吧?”
“监视……”他忽然笑了下,好像觉得这个问题很有趣,抬眼看她:“在这种地方监视你,我能得到什么好处?”
“厄……”
也是。
一个正常男人来这种鸟不生蛋的地方监视一个女厂长,一点娱乐活动都没有,一个妞都没的泡,傻不傻呀。
“说过了,我来这里,是为了辅助你。”
“你辅助我啥?”
“工作上的事,以你为主,我会帮你;生活上的事,你不想管,我也会帮你管。”
小简啧了一声:“小同志,政治觉悟不错啊,看过《亮剑》吧?都懂得学人家团长政委分工合作了。”
她这种不咸不淡的玩笑话,唐宇痕一向没什么兴趣,自动屏蔽掉了。
“啊,对了,”他忽然想起来了什么,回了对面自己房间一趟,拿了个东西回来:“差点忘了把这个给你。”
简捷瞪大眼:“这是神马?”
嗯……嗯……
这个东西……简单来说,就是一个木制小桶……
唐宇痕挺诧异地看着她:“你不是不会用吧?”
终于看出这是个什么东西,简捷顿时身躯一震:“难道你用过?!”
话还没说完,小简厂长头脑里的联想画面顿时华丽丽地就展开了:仿佛唐宇痕,将这个小桶放在地上,然后,优雅地、坦然地、一解长裤拉链,掏出男人粗壮有力的XX,对准它的开口,然后么……咳!古人有诗云:大弦嘈嘈如急雨,小弦切切如私语,嘈嘈切切错杂谈,大珠小珠落玉盘……
没错,这就是一个:马桶。俗称尿壶。
小简厂长顿时抹了好几把头上的冷汗。
想到唐宇痕用过这个东西,把他的XX放进去过,现在还要叫她的屁屁也如法炮制塞进去,这个这个……私密性……卫生性……
唐宇痕难得有耐心,慢条斯理解释一句:“放心,我没用过。”
“为啥不用?”
唐宇痕答得诚恳:“不习惯。”
简捷简直要喷血了:“……难道我就长得一副会习惯用马桶的样子吗?!”大哥,她也是个受过高等卫生观念的现代人好不好……
“唔,”唐宇痕挺善良地对她道:“这房间里没有卫生间,晚上如果睡到半夜要上卫生间,只能去外面离这里一千米远的公厕。”
“……”
“而且那里面没有灯,要自己打手电筒,小心掉下去。”
“……”
“还有,记得用完公厕后要手动冲一下,不然容易堵塞。”
“……”
唐宇痕微微一笑,人畜无害:“有问题么?”
“……”
小简厂长默默收起自己那点现代人的卫生观念,从此刻起厚着脸皮执着地要争当一个小小原始人:“我、我还是用马桶好了……”
5. 百无一用是深情
唐宇痕交代完事情,返回自己房间,关上门的时候还听得到简捷正在和死党打电话嗷嗷叫。
“哥儿们你是不知道啊!我真是辛辛苦苦几十年,一夜回到解放前……我老爸叫我来这个被服厂当什么被服厂厂长,你说!这他喵的是个爷儿们干的活儿嘛?!……”
唐宇痕笑笑,笑容淡得几乎看不见,转身关上了房门。
洗完澡出来,走到窗前一看,才发现外面的雪已经下得很大了。唐宇痕拿着毛巾擦着头发上掉下来的水,给自己倒了杯纯净水,然后随手打开了一小扇窗户。窗外的雪花穿过层层空气阻隔飘进来,落到他光滑的手背上,房间里顿时弥漫着冬日落雪天独有的雪味和泥土的清新气息。
桌上的行动电话忽然响起一阵持续震动,唐宇痕端着玻璃水杯折返回屋,接起电话。
“哪位?”
“骆名辉。”
唐宇痕抬手喝了一口水,漫不经心道:“这么晚找我有什么事?”
骆名辉单刀直入:“你跳过Bucker Chambers董事长直接向董事会提了辞呈?”
唐宇痕站在旁观者的角度忍不住赞叹:“你消息很快啊。”
“不快怎么行?现在整个圈子里的人都在求证你有没有单方面解约砸下重金恢复自由身,Bucker撕了你的辞呈封锁了消息,公关部总监领着一票人在开新闻发布会应付媒体,对外一致称你在休假,决不承认你辞职离开这件事。”
唐宇痕‘嗯’了一声,好像事件主角不是他似的,淡定得不得了,连眉峰都没掀动一分。
骆名辉在电话那头几乎感到不可思议:“唐宇痕,你真的丢下一切向董事会提辞呈了?”
“啊,”这边的男人答得很理所当然:“不能怪我,我向Bucker辞职,他不批。”
“你可以提休假啊!”辞职当然会被拒,谁会舍得让他走?
这边的唐同学从善如流:“休假我也提了,他还是不批。”
他不说还好,说了只让骆总监更头疼。
“唐宇痕……”骆名辉在电话那头深呼吸:“你见过哪家跨国上市公司的董事长会批准欧洲区执行总裁无故休假要休整整一年的?!”
唐宇痕抚额,惆怅:“说实话,我原本是打算休假两年的……”
骆名辉:“……”
一想到自家董事长先生被唐宇痕这么一走搞得气病了在床上躺了两天,骆名辉多少都想把唐宇痕从歧路上拉回正道上来。
“唐宇痕,上线,上视频面谈。”
“上线有点困难。”
“什么困难?”小骆拍胸膛:“老子来替你解决!”老子可是牛叉跨国公司的网络技术总监!
唐宇痕很诚实:“我这里只有201电话卡拨号上网,流量和速度方面的问题,很头痛啊。”
“……”
骆总监佩服不已,要一个每天习惯了出入顶级写字楼商务会议室的男人放下一切去乡下陪一个女厂长当野人,我靠,这是一种什么样的舍己为人!
骆名辉唏嘘不已,他都被唐宇痕感动了。
“爱情真的太伟大了……”
唐宇痕嗤笑一声,“爱情……”
“难道不是么,”骆名辉语气酸溜溜的:“你还不是为了简捷。”
唐宇痕笑笑,不解释。
拖了拖鞋去阳台,踩在阳台上的积雪上,咯吱咯吱地响,在这个冬日的夜晚格外静谧。唐宇痕一手抱着电话继续听骆名辉扯淡,一边弯下腰把阳台上的仙人掌和白掌搬回卧室,就这么来来回回地走来走去。
“唐宇痕,干脆这样吧,”电话那头的小骆同志一个劲地怂恿他犯罪:“就乘这些日子,你把她办了算了,等什么呀,男人嘛,应该说干就干!你索性就在这个寒冬的夜晚,把她睡了算了,用你那宽大的男人胸怀,去感化她那一颗深受过重伤的心……”
唐宇痕顿时就笑了,一丝华丽的尾音从平日隐藏的清冷外表下跳脱出来,微妙上扬。
“我去感化她的心……?”
隐一丝微嘲的笑意,丝丝入扣。
“……”
骆总监无语了一会儿,咳了一声,慢道:“这个……听上去是满诡异的。”这种情节的确很不靠谱……
唐宇痕抱起地上一盆白掌,脚步一旋回屋,关上阳台门时忽然开口:“其实我想过的。”
“什么?”
“上了她。”
骆名辉:“……! ”
唐宇痕看了看玻璃花盆里的水快要见底了,水培的白掌需要换水,于是拿起一旁的洒水器,一边给花换水,一边抱着电话不紧不慢地讲话:“有心要上的话,给我两天就够了。她的弱点太多了,根本不需要骗,玩点手段博取一下同情,应该就能到手了。”
骆名辉在电话那头听得滚下一身冷汗。
“唐宇痕……你不是认真的吧?”
唐宇痕笑笑,“你说呢。”
骆同学这种平时看上去特别流氓的人,一旦动真格了,骨子里的那股善良就显现出来了,吞吞口水,在电话那边小心翼翼地:“唐宇痕,妇女同志可是弱势群体啊,你下手不能太狠了……”
唐宇痕在电话这边听得顿时爆笑出声。
“神经病……我要上她的话她十八岁成年那天就上了,还等到今天来陪她当副厂长?”他有空啊?
骆名辉无语了一会儿,忍不住喊他:“宇痕啊……”
“……你真的那么喜欢她?”
骆名辉多少有点暴殄天物的痛心疾首。
唐宇痕这么淡定的男人,本不该有盲点,天下女人何其多,为一个心不在他身上的简捷,骆名辉为唐宇痕感到不值得。
唐宇痕把白掌放在了桌子上,抬手摸了摸它心形的叶子,一层冰花化了水,一滴滴落在他手上,触感温润,在灯光下折射出晶莹的色泽,让唐宇痕失了一秒钟的神,想起简捷说话时一贯晶亮的眼睛。
他忽然慢吞吞地吐字道:“我对她,其实不是喜欢。”
“什么?”
此时摘了眼镜,唐宇痕的眼神迷蒙一片,远远看去,好似覆着一层水光,透明、深邃、惊心。
骆名辉只听见唐宇痕慢吞吞的声音响起来:“……我只是,对其他女人,都没有兴趣。”
他见过简捷这么多年来一路走来的样子,无数次见过她靠自己一个人咬牙撑过来的样子,她让他觉得不可思议。大概就是她那种面貌那种表情,让他在人生无欲则刚的心境下破例放软了自己的心,对她细细密密的体温不设防。
只对她而有的情动,念及她的名字时心中这样惊动,连他自己都觉害怕。爱上一个心里已有其他男人的女人,除了当一个淡定的局外人之外别无它法,做人最大的无趣和最大的有趣就是不可以过分直白。
他不是陷入了一场爱恋,他是中了一种巫。巫术比爱恋更要命,堕落得更彻底,而他,除了顺从,没有其他办法。
叩叩叩。
忽然一阵敲门声。
“等一下,我有事。”
唐宇痕没挂电话,放下电话丢在一旁桌上,走过去开门。
只见简捷披了件老式军大衣,正抖抖缩缩地站在门口看着她。
唐宇痕一挑眉,微微惊讶:“有事?”
“我、我刚去上厕所……”
“……”
“把、把手电筒掉下去了……”
“……”
唐宇痕抚额,忧伤:“不是让你用便捷式卫生工具了么?”
简捷抹了一把汗道:“从来没用过那个我有心理障碍啊!”屁屁蹲下去坐在那个小圆桶上都拉不出来,小简厂长自己也很痛苦:“我要有个心理适应期才行……”
唐宇痕无奈,“你等一下,我拿我的给你。”
“好啊好啊。”
简捷靠在门口,忽然想起了什么,神秘兮兮地对唐宇痕道:“唐宇痕,我刚才经过田边,好像有人完全不怕冷地在雪地里……搞那个!”
“啊?”
“就是那个啊!那个!嘿咻嘿咻……”
作为男人,唐宇痕显然对这个生理现象的接受度比简捷高多了,漫不经心地回应:“嗯,有什么感想?”
小简很诧异地反问:“唐宇痕,难道你就没有感到类似于‘呜哇太神奇啦!……’这样的感觉吗?”
唐宇痕停下动作,认真地思索了一下。
然后答:“没有。”
简捷额前滚下一排冷汗。
“不过是男女进化艺术而已,”唐宇痕倒是挺理解她的智商和情商,“你不懂正常。”因为太笨了……
“我靠!”
小简厂长一下子蹦地三尺高。
她的确不懂艺术,不过要是一老爷儿们和一妹子在庄稼地里搂一起就叫艺术,身上脱得光光地就叫灵感的话,那日本这个盛产苍井空们的小岛国还不都得让艺术家们压沉了!
“嗤……回屋睡觉去。”
和唐宇痕这个思维异常的人类完全无法沟通,她还稀罕了,回屋睡觉才是正事。
唐宇痕的礼貌绝对好,还不忘和她道声晚安。
听到她砰地一声关了房门熄了灯,他才玩味地勾起一个笑容,折返回屋给自己倒了杯冰水,一口气喝了下去。
拿起刚才没挂断的电话,骆总监在电话那头的惊人感叹声就顿时就传过来了:“这么个大晚上她还敢跑来你面前讨论嘿咻的问题……”
唐宇痕喝着冰水哼哼一声,心想要是骆名辉知道他们简厂长刚才只穿着内衣披了件军大衣就站在了他面前而他还什么都没干,估计骆名辉会直接替他去男性性功能障碍医院挂号吧……
“宇痕,这样不行啊,只能看不能吃这也实在太惨了,你会被憋死的!”
“啊,”唐宇痕点头,发自肺腑地深有体会:“真的是很惨的啊。”
骆名辉在电话那头沉默了半天,忽然郑重建议道:“唐宇痕,约个时间,我带你去精神科挂个急诊,你脑筋病得太严重了不能再拖了!”
唐宇痕磨牙哈哈笑了两声,笑着骂了句:“神经病……”没作其他回应。
其实不用治了,已经治不好了。
一切不过因他爱得深。
他爱得深,就合该被派上用场。
怪得了谁?
怪不了谁。
6. 初试牛刀很废柴
隔天是周末,按理说不上班,简厂长计划表上的上任日期要从下星期一开始,一系列工作任务也准备从认识认识员工、开一开员工大会之类的官方活动开始,但是命运的齿轮啊,硬是天上掉下一块难啃的大饼,把个艰巨的任务砸在了小简厂长的头上。
说起这个任务,还是个历史遗留问题。
去年时周边乡镇如雨后蘑菇似的蹿出不少家被服厂,僧多粥少,顿时乐坏了原材料商,纷纷涨价,简厂长负责的这家‘红太阳西口被服厂’也面临了原材料商毁约涨价的问题。
当时的老厂长是个社会主义蛀虫,抽干了厂里的最后一点油水之后,带着几个心腹领着几只虾兵蟹将集体卷铺盖跑了,于是这个问题一拖就拖到了现在。
听说来了新厂长,三个原材料商们商量好了,上门谈判来了,目的很简单:要毁约,要涨价,要吓唬吓唬新来的这个厂长毛丫头。
简捷早早地起了床,刷牙洗脸吃早饭,穿好工作服,对着镜子一照,“吓?!”,简厂长自己都被自己这一身民工气质吓了一跳。藏青色大棉袄工作服,套着真有种上个世纪劳动人民的感觉,形象十分伟岸。
小简忍不住吼了一声:“好,谈判去!”
