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六
"那个记忆里的秋天 ,天空松散,打开.我望着楼下那个叫戚长安的小女人带着一种熟悉的气味在我的心底慢慢澎胀,幻化成了一朵五色的云……"
早安,杜先生.
每天早上经过他房间的时候,我总是下意识的向他打招呼,他起来的很早,好几次半夜里我醒来,都能看见他房门里隐隐透出的灯光,于是我常常怀疑他一整夜都是醒的,或许他根本就没有睡过……
长安.早
他每次也总是这么淡淡的回应我,侧对着我,靠在被他打开的窗棂上,穿着一身白色的睡衣,侧脸望向窗外，然后那些红色的枫叶就纷纷飘进来，开始亲吻他凌乱的头发，亲吻他那张充满沧桑感的脸，亲吻他领口底下坚硬的骨胳……
杜先生的身体好些了吗?
早餐的时候我礼节性的问了问:
嗯.好多了.
他微笑着看我,笑的很沉稳很平静:
杜先生晚上休息的很晚呢?
我睡眠的时间一向就比较少.
哦?
我对这个答案有些纳闷,以平均每天最低十小时睡眠时间的我来说,我实在是想像不出他究竟是如何休息的.当然以我目前的身份,也不便再继续追问.
到学校的时候兰还在埋头的看书,这家伙最近因为要考托福,忙的连关心她的偶像的身体状况的时间也没有,当然我落的清闲,自然是求之不得.
长安……
上历史课的时候她戳了戳我的后背,悄声问:
杜先生最近都在家吗?
嗯,在.
我微微的向后靠了靠,回答.
你想干嘛?
我想去看看他,今晚.
好啊.
晚上从杜家出来,她挽着我的手不解的问我:长安,你说,像杜先生这样又温柔又有风度的男人,怎么会有人想要刺杀他呢?而且还是自己的亲生儿子.
我怎么知道呢?我没好气的回答:这是别人的家事,与我无关.
她不满的瞪我,斜视……
真没良心,人家对你这么好……
喂!我伸出被她挽住的手,表情很不爽:是他自己对我心有愧疚行不?如果不是他和他儿子的问题,我老妈现在还会躺在医院里?
行啦行啦行啦```兰说不过我,只好顺着杆子往下爬:你说的对,不关咱们的事,不用太关心.
哼,古人有云:事不关已,高高挂起……
兰向天翻翻白眼,一付拿我无可奈何的表情.
送兰走后,我开始往回走,刚一走到街口,突然看见正前方一个黑影一晃,冷不丁的使我打了一个激灵……
小心翼翼的往前挪了几步,看看自己身前身后,空无一人,于是又安定下来,心安理得的往前走……
刚走到大门口,身后突然窜出一个人,一把捂住我的嘴巴,硬生生的把我拖进一个小胡同内.我拼命的挣扎,从喉咙里发出了沉沉的闷哼……
戚长安,别乱动,是我……
耳后的声线既陌生又熟悉,我死命的在记忆里搜寻与之相吻合的记忆,他便把我放开,一把把我扭过来.贴在墙上,望着我,喘着粗气.
看不出你这么瘦,力气倒是挺大的.
天空已经是全黑,借着微弱的一灯路光,我看见他光滑的暗红色嘴唇.
啊,是你……
是我.他说:真高兴你还记的.
我狠狠的呼吸了几下,缓和一下被他吓的六神无主的情绪.
你吓死我了,你来干嘛?
汗``怎么我跟他说话的语气像是在撒娇呢,还似乎我们认识了很久一样.
你住在杜家?
他低声问我,声线沙哑,暗然.
是啊.我有些埋怨似的说:拖你的福.
什么意思?
他问我.
算了,我吐出一口气,抬起头,深深的看了他一眼:没事我走了.
喂.
干嘛?
甩开他拍在我肩上的手,我很不耐烦的说:你们父子之间的事你们自己解决好不好?
他愣住,很吃惊:你知道了.
我转过头来,扁扁嘴:你父亲为了让我不追究你的刑事责任,自己告诉我的.
他不是我父亲.
他很认真也很生气的强调了一句.
关我什么事?
我反问他:不管他是不是你的父亲,跟我!戚长安,没有一点关系!!
我咬着牙,愤愤不平的说:所以,以后你也不必来找我!
一说完,我便头也不回的走进杜家门里去……
冷冷的身后,他没有再发出一点声音.
二十七
"我并没有奢望许多年后你依然记得我,记得我们之间的一切.我只要你在秋天的枫树下,走过我们相会的河岸边,会想起曾经有一个悲伤的男人,用他那双很好看的嘴唇温柔地吻去脸上你的泪水,把你悄悄放进心里，从此再也没有拿出来."
