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1-12-08

丹妮: 煞到长毛罗密欧

第1章

非常早的清晨,灰蒙蒙的天空中还依稀可见淡黄色的月影,至于星星是早就看不见了。淡粉红色的阳光轻轻浅浅地穿过云层洒下,却不知道太阳在哪里。

他就是在这个时候出现的,手扶着一辆脚踏车,头上一顶NIKE棒球帽,身上穿著ADIDAS运动外套和热身裤,脚上一双NB的慢跑鞋。如果不是背上的大背包,远远地看,倒有点像清晨早起的运动爱好者,而不管是他身上穿的衣服还是脚踏车,都是年代久远的样子,和他的人也是挺配的。

他看来满脸风霜,杂乱的头发在脑后草草地扎成一束马尾,满睑杂生的胡子遮住了他的长相;这样有一个好处,让人看不出长相的美丑,也不用费心维护,棕色的皮肤是久经日晒的痕迹,也许他曾经在赤道的阳光下生活过一段日子。

此刻他正站在一栋有花园的两层楼洋房前,驻足呆立。离乡十年,终于回到阔别已久的家,正常的反应该是要感到欣喜的,但此时的他倒有点踟蹰,也许这就是所谓的近乡情怯吧!

口袋中的钥匙像块烙铁烫红他的身体,而逐渐明朗的天色和背上益加沉重的背包提醒他一夜无眠的疲惫。他终于掏出钥匙,抽出一支钥匙插进锁孔,向左转两圈,门轻轻巧巧地开了,他深呼吸一口气,抬起-只脚踏进这曾经熟悉而今觉得陌生的家。

抬望眼,房子的外观经过十年风雨的洗礼陈旧了许多;花园依旧是花木扶疏,只是草皮长了一点,该割一割了,也许下午吧!等他睡个好觉起来再好好整理一番。十年没回来,想必要整理清洁的地方不少。他将脚踏车牵进门内放好,在玄关处脱下鞋子摆好,上楼走向自己的房间。那张温暖的大床,他可是怀念已久了。

***

由光线在地上移动的影子来测知时间,由此古人发明了日晷;现代人则使用时钟,至于闹钟则是用来提醒时间的工具。

当闹钟尽责地在正确时间像一只被踩到尾巴的狗那样叫起来时,齐雪儿从被子里伸长了手拍掉闹钟的开关。

「再睡五分钟就好了。」她翻个身喃喃地念着。

她的脑子醒了,但是身体还没醒,所以有一股温热的气息以固定的间隔喷在她脸上这件事,她在一分钟后才发现。

「奇怪?」她记得她没养狗,也没养猫,那这股热气是谁的?

她不情愿地睁开眼睛,一张放大的脸部特写就在她鼻尖三公分前。乍然看到一张毛绒绒的脸,她还以为那是只玩具熊。但是玩具怎么会呼吸?她又花了一分钟仔细研究那张脸,好不容易才确定那是一张人脸,而且是一张男人的脸。

她的第一个下意识动作是摸摸自己的身体。还好!衣服还整整齐齐地穿在身上。在确认无误之后,她抄起床单裹住自己的身体再跳下床,然后不客气地大脚一踢,将这个不速之客用力踢下床。

在一声惨叫和重物坠地声后,床的另一边慢慢出现一张痛苦扭曲的脸。

「你是谁?为什么在我床上?」齐雪儿一手插腰,一手指着那男人,凶巴巴地问。她虽然叫雪儿,个性可是比太阳还明朗。

「我叫马克翔,大家都叫我马克。」马克翔揉着疼痛不已的屁股,她那一脚力道可不轻。

「我不是问你名字,是问你为什么在我床上?」

「小姐,妳可能误会了,我敢肯定这张床是我的,所以应该是我问妳——为什么在我床上才对。」虽然床罩和枕头是他没见过的,但是他肯定床罩下的床是他的没错。

「你……」齐雪儿气得说不出话来。简直是莫名其妙嘛!她早上一觉醒来身边多了一个满脸胡子活像山贼的男人,她没有花容失色喊叫或昏倒就已经是万幸了,现在这个山贼竟然说是她睡错床?开什么玩笑,她在这张床上睡了五年怎么会睡错床?总而言之,对付这种想占女孩子便宜的无耻之徒不必讲道理,只有一个办法可用。

她很快地拿起电话,拨了三个号码。「喂!警察局吗?我这里是……」她还没来得及讲完,电话就被切断了,她瞪着切断电话的那只手。「你干什么?」

「我想妳可能搞错了。」马克翔用手抓抓纠结凌乱的头发。「我们之间可能有一点误会。」

「误会?!你爬上我的床这叫误会?」

「我承认这是我的疏忽,因为我没想到这房子会有人住,再加上我又很累,所以根本没注意,真是抱歉;但是我说这张床是我的是真的,如果妳不相信,我可以告诉妳床是我在义大利的一间二手店买的,左边的床脚有一块铜牌,铜牌上刻着一只海豚,不信妳可以看看。」

齐雪儿半信半疑地掀开床罩,左边内侧的床脚上果然有一块刻有海豚的铜牌。

「妳看,我没说错吧!这床真是我的。」

「哼!你只是运气好猜对了,我怎么知道你是不是在哪里看过和这一模一样的床?」

「小姐,这张床是纯手工制的,保证全世界只有一张。」马克翔耐心解释。

齐雪儿仔细地打量着他,想知道他的话有几分可信度。她从头看到脚,再从脚看到头,由于他脸上杂胡乱发丛生,无从看出他的表情,但是从声音听来倒不像在说谎。

「好吧!就算床是你的好了,但是你怎么解释你是怎么闯进我家的?」

「我回家何必用闯的,用钥匙开门就行了呀!」

「你家?胡说,这栋房子的主人十年前就出国了,不会再回来了,你别想骗我。」哼!当她是三岁小孩很好骗吗?她可不是第一天出来混的,这么差劲的谎话分明是看不起她的智商嘛!

「我没有骗妳,是谁告诉妳房子的主人不会再回来了?」

「我表哥!」齐雪儿骄傲地说。

当初她上台北来读书时,本来是要寄住表哥家的,但是不巧表哥决定出国留学,房子也处理掉了,为了避免她流落街头,表哥才安排她住到这里。据她表哥的说法,这楝房子的主人是他的一个好朋友,因为某些事出国了,而且有可能再也不会回来了,所以才将房子托他照顾,现在换成他要出国了,所以就把房子让她住,顺便照顾房子,不仅可以替她省房租,也替那位朋友省了一笔可观的清洁费。

那时她为了能住进来可是兴奋了好久,毕竟在寸土寸金的台北市,像她这样的单身女子,没钱没背景的,能有一间小套房就算万幸了,更何况是这种有花园、泳池的大别墅。这等如意的事居然让她给碰上了,害她搬进来的头一个月都因为兴奋过度而睡不着,足足当了一个月的熊猫小姐。

那时候她还常在心里骂屋主浪费,摆着这么大的房子不住也不租人,还要花钱请人来打扫,真是有钱没地方花;不过也多亏了有这种傻瓜,她才有大房子住,可是现在有一个活像流浪汉的家伙跑来说房子是他的,当她齐雪儿是白痴吗?有这么大间房子的人会长成这副德性?他为什么不干脆说总统府是他的。

「妳表哥是不是叫苏伟同?」

「对。」她有点愕然。「你怎么知道?」

「因为房子是我托他照顾的,我就是那个不会再回来的屋主。」马克翔平静地说。

「骗人!」齐雾儿张大了嘴,一脸的不可置信。她知道她这个模样看来很蠢,但是她没有办法,该死的表哥竟然骗了她,当初还信誓且旦地叫她安心住下来,就算住-辈子也不用担心,害她真以为屋主永远不会回来了,结果屋主回来了,她还把人家看成山贼,这下可好了,现在正主回来了,那她怎么办?睡公园还是车站?

***

当齐雪儿冲进公司打卡的时候,她已经迟到一个小时了。她无奈地叹口气,这个月的全勤泡汤了?这一切都得感谢那个马克翔!

「怎么这么晚?昨天晚上玩过头了?」齐雪儿还没坐稳,同办公室的吴佳茵马上靠过来打探消息。

「唉!别提了。」齐霉儿摇摇手不愿回答,她才不会笨到把今早发生的事告诉这个闻名海内外的「放送头」,那无疑是自找死路,这才真叫「无佳音」。

不理会吴佳茵持续放送求知若渴的眼神,她一头栽进今天的工作中。工作告一段落,趁着午休时间,她赶紧打了一通越洋电话给她那「该死」的表哥。

「Hello?」苏伟同的声音带着浓厚睡意。

「死表哥!我会被你害死。」齐雪儿劈头就骂。

「雪儿?什么事呀?妳知道现在几点了吗?」

「我管你现在几点,总之你害死我了。」

「我又害死妳哪里了?」苏伟同在心里叹了口气,勉强打起精神来应付他这难缠出名的表妹。

「你不是说那楝房子的主人不会再回来了吗?」

「主人?妳是说马克回台湾了?」苏伟同的声音混合了惊讶和兴奋。「妳确定是马克没错?」

「废话!否则我干嘛打电话给你。」

「太好了,他现在在哪里?」

「家里啊……」她那个「啊」字还没说完,电话就被卡嚓一声挂断了。「苏伟同!竟然敢挂我电话!」

齐雪儿气死了,她长这么大以来今天最背,早上被山贼吓醒,中午被挂电话,晚上呢?恐怕她的行李此刻已经被打包完毕扔在门口等她领回了。唉——她怎么这么歹命呀!

***

下班之后,齐雪儿硬是在办公室又待了两个小时才下班,拖着沉重的脚步回家。她知道迟早要面对这件事,但是鸵鸟心态使她觉得拖一分钟是一分钟,因此她花了平常时间的两倍才回到家。

一进门,她就闻到一阵阵的香味,引得她肚子一阵咕噜咕噜乱叫。闻香而去,她这才看见餐桌上满满地摆了一桌子的菜,热呼呼、香喷喷的,光看就流了一地口水。

「妳回来了,正好赶上吃饭时间。」马克翔从厨房走出来,解下围裙放在椅背上。

「这些都是你做的?」齐雪儿不可置信地看着他。

「对。」

齐雪儿摇摇头,真不敢相信这个马克翔一脸毛刷般的胡子,竟然这么会做菜,这使得身为女人的她觉得汗颜。

「好了,别瞪眼吞口水了,快去洗洗手准备吃饭。」马克翔宣布开饭。

这点齐雪儿举双手赞成。事实上她饿死了,中午她被气得吃不下,现在的她饿得可以吃下一头象了。

「对了,中午伟同打过电话来。」马克翔在吃饭时突然开口说了这么一句,使狼吞虎咽的齐雪儿差一点噎死。

「哼!这家伙中午竟然敢挂我电话,分明是活得不耐烦了,下次我一定要把电话塞进他嘴里,看他下次还敢不敢!」

马克翔笑了一笑,看来正如苏伟同自己说的,他这表妹辣得很。

「伟同和我商量,让妳继续住下来。妳在这里已经住习惯了,真要妳搬恐怕也难找到合适的房子吧?」

「对,对、对!」齐雪儿拼命点头表示赞成,「我真的很想住在这里,但是你房租不能收得太贵哦!」

「不用房租,妳爱住多久就住多久。」马克翔大方地表示。

「真的?」齐雪儿狐疑地看着他。她和他非亲非故的,怎么这人这么阿莎力?「可是我住这里你会不会不方便?」

「不会,妳帮我看房子,我谢谢都来不及了,而且我是无根的浮萍,说不定明天就不知道飘到哪里了。」马克翔的语音渐渐黯淡。

「别这么伤感嘛!」看到他落寞的样子,女性的本能就想安慰他。「今朝有酒今朝醉,只要有我在的一天,绝不让你感到寂寞。」

他不能说不感动,这个初见面的女孩,连他在感伤什么都不知道,就说要帮他,真的让他觉得好窝心。他不自觉地又笑了,但是因为胡子的关系,看起来只是动了动嘴巴。

「对了!你留这么多胡子,不觉得不方便吗?像现在吃饭就会把胡子弄脏了。」

「习惯了也不觉得,反正有胡子是吃饭,没胡子也是吃饭,既然都是吃饭,那有没有胡子有什么关系。」

齐雪儿皱超眉头,怎么他讲了这么长一串,一个字一个字分开来她听得懂,合起来却是完全不明白呢?

「算了,我还是吃饭吧!」她放弃了胡子和吃饭的关联性,正如他所说的,没有胡子的她也是要吃饭。

吃完饭后,她回到房间正好接到苏伟同的电话。

「还生气吗?」

「你放心好了,我不是那种心胸宽大的女人,一定会将你的一『挂』之仇牢牢记住的。」

「那我可槽了。」电话那头传来一阵苦笑。

「对了,你是怎么和那个马克翔认识的?」凭她表哥这种自命正义的八股书呆子,她真好奇他打哪里认识这么鲜的人物。

「我们是国中到大学的同班同学。」

「原来是『青梅竹马』呀!不过想不到他长那副德性,人倒是挺不错的。」

「我可先警告妳,和他做朋友可以,但是别胡思乱想,他可是个危险人物。」

「哎呀!你放心啦!你当我这么没格吗?只要是公的就行?你表妹我眼光可高得很,男人和女人一样,外在绝对比内在重要,我是宁缺毋滥,打死我都不会看上他的。」

「那最好。」苏伟同可不敢相信她的保证,不过她的说法有点奇怪,什么叫外在比内在重要?「反正记住我说的,还是和他保持点距离比较好。」

「知道啦!」齐雪儿对着电话做鬼脸。「没事了吧?没事我要挂了。」

「没事了,再见,要记得哦!」

齐雪儿不客气地挂上电话。说到她这个表哥真是男人身体女人个性,比她妈还啰嗦。亏他是和马克翔一起长大的,一会儿听到人家回来的消息竟然高兴地挂她电话,这会儿又再三叮咛要离人家远点,还把人家说成危险人物。哼!她齐雪儿就是不信邪,愈是禁止她做的事,她愈想试试看。她倒要瞧瞧马克翔究竟会有多危险?

***

齐雪儿好奇地看着马克翔擦地板、整理床铺,换新窗帘。三更半夜不睡觉这么勤奋的原因是由于齐雪儿的坚持,马克翔不得不放弃自己原来的房间,另觅新房间。而答应表哥好好照顾房子的齐雪儿小姐,由于天性大而化之(其实是懒散),除了她用到的房间,如卧室、客厅、浴室等,其余-律-视同仁地任其自生自灭,不过就算是她使用的房间,也是如狗窝般凌乱不堪,因此这栋房子最好的写照就是——金玉其外,败絮其内。

「你对做家事挺有一手的嘛!」这是齐雪儿袖手旁观后下的结论。

「还好啦!因为受过良好的训练。」

「训练?我知道有新娘学校,难道也有新郎学校吗?」齐雪儿不解。

「怎么可能,」马克翔哈哈大笑。「我指的训练是我在流浪时曾为了旅费在旅馆打过工,整理房子的方法就是从那里学来的。」

「打工?你有这么大的房子还需要为了旅费打工?」这房子包含花园在内少说也有上百坪,以市价计至少也值个好几千万,这样子的人会为了旅费到处打工?

「这房子是大没错,可是并不是大就值钱,房子位在住宅区内,既当不成黄金店面,更别说钻石三角窗了,要盖成公寓又嫌坪数太少,有钱买得起当住家的人又不屑买,他们会干脆买在阳明山上,视野好、风景佳,空气又新鲜,何必在这里闹中取静。」

「那你怎么这么笨,买在这里?」这齐雪儿说话当真不客气。

「这房子不是我买的,是我爸买的,三,四十年前地很便宜,一坪才一、两百元。他本想买大一点,可以三代同堂,五代同欢,一家子住在一起热闹又兴旺,哪晓得命短,早早就回老家报到,只留这楝房子给我作纪念。我一个人住实在冷清,可又舍不得卖,只好一直放着,所以这一路流浪都得自力自强、处变不惊了;而且既是去流浪,吃好,穿好又住好岂不奇怪,其实到处打工也不是很累,还可以学到很多东西,是很好的人生体验。」

「说得也是。」齐雪儿赞同地点点头,「那做菜也是在那里学的吗?」一想到他精湛的厨艺,她就快流口水了。

「那是一个义大利老太太教的。」

「你去过义大利?」

马克翔摇摇头。「我不知道,我只记得那位老太太是义大利人,至于那时是不是在义大利我一点印象都没有,」

「怎么会?」齐雪儿纳闷得很,怎么会有人对自己在哪里都不晓得?难道是路痴,所以才会花了十年的时间才回到家。

「因为地名对我而言一点意义也没有。这十年来我一直觉得很空虚,灵魂像是翼在头顶上,看着身体漫无目的从英国开始,我一条街一条街地走,这十年来也许真把整个欧亚大陆都走遍了也说不定;我只是凭着一种生物本能,累了就睡,饿了就吃,再美,再如诗如昼的风景都只是我眼前一个模糊的影子。有一阵子简直跟行尸走肉没两样,有种人生苦短不如归去的感觉。」他顿了一下,续说:「幸而这一路上碰到不少人,他们对我的帮助很大,当然有一些看我不顺眼就拳打脚踢的家伙,但大部分的人都是很好心的。他们收留我,让我有地方可以休息,和我谈话、鼓励我面对自我,使我深深感动。但他们能给我的温暖有限,我的心还是常常处于孤寂寒冷的状态,就像追日的夸父一样,我的心底有个声音催促我不停歇地走下去,追寻我生命中不知所在的太阳,直到我倒下为止。我就这样走着,有一天走到香港,看着身边和我相同发色,肤色却完全不能沟通的人,突然间想起了台湾;可是我还在犹豫,就在天星码头看着船进船出,我看了一天,第二天就买了机票回来了。」

「你是说你就这样流浪了十年?」齐雪儿简直不敢置信。

「我不知道,也许是十年,也许是十分钟,反正对我来说,时间比地名更不具意义。」

对于他的答案,齐雪儿又是摇头、又是叹气,真的佩服得五体投地,她早该猜到他会这样说的。

「你知道吗?我觉得你好象小说中的人物。」

「为什么?」

「你花了十年的时间去流浪,到头来却连自己去过哪里都搞不清楚,那你究竟是为了什么去流浪?不会是为了流浪而流浪吧!」

「我也不知道。」

齐雪儿露出一个「我就知道你会这样说」的表情,如果不是看在他让她白吃白住的份上,她一定对他说「你该去看医生了」。

马克翔一眼就看出她在想什么,因为齐雪儿是个把一切心思写在脸上的人。他知道她一定认为他疯了,但是他没有。他很清楚当初是为什么开始流浪,只是经过了十年,他又回到原点,这才发现他什么都没得到,所以他迷惘了。这十年究竟意味了什么?和他同年纪的男人,现在应该是为了家庭、事业而努力的时候,只有他,什么也没有,虽然他完全不想去拥有,不要家庭、不用事业,甚至连他自己都是早已放弃。那么他到底是为什么回来?他想在这里做什么?他真的不知道。

「喂!」齐雪儿的声音将他的思绪拉回。

「什么事?」

「那你现在想做什么?」

「什么都不做。」马克翔答得干脆,他根本搞不清楚自己能做什么,又什么都不想做,那干脆什么都不做吧!

「什么都不做?」齐雪儿以高八度的声音覆诵他的话,「你是说不用工作,整天在家里研究新菜单吗?」

「也许吧!」他回答得不肯定。也许明天早上醒来,他会发现自己置身于纽约的布鲁克林,那是很有可能的,

「我知道你有点钱,但是不事生产会坐吃山空的。」齐雪儿不以为然,难怪人家说富不过三代,眼前的马克翔就是个血淋淋的例子,一张像山贱似的脸却只会躲在厨房里研究食谱。她长这么大还是第一次遇上这种人,以往她认识的男人哪个不是本着拼命三郎的冲劲,日也操、暝也操,就是为了口袋里装满钞票,每晚睡不同的女人;她的公司随手一抓,没一个男人不是这样的,偏偏眼前这个似乎根本完全不了解何谓男人本色,无欲无求到简直可以成仙了。这种男人对她而言可是全新的接触呢!

「不要紧,再苦的日子我也过过了。有一次我在大风雪中迷路,没食物,没御寒物品,喝了三天雪水也是撑过来了。」

「在大风雪中迷路,喝了三天雪水?」齐雪儿喃喃念着。敌情这位马先生不只是山贼,还是史前山贼,她真该问问他有没有茹毛饮血过。

「真的,那一次我还以为我死定了,早上醒来发现我还活着时,我自己也觉得奇怪呢!」

「是呀!我也奇怪雪女怎么没捉你去当她老公。」

「欧洲没有雪女,那是日本才有。」

「你怎么知道?也许雪女和你一样想不开,也出去流浪呢?」

马克翔侧着头想了想,咧嘴一笑。「的确,也是有这个可能。」

齐雪儿在心中重重地叹了口气,看来他真的是史前人类,莫怪乎脑容量比较小。她摇摇头,目光瞥见堆在墙边一纸箱,一纸箱的书,还有更多的书七凌八落地敌在箱子四周。

「哪来这么多书?」齐雪儿好奇地蹲下去翻看,有英文、法文、德文、西班牙文租义大利文的,甚至还有简体的中文书,更多的是她看不懂,根本不知道是哪一种文字写成的书。

「下午我去律师那里领回来的。我在流浪的时候无事可做,就不停看书,看完了就寄回来给我的律师,请他暂时帮我保管。」

「哇!真不得了,你是说这些书你都看过?」齐雪儿简直不敢置信,这些书起码上千本,他真的把这些书都看过了?

「没有全部,有几本只看了一半。」

「那也差不多了。」齐雪儿想,真看不出这头大熊这么有内涵。「没想到你这么喜欢看书。」

「我死去的爸爸对我说过一句话:没脑子的男人注定要当女人的玩物,同样的,只有有脑子的男人才能将女人当玩物,所以我从小博览群书,就为了怕哪天不小心给女人玩去了。」

「这你不用担心,凭你那副尊容,绝对没有女人会把你当玩物的。」她心里是这样想,但也不好意思光明正大讲出来,毕竟现在她是看人脸色吃饭,得要巴结一点。「我相信你绝对够聪明,不会被女人玩去的。」

「还好啦!人外有人、天外有天,一山还有一山高。」马克翔谦虚得很,见齐雪儿不停地翻看那些书,一副很有兴趣的样子。他很大方地开口:「如果妳想看的话,尽管拿去没开系。」

「啊!不用了,我看到没图片的书就想打瞌睡。」齐雪儿敬谢不敏。开什么玩笑?要她左手拿书,右手拿字典,她才没这种闲工夫。

「是吗?」马克翔笑笑。其实他也不是有耐心的人,之所以看了那么多书,一方面是基于上述的原因,另一方面则是旅途无聊,打发时间罢了。「事实上,我也常在失眠的夜里看这些书,效果挺好的。」

「你常失眠吗?」齐雪儿又瞄了一眼那堆书,以这些书的厚度来看,他这些年来大概从没睡过一天好觉吧!

「经常失眠,有时会连着两、三天睡不着;说也真奇怪,不管白天再怎么劳累,晚上疲乏地躺在床上就是合不上眼,头脑反而更清醒。」

果然!齐雪儿很难得地猜对了,

「那一定很痛苦吧!」她以同情的眼光看着他。「我是从来没有失眠过,我妈说我生平最大的本事就是睡觉,头一沾枕三秒内就睡着了,比大雄还厉害。」

「那妳很幸运。」

「是啊!」齐雪儿看着马克翔有条不紊地整理一屋子的凌乱,觉得他真的是个细心的男人。「喂!你慢慢整理吧!我想睡了。」

「晚安。」

临走前,齐雪儿不忘再回头来警告一番。「喂!可别说我没有提醒你哦!如果你晚上再不小心上错床,可不是像上回把你踢下床那么便宜哦!」

「知道了。」马克翔笑得露出一口白牙,看来这女孩似乎把他看成急色鬼了。

不过他不在乎,而且他很高兴答应苏伟同让齐雪儿留下来。有她在,至少不用对着空气喃喃自语,虽然他不是怕寂寞的男人,但唯独在这间屋子里,他不愿独自一个人。


第2章

齐雪儿一边工作,一边幸福地笑着,她一辈子没像现在这么幸福过。这些天来拜马克翔之赐,她吃香的、喝辣的,衣服马克洗、地板马克拖、肩膀酸了马克搥,差点连上厕所也要马克帮忙擦屁股了。

「不行、不行,再这样下去我会变成一头猪的。」齐雪儿快乐地想。「哎!伤脑筋,晚上不知道又要吃什么好料的?」

「雪儿!」吴佳茵不客气地敲齐雪儿的头。

「会痛啊!」齐雪儿抬起头瞪着始作俑者。

「谁叫妳大小姐不知道云游到哪里去了,我叫了一百八十几声也不理我。」吴佳茵一点也没有道歉的意思。「对了,妳到底在想些什么?笑得嘴都快裂了。」

「没有啊!」齐雪儿心虚地假装找事忙碌。「妳找我什么事?」

「我要问妳,公司的周年舞会妳找到伴了没?」

「哎呀!我差点忘了还有这回事。」齐雪儿懊恼地想。

她服务的这间外商公司真可说是钱多,事少、离家近;当初真不知道是怎么让她瞎猫蒙上死耗子。她的一票同学也打死不相信,因为她齐雪儿小姐大学四年,英文暑修是一次都没漏过,这样的人也能进「外商公司」?但是事实摆在眼前,由不得他们不信。

话说回来,这间公司万般皆好,就坏在洋鬼子老板没事就爱办什么舞会,说是要增加同事间的友谊和上下属间的交流,所以办起舞会来一定是全公司上下总动员,更要命的是一定要携伴参加。前几次都让她打混过去了,但这次是公司二十周年庆,可不能再马虎了,

「妳忘了?」吴佳茵鸡猫子喊着。「不过没关系,反正妳还有后补嘛!」

「后补?谁呀?」齐雪儿奇怪她有后补,怎么她自己不知道。

「哎!再装就不像了。」吴佳茵暧昧地挤眉弄眼。

「等等,妳该不是指那个萧建仁吧?」

「废话!全公司上至董事长,下至扫厕所的欧巴桑,谁不知道萧建仁在追妳。」

齐雪儿头痛似的揉着太阳穴,一提到这个「小贱人」她就一个头两个大。真不知道她上辈子烧了什么好香,这个小贱人打从她一进公司就盯上她;她对他可是紧遵保持距离以测安全的不二法则,原因无它,就因为萧建仁的口头禅是「讨厌、死相!」天哪!想想看,一个大男人用嗲嗲的声音说这句话时,她全身的细胞就死了不止一半,如果要她跟这死人妖一起参加舞会,她不如铺盖卷一卷回家吃自己还比较快。

「别这种表情嘛!萧建仁虽然有点娘娘腔,但是人挺不错的。」

「是哦!」如果真的不错,妳怎么不找他当舞伴?齐雪儿没好气地瞪着吴佳茵。

「别瞪了,说曹操曹操就到,萧建仁来了。快点!形象、形象。」吴佳茵忙拉着齐雪儿·

萧建仁扭扭捏捏地走到齐雪儿桌前,头垂得低低的,眼睛定定地看着脚上的皮鞋。

「有事吗?」齐雪儿不得不开口问他,

萧建仁期期艾艾地用细如蚊鸣的声音说:「我想请妳当我的舞伴。」

「真不好意思,我已经找到舞伴了。」齐雪儿假意地陪笑,毫不理会吴佳茵在她大腿上又捏又抓的手。

「可是……可是……我听说妳还没找到伴。」

「我昨天找到了。」

「真的?」萧建仁抬起头以哀怨的眼神看着齐雪儿。

「真的,他叫……他叫……」齐雪儿脑子转得飞快,到底叫什么名字呢?马克翔那满是胡子的脸一下子跳了出来。「对了,他叫马克翔。」

「既然妳已经找到舞伴了,那就算了。」萧建仁不胜伤心地回到自己的办公室。唉!怎么他的命这么苦呢?爱情的花朵到底何时才会绽放?

齐雪儿看着萧建仁的背影,心中虽然有点不忍,但也只有说抱歉了,正在如是想时,冷不防肩膀又被推了一下。

「既然可怜他,就答应他-次嘛!何必编个名字来骗他,跳-次舞也不会死吧!」

「妳又不是我,当然说得轻松,而且我也没乱编名字,我真的有一个叫马克翔的男朋友。」像是想到什么,她又补充说明:「我知道妳没听过,那是因为我们认识不久,才刚交往而已。」

「不会吧?马克翔?这个名字取得真奇怪。」

「妳没看过他,他的人比名字更奇怪。」

「真的?」吴佳茵的脸霎时又绽放出光采。

齐雪儿真后悔自己的大嘴巴,她赶紧站起来。「对了,差点忘了张先生要的资料还没帮他印好呢!」

「这种事交给小妹去做就好了嘛!」吴佳茵硬是扯着要她坐下。

「不行,这份资料很重要,我不放心交给小妹。」不理会吴佳茵千斤顶般的蛮力,齐雪儿硬是甩了这个「无佳音」。

开玩笑,要是让「无佳音」知道马克翔是什么样的人,那明天一定有更大票的人来围着她问长问短;而「小贱人」更不用说了,她保证他一定会在她桌前一把鼻涕一把眼泪地求她别以身试险,跟那种胸无大志、自甘堕落的男人参加舞会,这样会毁了她的一生的。一思及这种情况,教她怎么能不落荒而逃呢?

***

「参加舞会?」马克翔一边炒菜一边问。

「这次你一定要帮我这个忙,不然我就死定了。」

「怎么会?不过是个舞会而已。」马克翔试了一下味道,嗯!不错。「妳试试。」

「真好吃,你应该去开餐厅的。哎!不对,不对,我是说你不知道我们公司多可怕,有一个人妖追死我了,如果不让他死心的话,我这一辈子就毁了。」齐雪儿可怜兮兮地说。

「妳的意思是要我假装是妳的男朋友?」马克翔把菜装盘端到餐桌上。

「对啦!虽然我委屈了点,但是临时又找不到人,所以我只好免为其难找你来充数了。」敢情她齐大小姐将冒充她男友这差事看成无上的恩典了。

「这么说还真是难为妳了。」马克翔在心底暗笑,到底是谁在求谁呀?

「你知道就好,那你到底是答不答应嘛?」

「我能说不吗?」马克翔双手一摊,有点无奈的样子。

「别这样嘛!是你自己说好的,就得情愿点,来——笑一个。」

他很听话地摆出-个最迷人的微笑。

「唉!不行,不行,」齐雪儿把头摇得跟波浪鼓似的。「看你满脸胡子,谁知道你是在哭还是在笑,而且说到胡子……」齐雪儿将马克翔全身上下再三打量。

「又怎么了?」

「你除了身上这套衣服就没别的衣服好穿了吗?」

不是她爱挑剔,从她认识他的第一天开始,他从来没换过打扮,永远是一条ADIDAS的热身裤和一件世界名牌GIORDANO的T恤;她甚至开始怀疑他是不是从不洗澡,不然怎么都穿同-套衣服?

「这有什么不好吗?」马克翔倒不认为这套衣服有什么不好。

「当然不好,你每天都穿同一套衣服不觉烦吗?」

「不会呀!我很喜欢这一套衣服,既轻松又舒适,也不怕脏,不信妳可以看我的衣橱,我还有四、五套衣服和我现在穿的这套一模一样,是我在大减价时买的,便宜又耐穿。」

齐雪儿真服了他,搞了半天原来他所有的衣服都和他身上穿的这两件一模一样。幸好像他这种异类只有一个,否则CHANEL和Dior的设计师都得切腹自杀了。

「那不用问了,你一定也没有西装了。」

「有呀!」

「有?」这个答案倒是让齐雪儿很意外。「真的?」

「真的,不过都是在十年前买的,不知道现在还能不能穿?」应该是可以吧,这十年来他吃不好、睡不好,没什么发福机会,搞不好还瘦了呢!

齐雪儿觉得快口吐白沬了,十年前的西装?虽说男装的流行变化不大,但这未免也差太多了吧!

「我看还是我买一套送你吧,就当作是谢谢你陪我去参加舞会好了。」

「何必这么麻烦,我自己买就行了。」想当初读大学时,其他的学生还在穿T恤和牛仔裤时,他已经是一套套的CK和VERSACE了,既随性又性感,不知道迷煞了多少女大学生的芳心,甚至还有女教授想和他约会呢!

「我看还是我陪你去买好了。」齐雪儿可不敢信任他的眼光,只要看到他那一身穿着和比猪窝还乱的头发她更肯定要陪他去买。如果真听他的话让他一个人去买,万一买了一件红衬衫配绿裤子回来怎么办?她可不想陪圣诞熊去参加舞会。

「我决定了,我一定要陪你去买。」

「既然妳这么坚持。」他是无所谓啦!只不过为什么齐雪儿要一副担心天塌下来的模样呢?