相比简厂长的雄赳赳气昂昂,靠在一旁正喝着茶的唐宇痕副厂长倒是一派悠闲,抬头扫了一眼她红扑扑的脸蛋,唐宇痕的声音不咸不淡:“你确定要去?”
“去!当然要去!”简捷诧异:“这种大事我怎么能不去。”
唐宇痕撑着下巴,问得意味深长:“你会谈判?”
“笑话,我的本行!”
简捷很理直气壮:“知道我以前是干什么的么?专门跟人谈判的!”和法官谈,和辩方律师谈,那气势,那场面,靠得就是一个本事。
“想当年我谈判那会儿,完全不是这个层次……那阵势,哼哼,大得去了……”小简厂长指点着他:“等下你就在我旁边看着,有不懂的就问我,不要客气,啊。”
“好吧,”唐宇痕脾气挺好,从善如流:“那么,就辛苦简厂长了。”
小简哈哈笑了声,伸手打一个响指。
“出发——!”
挺胸抬头地就出去了。
新手就是新手,处处显露出菜鸟的气质和行为模式,满场乱跑,活蹦乱跳,明明是脆皮也火车头般勇猛地冲在最前头。
唐宇痕淡定地喝完最后一口茶,放下茶杯。
正无奈地起身准备拖着步子出去,骆名辉短信到:“今天有时间么?”
唐宇痕按下快捷键迅速回复:“没有。”
骆名辉新短信到:“周末都这么忙?要去干什么?”
唐宇痕回短信很惆怅:“陪小朋友过家家。”
……
谈判的结果不言而喻。
简捷同志虽然以前的确是靠一张嘴吃饭的,法庭上那滔滔不绝有理有据也不是假的,但检察官玩的是一个‘法’字,而商人,玩的则是一个‘奸’字,其中性质完全不一样。
谈判的过程惨不忍睹,小简单枪匹马被几个农村老爷儿们玩得团团转。至于唐宇痕,这个人渣更是事不关己高高挂起,靠在椅背上冷淡地看着双方对峙,他则悠闲地喝着茶。
简捷恨得咬牙切齿死抓裤子,恨不得像猫那样用利爪撕破块布来。当然她没发现的是,她急怒攻心中还抓错了,抓了唐宇痕的西裤裤脚管……
唐宇痕扫了一眼自己的裤脚管,被简厂长那样蹂躏都没破,心中大为赞叹,Dior男士裤装的质量果然好。
三个小时后,谈判结束,简厂长回到标间寝室。
以前,简厂长总觉得农民朋友的地位比较脆弱。
天生的弱者啊,辛苦大半辈子就种点地,好不容易种出点成果,一遇到洪水地震的天灾就全没了,想找人哭诉还投诉无门,手上没钱就等于没地位,遇到这种命,操,你又能怎样?
现在,简厂长终于发现自己比农民朋友的地位更脆弱了。
刚才谈判时那三个农村老爷儿们算啥玩意儿?靠着自己手里囤积着棉花就当自己是皇帝了?居然联合起来把她耍得团团转!
一路回来的路上简捷都低着头默不作声。
小简同学好面子,自己打小就是班级的优等生,甚少被人当众批评,结果小时候的挫折教育没到位,冷不丁地今天被三个农村老爷儿们大庭广众地这么轮着开虐,心理上的屈辱感不亚于被人轮暴了。
“刚才你为什么要拉住我?!”
“不拉住你,你会怎么办?”
“揍他!”
“……”
简捷觉得自己没错:“你也看到了?要毁约的是他们!强取豪夺无中生有的也是他们!”
唐宇痕没说话,走到她的书桌前,随意扫视着桌上的摆设,视线一扫,看见一个相框,里面放着一张照片,是昔日她在检查厅和各位兄弟们一起拍的照片。蓝田白云,少年人其志飞扬。
他忽然问:“你以前做事的原则是什么?”
简捷一下子不解,“啊?”
唐宇痕拿起相框,看了会儿,平静的视线,却在短短数秒间看透一切。他放下相框,垂手插在裤袋里转身面对她:“你以前的工作原则,只把人分好人和坏人两种是不是?好人应该保护,坏人就应该抓起来,是不是这样?”
简捷睁大了眼睛,诧异反问:“难道不应该是这样吗?”
唐宇痕忽然走向她。
她正靠站在书桌前,他冷不防倾身上前忽然两手撑在她身旁两侧的桌子上,属于唐宇痕身上独有的清冷东方调气息刹那间席卷四周。
简捷忍不住承认,她被他惊了一下,“你干什么?”
“这么多年来我一直很好奇,”他直直盯着她纯粹的眼睛,“明明被重伤过无数次,为什么你还是学不乖?”
简捷脸色微变:“你说什么。”
“非黑即白的原则不适合你,”他没什么情绪的样子,就这样看着她道:“你不是纪以宁,你身后没有唐易可以为你撑起一个纯粹黑白的世界,所以如果你还是像以前那样非黑即白地走下去,你的人生只会走到穷途末路。”
简捷不动声色,“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这个世界上大多数的人都是灰色的,”他好像没有听见她的话,只是自顾自地说下去:“尤其是商场,没有永远的朋友,没有永远的敌人,只有永远的利益。”
“……”
“商场做人必须保留七张底牌,别人帮不了你,只有你可以让自己变得强大。”
从来没有人对她说过这种话。
简捷觉得心尖有热血涌过,一瞬间竟然连声音也喑哑了三分:“哪七张?”
“忍,有容者为大,忍者无敌;藏,藏锋藏巧,胜者总是笑到最后;防,防不胜防,强者都是漏洞最少的人;稳,稳扎稳打,不走弯路便是捷径;变,变则通,通则久,求变就是赢;牵,错综复杂,暗中牵制胜过明面强制;退,胜败无常,给自己留后路就是留希望。”
忍藏防稳变牵退。
如果不是商场局中人,断然不会懂这胜者为王的法则。
简捷心如擂鼓。
唐宇痕近在咫尺,她却越发觉得看不清楚这个人的真面目。
抹了一把额上因紧张而起的冷汗,小简厂长内心顿时升腾起一股类似于‘想老子本来已经够传奇,结果他出身竟比老子更牛B’的不服气感觉。
7. 笨鸟先飞不算晚
后来,简捷同志经历了水与火的洗礼,成长为笑傲西口村的一代好厂长之一,当然,这些都是后话了。此刻的小简厂长还是一只很水的水羊,正一门心思想要提高自己在谈判桌上的PK技术。
那么,要一只学术不过关智商不怎么样的菜鸟在短时间内提高一门高层次技术,该怎么做呢?很简单,四个字:填鸭教育。
唐宇痕做人绝对是高级猥琐流,甩下十本厚厚的大书,用一句‘看完这些,一星期之内,我教你玩死他们’,一瞬间就引爆了小简同学那超级低的复仇燃点。
有了这个目标,简捷顿时就像喝了汽油似的,小宇宙内的马力十足。
就为了‘一星期后能玩死他们’这点阴暗的畅快感,一向很注重睡眠质量的小简厂长就觉得每天半夜那撕心裂肺的狗叫声也是可以忍受的,每天凌晨四五点就有小三轮轰隆隆驶进菜市场的噪音也是可以不抓狂的,最后索性不睡了,拿出当年高考时那种万人争过独木桥的气势通宵达旦地K书,所看之处过目不忘,要的就是效率!
唐宇痕这个人的心理素质绝对好,看着简厂长如此刻苦,他也就是点点头表扬一句‘辛苦了’,然后转身就回自己房间,房门一关,该吃就吃,该睡就睡,小日子过得悠闲似水。
日升日落,就这样,唐宇痕在乡村,呼吸着新鲜空气,享受着无压力的氛围,过着近乎自然疗养的生活,而简捷呢,则奋笔疾书,日夜苦读,过着近乎高三生的生活。
偶尔小简也会郁闷地自问:“老子好歹是个厂长,是个boss,是个老板,怎么反而有种为人打工的感觉呢……”
唐宇痕一句话替她解惑:“还想不想玩死他们?那就看书。”一点也没有欺负小简脑容量低的负罪感。
然后直到有那么一次,唐宇痕在楼梯上撞见简捷拎着几桶方便面站在房门口,一边掏出钥匙正准备开门,一边嘴里还叽里咕噜背着‘控制管理’原则。
——本来这倒也没什么,毕竟唐宇痕和她之间也从来没有‘搭伙吃饭’这层关系在里面,吃饭问题纯属私人问题,她喜欢用方便面对付几顿也是正常的。
但好死不死地,唐宇痕手中却刚好拎着几袋菜……
简捷一回头,看见他,立刻露出一口小白牙热情打招呼:“哟,你吃晚饭啦。”
唐宇痕:“……”
四目相投。
小简视力不错,一眼就看见唐宇痕手里红红绿绿的新鲜蔬菜,还有刚杀好的鲜活老母鸡,这玩意儿做成鸡汤味道一定很美吧……
低头再看看自己手里的泡面,还是最原始的没有卤蛋的那种……
厄——
小简厂长顿时咽了咽口水,两只眼睛乌溜溜地就盯着唐宇痕手里的东西移不开视线了。
唐宇痕:“……”
在这个时候,唐宇痕作为下属、邻居、受托者、朋友,不管哪一个身份都不允许他继续就这个问题再保持沉默了。慢吞吞地拎着菜走上去,唐宇痕掏出钥匙开门,说了一句:“过来吃饭。”
有饭不蹭非好汉!
简捷立刻扔掉手里的泡面直直跟在他身后闪进房间,一秒都没有犹豫!
……
不是没进过单身男人的住处,但还真没见过唐宇痕这种的。
以前在检查厅时,他们一群兄弟总去程亮家聚会,程亮同学的单身公寓就完全显示出一种单身男人的气质:家里不太乱,但也说不上太干净,东西总找不到,大扫除是不干的,能住就行,其他的马马虎虎就算OK。男人嘛,要的就是那份随处可睡的潇洒!……
可是唐宇痕不是。
干净、简洁,整个空间就和他这个人一样,线条流畅,没有一丝多余。偶尔一抬眼,桌角窗台边的绿色植物更是显得那么水灵。
简捷转着眼睛四处打量,看见了一些东西,顿时瞪大眼。
“唐宇痕,你房间里的空调哪来的?”
“买的。”
“这卫生间的抽水马桶和淋浴器呢?!”
“找人装的。”
“你还有这么好的厨房设施!”
“啊,不然怎么做饭?”
简捷看着那呼呼生出热风的大功率空调,惆怅啊。
“唐宇痕,你都不告诉我你有这些东西!”
唐宇痕挺诧异地反问:“你有问过我么?”
确实,没有……
简捷看着他,越来越就觉得这男人真的不像普通民工。单凭唐宇痕能把一间破屋子硬生生地住出个五星级宾馆套房的气势,就让人觉得这个男人不简单。
就在这个傍晚,一个问题偷偷溜进简捷的脑海:这个叫唐宇痕的人究竟是谁……?
可是来不及她细想,唐宇痕已经脱了外套进了厨房,经过她身边的时候抓住了她的手,把她一起拖了进去。
“干什么干什么??”
唐宇痕往厨房煤气炉旁一靠,挑眉:“会不会做饭?”
“……”
真是个棘手的问题啊。
唐宇痕了然。
发出悠悠的感叹:“我大概是知道你笨的……”
但确实没想到居然能笨到这个地步。
简捷摸摸鼻子,讪讪地,“……虽然我不会做饭,但帮你打下手还是可以的。咳咳,我打下手……”
唐宇痕卷起衬衫袖子,拿出袋子里碧绿碧绿的蔬菜,问得随意:“你偏好什么口味?”
简捷心里一暖。
她一个过来蹭饭的人,他还记得问她爱吃什么口味,这男人心思很细腻啊……
见她没声音,唐宇痕抬手敲了她一下脑袋:“……”
“甜的!”简捷连忙回神,站直身体:“我爱吃甜的!”
于是,两个人就在厨房里一起洗菜做饭。
唐宇痕切菜,简捷就提前帮他洗好,唐宇痕开火倒油炒菜,简捷就在旁边递东西。
唐宇痕在厨房的动作绝对流畅,动动唇:“白糖。”
“哦哦。”小简连忙把糖罐递上。
唐宇痕眼睛不眨地接过,撒上,铲两下。
“醋。”
又奉上醋。
唐宇痕没命令的时候,简捷就站在他身后靠在厨台边看他做饭。
几个家常小菜很快做好,唐宇痕把菜端出来,简捷口水滴答成串,伸了手就想去拿肉吃,唐宇痕眼风一扫,薄唇间问出一句话:“谈判者必须会问的十个问题是什么?”
唐宇痕没什么表情的样子总让人觉得有一种威慑力,隐隐透不过气。
简捷立刻收回手,条件反射地站直身体,像个小学生一样回答问题:“1、想想我们未来可以带给你多少生意?2、议价空间有多大?3、要不要一起把饼做大?4、要不要先尝试一段时间?5、你能保证这是最优条件吗?6、你准备好失去我们这个顾客了吗?7、如果无法达成协议,你会怎么做?8、你可以给我点回去交代?9、差额平均分摊?10、你要不要我推荐别家?”
一字不差。
作为一只菜鸟,能回答上来勉强可以算及格了。
唐宇痕一勾唇角,微微笑了下,表示满意。
伸手拿了一块红烧肉,塞进她嘴里,唐宇痕轻描淡写地发话:“去洗手,吃饭。”
“Oh~Yes!……”
小简同学一点也没觉得有问题,冲进厨房打开水龙头就去洗手。
唐宇痕放下手里的餐盘,想了想,掏出手机打了个电话给骆名辉:“问你一件事,你养的那条拉布拉多,每次吃饭前训练它一下,能显著提高它的记忆力是不是?”
“是啊,”骆名辉在电话那头很是诧异:“你怎么忽然对这个有兴趣?你也养狗了?”
“啊,差不多,”唐宇痕的声音平淡无波,听起来非常理所当然:“我负责养了一个女人。”
“……”
大哥!这差太多了吧!!!