走进杜逸的房门前,我犹豫了一下,正在考虑着要不要将今天的事告诉他.
长安.
他打开门,淡淡的唤我.
啊``杜先生.我说:有事吗?
他点头,侧过身体:进来好吗?我有事想跟你谈谈.
坐在他对面的椅子上,我有些紧张的望着他,难道他已经知道了?
长安.
嗯.
你准备好考大学了吗?
啊?
张开嘴,我对这个问题颇感意外.
他看着我无声的笑,笑容沉默而安稳.
没……没想过……
我喃喃的回答.表情勉强也不自然.
我有资格去考虑这个问题吗?妈妈还沉睡在加护病房里,他为我们支付的高额的医药费,还有我这段时间的生活食宿.想起这些,我常常会不由自主的叹气,我不希望自己这样寄人篱下一辈子.更不希望亏欠他太多,他已经为我做了很多很多,就算是有所亏欠,业已经尝还的很清了.
如果你想上大学的话,我会继续支持你的.
他直视着我的眼睛,语重心长的告诉我:长安,你不必去勉强自己担当什么.我希望你安心下来,认认真真的考虑一下自己的将来.
我沉默,心里面悄悄的涌上一份真诚的感动.这个连用词都这么细心的男人,温柔的连最细微的东西都不舍的伤害.
谢谢您杜先生,您对我们一家已经很好了,我顿了顿:我不想亏欠您太多.我真的……
长安.
他打断了我的话,依旧是一付微笑着的表情:不要这么快就回绝我,好好考虑一下,好么?
我望着他那张蔓延着浓厚的忧郁与沧桑的脸,咬着唇,无法拒绝.
走出门的时候我突然转过身来,有些犹豫不决的告诉他:刚才……我看见您的儿子了.
他猛得将背挺直,脸上写满了吃惊:子龙.
嗯……这个名字对我来说陌生且意外:大概……是吧.
他沉默,渐渐的又缩回椅子里:我知道了.他轻声说.
关上房门的时候我看见窗外的星光微弱的透进来,落在他寂寞的身上,一层光晕静悄悄的散开,如烟雾般将他轻轻笼罩,而地板上他那硕长的影子,显的那么安静而孤独……
又是一个星期六,上午上课之前杜逸告诉我,放学的时候让我在校门外等他,我虽然有些纳闷,但我并没有多问,只是急冲冲的往学校里赶,今天早上是老姑婆的课程,要是迟到了,我恐怕又得头痛很久……
放学的时候突然想起,才觉的有些奇怪.
长安,今天晚上去你家行不?
可以啊,嗯……不过,我可能有什么事吧?
兰瞪圆了眼睛看我,摸摸我的额头,再摸了摸自己的:
你没发烧啊,怎么说话这么莫名奇妙.
啪!我一掌打在她的头上,恶狠狠的骂她:你才发烧呢,讨厌.
呵呵呵```她望着我窃笑不止:什么叫做可能有什么事?你有什么事你自己也不知道吗?
我嘟着嘴,全然想不出有什么反驳的语言.这家伙,越来越牙尖嘴利了.
走出校门的时候发现今天暖阳高照,我闭上眼睛深深的吸了一口气,试图把自己从最近沉闷的学习气氛中解放出来,再睁开眼的时候,就看见杜逸站在了我的面前.
长安.
他的笑容真是很迷人呢,簿簿的嘴角轻轻上扬着,一张棱角分明的脸上鼻梁高耸,眼睛深遂而漆黑,可能是因为睡眠不足,隐隐的有一些黑眼圈,却更显的他轮廓深陷,那双大海一样宁静的眼波,似乎埋藏着很多很多令人忧伤的过往……
难道兰会这么喜欢你.
我说.
一说完便懊悔的皱眉.我这笨蛋,怎么又开始说些莫名奇妙的话了?我拍拍头,对自己的这毛病伤心极了.
他轻声的笑,肩膀抖动着,很椰愉的表情.
长安
嗯.
上车吧.
戚长安,十八岁,寂寞的秋天里,有个声音从身旁遥远而又清晰的传来.于是便开始了她甜蜜且荒唐的爱情.
二十八
"十月的北京,十月的死亡."
上飞机的时候他递给我一颗药丸:吃了它.他说.
我乖乖的接过来,吞了下去.
坐飞机还要吃药吗?我小心翼翼的问,咳``乡下人,第一次是这样……
呵.他笑:不是,他说:可是你会头晕.
哦?我有些疑惑,但一上飞机,我就知道是怎么一回事儿了.