***

子夜过后,马克翔惊喘着从恶梦中醒来。

「又作恶梦了。」他心有余悸地轻抖着,这是造成他长期失眠的主因;其实他的恶梦一直是相同的情节,不变的人物,所不同的是他终于逐渐能够不大叫着醒来,或者醒来时发现枕头整个湿透了。

这是回家后第-次作恶梦,他摇摇头,下床打开衣橱。衣橱内,在一排的男性衣物间有一件白纱礼服显得格外突出。他将礼服小心翼翼地取出平铺在床上,手指拂过光滑的缎面,细心整理好每一个皱褶。

礼服其实已经有点发黄了,样式也不是现在流行的款式,而且在胸腹间还有一道破损,在破损处延伸到裙襬的部分染着浅浅的褐色印子。他顺着那道痕迹缓缓拂触而下,胸口止不住-阵阵地抽痛。

「为什么?」他不停地问自己,但从来也得不到答案,眼泪一滴,两滴的滑落在那些褐色的痕迹上。

他叹口气,抹掉眼泪,将礼服挂回衣橱内,然后下楼跨上他的脚踏车。他知道在这不夜城内,一定有一些和他一样难以成眠的人在等待灵魂的救赎。

***

「你最近心情很不好哦!」齐雪儿盯着马克翔的脸好半晌后,终于下了这样的结论。

应该是从前天开始的吧!她像往常般起床梳洗完毕后走下楼准备享受早餐,竟然餐桌上没有早餐,又见略带酒味的马克翔赤脚坐在空荡荡的游泳池内发呆,两眼无神地望向空茫的天际,那眼中有哀莫大于心死的落寞,让她不得不介意。

「生病了?」

马克翔摇头。

「吃错药?」

又摇头。

「不可能吧!难道你大姨妈来了?」齐雪儿就不相信他不说话。

马克翔还是摇头。

「算了、算了,我举双手投降。走吧!再这样和你干瞪下去我会花轰的。」齐雪儿说着就伸手去拉他。

「去哪里?」

「我还以为你变哑巴了呢?」齐雪儿不满地哼着。「你大少爷还记得要陪我去参加舞会吧!西装还没买呢!」

马克翔没有异议地跟着她到了百货公司,齐雪儿拉着他在男装部东游西荡的,就是拿不定主意。

「你看这套怎么样?」齐雪儿兴奋地指着一个模特儿身上穿的西装。

「土死了!」

「那这套呢?」

「只有青蛙才会喜欢,」

「这套?」

「又不是要去参加丧礼。」

「这一套总行了吧!」

「好恶心!」

「马、克、翔!」齐雪儿的头顶如果会冒烟的话,此刻百货公司的自动洒水系统大概要开始发挥作用了。

「走吧!」对于齐雪儿如火山爆发的脸,他根本视而不见。「这里的衣服根本不能穿。」

「那请问你哪里的衣服才能穿?」

「跟我走就对了。」

马克翔不发一言地带着齐雪儿穿过几条街道,直接来到ARMANI的专卖店,他非常大方地直接走进去,不理会旁人鄙夷的目光,直接坐进专供客人休息的沙发里。

「先生要『看』衣服吗?」售货小姐非常有礼貌地前来招呼,但是一双眼上上下下地打量这位客人;以他的穿著打扮,可能连一条手帕都买不起,但是又不能因此把人赶出去,来者即是客,是以她在「看」字上加重了语气。

「废话!来这里不看衣服,难不成是来喝咖啡吗?」齐雪儿满肚子火气,正好拿她当替死鬼。

可怜的售货小姐当了现成的炮灰,她露出一个非常不自然的笑容,在心中早已把齐雪儿的祖宗十八代都骂过一遍了。

「请妳拿本季的目录给我看好吗?」对于齐雪儿杀气腾腾的目光,他根本视若无睹。

「好。」售货小姐应声离去,

等售货小姐走远后,马克翔才低声对齐雪儿说:「有点风度嘛!」

「哼!」齐雪儿转过头去,打定了主意不理他。

马克翔耸耸肩,正好售货小姐带着目录回来了,他开始很用心地看起目录。

「请妳拿这一套、这一套还有这一套给我试穿。」马克翔指着三套衣服说。

趁着售货小姐去拿衣服时,齐雪儿赶紧问他:「你真的要买?」

「真的啊!」马克翔奇怪地看着她,不买他干嘛试穿?

「完了!」齐雪儿在心底暗叫不妙,开什么玩笑,以她这种薪水阶级买一套ARMANI的西装,不死也半条命;都怪她大嘴巴,当初为什么说要送他一套西装呢?但她又怎能猜得到他会狮子大开口,挑个跟他气质差十万八千里的ARMANI?

「好不好看?」在齐雪儿暗暗叫苦的时候,马克翔已经去换了第一套西装出来了。

「好看、好看,当然好看。」齐雪儿根本没看,她脑中不断盘算的是这一套西装要宰多少只猪公才够。

「妳根本没在看。」马克翔走过来把她的头扳正。「到底好不好看?」

齐雪儿这才正眼瞧他,平常看他穿得邋遢又不修边幅,没想到挑衣服的眼光还真有那么点水准,衣服还真的是不错。

「奇怪?你又不属鸡,嘴也没长歪,怎么这么挑嘴?」

「妳的意思是好看喽!」

「嗯!不错,头部以下很好看。」说真的,他老是穿得那么随便,她真不知道原来他的身材挺不赖,真的很适合穿西装。

「那我再换一套给妳看。」

马克翔把三套西装都穿了一遍,最后决定买第二套,也是最贵的那一套;一听到他说要买最贵的那一套,齐雪儿的心早就凉了半截。

「小姐,请问你们现在有没有打折?」

「抱歉,这些都是本季的最新款,所以不能打折,请问您是要刷卡还是付现?」做成了生意,售货小姐也笑颜逐开了。

「别急,我还没买完,」马克翔已经换回自己的衣服了。

「你还要买?说好我只送你-套哦!」关于这-点可得事先声明好。

「我知道,可是买了西装也得要买领结、袖扣,腰带,皮鞋,袜子和口袋方巾呀!」

天哪!齐雪儿突然觉得有点头晕目眩,刚刚他念的那-串加起来要几个零呀?等走出这个店门时,她可能也要顺便宣告破产了。

「雪儿妳看,这领花和西装配不配?」

「配、你说配就配。」齐雪儿已经提不起兴致和他玩配衣服游戏了。

好不容易等他-样样挑好,齐雪儿也已经快挂了。真正高兴的大概只有售货小姐了,她提着好几个纸袋放到桌上,笑瞇瞇地合不拢嘴。

「请问要刷卡还是付现?」

「等一下,我去……」提钱两字还没说出,马克翔已经抽出一张信用卡交给售货小姐。

「刷卡。」

「等一下,不是说好我送你吗?」

「下次吧,这些东西对妳而言太贵了。」

「你瞧不起我哦!」齐雪儿有点不高兴,难道就因为她白吃又白住,所以就被瞧扁了吗?

「我不是这个意思,只是妳的钱都是辛苦赚来的,就这样被我浪费掉太可惜了;我虽然不事生产,但是这点小钱也还不看在眼里,所以这笔钱应该由我来付才对。」

「可是我已经说过要送你了,君子一言既出驷马难追,无论如何我一定要送你。」他有他的坚持,她也有她的原则,可不能教人小看了。

「这样的话……」马克翔打开袋子翻了一下,把袜子拿出来。「不然这双袜子的钱就让妳付好了。」

「袜子?」齐雪儿盯着那两块布心里老大不高兴。「你就不能拿高级点的东西吗?」

「ARMANI的袜子还不够高级吗?」

「是够高级了,但我指的不是这个,你起码拿条领带吧!」

「好吧,领带就领带。」马克翔这一次倒是很容易就妥协了。

结完帐,两个人走出专卖店,迎面-阵清凉的夜风,吹得人神清气爽。

「好舒服啊!」马克翔伸了个大懒腰。「难怪有些人喜欢疯狂大血拼,原来痛快地花一笔钱之后,心情的确好多了,正所谓风吹鸡蛋壳,财去人安乐。」

「你当然安乐了,那一条领带就去了我一个月的零用钱了!」齐雪儿心疼地说。

「所以我才叫妳选袜子嘛!」

「我怎么知道一条领带那么短一块布也要那么贵。」齐雪儿还是念个不停,这下真是亏大了,接下来的一个月她非得叫他每天煮神户牛排给她吃才补得回来。「你是有钱没地方花吗?又不是要参加皇亲国宴,随便买一套就行了,你打扮得那么隆重,那我怎么办?」

「倒也是,那不然我们再回去帮妳也挑一套好了。」马克翔认真地说。

「谢了,那种衣服既贵又不实穿,再说你看我像穿ARMANI的人吗?」

「是不像。」瞥见齐雪儿突然冒火的眼睛,他赶紧陪着笑脸补充说明。「我的意思是ARMANI的衣服太成熟也太保守,配合不上妳青春活泼的气质,完全是衣服的不对,是ARMANI配不上妳。」

「这还差不多。」齐雪儿这才满意地点点头,「对了,这几天你到底是在郁卒什么?你知不知道你的脸本来就像杀人犯了,这几天心情不好看起来更吓人。」

马克翔原本恢复笑意的脸突然又沉默了。

「马克?你没事吧!」齐雪儿伸长五指在他眼前晃。

「没事,只不过好不容易暂时忘记那件不愉快的事,妳就别再点我死穴了。」

「好吧!」齐雪儿耸耸肩,她从来就不是爱揭人隐私的女孩,只不过……「还真看不出来原来你也会有心情欠佳的时候,我还以为你什么都不在乎呢?」

「怎么可能?我也是人呀!是人都会有情绪的。」马克翔苦笑,难不成他是被看成石头了吗?

「对哦!我倒忘了。」说真的,她不是故意忽视或贬低他,只是他那副什么都无所谓的死德性,还真容易教人忽略。

话虽如此,能看到他重拾笑颜,她也挺高兴的,虽然代价满高的,但是从他那得到的好处比起来,这点小小的牺牲也不算什么了。

***

不管齐雪儿再怎么样软硬兼施,马克翔仍坚持不剃胡子,不剪头发,所以虽然穿著一身ARMANI名牌,他仍然是一张山贼似的脸陪同齐雪儿出席舞会;不过他也做了一些妥协,将头发在脑后扎了条光滑的马尾,胡子也梳理得整齐又服贴,看起来像个有文化的山贼。但根据齐雪儿的说法:人要衣装、猴要金装,除非马克翔换一颗头,否则这一身造型只会让GiogioArmani半夜在睡梦中流下两滴伤心的泪珠。

不出齐雪儿所料,马克翔的出现为舞会现场带来一阵骚动,在场的这一群衣香鬓影、风度翩翩的绅仕淑女莫不对他行注目礼。也亏当事人沉得注气,想来是脸皮够厚,早就对这种反应习以为常了,态度仍是惯常地从容不追。

「真服了你,被大家当猩猩一样看,还能表现得这么理所当然。」

「猩猩?是指我吗?」显然还有人搞不清楚状况。

「废话!看你一脸毛,人家还当你未完全进化咧!」齐雪儿翻着白眼瞪他,早知道他这么惹人注目,反应却又慢半拍,真不该带他来丢人现眼的,搞得现在大家都知道她齐雪儿有个类人猿的男友了,这件事一定又会被拿来大笑特笑三个月的。

「毛多性感嘛!」

「恶心!」齐雪儿转过头去,远远便看见吴佳茵拖着萧建仁向他们走来。「糟了!」

「怎么了?」马克翔-副看好戏的表情,因为在天不怕、地不怕的齐雪儿脸上出现这种如临大敌的表情,可真是难得一见的「风景」。

「没有好消息跟小贱人来了。」这下可惨了,吴佳茵那张嘴巴可是一万兆赫的广播电台,功力非凡呀!

「那又怎么样?」

齐雪儿还来不及回答,吴佳茵和萧建仁已经来到他们面前就定位了。

「雪儿,这就是妳男友吗?好特别呀!」吴佳茵-脸似笑非笑,暧昧得很。「不帮我们介绍一下?」

「这是我朋友马克翔,这两位是我同事,吴佳茵、萧建仁。」既然来都来了,齐雪儿只好硬着头皮为他们介绍。

「马先生,你好。」吴佳茵大方地伸出手和他相握。

「不用客气,叫我马克就行了。」马克翔仍是一派地从容自在。他就不明白,眼前这两个看似善良无害的人怎么有本事叫齐雪儿这个辣妹紧张成这样?

要知道,齐雪儿这个人是标准欺善怕恶型,遇强则强、遇弱则弱,所以再有什么天大的火气,一遇上萧建仁这种阴阳怪气的磨人精就没辙了。

扭捏了半天,萧建仁才伸出手来。「你好,我是萧建仁。」

「你好。」马克翔含笑握上萧建仁的手,才一握上他的心就一惊,这真是男人的手吗?又细又滑,简直比女人的还要柔若无骨,再仔细瞧那一张脸,斯文秀净,嫩得好象可以捏出水来;那个声音是嗲又细,难怪齐雪儿要将他形容成人妖了。

萧建仁也上上下下地打量眼前的男人,瞧瞧那一脸的黑毛,分明就是个衣冠禽兽嘛!论长相,他一点也不输给这个连五官长在哪里都不知道的家伙;论气质那更不用说了,这家伙比得上他文质彬彬、玉树临风吗?但是为什么齐雪儿对他这旷世美男子不屑一顾,却看上这种大猩猩呢?

「雪儿,妳男友的造型好——特殊哦!不知道马先生在哪里高就?」萧建仁酸溜溜地问。

「我……」

「他是搞艺术的。」马克翔-句话还没说完,就被齐雪儿半路拦截。

她心虚地看着马克翔。她知道撒谎不太好,可是善意的谎言应该无伤大雅,再怎么说艺术工作者总比无业游民好听多了;况且从另一个角度来看,艺术家不也是无业游民的同义复词吗?

「哇!雪儿什么时候变得这么有气质,竟然交了-个艺术家男友?」吴佳茵夸张地张大了嘴巴。

齐雪儿恶狠狠地瞪了她一眼,真恨不得能在她的嘴巴上装一个灭音器。「妳的意思是我平常很没气质喽?」

「怎么可能?在我心中,妳是最美、最有气质的;群星为妳闪烁、百花为妳齐放。妳就像山头的皑皑白雪,圣洁不可侵犯。」萧建仁一本正经地讲完这一长串话后,一张小白脸已经胀红得像猪肝一样了。

在-旁的马克翔早忍不住笑出来了,这么肉麻的话也真亏他说得出口,更难得是一气呵成,连一颗螺丝也没吃。

萧建仁生气地看着马克翔,他的一番肺腑之言竟被这家伙当笑话看?

「怎么?你不同意吗?」萧建仁挑衅意味浓厚地看着情敌,大有一触即发的火药味。

「没有,只是没想到十年没回来,台湾的男人变得勇于表达多了。」

「这才是新新人类应有的作风。」言下之意就是马克翔已经过时了。

马克翔扬扬眉毛,他这才想起他现在的身份是萧建仁的情敌,也难怪会得到这样的回敬了,「说得也是,在这一方面我的确自叹不如,因为这些话通常都是女人对我说比较多。」

萧建仁一口血几乎要喷出来了,这家伙还真不是普通不要脸,他以为他是布莱德彼德吗?高贵有品味-如齐雪儿,为什么会看上这种男人呢?

齐雪儿眼看苗头不对,连忙出来打圆场。「好了,你们两个肚子饿了吧?我们去吃东西吧!」

趁着大伙往放食物的桌子移动时,萧建仁轻轻拉住齐雪儿在她耳畔低语。

「雪儿,听我说,像这种吃不饱、饿得死的艺术家还是趁早分手得好,他不会带给妳幸福的。」

「谢谢你的忠告,不过你放心,他虽然是艺术家,但是一年半载内也饿不死的。」

「但是-年半载之后呢?以后怎么办?」

「以后的事以后再说。」齐雪儿挥挥手,快步赶上马克翔。

「他还不放弃?」马克翔细心地为齐雪儿取来盘子,夹上她爱吃的菜。

「对呀!烦死了。」齐雪儿原本苦着的脸,在看到满桌美酒佳肴时又放出光芒。

「我现在才知道妳为什么巴不得甩了他。」马克翔真心为她默哀,想甩掉这个超级牛皮糖可不容易,看来齐雪儿真是遇上天敌了,上帝毕竟是公平的。

「小俩口在讲什么悄悄话?」吴佳茵硬是凑进来,一副洗耳恭听的模样。

「我们在讨论沾在衣服上的口香糖要怎么除掉。」马克翔转得很快,客客气气地回答吴佳茵的问题。

「你的衣服沾到口香糖吗?」吴佳茵上下打量他。

「不是我,是雪儿。」马克翔在心里偷笑,她不只沾到口香糖,而且还是超黏口香糖。

「那简单,我教妳,拿冰块敷在口香糖上,等到口香糖变硬了就可以轻而易毕地剥下来了。」

「看不出来,原来妳也懂得做家事呀!」齐雪儿故意挖苦她。

「还好啦!虽然不是很专精,但当贤妻良母也绰绰有余了。」

吴佳茵说得沾沾自喜,在-旁的马克翔和齐雪儿却差点不支倒地。

「妳还真是有自信哪!」

「当然啦!做人要有自信,这样才能抬头挺胸,走路有风,」吴佳茵大言不惭地说。

这下齐雪儿敢肯定了,这「无佳音」的字典里一定找不到「耻」这个字,否则这么不要脸的话怎么讲得出来?话说回来,要不是她如此厚脸皮又不知悔改,又怎么会赢得「放送头」的美誉呢?

马克翔饶富兴味地看着吴佳茵,想来齐雪儿已经是怪人一个了,没想到她的朋友更绝,一个「无佳音」、一个「小贱人」,还真是绝配。看来认识齐雪儿还真是个不赖的决定,幸好当初让她留下,否则生活多寂寞难耐呀!

「对了,我还不知道马克你是从事哪方面的艺术工作呢?」难得齐雪儿自投罗网,带了一个如此「醒目」的男友来,她若不好好把握机会挖几条独家来强力放送,那就太对不起她放送头的外号了。

「我……」

「他是搞音乐的。」齐雪儿再一次抱歉地看着马克翔,如果她不抢话的话,天知道他会做什么回答?流浪艺术家?

「哦!原来是音乐家,摇滚乐?」看他一脸颓废,她也只能作如是联想。

「不,是古典音乐。」这次马克翔没让齐雪儿抢答了,如果他再不自己回答,搞不好等一下他就变成吹「西索米」的了。

听到马克翔的答案,齐雪儿则是焦急地要跳脚了,她才想回答对呢!哪知道被他捷足先登,而且他什么不好答,竟然回答什么劳什子的古典音乐,别笑掉人家大牙了,看他那模样,大概只能有「杀鸡」的水准而已。

「古典音乐?你是说贝多芬?」古典音乐她就知道贝多芬这三个字而已。

「古典音乐不是只有贝多芬而已。它分很多种,大致上来说可以依乐派分为巴洛克、古典,浪漫、国民、现代这几个乐派,像贝多芬就是属于古典乐派的,再依乐器和乐手编制的不同还可以分成交响乐、管弦乐等等,大型编制的乐团演奏起来气势磅礡,不同凡响,就像是参加了一场空前绝后的盛宴;但我个人还是比较偏好单-乐器,我认为只有单纯的乐音才能将演奏者的技巧发挥得淋漓尽致,也唯有这样才能让听者真正领会乐器之美。至于我最喜欢并且擅长的乐器则是钢琴,一提到钢琴,大概所有的人都会马上想到贝多芬,不过贝多芬虽然也写过许多悦耳的曲子,但是论起对钢琴的投入以及绝妙的技巧,我还是比较欣赏萧邦,还有李斯特也不错,他的技巧堪称一绝,虽然有人对他的评价不高,但是以纯音乐的观点来看,我认为他的确是一个天才。」

「等等,你说什么?李石头?」马克翔那洋洋洒洒一长串的古典音乐论听得吴佳茵一头雾水,石头和钢琴有什么关系?

「是李、斯、特,不是石头,」马克翔仍是一脸笑意,至于是嘲笑还是好笑,由于旁人根本看不出来他在笑,所以笑容的真正含义只有他自己明白了。

「原来是李斯特。」吴佳茵一副恍然大悟的模样,其实她还是有听没有懂,「我知道,他也很有名嘛!」

「对呀!尤其是他的感情生活,和他的音乐-样精采。」

「对呀!对呀!」吴佳茵不住地点头。「像他那样痴心专情的音乐家真少见,为了情人谱出那么多美丽动人的曲子。我也很希望能有人为我写一些浪漫美丽的曲子,如果有人肯为我写,那我就是死了也甘心了。」

「那有什么问题,我可以写一首送给妳。」马克翔简直快笑翻了,但表面上仍是一脸正经。

「真的?!那不会太麻烦吗?」吴佳茵简直快乐翻了,她长这么大,第-次有人说要写歌送她!

「不会,一点都不麻烦。」马克翔强忍住即将爆发的笑意。「佳音赠美人,正好相得益彰。」

听到这种恭维,吴佳茵晕陶陶得简直要飞上天了。「你太客气了。雪儿,妳的眼光真不赖,交到这么有才华的男友,好了,我不打扰你们了,要记得帮我写哦!」

吴佳茵心满意足地走了,等她一转身离去,马克翔就忍不住搥着墙壁,笑到眼泪都流出来了。

「马克!你没事吧?」齐雪儿担心地看着他,怎么好端端突然发起疯来了。

「没事,我只是想到她说李斯特是个专情的男人就想笑。」马克翔好不容易才稍微控制住笑腺。

「不然他是个什么样的男人?」她的好奇心被点燃了,好想知道这次这个「无佳音」究竟错得多离谱。

「他是个有名的风流浪子,见一个爱一个,可以说是女性的天敌,后来不知道怎么看破红尘出世当教士去了。」

这下齐雪儿总算明白吴佳茵闹了一个多大的笑话了,一个花心大少被误认为痴情种子,不懂就说不懂嘛!何必打肿脸充胖子,笑死人了,改天她一定要去买一本《李斯特传》送吴佳茵,包准有人会懊恼得三天三夜睡不着。

「真有你的!」齐雪儿高兴地用力拍一下马克翔。「没想到你不但没让我跌股,还帮我报了一箭之仇,真是太痛快了。」

「是呀!的确很『痛』快!」马克翔摸摸发疼的肩膀,哀怨地说。

「为了谢谢你的一臂之力,你想吃什么尽管说,我全权处理,」齐雪儿很阿莎力地拿起盘子,虽然是借花献佛,但能被她齐雪儿小姐亲手伺羹汤也是无上的光荣呢!

「谢了!不过我还是自己来比较习惯。」马克翔说着就要去拿盘子。

「不行,我说要帮你服务的。」齐雪儿连忙把盘子藏在背后。

两个人正在僵持不下的时候,一个略显苍老的声音在他们背后响起。

「马克翔?」那声音试探的意味浓厚,显然说话的人也不确定。

马克翔应声回头,在见到背后的老者时,原本带笑的脸一下刷地雪白,幸好他的胡子遮掩了一切,否则别人会以为他见鬼了。

「果然是你。」老人的脸上有一种混合了高兴、怨恨、痛苦的奇异表情。「虽然你留起胡子,发型也变了,但是我一听到声音就知道是你,甚至不必看你的脸。」

「没想到有人这么惦念我。」马克翔的声音有些干哑。

「那是因为我想忘也忘不了。」

「我想也是。」马克翔苦笑一下。「您这几年过得还好吧!」

「托福,虽然没什么值得高兴的事发生,但是日子还是得过下去。」

「你们在说什么呀?」齐雪儿忍不住插嘴进来,她可不习惯被忽视。

「差一点忘了还有小姐在,这位小姐是你的新情人吗?」老人目不转睛地盯着齐雪儿看,眼中闪着奇异的光芒。

「不是。」马克翔马上否认。「我们只是普通朋友。」

齐雪儿不高兴地嘟起嘴巴,就算真的不是情侣关系也不用否认得这么快呀!何况刚刚在吴佳茵和萧建仁面前他还假装得那么像,现在说翻脸就翻脸,好象当她是讨人厌的苍蝇,真是呕死了。

「看来小姐好象不太同意。」老人神秘地笑了一下。「不为我们介绍一下吗?」

马克翔为难地看着齐雪儿,他一点也不想介绍他们两个认识,他有强烈的预感,他这样做一定不会有好下场。可是齐雪儿一副吃人眼光,如果他不介绍,一定会被她误以为瞧不起她,但是再看到老人一副黄鼠狼给鸡拜年的贼样,他怎么敢做介绍。唉!真要命,早知道会遇到这个老头子,打死他也不会来的,天知道这老头真正的企图是什么?他的耐心已经快用光了。

就在他左右为难的时候,齐雪儿已经很大方地报上自己的姓名了。

「我是齐雪儿,您好。」

「齐小姐,妳好。」老人递上自己的名片。「敝姓赵。」

齐雪儿正要接过名片,却被马克翔半路拦截,他拿到名片就当着老人的面将名片撕成碎片,放进自己的口袋。

「我不相信你有兴趣认识我的朋友,你到底有什么企图?」马克翔的目光霎时变得锐利无比。

老人不怒反笑。「脾气还是一样冲?我还以为这十年来你应该有所改变。」

「那是我的事,用不着你操心。」

齐雪儿惊讶地看着马克翔,看他说话的语气似乎在生气,但她不明白,对一个看似和善的老人家何必用这种口气呢?她还以为他是什么都无所谓的好好先生呢!今天意外地看见他强悍的一面,挺帅的嘛!只不过似乎用错对象了。

「马克。」齐雪儿小心翼翼地拉他的袖子。「再怎么说赵先生也算长辈,你用这种口气和他说话不太好吧?」

「没有关系,」赵震东反倒笑得很开心。「我早就习惯了,这还算客气的,齐小姐还没见识过更恶劣的。」

「没错,如果你真这么犯贱,那我就家法伺候了。」马克翔冷冷地说。

「看来是我该知难而退的时候了。」赵震东很识相得不再自讨没趣。「齐小姐,下次见了。」

「最好不要再见。」马克翔对着赵震东的背影比了一个很不雅的手势。

「喂!保持点形象好吗?你不要面子,我还要脸呢!」齐雪儿连忙把他的手拉下来。

「对不起。」马克翔歉然地说。

「无所谓啦!反正你比都比了。」齐雪儿低声地咕哝着。「不过你这样吐槽那个赵先生没关系吗?看样子他好象也不是好惹的。」瞧那老先生一身的行头,钻表,钻戒的,还有那会让人闪到眼睛擦得比太阳还亮的皮鞋,她虽然不识货,也知道那些加起来要好几个零;换句话来说,就是此人是有钱又有势的。

「我才不怕他,是他先对不起我的,亏他还有脸敢来见我。」

「他倒了你的会钱吗?」看他说话时眼内寒光-闪,冷冽得彷佛可以直直穿透人体,齐雪儿突然觉得头皮有点麻。

「不是。」

「那不然是什么事?」除了钱之外,她实在想不出有什么事能让人反目成仇。

「算了。」马克翔沉重地甩甩头。「都已经是十年前的陈年往事了,再说他儿子也为这件事付出代价了。」

「怎么他儿子也有份?」齐雪儿是愈听愈糊涂了,虽说父债子还是天经地义,但是她看这姓赵的人好好的,不像有病痛的样子,既然没有驾鹤西归的迹象,他儿子何必背这个黑锅呢?

「算了,说到妳明白,天就要塌了。」马克翔亲昵地揉揉她的头发。「有时间担心我,不如先担心妳的肚子吧!」

齐雪儿这才发现她的肚子已经开始「击鼓伸冤」了,先前被那几个冒失鬼搅局,害她根本没机会好好慰劳她的五脏庙,这一次她可不管了,就算是天皇老子来也不买帐,一切等她先填饱肚子再说。如果再有哪个不识相地跑来妨碍她齐雪儿向五脏庙朝贡,那她绝对要那人后悔莫及!


第3章

自从马克翔答应为吴佳茵量身订做一首曲子后,她就不厌其烦地每天来向齐雪儿晨昏定省、嘘寒问暖一番,真比伺候自己的老妈还要周到。

「马克的进度如何啦?」

「妳看我要不要去提供他一些灵感?」

对于这些关心,齐雪儿实在是无福消受,在不胜其扰之下,她向马克翔提出最严重的抗议。

「都是你,有事没事乱开空头支票,现在好了,叫我去哪里生一首歌给吴佳茵?」她现在终于知道什么叫自食其果了,早知道就说马克翔是画家,如果他说要送一幅素描给吴佳茵也比较好办,花个几个百块请人代打,要美要丑都不是问题。

「小case嘛!」马克翔还是一派自在潇洒。「我开的支票就由我来兑现好了。」

「你?哈!哈!哈!我看还不如我自己写还比较快。」说到底她就是不相信他真的懂五线谱,真要等他写,不如她自己五条线划一划,再拿把豆子洒下去照抄还比较保险。

「妳等着瞧好了。」对于齐雪儿的狗眼看人低他并不以为意。

为了证明他真的有两下子,也下知道他去哪里翻出来,总之他找到了一把小提琴,还有模有样地为小提琴上弦、调音起来。

「哇!真的还假的?你真的会?」就算看到他拿着小提琴,-副大师的模样,齐雪儿还是不敢相信他真的行。

「等一下妳就知道了。」马克翔神秘一笑,其实他也好多年没碰琴了,还记得多少他也没把握。

「等等,你那天讲起萧邦、李斯特一副很内行的样子,怎么你不是要弹钢琴吗?怎么现在又变成小提琴?」

「我的钢琴是弹得不错,可是小提琴拉得更好。」其实舍钢琴而就小提琴的最主要原因是目前他手边所能找到又可以用的乐器也只有小提而已,否则真要写歌还是该用钢琴才对。

「对于夸奖自己,你还真是不吝啬。」

「哪里,近朱者赤、近墨者黑嘛!」言下之意,他这一套就是跟她大小姐学的,不过不知道是齐雪儿装傻还是他国学程度太好,她竟然没有听出他的意思。

在经过几次反复试音后,马克翔才满意地把琴架上肩膀,以-个优美的姿势拉出第一个音符,随即一首十分美丽的曲子轻轻流泻而出。那音符如诉如慕,说不出的哀美幽怨,一曲终了,齐雪儿已经听得目瞪口呆了。

「雪儿!」马克翔不客气地用弓敲着她的头。「就算真的很难听,也请假装一下好吗?」他不太满意地说,毕竟还是太久没碰琴了,他的技术真的生疏不少。

「怎么会?真是太好听了!」齐雪儿回过神来,用力地鼓掌叫好,这么美的曲子,她还是第-次听到呢!

「真的?!」他有点不敢相信。「老实说,我刚刚拉错了好几个音。」

「有吗?我一点也听不出来,你真的拉得好好。」齐雪儿衷心而崇拜地说。「这首曲子叫什么?」

「卡侬。曲子是很美,不过独奏还是差了点,如果有大提琴合奏感觉更棒。」

「这样就很棒了。」这可是她的肺腑之言。「我没想到你竟然能拉得这么棒,那些音符真是太匪夷所思了,你怎么能拉得这么好?」

「学的呀!只要基础打得好再加上勤于练习,想要拉好琴并不是什么难事。」

「谁说的,我也是很认真想学呀,可是从小学我妈帮我请第一个钢琴老师那天算起,三个月内我总共换了十个老师。第十个老师对我妈说:与其教我弹钢琴不如去教乌龟飞;她这一句话彻底粉碎我的自信心,以后打死我也不碰钢琴了。」

「没这么严重吧!」他实在不敢相信,天底下真有这么笨的人吗?

「真的就是这样!所以我看见人家能弹得一手好琴总是非常佩服。」她这样-说他倒不好意思起来了。

「其实我会乐器也是无心的,说到底还得归功我爸,要不是他以前总是忙着赚钱没空照顾我,把我送去学东学西的,今天也不会拉得这么一手好琴了。我还记得那时我爸因为太忙了,所以我从三岁起就在各个才艺班间流浪,钢琴、小提琴、油画、书法、心算、空手道、跆拳道、游泳、速读、英文会话、陶艺、剑道、溜冰、围棋……,多得我也记不清了,反正那时每天都在赶场,一天至少赶两场,简直比我爸还忙。」

「真的还假的?」太夸张了吧!三岁?她三岁时在干嘛?好象是流着鼻涕和隔壁的小孩玩官兵抓强盗吧!