骆名辉大汗,囧然:“唐宇痕,简捷会被你玩死的……”
8. 教个笨蛋心很累
两个人就这样一起吃晚饭聊天。
本以为唐宇痕这样的人不擅聊天,简捷也是抱着‘蹭完饭就开溜’的心态坐下吃饭的,可是一顿饭吃着吃着,尽管唐宇痕的话果然不多,但简捷竟诡异地有点舍不得走的感觉。
其实,如果简捷多长一个心眼多留一个心思,就会发现唐宇痕连吃饭的动作都符合正规的商务礼仪标准,明明喝的是白菜萝卜汤也硬生生地被他一个动作喝出了燕窝人参的气势。倒是简捷,哗啦哗啦几碗饭下肚,边吃边说,不亦乐乎。
简捷捧着饭碗,扒几口饭,聊几句。
“我有个朋友,最近怀孕了,不过她对生孩子这个事有点害怕,在家整天像只土拨鼠一样惆怅得团团转,”顿一顿,补充道:“因为她没生过,所以没经验,只能多看点猪生崽的农业视频积累经验,替她想想,的确很辛苦啊,你觉得咧?”
唐宇痕:“……”
女人生小孩和母猪生小猪还是很有区别的吧……不过这种事情他一个男人真的不太方便发表意见……
唐宇痕喝了一口汤,道:“这种时候你的那位朋友最需要的是心理安慰,驱散那种心理紧张的情绪,她先生应该多陪她才对。”
“这倒是,她先生对她很好,”听说唐辰睿为了照顾她什么公司什么企划案统统都不要了,简捷默默感慨:“我们向晚那么正派的女孩子,也不知道唐辰睿当初使了些什么手段才把她拉上床的……”
闻言,唐宇痕似若无意地撩了撩眼,又喝了一口汤。
“那个唐辰睿……你们很熟吗?”
简捷见他主动发问,神情一振。
“熟!怎么不熟!我们认识差不多都快要——”连忙掰手指数数,发现数不清楚,于是囫囵吞枣:“总之认识很多年啦!”
简捷本想趁机反问‘你怎么想起要问这个人’,趁机打开话题,可唐宇痕怎么可能给她这个发问的机会,伸手拿过她已经空了的饭碗,替她盛了一碗汤,点一点头看似问得随意:“听说他做投资业务。”
“是啊是啊——”
难得唐宇痕流露出点正常人的反应,简捷有点兴奋过了头,不知不觉就被他牵着走了。唐宇痕根本不需要费心思装姿态,只要每当简捷说完一段时他适时地反问一句‘哦?’,几个字就好,简捷就被他勾得心痒难耐,忍不住就再多说下去几句。
简捷说了半晌,觉得奇怪,忽然停了下来,狐疑地问:“你怎么会对这个有兴趣?”
唐宇痕微微一笑。
职业病。
一个人的生活细节最能反应他的行事风格,简捷告诉他这么多唐辰睿的生活细节,要推断出他的决策风格就有把握,再加上如今唐辰睿太太有了身孕,势必使他分神。
唐宇痕垂下眼,微笑着想,如果自己再心狠手辣一点,在这个时候回公司,发动其下资本与唐盛干一场,应该会很漂亮得赚一笔吧?
不过……算了。
趁火打劫还是下次吧,他最近没什么兴趣谈公事,不想玩那么危险的游戏了。
唐宇痕没回答她的问题,抬眼看着她,温和地问:“吃饱了么?还要不要给你盛汤?”
“好哇好哇!”
事实证明,小简的确是单纯的孩子。
她哪里是唐宇痕的对手,差一点当了商业间谍被坑了也一点也不自知。
简捷大咧咧地把饭碗递给他,嘴里还不忘说着“要吃萝卜,给我汤里多放几块萝卜哈……”,完全不知道唐宇痕刚才如果心思再狠一点,资本市场上就又是一场风雨。
蹭完饭,难道还好意思让主人把碗洗了吗?简捷连忙站起来收拾,“我来洗我来洗。”
这会儿唐宇痕倒是挺客气,“不用了,我来好了。”
简捷动作快,把盘子和碗放在水池里就打开了水龙头,“哇靠!”,忍不住就叫了声,乡下这水果然冰冷刺骨。
唐宇痕把她推开,拿了旁边的洗洁精就走过来,“不要泡冷水,去拿热水袋抱着,不然你会冻疮。”
“切,冻疮怕啥,手指肿一点而已。”
唐宇痕打开冷水开关,声音淡淡的,“肿一点也是伤,女孩子身上有伤始终不好。”
“……”
很熟悉的一句话,很多年以前,有一个人也曾这样对她讲过。可惜,说者无心,听者有心,自此叫她透支了其后数十年的感情。
简捷仰天望了望,摸摸头,悄没声息地就出去了。
唐宇痕收拾完厨房,擦着手走出来的时候,只见简捷正埋头在书桌前,一手翻着书,一手握着铅笔奋力地做着笔记。
见他出来,小简又恢复了活力,指着面前的书叫苦:“唐宇痕,你好歹也指点我一下啊。”
唐宇痕走过去,拿了空调控制器把室内温度调高一点,答得随意:“你现在这种水平,我没办法教。”
简捷瞪眼:“为啥?!”
唐辰睿甩下空调控制器,很诚恳:“因为我说的你听不懂。”
简捷顿时笑一声,表示不屑:“嗤……”
唐宇痕站在书桌前,抬起手腕看了看时间,尚早,于是决定陪她玩一个小游戏,“模拟谈判玩过没有?”
小简的发散性思维不错:“就像模拟枪战那种?”只不过一个玩的是枪法,一个玩的是脑子。
唐宇痕点点头:“差不多。”
简捷啧一声,从上到下挑剔地扫了他一眼:“小伙子,你什么来头啊?玩得了这个?……”
唐宇痕温和一笑:“给人打工的,什么都要会一点。”
简捷想了想,挺为他着想地点一点头。
“哦,这倒是。给人打工真的很不容易呀……”
现在这个社会,竞争很激烈呀……
唐宇痕斯斯文文的样子真的很像是大学助教呀……大学这种党派纠结的地方,非得考证、考头衔,才能混出路,这小伙子连级蹦跶得很辛苦吧……
唐宇痕看她那种饱含心酸的眼神就知道,刚才五分钟之内出身富家的简小姐已经把他这个打工者从头到尾同情了一遍,唐宇痕看了她一眼,不解释,指指书:“要不要学?”
“要!”
唐宇痕莞尔。
简捷拍拍他的肩,很怜悯的语气:“你一个小伙子给人打工赚这么点辛苦钱也不容易的啊……” 教不好她的话她老爸不会给他发工资吧……,思此及,小简厂长越发觉得这孩子真是太可怜了:“……你这样做家教能赚多少哦,生活压力很大啊,将来还要存钱娶媳妇吧?”
唐宇痕:“……”
咳,她爱同情他就让她同情去,唐宇痕脸色有点黑,不解释,玩死她。
他教着她。
“刚才你这里说得不对。”
“怎么啦?”
“谈判时,重点不只在于你问什么,还在于你怎么问。”
简捷趴在桌上:“不懂……”
唐宇痕好耐心,循循善诱,“比如说,你如果问:‘可以讲价吗?’回答往往是‘没有’,因为你的问题是‘是否’的。但是如果你问:‘议价空间有多大?’,你就可以达到三个目的:1)不让对方定谈判规矩,2)提醒这是一场协商,2)让你观察对方的肢体语言,帮助你选择谈判战术。懂吗?”
简捷想了想,有点恍然大悟的样子,觉得很神奇:“好像是真的耶……”
唐宇痕:“……”
这女人该不会以为他真是家教来玩的吧?!操,以他的身价,出去一对一辅导,那该是什么价钱!
唐宇痕抚额,“休息十分钟。”教一个笨蛋真是心好累……
“哦,好啊好啊。”
小简挺认真,休息时间还不忘整理一下刚才学习的内容,在笔记本上唰唰唰用铅笔写着什么。
一个身影忽然走到她身旁,唐宇痕清淡的声音忽然响起来:“张嘴。”
简捷一抬头:“啊?”
下一秒,她嘴里就被放了一个小东西,小简伸舌舔了舔,是颗圆溜溜的水果糖,西瓜味的。
“呜哇……”
唐宇痕笑得淡淡的:“还喜欢么?”
“恩恩恩恩很美味!”她用力点头:“这种水果糖现在应该已经买不到了吧?我小时候吃很便宜,一包五颗三毛钱……”
可是视线一落,就看见唐宇痕手里的糖纸,上面没有中文,印满了外文,还不是英语,像是德语和法语那种。
简捷讪讪的,为自己的不识货感到不好意思,“外国货哦……”她小时候吃的可是民间土特产,便宜得很……
唐宇痕莞尔,拿起手里的糖纸随手折了只兔子,放在她面前,“什么牌子没关系,味道对才最重要。”
“……”
简捷抬眼看他,有某个刹那,她真觉得和这个叫唐宇痕的人很熟悉很熟悉,仿佛已经认识了很多年,可惜他肯说的太少,叫她心尖一闪而过寂寞如雾的感觉,留不下任何深思的遗迹。
今晚的学习气氛很好,简捷很努力,唐宇痕很配合,不知不觉到了十点。
唐宇痕看了看时间,对她道:“今天就教到这里,”想了想,又补偿道:“对了,四天后你和他们谈判时最重要的一点,就是要有一种让对方畏惧的气势,即使手里一副散牌,也要让对方觉得你手里握着的是一副同花顺。懂吗?”
“你放心啦,”简捷拍胸脯:“这个我会!”
唐宇痕挑眉:“哦?”
简捷:“不信啊?我做给你看啊。”
唐宇痕点头:“可以。”
下一秒,只见小简厂长慢悠悠地围着唐宇痕走了几圈,然后忽然伸手一把掐住了他的脸颊,色迷迷地沉声装沉着,撕心裂肺地:“要……西!花姑娘!落到老子手里,还看你敢不敢大大滴不老实!……”
唐宇痕:“……”
简捷:“……”
唐宇痕:“……”
简捷:“……”
气氛骤然冷场……
唐宇痕面无表情地:“摸够了没有?”
小简厂长嗖地一下收回手,顿时觉得有点烫手,挺为自己叫屈:“不是要让对方畏惧么?我演得挺好的呀……”
唐宇痕连话都不想跟她多说了,二话不说拎了她的衣领把她扔出了房间,砰地一声就关上了房门。
小简吃了个闭门羹,痒痒然,嗤了一声表示不屑:“嗤……等着,俺们八路总有打回来的一天……”
9. 馋嘴一下抓胖鸽
……
201X年,冬,欧洲某大型对冲基金公司之一的董事长Bucker Chambers先生病重,董事局权利斗争白热化,身份成谜的唐宇痕遵照遗嘱以最高代理人之姿杀局入庄,周旋帷幄,誓保董事长先生的董事长之位,以及倾尽毕生心血而成的家族公司一氏。
入夜,董事会会议终于落下帷幕,唐宇痕弃子争先,后来居上,最终于重重杀机中做稳了庄家之位。
完会之后,众人散去,唐宇痕独坐公司第一会议室,华丽、空旷,却也寂寞高深。没什么表情地,他掏出口袋里的烟,点一支放到唇边,吸一口开始抽。
他的执行副手骆明辉给他端来一杯水,皱眉:“每次谈赢后你都是这个样子,一点都不开心的感觉。”
唐宇痕的动作很娴熟,几乎过分至妖娆,淡淡的烟雾升腾而起,薄荷味弥漫在四周,随之有淡淡的笑意散开来:“不然呢,我该怎么样。”
“开心一点,恩?”骆明辉按住他的手,不让他再抽下去:“你赢了知道么?保住了公司保住了席位,在国内你失去了婚姻可是在欧洲你还有事业,未来的天下仍是你的,你就没有感到一点高兴、或者至少安慰的感觉么?”
唐宇痕眼神很迷离,不过只有一会儿的时间,短暂的失焦之后重新又聚合成精锐。
“其实是有的,”谈判成功之后那种开心、兴奋以及激励的感觉。唐宇痕按灭烟头,起身离开,补充道:“……不过那是很久以前的事了,不太记得了。”
有多久呢?那在小乡村的日子,他教一个人谈赢了第一桩业务,虽然对他而言那不过是儿戏,连游戏都谈不上,但那时的快乐却是真正的快乐,如今看来,简直像是在世界尽头挥霍一般。
回忆当真是承受不起一点重量。
……
时间倒退回两年前。
仍是冬。
凯旋而归是个什么滋味呢?呐,当小简厂长一星期后成功拿下原材料商的谈判局,保证了以原价进购的条款,这一刻当真是初尝了一下旗开得胜的滋味。
结束谈判后,简捷这个光杆司令和唐宇痕沿着山路走。趁着这一股得意劲儿,路过威武大山的时候,小简一口气爬了上去,爬得老高,当然离山顶还远得很,但群山苍茫,俯瞰一下山脚景色总是很够了。
想当年她小学时学校春游秋游组织爬山,只会去爬离C市最近的无锡惠山,爬完后必定布置一篇游记叫《鸟瞰新无锡——登惠山有感》,妹的,爬个三百米的小山坡而已,激动个屁呀!老子现在站的地方才叫做山!mountain!
小简忍不住有点自我膨胀。‘会当临绝顶,一览众山小’,人家杜甫老先生说得多好,还是占据着制高点,人生才有意义啊!
“副厂长,你看看,”小简厂长声音深沉沉的,主席似的挥了挥手:“山下的景色多好啊——”
“……”
跟在她身后慢吞吞跟着走上来的唐宇痕忍不住抬头扫她一眼。
菜鸟就是菜鸟,看见点阳光就灿烂得不得了,再加上这位简小姐本就是个不炫耀会死的人,这会儿叫她没事儿似的就更不可能了。
唐宇痕只能提醒她:“今天解决的不过是一桩小事,以后遇到的问题会更多,尤其是内部问题。内忧外患,内忧最棘手。”
“知道,知道啦,”简捷从一块大石头上蹦下来,拍拍他的肩:“有你帮我嘛,任何问题都将不是问题。”
唐宇痕玩味,“你这么信任我?”
“啊,”小简笑:“我老爸以前经常说,用人不疑,疑人不用,这点很重要。”
唐宇痕欣慰,她还是思路清楚拎得清的一个人。
小简继续说完:“不过主要是,我这个光杆司令,手下也只有你这么一个跑腿的,我不信你也不行啊……”
唐宇痕:“……”
地位被贬得这么低,真的很郁闷……
“对了,刚才那些小纸条给我。”
“什么?”