下飞机的时候我还在吐,吐的翻江倒海的,甚至把那颗小药丸也给吐出来了.
他靠过来,递给我一张纸巾.一杯干净的水.
谢谢.
我呜咽着接过,胃里空空,难受极了.
我们去吃点东西吧,他拍拍我的肩膀,说:吃完再去酒店休息.
嗯.
我点点头,虽然还不明白他究竟带我来北京干什么,心里面却一点也不担忧.在他的身旁,我总是奇异的安稳和镇定,也许是属于他的那份沉稳气息,令人自然而然的油生出安全感.
好好睡一觉,明天我再来叫你.
关上门之前,他轻声的对我说,然后很有礼貌的退了出去.
我闭上眼睛,很快就睡的很熟了.
北京师范大学,北京理工大学,北京科技大学,北京交通大学,北京航空航天大学,北京邮电大学,北京大学……
停停停……
我连叫三声,慌忙镇定下来:杜先生……这……
我们今天要去很多地方,长安,你要准备好哦.他眯着眼睛对我微笑,声调平和朗朗:还有,在美国,所有人都叫我杜逸或者叫我逸.
啊……我被他分散了思维,有些跟不上他的步伐.
走吧……
他直起身,径直的朝门外走.然后向我示意.
我傻傻的跟上,很没出息的把自己的坚持丢在了九霄云外.唉````
未名湖畔,我笑的像个小女孩一样开心.
从这边过去,就是著名的燕北园.
杜逸兴味盎然的指着方向,一处一处的向我介绍着:你知道章含之吗?
知道.
我愉悦的点头.笑逐颜开.
想过去看看吗?他侧过头来,施然问我
想!
我回答的清脆响亮,我的心满满的,充满了对未来幻想的满足感.我望着他那双像大海一样的眼睛,放任自己沉溺在那无边无际的蔚蓝里……
天空松散,打开,有个叫做戚长安的小女人带着一种熟悉的气味在某个人的心里慢慢的澎胀着,幻化成了一朵五色的云……
长安.
靠在闻亭的长椅上,杜逸低声的问我:你考虑好了吗?
我转过头,愉快的笑着:
考虑好了.
嗯.
他点头,扬起嘴角,眼神里略带疑问.
谢谢你,逸.
我说.我很安心很安心,我的回答充满感激与快乐,我说:我决定了.
回程的飞机上他对着我轻声叹气,我听见了,可是我不敢睁眼睛,我知道,这时候要是我再看他一眼,我的眼泪就会很懦弱的流下来.
是谁说过,生活的真谛,不是隐含在最幸福的时刻,而是藏在最痛苦的那些时分.于是十八岁的戚长安,终于第一次明白:学会选择,才是人生最难的课题.
十月里,我收获了一种情绪,接着又失去了另一种.
那个星期日回家,我把自己的小屋仔仔细细的打扫了一遍,把每个角落的灰尘都轻轻抹去,把妈妈的床整理好.剪了园子里的杂草,为妈妈喜爱的花儿们浇了浇水……
它们都很乖,要等着妈妈回来才肯开放.
我望着它们轻轻的叹了一口气,蹲在它们面前,托起了腮帮子.无端忧愁.
黄金色的秋天,究竟是不是属于爱情的季节,我不知道,但是很快我却清楚的感受到了,什么叫做多事之秋……
二十九
"真相往往是很残酷的."
我确定我爱上了那个叫杜逸的男人,是因为杜子龙的再次出现.
那天放学后,兰缠着我去买书,回去的时候已经是傍晚,秋天的天色一向暗的比较快,那天更是如此,于是我加快了脚步.
走进客厅时意外的发现下人们都不在,我便自己动手做了点东西.
拿着烤的金黄的面包.想起杜逸最喜欢吃的芝士味,连忙替他也准备了一个.
端上楼的时候差点把牛奶打翻,嘲笑自己的笨手笨脚,心里面却甜蜜的要死.
刚到房门口,我便呆住了.
他背对着他,看不见任何表情.
而他的脖颈上青色的血管纹路瞬间凸起,地上散开堆乱的玻璃碎片,象暴风雨中的雨点,一粒粒的跌落在水磨石的地面上.
我的紧张惶恐掉落在地板上,惊心动魄.
长安.
杜逸转过头来看我,脸上写满了关切.
我急急忙忙跑到他的面前,毫不犹豫的张开双臂,紧紧的拦住他.
杜子龙,你想干什么?
我清淅的看到他忧郁的脸上充满了被伤害的表情.
戚长安.
他痛苦的挤出我的名字,一字一句,每一句都让我恐惧与担忧.