「真的呀!一直到我上小学为止才固定为一,三钢琴,二、五小提琴,礼拜四是心算和书法,礼拜六游泳和空手道,星期天最忙了,英文、剑道和溜冰,这些课程大概维持到小学毕业吧!上国中以后就只剩钢琴、小提琴、空手道和剑道还有继续学,直到我去流浪前我都没停过。」

「这么说来……」齐雪儿掰着手指头数。「天啊!你钢琴和小提琴学了十七年!」

「而且我的空手道和剑道都是黑带的段位高手,可以开班授徒了。」

「学了那么久,那难怪你可以拉得那么好。」齐雪儿这一次是真的服气了。「对了,刚刚那首曲子,你可不可以再拉一次。」

「当然可以,就是再拉十次也行。」难得有人如此陶醉,虽然技术只恢复了四成左右,他还是乐于表现。

看着他将琴架上脖子,全神贯注地拉小提琴,一个个悠扬的琴音从他手指滑出,她简直快钦佩得五体投地了。因为她老是学不会,所以从小她就最爱看人弹奏乐器。每每在电视上看到演奏会的转播时,她会盯紧那一双在黑白琴键上轻灵跳跃一如舞蹈般优雅的修长手指,彷如中了巫师的魔咒般,整颗心随着音符的起落而忽高忽低,这样兴奋莫名的亢奋状态通常可以持续一整天。虽然她还是不懂得欣赏乐曲的优劣,但音乐演奏就是对她有着致命的吸引力,无奈的是她自己是一样乐器也不会,那短短的三个月只让她学会了一件事,就是如何以音波神功让人发疯,那十位老师临走前如获大赦的表情她是一辈子也不会忘的。问题是她也不想当音痴呀,但只要一看到豆芽菜她的脑子就自动短路,手也开始抽筋,因此乐器就成了她胸口永远的痛。

而如今,竟然让她发现马克翔是乐器高手,怎么不教她兴奋不已?她一直用梦幻的眼神看着他,天啊!拿着小提琴的他真是酷毙了!无论是收弓、拉弓都是这么有型有款,就连平常看来一塌糊涂的长发、乱胡,此刻全成了增添他魅力的特质了。怎么她以前都没发现原来他有这么迷人的一面呢?还好现在发现也不算太晚。

再且仔细想想,她以前还真是疏忽他太多了,撇开不务正业不谈,马克翔还真是难得一见的新好男人,煮饭、烧菜,洗衣样样拿手。房子一经他的手,只能用「纤尘不染」这四个字来形容,草皮修得整整齐齐简直可以打高尔夫球了,花草树木也照顾得又高又壮,连游泳池都打上腊了。他又不抽烟、不嚼槟榔、不赌博,也不乱搞男女关系,时下男人轻浮急躁的毛病他都没有,待人总是和和气气的,又饱读诗书,论内在真是完美得无话可说;论外在,头部以下她打一百分,头部以上则是不予置评,除此之外,他还会乐器,真可说是允文允武了。为什么这样早在恐龙之前绝迹的完美男人她到现在才看出来呢?

等等!说完美似乎太早了点,他并不是没有缺点,他最大的缺点就是没有野心,没有野心的男人就不够男子气概了,而且谁知道在那张胡子脸底下是不是一张像科学怪人般的脸?毕竟上天是公平的,所以波大的女人无脑就是个道理;不过虽然她很在意男人的美丑,但是总前段所述,她愿意为他破例一次,因为「三心牌」的男人虽然看了伤「心」,但是出外放「心」,在家安「心」嘛!

马克翔专心地拉完一曲后,正要停下来休息一下,就发现齐雪儿痴痴的眼光紧跟着他不放。

「怎么了?我的音乐真这么令妳感动吗?」马克翔动容地问。

「我可以问你一个问题吗?」齐雪儿的口气突然变得很认真。

「可以呀!随妳问什么,我知无不答。」

「我可不可以爱你?」齐雪儿最肃地说。

「什么?!爱我?」马克翔差点跌倒。

难得看她一本正经,他还以为她要说什么至理名言,没想到竟然是问可不可以爱他?他真的被打败了,

「你怀疑吗?我可是想了很久的,虽然你长得其貌不扬又是无业游民,但是好在你也有很多优点,瑕不掩瑜嘛!所以我决定自告奋勇当你的女朋友,也免得你形单影只,对月独酌难以成眠。」

马克翔真不知该哭还是该笑,敢情她以为他「饥渴」得很,否则怎么还会对月独酌难成眠?他又不是狼人。

「我可以请问妳到底是看上我哪一点吗?」他可真是好奇死了,照理说,如果她真这么「爱」他,早该明心示意了,怎么现在才突然说要爱他?况且她先前还一直嫌他粗俗没文化呢!

「很多点啊!」齐雪儿很认真地扳着手指头用心地数了起来。「温柔、体贴、大方,善解人意,手艺好、琴艺佳、长相安全、学富五车、出得厅堂,入得厨房,出水能跳、入水能游……」

「停、停,什么时候我有这么多优点我怎么都不知道?」他怎么听都觉得那不是在说他。况且那什么出得厅堂、入得厨房的,如果他没记错,那是用来形容女人的吧!想他堂堂六尺以上的男子汉可担当不起这样的恭维。

「你不相信?还有呢!」齐雪儿还要再数下去。

「好了!好了!」马克翔头痛地扶着额头。「我不是不相信,只是觉得很惊讶。」莫非真是情人眼里出西施?

「何必这么谦虚,你真的就是这么好呀!」

「如果妳是在十年前认识我,妳就不会这么说了。」

「你是说十年前的你更好?」齐雪儿开始有相逢恨晚的感觉了,幸好马克翔至今仍是「小叔」独处,不过这也难怪,毕竟不是人人都像她眼光这么好。

「这我就不知道了,不过认识我的人都说我是个骄傲、自负、任性和不懂得体谅人的自大狂,」

「谁说的?」竟然有人敢这样毁谤她的心上人,是不是嫌活得太长了?

「就是妳亲爱的表哥。」

想当年,苏伟同曾不只-次当着他的面这样说他,依他那时的个性他会找人把这个不知好歹的家伙海扁一顿,打到满地找牙。第一次他真的这样做了,以为可以就此让这个讨人厌的家伙就此闭嘴,没想到这个不怕死的家伙竟然又跑来他面前说了一次又一次,完全无视于他的警告和威胁。就是从那时候起,他开始欣赏苏伟同那种傻气的正义感,进而结成莫逆之交。

「是他?」她还以为是谁这么大胆,原来是自己人,这下好办了。「我表哥竟敢毁谤你,没开系,我替你大义灭亲。」

「雪儿!」看她说得杀气腾腾,他真的替苏伟同捏一把冷汗。「妳的好意我很感激,不过杀人可是犯法的。」

「谁说我要杀他,我不会叫他自己去死吗?」齐雪儿一副理所当然的语气。

「雪儿,」马克翔不得不叹口气。「妳真的这么喜欢我?」

「废话,你以为我那么肉麻,天天把爱挂在嘴边吗?告诉你,我可是一个很专情的人,一旦爱上了就不会变了,所以你应该庆幸才对,能找到像我这么专情的女朋友,那一定是你上辈子烧了好香。」

谢了,我心领了。这句话他当然不敢说出来让她听到。「雪儿,妳表哥难道没有告诉妳要离我远点吗?」

「他说了啊!还一再提醒我你是危险人物,要我跟你保持距离以测安全呢!」

「那妳还说要爱我?」对于齐雪儿明知故犯的「劣根性」他实在是没辙。

「当然,为什么不可以爱你?」齐雪儿真搞不懂,美女自动投怀送抱,他怎么还推三阻四的。

「妳表哥不是说了吗?我是『危险人物!』」

「我才不信呢!他讲的话要是能当真,那世界早就大同了。」

「妳应该听话的,我真的不是什么正人君子。」马克翔慎重其事地说。

「别唬我了,我齐雪儿可不是吓大的,和你住了这么久,你是什么样的人我还不了解吗?」

马克翔真的要举白旗了,他现在才知道,原来女人固执起来真是不可理喻。他最近也不过是清心寡欲了点,就被人以为吃长斋了,这误会可大了,既然好言相劝没效,那就以实际动作来证明他所言不假吧!

没有任何预告,他迅速而熟练地将她拥入怀中,低头就是一个结结实实的吻。虽然有一阵子没吻过女人了,但是他对他自己的接吻技术还是很有自信,毕竟有些东西是一辈子都不会忘的。不信的话,看看齐雪儿的反应就知道了,那岂是头晕目眩、天旋地转可以形容的了。

对齐雪儿而言,这一吻就如同投了一百颗原子弹在广岛一样,不止威力无比,而且还体无完肤呢!她陶醉得连什么时候结束这一吻的都不知道咧。

「再来一个。」齐雪儿迷恋地说,虽然他的胡子有点扎人,但是她还真舍不得离开他富挑逗性的唇。

「雪儿!」马克翔要呻吟了,他早该明白齐雪儿不是一般女人,当然不会如他预料地给他一巴掌。

「你害羞吗?没关系,那换我吻你好了,礼尚往来嘛!」齐雪儿大方得很,说着说着双手就自动搭上他的肩头,嘴巴就自动嘟上去。

马克翔不得不按住她的脸,拒绝她自动献上的香吻。「听我说,我真的很感谢妳的一片心意,但是我真的不能接受。」

「为什么?」齐雪儿不明白,她真的这么讨人厌吗?

「这个嘛……」马克翔一时之间也不知如何回答。

「我不管,你说不出原因就不能拒绝我,而且你吻了我就要对我负责到底。」齐雪儿霸道地说。

天哪!他是招谁惹谁了?「雪儿,听我说,现在是廿世纪,没有人会因为一个吻而斤斤计较,非君莫嫁的。」

「那是别人,我可不同。我的初吻只能给我未来的老公,既然你吻了我,就得认命。」她可不再给他任何借口,要知道,幸福是要靠自己争取的。

唉!这下跳到黄河也洗不清了,谁教他没想清楚就吻了她,想他一世英名就这样毁在她的手上了;早知如此,当初真不该答应让她住下来,这下可好了,自掘坟墓怨不得人,苏伟同呀!苏伟同,这次真的被他害死了。

***

马克翔又失眠了,这是长久以来他首次为了恶梦以外的原因失眠,究竟是谁这么不可思议,竟然比恶梦还可怕?除了鼎鼎大名的齐雪儿小姐也不作第二人想了。

躺在床上瞪着天花板,他烦恼地把他那一头乱发扯得更乱。说实话,他并不讨厌齐雪儿,虽然她如此「鸭霸」;再说句良心话,他其实是满喜欢她的,因为她的活泼、真诚和不拘小节的个性。当然,她长得也是满可爱的,雪白的皮肤,健康红润的双颊,永远都是有朝气、有活力的样子。和她在一起时,真的想不到哀伤的事,因为齐雪儿的身边总是有数不完的惊奇趣事发生,甚或她本身就是一部笑话制造机了。

虽然如此,但他仍可以百分之百地确定自己不会爱上齐雪儿,因为他对她根本没有来电的感觉嘛!他已经不是那种情窦初开的年纪了,什么是爱、什么是喜欢他可以分得很清楚;再说他喜欢的是那种可以受他掌握的女人,简单的说就是没有主见的女人,所以齐雪儿根本不可能嘛!

但是这世上的人有一半是男人,为什么唯独是他偏偏被她盯上呢?他自认现在的他不是英俊潇洒的白马王子,这几年来他完全不注意自己的仪容,偶尔照几次镜子也觉得眼前这副尊容实在是倒尽胃口,真搞不懂齐雪儿是看上他哪一点,不由分说地就赖上他,不知道这该叫飞来横祸还是艳福?

他就这样胡思乱想的,挨到天亮前好不容易才迷迷糊糊地睡了两,三个小时,醒来后他垂头丧气地走进浴室准备刷牙洗脸。当他刷好牙要洗脸时,他才惊觉他的脸有异状,怎么摸起来怪怪的?他赶紧找来镜子,这一瞧可不得了,怎么他飘飘然的秀发和美胡全走样了?此刻它们正七零八落地挂在头上与脸上,就像狗啃过似的,说有多难看就有多难看。

「我的胡子……我的头发……」马克翔心疼地捧着自己的脸,怎么一夜之间面目全非?

不用猜他也知道这是谁干的好事;他只是想不透,他整夜睡不好,但齐雪儿怎么就这么神,算准时间来暗算他?

齐雪儿当然没有那么神,她只是睡到半夜作了一个恶梦,梦见她嫁给了一只猩猩当新娘,吓得从床上跌到床下。她愈想愈不对,所以马上拿把剪刀溜进马克翔房里,不由分说地替他重新造型,因为她知道他是死也不肯剪的。

所以第二天一早,她看见马克翔那颗她精心打造的头时一点也不意外,反而开心地哈哈大笑。

「妳还敢笑?也不想想是谁害的,」马克翔没好气地把早餐重重放到桌上。

「本小姐第-次动刀,没想到成果这么突出,实在该拍张照留作纪念。」齐雪儿-脸乐不可支,根本毫无悔过之心。

「别得寸进尺了,妳这样乱剪一通叫我怎么出去见人?」他的声音里不无埋怨,他是不修边幅没错,但这样能看吗?

「好嘛!大不了我陪你去剪个又帅又酷的发型好了。」这才是她真正的目的,她就不相信他真能再顶着这颗菜头过日子。

「算了,干脆全理光算了,省得哪天又被妳暗算。」马克翔赌气地说。

「那怎么行?别人会奇怪我怎么交了个和尚男友,那我多没面子呀!」

「原来妳也知道什么叫没脸见人,那妳还把我的头剪成这样。」马克翔指着自己的头,他真的生气了。

「对不起嘛!人家只是想你已经长得够善良了,还把自己搞得像史前动物,所以才好心帮你面对自我,重建信心,你不领情还要怪我。」齐雪儿说得不胜委屈,好象她牺牲多大似的。

「知道了,妳大小姐悲天悯人,普度众生,是我不对,狗咬吕洞宾行了吗?」

「你有这种自知之明就好了,我不会怪你的。」她决定宽宏大量原谅他一次,虽然与她平素的作风不同,但谁叫他是她男友。

「我……」马克翔此刻真觉得欲哭无泪,他究竟是造了什么孽,上天要这样惩罚他?

「好了,你也别太自责,人非圣贤,孰能无过?快把早餐吃一吃,等会我陪你去改头换面吧!」

「谢谢妳哦!还真是辛苦妳了。」

「哪里,你放心,不论结果如何,我都不会嫌弃你的。」齐雪儿拍胸脯保证。

唉!秀才遇到兵,他现在最想做的事就是一头撞昏,醒来发现这一切都是梦,那该有多好。

***

齐雪儿双手支颔,以一种最省力的姿势保持不动,双眼定定地盯着马克翔转,连眨也舍不得眨一下,这样的情形从美容院起算,已经持续五个钟头了。

「雪儿,妳的眼睛不累吗?脖子不酸吗?」马克翔不胜其扰地来到她面前关怀一番。

「不会。」齐雪儿仍是两眼定定地看着他的脸。

「但是妳这样看着我,我很累妳知道吗?」

「你很累?没关系,我帮你按摩。」

马克翔莫可奈何地阻止她伸过来的禄山之爪。「不用了,妳只要别盯着我看就行了。」

「那怎么行!」齐雪儿发出最严重的抗议,要她不看他,那除非是她瞎了。

「难不成妳要这样一天二十四小时盯着我不放?」

「全中!」齐雪儿开心地笑着。

「我的天呀!」马克翔呻吟道:「妳难道都不用上班、吃饭、洗澡和睡觉了吗?」

「吃什么饭?只要看着你就饱了。」她心满意足地说。真的,在今天以前,她根本没想到男人也可以用秀色可餐来形容,但是她今天见识到了。

真的!她发誓,她真的没想到剃掉胡子和剪短头发的马克翔竟然会好看到这种地步,简直比基奴李维帅上一百倍,比布莱德彼符酷上一千倍,比梅尔吉勃逊性感一万倍,好看到恨不得把他一口吞下去。

她真怀疑自己的眼睛,为什么以前会将他看成科学怪人、山贼外加属猴的大熊?她该感到可耻,可耻于她一向自负对俊男有高敏感的洞察力;但是真正的俊男,帅哥中的帅哥就在身边和她朝夕相处,她却-点也没有察觉,真是是丢脸。

幸好她早就说了要爱他,总算没有错失白马王子,不,以他的肤色应该叫棕马王子才对。也许这就是所谓的好心有好报,当初她不计美丑地自愿当他的女朋友,老天体察她的宽大为怀,终于赐她一个骑脚踏车的王子,所以人生在世真的要多做些善事才对。

「真的看我就饱了?那好,以后我再也不用煮饭了,反正妳不用吃,光看我就鲍了,我也乐得轻松。」

「那怎么行!光有主菜没有开胃菜会消化不良的。」开什么玩笑,他高超的厨艺是她爱上他的第一个主因,要她放弃他的拿手菜,那先拿把刀给她吞比较快。

「那妳就不怕主菜吃多了拉肚子吗?」

「没关系,就当是减肥嘛!」齐雪儿拍拍自己的肚子,自从他们两个「同居」一开始,她已经胖了三公斤了。这都得怪他,老是煮一大堆好吃的东西来考验她的意志力,偏偏她又是最抗拒不了美食的诱惑,才会让她渐渐有能撑船的宰相肚。「说实在的,你以后能不能煮些清淡一点,但是一定要很好吃的东西。」

「又要清淡又要好吃,妳未免也太挑了吧!」

「那你就忍心看我的身材变形吗?再说带-个小胖猪似的女友出门,你也不好看呀!」

「等等,我早说过不想当妳的男朋友,妳别老是以我的女朋友自居好不好?」

「这可由不得你。」齐雪儿霸道地说,在他还是山贼时她就赖定他了,现在他恢复帅哥本色,她更加不可能放弃。「谁叫你吻了我,无论如何你就得对我负责到底。」

又回到老话题上了,马克翔无奈地在心里把头都摇断了,说来说去都怪自己大嘴巴,想那什么烂主意,现在终于自食恶果了吧!


第4章

自从马克翔俊美无比的脸重见光明之后,齐雪儿的生活霎时变得忙碌不堪。她每天非得拖到最后一分钟才肯出门上班,下班时刻她永远是第一个打卡冲出大门的那一个;为了阻挡那些自动送上门的苍蝇、蝴蝶,她每天硬是在清晨六点把自己从床上挖起来,好陪马克翔上市场,替他阻挡那些欧巴桑的秋波,每天这样辛勤奔波的结果,后遗症自然少不了。

「齐雪儿!怎么搞的,妳这份文件根本不对,这种错妳也会犯?妳是第一天来上班吗?」

齐雪儿的主管不高兴地把她叫来炮轰一顿,足足说教了一个小时才心满意足放她回去。齐雪儿一路拖着沉重的脚步,还一路非常不文雅地打着大呵欠回座位上。

「妳怎么了?最近老是魂不守舍的,很累吗?」吴佳茵逮到机会就来献殷懃。

「别提了,我不知道交男朋友那么累,每天早上准六点起床当苍蝇拍,服侍我妈都没那么周到。」齐雪儿忍不住要大吐苦水,早知道有-个帅男友这么麻烦,当初真不该一时冲动刮他胡子。

「妳说什么苍蝇拍?我怎么一点也听不懂?」吴佳茵简直是一头雾水,男朋友和苍蝇拍有什么关系?

「苍蝇拍专打苍蝇,这妳都不知道?」

「苍蝇拍是用来打苍蝇我当然知道,可是苍蝇拍和男朋友有什么关系?」吴佳茵充分发挥她包打听不屈不挠的精神,完全地不耻下问。

齐雪儿很难得地要说文解字一番,才要开口,桌上的内线电话恰巧响起,正好打断她的话头,她不高兴地拿起电话。

「齐小姐,麻烦请到经理室一下。」经理秘书嗲死人不偿命的声音直钻入齐雪儿骨头里,害她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

放下电话之后,吴佳茵又不放弃地继续追问:「到底苍蝇拍是什么意思?」

「等下再告诉妳,我现在要去经理室。」齐雪儿懒洋洋地站起来,-想到要去面圣,她就意兴阑珊。

「经理室?小心哦!无缘无故被叫去一定没什么好事。」吴佳茵很「好心」提醒她。

「谢了。」齐雪儿没好气地白她一眼。

她才刚刚被削了一顿,心情已经够不爽了,现在又被暗示有被削第二顿的可能,怎么不叫人气结。她小时候算命,每个算命仙都说她福大命大,是天生的富贵命,凡事都能逢凶化吉,所以她才不相信她会那么衰,说不定是经理看她最近特别辛苦,要慰问她一番,甚或让她放特别假呢!一想到这里,原本千斤重的脚步也轻盈多了。来到经理室,胖得像尊弥勒佛的经理已经端坐着在那儿等她多时了。

「请坐。」弥勒佛经理笑瞇瞇,很客气地说。

齐雪儿也不客气,大方地坐下来,「经理找我有什么事吗?」

「齐小姐进本公司也有几年了吧!在工作上虽没有什么重大的表现,但是也一直很用心在努力着,公司相当感谢齐小姐的效力,也很倚重齐小姐的才能。」弥勒佛经理非常大方地称赞齐雪儿。

「谢谢。」齐雪儿装得很谦虚的样子,这一串甜言蜜语其真实度虽然有待考察,但是听在心底也满受用的。只是不知道他花了这么多口水到底是什么意思?她可不蠢,不会笨到以为她真的工作表现好到可以被叫到经理室大肆褒奖一番。

「公司是觉得以齐小姐这样优秀的人才却一直没有令人激赏的表现实在很可惜,公司分析造成这种情况的最大原因就是公司的体制和职位不适合妳。」

「怎么会?我觉得现在的职位很好啊!而且我也很喜欢公司的体制,三节奖金,国外旅游、周休两天,分红又多,制度这么好,怎么会不适合我?」齐雪儿故作天真地问。

「这个嘛……」弥勒佛经理不自然地笑着。「本公司的制度是很健全没错,但是这样优渥的条件还是不能让齐小姐有所表现,实在是很可惜;而且齐小姐近来似乎对工作未能如以往认真,所以公司方面是想说如果齐小姐对工作并不是很满意的话……」弥勒佛经理的脸红红的,不知要如何接下去。

齐雪儿却是愈听愈火大,她就知道先前那一大串甜言蜜语居心不良,虽然经理没明白地说完,但是用膝盖想也知道,他真正的意思是什么了,既然对方都已经挑明了,她也不客气地站起来拍桌子大吼。

「你这什么意思,我也不过偶尔迟到,早退,最近比较不小心犯了一些小、小、小的错,你就要我回家吃自己?我齐雪儿平时是混了一点,可也还不到要砍头的地步吧!还有,你别以为我不懂,劳动基准法里有写,不可以任意解雇员工,你如果随便把我踢掉,我一定要去劳委会告你,告到你连内裤都没得剩。」齐雪儿三言两语就把经理的气势给比下去了,唬得经理一楞一楞的。

开什么玩笑,她齐雪儿可是好惹的?从来只有她欺负人的份,「吃鳖认栽」这四个字她可从来没学过;而且她当这间公司是养老院,岂有被踢出去的道理,说什么也得据理力争才行,好让公司那些洋鬼子主管知道,我们中国人可不是好欺负的。

「哈,哈!」弥勒佛经理尴尬地笑笑,心里可是呕死了,为什么上面有事没事派他来开除这个恰查某呢?想他可是堂堂的经理啊!竟然被一个小职员骂得狗血淋头、脸上无光,最叫人生气的是,他又找不出理由来反驳她。「这样好了,今天妳还是先回家去休息,反正妳最近看来好象很累,就当休特别假好了;至于工作方面,我会再向上面的人反应,保证给妳一个合理的解释。」

「这还差不多。」齐雪儿这才满意地离开经理室回自己的座位上。

既然上面有旨,要她回去好好休生养息一番,她也乐得轻松,回到位子上,她三两下就把桌面收拾得清洁溜溜,背起皮包准备回家。

「雪儿,妳要去哪里?」吴佳茵惊奇地看着齐雪儿公然的早退行为。

「当然是回家。」她撂下这句话,在办公室四十只眼睛众目睽睽之下,头也不甩的扬长而去。

「该怎么利用这捡到的半天假呢?」齐雪儿兴奋地想着,扫街?练嗓子?擦地?还是去洗眼睛?好象都不错,只可惜这些她都不爱,难得的休假,实在该找个人来陪她去做些浪漫、有情调的事;至于人选,她早就想好了,现在该决定的是要月下散步还是花前私语呢?

她兴匆匆地快跑回家,还没进门就开始喊了。

「马克,马克!」

「雪儿?怎么这么早就下班了?」马克翔打开大门,和正要冲进来的齐雪儿撞个满怀。「小心!」他眼明手快地扶着要往后倒的齐雪儿。

「吓死我了,干嘛突然把门打开?」她顺势搂住马克翔的脖子。

「不开门难道妳会穿墙功吗?」马克翔想将齐雪儿的手拉下来,无奈她像八爪鱼般地紧紧黏着他不放,他根本无法可施。

「我跟你说哦!我们经理看我最近工作得太辛苦,所以特别放我半天假,我们去花前月下浪漫一番好不好?」

「不行!」

「为什么?」齐雪儿马上扳起一张脸。

「有客人来。」马克翔朝客厅指一指,一个金发碧眼的外国美女正端坐在沙发上,一身大红的紧身削肩短洋装将她美好的身材展现无遗,瞧瞧她胸前那条马里亚那海沟,足够淹死一缸子蚊子、苍蝇了。

「她是谁?」对这个突然冒出来的美女,齐雪儿的第一个反应就是起了全身的鸡皮疙瘩。瞧瞧这个女人的装扮,胸口低到两颗木瓜好象快要跳出来了,裙子短到那件三角形的小裤裤就要昭告天下了,更别提那熏死人的香水味,怪不得这方圆十里的苍蝇、蚊子、蟑螂都突然消声匿迹了。

「她是我在流浪时认识的朋友。」马克翔将齐雪儿带到外国美女面前用中文和法文为她们做介绍。「她叫Lucy,法国人,是个知名的模特儿;这位是齐雪儿,我最好朋友的表妹,目前委托我代为照顾·」

「妳好,我是Lucy,很高兴认识妳。」Lucy大方地伸出手。

「妳好,我是齐雪儿,很高兴认识妳。」虽然不太愿意,但是为了显示台湾泱泱大国的气度,齐雪儿还是伸出手和她相握。

「妳听得懂Lucy在讲什么吗?」马克翔奇怪地问。

齐雪儿脸上保持着最和善的微笑,看着Lucy边回答他的问题。「废话,当然听不懂,你以为我这么神,ABC都说不轮转了,还说到bonjour去。」

「那妳怎么知道她是在和妳打招呼?」

「猜的啊!」她早说过她是个运气很好的人,否则怎么能考上大学又顺利毕业。

「齐小姐长得真可爱,像个洋娃娃似的,妳今年几岁?还在读书吗?」Lucy充分表现她的亲切和大方。

「Lucy真不愧是当模特儿的,身材好好,可不可以告诉我妳是怎么保养身材的?」

「齐小姐的头发好漂亮,又黑又长,充满神秘的东方美。」

「Lucy妳的眼睛是蓝色的啊!好漂亮,像两颗蓝宝石,」

马克翔万分崇拜地看着眼前这两个女人,他头一次看到一个用法文、一个用中文,两个完全不知道对方在讲什么的人竟然还可以聊天,他真服了她们。

「Lucy,妳千里迢迢从法国来这里该不是来和我抢马克的吧?我劝妳最好打消这个念头,马克已经是我的了,我绝不会把他让给任何人的。」不管Lucy听不听得懂,反正先讲先赢,齐雪儿赶紧发表她的所有权宣言。

「齐小姐知不知道马克有没有女朋友?我在上海遇到他的时候就觉得他很不错,可惜那时候我已经有未婚夫了,可是那家伙竟然趁我不在时和别的女人乱来,我一气之下就把他用了。我想找老公还是东方男人可靠,东方男人比较有家庭观念,有忠实的美德,所以我来找马克,现在开始应该还不算太晚吧?」名义上是问齐雪儿,其实她是讲给马克翔听的。

「Lucy我劝妳,要找男朋友还是找和妳同种的比较好,异国恋曲听起来是很浪漫没错,可是要知道媳妇的饭碗难捧;尤其是这里的媳妇,妳大概没看过惊世媳妇吧!像妳这种思想开放的外国人难保哪天不发生问题,而且妳的条件这么好,何必委屈自己跟马克这种不解风情的男人在一起呢?我再告诉妳一个秘密,他是同性恋者,对女人根本没『性』趣,否则以我如花的美貌和他住在一起怎么会没事呢?所以妳还是趁早死了这条心吧!」齐雪儿煞有介事地说着。

「喂!妳们两个,我不管妳们,妳们却愈说愈离谱了。」马克翔啼笑皆非地用中文和法文各说了一遍。

「先下手为强,你不懂吗?」齐雪儿不甘示弱反驳,开什么玩笑,这个男友可是她好不容易「蒙」来的,不加把劲护盘,到时被这个洋婆子抢走可就欲哭无泪了。

「马克,我是认真的,我不在乎你有什么样的过去,我只要你的未来有我的陪伴。」Lucy也不落人后地表示爱意。

「妳少不要脸了,我不是跟妳说马克是我的吗?怎么这么爱抢人家的东西。」齐雪儿生气地转过头瞪着Lucy。

「只要没结婚,谁都有追求的权利,就算结了婚我也不会放弃,马克我是要定了!」Lucy不客气地回嘴。

「妳们两个,听不懂对方讲什么也能吵架,真服了妳们。」马克翔开始觉得头痛了。

「那有什么难的,看她的表情就知道了。」两个人异口同声地说。说完对看一眼,看样子好象又要吵起来了。

「暂时停火好吗?」马克翔赶紧拉起Lucy往门口送。「妳坐了那么久的飞机大概也累了,快点回去上床休息,睡个美容觉。」

他打开大门,眼看着就要把Lucy推出去,却被她一个转身顺势躺进怀里。

「你来陪我,否则我睡不着。」Lucy的声音佣懒又性感,听得人骨头都要酥了,尤其丰润的红唇微微噘起,定力不够的男人一定要当场亲下去。

「我是很想,可是妳知道我是个夜猫子,这时候我睡不着。」

「没关系,我有比睡觉更好玩的游戏,保证你玩了汗流浃背,一觉到天明。」Lucy的纤纤玉手不停地在马克翔的胸膛上画圈圈,表情是既期待又富诱惑性。

马克翔正要开口,齐雪儿突然从背后冒出来,不客气地拍掉Lucy的手。

「好大只的苍蝇,恶心死了。」说完不客气地大脚一踢,将Lucy送出大门。

「女孩子家怎么这么粗鲁。」马克翔不表赞同地说。

「对付这种超级大花痴就要用这种非常手段。」齐雪儿满意地挥挥手,丝毫不理会Lucy在门外又敲又打的。

「算了,手段虽然激烈了点,至少目的达到了。」

齐雪儿蓦然回过头来,一脸肃杀之气,以凶巴巴的语气开口说:「说!你是在哪里勾搭上这个狐狸精的?」

「什么勾搭,讲这么难听。」

「我不管!总之你今天没有给我一个满意的交代,我明天就去把那个Lucy的皮剥下来做貂皮大衣。」齐雪儿十足吃醋样。

「雪儿,别激动,气坏身子划下来。」

「叫我别生气?你以为我是死人没感觉吗?人家都上门来抢了,难道叫我在你身上打个蝴蝶结送给她,还要谢谢光临,欢迎下次再来吗?」人生在世拼的就是一口气,她齐雪儿的东西,除非她自动放弃,否则休想抢赢她。

马克翔莫可奈何地翻翻白眼,他可是个人呢!却被这两个女人当芭比娃娃一样用抢的,有没有搞错?宪法规定不可侵犯人身自由她们到底懂不懂?再说他可从来没说过要当齐雪儿的男朋友,他到底要对她交代什么?

「我说雪儿,妳就饶了我吧!天底下的男人这么多,为什么妳单单只看上我呢?」

「因为你是十全十美的理想情人呀!」现在上哪去找像他这种会洗衣、烧饭、煮菜等家事全能的男人?当然好不容易遇上就要紧紧抓住不放。「可别怪我没事先警告你,我们已经同床共枕过,而且又一吻定情了,这辈子我是赖定你了。」

「天哪!这误会可大了!」马克翔在心底哀号惨叫。「我承认我的行为是有些不妥,可是那都是无心之过,而且感情的事不能勉强,我对妳根本没意思,怎么能对妳负责呢?」

「你的意思是说你讨厌我?」齐雪儿的眼光直射在他的脸上,神情是无比哀怨。

「那倒不会,我怎么会讨厌妳。」其实他满喜欢她的,有了她,生活精采多了。

「既然不讨厌那就是喜欢喽!既然喜欢我就没问题了嘛!」齐雪儿的脸又重新绽放出光采。

「唉!」马克翔深深叹了口气。「喜欢并不等于爱,这世界上不是所有的事都能用二分法解决的,就像妳会喜欢一朵花,但是不会爱上花呀!」

「胡说,你多喜欢我-点不就会爱上我了吗?日久生情和近水楼台先得月你听过没?」齐雪儿沾沾自喜地说,没想到她国文造诣这么好,还可以想到这两句话,真是用得好、用得妙、用得呱呱叫!

马克翔真的是要举双手投降了,枉费他自负聪明伶俐,口才过人,为何碰到她就没辙了呢?

***

Lucy显然是跟齐雪儿卯上了,她总有各种千奇百怪的理由与需要,让马克翔不得不应付她,让齐雪儿气得牙痒痒的却不能卷袖子海扁她一顿。

她齐雪儿也真是够倒楣了,内忧外患双管齐下。内忧是Lucy这只超级八爪鱼死缠着她的阿娜答不放;外患是公司麻烦连连,虽然公司最终没能成功地把她踢之而后快,可是办公室却开始有一些奇怪的小道消息流传了,说她尸位素餐啦!占着茅坑不拉屎,害得全公司的人都对她行注目礼,幸亏她天生心胸宽大,只要薪水没少给,对于这一切的谣言她是可以有听没有到。

「雪儿、雪儿。」吴佳茵一脸神秘兮兮地挨到她身边来。自从炒鱿鱼事件爆发后,吴佳茵以超乎寻常的热心誓言动员一切力量,自告奋勇地要为她查明真相,还她一个公道。她是不在乎啦!可既然有人如此帮忙,她也乐得轻松,翘脚喝茶,就等着验收成果。

「怎么了?」齐雪儿懒懒地问,她被开除不成后,连带的也没什么工作可忙,真的是凉得发慌。

吴佳茵先是左右瞄了一眼,确定没有人注意之后,才压低了声音在她耳畔低语。

「我告诉妳哦!经过我这阵子的明察暗访,锲而不舍追踪调查,原是山穷水尽疑无路,又让我柳暗花明又一村,终于皇天不负苦有心人,让我有了一个重大的发现。」

听吴佳茵一次用了这么多成语,齐雪儿很难不打呵欠,但是看她兴致勃勃地哇啦啦一大串,齐雪儿不得不配合的表现出高度兴趣,原本快要睡着的脸顿时又堆起最虚假的笑容。「真不亏是本公司头号放送头,果然名不虚传,快点告诉我,妳到底发现什么?」

「这可是个大发现哦!保证是独家头条报导。」吴佳茵紧紧地挨着齐雪儿,用比蚊子大不了多少的声音说:「根据我调查的结果,我发现要将妳除之而后快并不是公司的主意,而是另有其人,就是这个躲在暗处的神秘人物向公司高层施压,要公司开除妳。」

「这个神秘人物是谁?」齐雪儿前思后想还是不知所以然,她自付小错不断,但大错不犯,应该还不至于恶劣到要落得被赶尽杀绝的地步吧!