“嘿嘿。”
小简自说自话地就伸手往唐宇痕的上衣口袋里掏去。
简捷1米67的身材说低不低了,但在唐宇痕1米89的身高面前就还是像只小水羊。此刻她伸长了脖子往他口袋里看,唐宇痕低头视线一扫,就看见简捷修长动人的颈项曲线,勾得男人身体有点发热。
小简自然不会知道唐宇痕脑子里已经满脑子不纯良思想,拿到了想要的东西,就退开一步,在他面前挥了挥。
“刚才和他们谈时你给的这些小提醒,我要保存。”
唐宇痕抚额:“不用保存了吧,扔了吧。”
小简拼命摇头:“要的要的,我要留作纪念,被人看见我不怕丢人。”
唐宇痕其实挺想说,这东西要是被人看见不是她丢人的问题,是他丢人才对。刚才那种小场面对他而言不过是儿戏,连游戏都算不上,那点提醒她要怎么说的幼儿科小纸条要是被别人看见,他还不被人笑死。
唐宇痕随口胡说着鼓励她:“等你练出来了,也会很厉害的。”
“真的?”小简憧憬着那美好的一天。
唐宇痕不负责任地点头充数。
两个人一起踩着积雪往山下走,薄薄的阳光洒下来,映照得整个景色都一片宁静。
想到两星期前她还在落落繁华的都市中嬉笑怒骂,而今她却已在这个边远小山村,远离喧嚣和张扬,和一个认识短短两星期的男人一起并肩生活和工作。简捷双手插在工作服兜里,很感慨:“唐宇痕,你相不相信命运?”
“不信。”
简捷笑起来,“你是个无神论者。”
唐宇痕不承认不否认,只慢慢走在她身旁,淡淡地:“我这个人没什么信仰。”
只有无信仰,才会有一种安宁的感觉包裹住他,让他无论在何种境地,都可以把他和她之间的感情处于任何危险、任何冲突、任何悲剧、任何迫害、任何犯罪感、任何不应该之外;他才可以把它演绎成一段静止之爱,遗忘之爱,逃避之爱,无忧之爱,无意义之爱。
简捷走两步蹦一步,唐宇痕不疾不徐,两个人就这样边走边说笑着走下山。
走着走着,简捷眼睛一尖,脚步猛地停了下来,声音低低地,但十足很兴奋:“喂喂!唐宇痕!看见前面没有?!”
唐宇痕:“……”
完全跟不上她那中国股市般的跳跃性思维。
简捷哪里管得了唐宇痕什么反应,眼里只有前方一百米处的一群鸽子。小简是个务实主义者,所谓务实主义,就是当我们小简看到一群可爱的、咕咕叫的鸽子时不会有‘55555卡哇伊好想抱抱哦……’的少女想法,而是满脑子都是‘哇靠这么大的肥鸽炖了吃该是多大一锅肉啊!!’这样的思想。
之前说过了,小简最大的优点就是肯干!说干就干!
来不及唐宇痕有所动作,小简已经一溜小跑跑上前,伸手就往鸽子堆里抓去。
——千万不要相信人类那什么‘鸽子是和平的象征,是温驯的使者,它们衔来了橄榄枝……’这样的自说自话。
当鸽子是傻的吗?都要被抓了,难道还不反抗吗!
小简没抓到一只,倒是手背上被狠狠啄了好几口,“痛痛痛!”地直叫,整个鸽棚都被弄得炸了起来,最后功夫不负有心人,总算抓到了一只笨头笨脑的呆头鸽。
简捷哈哈笑,刚喊出一句:“哈,今晚炖鸽子汤喝!……”就只见远远跑来一个小小的身影,虽然身体圆滚滚的但跑起来倒很快,像一枚小钢炮似的,一把揪住简捷的衣角不让她跑,愤怒交加的童声响起来——
“小偷!抓小偷!!”小朋友边喊边回头:“村长!姐姐!大家快来啊!这里有个小偷在偷我们的鸽子!!”
小朋友声音很大,又是那种稚气未脱的奶声气,她这么一喊,顿时人们都出来了,连村长都来了。
一看是小简,村长也愣了:“简厂长啊,你这是……?”
小简很委屈,抓着鸽子的脚晃了晃:“我以为这是野生的啊。”看它长得灰不溜秋的。
“说谎!”刚才那位小朋友不屈不挠:“你是笨蛋吗!野生的鸽子会自己长手为自己围个鸽棚吗?!”
“……”
小简吞了吞口水。只能怪这些天来吃到的肉太少了,馋嘴之下她猪啊……
众人视线一致地齐刷刷盯着她。
乡下村子里的人最大的特点就是淳朴,最痛恨的就是不诚信,简捷虽然是城里来的,但在当地村里人看来,她就是个外地人。城里来的外地人啊,贼精明,果然不可靠啊。
小简被盯得浑身发毛,终于想起了搬救兵,惨兮兮地回头直喊:“唐宇痕……”
10. 正副厂长拼人气
嘴馋捉只鸽子居然还被人当场抓住,她这个厂长还能再挫一点吗?唐宇痕下意识就想装作不认识这个挫蛋调头就走。
刚转身,身后陡然传来一声惨兮兮的‘唐宇痕……’,唐宇痕收住脚步,大郁闷,心想这是谁啊,大庭广众叫我名字毁我名声。
转身一看,简捷正直直瞅着他,那眼神真是要多信任有多信任。
“……”
咳,说实话,唐宇痕其实是个相当怕麻烦的人。在他手下做过事的人都知道,唐宇痕的原则是‘事不过三’,祸满三次,唐宇痕不会再给人任何机会。
惟独简捷是个例外。
老简那一句‘你替我守着她’就像紧箍咒一般日夜萦绕在他心里,唐宇痕有时也会失笑,不愧是养父,从小看着他长大,对他的一切都了如指掌,明白他是一个情控,简海成以养育栽培之恩为筹码把简捷托付于他,唐宇痕逃不开。
无奈叹气,唐宇痕脚步一旋,折返回去。
走到简捷面前,唐宇痕不客气地抬手往她脑门上敲了下,给了她一个爆栗,语气很家长式:“还抓着人家的鸽子干什么?”
“哦哦!”
小简连连点头,连忙把鸽子还给那个圆敦敦的小朋友,小朋友一把抱回鸽子,可怜的小鸽子受了惊,在小主人怀里连连发抖:“妖怪!她是妖怪!把我的毛都拔了好几根……”
小鸽子本来就长得可爱,如今再加上这瑟瑟一发抖,更是微妙地萌了,顿时博得了无数同情。
像简捷同志这种仗着自己是灵长类高级生物就毫不尊重其他物种生存权利的行为是一定要受到严厉批判的,其他的鸽子也呼啦一下全飞到了小主人身边,更有年长的鸽子发出了凝重的感叹:“不敢相信,某些地球人竟然野蛮落后到了这种地步——!”
众鸽齐声赞同,纷纷拍着翅膀表示要大伙对这个地球人严惩不贷。
“不好意思,这是一场误会,”唐宇痕拿出官方的态度对众人解释道:“她初来乍到,还不太懂规矩,今后我会教她入乡随俗以及一定的基本常识。另外,今天造成的损失,我会代她负责赔偿。”
唐宇痕继续道,“当然,她犯错,一定要惩罚,从今天起,夜晚厂里的保安工作就由简厂长负责了。”很坦然地现出一种不包庇、不徇私的作风。
众人脸色稍霁。
村长笑呵呵地打着圆场:“一场误会、一场误会,大家不要太紧张,啊,小简厂长是我们的客人。”
唐宇痕微微一笑,把随手拿着的谈判合同当着众人的面交给村长过目:“这是简厂长刚拿下的谈判合同,谈判项目是原材料进口,争议重点在于进口价格,简厂长以她最大的努力,做到了在外围周厂普遍进货成本上涨的情况下,我们仍以原价为进价成本,这在很大程度上提升了竞争优势,有力保证了本公……”司……
“……”
要命——!他以前说这些官方外交辞令说顺口了,唐宇痕一个警醒连忙刹住车,不动声色改口:“……有力保证了本厂在未来阶段的可持续发展优势。”
作为农民朋友,在听到‘可持续发展’这种官方字眼时,心情大都是诚惶诚恐的。
再加上唐宇痕那些说辞委实太外交,更凸显了一种‘不容置疑’的气势和地位,朴实的农民朋友心里此时无不在发出‘啊,她解决了本厂的历史遗留问题,太好了!’这样的感叹。
简捷的形象顿时从刚才抓鸽子时的那种‘风在吼,马在叫,变态哈哈笑’的样子转变成了一种‘淳朴、亲民、工作负责’的可亲可爱。
众人不知,唐宇痕此刻虽温和笑着,眼风却犀利地扫了那些鸽子几眼,尤其是被小主人抱在怀里的那只小萌鸽,心里阴丝丝地:就凭你们几只鸟类,也想动我要守护的女人?不自量力……信不信我现在就有办法要这些人把你们乖乖送给我炖了!
众鸽恐慌,纷纷回窝,不敢再造次。
众人顿时放松下来,纷纷上前问着唐宇痕什么,也有人好奇与小简互相认识聊家常,场面其乐融融,都说笑着,那群鸽子的小主人此时也机灵了起来,屁颠颠地上前拉住唐宇痕的右手。
“哥哥你叫什么名字呀?”
面对此等萌萌小萝莉,唐宇痕也没做出个‘蹲下身,慈爱地抚摸着她的脑袋’这种关爱祖国少年儿童的动作,而是就这么站着面对她,垂手插在裤袋里,只说了一个姓,连名字也没有回答。
“我姓唐。”
小萝莉很聪明,连忙追问:“姓唐啊,那,名字呢?”
这小家伙有点意思,唐宇痕唇角一翘,“唐宇痕,高堂邃宇的宇,风过无痕的痕。”
唐宇痕这几句自我介绍都是常年说习惯的,即使现在面对的是字都不认识几个的小女孩,唐宇痕一时间也改不过来,顺口就说了。
但这个小萝莉显然也很会事,没有纠结于听不懂唐宇痕的话这件事,而是抓住机会,立刻顺着杆儿往上爬:“那我以后叫你宇痕哥哥好不好呀?”
唐宇痕笑笑,也不答应也不拒绝,这小萝莉什么心思,瞒不过唐宇痕的眼睛,他不打算蹚浑水。
就在这时,一个约摸24、5岁的姑娘穿着工作服从众人身后快步跑来了,“小花,刚才发生什么事了?”
“哎呀,我姐姐来了,”小萝莉身子一跳,连忙拉住唐宇痕的手,带他一起过去:“哥哥,这是我姐姐,叫田小叶……我是她妹妹,我叫田小花。”
一看自己妹妹拉着手的人是谁,田小叶姑娘立刻有点拘束,礼貌地喊了声:“副厂长。”
唐宇痕很随意,点点头,笑着应声:“原来她是你妹妹。”
在这个村里,田小叶同学也是个颇具传奇色彩的人。
她妈死得早,她爹就是个摆设,不大管她们姐妹俩,后来看上了外乡的一个寡妇,两人情投意合打得火热,没过多久,田爹就在一个夜黑风高的晚上,狠狠心甩下了这俩姐妹,留下一封书信和一点钱,离家去外乡找那寡妇做倒插门女婿了。
都说穷人家的孩子早当家,这不假。作为姐姐的田小叶虽然在那时也陡然有种‘人生怎么办’的绝望感,但勇敢淳朴的心性硬是让小田燃起了生存的斗志。试想,祖辈都在三年自然灾害中活下来了,她靠勤劳的双手难道还会饿死吗?毛主席将指引她前进的方向!
于是就这样,靠着给人干农活,夜晚再弄点针线活挣点钱,虽然清贫拮据委实不易,但姐妹俩的生活倒也熬了下来。
最后,田小叶同学还光荣地考上了大学,成为了飞出本村的第一只金凤凰!撒花……
而最令人觉得难能可贵的是,小田同学饮水思源、知恩图报,当年上大学的学费是村里大家凑齐给她的,所以大学毕业后成绩优秀的小田婉拒了所有来自城市的工作机会,以坚毅的品格抵住了八方诱惑,义无反顾地回了村,怀着一颗火热的心,小田当上了村厂的会计,势要用科学力量带动本村的可持续发展!造就我国第二个华西村!如此雄心壮志,真是让笔者都忍不住再次撒花之……
见自家姐姐和唐宇痕认识,小萝莉很高兴,“姐姐你们已经认识了啊?”那八字是不是已经有一撇了咧?……HoHo~
到底是受过高等教育的人,田小叶同学完全没有趁这个机会和唐宇痕拉关系的心,答得简单:“副厂长第一天来这里时是我接待的,参观了一下厂里的情况。”
小妹妹腻着姐姐悄悄地贼笑:“我觉得他长得很好看,你说咧?”
小田严肃状:“不许胡说。”
打发闲杂人等一向是唐宇痕的擅长,小孩子也不例外。掏出习惯性随身携带的几颗水果糖,递给小萝莉,唐宇痕摸了摸她的小脸蛋:“去玩吧。”
几个小朋友都拿到了糖果,欢欢喜喜地跑开去玩了,这下子大伙儿都微妙地萌了:唐宇痕看似清冷,人家温柔起来也是很温柔的嘛……
当年魔兽世界里有一句话叫:‘兄弟剑一出,再无兄弟。’不知有多少工会多少帮派都是为了这一把绝世好剑而散的,也因此生动诠释了兄弟剑是多么稀有、玩家们又是如何争抢得头破血流。
被晾在一旁许久的小简厂长觉得自己此时的情况就有点这个味道,‘副厂长一出,再无厂长。’看看唐宇痕,群众基础多么厚实!拼人气,她华丽丽地输了!~
小简踢了一下脚下的小石头,嗤一声,“无耻。”
陪着她的只有村长,没听清,疑惑道:“什么?”
小简看着唐宇痕的背影,痒痒然:“卖萌无耻……”
11. 败事有余帮倒忙
村长一听简捷这语气,顿时就明白了,不禁哈哈大笑。
“你这个傻丫,还跟小唐拼人气啊?”
小简自尊心不低,踢着小石头画圈圈:“我是厂长,他是个副的,副的!”
村长眉眼弯弯。年轻人,就是争强好胜,真是火热的青春啊……
“小简呀,”村长拍拍她的肩,低声把她点醒:“小唐他不是在和你拼人气,他是被一群俏姑娘看上啦……”
简捷这下懂了,八卦基因全面复苏,顿时就像发现了新大陆一般,睁大了眼睛。
“哦????(⊙v⊙)……”
实在不能怪本村姑娘们的行动力如此迅速。
所谓高度的物质文明带来高度的精神文明,受此条件限制,小乡村群众的审美具有一定的局限性。
放眼本村未婚男青年,谁要是穿件什么‘美特斯邦威’,那绝对够妖够野够品味,激起女孩的惊声赞叹不是问题。
基于这个现状,唐宇痕同学的出现对于本村男女青年的冲击力那实在是太大了——!对同性而言那就是个毁灭性的打击,对于异性而言这就是个致命性的诱惑!