杜子龙,他是你的父亲,你千万别乱来.
说这句话的时候我很没有底气,我还清楚的记得他是如何一刀捅进杜逸的胸膛,没有丝毫的犹豫.
长安.
杜逸在身后轻声叫我,他握住我瘦弱的肩膀,试图将我推开.
不关你的事,让我来解决好吗?
不.
我固执的充满了孩子气,我不会让他再受伤,绝不会.
长安.
他在我身后喃喃的念着我的名字,那忧伤的声线在我的心上反复摩娑,令我绞痛不已.
戚长安!!你给我滚开!!
身前暴怒的男人一声怒吼,彻底的将我惊醒过来,他怒气冲天的走到我的面前,一把把我拉开.
子龙.
杜逸的眼神随着我的身影在打转,他伸手握住他死力的扯住我的手.我感到肩上的疼痛缓了一缓.
让她走.他对他说.
我不!我吼,声音太大声,将一肚子的委屈与担心全给吼了出来.
杜子龙扬起拳,狠狠的往杜逸脸上挥去.
我连忙跳起来,抱住他的身体.
逸……快点走啊,走啊```
杜子龙的身体沸腾的像个燃烧着的大火炉,轻轻一碰就能把人狠狠烫伤.
我紧紧的抱着他,咬着牙,用尽全力.
终于,二楼的暄闹声引起了楼下的注意,隐隐的听见有人急冲冲的冲上楼来,一面高声徇问.
杜子龙也渐渐的平静下来,他也开始意识到这样的情形对自己不利了.
转过身,他拉上了我.
跟我走.他说.
我还没有反应过来,就直直的被他从二楼扯下,重重的落在下面的草坪上,耳边里只来得及回响了杜逸的那一声惊呼:
长安.
紧接着就被如急风暴雨般的车鸣声重重的淹没了.
放开我.
放开我!!杜子龙,你这个混蛋!!
咬着牙,我恶狠狠的咒骂着,我把他的名字念了一次又一次,每一次都试图用尽我所能想到的最恶毒的语言.
他不理我,面无表情的开着车,一张暗红色的嘴唇在昏暗的灯光下像是刚刚嗜了血的恶魔.
我就这样拼命的骂他,拼命的打他,而他却没有做出任何反应.这让我更加害怕极了.
三十
"命运总是给人幸福的假象,蔚蓝色,金黄色,翠绿色,粉红色……
人们以各种名义爱上它们,以各种名义带它们离开……
而实际上,他们拥有的,不过是一片惨白……"
宁静的河岸上,有个落寞的背影空空洞洞的坐在那里,仿佛不曾存在.
你到底想干什么?
我被他扯的跌倒在岸旁,口气极不佳的问.
他不说话,只是痛苦的坐在那里,抱着头,心力交瘁.
杜子龙!!
我冲他吼:你有完没完啊``非要你爸死了才甘心吗?
他抬起头,眼神凶狠.
我跟你说过,他不是我父亲.
我觉的四周的空气都开始慢慢僵硬,我甚至可以听见自己心里风穿过的声音
而他的睫毛在黯淡的光线下被拉的那么长,长的看不见眼睛.可是我却能清析的感受到那两道炯洞的目光,炽烈逼人.
戚长安,你听清楚,那个姓杜的人不是我的父亲.
我抖动了一下,不明白是什么样的仇恨能让这个本性温柔的男人变成了残忍无情的魔鬼.我咬着牙,听见自己的呼吸声渐渐的微弱下去.
为什么?
很久很久,我终于轻声的问道:为什么你这么恨他,为什么?
他抽搐着脸上的肌肉,全身散发着一种痛苦的酸腥气味,于是我清清楚楚的感受到他的心里掠过了一阵深入血骨的哀伤.
他杀了我的母亲.
天空突然天旋地传,我感到一阵前所未有的眩晕，我的手握的紧紧的,我的指甲尖锐的没在肉里.我觉得的我动脉都快要被自己给捏断了.
这是一场家庭伦理悲剧.父亲爱上了别的女人,而母亲无法接受,将那怀着身孕的女人赶走.父亲暴怒之下与母亲发生冲突,失手将她杀死.而儿子发誓为母亲报仇,决定手刃自己的亲生父亲.
听着他用颤抖的声音一字一句的说完,我的脸上终于失去了血色.
戚长安.
嗯
离他远点.
杜子龙说出这话的时候,脸色是史无前例的难看,他站起身,大步的跨过我的身边,缓缓离去.走了没多远,又转过头来望了望我,眼睛里终于又闪回了一丝很无奈的温柔.可惜我依旧还沉浸在他所带来的沉重里,没有看见.