「这个嘛……」吴佳茵故作神秘地顿了一顿,在接到齐雪儿想捏死人的目光后才又慢吞吞地开口道:「凭我吴佳茵上天下海无所不能的超高频收音机,这个神秘人物的真实身分我当然是——查不到。」

「查,不、到?」齐雪儿杏眼圆睁,气得她想在吴佳茵嘴里塞-颗凤梨,抬上供桌当供品。

跟吴佳茵哈啦了半天,听她自吹自捧,还以为真让她打听到什么不得了的大独家,搞了半天,最重要的罪魁祸首还是莫宰羊,结果等于零,真不明白为什么得听她那一长篇不明所以然的废话,这种程度的马路社消息她齐雪儿就绰绰有余了,还用得着吴佳茵那把牛刀吗?

「哎呀!别这么大惊小怪嘛!」吴佳茵不胜委屈地说:「就算是超人也不能保证无坚不摧呀!更何况我已经尽力了,上面口风紧我也无能为力嘛!」

「是呀!是呀!还真是为难妳了。」齐雪儿言不由衷感谢她,吴佳茵这才心满意足地自动消失。吴佳茵一走,齐雪儿又无聊地发起呆来。

她想到吴佳茵说的这个「神秘人物」究竟是谁呢?为什么这个幕后黑手处心积虑地想将她踢之而后快?难不成她齐雪儿真的恶劣到这种人神共愤的程度吗?可是以她清纯无邪的脸蛋,一不偷二不抢的,她实在想不出究竟是何时和人结下这等深仇大恨,所以她决定请老天爷保佑这个幕后黑手最好别让她揪出来,否则她一定要将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家伙修理得「金夕夕」。

话说回来,要怎么修理才好呢?害她差点丢掉这个养老院可是滔天大罪,应该处以极刑才对;也就是说,等她找到这个幕后黑手之后,她要把「他」——假设是他,把他吊起来,用鞭子抽得他吱吱叫,用晒衣夹夹他的眼皮,用蜡烛油滴在他的肚子上,用牙签搓他的脚底板,再用钢刷帮他洗背,洗得他哭爹又叫娘,再在他的前胸刺上「宇宙无敌超级大变态」,后背则刺上「举世无双下流烂胚子」,让他坐木马游街示众,好叫他知道惹上她齐雪儿的下场。

「对!就这么办!」齐雪儿愈想愈高兴,彷佛此刻已经抓到这个十恶不赦的罪魁祸首,把人斩首示众,以儆效尤了。

她想得得意,完全浑然忘我,就连下班走在回家的路上仍是一脸得意洋洋、兴奋莫名,完全没有注意到尾随在背后一个黑暗的影子正不怀好意地盯着她。

齐雪儿一如往常地抄捷径走巷子回家,就在她转进巷子后,影子的主人立刻展开行动,他拿出预藏的刀子,快步逼进齐雪儿的身后,用刀抵住她的背后。

「别回头,乖乖照我说的做,否则妳可爱的身体就要多一个洞了。」男人靠近齐雪儿说,身上传来阵阵令人不愉快的味道。

「洞?什么洞?」齐雪儿不明所以地转过身来问,正好和歹徒面对面看个一清二楚。

「不是叫妳别转身吗?妳是不是活得不耐烦了?」歹徒恶狠狠地拿着刀子在齐雪儿面前来回晃动,刀光在齐雪儿险上闪着一道道阴森森的白光。

「你才活得不耐烦,有事没事拿把刀在街上闲晃,这样子很危险的!你妈没教过你吗?」

「去你妈的!我妈早嗝屁了。现在转过头去,照我的指示,慢慢地往前走,别想再耍花样,刀子可是不长眼的。」

「废话!刀子当然不长眼睛,你看过那一把刀子长眼睛了,那不成妖怪了。」

「妳……」歹徒气得全身发抖,想他出道这么多年,头一次碰到这么不合作的受害者,应该夸她胆识过人或者根本只是没大脑?「妳到底走不走?警告妳别再惹老子生气,我可没耐心陪妳瞎耗。」

「你叫我走就走,那我多没个性呀!」

「叫妳走就是了,这么多废话!」歹徒粗鲁地推了齐雪儿一把,她没预料到他会有此一举,脚下一个踉跄差点就跌倒了。

「喂!你这人怎么这么没礼貌,竟然对淑女动手动脚的,你老师没教你什么叫礼义廉耻、四维八德吗?」齐雪儿的火气也上来了,她生平最讨厌这种乱动手动脚的人,通常碰上这种人时,她都会采取一个动作——她毫不迟疑地拿起肩上的皮包,对准歹徒的脸就用力甩过去,皮包不负使命正中目标——歹徒的鼻子。

歹徒没料到她会有这种举动,一时来不及反应,只瞧见一个黑黑的不明物体朝他脸上飞来,下一刻他已经摀着脸蹲在地上呻吟了。

「哎哟!我的鼻子!」他猜他的鼻梁大概断了,一股温热的液体顺着他的指缝流出。「八婆,妳到底在皮包里放了什么东西?」

「你皮痒嘴更贱哦!」齐雪儿不客气地抬起她的玉腿往歹徒已经挂彩的脸上就是一阵乱踩,幸好她今天穿长裤又穿了一零一双高跟鞋,加上她特强的脚力,踩得歹徒哇哇叫,歹徒一面用手臂挡着脸,一面伸长了手一抓,正好抓住齐雪儿的脚,他用力一拉,齐雪儿立刻结结实实地跌了个狗吃屎。

「他妈的贱女人!敬酒不吃吃罚酒!」歹徒气红了眼,气急败坏地伸手抓住齐雪儿的长发就要拖着走,这次换成齐雪儿痛得哇哇叫了。

「没事留什么长头发?」齐霉儿此时不禁埋怨起来,都怪她妈妈,坚持要她留长发,说什么这是她全身上下唯一最像女孩子的特征,现在这唯一的「女人味」可害死她了,

但是现在不是抱怨的时候,应该好好想想怎么脱身才是,她急中生智,用力在歹徒的手臂上大口咬下去,痛得歹徒立时放手。她把握机会又施出她的玉女神腿朝歹徒的重要部位用力、狠狠地踩下去,一脚不够,买一送一再补上两脚,踩得歹徒像只猩猩一样在原地跳个不停,她则赶快发挥一百公尺十五秒的实力,火速逃离「犯罪现场」。

她急急忙忙地跑回家,急急忙忙地打开门,急急忙忙地冲进去,急急忙忙地关上门,再急急忙忙地冲进客厅,然后急急忙忙地大呼小叫。

「不好了!不好了!」齐雪儿在客厅里急得跺脚。

「怎么了?」马克翔从浴室里探出一颗头。他头戴浴帽,身穿防水围裙,手戴橡胶手套,右手拿刷子,左手拿盐酸,全副武装正在对浴室进行大扫除。

「刚刚……刚刚……」由于刚刚跑得太快、太急了,以至于她现在上气不接下气地讲不出话,

「怎么了?别急,有话慢慢说,」马克翔这才发现齐雪儿披头散发、衣衫凌乱,脸上又是汗又是灰的,说有多狼狈就有多狼狈。

齐雪儿用力点点头,深呼吸之后才终于能顺利开口。

「不好了!刚刚我回家的路上竟然有人对我意图不轨啊!」齐雪儿说得紧张,可是脸上的表情却让人分不清是害怕还是兴奋,真要仔细研究的话,她倒好象是对终于有人垂涎她的美色而感到自豪呢!

「妳没怎么样吧?有没有受伤?」马克翔急急忙忙地检视齐雪儿上下,关心焦虑之情溢于言表。

「放心好了,我可不是那么容易欺负的。」

「真的没事吗?」马克翔怀疑地看着她。

「没事。」齐雪儿把头摇得如波浪鼓。

「妳的手怎么了?」马克翔眼尖地瞧见她手掌些微的擦伤。

「这个?」齐雪儿举起自己的手看。「咦!怎么受伤了?啊!一定是那个歹徒把我拉倒时受伤的。」齐雪儿不以为意地说。

「还有呢!妳看妳的手肘,是不是也受伤了?」马克翔可是又气又急又心疼,怎么会有人迟钝到这种地步呢?

齐雪儿拉起自己的衣袖一看,袖子在肘部果真破了一个洞,细微的血珠正一颗一颗地冒出皮肤表层。

「真的耶!这里也受伤了。哎呀!糟糕,这件衣服很贵耶!竟然破成这样,叫我以后怎么穿嘛!可恶的歹徒,下次最好别让我碰上,抓到一定要罚十倍。」齐雪儿忿忿地说。

马克翔在心底深深叹口气,还有下次?一次就太多了,他可不希望再有第二次了。「好了,妳也别气了,人平安最重要,看看是不是还有哪里受伤,不舒服?」

「经你这么一提醒,突然觉得屁股好象也有点痛耶!不知道有没有乌青?」

「唉!」马克翔无奈地拿来急救箱拉着齐雪儿坐下,细心地为她的伤口消毒、上药包扎。

「以后小心点,妳一个单身女孩特别要注意自己的安全。如果有什么不寻常的状况,一定要往人多的地方跑,还有尽量不要走无人的巷道,这样才不会让歹徒有机可乘知道吗?」

「知道了。」齐雪儿乖乖地点头。「其实我也不是经常这么衰的,只是最近不知道走什么霉运,无缘无故差一点被公司开除,幸好没开除成功,也不知道到底是谁在扯我的后腿,然后又无缘无故被歹徒盯上,幸好我既聪明、灵巧又机智,智勇双全、举世无双,所以才没让坏人得逞,可是为什么我最近那么衰呢?难道是天妒红颜?果真美丽也是一种错误?」

「这和那没有关系吧?」马克翔很没同情心地泼她一盆冷水,实在是因为他相信老天爷的品味和眼光,只是……「妳刚刚说差一点被公司开除,是怎么回事?」

「我也不知道。」齐雪儿耸耸肩。「公司突然说小庙容不了大和尚,要我回家吃自己,我才不甩这一套,以为我是白痴吗?吴佳茵说开除我不是公司的本意,好象有人向公司施压,也不知道是哪个缺德鬼这样陷害我。如果让我抓到一定叫他不得好死,我要把他全身涂满蜂蜜丢到蚂蚁窝里,然后叫一百个丑女日夜轮奸他,叫他精尽人亡,再把他……」

齐雪儿说得高兴,愈说愈顺口,完全没有注意到马克翔的脸色蓦然转变,神情有异。

他神情的变化并非来自于齐雪儿的威言恫吓,而是恐吓的那个对象。以他对齐雪儿的了解,他深信齐雪儿的确不是如她公司所言的那只困于浅滩的龙:不是说他瞧不起她,只是齐雪儿的确不是成大事,立大业的料,毕竟以她那不同凡响的脑袋是绝不可能忍受劳其心智、空乏其身的「磨练」,更遑论要吃得苦中苦了。况且齐雪儿虽然不拘小节,没有知识也没有见识,缺乏常识又懒得看电视,更加不懂得掩饰,有的时候是惊世骇俗了点,但充其量只构得上小奸小恶的标准,怎么想都不足以让人恨得牙痒痒而要大费周张地除之而后快,所以根据以上的推论,他归纳出以下几点:

1.能说动一间颇具规模的外商公司不分青红皂白地开除一个职员(虽然只是个无足轻重的小职员),此人必定颇有分量,来头不小。

2.以齐雪儿的背景和出身,应该不会和什么有来头的大人物产生交集,既然没有交集,更不用说开罪了。

3.没有开罪大人物,却有大人物处心积虑要踢掉她,可能性只有一个,那就是齐雪儿成了「代罪羔羊」,至于是代谁的罪……

「雪儿,妳最近有没有再见到赵震东?」马克翔沉吟了半晌,终于还是问出口。

「赵震东?谁呀?」

「上次我陪妳参加舞会时,那个被我赶跑的糟老头。」

「哦!那个赵震东!」齐雪儿终于想起来了,是有这号人物,但是这个赵震东究竟长得是圆是扁、是高是矮,她早忘了。

「他最近有来找妳吗?」

「没有哇!为什么这样问?」齐雪儿问得天真。

「没有就好,也许是我多心了吧!」

马克翔也但愿是自己多心,但是谁知道呢?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不可无,除了赵震东他想不出还有谁涉嫌最重。毕竟过去的他再怎么十恶不赦,经过十年的岁月,也早风清云淡了;唯独对赵震东是不能掉以轻心,不管这件事是不是冲着他来的,也不管这件事是不是赵震东授意的,他绝不能袖手旁观,也绝对有必要防患未然。


第5章

所谓声东击西,这是孙子先生伟大而永垂不朽的三十六计中的名计,马克翔所采的防患未然之策就是这一计。

只见他一身优雅卓绝、品味超然的JilSander西服,紫红的色调包裹他挺拔修长的身材,更显得他玉树临风、英姿焕发;他自信的眼神,富挑逗性的浅笑更是迷死一缸子的女性同胞拜倒在他的西装裤之下。

「亲爱的!你看看那些女人的目光,好象恨不得要把我吞了呢!」Lucy用她那加了糖的声音,以法文特有的轻软娇嗔抗议着。

「宝贝,别担心,护卫妳是我的荣幸。」马克翔执起Lucy细白滑嫩的柔荑轻吻一下,惹得Lucy心花怒放,娇笑连连。

唉!女人呀!马克翔在心底摇摇头,三两句话就打发了,莫怪乎要被形容成单细胞生物,不过没想到他久不当花花公子,今日牛刀小试,依然是光可鉴人,怪只怪在他天生丽质难自弃,这也是莫法度的事,谁教他从娘胎带出来的就是这样一张人见人爱的桃花脸呢!真是要众家美女不想爱也难呀!

「亲爱的,告诉我,为什么突然想陪我来参加这个开幕酒会呢?」

「为什么这样问?难道妳不想我做护花使者,还是我不够资格?」

「当然不是,你肯陪我来人家高兴都来不及了,怎么可能嫌你不够资格。」Lucy不依地嘟起性感的红唇。「人家纯粹是好奇,问问而已嘛!」

说是问问,其实是打破砂锅问到底。这个开幕酒会可是她来本地的主要原因。身为名牌服饰的年度代言人,本地专卖店的设立自然要她来宣传、剪彩,好好造势一番,连带的就是来找未来老公人选——马克翔。毕竟模特儿的生命有限,在最美、最耀眼的时候急流勇退,那她永远是世人记忆中最闪亮的超级名模,问题是要退到哪里呢?答案就在眼前,这个外表出色、背景也出色的男人,她要抓住他!绝不放他走!虽说她还是不知道他自愿陪她出席这个开幕酒会的真正目的是什么,但管他的,他甘心情愿地自投罗网,她没有理由网开一面,乐得接喽!反正谁也不吃亏。

Lucy如狼似虎的眼光让马克翔在心底不住地画十字架,念阿弥陀佛。他原是想在这盛大的公开场合和Lucy出双入对以混淆视听,真的一点其它的意思也没有,可没想到这个女人饥渴成这样,一副要把他生吞活剥的馋像。就某方面来说,他很感谢她如此大力配合,相信明天上流社交圈的头条新闻就是他们俩了;可是从另一方面来说,她的配合度也未免太高了点,让他感到些许头痛。要知道他虽风流却不下流,滥情而不滥交,毕竟他可不是种猪,到处散播爱的种子,要不是时间紧迫,他也不想随便抓人充数。不是他瞧不起她,而是怕后患无穷,如果到时得些什么A字头时病回来那就糟了,毕竟她处的这行业太过复杂。

「你说你到底是把人家放在哪里嘛!是不是在这里?」Lucy拉起马克翔的手就要往自己的心口上贴。

马克翔一个翻手,改被动为主动,握住Lucy的嫩白小手送到唇边轻轻吮吻,「那还甩说,当然是深深印在脑海里,留在眼底,心底,在每一次的心跳之间无时不刻呼唤妳。」

「你呀!什么时候变得这么会说话了?」Lucy心里甜孜孜的,瞧瞧周围那些既羡慕又嫉妒的眼光,她这下可算是扬眉吐气了。

马克翔但笑不语,这个女人只要给她三分颜色,她的染房就开张大吉了。该夸她聪明还是不要脸?这种程度的甜言蜜语就被唬得一楞一楞的,她真以为她抓住他了吗?才怪!他真那么容易被套牢就不叫「电鳗」了。所谓的电鳗,顾名思义,就是又会放电又会钻,滑溜溜地谁也抓不住,这个绰号可是高中时代他那一票女友合起来送给他的,形容得再贴切不过了。

「亲爱的,酒会结束后是回你家还是上我那儿?」Lucy的纤纤玉指轻轻绕上他的领带,单刀直入地问。

「大庭广众之下,讨论这种问题不太好吧!」

「怕什么?反正他们又听不懂。」Lucy骄傲地说,这就是身为外国人的优势,可以当众调情,多刺激呀!

「我看还是上妳那儿去好了。」马克翔可不敢明目张胆地带Lucy回那个有齐雪儿在的家。他还没活够,不想那么早死。

「就这么说定哦!可不准你找借口临阵脱逃。」

「放心好了,到时候就算妳赶我也赶不走的。」既然恢复风流种子的面目,没理由让煮熟的鸭子振翅高飞,况且「声东击西」之计的成败就在此一举,所以就算硬着头皮还是得上阵,问题是……

他再瞄一眼Lucy那奸计得逞的得意嘴脸,心里实在有点毛毛的,如果真和这八爪妖女假戏真做,他可以预见第三次世界大战的战火将是由台湾和法国率先点燃。

***

齐雪儿像只热锅上的蚂蚁不停地在屋子内来回踱步,原因无它,只因那个恋家成癖,总是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马克翔今天无视她的严重抗议,不但破格陪那个狐狸精Lucy去参加什么见鬼的酒会,而且「已经」深夜九点五十七分十三秒了竟然还不回来,真是气煞她也。

电铃声突然响起,齐雪儿火速冲到门边,还来不及打开门,连珠炮地责骂就强力扫射而出。

「搞什么鬼!这么晚才回来也不先打个电话,你不知道我会担心吗?如果你发生什么不幸对得起我吗?万一你被Lucy那个超级大花痴先奸后杀,再奸再杀怎么办?早叫你别甩她,像这种饥渴到挖水库的八爪女,久旱逢甘霖是会死人的,我可不想未过门就当寡妇……」

「等等,雪儿,谁要死了?谁又要当寡妇了?」苏伟同一脸的莫名其妙。

「表哥!」齐雪儿瞪大眼才发现站在门外的是她亲爱的表哥而不是马克翔。「你怎么会在这里?」齐雪儿以看火星人的眼光看着突来的不速之客。

「当然是来看妳和马克。」苏伟同提起行李自行入内。瞧他多够意思,老远回来,连家都不回就先到这里报到。「马克呢?」

「别提那个没良心的家伙!」一提到他她就一肚子火,有了她这么妖娇美丽、婀娜又多姿的女朋友了竟然还向外发展,真是气死她了。

「怎么了?」苏伟同一脸不解,他亲爱的表妹和他最好的朋友好象有什么误会,但是看齐雪儿一脸的肃杀之气,他也终于放心了,因为这表示他担心的事没有发生,阿弥陀佛,善哉!善哉!

「表哥!我问你。」

齐雪儿倏然将凶神恶煞的脸凑到苏伟同眼前,害他吓了一大跳。

「妳尽管问,可是请先把尊头移开一下,妳这样我的压迫感很大的。」苏伟同吞了一大口口水之后勇敢地说。

齐雪儿点点头,在苏伟同的对面坐下。「表哥,我问你一个问题,你可要老实回答,我是不是很讨人厌,很麻烦、没有魅力,一点也不讨人喜欢?」

「怎么会?我一直觉得妳是一个很可爱、很开朗、很讨人喜欢的女孩子。」苏伟同中肯地说出他的看法。

「真的?如果我真这么可爱,那他为什么说他喜欢我,但不会爱上我?」

「他?哪个他呀?」苏伟同简直一头雾水,但心里又莫名地响起警钟。

「笨!还会有哪个他,当然是马克呀!」

「什么?!马克?妳、妳,妳……」苏伟同彷佛被毒蛇咬到般火速从沙发中弹跳起来。他睁大眼、张大嘴,手指抖呀抖地指着齐雪儿半天说不完一句话。

「我太感动了,你竟然为我兴奋得说不出话来。」齐雪儿一脸的感动莫名,她早就知道她表哥一定会支持她的。

「我哪有!」苏伟同一张脸胀得通红。「雪儿,妳怎么可以这样对我,我明明再三告诫妳不要接近马克的,妳却把我的忠言当耳边风!妳到底知不知道妳惹上什么样的男人了,那家伙可是十足十一的危险人物,妳是不是活得不耐烦了,竟然看上他!我完了,我一定会被舅妈剥皮的。」苏伟同说到最后简直有点歇斯底里了。

「你也太夸张了吧!亏你还是马克的『青梅竹马』,这样诋毁他你不觉得良心不安吗?」齐雪儿不爽地撇撇唇。死表哥!竟然污蔑她的心上人,八成是好日子过太久了。

「我哪有!是你不知道事情的轻重,这世界上有一半都是男人,妳谁不好爱却去爱上马克,枉顾我的再三警告,妳一定会后悔的。」苏伟同像个先知般地散播可怕的预言。

「我呸!你真是狗嘴吐不出象牙耶!马克到底有哪点不好?人长得帅不说,洗衣,烧饭、煮菜样样拿手,出水能跳,入水能游,温柔又细心,既会整理房子又会修剪草皮,尤其擅长洗厕所,比白博士还好用,按摩技术也好得没话说,上班累了一天能让他马上一节真是人生至高无上的享受,而且他人机伶又勤劳,比菲佣还好用……」

「等等,妳确定妳现在形容的这个人,他叫马克翔没错吗?」苏伟同是愈听愈怀疑,怎么他表妹形容的这个马克翔和他印象中的马克翔除了「帅」这一点取得共识之外,其余的都划上不等号?

「对呀!」

「那就奇了,我认识的马克翔是个茶来伸手、饭来张口的富家大少,骄傲自负得要命,别说洗衣煮饭了,我看他连鸡蛋长得是圆是扁都不晓得。他还是个博爱的花花公子,世界上用女朋友最浪费的人就是他,早、午、晚还外加消夜,个个不同,新鲜感才够,他的至理名言是『这世界上只有一种女人,就是缺乏爱的女人』他从小到大,作文题目我的志愿千篇一律都是写要解救天下美女于水深火热之中,总而言之他这个人粗鲁又傲慢,别说洗厕所了,他连洗澡都还要美女擦背伺候咧!」

「不对、不对!」齐雪儿大摇其头。她表哥是怎么搞的,故意破坏她心上人的形象好叫她放弃吗?她才不会上当。「我的马克是个翩翩美男子,绅士又有风度,是全世界最温柔细心的好男人。」

「不对、不对!」苏伟同也大摇其头,不同的论点让他真的开始怀疑这世上有两个马克翔了。「我和他认识十几年了,还不知道他是什么样的人吗?马克绝对是一个自私自利、任性又臭屁的超级大帅哥,既没耐心,脾气又冲。女人在他看来只是暖床用的人形『烘炉』,他还有一个外号叫『电鳗』,女人碰到他非死即伤。」

「不对、不对!马克是全世界最好脾气的人了,不只把房间让给我住,还帮我洗衣、煮饭?早上叫我起床上班,晚上帮我盖被子免得着凉。每天都笑嘻嘻的,待人有礼又谦虚,连菜市场的欧巴桑都很喜欢他,常常送他一斤葱,两斤蒜的,人缘好得不得了。」

「不对、不对!」苏伟同愈听愈不对劲,他一定要再确认一次。「妳确定妳说的那个温柔,体贴,大方、有耐心、厨艺一流、家事万能,完美得不象话的人是叫马克翔吗?」

「当然,难道还有两个马克翔吗?」齐雪儿也觉得奇怪,怎么她表哥形容的这个马克翔听来就像是个无可救药的花花公子加超级自大狂。

「是没有,只是……」苏伟同想不透,如果雪儿形容的这个马克真是他认识的马克,那就是一百八十度的天差地别了。常言道江山易改、本性难移,要他相信这两个马克是同一个,还真是比登天还难。

「只是什么?」齐雪儿纳闷地问。

「马克翔的确是独一无二的,只是我现在开始怀疑也许这世上真有两个马克翔了。」苏伟同悲哀地想,一个马克翔已经够让人头痛了,如果真有两个马克翔,天哪!他忍不住在心底为全天下的妇女同胞划个十字,默哀三分钟。

***

第二天一早——

苏伟同一脸感动莫名,差点涕泪纵横地看着眼前桌上那热腾腾、香喷喷、令人口水流满地的早餐。

「真是太感动了,没想到在我有生之年竟然能尝到马家大少爷亲手为我做的早餐。」苏伟同觉得眼眶微微发热,好象一眨眼眼泪就要掉下来了。

「这么多废话,不吃的话我要收起来了。」马克翔说着真要动手撤走他眼前的杯碗瓢盆。

「stop!我没说不吃,只是想多欣赏一下嘛!」苏伟同连忙手脚并用的护住那些早餐。「而且我觉得你该收的不是我的,应该是她的。」他斜眼瞄着一旁的齐雪儿。

只见齐雪儿一反常态,无视眼前比平常更丰富,令人食指大动的精致美食,反而以杀气腾腾的目光在马克翔和眼前的报纸之间交互瞪视,瞪得马克翔心虚不已,全身起鸡皮疙瘩,额上不断冒出的冷汗已经可以装桶出售了;如果眼光可以杀人的话,他相信他现在已经躺在铺满鲜花的棺木里等着下葬了。

他再偷瞄了一眼使齐雪儿大发雷霆的报纸,正中央的大标题就是「法国名模的新欢,她喜欢温柔的台湾男人」,没想到他的精心设计这么快就收到效果,只可惜对象弄错了,谁知道向来不看报纸的齐雪儿今早会突然心血来潮呢?

「雪儿,妳不是还要上班吗?不快点吃会迟到的。」马克翔大着胆子开口,又对自己的小心翼翼感到奇怪,她又不是他的什么人,何必作贼心虚害怕不已呢?

「哼!」齐雪儿用力地从一个鼻孔喷出气。她实在是气极了,所以才会失常到美食当前不为所动。

她再度以无比怨恨的目光瞪视马克翔,看得他胆战心惊,一颗心狂跳不已,然后她的视线又投射在报纸上,不看还好,愈看愈火大。报纸正中央的照片上,那个狐狸精Lucy笑得好不风骚,而笑源就是旁边一脸风流倜党、风度翩翩,迷死人不偿命的马克翔,看他们两个眉来眼去,放射的电量足以供应整个夏天用电的高峰期了,就不难猜想他昨晚一夜未归的原因了。

「这……我可以解释的。」他一开口就后悔了,这不是不打自招吗?等于是间接承认雪儿是他女朋友,但是以前风流天下知的马克翔又何时要对女人解释他的所作所为了?

「罪证确凿,你还有什么好辩解的?」齐雪儿猛力一拍桌子,凌厉的气势严然现代女青天。

「一张照片又不能代表什么。」

「难道要抓奸在床才算数吗?」

「那个……」不行,他得挽回颓势才行,他深吸一口气又开口:「雪儿听我说,我和Lucy男未婚、女未嫁,彼此都有交友的自由,就算共度一夜也没什么大不了的,在国外这很平常,根本不算什么;而且在妳心中我真的这么下流没品味吗?和别的女孩子在一起只会让妳联想到上床?」

「没错!」齐雪儿肯定地点点头,先圣先贤有教诲,食色性也。尤其是像马克翔这么标致正点的男人,纵使郎无意,难保妹无情,加上碰上Lucy那只骚狐狸,足以让男人流「一脚桶」鼻血的喷火身材,由她来采取主动,哪个男人逃得过?

「这……」马克翔一时为之语塞,通常他对女人讲这句话时,她们的反应都是痛哭流涕地后悔误会他的人格和操守,怎么这一招用在她身上却破功呢?是不是他少讲哪一句了?这样说来他好象真的少讲了那句关键语——在我心目中根本没有任何女人比得上妳!

「好了,你也不用再找借口了,为免夜长梦多,我决定要和你尽快结婚,以除后患。」齐雪儿突然丢了个炸弹。

「嗄……」马克翔张大嘴巴,下巴差点掉下来,他怀疑他的耳朵是不是出问题了,否则怎么会出现幻听的症状呢?

「是你自己说的,男未婚、女未嫁,所以我干脆帮你定下来,也省得你要应付那些莺莺燕燕,以致身体某部分机能提前退化。」

「可是……」

「没有可是,」齐雪儿硬生生打断他的话。「别忘了我们已经同床共枕还发生亲密关系了。」

「同床共枕、亲密关系?」苏伟同高声叫起来。

「那是……」

「马克,亏我一直拿你当兄弟般推心置腹,可是你这次真的太过分了,连我表妹你都不放过,竟然辣手摧花,你这次真的罪不可赦!」苏伟同气愤得不得了,所托非人,他实在懊恼极了。他表妹可是一朵清纯的小花,这下子惨遭狼吻,他如何对得起舅父和舅妈?

「我是……」

「你还想狡辩!」苏伟同怒气冲冲地拍桌发表第二轮叫骂。「以前你怎么花心、风流、玩弄女人,我都可以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反正一个愿打一个愿挨,可是你这次玩过火了,竟然连雪儿也不放过!好歹我和你十几年的交情,你不看僧面也要看佛面。雪儿是个单纯天真的好女孩,和你以前那些女朋友不同,她可玩不起爱情游戏,你怎么忍心摧残一个无辜少女的心呢?你到底还有没有良心?」

「我……」

「你还有什么话可说?」苏伟同指着他的鼻子问。

「我是有话想说,但是……」马克翔一脸无可奈何地转过头看着齐雪儿。「雪儿,妳该上班了吧,已经九点了,妳又迟到了。」

「天哪!」齐雪儿看了看时间,时针果然已经指在九的位置了。她惊叫一声匆匆抓起外套和皮包,风似的卷了出去,临出门还不忘撂下一句话:「表哥!记得帮我讨回公道。」

苏伟同做出收到的手势,马克翔则是一脸的苦笑,看来这小妮子当真想嫁他想疯了。

「别笑得那么无辜,说!你到底打算怎么对雪儿交代?」苏伟同摆出一副谈判的脸孔,铁青的脸色显示今天没有得到一个满意的答案绝不罢休。

「十年不见的老朋友,何必一开口就大吼小叫的呢?」齐雪儿出门之后,马克翔终于松了口气,有那个搅局大王在,他休想沉冤得雪。他好整以暇地坐下端详老友,十年的岁月流逝并没有带给苏伟同多大的改变,依然是急公好义的热肠子,不平则鸣,而且大鸣大放永不落人后。

「你说我大吼大叫?你有没有搞错啊,我是在替雪儿争一个公理。」苏伟同简直要气昏头了,瞧他老兄悠闲自在地坐在对面,好似无事人般轻松快活,他最讨厌他这副嘴脸了,好象一切都在他的掌握中,活似无敌万能超人。

「别激动,我又没说不解决,只是想先问个好,毕竟十年不见了,看来你还是老样子,一点也没变。」马克翔扯动嘴角,露出-个莫测高深的笑容。「这十年来过得还好吧,结婚了吗?」

「还没,不过有对象了,跟我一样都是从这里去的留学生。」苏伟同很顺口地回答之后马上又露出后悔的表情。「不对,怎么说到我身上来了,现在是在谈你和雪儿的事,你说,你到底打算怎么办?雪儿可是和你以前那些女朋友不一样,不能吃干抹净说一声bye,bye就没事了,」

「我知道,所以我始终不曾对她有一丝一毫的非分之想。」

「那你又和她同床共枕还发生亲密关系?」

「没错,我们是同床共枕,也发生过亲密关系,可是……」可是他话还没说完又被打断了。

「好了,你不用再说了,明天就和我南下去雪儿家提亲。」

马克翔无力地揉揉太阳穴,这对表兄妹真不愧是血亲,一样喜欢打断别人的话,都爱断章取义,他这一辈子还没这么挫折过。「你先平心静气听我说好吗?」

「还有什么好说的,罪证确凿,你自己不也承认了。」

「没错,但是你只知其一不知其二,以我们十几年的交情,以你对我的了解,我是那种敢做不敢当的人吗?」

「不是。」以他对他的了解,他的确是非常敢做敢当。还记得有一年,学校的训导主任看不惯他马公子风流情圣的模样,把他叫到训导处好好「辅导」-番,第二天训导主任顶着一粒大光头,开着一辆彩绘得五彩缤纷的车来学校上课,车子上还嚣张地喷了「马到成功」四个大字,是谁干的大家心知肚明,却莫可奈何,谁教马克翔就是有本事大事化小,小事化无呢?况且学校也收了马家不少好处,根本舍不得把他踢出校门。

「那就对了,现在你要不要听我解释?」见苏伟同点头,马克翔才开口:「话说我回这里那一天,在历经十年的飘泊岁月之后,一回家我累得倒头就睡,根本没注意到床上有没有人,其实我也没想到床上会有人,结果我睡了两、三个钟头就被人给踢到床底下,那个踢我下床的人就是齐雪儿。」

苏伟同以同情而了解的眼光看着好友,想必那一下叫他毕生难忘,因为雪儿的脚力……唉!总而言之,他这个做表哥的是从小就能深深体会曹植的痛苦,本是同根生,相煎何太急呀!