唐宇痕要外表有外表,要内涵有内涵,常年的工作性质决定了唐宇痕身上的那个什么气质啊、风度啊统统都上去了,虽然和简捷一样成天穿着藏青色工作服,但衬衫啊裤子啊不是boss就是dior,群众不认识品牌不要紧,看那勾勒出来的身材就知道不是假的,唐宇痕每天经过田边那么一走,啊,那简直只有一句话可以形容:一道亮丽的风景线出现在了希望的田野上……
群众是盲目的,很多人就此疯魔。
田小花小萝莉初生牛犊不怕虎,为给姐姐争取幸福,吃完糖之后又屁颠颠地回来了,清脆的嗓门一亮相,终于率先问出了群众最想知道的问题:“哥哥你娶媳妇了没有呀?”
此问题一出,作案动机可谓已经相当明显了。唐宇痕倒是很淡定,连表情都没变过,淡淡地给出一个很符合众人期待的回答:“还没有。”
小MM很高兴:“那,哥哥你想不想娶呀?”
唐宇痕:“不想。”
MM有点囧,“为什么呀?”
——还没遇到心动的人?
——还在苦苦找寻等待?
——还有事业等待完成?
多年前琼瑶剧盛行的后果就是造就了群众的无穷想象力,众人陷入无边粉色遐想,可是千算万算,万万没料到唐宇痕居然给出了一个超级幻灭的答案——
“因为太穷了,娶不起。”
“……( ̄口 ̄|||) ”
“……( ̄口 ̄|||)”
“……( ̄口 ̄|||)”
此回答一出,真可谓惊跑少女无数。
电视里那些《人间》啊《新老娘舅》啊之类的情感类节目就经常放这样的故事:某男子一表人才,气质佳,出手大方,某女遂以为对方是大款,二话不说闪婚,结果结婚后才发现家徒四壁,一贫如洗,最后闹至电视台‘老娘舅调解’栏目,‘老娘舅柏阿姨’把双方各打五十大板,同时语重心长教育电视机前的观众朋友:恋爱自由,结婚慎重,家长里短不要怕,有事请找老娘舅。
所以现在,现场作为长久以来受到‘老娘舅’教育的观众朋友,在唐宇痕这个‘穷’字说出来之后,一下子就退缩了。
唐宇痕挺满意这个效果,咳了一声正准备说‘没事的话我和简厂长要回去了’,却万万没想到,简捷在这个时候忽然冲了出来,暗中把他掐了一把。
“你这个老实人,穷怕什么呀!”
小简厂长以一种非常正义的姿态出现,精神抖擞地推翻了唐宇痕希望出现的一切结果:“乡亲们,我们副厂长真的是个老实人!穷怕什么呀,有勤劳的双手还怕不能致富吗?!作为男人,心地善良有责任感才重要!这些恰好都是我们副厂长都具备的素质!你们想想对不对呀?”
几分钟后,渐渐有人点头轻声说‘对’,慢慢的,越来越多的人表示同意。
简捷拍拍胸脯,松了口气,一个眼风挑向唐宇痕,贼笑着数落:“你傻不傻呀,我知道你穷,但你居然告诉别人自己穷,你还想不想娶媳妇?我跟你说,作为一个二十九岁的乡厂男性干部,最重要的当务之急就是解决个人问题!哼哼,还好有兄弟我帮你……”
唐宇痕的脸色一下子就沉下去了。
12. 阴差阳错觅良友
这一天傍晚,小简厂长下班后,照例进行了一下每日一次的娱乐活动。当然了,乡下小村里没花花都市里那种酒吧夜店似的高级流氓娱乐活动,小简厂长所谓的,其实也就是去村口的彩票站买一张两块钱的彩票而已。
小简生活简朴,对赚钱有很深的执着。多年前,那一例轰动全国的某某村某某村民中了2.6亿的中彩事件从灵魂层面上深深地激励着她。
老彩民都说,彩票这种东西贵在坚持,百万大奖的几率很小,但小奖肯定是有保证的,起码能收支平衡,不赚不赔。
小简对此深信不疑,鉴于她从未想过要继承父辈遗产,因此小简坚信彩票能给自己的人生来个华丽的大转身,从此扶摇直上奔青天,横眉冷对有钱人。
如今革命尚未成功,蒙号儿更需努力。
买了一张彩票,简捷好好地把它折好放在兜里,一想到搞不好明天开奖就是五百万啊,心头便窃喜,乐滋滋地回家了。
路过田边就看见田小叶姐妹正在田里蔬菜大棚旁忙着,看她们的样子就知道是熟悉这类活的。
简捷想了想,眼珠转了转,淫念一上来,嘴角顿时就咧开一个奸猾的诡笑,走过去把人家怂恿晚上来家里一起吃饭。
小田不是个不懂进退的人,连连摆手:“……不用了,厂长你太客气了。”
“要的要的!你们家小鸽子的毛都差点被我拔光了,请你们吃饭是应该的!”
就这么说着,小简厂长自发地就去拉小田同学的手。
“姐姐我也要去!”花花MM拉着田小叶。
简捷瞪她:你这个电灯泡跟过来干什么!
田小叶想了想,转头问简捷:“我妹妹一个人在家我不放心,可以把她也带上吗?”
这种时候说不可以也不行了吧……
“当然……可以……”
花花很高兴,继续央求:“那,把金凤也带上吧?”
金凤是条土生土长的大黄狗,平时散养在厂区,负责晚上的安保工作,花花MM时常会给它带吃的,革命友情非常厚实。
简捷这下子真是两行清泪无语极了:MM,你一个人过来当电灯泡也就算了,居然还大大咧咧地要求再加一只电灯泡……
唉,既然已经有了花花牌大灯泡,那再多只金凤牌也没什么了,就让光明来得更猛烈些吧!
简捷扬手一挥:“行,一起去我家吃饭吧!”
“耶……”
于是,当唐宇痕听到敲门声打开房门时,就看见了站在门前的三人一狗。
唐宇痕:“……”
忍不住就眉头一紧,现在是吃晚饭时间,这些家伙想干什么……
简捷咳了声,很有乡镇暴发户企业家的派头:“副厂长,我今天要请她们吃饭,你马上去准备些酒菜,啊。”
咳,众人不知道,敢面对面跟唐宇痕这样讲话,迄今为止只有小简一个。另外不得不说,这丫这种耀武扬威的口气,还真他妈不是普通的欠揍啊……
但是!
善良的唐宇痕,硬气的唐宇痕,硬是生生咽下了‘想立刻绑她进屋不用废话X她再说’的莫大冲动,脸上甚至还配合地浮起了一个请客吃饭式的笑容:“好啊,大家先进来吧。”
小简欢欣鼓舞:“进去吧进去吧,不要客气哈,当自己家啦……”
唐宇痕不露痕迹地笑着带她们进来,田小叶看了下唐宇痕和简捷这两人之间的互动,一个动一个静,小田同学想了想,顿时恍然大悟,笑了。
于是,小田同学挽起袖子,“我去帮忙做饭吧。”好把客厅空间留给那两个人……
殊不知这一边的小简厂长也正在感动万分:“哎!人家姑娘这个素质!这个觉悟!唐宇痕你看看!”显摆似的用屁股撞了撞他身体:“这年头会做饭肯做饭勤快又老实的女孩子是越来越少啦,你要把握机会才是。”
唐宇痕面无表情地扫他一眼,一个字都不想跟她多说,卷起袖子就往厨房走去一起做饭。
认识简捷的人都知道,简捷这个人很爱笑,而且是一点也不偷工减料的那种笑。以前程亮就总是这样评价她:哎,我昨天遇到你,你对我笑了一下,灿烂得来……搞得我也跟着一起灿烂了一天半。
在这种情况下,可想而知,遇到唐宇痕这么一个愣头青,简捷很有点怀才不遇的憋屈感。
切……(﹁﹁)……这小青年傻不傻呀?
小简痒痒然。
正所谓高级知识分子崇尚高级精神文明,唐宇痕斯斯文文的样子,一看就知道这小青年的精神文明绝对是已经到了一个普通地球人比不上的地步了。换言之,小简觉得,该同学比较单纯,所以说到这个机敏狡诈、虚与委蛇、花言巧语、泡妞三十六计……咳,那绝对不是普通男性的对手滴!所以这追花姑娘娶媳妇的重任啊,还得她出手帮忙才行。
思此及,小简嘴角就裂开了。男人害羞的反应有千百种,搞不好唐宇痕就是害羞起来会面无表情的那种吧……
简捷连忙一个箭步走过去,偷偷摸摸地替厨房里的两个人关上厨房门,然后朝客厅里玩得正欢的花花和金凤扑了过去:“哦哈哈金凤呀,要是他们成了我给你也找个伴!”
金凤也很高兴,流着口水:“汪——!”
“……”
简捷在门外对金凤说的那句话,厨房内的两个人自然也听见了。
唐宇痕的忍耐力显然已经到了非常人可以理解的地步,对简捷的那些自说自话只当没听见。
唐宇痕的怒火是无声的,脸上没什么表情,但做饭的时候绝不像老外包一个三明治那么简单,而是气势逼人,把菜切得乒乒乓乓。
于是可怜的厨房,就像是八国联军手下的中国,每分每秒都水深火热,硝烟弥漫。
“……”
这对于田小叶来说,无疑是一个很考验心理承受能力的时刻。
众所周之,做饭是一件费时的事,于是这就造就了一个局面:她必须和唐宇痕同时在厨房呆上至少半个小时。
半个小时,足足有30分钟1800秒啊……
和一个紧抿唇线怒火中烧的男人呆在两米的距离以内,不说话,各自挥舞着一把菜刀,这是一件多么恐怖的事……
大概这种非正常的气氛给了田小叶非正常的勇气,唐宇痕沉默切菜的时候忽然只听得身旁的人对他道:“你这么喜欢她,却不说,不会很累吗?”
唐宇痕手里的动作停了一秒,但也仅仅只有一秒,丝毫不见意外不见慌乱,抬眼看着她,微微笑了下:“哦?我表现得这么明显?”
从他的应对速度以及语气就可以看出,他应该是有不为人知的一面的,田小叶笑笑,转移唐宇痕给她的那种无形的压力。
“如果不是听到你亲口承认,我还不太敢相信呢。”
唐宇痕赞许:“聪明。”
田小叶莞尔:“而且我觉得,你似乎没有想要让她知道的意思。”
唐宇痕把手里切好的蔬菜递给她,笑容很温和,局外人似的阐述一个事实。
“她心里的那个人,不是我。”
他懂她的。
其实她一直是在爱同一个人,就是爱一个如何得不到的人。
温情的感情,她从来不要,不是她不屑,根本是她不会,以及不能。
因为事实的真相是,她这一辈子,从未得到过太多温情,多到可以有勇气换一个人去爱的地步。
田小叶了然,点头。
“我原本还以为,每一份感情都会在自身层次实现均衡。”
唐宇痕唇角一翘,“不要有希望,就自然不会有失望,结局无非就是均衡,它表明一切上升或者坠落或者旋转或者破碎都会有一个优雅的终点,这样才是最好。”
田小叶觉得这个男人不可思议,“我在读书时听过,捷克最感人的情话是‘styska se mi po tobe’。”
唐宇痕顿时就笑了,“也就是法语里所说的‘j’ai la nostalgie de toi’,是吗?”
“对,”她莞尔,“意思是‘我不能承受你不在身边的痛苦’,所以我觉得你是个不可思议的人,因为你太放得下了,也太自控了。”
“其实也不是。”
“哎?”
唐宇痕摸了摸自己的胸口,心脏的部位,语气很淡,一丝起伏或者波涛或者喜怒都没有:“只是我这里,没办法自由。”
她让他失去爱人的自由。
是他过不了的那个人,使他不能看到自己,亦不能爱自己。
不说。是一种沉默去爱的转换方式。会生出另类的快感。
如同城国顷刻湮没一如庞贝,一如巴比伦,一如锡安。
只有如此,自此方才能再无恐惧和心慌和绝望,镇得住世景荒芜,敌得过心境苍凉。
田小叶终于忍不住,抬眼去看他。
饶是心静平稳的她,此刻也不得不在内心叹服一回他的好气质。唐宇痕连把花盆抱起来的姿势都那么用力,像抱着情人。这样的男人一旦爱起来,效果该是可怕的。
“唐先生,”她改了称呼,尊重而恭敬的声音:“我能认识你吗?”
遇到聪明人是件令人愉悦的事,话说三分就点透。
他从衬衫口袋里拿出一张习惯性随身带的名片,表情很温和,惯常的动作里却不可避免地渲染出了精致从容的气息:“唐宇痕。”
她接过名片,低头看过,全英文,上面所显示的信息果然不是什么‘红太阳西口被服长副厂长’之类的东东……
小田同学顿时了然,笑了。
“……原来是一位对冲基金界的副总裁先生呢,幸会。”
13. 一枝红杏出墙来
这一晚,简捷同志感到很有成就感。
因为从厨房出来以后,唐宇痕压根就没再理过她,(因为跟这丫讲话完全是对牛弹琴),于是唐宇痕的谈话对象全部集中在了田小叶身上。
简捷推推花花:“嘿嘿……成了!”
倒是花花反而没有想象中的那么激动,而是皱眉思索:“……有点不对劲。”
简捷凑过去,压低声音:“什么不对劲??”
花花摸着下巴,少年老成地沉声道:“以我对我姐姐的了解,我姐姐应该没那么好把才对……”
简捷:“囧……”
这年头的小萝莉用词都很精准……
显摆似的用手肘撞撞她,小简厂长很有过来人的派头对她解释道:“这叫遇到了对的人,你看人家汪小菲和大S,认识二十天就闪婚了,这个才叫速度!”
MM毕竟还小,对娱乐那个领域很少钻研,也就是了解个大概而已,遂默默点头。
简捷摸了摸她的头:“所以说,小朋友,大人的世界是很复杂滴……”
花花是个刨根问底的好娃:“那姐姐你有喜欢的人吗?”
“厄……”
“你也希望和他闪婚然后亲亲吗?”
“——!”
简捷猛地就被呛出好大一口水。
脑子里陡然就闪过唐易那张妖艳惑众的脸。
和唐易接吻?上床?翻云覆雨??
……
简捷觉得自己整个人都被这种假设雷到了。
不得不承认……这种陡然扑面而来的违和感是怎么回事!!
小简弱弱地:“我只想过陪他一起打天下啊……”
同舟共济、不离不弃、贫富与共、你吃咸菜我喝粥、你睡地板我睡炕……(这家伙把唐易当成什么了……)
“……”
这下连花花都囧了,拍了拍她的肩,花花咳了一声,感叹道:“姐姐你好纯情啊……”还打天下咧,这家伙武侠小说看多了吧。
简捷:“……”
就这样,一屋子人其乐融融地吃着晚饭。
田小叶把其中一份青菜炒得过咸了,简捷连忙帮忙解围:“咸一点没事啦,”然后狠狠踩了唐宇痕一脚,提醒他:“唐宇痕,你说咧?”
“……”
被踩到脚点到名的唐同学此时也不能再保持沉默了,只能压下不爽,浮起一个善意的微笑:“我也觉得还好,各人口味不同,不伤大雅的。”
“嘿嘿,是吧是吧=vv=。”
小简同学很高兴,捧着饭碗咧开嘴偷偷看了一眼唐宇痕,一个人偷乐得不行:唐宇痕,这可是你自钻坟墓哦!到时候结婚后可千万别说什么‘连菜都炒不好,你妈也敢让你嫁人?!’……
唐宇痕:“……”
小田同学含笑着看着这两人的互动,默默地微笑:哎呀呀,唐副总裁看起来差不多已经忍到极限了呀……
吃完了晚饭,送走了小田姐妹,简捷带着金凤准备去厂区转一圈,视察安保情况。
唐宇痕随手拿了钥匙,关上房门一起走了出去,“我陪你去吧。”村子里一到天黑就人烟稀少,他不放心。
“咦?不用啦,”简捷摆摆手:“我一个人可以拉,你回去休息吧。”
唐宇痕声音淡淡的,“你一个女孩子万一遇到什么事,总是比较吃亏的。”
简捷嘿嘿笑了下,“怎么,想回报我帮你泡妞啊?”
“……”
能把这么明显的情话解读成这样猥琐的意思,某种程度上来说她也真算是个人才了……
然而这一次,唐宇痕倒没有以往那样的得过且过,玩味地笑笑:“简捷,你真的这么关心我的私生活?”
陡然听到自己大名从他口中唤出来的那一刹那,简捷冷不防还真有点恍惚。唐宇痕从不叫她名字,换言之,唐宇痕从不和她靠近。
这个人,从相识以来,就相当得有距离感。无论是工作、谈判,还是吃饭、闲聊,他都对她保持着一段适当的距离,没有刻意感,却真实存在。有时候简捷也会朦朦胧胧地有这样一种感觉,仿佛她这一辈子也看不清他这个人的真实面貌,也抓不住这个人的存在感。
唐宇痕是细致的流沙,随时可进也随时可退,进时如尘暴席卷让人无法抵挡,退时如精致沙粒留下摩挲质感。没有规则,随时可变。想要触碰他,很可能最后反而会被他侵染。
气氛有点诡异。
“哈哈,”简捷磨了磨牙,告诉自己不要没事紧张兮兮:“当你是兄弟嘛,才这么教你。”
“哦?”唐宇痕忽然倾身靠向她,楼梯间狭小,唐宇痕的声音在小小的空间里显得格外喑哑:“那你教我一下,我该怎么和她进一步发展?”
“这个嘛,下一步当然就是主动出击!获得实质性的进展!”
说到色色的事情,肾上腺素急速冲高,带着点教坏小孩子的犯罪快感,小简厂长这下来劲了,口若悬河滔滔不绝。
“其实很简单的,和女孩子亲热一定要稳扎稳打、按部就班,首先只能从接吻开始,哎,我跟你重点说一下哦,不能亲了就脱她衣服啊,当然了,也不能一天到晚只亲不脱衣服,不要说我色啊,我是把你当兄弟才老实告诉你的啊——”
语气停了一下,小简同学觉得叫唐宇痕一个单纯的孩子立刻学会这些色色的事情也确实有点为难他了,于是小简厂长更加卖力地指手画脚地教他。
“……接吻你总会吧?咳咳看得出来你是个雏,但没事啦,你只要记得,要表现得很温柔,然后逐渐深入、火热交缠——”
话还没说完,眼前一个影子一闪,简捷就觉得自己的嘴唇忽然被人堵住了,带着偏凉温度的薄唇忽然覆上她的,姿势标准技术娴熟,轻轻咬了下她的下唇挑逗她冷不防张开了嘴,他挑开她的齿关一下子探入进去。
右手扶住她的后脑往后仰,舌尖像是有意识地找到猝不及防后退的她,他含住她,连同她的呼吸与震惊与过去与未来一同吞了下去,唐宇痕身上清冷的气息在一刹那间顿时席卷她四周。
简捷:“……”
傻掉了……
……这种晋江小说式的剧本发展算是怎样!!!她还一直以为他们之间并肩战斗的青春故事是完全的起点模式!!!
直到确实有滑向犯罪的迹象之后,唐宇痕才停止了动作,缓缓退了出来。
即使把英明神武的小简厂长给强了,唐宇痕同学也是一副行得正坐得直正气得不得了的样子。
“你刚才说的,是这样吗?”
“……”
唐宇痕温和地笑了下,摸了摸她的脸,替她擦拭掉残留在她唇边的水光,声音仍是一贯的平静:“初吻是吧,技术这么烂,以后还是我教你吧。”
此时我们小简厂长是完全没魂了,倒是一旁从头到尾目睹了这一过程的金凤陡然开窍了,流着口水大声汪了一声:“HO???嗖……爹……斯……噶……!”
14. 一将功成万骨枯
这一晚的深夜凌晨,简捷给唐易打了一个电话。
唐易做人精准无比,连接电话的方式也多年未变,响三声后自动传来一把性感男性好嗓音:“哪位?”
“……”
她其实没有话想对他说,或者说,想说的太多反而无法成言了。
喜欢一个人而不得,整整八年,八年抗战才八年,这不是一个小数字。她甚至不知自己这样是否还算是爱着他,抑或是,她已经爱上了一段因他而存在的时光,一段永远渴望而不可及的关系。
唯一肯定的是,他和她的这种关系已然充满悲伤,不小心便让她痛彻肺腑,甚至最后,她恍若已患了乏爱的疾,已经不能够确定自己是否还有能力来重新爱上一个人。
电话那头忽然传来一个女子的温柔声音,一听便知是从睡梦中惺忪而醒:“这么晚了,你还有事……?”
“没有,”唐易挂断电话,抱身边女子重新睡下,“可能打错了。”
不爱便皆是陌生人,与他无关,他眼里只有他的妻。
明明一早便知是这样的结局,为何放下电话时仍会一如八年间泛起浑身痛,惊痛。
这些年来,她常常做着一个梦,当真是梦魇,循环播放,一遍又一遍。
就在遇到他的那个林间小道,她一身单衣坐在冰冷的台阶之上,单薄人形,没有重量。他自她身边经过,单膝跪地停留了一秒,望着她时目光何其温柔,可是转身他便是走。呵,多么妖冶,甚至都没有相爱,而他分明是一个男子眼神竟也可以如此缠绵,自此叫她透支其后数十年感情。
之后她就从梦中醒来。
一摸枕上,是湿的,方才知原来她竟是在梦中哭过。人在梦里没有触感,但她却知自己流过泪。
这哪里是梦境?这分明是她和他之间的一场相遇现实。爱情最艰难的部分就是相遇;悲剧最容易的部分却也恰恰正是相遇。
幸或不幸,她是后者较于前者多。
夜深,屋外一廊的风。
简捷想起刚才唐宇痕对她讲话的样子,那一把声线,是她闻所未闻,有点暗淡,并且温柔。几乎把她惊痛:为什么她会再次遇到这样的男人?平日安忍无浪如海,说起喜欢来却是这样诡谲魅惑,生生带着情欲。
仿佛宿命叫她偏要是有这一回转身。
怎么办呢,她明白自己早已疲惫不堪,这辈子也许再无法如同像爱唐易那般去爱任何男人。
毕竟她的确曾爱唐易爱到不知道该如何是好。
生命中和第二个男人之间开始的暧昧,彻底宣告了过去那一份感情的结束。多年前她一直惊慌于如果没有唐易这个命题,多年后她终于直面了这个现实。旧人离去,新人而来,纵然生命里失去的人终于比留下的要多,但终于还是有人留下了。
就在这个深夜,简捷躺在阴冷的床榻之上,抬眼见遍地云影沉浮无所谓过去未来,有那么一瞬间她是流泪了,哭得不知所措,蜷缩起来。
有谁知道,这些年来她一路行来走得一直都是那么举步维艰。
良人何在。
前途哪里。
心事谁同。
感情的事,何尝不是一将功成万骨枯,而她已在第一次的情场间化作了一堆白骨,即使再勉力告诉自己没关系,怕是也拿不出当初那般艳若桃李的情分了。
15. 有一些人要珍惜
自从那晚之后,简捷看见唐宇痕都会自动绕道走。
说不上为什么,简捷几乎是本能地感受到这个男人不好惹。她清楚地记得那一晚唐宇痕的样子,温和的外表下隐藏着天生的清气,一旦释放出来,瞬间就如同寒光照影,不寒而栗。
这些年来她学乖了,大家兄弟一场,什么话都能说都能讲,勾肩搭背嘻嘻哈哈讲讲色色的段子尺度再大都不是问题;但触及私人感情,评心而论,唐宇痕这样看不见底线的男人,她不想惹。
索性乡村的日子一贯精彩,没有给简捷留下太多私人时间,很快地,小简厂长就又遇到了一件事。
她这个厂不大,连人带狗算在一起才只有46位员工,可是就是这么一点人,却内讧不止。小简厂长向村长打听了一下,才知道这件事的起因原来是这样的——
这个西口村在一年以前曾经经过一次合并,把原来的东口村村民和原来的西口村村民都合并在了西口村这一个地方,原来的东口村那里则响应国家号召,植树造林去了。
经过这次合并后,两村村民的关系十分紧张,原因有三:
第一,排外思想。
第二,一部分人心痒手贱,故意找茬。
第三,风俗不同,原来的西口村民风淳朴,过年过节拿物资排队,不爆他人装备;而东口村却民风彪悍,物资分配长期靠抢,装备基本靠爆,老实巴交的西口村人被抢被爆,自然发火。
两村村民互相看不顺眼,甚至有西口村村民骂东口村人滚回去,而东口村人则回骂西口村人是土著人。
简捷在厂里的职位是‘厂长兼厂区顾问’,后面这个职位,说好听点是顾问,说难听点就是居委会大妈。简捷坐在这个位子上唯一的任务,就是给厂里的老中青各色同志做各种思想工作。
简顾问的工作一般是这样展开的:厂区某位职工找上门来,痛诉同厂某某村民有什么问题,让简捷出兵干预一下,然后简捷就召集大家开会,语重心长地告诫同志们世界和平的意义,如此云云。
即使如此,长期以德服人、以德育人也不是个办法,小简厂长想了想,决定用一个最青春最火热的方式来调和一下众人之间的矛盾:开一场运动会。
简捷谈判不行,拉拢人心倒是行的,在动员大会上挥了挥手放下豪言:“按照分组名单,每个项目获得第一名的同学都能一次性奖励获得三头母猪,同组人员也每人每户一并奖励三头母猪!”
此言一出,众人沸腾了。
大手笔啊!
真不愧是厂长!领导!有钱人啊!
简捷说干就干,要的就是趁热打铁的气势!
很快的,几天之后,厂里正门的上面就挂出了‘距离本厂运动会还有XX天’的横幅标语,在‘每人每户三头猪’的巨大激励下,本厂原东西两村的村民也暂时放下了‘道不同不相为谋’的计较,变得同仇敌忾起来,全厂上下都洋溢着‘奋勇拼搏,备战国家赛’的热烈气氛。
就这样,唐宇痕紧紧抓着运营方面的各个方面,简捷则扛起了本厂精神文明建设的重大责任。
当唐宇痕傍晚拿着最新一季的财务报表走进厂长办公室时,就看见简捷正领着七八个骨干干部详细核对着明天运动会的流程细节。整个房间烟气缭绕,人头攒动,跟那二战时的盟军司令部似的。
唐宇痕走到简捷面前对她道:“有时间你看一下。”
放下报表,唐宇痕的行动电话就响起来了,他也没什么留恋的样子,一边接起电话一边就转身向外走去。
简捷看着他修长的背影消失在门外的速度是如此迅速,没有叫住他。
自从那天以后,简捷有时也会一个人失笑,二十七年的人生里,她总是遇到这样的男人,看得透她在想什么,懂得她在怕什么,于是他避而不谈,给她留下足够的私人空间,于是她总是输给这样的人。
晚上,简捷准备早点睡觉。
全厂干部除了唐宇痕这个技术流之外,其他的人全部投入了争夺三头母猪的战斗。简捷身高腿长,又官居要职,因此毫无悬念地被钦点为重点参赛对象,更是被光荣地委以五千米长跑项目的重任。
入睡前忽然接到一个电话,一看这个熟悉的电话号码,简捷顿时就笑了,扬手接起电话:“哟,谦人君,好久不见。”
谦人全名尹谦人,是唐易手里的心腹,从小跟在唐易身边,形影不离,顶天立地一条好汉,专业主修是兵器工程,欣赏会武不会文的异性,因此跟‘半文盲+好打手’的简捷小姐关系很铁。
“好久不见呀,我今晚看到你老爸派来的人送来的礼物,这才知道原来你都被下放到乡村里去啦?”
简捷钻进被窝,一边冷得哆嗦一边好奇问:“今天有什么活动啊?”居然连他老爸都出动人去贿赂了。
“没什么大事啦,我们唐小少爷两岁生日嘛。”
小公子生日宴,唐家易少主场,可想而知,大肆敛财的资本那是够得去了……
简捷笑笑,“哦。”
觉察到了什么,谦人也立刻在那头沉默了。他猪啊!去对简捷说这个,这不就等于是在捅她一刀嘛?!