马克翔又继续道:「至于亲密关系,我承认我是吻过雪儿,不过那是因为她突然说要爱我,还说了一大堆我的好话,我为了证明我没她说的那么好,想吓吓她才吻她的,没想到反而是反效果,被她-吻定终生。」

原来这就是所谓的「同床共枕」和「亲密关系」啊!苏伟同这才搞懂,但是齐雪儿说的也没错啊!谁教老祖先玩弄文字的手段这么高竿,望文生义就会使人产生许多美丽的误会。

「这么说来,你和雪儿之间还是清白的。」

「当然,其实雪儿真是个很可爱的女孩,她的直言无讳更是令人激赏,现在要找这样率真的女孩不多了,所以我以欣赏的角度去喜欢她、保护她,不让她受一点伤害。」

「什么意思?」苏伟同敏感地皱起眉头,对马克翔的话中有话不甚了解。

「还记得赵震东吗?」

「赵震东?赵佳楠的父亲?」

「没错,就是他,几个礼拜前我遇到他,看他的样子似乎仍对我怀恨在心。」

「那关雪儿什么事?」赵震东和马克翔的恩怨起因于十年前,那时齐雪儿才十五岁,尚在南部,怎么看也是八竿子打不着的人。

「我曾经陪雪儿参加她公司的舞会,头一次公开露面就凑巧碰上那老头,不巧的是,那时我正好假装雪儿的男朋友,所以我想,那老头可能认为是天赐良机,想要借着雪儿来报复我。」

「那怎么行!」苏伟同气冲冲地跳了起来。「有没有搞错?那关雪儿什么事,他是不是想报仇想疯了,儿子有病,老子更变态,都十年前的旧帐了,谁还记得那么紧。」

「忘得了吗?虽然已经过了十年。」马克翔的脸浮上一股落寞神情,有一种深沉的哀愁在他眼底形成。

「你……」苏伟同怔愣地看着好友。「你还介意吗?这十年的流浪我见你改变不少,还以为你已经学会遗忘了。」

马克翔的唇角浮上一抹苦笑。「我从没想过要遗忘,我只是想替自己找一个理由,解释当时为何我没能阻止悲剧的发生。」

「那件事是意外,你根本无从阻止。」

「我知道,所以我这次绝不会让悲剧重演。」马克翔的眼光定定地锁在报纸上。「我想雪儿一定会为我接下来要做的事生很大的气,所以她那边只好全靠你了,亲爱的表哥。」马克翔故作同情地拍拍好友的肩。

「我?!为什么?」苏伟同霎时觉得周身一阵恶寒,他怎么觉得这趟好象回来错了?

***

齐雪儿匆匆打完卡后直奔座位,然后装出-副很忙碌的样子。

「怎么又迟到了?」吴佳茵无惧齐雪儿脸上足以媲美异形的表情,硬是凑过来问。

齐雪儿投给她致命的一眼。「妳知道猫是怎么死的吗?」

吴佳茵吐吐舌头,退回自己的桌子后,齐雪儿桌上的内线电话又不知死活地响起来。

「喂!」齐雪儿抓起电话,凶巴巴地开口。

「齐小姐吗?麻烦请立刻到经理室来。」弥勒佛经理的秘书那嗲得令人差点跌到桌子下的声音透过话筒清晰地传来。

「又是什么事?」齐雪儿闷闷地挂上电话。想必弥勒佛经理知道她积蓄了一早上的火气已经濒临爆发边缘,所以非常体贴把她叫去,自愿当炮灰,能有这样为下属着想的上司真是太幸福了。

齐雪儿的心情为之稍微好转,她很快地进经理室,然后发现在经理室等她的,除了弥勒佛经理之外,还有一个面生的老人。

「齐小姐,好久不见了。」老人热络地打着招呼。

「你哪位呀?」齐雪儿奇怪地问,怎么这个老先生这么怪,又不认识他,还叫得这么亲热。

老人的脸色有一瞬间变得非常难看,但毕竟是见过大风大浪的人,又在一瞬间恢复原来和善的脸色。

「呵、呵、呵!齐小姐真是贵人多忘事,前一阵子我们在贵公司的周年舞会上有过一面之缘,敝姓赵,那时候发生了一点不愉快的事,不欢而散……」

「哦——!」经他这么一提起,好象真有那么一点印象,好吧!就算他们真的有这么一点认识,问题是——「找我做什么?我和你又不熟,如果要借钱,我可没有。」齐雪儿直爽的回答当场让两位男士笑僵了脸。

「赵先生是因为刚好有事来访,想起和齐小姐有一面之缘,所以特地请齐小姐来见个面,聊聊天。」弥勒佛经理赶紧陪笑打圆场。

「上班时间聊什么天,经理,你这分明是只许州官放火,不许百姓点灯哦!」齐雪儿的「提醒」让弥勒佛经理的招牌笑脸变得万分尴尬,当场下不了台。

「呵、呵、呵!看来齐小姐今天的心情很不好,大概是和男朋友吵架了;其实男人拈花惹草在所难免,更何况克翔这孩子长得这么帅,从以前就常常有很多漂亮的女孩子自动投怀送抱,他又来者不拒,照单全收,所以常常会惹得女孩子伤心落泪,这是天性使然,改不了,齐小姐也不必太怪他,否则气坏了自己身子划不来。」赵震东非常好心地安慰她。

「老伯,你在讲谁呀!」他那一长篇的劝世金言,她实在是有听没有懂。

赵震东一楞。「马克翔不是妳男朋友吗?」

「是啊!他是我男朋友。」齐雪儿肯定地点点头。「怎么,你和马克很熟吗?可是他好象不怎么喜欢你哦!说句老实话,其实他是非常,非常讨厌你。」

「呵呵!」赵震东干笑两声,表情非常不自然。「那是误会,其实克翔……」

「请你叫他『马克』好吗?叫『克翔』我听不懂。」齐雪儿不客气地打断他,在心里犯着嘀咕,还说认识呢!连名字都叫错了。

赵震东的脸色又变了一下,他不断地在心中告诉自己不要生气,不要生气,然后又从一数到十才能开口。

「其实马克和犬子是大学同学……」

「瘸子?这跟瘸子有什么关系?」

「犬子!是犬子,我儿子,不是瘸子!」赵震东简直快要抓狂了。

「儿子就说儿子嘛!用什么犬子,这么喜欢当狗东西吗?」齐雪儿喃喃地咕哝着。

不要生气、不要生气,别跟这种没知识、没水准,没文化,没气质的女人一般见识。赵震东拼命在心底说服自己,这次他从一数到五十才能重新开口。「马克和我儿子是大学同学,他那时候就是不折不扣的花花公子……」

「你儿子是花花公子?」齐雪儿不明白,这种事有什么好炫耀的,而且他儿子是花花公子开她什么事?

「不是!怎么可能?!我儿子是全世界最纯情的男人,马克翔才是万恶淫为首的花花公子!」赵震东气喘吁吁地大吼大叫,然后才发现自己的失态,开始为自己的沉不住气感到懊悔。

可是他实在是气不过,没想到他这身经百战的沙场老将,早就练就泰山崩于前而面不改色的商界元老级人物,今天竟然会让这么一个黄毛丫头轻易撩拨而大动肝火,实在有够难看。冷静、冷静,控制不住自己情绪的人注定是输家,更何况他今天来的主要目的可不是要和这个小丫头拍桌叫骂,而是为了今天报纸上那张照片来探口风的。他要知道,到底马克翔是将这丫头置于何种地位?

「这位老先生,饭可以乱吃,话可不能乱讲,虽然你的白头发比我多,年纪也早到了棺材进一半的地步了,但是别以为这样我就会任你胡言乱语,信不信我会告你毁谤?」齐雪儿不耐烦地说。怎么一时之间全天下的人都争先恐后地跑来挑拨离间,诉说马克翔的不是呢?

「我不知道他给了妳什么样的假象,总之至少十年前的马克翔是诠释『花花公子』这四个字的不二人选。他人见人爱,几乎是全天下的女孩子都拜倒在他的脚下,让他得意不已,自命非凡,直到遇上我儿子的女朋友为止。」

「你该不是想说马克对你儿子的女朋友一见钟情吧!」这么老套的剧情,连电视台都不演了。

「这个嘛——」赵震东故作神秘地停顿一会。「如果妳想知道就去问妳男朋友吧!看他有没有勇气告诉妳。」

「无聊!」齐雪儿不屑地哼了一声,她生平最讨厌这种吊人胃口的把戏。「都一把年纪了还学人玩这种把戏,你是想离间我和马克吧?本姑娘偏不上当,管你儿子和马克有什么不共戴天之仇,总之马克现在是我的,既不花心又很忠实,我才懒得计较他以前有什么辉煌灿烂的情史,反正遇上了我,就是最终回了。」齐雪儿大言不惭地说着。

「妳……」赵震东气得全身发抖,斗然升高的血压真要令人为之捏把冷汗,担心他会不会因此脑溢血,-命呜呼?

「我怎么样?本小姐忙得很,没空陪你乱哈啦,要当长舌公,请找『佳音』广播电台。」说完就不客气地当着两位男士的面,萧洒地甩门转身离去。

「气死我了!」赵震东恨恨地瞪着无辜的门板,发出足以电死一头大象的杀意。

他今天特地来这一趟原本是来探口风的,只因早晨报纸那一张照片,他要知道他究竟有没有搞错对象?毕竟他等了十年才等到这个机会,可承不住任何的差错。可是眼前这个看似简单好对付的女孩实则万分难搞,完全不按他的剧本来,反倒让他被气得半死,看来有必要修正计划加速进行了。


第6章

「赵震东去找过妳了?」马克翔和苏伟同异口同声地大吼,差点没把屋顶给掀掉。

「是呀!这个老头有点变态哟!年纪一大把了还爱学人长舌,难怪你会讨厌他。」

两个男人面面相觑没有交谈,但是眼底交流的讯息是——赵震东终于正面宣战了。该来的终究是躲不过,马克翔只觉得万分无奈,他不想旧事重提,徒惹心伤,但就是有人不放过他,存心不让他好过。

「你会怎么做?」苏伟同看着好友,他不是多事的人,但不能不问清楚,因为事情也牵涉到雪儿了。

「我还没想到。」马克翔答得干脆,他没想到赵震东这么沉不住气,这么快就浮上台面,-点挑战性也没有。

「你们在说什么啊?」在场唯一不了解状况的人发出了严重抗议。

「唉!说来话长。」马克翔沉沉地叹了口气。往事如烟,勾起的不只是伤心记忆,还有更深层的无奈。

「那你就长话短说嘛!」

「但这也不是三言两语就能解释清楚的。」在接收到齐雪儿杀人的目光之后,马克翔赶忙翻口供:「其实简单的说,就是我和赵震东有过节。」

听到如此简洁扼要的回答,齐雪儿忍不住要翻白眼。他这不是说废话吗?有人会无缘无故就只为了好玩去欺负别人吗?「这我当然知道,那个怪老子告诉我是因为你和他儿子看上同-个女孩子。」

「说正确点,我是看上他儿子的女朋友。」

「所以三角恋爱喽!我猜你是赢家,输家对你怀恨在心,连他老爸也同仇敌忾,对不对?」齐雪儿为自己高明的推理能力感到佩服,而且再一次证明赵家父子果真是心胸狭小,不过是丢了女朋友嘛,竟然记恨十年。

「如果真这么简单就好了。」马克翔摇摇头。「我是抱得美人归没错,可是后来发生了一件意外,最后谁都没有得到纪晴。」

「那个女孩叫纪晴?她怎么了?又琵琶别抱?」这是很有可能的,虽然她承认马克翔魅力凡人无法挡,但是像那种受不了诱惑,三两下就变心、超级没个性的变节女,很难保证不会马上又见异思迁。

「怎么可能,从来只有我甩人,还没被甩过的纪录。」

「那——」

「她死了。」没有让齐雪儿做出更多高明的推理,他迅速公布谜底。

「死了?」

「对!死了,在我终于合法拥有她时,她死了。」所以到头来他还是输了,输给了死神。

齐雪儿嚅嗫地还想开口再问清楚点,虽然探人隐私并非她的专长和兴趣,但是事关马克翔,说什么也得八卦一次,只是到嘴的问题在触及他黯然的神色时又吞回去了。算了,不问也不会死,反正头号情敌已经早死早超生了,其它的她齐雪儿根本不放在眼底。

「马克,现在不是沉缅回忆的时候,当务之急是怎么搞定赵震东,看来他真的把雪儿当成目标了。」

「我?这又关我什么事?」

「纪晴死了之后,赵震东的儿子赵佳楠也发生了一件意外,变成植物人,他把这一切的帐都算到我头上来,可是他又动不了我,他又以为妳是我的女朋友,所以要借着伤害我最爱的人来打击我。」

「我是你最爱的人?」齐雪儿兴奋地抱住马克翔,她就知道马克之所以打死不肯承认爱上她是有原因的,否则凭她如此的美貌和盖高尚的气质,他怎么可能不动心。

「雪儿妳少傻气了,现在可不是爱不爱的问题,是赵震东把妳当成目标了,天晓得他会做出什么卑鄙龌龊、骯脏下流的事来。」苏伟同死命地想把表妹从好友身上剥下来,只可惜费了九牛二虎之力还是徒劳无功。

「管他的,有马克在,安啦!」只要有马克翔在,赵震东算什么,就算火星人来攻打地球也不当一回事,因为她信赖他,她知道他一定会保护她。

相对于齐雪儿的全然不在乎,两位男士可不敢如此乐观。尤其是罪魁祸首的马克翔,他深锁的眉头不知在想些什么,只有一件事他非常肯定,敢动他马克翔的人,他会让那个不知天高地厚的人付出惨痛的代价。

***

赵震东走在一条长长的走道上,死白的日光灯照在同色的墙壁上更显得阴森冷然,空气彷佛凝滞至冰点一样沉重,充满挥之不去的浓重药味和伴之而生的死亡气息,走道异常安静,只有他平稳的脚步声和门后偶尔逸出的咳嗽声或呻吟声。是的,这里是医院,一所特别的医院,它所有的门窗都加装上铁条,守着医院的不是穿梭来去的白衣天使和救苦救难的医生,而是荷枪实弹的警察。当然它还是和其它医院同样迎接出生和死亡,只不过绝大部分时候都是死亡,这是一间死神专属统辖的医院。

走出那长长的甬道,阳光迎头洒落,医院内虽然是冷凉一如严寒冬夜的寂寥,但院外仍是有光与清风,四季递嬗的世界。赵震东快步走向等待他的宾士轿车,他一上车坐定,他的秘书即交给他一份公文袋。他迫不及待地打开袋子,抽出一份厚厚的文件和一叠照片,照片上的主角自然是马克翔,他的一举一动都被钜细靡遗地呈现在照片上,外出买菜、添购生活用品和午夜狂欢,他身旁的女主角每一次都不一样。

赵震东面无表情地将文件快速瞄过一眼,都是一些例行的报告,几点起床,几点出门、见过哪些人、去过哪些地方、几点回家之类的,没什么值得特别注意的地方。他的注意力又回到那些照片上,照片中的马克翔神采飞扬,潇洒更胜以往,有令人致命的性感笑容,不容抗拒的吸引力。

「他倒是挺风流快活的,夜夜笙歌,乐不思蜀,活像在对我示威。」赵震东嫌恶的表情,彷佛他现在看着的是蟑螂、老鼠与蛇的综合怪物。

「您是说马克翔是在作戏?」不愧是跟了赵震东三十多年的秘书,一下就听出他的话中话。

「很有可能,如果他要流连花丛中,早在他回来时就到处去采蜜了,不会等到我出现才想起要展现风流本色,他分明是在转移我的注意力。」赵震东不屑地哼着,鲁班门前弄大斧,他是这么好骗的吗?

「那么接下来您打算怎么做?」

「把『那个』寄给她。」

「马克翔?」

「不,齐雪儿。把当年我花钱请人写的和其他人写的一起寄给她。」赵震东阴险地笑了起来,这是他为那个女人准备的特别礼物,他等不及要看看,那个固执又愚蠢的女人在看清心上人的真面目后会是什么样的表情?

***

齐雪儿双手插腰,-脸很不耐烦地看着甫进门的马克翔。

「还没睡?已经很晚了,明天不是还要上班吗?」马克翔抬眼看钟,时针已经指向2了。

「你太过分了,愈来愈晚回来,你不知道我会担心吗?」

「我不是已经解释过了吗,这是不得已的权宜之计,只是暂时性的。」看她面色不善,马克翔轻声解释着。其实他也不想每天去应付那些庸脂俗粉啊!搞得他近来视力严重受损,实在有够委屈的,也不想想他是为谁辛苦为谁忙啊。

「哼!」齐雪儿别过头,一副不领情的模样。「差劲!你以前只不过是个无所事事的无业游民,现在却降格去当不务正业的花花公子。」

「什么不务正业的花花公子?」这是谁发明的词汇,怎么他从来没听过。

「不是吗?好好的无业游民不做,偏偏自甘堕落的去当花花公子,你以为这样真的有用吗?」

马克翔头痛得不得了,闻了一晚劣质香水让他开始神智不清了吗?什么时候无业游民变成一种高尚的职业了,竟然比花花公子还吃香。

「雪儿,我知道妳生气我去鬼混,我也不愿意呀!但是我不得不去,理由妳最清楚不过了,不是吗?」

「我知道是为我好,可是算了,你不用再这么委屈自己了。」

「又怎么了?」

齐雪儿不说话,将一个信封丢到桌上。「今天早上快递到我办公室来的。」

「赵震东寄的?」不用看也猜得出来。

「除了他,我想不出会有谁这么无聊。」齐雪儿耸耸肩,把信封内的东西拿出来,是一些剪报和杂志的影印。

「没想到他全留下来了。」马克翔看着那堆纸,没有笑意的脸是一本正经。「妳相信吗?」

「一半一半吧!有人说报纸上唯一正确的消息只有日期。」齐雪儿兴趣缺缺地翻着那些纸张,其实她根本没看完,她看的部分大概只有十分之一,不,也许是百一分之一吧!她向来没耐性看那种满是字的文章,何况这些新闻报导的内容大同小异,总归来说,就是「结婚纪念日成忌日」、「枪声响起,情归离恨天」、「大学生难解的三角习题,台湾的教育究竟出了什么错?」,图文并茂,死者悲剧性的美丽容颜印在正中央,正应验了那句话——红颜薄命。

马克翔盯着报纸上纪晴的照片一言不发,她笑得很温柔,因为早逝,在他心中,她永远是这样年轻美丽,从不曾褪色;而他的外表虽然依旧富吸引力,在那之后,心境却已行将就木,瞬间,他不知感到悲哀还是庆幸。

「你的前妻很漂亮。」

「本人更漂亮,是一种无法形容的美丽。看着她的眼睛,会觉得人生充满了梦想;听她说话,好象四周围都闪闪发光,有长着翅膀的小精灵在飞一样,是一种很美好的体验。」一提到纪晴,他的眼神是前所未有的温柔。

「你很爱她?」她的语气酸酸的。这个臭男人在讲到死了十年的爱人时,表情竟然这么温柔,哼!

「第一次看到她时,我很迷惑,总觉得她美好得不真实,这样的人真的存在吗?我很好奇,所以我开始想办法接近她,刚开始时那真的纯粹是-种好奇而已;因为她虽然美得不可思议,但不是我喜欢的那型,况且她已经有护花使者了,那家伙像条忠狗似的,把纪晴看得紧紧的,绝对不会有人有机会越雷池一步。」

「那条忠狗就是赵震东的儿子吧!」

「对,他叫赵佳楠,和纪晴是青梅竹马。那家伙简直把纪晴贴上标签当成他的私有物般,绝对禁止触摸。看他那种小心翼翼的样子实在令人不爽,我不禁想要好好地修理他一下。本来那也不关我的事,毕竟合则来,不合则去,我不会死皮赖脸的去缠着人;只是我所向无敌的魅力用在纪晴的身上却像踢到铁板一样,全给弹了回来,这是从来没有过的纪录,所以一方面是看不顺眼,一方面是不服输,我开始使出浑身解术,卯足劲去追纪晴。」

想起那一段艰苦的求爱岁月,还真是挫折连连,让他至今仍心有余悸。他生平第一次追女人追得那么辛苦,不断碰钉子,不断被泼冷水,鲜花和小礼物都不能打动她的芳心,全都进了垃圾桶里,他所得到的永远是冷冰冰的笑脸;但是更令他惊奇的是,一向缺乏耐心的他,并没有因此而断然放弃,还是每天努力不懈地继续攻势。当然,他也并非全然的释怀,毕竟对-个所向无敌的花花公子而言,纪晴的反应无疑是致命的一击,尤其向来都是女人自动倒贴他,鲜少由他主动出击,被女人惯坏的他,在吃了那一长串的苦头之后,虽然没有轻言放弃,但也让他开始怀疑是不是魅力不再,以往的辉煌战绩都只是浪得虚名?

「结果如你所愿,你追到她了。」这样的结果她早已从报纸上知道了,否则怎么会有那场婚礼;就算没有报纸,她相信,他最后还是一定能追到纪晴的,因为纪晴如果是刁钻难缠的孙悟空,那马克翔就是无所不能的如来佛,没有任何一个女人可以飞出他的掌心。

「是呀!生平第一次认真的想要一个女孩子,我迫切渴望得到她到不择手段的地步,好不容易使她的心向着我,未免夜长梦多,我甚至等不到大学毕业就决定要尽快和她结婚,这样就再也没有任何人可以阻挠我和她在一起了。我们举行了一个小而温馨的婚礼,婚礼结束后,我们走出礼堂,赵佳楠那疯子就来了,他真的有病,一脸的胡渣,眼睛红得像兔子,不知道喝了多少酒,全身上下都是酒臭,瞪得老大的眼睛好象要把我吞下去,我想他一定恨我恨得不得了,一看见我就破口大骂,伟同要去把他拉开时,他突然就掏出一把枪对准我开枪,结果纪晴为我挡下那一枪,子弹正中她的心脏,她当场死亡,这就是我失败的第一次婚姻,历时不到十分钟。」

真的十分短暂,他不禁要苦笑,看着前一秒还巧笑倩兮的佳人,下一秒已经变成一具没有生命的尸体躺在自己怀里,她鲜红的血染红了白纱,想叫却叫不出来,想哭却流不出眼泪。为什么平常运动神经出奇差的她,在那一秒却灵巧而迅速的为他挡下那一枪呢?为什么她这么傻,竟然傻到可以为他牺牲宝贵的生命。

「的确很富戏剧性,难怪报纸报了那么大一篇。」

真的,每份报纸都以大篇幅来报导这宗情杀案,因为这则消息实在太具有话题性了,事件的三个主角都是名校学生——死者素有校花美名,温柔婉约,秀外慧中,是所有男性心中理想的女性;凶手是商界名人之子,家财万贯不说,向来就是品学兼优、操行甲等的模范生,师长眼中的好学生,朋友眼中的好同学,父母眼中的好儿子,但这样素行良好的人竟然为情所困而犯下滔天大罪,令人扼腕。反观受害者,声名狼藉的花花公子,纪录不良的爱情累犯,为了抢人家的女朋友而不择手段,反倒成了众矢之的,一点也不值得同情。

教育家开始讨论台湾的人格教育问题在哪里,大学生应该是心智成熟的青年了,为什么不能好好处理自己的感情问题?一般大众则乐得看热闹,毕竟对当时纯朴的民风而言,这可是难得一见的大丑闻,无疑是茶余饭后的好话题,但如果这话题牵涉到她齐雪儿未来的老公时,可就不能当戏看了。

「你说,你是不是到现在还忘不了你前妻?」死去的情敌是最可怕的,关于这一点可得先确认好。

看她口气那么认真,表情那么严肃,他实在不知道该不该摇头叹气。「雪儿,妳真没有同情心。一般而言,通常这种时候应该是要说一些安慰的话才对,像别伤心啦!天涯何处无芳草,何必单恋一枝花,或者是抱歉,勾起你的伤心回忆,我不是有意的之类的话,哪有人开口就问到底忘了没。」

「我嘴笨,那种漂亮的场面话我不会说,而且那些话你十年前就听得够多了,我何必放马后炮。」

不愧是齐雪儿,马克翔禁不住要为她喝采,他就是喜欢她这点,直来直往的真性情,不会故作闺秀的小鸟依人状,或许不够蕙质兰心,善体人意,但绝对诚实不虚伪,这分真实的特质在这急功近利的社会真是难能可贵,如果可以的话,真想永远守护这分真。

「怎么不说话?啊!难道你在想纪晴?」齐雪儿一张脸不高兴地鼓了起来,难怪他老说不能爱她,因为旧情难忘嘛!

「没有,妳多心了。」马克翔连忙澄清道。奇怪,他什么时候养成了要对女人——应该说是特定的女人解释的习惯呢?以前他从不对任何人解释他的所作所为的,现在对齐雪儿却独独例外,因为他总觉得他应该对她的喜怒哀乐负责,多可怕呀!

「真的?」

「真的,其实妳真的太多心了,纪晴是我名正言顺的妻子……」

「是前妻。」齐雪儿醋味浓厚地纠正他。

「妻子也好,前妻也罢,斯人已逝,虽然她的死对我而言是一个可怕的打击,但是我从不曾想过要遗忘她,逃避一向不是我的作风,我所珍惜的是我们曾共有的那段美好回忆。对我而言,纪晴是我青春年少的一个重要里程碑,透过她,我终于了解到这个世界并不是为我而转动,我毕竟也只是个凡人罢了。」

「你当然是凡人,你又不会飞,一样要吃三餐不然就会饿死,每天都要睡觉不然就会发疯,等到哪天你可以不用吃喝拉撒,恭喜你,你就出头天了。」

「这我当然知道,可是当时的我并不那么想,在遇见纪晴之前,我的人生过得顺遂极了。没有金钱的烦恼,从来不知道什么叫一文钱逼死一条好汉;课业也是一帆风顺,不用太用功就能得到好成绩。我念好大学并不是为了将来打算,只是想交女朋友时更无往不利,我的四周一定围满数不清的朋友,他们不断奉承我,巴结我。我唯一需要烦恼的就是女朋友太多,因为我实太有女人缘了,这种种的优越条件造成我自尊自大、目空-切的个性,伟同就曾经说我的字典里没有『关心』两个字,我是爱上自己影子的那西色斯,我唯一在乎的只有我自己。」

「胡说!你才不自私,你不是很关心我吗?上次我受伤时你那么紧张,还帮我包扎伤口,又叮咛我要小心自己;而且你也不是自恋狂,你不是很爱纪晴吗?为了她还流浪了十年。」

那就是他最迷惑的地方,他真的如他自己想象般爱她吗?当时炽烈狂烧的心不惜一切代价只求佳人垂青,她走后他并没有想象中的痛不欲生,但是他也以为这世上再没人能让他心悸了。只是十年的岁月流逝,他日复一日在失去她的恶梦中惊醒,他无法不去回想纪晴死去的那一幕,一次比一次更鲜明的影像夜夜重复播映,从不间断——赵佳楠歇斯底里地拔枪、惊呼声、扣动扳机、子弹朝他飞来、纪晴飞身而来的背影、中弹时往后弹的身体,他紧紧抱住她柔软的躯体,温热的液体自指缝溢出,是谁哭泣的声音?他跌坐在地,纪晴成了一堆没有灵魂的肉块。

就像电影的慢动作重播,他在一格与一格之间找到空隙。他清楚地看到纪晴朝他扑来,也看到子弹的速度,他可以推开她的,他知道他可以,可是他没有,所以纪晴死了。

「我之所以流浪,并不全因为纪晴,主要是为我自己。我一直在想,究竟什么是爱?纪晴爱我,她真的很爱我,爱到为我挡下子弹,她是为我而死的:换句话说,那一枪是我开的,是我扣的扳机,我在测试她到底有多爱我,也许她并不如我想象中那么爱我,她只是不得不爱我,终于她对夹在我和赵佳楠之间感到累了,所以用死来求得解脱。」他不确定地说,纪晴死时的眼光有遗憾也有放松的自由,他这十年漫无目的的流浪也许只是因为他始终不愿承认的事实——是他制造他们爱得死去活来的假象,其实纪晴根本从来没爱过他。

「怎么可以对自己没信心呢?」齐雪儿只手搭上他的肩,眼睛直视他的。「你长得这么帅,个性又好,哪个女人见了你不拜倒在你脚下?你看菜市场那些欧巴桑多『煞』你,平常卖菜都既小心又小气,看见你就芳心大乱,少年家长、烟斗桑短的,三斤一百变五斤五十,买葱送姜,买鱼送虾,巴结得不得了,简直就是欧巴桑杀手,老的难缠都那么容易就搞定了,更何况是那种二十岁的黄毛丫头。」

马克翔盯着齐雪儿的脸,眨也不眨的。她的安慰虽然有点奇怪又滑稽得让人想笑,但表情却是十足十认真,一点也没有开玩笑的意思;晶亮的大眼闪闪发光,配上生动的语气,虽然是没什么作用的安慰,但还是令人感动。怎么会有这么可爱的女孩呢?真教人想好好抱紧她,于是不由自主的,他倾身向前,吻住她的唇。

这是个有点小心、有点迟疑却又绝对甜蜜的吻,再舒服、再自然不过了。

「这是你第二次吻我了,我喜欢你的吻,以后可不可以常常吻我?」齐雪儿眨着眼睛快乐地说。

「好啊!」才答应,他蓦然心头一惊。

他到底在干什么?雪儿是伟同的表妹,他不也一直将她当妹妹般的疼爱、照顾吗?既是如此,为什么会有想吻她、抱抱她的冲动?他是怎么了?迷惘、懊恼再加一点点心跳,就是没有后悔,天哪!他得好好想一下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时候不早了,我累了,我想先睡了,妳也早点休息吧!」丢下这句话,他几乎是落荒而逃地回到自己的房间,这晚是第二次不是为了纪晴而失眠。

***

赵震东一脸阴鸷地注视着窗外,地上散落一地的调查报告书是他盛怒之下的结果。报告书结果显示马克翔已绝迹各大小舞厅、酒吧和高级俱乐部,齐雪儿则每天快乐地上、下班,甚至不再迟到早退,因为马克翔改做护花使者,全盘护航。很显然的,他的黑函攻势失败了,包括那篇他花钱请人刻意中伤马克翔的报导,其实那篇报导并非全然不实,他也只不过是让人稍微加点油醋,使它更具可看性而已,但这篇文情并茂的报导对齐雪儿那个不识字、没文化、不明是非的草包女没发挥该有的影响力,真是蹧蹋了。

他气愤地再看一眼散落一地的调查报告,心里正盘算着该如何进行下一步时,内线电话响起来了。

「董事长,有一位马克翔先生没有事先预约,但是他坚持要见您。」

「马克翔?」赵震东的嘴角浮现近日来的第一个笑意,没想到他胆子不小,自己先找上门来了,这可有趣了。「请马先生上来,我在办公室见他。」

赵震东草草收拾地上的调查报告,坐回办公桌后代表他势力中心的豪华皮椅中,不经意流露但绝对威严的气势。他要让那个骄傲自大的浑球知道,惹毛他赵震东是没有好下场的,他一定要教对方悔不当初,痛不欲生。

对于赵震东的强者气势,马克翔却是视若无赌,他从容不迫地走进来,自动地在面对赵震东的沙发上坐定,一点也没有局促不安的慌张样。

「怎么马先生今天这么有空,光临我这小小的公司?」赵震东皮笑肉不笑的招呼着。

「少假了,收起你虚伪的笑容,你我都知道我不是来闲话家常的,我是来谈判的。」

「谈判?哈、哈,哈!我有没有听错?我们之间有什么好谈的?」赵震东的双眼燃烧着熊熊的忿怒之火,他恨不得这把烈火将眼前这个倨傲无耻之徒燃烧殆尽再挫骨扬灰。

「是没什么好谈的,所以我也不多费唇舌,直截了当地说,我要你马上停止那些无聊的把戏。」马克翔的语气强硬,容不得人反驳,完全无视赵震东欲置人于死地的目光。

「无聊的把戏?哼、哼!比起阁下当年的所作所为这只是刁虫小计而已。」

「既然知道是鲁班门前弄大斧,还不收手免得丢人现眼。」

「办不到,你以为你是谁,所有的事都得听你的吗?你这个下三滥的坏胚子,早该有人好好教训你一顿了,我只不过是替天行道而已。」

「就凭你?」马克翔轻蔑地哼了一声。「儿子窝囊,老子更是个不入流的角色。」

「你胆敢说我儿子是窝囊废?」赵震东的语气霎时尖锐起来。「你才是那个卑鄙无耻、骯脏龌龊下流的混帐!为了纪晴那个贱女人派人去打佳楠,又诬陷他作弊,还找那些不三不四的下贱女人去勾引佳楠,让他在同学面前抬不起头,无颜待在学校,你还不肯放过他,又带那个贱女人到佳楠面前耀武扬威,你这算什么男人?根本只是个人渣!」

面对赵震东严厉的控诉,马克翔还是一点反应也没有,-张面无表情的脸看不出任何情绪波动;恍若一座冰山般冷然不动。

「怎么样?你无话可说了吧!」赵震东得意洋洋的,积压已久的怨气得到舒解,心头霎时快活多了。

「我的确无话可说,只怪你儿子太笨才会上我那小小的当,我随便挖个陷阱,他就傻傻地自己往下跳,怪不得人,全是他咎由自取,我实在无话可说。」马克翔冷冷地说。

「你……」赵震东气得浑身发颤,恨不得能将这个冷血狂魔大卸八块。

「我自认无愧于心,我只是勇于争取我想要的,你要怪就怪你儿子,是他太孬种,连自己心爱的女人都保护不了,活该注定当一辈子的失败者,所以停止你无聊的把戏,本少爷不吃你这一套。」

赵震东背脊爬上一股寒颤,怎么会有这么冷血的男人,将人推到地狱还说是对方自己没站稳,他真想剖开他的脑子看看,里面装的到底是脑浆还是冰块?