“咳咳,简捷啊……”
“我要睡了,”她淡淡说了晚安:“明天我们村还有事。”
……
第二天,运动会如期举行。
操场上人头攒头,青春啊,热血啊,汗水啊,三头母猪的奖励啊……
开幕式很简单,就是小田同学拿着一个大喇叭站在操场正前方的大讲台上宣读一下开幕词:“北国风光,银装素裹,在这喜迎新年的季节里,我们红太阳西口被服厂全体职工,满怀喜悦的心情,以精神饱满的姿态,今天在这里欢聚一堂,隆重举办我厂第一届冬季运动会……”
敲锣打鼓唱国歌之后,赛事就正式开始了。
五千米的赛场上,小简厂长小胳膊小长腿地站着,正一丝不苟地做着热身运动。
妹的,当个厂长还要会跑五千米,还好她是练过的,体育好手,不然这个厂长的位子还坐不稳呢!
雄壮的进行曲响起来,运动员入场,本组队员就在场外像打了鸡血似的上下扑腾,加油助威。
“小简小简,超出一般——!”
这两句打油诗似的口号让简捷忍不住又是一阵囧囧有神,口号响亮有个屁用,有实力才行啊,就好像球迷们在主场叫‘雄起雄起’叫得再起劲中国足球也照样阳痿一样。
一声号令声响,跑道上的身影齐齐飞了出去。黑压压的一片,随着跑圈次数的增加,选手间的距离也逐渐拉开了。
每当简捷一跑过,看台下大家就握了矿泉水空瓶子梆梆地敲出整齐的节奏:“小简,加——油!小简,加——油!”以壮声威。
花花MM也看得唏嘘不已:五千米啊,十几圈呐,小简厂长也太强了,看她跑得像只骄傲的小公鸡似的,分明是公鸡中的战斗机,就像是在吃萝卜那么轻松啊!
唐宇痕站在树荫下看着场上那个沉默奔跑的身影,不动声色地看了一会儿,渐渐看懂了。
简捷的体力逐渐在流失,嘴里很干很咸,只听得到耳边冬日呼呼的风声和自己粗重的喘息,还有昨天谦人告诉她的那一句‘我们小少爷今天两岁生日’。
人,只有知道自己处在一个重要位置上的时候,才比较能感受到其生存的意义。比如她在这个村子里,尽管生活忙忙碌碌,却让她非常留恋,每天扑来扑去,乐在其中。
可是这一切又能怎么样呢,每每触到心里那个好不了的伤口,依旧兵败如山倒。
这种无所适从的感觉真的太难过了。
以后她会怎么样呢?
她这个人会变成什么样子呢?
她这一辈子,是不是就会是这样在可望不可及的疼痛中被平滑播放过去了呢?
当年,作为好兄弟的尹谦人也曾冒着被自家少主人灭口的风险陪她一起鄙视情敌:那位纪以宁小姐,有什么好,胆子小,又爱哭哭啼啼,跟个小弱鸡似的……(谦人君……怪不得唐易要打死你……)
是啊,那个女孩有什么好,家破人亡,千金散尽,离开了唐易说不定早已被埋没被湮灭,差一点点,一条柔弱肉身就被磨平棱角成为这世上平庸的凡人。
可是唐易喜欢她,没什么理由地,他就是非她不可,非她不要。
……
赛场上,简捷越跑越快,一口气冲过了终点线,广场上立刻响起了欢呼声,小田同学拿着喇叭高声宣布:“第一小组率先实现了零的突破!……”
简捷被众人包围着慢慢走了一会儿庆祝了一会儿,然后独自离开了人群,把热闹欢腾留在了身后。
望着白雪皑皑的苍茫群山,一块手帕忽然出现在了她的面前,唐宇痕随身携带的习惯性物品。她接过,一擦脸上,才发现自己早已泪流满面。
简捷没有回头看他,哑着嗓子,没头没脑问了一句话,“人是不是应该向前看?”
唐宇痕陪着她,“上帝在人的正面按上眼睛,就是为了让人向前看,不要留恋身后已经走过的痕迹。”
“道理我懂,可是好难,”简捷哽咽,“……真的好难。”
唐宇痕拿掉她手里的矿泉水,递给她一瓶盐水:“心里再有事,也不要糟蹋身体,吃苦的是你自己。”
唐宇痕的手指带着温热的气息,触到简捷单薄的外衣,简捷一个侧身,相当漂亮地避开了。
唐宇痕也没强求,收回手,落落大方的垂手插在裤袋里,“这么正经的反应,不像你。”
简捷表情诚恳:“此一时,彼一时,今时不同往日。”
“唐宇痕,”简捷擦干眼泪,转身看着她,没有了以往的嬉笑打闹,声音淡得出奇:“唐宇痕,有些事,我做了的,你不要做。”
唐宇痕笑容清浅,看不出内心痕迹,“哦?”
“喜欢一个人而不得,这种感觉我经历了整整八年,八年抗战才八年,这不是一个小数字。所以我这个人,已经连我自己都不知道未来我会变成什么样。”
她看着他,她的表情很真诚,“唐宇痕,你值得更好的。你有好名声,也有好条件,应该找个好女人结婚恋爱,谈一场没那么辛苦的感情。”
风过,她的话吹进他心里。
唐宇痕到底是唐宇痕,完全没有小说里那种什么‘上前紧紧地抱住她说我只要你’之类的。
他只是忽然抬手执起她的左手,俯下身低下头,在她手背上落下轻柔一吻。极轻极缓的一个吻,几乎都感受不到他唇上的体温。
“简捷,”他抬眼看住她,对她讲:“无论你将来变成什么样子,我都希望你知道,爱唐易,仍然是你生命中做过的最好的事。”
眼泪唰地一下顿时就流下来了。
只为他这一句话。
八年来,他是第一个给她这段无望之恋爱宽容与肯定的人,就为了这一点,她就对这个叫唐宇痕的人充满感激。他让她知道,她还是有所得的,她还是一个会被人鼓励被人肯定的人。
人都是有劣性的,凡是了解她感情历史的人,再会真心尊重她的人,很少,所以留下来的这些人,她很珍惜,比如尹谦人,比如席向晚,再比如,唐宇痕。
“唐宇痕,谢谢你。”
她说出衷心感谢,在心里暗暗认定了这个朋友。她看得出来,唐宇痕对她并没有占有欲,他的态度游离在朋友之内情人之外,不进不退,分寸感十足,他或许是喜欢她,更或许是同情她。
其实怎么样都无所谓了,只要是朋友的话。
但命运恰恰并不打算放过她和他,就在平静的几天以后,唐宇痕接到了医院常主任的电话:“宇痕,你尽快带简捷回来,……简先生身体恶化得比想象中还要快。”
唐宇痕脸色微变,拿着电话沉着表情快速思考接下来该做的事。
只听见电话那头接着告诉他:“……还有,你那边的董事长先生派来的人也到了,来接你回欧洲,简先生也同意了。”
闻言,唐宇痕紧抿了一下唇。
常主任小声提醒他:“宇痕,你要考虑清楚,养父和生父,你该帮哪一个。”
16. 英雄难过美人关
小简厂长要离开的消息来得这么快,快得近乎突然,当三天后众人得知这个消息时,都还沉浸在本厂第一届冬季运动会胜利召开的喜悦中,一时间都还来不及回神。
连花花MM都感到很舍不得,“姐姐你这么快就要走啊?”
“恩啊。”
简捷收拾着自己的行李,她也一头雾水,唐宇痕并没有提前通知她这个消息,她也是今天早晨才知道的,唐宇痕忽然对她正色了一句‘把自己的东西收拾一下,下午我带你回去’。唐宇痕不开玩笑的样子轻而易举就有一股压迫感,把她这只菜鸟压得连连点头。
大家相处两个月,革命感情还是很深厚的,于是村里的朋友们都送来了礼物,五花八门什么都有,甚至头发花白的村长还送了她一份幸福大礼包。
简捷盯着村长放在她手里的那一包包黑漆漆的草药,这个颜色~这个味道……诡异……真的很诡异……
“村长,这是神马?”
“呵呵,小简,关于这个东西,我首先要跟你讲个故事。”
居然还是有历史渊源的……
村长开始悄悄地跟她讲历史了:“住在前村的六叔,你知道吧?”
小简点头,“啊,知道。”
村长很八卦:“你不要看六叔现在娶了媳妇有了儿子,其实他小时候爬树被树杈刮伤了小鸡鸡,长大了差一点点就成了老绝钉子户。”
小简厂长:“(⊙v⊙)……HO????!”津津有味的表情,完全没有不好意思的意识……
村长继续道:“所以呀,知道六叔那小鸡鸡是怎么长好的吗?就是靠你手里的这些草药!你们城里人,整天买洋货来补肾补男气,懂个屁呀!中医的精华你们都不愿意相信,亏了啊!”
小简有点听懂了:“村长,你送我这个……”是为个毛啊……
村长笑得很慈祥:“既然你都要走了,我就不瞒了。其实我早看出来了,你和宇痕之间有点小粉红,这个礼物就当我送你们的结婚礼物吧,记得给他吃哟……男人什么都可以没有,但千万得有个山炮似的鸡鸡^^。”
简捷:“……”
简捷:“……”
简捷:“……”
静默……
静默……
静默……
整整五分钟后,简捷才听懂了村长在说什么,一抹脸上,真是满脑门的汗。
相比简捷那一边的无厘头式送别,唐宇痕这边明显成熟理性多了。
唐宇痕把厂里的重大资料和信息都整理成了四个部分:进货管理、出货管理、生产管理、库存管理,另外还有人事管理和后勤管理也整理了相应的资料。
唐宇痕把它交给田小叶,然后说了道别:“现在的状况以及今后的发展方向都在我写的这里,有问题的话记得打电话给我。”
田小叶接过,觉得很幸运,“如果不是因为小简厂长的话,以你的身价,是不可能来我们这里的吧。”
“也不算是吧,”唐宇痕笑容清浅:“这两个月于我而言也是一场机遇,体会到了以前不敢想象的事。”
田小叶和他握了握手,很成人化的道别方式:“认识你很高兴,今后如果有我帮的上忙的事,打电话给我就行了。”
“谢谢。”
唐宇痕和她握手道别,他有预感,她会是今后的好帮手。
傍晚,薄薄的日落,在村里众人的十里八送之下,两个人终于踏上归途。
——同志们……!回城的时刻,终于来临了……!
小简同学心潮那个澎湃啊,目不转睛仰望着蓝天,跟个小弱鸡似的,激动得热泪盈眶。这孩子一下子就热血了,发狠地顿了一下脚:“恩!回家!”
“……”
站在她身后的唐宇痕看了她一眼,陪着她淡淡地应了一声:“恩,回家。”一起,回家。
一些以往都只敢偷瞄唐宇痕而不敢上前搭话的纯情MM,此时在这最后分别的时刻也鼓起了勇气在身后弱弱地喊:“副厂长……你要回来哦……T T”
唐宇痕:“……”
真是被硬生生呛了一下……
唐宇痕冲妹子们淡淡笑了下,“后会有期。”
惹得身后一群妹子们又是一阵‘副厂长……T T’的呐喊……
另一边就欢快多了,身后不断传来村民们‘小简厂长记得回来玩哦……’‘小简厂长不要忘记再来跑五千米哦……’之类的道别声,把个小简同学感动得跟个什么似的,手都挥得跟伟人似的,走了好远还在回头喊‘乡亲们我会回来的,保重!’云云……
看着她充满活力蹦跳满满的身影,唐宇痕挂在唇边的笑容一点点淡了下去。
她可知今日一回,她将面临怎样残酷的局面?
她可知分崩离析这四个字其内在残忍是如何写?
如果连他都不能再陪在她身边,有一天她会不会也感到一点伤感?
“你怎么了啊?”简捷忽然推了推他,“那么严肃的样子,看着好吓人的。”
“没什么,”他回了神,拉着她的手就往前走,“走吧。”
这一刻,山河就在身后,岁月就在眼前,世事沉浮,在这一刹那暂时全都无影无踪。他其实很想问一问她,会不会有那么一刻,你也会留恋和我在这里一起度过的生命,短暂却美好。但是唐宇痕终究是唐宇痕,到最后也始终没有问出一个字,就这样错过了唯一的机会。
走出山村,来到镇上,终于有了长途汽车的影子。
这里的长途汽车都比较黑,规矩也比较乱,上车占位需要靠抢,否则你就站着吧,别想坐到位子了。这一站就是七八个小时,有得你受的。
远远来了一辆车,一停下来,来不及唐宇痕拉住她,简捷已经仗着身体灵活,嗖地一下就挤了上去,左一拱,右一拱,生生挤出两个位子来。
“小痕快来!这边有位!”
在简捷同学眼里,唐宇痕就是个乖宝宝,从来不会抢位子爆装备,这家伙往人群里一站,浑身上下就现出了两个字:乖巧!
小简觉得,这家伙能活到现在简直就是稀奇啊,这里可是地球,地球的生存法则就是弱肉强食!所以唐宇痕这么正直一小青年,没她罩着,在地球上怎么混得开?
简捷完全不知道,就在她千辛万苦霸占着一辆破公交车的两个座位时,唐宇痕身后,一辆黑色迈巴赫正以极速赶来,两个助理一个开车一个拨通了唐宇痕的私人行动电话。
“唐先生,我们还有三分钟,马上到。”
“……”
闻言,唐宇痕下意识抬头,看了看那辆破公交车上还在帮他占座位的简捷,大汗淋漓挥着手叫他‘小痕快来~’,小脸蛋上的小笑容那叫一个灿烂可爱……
唐宇痕:“……”
组织考验他的时刻到了……
助理:“唐先生?”
唐宇痕:“……”沉默。
助理:“唐先生??”
唐宇痕:“……”还是沉默。
助理有点慌了:“少爷你还在听吗???”
唐宇痕终于出声了:“回去。”
“……?!”听懂了他在说什么,小助理顿时感到非常委屈:“我们开了四天四夜了……”很辛苦才找到这鸟不拉屎的地方的……
“哦?那又怎么样?”