「你休想我会就此罢休!」赵震东咬牙切齿但仍一字一句清晰地说:「我绝对不会如你所愿,你对佳楠做过的事,我会加倍还回你身上!从现在起,你最好把那个女人二十四小时绑在身上,我可不敢保证哪天她会不小心出了意外,毁了她能言善道的小嘴或可爱的小脸。」

「你的意思是对我正式宣战喽!很好,我会牢牢记住的,同时也请你要好好保重自己,我可不希望因为游戏太过刺激使您老人家半途受不了而心脏病发。」

马克翔说完就转身离开,在甩上门的剎那间,他听到玻璃落地碎裂的声音,他知道他已经完全激怒赵震东了。

「走着瞧,老狐狸。」他在心底喃喃她咒语着,未来势必有一场艰苦的战争要打了。

***

「雪儿、雪儿,恭喜妳呀!」吴佳茵一脸羡慕到口水要流到地上的表情。

「什么事呀?」齐雪儿-脸兴趣缺缺地转着原子笔,她简直无聊得快捉狂了,她的桌上堆的永远是最慢件,微不足道到连蟑螂都不屑一顾,她当然也是连碰都懒得碰,在这间公司里,恐怕连泡茶的小妹都比她忙。

「妳不知道吗?妳没看到人事公告吗?」

「知道什么?又看到什么了?」

「哎呀!妳怎么这么迟钝。」吴佳茵不由分说就拉起齐雪儿往公告栏走去。

只见公告栏前万头钻动,交头接耳的嗡嗡声不绝于耳,看见吴佳茵和齐雪儿走来,众人霎时静穆下来,纷纷让开一条路给两人。

吴佳茵拖着齐雪儿在公告栏前站定,「妳自己看。」

「业务部企画组齐雪儿自即日起调往财务部出纳组担任主任一职?」齐雪儿揉揉眼睛,不可置信的。天啊!她该不会是得老花眼了吧!她今年才二十好几,还有大好的美丽人生!

「对呀!对呀!」吴佳茵兴奋地握住齐雪儿的手又叫又跳的。「这是升职耶!恭喜妳雪儿,妳终于熬出头了,主任耶!」

相对于吴佳茵的兴奋到神智不清,对于这张热腾腾的人事命令,齐雪儿可不敢掉以轻心。「恭喜什么?财务部?我对会计根本一窍不通,竟然调我去财务部,还当出纳主任,这不等于要我的命吗?」

「妳管那么多,财务部又怎么样?主任不是更好,当了主任就不必做事做得那么辛苦了,有事交代下面的去办不就好了,多轻松呀!」

「那我何必去财务部,我现在的位置也是不必办事就有钱可以领了。」

「妳怎么这么呆呀!妳现在一个月才领多少,主管级的除了每个月固定的支薪以外,还有服装津贴,交际费,职务加给,-大堆的费用可以领,同样要发八小时的呆,当然选钱多的来发呆呀!」

「说得也是。」没想到吴佳茵竟然也能说出这么一大篇道理,还头头是道呢!的确,主任领的薪水比普通的小职员要好得太多了,那一堆杂七杂八的加起来少说也可以领个六、七万,比她现在一个月三万五好多了;这么说来,这可真是升官又发财了!看来她齐雪儿的霉运终于走到底了,就要否极泰来了,愈想愈得意,实在忍不住要痴笑起来。

「妳怎么了?中邪了?」吴佳茵惊恐地看着齐雪儿极力忍笑而扭曲变形的脸。

「没事、没事。」齐雪儿巴不得现在就插翅回家告诉马克翔这个天大的好消息。不过等等,她齐雪儿可不是那种凡事向钱看、唯利是图的女人,纵然老天给了她这么好运的差事,她还是要先确认一下再说。「我去找经理好了。」

「经理?找经理做什么?」

不理会吴佳茵的疑问,齐雪儿大步走向弥勒佛经理的办公室,也没有敲门——直接闯进去,把正在偷吃便当的弥勒佛经理吓了一大跳。

「经理。」齐雪儿火速冲到弥勒佛经理的眼前,直勾勾地瞪着他。

「什……什么事?」弥勒佛经理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把梗在喉咙的排骨用力吞下去。

「说!为什么突然升我当出纳主任?是不是有什么阴谋?」

「这我怎么知道,人事命令是上面决定的,有什么问题妳应该问上面才对,怎么来问我呢?」弥勒佛经理苦着一张脸,为什么这个超级魔女总喜欢找他呢?

「你不就是我的上面吗?」

「小姐,妳现在是出纳主任,已经不归我管了,妳的上面不是我,应该是财务部经理才对。」

「财务经理?他在哪里?」

「楼上。」

齐雪儿二话不说,马上转身上楼,不等秘书通报就推开经理室大门。

「What'sthematter?」办公桌后一个头发稀疏、身材高壮的外籍男士很明显被她吓了一跳。

「糟糕,怎么会是老外?」她压根忘了她是在外商公司工作,有外籍上司是理所当然。

「Whatareyoudoinghere?」外籍上司生气地问。

「哇啦什么?入境随俗你不懂吗?在台湾当然要说国语,屁什么英文,真是找麻烦。」齐雪儿回身把杵在门口的秘书抓进来。「现在我赋予妳新的光荣任务,当我们的口译官,问他,为什么突然升我当出纳出任?」

秘书小姐诚惶诚恐地和老外上司沟通好一阵之后才战战兢兢开口。

「财务部原来的出纳组主任黄小姐因为怀孕待产而请辞,公司决定由内部提升人员接任,刚好齐小姐的资历符合,而且黄小姐也推荐齐小姐为继任人选,所以公司才擢升齐小姐为出纳组主任。」

「什么叫资历符合?我生平最痛恨的就是会计了。」就是因为痛恨帐簿和那些令人头大的数字,所以她才会好死不如赖活巴着企画组不放,如今调到财务部不是自投罗网吗?

「可是齐小姐不是会计学系毕业的吗?」秘书小姐狐疑地盯着齐雪儿看,难道是资料有误?可是公司的人事资料不可能出错啊!

「我是会计系毕业的没错,可是那是我当时年幼无知,一时糊涂才会去念会计,我真的不是故意的。」唉!说到这里,她就有气,当初大学联考选填志愿时她当玩连连看,哪晓得运气这么好,竟蒙到一个「上上签」,填到一个这么难搞的科系,开学不到一个礼拜她就后悔莫及了,要不是懒得重考又没把握能转系,她早就不念了。也幸亏她福星高照,虽是生平无大志,但求六十分的心态,也总算让她顺利毕业了。

「可是能毕业就代表有一定的能力,难道齐小姐堂堂的大学毕业生真的一点能力也没有?」秘书小姐可不是在用激将法,而是对台湾的教育制度太有信心又太抬举齐雪儿的能力了。

「谁说的。」齐雪儿挺起胸膛反驳,输人不输阵,她是混没错,但是毕业证书也不是拿假的,可不能被瞧扁了,不过是主任而已嘛!小意思,待她回家将被蜘蛛占用多时作巢穴的会计学拿出来研究、研究,不出三年五载一定可以重振往日雌风的。

「那现在应该没有问题了吧。」秘书小姐很有耐心地再询问一次。

「暂时是没有了。」齐雪儿不怎么真诚地回答。她可是丑话说在前头了,她「痛恨」会计,换个说法就是对会计一筹莫展,现在是公司硬要黄袍加身,捧她当主任的哦!万一,她是说万一,如果万一有个什么小差小错可怨不得她。「对了,妳确定公司升我只是因为看得起我,没有其它的阴谋吧!」齐雪儿狐疑地问。

「怎么可能会有阴谋。」秘书小姐发出干干的笑声。「算计妳对公司有么好处吗?」

「说得也是。」齐雪儿这才满意地点点头,转身离去前还不忘回头再加一句,「替我谢谢那个黄什么的主任,虽然我不认识她,不过还是谢谢她走的正是时候:还有,可不准欺负我是菜鸟而少发我薪水,我的待遇要比照黄主任,只能多不能少。」

「知道了。」秘书小姐不太有信心地说。

齐雪儿这才真正满意,准备回去收拾东西,要新官上任喽!


第7章

「咦!主任?」苏伟同一口布丁马上梗在喉咙,差点没把他噎死。

「你怀疑吗?」齐雪儿狠狠地瞪了他一眼,什么意思嘛!狗眼看人低。

「雪儿,妳确定妳没搞错吗?是不是人事命令的名字打错了?还是公司里有跟妳同名同姓的人?」

「你很扫兴啊!好歹我也是大学毕业耶!竟敢怀疑我的能力,再说你怎么还赖在这里不走?不用回美国了吗?还是被学校开除了?」齐雪儿没好气地又瞪了她亲爱的表哥一眼。

「妳少乌鸦嘴了,我的论文已经通过了,我现在是准博士了,学校还想留我下来当副教授呢!我可是担心妳才回来的,妳以为飞机票很便宜吗?」

「多谢你『关心』,本姑娘好吃好睡快乐得不得了,你可以滚回去了,省得留在这里浪费粮食,阻扰我和马克甜蜜的恋爱时光。」说着说着,她整个人又偎到马克翔身上去了。

「雪儿,伟同的担心是有道理的,妳这个数字白痴却被调去当财务部的出纳主任,动机和用意的确令人怀疑。」

「你放心好了,我已经问过我们经理了,他说是前任主任推荐我的;况且我只是个无名小卒,难不成还怕公司要从我身上得到什么好处吗?」

「话是这么说没错,但是事情牵涉到赵震东就没这么简单了。」他不得不多虑,赵震东如此大费周张的安排到底是何用意?

「对了,我一直都不知道为什么赵震东的儿子会变成植物人?是不是他拒捕,和警车在高速公路上飞车追逐失速撞上护栏,送医不治才变成植物人的?」齐雪儿又在发挥她高超的推理能力了。

「妳以为是在演闪灵杀手吗?」苏伟同终于找到机会将她一军。

「那不然呢?」她就不相信真实的桥段会有她的精采。

「赵佳楠是在看守所里上吊自杀未遂才变成植物人的,事发那晚狱警说听见他来回走了一整夜,到早上时却突然没声音了,觉得可疑去察看才发觉他上吊,虽然抢救得快,但是脑干已经受损还是成了植物人。」马克翔知道,赵佳楠一定是觉得失去纪晴再苟活于世也没什么意思,所以才选了这一条路;况且亲手杀死最爱的人,虽然那不是他的本意,但生性怯儒的赵佳楠必定承受不了内心的谴责,所以不等法律的制裁他就先判自己死刑了。

「什么啊!真是老套。」齐雪儿有点失望,还是她的飞车追逐精采刺激有看头。

「雪儿,赵佳楠的事已经过去了,那和妳无关,现在最重要的事是妳。赵震东这老狐狸不知道又在玩什么把戏,妳要小心点。」

「放心啦!」齐雪儿拍拍马克翔的肩。「我又不是三岁小孩,知道该怎么做的,我会小心不让他们有机会对我下手。」

「是吗?」马克翔和苏伟同不约而同地投了不信任票。

「哎呀!你们好烦耶!我不管你们了,今天签了一天的名累死我了,我要先去休息了。」齐雪儿说完气鼓鼓地上楼去了。

「什么嘛!当个主任只是签签名、盖盖章会有多累?」马克翔不满地咕哝着,这个不知好歹的丫头,老是把他的叮咛当狗吠。

「奇怪?」苏伟同盯着好友郁卒的脸,一脸不解。「你不是号称喉咙通四海,辩才天下无敌吗?怎么一遇上雪儿就哑巴吃黄莲了?」难道真是天生一物克一物?这可有趣了。

「哎!我也不知道。」天知道命运这东西到底是好心还是坏心呢?齐雪儿的出现彷佛是专为克他而来;想他纵横情场以来,虽不能说所向无敌,但也是无往不利,单单对这个小女子没办法,他自己也觉得奇怪。

等等!他刚刚在想什么呀!情场?难不成他真的把齐雪儿当成对象来看了?这太可怕了,不、不对,不是可怕,是太震惊了,他记得他明明是把她当妹妹般疼爱的,怎么会变质呢?可是若是当成妹妹,那么那天的吻又怎么解释?他可没有变态到想吻自己的妹妹吧!他很清楚,那个吻纯粹是他以一个男人的心去吻一个值得他喜欢的女人。唉!伤脑筋,他什么时候开始把兄妹之情升华成男女之情了?不行,脑子愈来愈糊涂了,振作点!马克翔。

「喂!马克。」看着好友的脸一会发青、一会胀红的痴呆样,苏伟同实在是看不下去了。「你该不会是真的有那么一点点点……看上我那个无与伦比的表妹了吧?」

「唉!我也不知道,雪儿曾有一次问我为什么不能爱她,我不是很喜欢她吗?我告诉她,喜欢和爱是不一样的,她当时就说,只要我再多喜欢她一点就会爱上她了,当时我还不相信,但现在好象灵验了。我真的很喜欢她,我喜欢她的天真、直爽和大方,真的一天比一天喜欢多一点,总觉得那已经不是单纯的喜欢了,但是我这是不确定那是不是表示我爱上她了。」马克翔苦恼地说,这样剖析自己的感情还是生平第一次呢!

「哎呀呀!没想到我们的大情圣马克也会有为情所困的一天哪!」苏伟同夸张地大叫。

「什么为情所困,你的形容词太过火了点吧!」

「别恼羞成怒嘛!旁观者清,当局者迷,你这种迷途羔羊的表情,就是陷入爱河的最佳证明啦!哈,哈、哈!」

看到苏伟同笑得这么得意,他虽然心底懊恼却一点办法都没有,因为也许就如同苏伟同所说的,或许他早已深陷情网只是还不自知而已。

***

齐雪儿坐在她舒适的个人办公室内,双脚抬得高高地搁在办公桌上,一手杂志、一手零食不亦乐乎。

决定当主任果然是个正确的决定,瞧瞧这就是特权阶级的好处,有专属的办公室,有专属的电话,还有秘书帮忙处理各大小事务,所以她才能如此轻松悠闲地在这里跷脚拈胡须。可不是她存心偷懒哦!事实是门外那一群属下实在是太能干了,大事化小、小事化无,每件事都处理得妥妥当当的,根本不需要她操心;更何况经理体恤她新手上任,又特别设了一个特别助理协助她,她就更明正言顺地把所有的事都丢给那个倒楣……不,是能干的特助,所以她唯一需要做的事就是签名、盖章,批准那些文件生效而已,真是好简单哦!轻而易举就能赚大钱,何乐而不为?

「主任。」齐雪儿的特助探了一颗头进来。「采购部的王主任问说要预付给威登公司的两百万订金批下来没有?」

「威登?」齐雪儿侧头想了一会。「不是前两天就批下去了吗?我记得是叫林小姐办的。」

「林小姐说文件有点问题,所以又放回妳桌上,请妳重看一次。」

「我桌上?」齐雪儿看一眼清洁溜溜的桌面,哪有什么文件,只有一堆豆干和牛肉干。

一看到上司那张莫宰羊的脸,特助很认命地干笑两声。「没关系,我再找找看好了。」

然后时光飞逝,岁月如梭,一眨眼下班时间就到了,坐了一天办公室的人伸伸懒腰,纷纷鱼贯地走出公司,下班回家。

马克翔看看手表,己经快五点半了,怎么还不见雪儿出来呢?平常五点下班时间一到,她都是五点零一分就在他面前站定的啊!现在却这个时间还不出来?莫非……莫非发生什么事了?一思及此,他马上走向对面的办公大楼,正在烦恼该如何上去找人时,迎面正好走来一个救星。

「吴小姐。」

吴佳茵四处张望,是谁在叫她?眼前只有一个帅到罪过的帅哥没有别人啊!可是她又不认识他,难不成是……搭讪?天哪!活了二十五年第一次被男人搭讪,而且还是这么俊俏的男人,原来她并不是没有魅力的,再看看他的绝帅容颜,她简直心花朵朵开了。

「吴小姐。」马克翔不耐烦地又叫了一声,想唤回她的魂魄,对于女人初见他时这种弱智的痴呆反应,他早已经麻木不仁,见怪不怪了。

「你……你是在叫我吗?」和帅哥讲话,吴佳茵紧张得连声音都发抖了。

「对,妳不记得我了吗?我是马克翔,雪儿的男朋友。」

「咦?你是马克?」吴佳茵张大嘴巴说不出话来,眼前这个霹雳英俊的男人会是那个脸上杂毛丛生到五官在哪里都不知道的马克翔?这未免也差太多了吧!整型前和整型后吗?这简直就是乌龟和月亮的差别嘛!

「没错,就是我本人,我就是那个毛发特别发达的马克翔。」

「哈哈!不好意思,一时之间没认出是你。」吴佳茵的睑笑得尴尬,心中可是羡慕死了,怎么齐雪儿的运气好成这样,又是升官又是帅男友。天哪!她也好想要一个帅男友。

「没关系,我想请问妳雪儿的办公室在几楼?」

「你是来接她下班的?」哦!温柔体贴,更加羡慕死人了。

「对,因为下班时间过了她还没下来,我有点担心,所以想上去看看。」

「我带你上去好了。」

吴佳茵非常热心地带马克翔上楼,一路上还不忘旁敲侧击地打采他的家庭状况,打听还有没有哥哥或弟弟,有没有女朋友?结婚了没?当所得到的答案是No时,她还不气馁地一表三千里,堂哥、表弟,叔伯舅侄全问候到了。对于吴佳茵如此的亲切盛情外加聒噪,马克翔只是非常有礼貌地微笑点头,耳朵则成暂时关闭状态,能练成如此登峰造极的高段功夫得感谢从前那段荒唐的风花雪月之赐,让他对这种属鸭子的女人练就了充耳不闻的绝世神功。

「到了,这里就是十三楼,财务部专属的办公区……」吴佳茵得意洋洋地宣布。

不等吴佳茵宣布完,马克翔就直往主任办公室而去,然后他看到了一个令他毕生难忘的奇景——齐雪儿坐在一堆与天比高的文件卷宗之后,正非常努力地埋头苦干。马克翔张大了嘴合不起来,也许明天太阳会从西边出来,因为齐大小姐雪儿此刻竟然非常认真地在加班呢!现在就算是有人告诉他柯林顿和依莉莎白女王私奔他也不会吃惊了,因为本年度最骇人听闻的一幕就在他眼前。

齐雪儿看文件正看到头昏脑胀,两眼发酸,眼油滔滔不绝如长江之水天上来,正想稍事休息之际,一抬眼就看见杵在门口发呆的马克翔,她不禁悲从中来又喜出望外,

「马克!你怎么上来了?」

「我在楼下等妳很久不见妳下来,担心妳是不是发生什么事,所以才上来找妳,没想到妳这么认真在加班。」

「加什么班?我是不得已的,这下事情大条了,我快搞疯了!」齐雪儿歇斯底里地叫着,站起身来绕着办公室不停地兜圈子。

「别急,发生什么事妳告诉我,我会帮妳想办法的,妳先坐下来再说。」他头都快被她转晕了。

马克翔温柔的语调产生了安抚的作用,齐雪儿逐渐冷静下来坐回椅子内,满脸的苦恼与不解。

「说吧!这次妳又闯什么祸了?」

「别说得我好象常常闯祸似的。」齐雪儿不依地嘟起嘴巴。「更何况这次的祸真的不是我的错,谁知道那两百万会莫名其妙长翅膀飞了。」

「两百万?妳弄丢了两百万?」他的头痛又开始发作了,他就知道,要一个没有数字概念的人管钱迟早是要出纰漏的,

「谁说是我弄丢的。」齐雪儿不服气地抗议,像她这么勤俭爱钱的人,就算是再怎么没有数字概念也不会弄丢这么一大笔钱,两百万耶!又不是两百元。

「妳先说这笔钱是怎么不见的吧。」

「其实钱是怎么不见的我也不太清楚,这两百万原本是要用来付一间叫威登的公司的订金。我记得三天前我就把支票签出去了,可是办这件case的林小姐说传票有问题,所以三天前又放回我桌上,可是我根本没看见,谁知道她到底有没有还我?总之传票就是不见了,所以我的助理就开始帮我找那张传票。」

「那找到了吗?」

「找到了,传票已经归档,支票也送出去了,可是威登却说没有收到这一笔款顷。」齐雪儿困惑地说。

「那支票兑现了吗?」

「银行说当天就兑现了,不知道是谁这么缺德?贪图这种不义之财会遭天打雷劈的。」等着瞧,她回家后一定要做一个稻草人,每天用拖鞋照三顿打,还要用针帮他做小针美容。

「妳没有让银行帮妳查查看是谁把支票兑现吗?」

「当然有,可是银行说要明后天才查得出来。」

「这种事以前发生过吗?」

「没有。」

「这就奇怪了,妳才上任就发生这种大事,实在巧合得让人怀疑。」马克翔颦眉促额,为这意外的巧合怀疑不已。

一般而言,公司的规模愈大,纸上作业就愈繁复;尤其是对签发支票这种与钱有啊的事特别小心谨慎,总是要经过四、五道层层关卡和请款部门及付款部门一再确认与核准之后才会签发,签发后还得交由厂商签回存档,一点也马虎不得。可是,瞧齐雪儿说得马马虎虎,连文件曾经被送回重审也不知道,这样漫不经心的草率方式实在不得不令人起疑。

「你该不会想告诉我这是赵震东搞的鬼吧?」

「很有可能。」他不得不往这个方向猜想,问题是赵震东这样做的目的是什么?

「这个人是不是脑子有问题呀?竟然拿钱来开玩笑。」两百万耶!她不吃不喝得存五年才有两百万耶!

「这可不是开玩笑,两百万虽然不多,但是已经够好用了,如果他拿这两百万来告妳侵占公款,妳就吃不完兜着走了。」

「侵占公款?」齐雪儿叫了起来。「他凭什么告我?钱又不是我拿的,他哪一只眼睛看见我把钱私吞了。」

「要把钱神不知鬼不觉地存到妳的户头是很简单的。」马克翔叹了一口气,如果事情真如他所料,那这下可麻烦了,恐怕很难善了。「总之妳先查查妳的户头,看看有没有问题。」

「我这就去查。」开什么玩笑,她齐雪儿虽然爱钱,可是君子爱财取之有道,她可不能受这种不白之冤。

清查的结果真的被马克翔给料中了,望着这笔意外之财齐雪儿可是一点也高兴不起来。

「这个死老头!果真把钱弄进我的户头里,可恶!」齐雪儿气得不得了。

「现在已经知道钱在哪里了,妳打算怎么做?」

「明天我就把钱领出来,再把钱丢回那个老头身上,一定要砸到他脑震荡为止。」

马克翔简直要昏倒了,这算那门子的办法。「雪儿,就算妳用钱把他砸死了也没用,现在问题是要如何趁着没人发现钱的流向之前,不动声色地把钱还回公司。」

「那就把钱领出来再存回公司就好了嘛!」

对于齐雪儿如此天真可爱的想法,马克翔真有一头撞死的冲动。「妳到底懂不懂什么叫借贷法则。」

「借贷法则?好象有听过的!可是又没什么印象,你知道什么是借贷法则吗?」

「妳这个读完四年大学的人问我这个大学没毕业的什么叫借贷法则,妳不觉得可耻吗?」

「这不能怪我嘛!我所有的科目里就属会计最烂了,重补修了四年还是五十九分,我死求活求地拜托教授才硬拗成六十分毕业的。」这种丢人的事,齐雪儿说来一点愧色也没有。

「算了,就当我上辈子欠妳的吧!明天妳想办法把传票带出来给我,我替妳跑一趟威登;至于银行方面,妳明天上班的第一件事就是打电话告诉他们别再查了,否则查到钱是流进妳的户头里,那妳免钱的牢饭就吃定了。」

「牢饭?我呸!我才不要吃那种次等食物。」齐雪儿一脸的嫌恶,被马克翔养刁的嘴可容纳不了那种粗食。

「不想吃就乖乖照我的话做。」

现在马克翔只能衷心祈求老天保佑,保佑明天的计划能顺利进行,否则他真的得带着大包小包的药补、食补,在恳亲日去跟她面会了。

***

事实证明平时不烧香临时抱佛脚是没有用的,齐雪儿第二天一早根本还没来得及打电话给银行就被逮了,她前脚刚踏出家门准备上班,后脚就直接上了警车,专车接送到警察局。在看守所折磨了两天一夜之后终于以五十万交保候传。

齐雪儿一看到来接她的马克翔,脸马上垮下来,嘴一扁,大颗大颗的眼泪就流下来了。那模样说有多委屈就有多委屈,从来没见过齐雪儿如此脆弱的样子,马克翔一时之间慌了手脚,他搂着她的肩急得不知如何安慰她才好。

「雪儿别哭了,我知道妳很害怕,放心,有我在,我一定会保护妳的。」眼看着哭成泪人儿的齐雪儿,马克翔心中炽热狂烧的怒火一发不可收拾。赵震东!他发誓他会让他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真的?」齐雪儿睁着泪汪汪的眸子看着他。

「真的!我保证从今以后再不会有人能动妳一根寒毛,谁敌伤害妳,我第一个不饶他。」

「那好。」齐雪儿迅速擦去眼眶中泫然欲滴的泪珠,唇角再度绽开一抹淘气的笑容。「这可是你说的,大丈夫一言既出驷马难追,我要你找十个、八个兄弟去海扁那个剑猪一顿。」

「剑猪?谁是剑猪?」这号人物又是打哪冒出来的?

「就是在看守所里和我住同间的那个八婆呀!她说她叫霹雳珠,我看她头发用发胶弄得一根根硬梆梆的朝天冲,改叫剑猪还比较像。你不知道这个女人实在是有够恶毒的,我刚进去人生地不熟的,心里已经很郁卒了,她还一直讲鬼故事给我听,我说我不要听了她还不停嘴拼命讲,愈讲愈可怕,害我晚上紧张得睡不着,你看,我黑眼圈都跑出来了。」齐雪儿可怜兮兮地说。

搞了半天,马克翔才发现自己根本搞错对象了,亏他刚刚还心疼个半死,结果她大小姐担心的根本不是坐牢的事,真不懂他干嘛那么紧张,真个是皇上不急急死太监,不过这倒让他知道了一件有趣的事,原来天不怕地不怕的齐雪儿竟然也有害怕的东西啊!

「原来妳怕鬼呀!」

「胡……胡说,谁……谁怕那种没有影子的东西。」齐雪儿面青唇白的辩解。

「真的?妳真的不怕那种头发长长的、脸色青青的、舌头长长的、走路轻飘飘的、指甲弯弯勾勾的,那种会在半夜站在路灯下向妳问路……」

「哎呀!你别再讲了。」齐雪儿终于受不了地紧抱着马克翔,脸孔因为一夜无眠再加上害怕而苍白如纸,浑身则不停地打哆嗦。

「别怕别怕,现在是大白天,不会有鬼的,更何况还有我在这里陪妳,就算是鬼来了我也会帮妳赶跑的。」马克翔轻柔地拍着她的背,看来她真的很怕鬼,他还这样故意吓她,想来真是罪过。

头靠在他的胸膛上,耳里听着他稳定的心跳声,齐雪儿顿觉安心不少,心情一放松,疲乏感马上如潮水般袭来,蒙蒙眬眬之间,她很快的就沉入无边无际的梦乡。

整整睡了一下午之后,齐雪儿终于满足地在腹鸣如鼓的饥饿感中醒来。摸摸空扁的肚皮,她嗅觉灵敏地闻到从楼下隐约传上来诱人口水泛滥成灾的饭菜香。她忍不住地咽了好大一口口水,闻香而去,果然看见满桌珍饯佳肴,色、香,味,量俱全,看得她眼珠子都要掉下来了。

「肚子饿了吧!时间算得刚刚好,正好可以吃了。」马克翔端出最后一道菜,笑嘻嘻地说。

接过苏伟同端过来的饭,齐雪儿赶紧夹菜扒口饭。哦!真是太好吃了,在吃了两天不人道食物之后再品尝马克的拿手好菜实在是太幸福了,她感动得眼泪都快掉下来了。

「慢慢吃,菜还很多,可别噎死了。」苏伟同担心地看着表妹狼吞虎咽饿死鬼投胎似的吃法,生怕她真的会一噎见阎王,这事传出去可真要笑掉人家大牙了。

齐雪儿才不管那么多呢,照样以秋风扫落叶之姿,三两下就让盘底清洁溜溜,比洗过还干净,速度之快、胃容量之大,让在场的两位男士为之佩服不已,差一点就要起立鼓掌了。

「呼!好饱。」齐雪儿摸摸圆滚滚的肚皮,满足地叹了一口气。

看她一副撑死也甘愿的舒坦样,苏伟同就忍不住想坏心的吓吓她。「妳吃饱喝足了倒是挺快活的,妳都没想到可能要坐牢的事如果被舅舅、舅妈知道了,代志可就大条了吗?」

听了苏伟同的威言恫吓,齐雪儿果然-骨碌地爬起来,-脸的惊慌失措。「嗄?我爸和我妈知道了?天哪!我死定了,信主得永生呢?他们一定会马上上来把我给宰了,完了,完了,这下我真的完了!」

「他吓妳的啦!」马克翔短短的五个字马上让满屋乱跳乱转的齐雪儿停下来。「可是谁是信主得永生呀?」他好奇地问。

「我哥哥呀!齐守信、齐守主、齐守得,齐守永,齐守生,合起来就是信主得永生。」

「原来你们家是虔诚的基督徒呀!」马克翔这才恍然大悟。信主得永生,嗯!好特别的名字。

「才怪,我爸是无神论者,他最讨厌怪力乱神了。」

「那怎么会……」

「那是住我舅舅隔壁的阿伯取的啦!那个阿伯是个疯狂的教徒。我舅妈生第一胎时,他知道我舅舅肚子没什么墨水,又不屑请人算名字,就自告奋勇想了个名字叫守信,我舅舅一听觉得守信这个名字挺有意义的,挺不错的,就决定用这个名字:生老二时,疯狂阿伯说要收来当干孙,所以取名叫守主,舅舅没有反对,接下来又生了三个男孩陆陆续续让疯狂阿伯取名字,取完合起来才发现成了信主得永生,可是那时候已经来不及了,所以我舅妈生雪儿时说什么也不敢再让那个阿伯帮忙取名字了,坚持要自己来。」苏伟同说完哈哈大笑不已。

齐雪儿可没让他得意太久,她火速冲到苏伟同面前,劈头就是一阵臭骂。

「死表哥、臭表哥、烂表哥,你不知道人吓人吓死人吗?我差点就被你吓得心脏病发了,为什么骗我爸妈知道了,你真是王八臭乌龟!」

「谁叫妳一副不痛不痒的样子,找还真以为妳是不是哪根神经断了呢?」

「我干嘛要瞎操心,有马克在嘛!反正天塌下来有他顶着、地裂开了他会补,我何必自寻烦恼。」

「是吗?」苏伟同怀疑的眼光飘向马克翔,瞧这家伙当初信誓旦旦的,结果每天还不是只忙着洗衣拖地买菜煮饭,根本看不到他在为这件事烦恼想办法,所以他可不敢像齐雪儿一样满怀信心。

「放心好了,我早料到赵震东不会善罢干休,所以表面不动声色,其实我已经和我妈联络过了……」

「咦!你有妈妈?!」苏伟同和齐雪儿同时大声惊叫。

莫怪他们的反应这么激烈,苏伟同和马克翔近二十年的交情,这还是头一次听他自嘴里吐出「妈妈」这两个字,难怪要大惊失色了。

「这有什么好奇怪的,我也是人生父母养的,当然也有妈妈,否则难不成我是从石头里蹦出来的吗?」

「那可不-定哦!」齐雪儿摇头晃脑地说。「我第-次看到你时,你满脸的毛,害我还以为你是进化未完全的直立人猿,搞不好你真的是孙悟空的后代,从石头里蹦出来的。」

「怎么可能!」马克翔发出最严重的抗议。「我之所以从不提我妈是因为她生我没多久就和我爸离婚了。说起来,我从前之所以游戏女人堆中,还是拜他们两个之赐呢!」

「此话怎讲?」

「我爸和我妈爱情长跑十年才结婚,结果新婚第二个月就闹着要离婚,要不是我妈发现怀了我就真的离婚离定了,不过那时候没离成,一年后还是离婚了。那时我才刚满三个月大,我妈离婚后就去了美国,三个月后闪电结婚,嫁给了一个当检察官的青年才俊,帮我添了一个洋继父,所以认真算起来,我也算是半个美国人呢。」

「那你妈妈她现在还住在美国?」

「当然,上个月才和我那洋爸爸庆祝结婚三十周年纪念日,两个人如胶似漆恩爱得不得了,看了就恶心。」真受不了那两个人,没看过那么肉麻的夫妻,又不是新婚,还一天至少要说二十次我爱你,听得人鸡皮疙瘩掉满地,所以他爸死后他妈虽然曾要接他过去同住,但是他打死也不愿意,谁要去当电灯泡啊!

「你联络你妈究竟要她怎么帮你?」

「我那洋老爸现在贵为参议院议员,还是最有可能的下届国务卿人选,势力庞大如日中天。我也调查过了,赵震东公司的业务百分之八十都是仰赖外销,而最主要的贸易国就是美国,所以我打算动用洋老爸的政治势力随便安赵震东的公司一个罪名,倾销啦还是产品不符安全标准都行,总之这个小把戏玩下来,赵震东的公司将因货物遭扣押不准进口而造成不少损失,再加上无法如期履行交货合约而必须支付的违约金,这些加一加不死也半条命了。」

「真的有这么容易吗?」苏伟同还在怀疑,赵震东可不是普通的生意人,凭着高超的生意手腕和良好的政商关系终于建立起赵氏的企业王国,就算马克翔现在突然多了一个洋继父这样强硬的后台,毕竟也只是普通的有钱人;况且人心隔肚皮,没有血缘关系的父子再加上文化思想上的差异,能有多少助益?对付赵震东这种有钱有势的万年狐狸精真的行吗?

「是不容易,但也不是完全没办法,像赵氏那样历史悠久的旧式企业体而言,表面虽然风光但难保内部不会有我们想象不到的沉痼,而这些沉痼看似不起眼却有可能有致命的危机,所以只要看准了下手,要搞垮赵震东并非天方夜谭。但是要记住一点,对付赵震东一定要一击毙命,因为他就像打不死的蟑螂,一定要让他永不翻身,否则后患无穷。」

「所以……」

「所以我们把他的钱全骗过来,然后雇一队佣兵把他空投到亚马逊河的食人部落变成红烧肉,」齐雪儿在-旁出着馊主意。

「雪儿!」马克翔真想切开她的脑袋,看看里面装的到底是什么?为什么能想出这么英明伟大的馊主意。

「行不通吗?」齐雪儿懊恼地问,这么完美无缺的计画不能实行多可惜啊!

「当然行不通,第一,这里没有佣兵部队。第二,亚马逊的食人部落妳以为很好找吗?而且绑架是犯法的,我大好的前途可不想毁在那个老头子身上。」

「你哪有什么大好前途啊!每天都在家里当快乐的家庭煮夫,这边洗洗,那边擦擦,不事生产的人说什么前途二字。」齐雪儿老实不客气地吐槽他。事实嘛!所以她说得理直气壮,完全忘了她现在到底是吃谁的,住谁的。

「是、是、是,我是一个没志气、没理想、没抱负又没前途的青年,既然我这么卑微渺小、没路用,那对付赵震东一雪沉冤这个艰巨困难的任务就交给妳了。」

「嗄?这怎么可以!你怎么可以叫我这个纤纤弱女子去做那种卑鄙无耻骯脏下流的事呢?」齐雪儿不依地抗议着。「你好小气,人家也只不过是和你开个玩笑罢了,你这么认真做什么?」

「我也是开玩笑而已,妳别这么激动。」真要叫她去对付赵震东,依他看来恐怕会被啃得连骨头都不剩,他才舍不得呢!

「好了,你们别再打情骂俏了,到底你是打算怎么让那个赵震东一击毙命?」

「我打算把赵震东的公司吃下来。」

「把赵震东的公司吃下来?」苏伟同张大嘴巴惊叫。「你疯了,那要花多少钱你知道吗?」

「我没疯,要花多少钱我已经让会计师为我做初步的预估了,放心吧!几十亿我还拿得出来。」

「几十亿?」苏伟同和齐雪儿这对表兄妹不约而同从沙发中跳起来大声尖叫,一脸的不可置信。瞧他说得那么轻松,彷佛几十亿只是几十元一样。

「马克,我知道你有钱,但是你到底多有钱?」苏伟同一直以为他只是一般的有钱人,穿名牌、开名车上街炫耀那种程度的纯侉子弟,比一般人有更多的零用钱去吃喝玩乐追女人,仅此而已;不过有一点不同的是,马克翔虽然有钱,但是从不曾夸耀他到底有多少财产,所以才会让人以为他只是普通的有钱人,也因此当他以轻松的口吻说出那样耸动的话时不得不让人格外好奇了。

「我没说过吗?」马克翔的口吻同样惊讶。

「没有。」表兄妹同时摇头。对齐雪儿而言,她对有钱下的定义是只要买得起房子就算有钱人了。

「伤脑筋,我还以为我说过呢!」马克翔不好意思地搔搔头,他虽然有钱,但不市侩,所以从没想过以财富压人。对他来说只要饿不死就够了,他不是贪图享受的人,否则早在十年的流浪岁月就死在某个不知名的国家了,所以他到底值多少?其实他从没真正算过,自己也搞不太清楚呢!「我到底有多有钱呢?其实我的钱都是来自遗产,我自己是从来没赚过半毛钱的。」

「没赚过半毛钱就可以轻轻松松拿出几十亿?大概全台湾有一半的死人都把遗产留给你了哦!」苏伟同有点酸溜溜的语气,实在是平平三十岁,运命奈会差这么多啊。

「也没有啦!我现有的财产大概有四分之三是我爸留给我的,其实我也不知道我爸会留那么多钱给我。你也知道他在我念小学时就死了,大家都说他英年早逝,但是很少人知道他是个有钱的死人,但也幸好我爸那些吸血鬼亲戚不知道,否则我大概不能顺利长这么大,早教人给谋财害命了。」

「等等!怎么可能你爸很有钱却没人知道?」

「因为在那些以劳力换取金钱的亲戚眼中,我爸是个不务正业又没出息的男人,老子没出息,儿子一样游手好闲,哈哈!」马克翔自我解嘲地笑了二声。「其实在那年头大家还辛辛苦苦地开工厂,做加工赚外汇时,我爸已经预言股市和房地产钱途看好,所以他早早就开始投资股票,债券、基金,还买了为数不少那时被认为是不毛之地的土地;反正只要不用做得汗如雨下又能穿得美美的行业他都有份,他就是舒舒服眼地坐在椅子里打电话遥控买什么、卖什么,然后财富就慢慢地累积起来了。更高招的是他早早就把那些有价证券、房地产登记在我名下,为我成立了信托基金,好象他早就知道他会早死一样。」这是他最佩服他爸的一点,也正因为这样,当他爸死时,那些亲戚一明了无利可图之后就消失得一乾二净,再也没有看过了。

「那你爸到底留了多少钱给你?」

「不多啦!几亿而已吧!」他早忘了正确的数字,反正钱嘛!生不带来死不带去,何必锱铢必较而成了守财奴。「不过说到真正厉害的还是我妈。其实那些钱早已够我一辈子吃穿不愁了,但是她看那些钱放在那里不用心里委实难过,于是就以我外婆的名义为我设了一个投资帐户,委聘专业投资理财人员运用那些钱,未免投资过度和被亏空还设了当日最高、最低交易额度,再请我舅舅组一个监察会监督运作,保证万无一失。因此这些年来钱滚钱、利滚利,到底有几百亿我也搞不清楚了。以上是我爸留给我的部分,至于我妈先前过到我名下的那些……」

「还有你妈?!」齐雪儿真的受到了不小的惊吓,直到现在她才明白她是交上了一个超级有钱的男朋友了。几百亿啊!她光想就想不出来,如果被几百亿砸到一定会死人的。

「我妈虽然还没死,但是她的第二次婚姻并没有再生孩子,因此我是她唯一的孩子,将来也是她唯一的继承人,为避免将来遗产税和其余相开的问题,所以未雨绸缪地陆续把一些资产过到我名下来。我妈又很会理财,她是我外公唯一的掌上明珠,外公疼她疼得不得了,虽然因为她不顾外公的反对和我爸结婚而导致父女开系破裂,但到底父女天性、血浓于水的亲情是不能说断就断的,外公死时还是将大部分财产都留给了我妈,我妈当然就好好利用那些钱投资做生意,还帮我的洋老爸坐上议员宝座,这样妳就不难想象她有多有钱了吧!搞不好比我有钱好几倍呢!」

马克翔这一番话让另外两个人当场愣得说不出话,马克翔已经是想象不出来的有钱了,竟然马妈妈还更有钱数倍!所谓人外有人天外有天,强中自有强手指的就是马克翔的妈妈,她根本就是天生来赚光这世界的钱的嘛!这种钱滚钱、利滚利的作法才是真正的赚钱法,也多亏了她那么生财有道,生个儿子却完全不事生产,这大概就叫物极必反吧!

「既然你那么有钱,何必和赵震东这样斗来斗去,干脆一点,买十几、二十个杀手把他干掉不就得了,害我还被他诬赖侵占公款,真是藐视我的人格,我齐雪儿会是那种为了区区两百万就自甘堕落的人吗?」

「我当然知道妳不是,可是这是游戏,一下子就掀底牌就不够刺激了,既然有人爱玩,我何不陪他玩到底?」马克翔吃吃地笑着,一副乐在其中的模样,笑得好不得意,冷不防头被敲一下,让他痛呼出声。

「玩你个头,你以为关在看守所里很好玩吗?这么喜欢刺激,下次你自己进去关关看。」齐雪儿双手插腰生气得很。

「对不起啦!我承认这是我的疏忽,不过妳放心,不会再有下次了,我保证。」马克翔举起两根手指头对天发誓。

「口说无凭,而且眼看我就要被抓去坐牢了,你说该怎么办?」

「这妳大可放心,我绝不会让妳坐牢的。事实上我已经请人从妳的美国总公司施压,相信不久你们总经理就会被革职查办,公司也会撤销对妳的告诉。」

「那还差不多。」终于听到他说了句人话,她这才安下心来。

「为免夜长梦多、旁生枝节,我看妳还是暂时辞去工作好了。」

「唉!出了这种事,不等我辞公司早就把我炒鱿鱼了,就算没罪,以后想找工作恐怕也很难喽!」齐雪儿一边说着一边偷瞄了马克翔一眼才又自顾自地说下去。「所以为了避免失业最好的方法就是有人开一家餐厅当厨师兼老板,然后请我当老板娘,那我就可以每天坐在柜台后面数钱,多快乐呀!」齐雪儿陶醉不已地说着。

嗯!愈想愈觉得这真是个不错的计划,雪儿不禁要为自己完美无缺、天衣无缝的计划沾沾自喜起来,愈想愈高兴之余,彷佛现在就左拥收银机、右抱刷卡机,数钱数得不亦乐乎。

对于齐雪儿的痴人梦想,在场的两位男士都很聪明地不予置评,毕竟人人都有作梦的权利,他们无权干涉。

「马克,你真的确定你能忍受得了雪儿这种怪异的性格,不会后悔吗?」苏伟同拉过好友在一旁窃窃私语。

「我是骑虎难下了,否则你有更好的建议吗?」

「没有。」苏伟同很快地摇头撇清。「俗话说得好,你不入地狱谁入地狱,真是辛苦你了。」

马克翔翻翻白眼,瞧他说的什么鬼话,雪儿哪有那么可怕,她不过是个天真过头的女孩加上思考方式有点匪夷所思罢了。大体上来说还是个好女孩,才没那么糟,被苏伟同这样一形容,他倒成了殉道者似的。

「马克。」齐雪儿蹦蹦跳跳地跑了过来,甜甜蜜蜜地挽住他的手,闪闪发亮的眼不知道又想到了什么?

「怎么?还有什么问题呢?」

「没有啦!我是想既然我现在暂时失业,你又很闲,不如我们出去玩好不好?认识这么久还没一起正式约会过,实在不像一般的情侣呢!」

「我们本来就不是普通的情侣。」马克翔忍不住在心底咕哝着,有哪一对情侣像他们一样,男方总是忙着帮女方洗衣烧饭顺便收拾烂摊子,他怎么这么命苦呀!虽然始作俑者是他,还是忍不住要为自己感到悲哀。

「你觉得怎么样嘛?」齐雪儿没耐心地摇着他的手。

「妳怎么说我怎么做喽!」除此之外还能怎么样。

「真的?」齐雪儿的眼里闪着两百瓦的烛光。「既然要玩当然得玩些特别的,我们去玩高空弹跳好不好?就是那种在脚上绑一根绳子再从桥上咻地跳下去,好象很刺激的,可是高空弹跳好象已经不够新鲜了。啊!对了,上次我在MTV的OUTOFTHEBOX看到澳洲有一种游戏也不错,有一种双层的气球,气球中间开一个洞,人就跑跑跑跳进那个洞里去,球就会从山坡上滚到山坡下,好象很好玩,好想玩哦!还有、还有,有一种是在两根很大、很高的柱子中间绑一根强力橡皮筋,然后把橡皮筋拉到地上,人坐上去再放手,橡皮筋就会咻地一飞冲天,比高空弹跳还过瘾,这个好玩,我们就去玩这个好了。」齐雪儿兴高采烈的,激动得口水都满天飞舞了,完全没注意到马克翔愈来愈苍白的脸色。

马克翔先惦惦自己心脏的重量再吞一口口水,想想她说的那些「约会」,又是滚又是飞的,他是去约会耶!可不是去玩命,他可不想生命在人生最光辉灿烂的三十岁就呜呼哀哉,徒留无限惆怅。

「你觉得怎么样?马克,我们到底要去哪玩哪一样?我知道你很难取舍,还是干脆全部都来?」齐雪儿兴致勃勃地问,已经开始计画要从哪一样开始玩最尽兴了。

「呃!雪儿,妳提议的这些都不错,可是我在外国已经跑了十年了,实在不想再出去了,不如就近在本地玩吧!台湾也有很多漂亮的地方啊!像阳明山、阿里山。对了,不如我们去爬山,妳长期坐办公室是该多多亲近大自然,这样对身体比较好,爬山好处多,训练体力还可以做森林浴,吸收一些日月精华,啊!不对,是芬多精,芬多精有益身体健康,好,就这么决定,我们去爬山吧!」马克翔很高兴地下了这个决定,他实在太佩服自己了,能想出这么聪明的好点子。

「爬山?」齐雪儿还在怀疑,一脸的兴趣缺缺。所谓的爬山不就是背着一大堆重死人的装备,像疯子一样在山林里乱转,用菜刀劈路,晚上睡荒郊野外,吃营养口粮配附送的巧克力饮料,还要很多天不能洗澡的那种爬山吗?

「对!很好玩哦!可以野营煮山菜来吃,晚上睡在大自然的怀抱中,抬眼可以看见晴朗的夜空中布满美丽的星星,聆听夜虫演奏天地的交响曲,说有多浪漫就有多浪漫。」

「浪漫……」齐雪儿彷佛可以看见在满天星斗下,她和马克翔肩并肩、头碰头互诉情衷,月光温柔地洒在他们身上,远处流水潺潺配合夜虫高声鸣唱,这是大自然为他俩献上的爱的乐章,真的是要多诗情画意就多诗情画意,光是用想的就令人陶醉不已了。「好啊!那我们就去爬山好了。」

马克翔顿时松口气,他得快去查查台湾哪一座山海拔最低、人踪最多,以免在山里一失足成千古恨,再回头已是百年身。


第8章

齐雪儿和马克翔两个人去做强身健体、有益身心的大雪山之旅了;赵震东则在办公室内盯着被废气熏得灰蒙蒙的天空,不屑地哼了两声。

「死到临头还不自知,爬山?哼!真有闲情逸致,只怕爬完山后就得爬进来哭着求我网开一面了。」

赵震东阴险地笑了起来,一切的计划都进行得很顺利,齐雪儿侵占公款的案子已经要进入诉讼阶段,至于马克翔那高傲的家伙,他终于想到一个绝妙好计来整治他了,就等这对同命鸳鸯下山来就可以付诸行动了。

「董事长!」赵震东的首席机要秘书慌慌张张地板进来,连门都忘了敲。

「什么事?慌慌张张的像什么话?」赵震东严厉地斥责秘书,跟了他那么久竟然还会做出这么有失规矩的事。

「不好了董事长!上个月出口到美国的货物全数遭美国海关扣押了。」

「全数?!」赵震东猛然一震。「怎么回事?为什么会遭扣押?」

「美国方面的海关检查我们的货物之后说发现我们的货物安全有问题,而且还认为我们公司有倾销的嫌疑,所以把货物全扣押起来要彻底调查。」

「这怎么可能?货不可能出问题,我们是通过ISO认证的优良公司,货物绝不可有问题,说我们倾销更是无稽之谈,-直以来我们和美国方面都是照合约行事,这么多年来都没发生过问题,怎么可能现在才说我们倾销?」赵震东忿怒地一拍桌子,怎么可能会发生这种荒唐事?

「我也觉得奇怪,所以我怀疑是有人暗中搞鬼。」

「没错,一定是有人在扯我们的后腿。」赵震东点头表示赞同。「问题是这个人是谁?」有能力影响美国政府的人不多,应该不难找出来。

「会不会是马克翔?」秘书做了一个大胆的推测,莫怪乎他如是想,赵震东行事作风强悍,商场上虽然树敌不少,但最近与赵董事长捉对厮杀的就这么一号人物。

「不可能。」赵震东迅速地摇头拒绝这个猜想,他调查过的,他对马克翔的家世背景了若指掌。他在脑中迅速搜寻有关他得到的资料,马克翔的父亲是平凡铁工厂老板的次子,大学毕业后娶了门不当户不对的富家千金,对一个庸碌一生的投机份子而言,他的婚姻也许是他这一生中最大的成就;这位马太太来头不小,她自小跟父母移民日本,是日本当地有名又有钱的华侨家族的天之骄女,十三岁那年回台湾念初中时认识马先生,热恋十年结婚,许多人都以为马家就此鲤跃龙门、飞黄腾达了,可是马太太的父亲因为反对女儿嫁给升斗小民而采取激烈的抗争手段,甚至不借断绝父女关系来阻止这段婚姻,奈何还是阻止不了女儿坚定的意志,所以纵使马克翔外公家财大势大对他却是一点用也没有。

「他没有这个能耐动我,我都调查得十分清楚了。他父母在他出生后没多久就离婚了,之后他母亲不知去向,有人说她去了日本,也有人说她去了澳洲,反正是行踪不明,也许早就死在某个不知名的异乡了;他父亲也在他十一岁时死了,虽然留了一笔钱给他,但是那笔钱顶多只能够他成为败家子的程度,他不可能有那种能耐动我,而且要不是他去流浪了十年,那些钱怕不早就让他败光了。」

「那会不会是他去拜托他父亲那边的亲戚?」

「那更不可能,他父亲死后那些亲戚就再也没有来往过了,而且他那些亲戚全都是不值一提的小老百姓,要钱没钱、要势没势,根本没本事与我对抗。」

「说得也是。」秘书很快地推翻自己原先的假设。的确,马克翔的底他们早探过了,充其量只不过是个有几个钱的孤儿,那一点财力要用来反抗董事长无异是以卵击石。

但如果不是马克翔又是谁呢?赵震东的额际微微冒出冷汗,无论这个隐藏在背后的敌人是谁,从眼前的情势看来此人实力不可小觐,他可不能掉以轻心。

「帮我联络经济部的陈先生,看看他是不是还在美国,尽快和他取得联络,再帮我订一张去华盛顿的机票,愈快愈好。」

赵震东迅速地下达指令,他的手正微微发抖,但表情看来仍是坚毅无比,他不断地对自己说:他可是赵震东,绝不会被轻易击倒的。

***

赵震东的自信很快就受到挑战,千里迢迢的美国之行并没有任何收获,华盛顿方面态度非常强硬,这让一向关系良好的赵震东百思不得其解,平常上下打点好的良好关系在这非常时刻却一点用场也派不上了;更甚者,对方还提出了一些不知从哪里挖出来的相关资料,说明此次的扣押事件其来有自,确有其必要,当场让他哑口无言,无从反驳起,事情演变至此,似乎完全没有转圜的余地了。

「不行!我绝对不能让公司就此一蹶不振,就算赔上我所有的家当也要挽回颓势,」赵震东信誓旦旦,十分坚定。

自从儿子发生事情之后,这间公司就成了他唯一的希望和支柱,他花了无数的心血和时间在这间公司上,对他而言,这间公司已成了他第二个孩子了,他怎能让一辈子的心血结晶就此一败涂地呢?他相信此时的逆境只是暂时的,他会很快地重振雄风。

话虽如此,赵氏企业的货品发生问题遭美国海关扣押的消息传出去之后,股票立时下跌,一个礼拜来已经连跌五元了,而且还在持续下跌中;股票下跌连带的订单也被波及,订货量较去年同期下跌20%,创历年来新低。这些都不算什么,最严重的是,赵氏目前的尴尬处境对没有朋友这两个字的商场而言无异是-个难得的好机会,同业莫不好好把握这难得的机会摩拳擦掌,准备好好大干一番。那些规模比不上赵氏的小企业莫不想藉此拉住一些游离订单好创新业绩,至于规模和赵氏不相上下的则是想趁机接收地盘,好独占整个市场成为真正呼风唤雨的笼头老大;甚至有一些产业外的集团开始和他接洽商谈收购的可能性,想借着赵氏跨足业界,扩充集团版图,他当然予以回绝。如此一来赵震东真可说是屋漏偏逢连夜雨,商场上谣言满天飞,大家议论纷纷,每个人都在猜测,属于赵震东的黄金年代似乎真的要成为过去武了。

外界对赵氏企业诸多揣测,公司内部亦是人心惶惶,人人自危,为公司创业以来最大的危机惶恐不安。

「公司会不会就这样倒了?」

「不会吧!我们公司资本雄厚,应该不会那么不堪-击的。」

「可是股票一直不断在跌,订单也不停流失,还有人说我们公司就快要被并购了,再这样下去……」

在耳语的几个职员突然噤若寒蝉,因为赵震东似万年寒冰的冷冽眼神正盯牢他们。

他转过身,气呼呼回顶楼办公室,甫一坐下就马上按铃让机要秘书进来。

「我要你查的事你查得怎么样了?」

「对不起董事长,我什么都没有查到。」在赵震东严厉地注视下,秘书惭愧得低下头。「唯一可以确定的是这件事并不是敌对公司所为,对方行事很秘密,事前没有任何蛛丝马迹;美国方面也守口如瓶,坚决不透露是谁指示他们扣押货品的,我根本查不到任何事。」

「可恶!到底是谁在搞鬼?」赵震东百思不得其解之下怒从中来,对于这个不知名的挑战者的挑衅,他发誓,就是敌尽家财他也不会让对方得逞。

***

有人伤脑筋就有人乐得轻松,赵震东疲于应付公司有史以来的最大危机,无暇继续要诡计之时,马克翔和齐雪儿可是逮到了机会和时间大玩特玩,不亦乐乎,爬完山后又去海钓踏浪。所谓仁者乐山,智者乐水,马克翔带着齐雪儿上山下海的,就是为了改造她成为一位仁智兼备的女性典范,可是牛牵到北京依然是一头牛,而看不下去的那一位则是早早收拾行李回美国,眼不见为净。

「哎哟!你小力一点啦!这么大力你想痛死我吗?亏你还说你经验丰富呢!」齐雪儿不满地瞪着在她上方的马克翔。

「啊!对!就是那里,再大力一点,啊!好舒服,不要停,千万不要停哦!」齐雪儿满足地嘘了一口气。「实在是太舒服了。」

「小姐,妳舒坦了我可累惨了。」马克翔满头大汗地从齐雪儿身上翻下来,气喘吁吁地说,

「这样就累啦!还没半个小时呢!」齐雪儿无比哀怨地看着他。

「拜托!肌肉酸痛需要按摩的可不止妳一个,也不想想这几趟下来行李到底是谁在背,粮食是谁在扛,还得在妳大小姐走不动时拉妳一把,现在还要叫我帮妳按摩,到底是谁比较累呀?」马克翔也不满地嘟嘴抗议。

「好啦!知道了,你最伟大、你最劳苦功高行了吧!」齐雪儿从沙发上爬起来,七手八脚地把马克翔按趴在沙发上。「现在换本小姐亲自为你做全套服务,保证做完你会快活似神仙。」

说完齐雪儿果真有模有样地搥肩捏背,那架势和力道果真是行家一出手便知有没有。

「真看不出来妳按摩的技术这么高超。」马克翔打从心底称赞。在齐雪儿一双巧手拿捏之下,果真浑身舒畅,那种肌肉纠紧酸麻的不适感全都一扫而空。

「当然了,本小姐可是下过一番苦功学的。」齐雪儿得意洋洋的,总算也有一样令人佩服的绝技了,否则老是教人给瞧扁了。

但马克翔可不这么想,下苦功学按摩?意思是将来想当马杀鸡女郎吗?马杀鸡女郎几乎可以说是「上班女郎」的同义复词了,难不成她早就算好了不是OL的人材,所以趁早学好按摩技术以备不时之需吗?

「你可别想歪了。」齐雪儿老实不客气地拍一下他的头。「别忘了我有五个哥哥和一个老爸,加起来是六个大男人,我高超的按摩技术都是拜他们之赐;不过话说回来,我也不是白花力气的,帮他们马一节行情价是三百,当是外快,补贴一下我的荷包。」

「还要收费呀!」他就知道她怎么会这么好心,原来不是吃错药,而是另有所图。

「放心,我不要你的钱。」齐雪儿笑得贼贼的。「你的代价是马一节香吻一个。」

「这还差不多。」马克翔这才放心地闭上眼睛,全心全意地享受齐雪儿这难得的特别服务。

「唉!你说那个赵震东现在不知道怎么样了?」齐雪儿突然间了这么一句。

「可能正焦头烂额吧!」他回答得漫不经心。货物遭扣押不知何年何月才能重见天日,股票又不断下跌,想必是一个头两个大无暇它顾,这一阵子他们能如此清闲好好享受生活就是最直接的证据。「怎么会突然想到他?」

「也没有啦!只是这一阵子少了他来烦我,突然觉得有点怪怪的。」

「怪怪的?」马克翔皱起双眉,难不成她有被虐待狂,被欺负上瘾了吗?这个习惯可能不太好哦!「不知道是谁之前还一直嚷着要把赵震东大卸八块丢到海里喂鲨鱼?」

「哎呀!记那么清楚干嘛?我只是开开玩笑而已,再仔细想想其实他也是很可怜的,儿子成了植物人,也不知道要拖多久;他又那么老了,儿子不能指望,事业又出了问题,说来也是满惨的。」

「那妳的意思是我不好,不该报复他替妳出一口怨气喽?」

「也不是这么说啦!」齐雪儿为难地抓抓头发,她不是心肠歹毒的人,敬老尊贤这种最基本的公民与道德她还有学过,虽然是对方为老不尊,但是基于中国人「民胞物与」和蒋公「以德报怨」的伟大精神感召,她决定违背良心一次。「我是想得人饶处且饶人,他年纪那么大了,经不起太大的打击,只要给他一点惩戒,让他知道错了就行了。」

「要剐还是要杀,妳这样变来变去我很难做的!」马克翔为难地叹口气,有意逗逗她。

「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嘛!」

「是、是、是,全依妳大小姐之言,这样行了吧!」

***

赵氏企业十二楼国际会议室——

赵震东背着双手站在窗边,居高临下俯瞰这都市丛林的台北市。今天-如往常的乌烟瘴气、尘烟迷蒙,在这一团迷雾中的某一角他的敌人就在那里,但是他没有办法把那个隐身在烟雾之后的敌人揪出来;而且比那个隐身的敌人更迫切逼近的敌人如今就在他身后,围坐在会议室内那张上等桧木制成的会议桌旁的是董事会的五名董事,他们正以犀利的眼光要求他为赵氏企业近来一连串的危机事件作出最合理的解释。

「赵董,由于发生上次的扣押事件,导致公司所有的外销业务都呈现暂时停顿状态,连带的也使内销订单大幅滑落。这一个月来公司的亏损是史无前例的,你该作何解释?」

「赵董,公司的货遭美国海关扣押,也导致公司的股价节节下跌,现在公司的股票已经跌到谷底,眼看着就要成为废纸了,股东们议论纷纷,你说这可怎么办好?」

「赵董,现在外面风声四起,都说公司快不行了。当初我们信任你的能力,所以一致推选你当董事长,期望你领导公司迈向新世纪;可是如今你却让公司陷入这等垂危局面,你该如何向信任你的股东和投资大众交代?」

「赵董,虽然你是公司的创办人,但是公司并不是你个人的所有物,我听到一个很不好的风声,听说公司在这么紧要的关头你还利用公司在商场上的地位和名声来达成你私人的任性要求,这事是真的吗?滥用公权会为公司岌岌可危的形象造成多大的损害你知道吗?」

「赵董,你私人的恩怨情仇我们不便多问,但是牵涉到公司就不能等闲视之了;而且近来你的表现也实在让董事会失望透顶,货物遭扣押已经过一个月了,请问这件事到底处理得如何了?那批货物难道要这样双手奉送给美国政府吗?」

五位董事轮番上阵质问赵震东,句句正中要害毫不留情。商场上本来就没有友情这二字的存在,有的是利害关系;有钱赚时大家称兄道弟好不亲热,一发现没有利用价值时,翻脸可是比翻书还快。

赵震东此刻就是以这种被人从背后捅一刀的心情看着这五个人,平时巴结奉承唯恐不及的人,此刻利字当头纷纷撕下虚伪的面具露出贪婪的本性来了,只会一声声地问他要如何解释、怎么作交代?将所有的矛头都指向他,此时此刻他们倒成了正义的使者、投资大众的代言人了。

「公司目前的确是处于空前的危机中,稍一不留神就有可能全盘皆输,但是诚如各位所言,这间公司是我一手创立的,我绝不会看着公司倒下去,虽然处于这种恶劣的困境中,但是我有自信一定会努力让公司度过这次的难关。」不亏是赵震东,在这种非常时期说起话来依然是铿锵有力、掷地有声。

「说得容易,也得拿出-点实绩来才能让人信服呀!赵董。」

「是啊!赵董,这一个月来就只见赵董您无头苍蝇似地乱飞,又是美国又是日本的,请问事情目前究竟处理得如何了?」

「总是需要一点时间的。」赵震东不急不徐地说。「透过日本田中社长的协助,我大概快要查出在幕后扯公司后腿的那个神秘人物的真实身分了。」

「大概?那就是不确定了,如果十年后才查出来呢?公司不早就关门大吉了」

「不可能!我的公司不可能关门大吉!」赵贡东声色俱厉地说,室内顿时一片鸦雀无声,有-段真空的静寂,大家都被他的气势给吓到了。「我知道各位都为公司的将来担心,但是请放心,我赵震东说公司不会倒就绝不会倒。目前的当务之急是要稳住公司的股价,这点还有赖各位的大力协助;至于美国方面,我全权负责。」

「稳住股价?要怎么稳?说得倒简单。」

「公司的股票狂跌,投资人没有信心都大量拋售,怎么可能止跌回升?」

「你该不会是要我们释放手头上的资金,买回公司的股票吧?」

「那怎么成?我手上可没有多余的流动资金了。」

「我也是,我的钱全都套牢在房地产上了。」

五位董事一旦明了赵震东打的是什么主意之后纷纷你一言,我一语地哭穷,只为了证明自己实在没有钱而不是拿不出钱来挽救公司的股价;其实就算是有钱也得赶快挖洞埋起来,万一真听话把钱投资下去却被套牢的话,那可真是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了,这种有勇无谋不计个人生死的勇敢行为,凭他们五个人高超的智慧是绝对做不出来的。

对这五位董事急于撇清的行为,赵震东气在心底表面却得不动声色,毕竟在这种非常时期,惹恼了这些董事会成员就等于搬砖砸脚,百害而无一利,表面上还是得维持应有的风度。

「各位不用急,关于股价如何稳定,赵某已经将我名下能变现的资产尽速变现投入股市以稳定股价,但光是这样还不够,只要公司的股票持续在市场上拋售股价就没有回升的一天,所以要说服那些持股人继续持有公司股票才是当务之急。那些持股的散户我们可以不用理会,但是大户就得多费心思请他们支持公司了,我需要的就是各位协助我去游说那些持股者,请他们对公司要怀抱信心,不要轻易将手中的股票拋售,任意拋售不仅对他们、对公司也是一项严重的伤害。」

五位董事一听到赵震东如是说,脸上明显地放下心来,只要别让他们拿出钱来一切都好谈,问题是要去游说那些大户这个方法真的行得通吗?他们可不敢抱那么大的信心,因为连他们自己都想卖了。

「看来你的计划并没有获得一致通过。」马克翔的声音兀然在会议室门口冷冷地响起。

「你……」赵震东瞪着眼瞧着他,彷佛看的是火星怪物般。「你是怎么上来的?」

「用脚走上来的啊!」马克翔耸耸肩,露出-个迷死人的笑容径自走到桌旁,不理会众人诧异的眼光,一屁股坐进舒适的大皮椅中。

「你来做什么?这里不欢迎你,请你马上离开,或者你比较喜欢让警卫架着你离开?」赵震东不客气地下达逐客令。

「别急,我只是要来告诉你一件事,说完我就走,不会耽搁你太多时间的。」马克翔好整以暇地,似笑非笑地看着-脸寒霜的赵震东。

「如果你是要来请我撤销起诉,告诉你你休想。」

「那种小事不用劳烦你老人家亲自出马,我自己就可以解决了,或许你最近公务缠身没注意到,其实雪儿的公司早就对她撤销告诉,承认那是一场美丽的误会。至于那个总经理早几个礼拜前就调回美国,听说被公司停职接受调查中。」

「怎么可能?」赵震东不可置信地猛摇头。

「信不信由你。」马克翔两手一摊又是一个致命的微笑。「我今天来只是要通知你,请你召开临时股东大会而已。」

「临时股东大会?」赵震东双眉紧皱,不屑的眼神彷佛听到本世纪最可笑的笑话般。「凭你?你有什么资格要求召开临时股东大会?」

「凭我持有你赵氏25%的股份,而且手上还握有其他30%股东的联合委托书,所以我正式要求召开临时股东大会,检讨赵氏目前的营运状况,并考虑要求你下台。」马克翔抽出一份文件丢至赵震东面前,文件上各个股东连署签名,盖章整齐地排列着,并载明全权委托马克翔代为执行权利。

「这……这怎么可能?」赵震东快速地检视那些委托书,一脸罕见的惊慌失措。到底是什么时候这个家伙去弄来这么多委托书,并且还握有公司25%的股份?「这一定是伪造的,你不可能有这么多钱买下25%的股份。我查过了,我明明查过的,你没有这种能力的。」

「显然你查得不够彻底。」他的唇边浮起一丝促狭的笑意。「你的调查方向不对,要不要我提供你一些正确的提示呀?」

「你……」赵震东气得浑身发颤说不出话来,被这样一个毛头小子耻笑真是天大的污辱。

「不想知道吗?真可惜,我还以为你会很有兴趣呢!像是我为什么突然有这么多钱买下你公司25%的股份,还有这么会挑时间选在你公司内忧外患时出现,哎呀!到底是为么呢?又是哪一个神秘人物这么神通广大,竟然连美国政府都可以收买?」

「难道……难道那些都是你做的?」赵震东不可置信地看着眼前这个吊儿啷当的男人,心早已全凉了。如果真如他所言,赵氏企业目前所面临的一切危机都是他做的,那公司……

在场的五位董事也议论纷纷,不时地以不信任的眼光投注在这个看来不过三十的年轻人身上。究竟这个年轻人是何方神圣?竟可以整得赵震东如此狼狈?