“……”
“给我回去,”唐宇痕的声音不容置疑:“我会自己回来,你们不准过来。”
看看,这就是给资本家打工的下场……老板心血来潮一个指令就足够手下的人累死累活的……
切断电话,唐宇痕走向公交车。
简捷这个流氓,正一脸霸气地阻止其他人抢她座位,一见唐宇痕上来了,连忙向他挥手:“小痕,这边这边……”
唐宇痕看到简捷那张冲他笑嘻嘻的脸,想到他为了不让她占座位失望,也为了能和她在一起多呆几个小时,他连豪车都能舍弃而来陪她坐这唧唧歪歪的破车,唐宇痕自己都忍不住在心里狠狠鄙视了一下自己:妈的,英雄难过美人关,美人一笑腿就软,唐宇痕你算是没救了——!
17. 给自己一个机会
长途汽车开开停停,停停开开,坐不舒服,躺不舒服,对乘客而言绝对是个体力活。
入了夜,山间便阴冷得厉害,长途乘客们也只能从身旁乘客彼此同样困倦的表情里才能得到稍许宽慰:还好,我不是一个人在战斗……
简捷和唐宇痕此时也并排坐在车位上,简捷是个不挑食的人,啃了三个面包就算吃了晚饭了,至于唐宇痕,也不知道他是真的不饿还是假的不饿,总之上车之后他几乎只喝了几口水,也不见他露出半分不适感。
当车子驶上高速公路,窗外风景急速后退时,简捷终于想起了一件事。
“对了,到现在我都一直忘了问你,”她转头看住他:“你是我爸爸的下属,还是其他?”
唐宇痕没有正面回答,“这些重要吗。”
“你不想说的话也没事啦,但我总是好奇的。”
唐宇痕莞尔,答得平淡。
“以前说过了,我不过是帮人打工而已。”
简捷半信半疑地点点头:“哦……”
夜色渐深,温度骤降。
唐宇痕脱了外套披在她身上,看了看她睡得不安稳的样子,抬起右手环住了她的肩。
“靠我身上,睡一会儿。”
“恩……”
简捷睡得迷迷糊糊,恍惚间只觉被人拥进了一个温暖的地方,竟让人莫名地觉得心安。这种感觉真的太奇特了,她从来没有倚靠过一个人,也从来没有一个人给她倚靠过。
唐宇痕垂下眼,看到夜色流淌过她的脸,留下流光溢彩的神色,唐宇痕有一秒钟的失神。
靠近一个心不属于自己的女人,无疑是引火焚身的一件事,这也就是为什么过去那么多年来他始终站在局外的原因。
这么多年来唐宇痕很清楚一件事,对简捷,他绝对不能兴起一分想要占有欲望,占有欲是最可怕的潘多拉魔盒,一旦打开,会无法收势,得不到,就会想毁掉。
唐宇痕失笑,摇着头庆幸自己还有理智还很清醒,没有得到过,就无所谓失去。否则一旦得到再失去,毁掉简捷这种事,他确信自己做得出来。
……
虽然一早就知回城后一定会有变故,却不知这变故来得这么快这么凶猛。
两个人从车站出来,常主任的车就在车站外等着了。接到了人连忙带着他们一起去了医院。
简捷隐隐感到了一丝不安,终于鼓起勇气问:“我爸爸怎么了?”
“身体有一点变化……”常主任是老医生了,和家属对话很有分寸,说话词句都很隐晦,尽量把感情伤害降到最低:“接受了两个月治疗,到底是一家人,瞒着你不好,所以才叫你回来,你不要紧张。”
——老爸有事,她能不紧张么!她才只有这么一个老爸好不好!
简捷第一次面对这种事,连手脚都不知道怎么放了,忽然握紧了唐宇痕的手,无意识的动作,想有他在身边。
常主任是老江湖了,对这些个小青年间的情啊爱啊什么的都看惯了,简捷这一个动作做出来,常主任眼神一挑,顿时就明白了。
意味深长地看了唐宇痕一眼,常主任的眼神很有点深意:唐宇痕,恢复了身份,你会很难选择吧……
车子一路驶进医院,一行人进了专属电梯,直奔VIP病房,常主任旋转门把,推门进去。
病床上的人正靠着床头躺着,右手打着点滴,左手还不忘拿着公司的资料,一副老花眼镜戴在鼻梁上,看得出,老人的眼神已不若当年那般犀利,但仍是一丝不苟的,他的贴身助理站在身边,时不时回答他提出的问题。
与以前唯一的不同是,他戴了帽子,而帽子下想要遮掩的,是日渐稀疏的头发,化疗后不可避免的后果。
任何女儿,都接受不了强大如山一般的父亲有一天忽然倒下的事实。
简捷站在门口,明白了发生了什么后,眼泪一下子就下来了。
“回来了啊?”
老简摘下眼镜,仍然淡定得很,凶她一眼,“都二十七岁的人了,哭什么哭。”
简捷奔过去,伏在床头,小眼泪哗哗地劈里啪啦直掉,话都说不清楚,只一个劲地哽咽:“老爸……老爸你怎么了啊老爸……”
“年纪大了,身体不太好了而已,老年人么,一般都这样。”
他轻描淡写自己的病情,抚摸趴在床边哭得跟只狗熊似的女儿。
就在这时,病房里响起一个女声。
简捷回头,这才看见,病房里还有两男一女,皆黑色正装西服,胸前logo不是她熟悉的简氏公司标志,神情严肃而恭敬,全都看着唐宇痕,朝着他的方向颔首致意。
那女子是混血,高挑身材,长发及肩,相当干练,一派高级助理的风范。走近唐宇痕,在两米之外站定,说一口漂亮普通话:“副总裁。”
三个字中文,她听得懂。
简捷当场愣住。
那混血助理很职业化地继续道:“副总裁,董事长派我接您回欧洲。当然,这一件事我们已经和简海成先生沟通过,简先生也已经同意了。”说完,视线恭敬看向病床上的老简,以求应声。
高级助理,果然懂得如何寻求对自己最有力的说服力。
老简点了点头,缓缓开口,“宇痕,回去吧。这些天来,要你陪着简捷,辛苦你了,也代我向你父亲问好。”
唐宇痕几乎没有表情地和老简对视:“简先生——”
“宇痕,”老简截住他的话,向他缓缓点了点头:“回去吧,啊。”
当年他收养他时,唐宇痕不过只是寻常少年,而如今,唐宇痕背后的身份放在那里,他想留他又能如何?名不正,则言不顺,他不过是他年少时光的养父而已,如今的唐宇痕终究属于他应有的家庭。
点到即止,唐宇痕当然明白其中深意。对他而言,留下来又何尝不是名不正言不顺?他一介外人,如何有立场去干涉简家的事?
点点头,同意,他不是一个会感情用事的人。
唐宇痕脱下身上的蓝色工作服,那是简捷和他从村里回来时笑言过的约定,要穿着工作服给老简看看本厂干部的精神文明风貌是如何滴巨大。
如今想来,竟恍如隔世。
那混血女子助理立刻递上唐宇痕的西服套装,Hugo Boss黑色经典款,这才是唐宇痕的生活,以至于这位高级助理接过那件印着‘红太阳西口被服厂’字样的藏青色工作服时,简直不敢相信这是唐宇痕穿过的。
修身西服,助理随身,资本一流,合格的商务人士,精明而疏离。
简捷连哭也忘记,缓缓转身,只看见一个陌生的唐宇痕。
明明,数月前,他还陪着她和金凤围着桌子喝萝卜汤;明明,数天前,他还陪着她开运动会;明明,数小时前,她还在他肩头熟睡。
一个人怎么,说变就变了呢。
唐宇痕身边那混血助理显然懂得‘夜长梦多’这个道理,绝不多做停留,恭敬向老简鞠躬告别:“那么,简先生,请保重,我们先走一步……”
话还没说完,一个声音已经陡然炸了出来。
“唐宇痕——!”
混血助理顿时就皱眉:要命,麻烦来了……
简捷已经不知道自己内心是愤怒多一点,还是难过多一点,抑或是惊慌多一点。眼前这个男人,她曾朝夕相处,却未曾料到,有一天他竟会以另一种面貌出现在她面前,而他竟也不给她任何一点接受现实的机会,潇洒转身就是离开。
有太多话想要问他,然而话到嘴边却只有一句:“你不能走——!”
她不是一个会掩饰内心感情的人,心里想什么嘴里就会说什么,这些年来这样的真性情已经让她伤痕累累,然而她就是学不好,仍然死心塌地得紧,这一次也一样,把弱点暴露在他眼前,全然没想过万一被拒绝,整个简氏的颜面都会被她连累。
“唐宇痕,”她紧紧拉住他的手,不让他走:“我们需要你,是真的。”
她知道他看得见,她的父亲已经病重;她知道他看得见,她还一事无成无所适从;她知道他看得见,他们父女身边,除了他之外,再没有人可以倚靠。
有一点自私是吧?但她没有办法,谁叫他已经把她惯坏,让她知道了这世上还有一个唐宇痕可以倚靠。
四目相对,她眼里的惊慌失措让他知道她不是在说谎。
唐宇痕垂下眼帘,在一秒间做了一个决定,一个不知对错的决定,一个看不到未来的决定,他被她的一句‘需要你’弄得没得选择,只能赌一把命运。
他忽然拉起她的手,十指相扣,情人交握的经典方式,然后就在众人诧异的眼神中,他带着她走到简海成病床前,缓缓开口。
“有一件事,我本来想瞒着大家。……但是现在,我不想瞒了,”他紧紧地握了一下简捷的手,声音很平稳:“我和简捷……我们两个,发生过关系了。”
“……”
“……”
“……”
静默……
静默……
静默……
足足有五分钟后,众人才反应过来他在说什么,举座震惊。
“啊???!!!!”
这其中喊得最大声的,就是简捷。
她瞪着他,瞪得眼珠都要掉下来了。好吧,她承认,她生物没学好,关于性知识也不是很懂,小时候还一度相信‘亲亲是会怀孕的’这种鬼话,但是!她现在再挫也知道发生关系是要一起睡的,她还完全没有跟他乱过!
还是老简镇定,“你说的这些,是真的?”
“啊,本来不想说的,”唐宇痕用的完全是陈述句的句式,一点心虚都没有,就像在回顾事实一样:“那天是意外,开了运动会,赢了比赛,晚上大家一起喝了酒,脑子就不太清楚了。大家都是成年人,可以为自己的意外行为负责,所以本来打算隐瞒,但现在,看到简先生这样,我不想瞒你。”说得自己一副良心发现很正气的样子……
一旁一直沉默的混血助理终于开口了。
“副总裁,我看简小姐的表情,不像是知道有这回事的样子。”
唐宇痕低头一扫身旁小简同学的样子,真是忍不住脑门一跳。这家伙真是傻的,嘴巴都‘O’型了,有发生过关系的情人在面对坦诚错误时会有这种傻乐震惊的表情吗?!要沉痛一点、内疚一点、伤感一点,懂不懂啊?!
简捷连忙收起咧开的嘴,急中生智想到妙计:“你可以跟大家说我是被你迷奸的,所以我不知情……”
“……”
简捷小姐,你还能再无耻一点吗?!
唐宇痕真是脑门狂跳,有那么一瞬间他真想‘不管了!让你死了算了!’。
那混血助理很聪明,一点也不肯罢手。
“副总裁,我希望您能说实话。接副总裁回欧洲这件事,和请少爷回家这个说法,本质是一样的。中国有句古话,百善孝为先,养父和生父,在您心里的地位,该平等才是。简先生身体抱恙,我们深感抱歉,但欧洲那边您的父亲同样需要您,所以希望副总裁能慎重权衡。”
这下子连简捷也不敢说话了。没有立场,她能说什么。
唐宇痕没有转身,甚至没有放开简捷的手,只是侧了侧眼风,居高临下地扫了一眼对面的助理——不多,只一眼,怒意之色已经跃然而上,带一点不太明显的冷漠。
“我唐宇痕的私事,也轮得到你一个助理来插手……?”
话不多,只一句就够,字字凌厉,警告意味已不甚明显。
识时务者为俊杰。
尤其是,为了他心里的一个女人,唐宇痕再理智也会变得没有底线,聪明人都不会在这一局面中和唐宇痕正面为敌。
得罪未来的上峰,不是明智之举,她见过唐宇痕除掉对手的方式,当真是借刀杀人,温言软语中淡淡笑意,一个转身就是兵不血刃。
其实想来也对,能在欧洲那种圈子里存活并且始终握有主动权的男人,本质能纯粹到哪里去?
高级助理都是察言观色的高手,懂得方寸间的进退,鞠躬说了一句‘抱歉’,连忙退了出去。
房内没有了外人,老简看了一眼面前两个人十指紧扣的样子,终于也松了口,“在我面前就不用装了,什么酒后乱性……”也真亏这两人能扯出来,他看着他道:“宇痕,我了解你,你不是那种脑子不清醒的人。”
唐宇痕淡淡接下他的话:“如果我脑子清醒的话,两个月前就不会答应您回来。”
这趟浑水不好趟,于他而言就是一场明知结局的悲剧,水深水浅,其中滋味,冰冷凉薄,也只有他清楚。
没想到他会这么说,老简一下子也愣住了。
一直沉默在一旁听着的简捷忽然抬了抬眼。
看到父亲接受化疗后稀疏的头发,看到唐宇痕为了能留下来帮助简氏而说下弥天大谎,她心底有那么一个地方,终于被触动了,晓得这个世界上有比感情更重要的东西,就是孝顺和责任。
简捷终于动了动唇,说了一句话:“爸,如果您不反对,我和唐宇痕……能不能交往?”
在您有生之年,让您看见我很幸福。
……
唐宇痕的酒店公寓里,简捷席地坐在铺着羊绒毯的地板上,唐宇痕拿来两罐啤酒,递给她一罐,拉开罐环,听见气泡冒出的声音。
唐宇痕喝了一口啤酒,微微笑了下,“说出那样的话,会有一点委屈吧?”
“什么?”
“为了让父亲心安,而和一个你不爱的人做契约情人,是会有一点委屈的。”
简捷眉睫一颤,心底一闪而过一股温暖而细微疼痛的感觉。
这个人,眼前这个人,从相遇以来,一直都是把她放在第一位的。放下身份,放下工作,放下生活,陪她一路走来,教会她所有她不会的,给了她所有她需要的,甚至到了这一刻,他也没有露出过一分半点被伤过的痕迹,只考虑了她会不会委屈,会不会难过。
人,是应该向前看的。
“唐宇痕,”她忽然叫住他,抬起手里的啤酒和他手里的碰了碰,晚风中有一点醉意,让她有勇气问出一句话:“……不如我们,也认真试一次?”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