「不必怀疑,我从来就没否认过那些不是我的杰作。」看到那些老先生们急遽铁青的脸色,这下子他完全笑开了。「我早说过惹上我不会有好下场,我警告过你的,你偏不信邪,我只好证明给你看。其实要整你也不需要费什么工夫,我只不过打了三通电话,一通给我妈,请她让现任的丈夫Orzaczky参议员出面帮我跑个腿;第二通电话打给我的律师,请他将我的流动资金集结释出;第三通电话打给我的会计师,让他帮我收购你赵氏的股票,打完这三通电话后我就坐在这里了。」

如此简单?赵震东颓然地倒回他的座椅中,三言两语轻描淡写就轻而易举把他以毕生心血创造的王国毁了?不行,这样的失败他不能接受,一个靠父母余荫的纨侉子弟凭什么在这里对他耀武扬威?

「你要说的就这些吗?」赵震东霍地站起来。「你的目的达成了,你很得意吧?靠着父母的权势把我斗垮了,很好!你已经证明你确实有办法,你的确做到了,我承认我败了,但不是败在你手上,而是败在我的疏忽,没有查清你的家世背景是我太轻敌,但是我不会放弃的,今天我认输并不代表你可以就此高枕无忧,只要我-天不死,你就永远别想逍遥过日子。」

「哎、哎、哎,别这么激动嘛!我可是从来没想过要和你一较长短,你又何苦紧咬着我不放?现在放手还来得及,我可以给你一条后路,只要你答应我辞去董事职位并离开台湾,永远不再出现在我眼前,那我可以确保你赵氏企业安然度过危机,从此一帆风颐。」

「然后由你接手好窃据我的王国吗?你休想!」

「你别激动,也别自视过高,我对你的公司可是一点兴趣都没有,再说我相信恒达和日升对你公司的兴趣可是比我来得大。以你这么高超的智慧,我想你该知道怎么做对你的公司最好,当然我也会保证你宣布退出后我绝不会接手这家公司,这25%的股份我也会全数出售。」这可是他最大的让步了,要不是雪儿让他造浮屠,他才不会这么简单就放赵震东一条生路,一定要他家破人亡、人财两失才行。

「我凭什么相信你?」赵震东的脸色异常难看。刚刚马克翔提的恒达、日升这两家公司正是近日来动作频频,准备吞掉他赵氏企业地盘的两个狠角色。从他们积极强悍的作风来看,公司就算能安然度过倒闭危机也难逃被他们并吞的命运,马克翔这次是真的下了一步狠棋。

「你可以不相信,但眼前你除了选择相信我之外也没第二条路好走了。」马克翔正式下最后通牒。

几位董事眼见事情有了新的转机,基于自身利益的考量,纷纷出声相助。

「哎呀!赵董,想想你为公司辛苦了这么多年,也该是退休享享清福的时候了,何不趁此机会交棒让年轻人有出头的机会呢?」

「是啊!赵董,您老年纪也大了,商场上争权夺利的事是既伤身又劳心,何不干脆宣布退休,去国外走走、散散心?」

「赵董,为公司卖命了一辈子,也该是为自己想想的时候了,趁着身体还硬朗的时候可以想想还有哪些事想做,趁早付诸行动,免得临老遗憾终身呀!」

五位董事又开始你一言我一语轮番说阵,积极劝退赵震东,毕竟人不为己天诛地灭,牺牲一个赵震东换来他们后半辈子的高枕无忧何乐而不为?当然是卯起来勤了。

赵震东却是愈听愈火大,这一群见风转舵的家伙!当他为公司创造一个又一个的高峰时只晓得坐享其成,彷佛一切都是应该的;当公司出问题时就落阱下石,纷纷来责怪他的不是,现在出现转机又迫不及待地要他保重、注意身体,说穿了不过是要确保他们的既得利益罢了。

「多谢各位的关心,赵某虽然年纪不小,但对健康还有相当自信,实在不想轻言退休。」

「这……赵董,您这不是为难小弟们吗?」董事又是一阵议论纷纷。

「赵某自认问心无愧,公司能有今天这等局面全是我一手撑起来的,纵使今天公司稍有不顺,但赵某这些年来就算没有功劳也有苦劳,怎可因这个毛头小子的片面之言就要我退休?」

赵震东坚定的语意让在场的五位董事面面相觑,不知如何接口才好。

「所以你宁愿看公司走向倒闭的命运,也不愿退一步海阔天空喽?」对于赵震东的固执马克翔不得不感到万分头痛,他早该知道对一个脑袋灌水泥的人是没有这么简单成事的,

「这间公司由我一手草创,是我毕生心血所在,就是要毁也要毁在我手上,绝不乞求你的施舍!」

我的天呀!马克翔在心底摇头叹气又跺脚,这老头的脑袋还真不是普通的石化耶!什么不好学,偏把日本人的樱花精神学了个十成十,真是伤脑筋。

「算了,我也不要你现在为争一时之气而作出莽撞的决定,反正路已经放在你眼前,要走不走随你,我才懒得理你,你自己慢慢想,想通了要退休就开个记者招待会,反正我看到了就会晓得该怎么做,要是想不通的话,那就只好对不起各位喽!」

马克翔说完就站起身来准备离去,两位董事见状赶忙跟上来安抚他。

「请放心好了,我们一定会努力劝退赵董的,至于公司方面就有劳您多费心了。」

面对两位董事殷殷期盼的脸,马克翔一脸的不置可否。有时,真小人似乎要比伪君子可爱多了。

这厢忙着安抚,那厢可也没闲着,三位董事围着赵震东又是一阵交叉攻击。

「赵董,您何必这样固执让大家都难下台?现在有这么好的时机隐退不好好把握,将来股东大会一开,大伙联名要您下台您还是得下台,只不过到时您的面子可就挂不住啊!」

「是啊,是啊!再怎么说这间公司也是您毕生的心血,真这么忍心看它就此一蹶不振?」

「赵董,您就是不为自己也要为公司上上下下几百名员工着想啊,公司一倒直接受害人就是他们哪!现在经济又这么不景气,叫他们上哪找工作?而且您要有个万一,令公子怎么办?他还在医院等着您哪!」

「闭嘴!」赵震东一声怒吼让三位董事立时噤若寒蝉。

一提起儿子他心更痛,现在新仇旧恨一起涌上心头,赵震东恨恨地盯着马克翔离去的门,胸口燃烧着熊熊烈火。他不会就这么轻易放弃的,说什么也得拼一拼,就算赔上身家性命也不足惜,反正他绝不会让马克翔那小子就此称心如意。

***

马克翔一回到家就累得瘫倒在在椅子上动弹不得。唉!这一趟只证明了一件事,他果然不是做生意的料,商场上尔虞我诈实在是太累人了。

「谈判的结果怎么样了?」齐雪儿窝到马克翔身边问。

「唉!别提了,那老家伙的脑袋固若金汤,简直比钻石还硬。」

「这么说谈判失败喽!」怎么这么笨哪!她在心底偷偷地加上这一句。

「别问我。」马克翔挥挥手,不胜其扰。事已至此,他也不能确定到底行不行得通,赵震东的钻石脑袋不能以常理来判断,这一点光从他那可怕执着的复仇意念就可以看出来了,「唉!真想不通,怎么老子比秦始皇还霸道,儿子却比阿斗还扶不起?」

「谁呀?」齐雪儿搞不懂他这莫名其妙的突来之语。

「还有谁?不就赵震东和赵佳楠那一对宝贝父子。真是,如果赵佳楠那小子有他老子一半强硬就好了,那纪晴也不会被我抢过来,今天我也不用陪赵震东那老头玩这种脑力激荡的游戏,浪费我的脑细胞。」

齐雪儿斜睨了他-眼。「我问你,如果赵佳楠的个性真有他老头的-半强硬,你真的会放弃纪晴吗?」据她的了解,马克翔的字典里根本没有「不可能」这三个字,就算是他不喜欢,为了赌一时之气,他也会无所不用其极地硬是抢过来,得到之后丢到垃圾桶也爽。

「不会吧!」马克翔也不太确定。其实现在想想,当初为了追求纪晴他可是想破了脑袋瓜子,所有骯脏、卑鄙、下流、无耻,龌龊的伎俩也不知道用了多少,虽然事后想想总觉得有点欠缺光明正大,但是成者为王,败者为寇,只要达到预期的结果,谁管中间过程?这是个弱肉强食的世界,怪不得他。

听了马克翔的回答,齐雪儿露出一个「我就知道你会这样说」的表情,马克翔见状赶紧拉着她的手。

「怎么?生气了?别这么小气嘛!都已经过去的事了,而且都说是如果了,如果就是不可能会发生,妳何必耿耿于怀?」

「少以你的小人之心来度我的君子之腹,我齐雪儿是那么没品的人吗?跟一个死人争风吃醋。」

「那妳干嘛摆出那种脸?」

「我只是想起表哥说的还真是有那么一点道理。」

「伟同?他又说了我什么?」他早该知道那小子一定会逮到机会就破坏他形象。

「他说你这个人的执念非常可怕,他从来没见过比你还疯狂的人,总是唯恐天下不乱。当初追纪晴时就是这样,明明是简单的三角恋爱,你偏偏就是有本事把它搞到满城风雨,弄得人尽皆知,还让赵佳楠险些成了人人喊打的过街老鼠,最后还闹上头条新闻,搞得非死即伤乱可怕的。他只是要我小心一点,别被你疯病传染到,虽然我已经够疯了。」以上是苏伟同先生临回美国前苦口婆心的金科玉律,其实不只如此,只是那时候她齐大小姐不巧睡神来访,瞌睡连连,听一句漏十句,把她亲爱表哥洋洋洒洒十万字的临别赠言精简浓缩成百字以内,功夫实在了得。

「哦!那妳听了以后没有被吓跑?」

「唉!女人和男人一样都是有劣根性的,男人不坏女人不爱嘛!而且我找了二十五年才找到你这么个理想情人,说什么也不能放你走。」说完,她紧紧地抱着他不放,当真是一辈子赖定他了。

马克翔也顺势紧抱住她,两眼看着天花板一言不发,内心却思潮起伏不定。他很高兴齐雪儿并没有被他辉煌灿烂的过去吓跑;话说回来,如果不是有那么一段过去,今天的他也不可能脱胎换骨,如此一来就没有她口中那个洗衣、烧饭样样强的理想情人。想到这里,他突然想起一件很重要的事,过去那些女人看上他死巴着不放是因为他有一张迷死人不偿命的俊脸和大方的金钱观,可是她说要爱他时他可是一点也不帅又穿著邋遢,一副穷酸相,连他自己看了都想吐,那她到底是看上他哪-点?该不会就贪图能有-个超级耐用、好用的菲律宾男佣吧?

「雪儿,我问妳一件很重要的事,妳可得老实想清楚之后回答我,妳到底为什么喜欢我?」他问得严肃又认真,一颗心为即将听到的答案而扑通,扑通跳个不停。

「喜欢就是喜欢,哪需要什么理由。」齐雪儿眨着眼,-脸不解。

「妳想一下嘛!妳到底是喜欢上我哪一点?我记得妳本来对我是一点兴趣也没有的,找我假装妳男朋友时还一脸委屈得不得了的样子,怎么会突然又改变想法?」

「我想想。」她侧着头,认真地思考这个问题,是什么时候、什么样的地点让她改变想法呢?「那时候我的确挺委屈的,全公司谁人不知我品味一流,找你这个类人猿冒充我男友的确欠缺说服力;不过那时实在想不到要找谁,所以只好委屈点喽!不过那时那样想并不代表我讨厌你,虽然我是比较欣赏美男子,但是我也觉得你满可爱的,本来因为你穿著邋遢又不修边幅,所以以为你是个粗鲁没文化的人,后来才发现不是;其实你很勤快人又随和很好相处,一身的好厨艺更是没话说,让我对你另眼相看,后来我又发现你旅行过很多地方,见多识广,不仅如此,你还拉得一手好琴。那时我就在想,像你这么棒时人实在是太难得了,虽然长得抱歉了一点,但是人的价值并不在那张脸皮嘛!我如果太拘泥于外在而错过你这个村,那就不知道要等到什么时候能遇到下个店,所以我就把心一横,决定把你做我的男朋友。」

「什么『把』女孩子用词怎么那么粗鲁?」他宠溺地揉揉她的发。

「哎!随便啦!总之好运的让我把到你,否则我一定会后悔一辈子。」

听她这么说,他顿时安心不少,也许诚如她说的,真正的爱是不需要任何理由,只要确定她爱的是他这个人而不是为了想爱个人而爱他就行了。


第9章

出乎马克翔意料之外的,赵震东的坚持并没有持续太久,三天以后他在报纸的财经版上看到了有关赵氏企业的记者招待会的报导,由公司的公关部门发表了现任董事长基于年纪和健康因素的考量正式宣布退休,董事会也将进行改组并同时遴选继任的董事长人选。

「没想到他这么快就想通了。」齐雪儿看着报纸一脸的不敢相信。

「是啊!的确出乎意料之外。」翻着报纸,马克翔有着同样的怀疑。照赵震东那天离去的表现看来,他还以为这场拉锯战起码还得拖上个把月呢!没想到竟然这么快就可以大团圆结局了,真是太没意思了。

「不过既然开了记者招待会就应该不是骗人的吧!总之这件事能这么和平地落幕真是太好了。」

「话是没错,怕就怕他如此干脆的退让是不是又有什么阴谋?」他的担心不无道理,只因过去赵震东偏执的形象太过鲜明,让他无法不多疑。

「不会吧!他现在没了权势又比不上你有钱,变成了一个普通的老头子,还能耍什么把戏?」

「说得也是。」他叹口气把报纸合上,天下本无事庸人自扰之呀!

「赵震东宣布退休了,那你那些股票真的要卖掉吗?」

「当然是真的,不卖掉留着干什么?又不能吃,难不成拿来当卫生纸?」

「那多可惜呀!你有25%的股份耶!去选董事长一定中的,到时候你当董事长,我做董事长夫人,多威风呀!」齐雪儿无限神往的表情,彷佛眼前真有一群西装笔挺的白领精英在对她鞠躬了。

「少作这种春秋大梦。」马克翔一记敲醒她的白日梦。「妳以为董事长很好当吗?既辛苦责任又重,我有逍遥自在的日子不过,干嘛去瞠那种浑水,简直是自找苦吃嘛!只有头壳坏去的人才会想去当董事长。」

「只有你会这么说,你不知道现在有多少你所谓的头壳坏去的人拼命开公司,在名片上印上董事长的头衔,为的就是一圆当老板的梦吗?」

「那是他们想不开,我是很有自知之明的。我不是做生意的料,虽然在大学里修了两年的商业课程,成绩也不太差,但是那是纸上作业,真要我穿西装打领带坐办公桌陪一大群脑满肠肥的欧吉桑哈啦,大概不用两天就会气绝身亡了。况且那公司也是人家辛辛苦苦撑到这个局面的,我没两天就把它整垮实在是太没公德心了。」

「真的不行吗?」听完马克翔的真情告白后,明显的失望之情爬上她的脸,看来好象真的十分困扰。

「怎么?为什么突然这么希望我去工作?妳不是一点也不在乎的吗?」他狐疑地看着她,这小妮子该不会又是在转什么怪念头吧?

「没有啦!我只是在想也该是时候介绍你认识我爸妈了,所以才在伤脑筋。你不知道我爸爸那个人脑筋有多古板,就算你家财万贯可以不必工作,整天躺着坐吃山空也不会饿死,他还是会坚持你要去找一个工作,收破烂也好、挖水沟也行,总之他认为男人不工作赚钱养家就是废物,会一世人捡角,是无三小路用的孬种。」

「嗄?有这种事?」他万万没想到齐雪儿的父亲竟然是如此观念传统的人,像这样的爸爸竟然生得出齐雪儿这样的女儿,该说是奇迹还是突变?

「就是这样喽!所以说就算有点勉强,还是请你暂时委屈一下吧!」

「唉!看来也祇好认了,谁教我对上了妳。」马克翔不得不叹气认命,话是这么说,但问题是他这个大学肄业只有高中文凭又从来没有上过班的人究竟能找什么象样的工作呢?难不成真要他去收破烂还是挖水沟?

正在兀自伤脑筋的时候,电话铃突然响了起来。

「我是赵震东。」电话那头清晰传来他的声音,平板得没有一丝情绪波动。「新闻看到了吧!」

「看到了。」虽然有点意外赵震东会主动打电话来,他倒是没有太惊讶。「没想到你会这么快就宣布退休,是什么原因让你改变了想法?」

「这你不用管,我只是要提醒你一声,你承诺的事千万别忘了。」

「放心好了,明天我就会让会计师将我的持股脱手;不过我不会一次脱手,免得股价又开始大幅下趺。」

「很好,我也会信守我们的约定,不过在我离去之前,我要见你一面。」

「见我?我们还有什么好说的。」

「星期五下午二点,我在东门教堂前等你。」不等待马克翔的回答,他就径自挂上电话。

「喂!竟然挂我电话!」马克翔老大不高兴地挂上电话。那什么态度嘛!跩得这个样子。

「怎么?吵架了?」

「谁跟他一般见识,是他莫名其妙说要见我又突然挂我电话。」真是见鬼了,他长这么大还是第一次被人挂电话耶!

「要见你?该不是有什么阴谋吧。」齐雪儿又开始发挥她高超的推理能力了。「我想他一定在见面地点埋了地雷,又在高处安排狙击手,打算和你来个同归于尽;不能同年同月同日生,但愿同年同月同日死。」

「小姐,妳是不是港片看太多了,这么巴不得我早日升天?」马克翔没好气地瞪着她。

「怎么会?我最舍不得你了,要是他真的安排枪手埋伏,我自愿做你的防弹衣,和你做对同命鸳鸯。」看见他的白眼,她马上听明地翻口供。

「真的还假的?」他可不敢轻信她的甜言蜜语。

「你怀疑我?」齐雪儿杏眼一瞪又突然笑起来。「如果你是舍不得我死,那好吧!明天我先陪你去买个一千万美金的意外险,受益人就写我,这样-来,万-你真的被赵震东怎么样,那也不用在九泉之下担心我孤苦无依、流离失所了。」

听到这样的请求,他真的不知道该哭还是该笑,也许他现在最应该做的事不是担心赵震东可能又在计划什么计谋,而是把这个小女子好好解剖一番,看看她的良心到底藏到哪里去了,是不是被狗吃掉了?

***

虽然不是出于自愿,马克翔还是照约定时间去赴约,只因赵震东说这是最后一次了,再怎么不情愿还是要卖他这次面子。两点整,他准时抵达,分毫不差,赵震东则是早就在等他了。

「你很准时。」赵震东抬手看看表,如此说。

「我向来不喜欢浪费时间。」马克翔看着他,面无表情。「说吧!为什么想见我,又为什么要约在这个地方?」

「因为这是个对你我都意义重大的地方。」赵震东扯动嘴角,似笑非笑。「你不认为让一切在这里划下句点是最完美的结局吗?」

「你是说让一切回到原点?少搞这种无聊的把戏。」马克翔就不信他有这么好兴致。

「你们在打什么哑谜呀?」没耐心的齐雪儿在当了一分钟的闷葫芦后,终于忍不住拉拉马克翔的袖子,要求解释。

「这里是我和纪晴举行婚礼的教堂,她就是死在这个台阶上。」

「就是这里?」齐雪儿环顾四周,这里可是命案现场啊!突然间一股毛骨悚然,鸡母皮从脚底一路往上爬升。「喂!老先生,你到底想干什么?你不怀好意哦!」

赵震东没有理会她的问题,他抬起头来仰望天空,一大片晴朗的空际,没有浮云显得更加蔚蓝,也就格外美丽。

「今天的天空很美丽,就如同那一天一样,没有云,过分澄澈的天空,你不觉得这样的天空蓝得教人心慌吗?」

「你到底想说什么?我可没有时间在这里陪你缅怀过去。」尤其是这种不愉快的记忆,好不容易在认识雪儿后终于能摆脱那可怕的梦魇,他不想再谈这件事了。

没有理会马克翔,赵震东依旧沉浸在自己的回忆中,自说自话。

「那天,我在办公室里接到一通警察局打来的电话时,我看到落地窗外那一大片湛蓝的天空,我想,这就是世界末日了吧!稍后我赶到警察局看到佳楠时,在他空洞的眼睛里我再一次印证了我的想法,就在那一天,这个世界对我而言已经失去意义了。到底是为什么会发生这样的悲剧呢?佳楠是个好孩子,发生这样的事他没有责怪任何人,只是不断对我说:对不起,爸爸!那一刻,我的心都碎了。直到今天,我还是一直扪心自问,怎么会发生这种事呢?这怎么可能发生呢?」

「因为他输不起。」马克翔冷冷地说:「你只教他如何去得到,却没教他如何拥有,所以纪晴转而投向我的怀抱时,与其说他失望,不如说他不甘心,所以他才会冲动之下做出那种无法挽回的憾事。」

「他不是冲动,是你逼他的,你逼得他无路可走。」赵震东狠狠地注视着他。「真正不懂得拥有的人是你,你如果懂得这个道理就不会去破坏他们两个,那么今天佳楠仍然会好好地活着,也许结婚、生子,有一个美好的人生,是你一手毁掉这一切的。」

这幅幸福家庭的美景他不知梦想过多少次,从儿子出生那天起,他无时不刻地为儿子作各种计划,该让孩子上哪间学校,学些什么功课、几岁交女朋友、何时结婚让他抱孙他都想好了。每一年儿子的生日,他看到日益优秀挺拔的儿子都有说不出的骄傲。他把所有的希望都放在儿子的身上,为了儿子,他努力工作、存钱,连儿子结婚后要住的房子、别墅都准备好了;但是眼前这个瘟神让那些房子永远等不到主人了,他所有的希望都毁在这个恶魔的手中了,他实在好不甘心呀!

「别把你儿子塑造成悲剧英雄,植物人是不会有感觉的,真正痛苦的是活下来的人。他拿根绳子往脖子一套就什么都解决了,我却日日夜夜被他那一枪折磨,只要闭上眼睛就能看见纪晴浑身是血的躺在我怀里,血染红了她的白纱礼服,成了我挥之不去的梦魇,我的痛苦又有谁在乎过?」哼!要比凄惨谁不会,他没了儿子他也一样没了老婆啊!他难过他就不难过吗?纪晴的死他比这世上的任何人都痛心、都惋惜呀!只是他不想把他的脆弱表现在脸上罢了,花花公子也是人,同样有心的,心碎了谁来可怜他?

「既然你这么痛苦,那我就好心帮你一次吧!」说完赵震东诡异一笑,令人毛骨悚然。

接下来的事是发生在一瞬间的,赵震东的手中不知何时多了一把枪,他举高手,然后一声如同鞭炮的爆炸声伴随着一股掺杂火药味的窒人热气灼射而出。

「小心!」齐雪儿反应动作来得很快,几乎是赵震东举枪的同时,她想也不想就直扑马克翔身上,死命地抱紧他。

马克翔的双眼睁得老大,无法置信相同的事竟又重新上演一次!他的恶梦成真了,一如他每晚每晚重复的梦境,他可以清楚地看见那颗子弹犹如电影慢格般朝他直飞而来,耳边回荡着那句「小心」,一张女性惊恐的脸庞迅速闪过他的脑海。他知道接下来会发生什么,倒在地上的会是他衷心所爱的女子,鲜血会自她身上源源不断直泄而出,而他将会痛不欲生,他会再度背起行囊开始另一段为期十年的自我放逐。

「不对。」他在心中喃喃自语,他可以再流浪十年,但是十年后当他回来时肯定不会再有第二个齐雪儿一脚将他踢下床了,再也不会有了,这世界上就只有一个齐雪儿,失去了这一个再没有下一个了。

下意识地,他反身紧抱住齐雪儿,然后一股灼热的撕裂感迅即穿透他的胸膛,似要将他的灵魂掷向虚无的黑暗,在他失去意识前,他所记得的唯有齐雪儿响彻云霄的尖叫声。

枪声过后,倒在地上的马克翔脸色灰败,犹如死亡一般没有半点血色。那颗子弹不偏不倚射在他的左胸前造成一个血窟窿,望着直冒而出的鲜红血液,赵震东突然有一股狂笑的冲动。

「佳楠,你看见了吗?你看见了吗?爸爸终于能够帮你报仇安心去陪你了。」他举起仍冒着淡淡青烟的枪,毫不迟疑地在自己的太阳穴上补上最后一枪。

晴空下,赵震东的身体骄傲地倒下,死时脸上的表情是许久未曾出现的安详宁静,和赵佳楠一样。两个小时前,赵震东已在戒护医院擅自将维系赵佳楠生命的维生机器关掉。他太爱儿子了,决不能忍受他死去后儿子一个人孤伶伶「活」在这世上,所以他将儿子一并带走了。

赵震东一倒下来,齐雪儿就由马克翔的身下钻出来,坐在地上看着他胸前一个小洞犹如忘了关的水龙头,汩汩流出鲜红色的液体,他的脸色逐渐转为苍白,神情却是前所未见的放松。

「喂!别开玩笑了,快起来呀!你好大的胆子,还没结婚就想让我当寡妇吗?」齐雪儿惶恐地看着静默犹如死亡的马克翔,不祥的预感在心中逐渐成形,也许她就要失去他了。

「快起来,别再装睡了。」她一手按着那不断涌出鲜血的小洞,一手抓着他的衣领想把他提起来。

「怎么回事?发生什么事了?」听到枪响,牧师慌慌张张从教堂内跑出来。台阶下,两具一老一少倒在地上的身体吓了他一大跳;更吓人的是竟然有一个女孩以凶悍的表情和凶狠的语气,一手按着那个年轻人染血的胸膛,一手提着他的衣领不停地骂着。

齐雪儿转过头,正眼对上一脸惊慌莫名、张大嘴不知所措的牧师。「笨蛋!站在那里看什么热闹,还不快打电话报警叫救护车!」

「哦!是、是。」大梦初醒的牧师才跌跌撞撞赶回教堂内拨电话。

齐雪儿赶紧脱下身上穿的夹克,粗鲁的将夹克压在伤口上,很快的,血就在上面染出一朵朵红晕。

「怎么流个不停呀?」她又急又气地将夹克的袖子打成一个大结,「马克,拜托你别再开玩笑了,我知道你爱玩,别再玩了,快点醒一醒呀!」

她突然提起他的衣领,手一扬,对准他的脸发疯似的啪啦就是几十个巴掌,一边打还一边骂。「快给我醒来,你这个笨蛋!一千万美金的意外险还没保,不准你给我这样死去,快起来啊!你这个白痴,笨蛋、混帐、王八蛋……」

「痛……痛死人了。」微弱的声音自马克翔的嘴里以快要断气的语调传出来,他强忍着头晕脑胀、双颊似要暴裂的炙痛,半睁着眼,看着眼前又焦急又惊喜的齐雪儿。

「醒了!你真的醒了!」齐雪儿高兴地紧抱住他。

「拜……拜托,很……很痛……很痛啊!」马克翔龇牙咧嘴、痛苦不堪地说,两颗豆大的眼泪眼看着就要滚下来了。其实他也没想到自己还能醒过来,看来是他洪福齐天,子弹没有命中要害,真是阿弥陀佛,老天有眼。

「乖,不哭、不哭哦!对不起,我实在是太高兴了,一时间倒忘了你中了一枪。」

是哦!明知道我中了一枪还打我,又打得那么大力。马克翔忍不住在心里嘀咕个不停。他现在不只枪伤痛,被她那火辣辣的唤醒法招待过后,他头晕得厉害,好象要散开又好象要爆炸一样,连看都看不清楚,耳里还嗡嗡地响个不停,他知道他现在的脸一定很可怕,又红又肿地就像脸颊上长了两颗包子。

「妳……妳没……没事吧?赵……赵震东……赵震东呢?」

「我没事,至于赵震东他……他举枪自尽了。」她望一眼赵震东的遗体,倒在那边一动也不动的,看样子子弹穿过太阳穴是当场毙命。

「是……是吗?妳没事……没事就好。」马克翔断断续续地说完就安心地闭上眼睛。

「别睡!给我醒过来。」

齐雪儿一个火辣辣的巴掌毫不怜惜地甩过去,马克翔立即睁大双眼,只见眼前群星乱舞,好不热闹。

「不准闭上眼睛,救护车马上就到了,再忍耐一下。」远处似乎真的传来救护车的警笛声。

「雪儿……妳……妳不能温……温柔点吗?我……我可是……可是伤者耶!」

「我知道呀!为了不使你从伤者变成死者,我也是很努力!」

唉!他真是输给她了,俗话说得好,打是情,骂是爱,刚刚那些就当作是她对爱情的最高极致表现吧!谁教他看上她。

「如果……如果我真的……真的死了,妳……妳怎么……怎么办?」

「如果你以为我会殉情,那你就错了,我绝对不会那么笨的,可是我会非常、非常无聊、寂寞、伤心和难过;再说你死了谁来帮我洗衣服?所以你千万不能死,你敢死给我看,我就鞭你的尸!听到没有?绝对不准你死!」齐雪儿说完还不忘抓起他的衣领,然后又是-阵摇晃。

「我……我耳朵没……没聋,求……求求妳……别……别摇了,头好……头好晕。」可怜的马克翔,红肿青紧的脸上现在又多了一种色彩,就是那种死人脸上才会有的灰白。他两眼翻白,好象下一秒又要晕死过去一样,搞不好赵震东没能杀死他,他会先死在齐雪儿手上。

齐雪儿见状连忙把他放下,她差点忘了,他是一只脚踏进棺材的人,怎么可以对他如此粗暴呢!

「对不起,对不起,我真的不是故意的。」

「没……没关系,妳放心……放心好了,我……我不会这么……这么简单就……就死的,还没娶到妳,我……我舍不得……舍不得就这样死……死的。」他勉强挤出一个难看至极的微笑,看见她愧疚的神色因他的话转为欣喜。

齐雪儿此刻真可说是守得云开见明月了,心中狂喜自然不在话下,她等了这么久,总算等到他自动开口承诺要娶她,这下子可不能让他有反悔的机会,否则不知道又要拖到什么时候了。

「是你自己说的哦!你自己说要娶我的,可不能黄牛,来——打勾勾。」当下,她马上拉起他的手,勾勾小指,拇指盖章,也盖下一生一世的誓约。

马克翔的眼光回到眼前那一片蓝天,如同十年前那样澄澈的天空,就好象一切都回到了起点,他终于还是在这里寻觅到他一生的伴侣;只是这一次他再也不会轻易放手了,他要和她牵手相伴永恒。勾着小指,他同样许下最真诚的承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