秋风很冷,我呆呆的坐在冰冷的河岸上整整一夜,整整一夜我都无法思考.
天亮的时候,他终于找到了我.
抱起我的时候,我开始止不住的流泪,冰冷的泪水从眼中肆无忌惮的流下来,尖锐的如刀割一样,痛得使我无法睁开眼睛.
他一路都没有问我发生了什么,只是抱着我,抱的很紧很紧.
幸福好难捉摸,在我刚刚伸手眼看就要抓住它的时候,它就像长了翅膀一样,之溜一声就飞走了……
逸……
把我放在床上的时候,我睁开眼睛对他说:我后悔了.
什么?
他不解的问我.
我要留在你身边,一辈子.
他的手还在我的背上,靠在那里,忘记了收回去.
长安……
那双墨黑的眼睛直直的看着我,直直的望进我的心里去,看尽了我所有的痛苦与忧伤.
我抬起冰冷的僵硬的手,抱住他柔软的发,把自己送进他温暖的嘴唇里.
逸,没有什么比我掌心里你暖暖的手指更值得我握紧了.我亲手把自己埋藏在爱情里,坚定的承诺.
三十一
"一直到他离开我以后,我才意识到,我今生所犯的最大错误,就是在我的亲生父亲面前,和他的儿子做爱."
卧坐在他卧室里那巨大的窗台上,我把头埋进他宽大的胸口,粉红色的太阳施施然的挂在天上,斜斜的射进来,照耀到我长长的额发上那一个漂亮的小卡子,我从他暖和的气息中向上昂起头,细细弯弯的眼睛和唇角在清晨的阳光下闪闪亮亮的,我闻到自己的味道好像糖果一样香甜.
抬起白皙纤细的手臂,我就这样抚摸着他的脸,他细细的胡渣扎的我痒痒,我对他戏谑的笑,看见自己发夹上的光闪泺在他那双像大海一样的眼睛里.
长安,我们从前就认识吗?
没来由的,他低下头来问我.
嗯.我冲他眨眨眼睛:上辈子.我说
他笑了,低下头来,就这样覆盖上了我的唇.
窗外的阳光偷偷的看着,也许它自己都不知道,它身下的那一对恋人,正在亵渎着纯洁而伟大的爱情.
医院打电话来说,妈妈不行了.
接到电话的时候我还在学校,奔出校门的时候我呜咽着跟杜逸打了一个电话,然后发了疯的往医院跑,一路上阳光刺眼,刺在我的脸上,痛的让我睁不开眼睛……
到达医院的时候,杜逸也到了,我急急的冲上去,一把抱住他.全身止不住的颤抖.
长安.
他用力抱紧我,狠狠的像要把我融进身体里去.
别哭,别哭.
他的声音浅浅的响在我的耳边,我稍稍镇定下来.
到达妈妈的病床前,厚厚的白布已经将她安详的脸轻轻的盖上了.
我望着那具雪白的尸体,刹时间天旋地转.
死亡这两个字就像一句重锤狠狠砸在我的心脏上,我靠在杜逸的身上,几乎晕死过去.
戚小姐.医生静静的站在我的身旁,略带愧疚的说:我们尽力了.
杜逸站在我的身后,把我扶着,缓缓的陪我走到妈妈的面前.
我红着双眼,颤抖着双手,轻轻的将那块白布拉开……
妈妈的脸一映入我的眼睑,我便听到了身后他向后急急退去的声音……
他退的那样急,那样急.根本就是撞到的走阆的墙壁上,一直到他的背死死的砥住墙面,他才能够勉强的站起来.
逸……
我回过头,为他的失控惊慌失措.
别过来!!!!
他冲着我大吼,一双深黑色的眼睛一瞬间变的血红,变成了那种燃烧一切化为灰烬的红,那种覆灭了一切无可挽回的红,绝望的,痛苦的,残忍的红……
逸……
我喃喃的喊他,他的样子让我害怕至了极点.我无法反应也无法思考,只好眼睁睁的看着他像失去了全部的力气一般,顺着墙面重重的滑落在白色的瓷砖地面上，一动也不动.
不知道过了多久,我终于鼓起勇气走到他的身边,我蹲下身子,试图抱起他.他的身体完全没有反应,刚刚紧紧拥抱我的胳膊无力的垂下,双眼紧闭,刚刚亲吻过我的嘴唇也死死地闭着,他硕长的身躯在我的臂弯里完全坠下,简直感觉不到生命的气息.
我前所未有地慌了……
怎么回事?他为什么会这样?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啊？
我撕心裂肺的哭，眼泪又再一次夺眶而出,为什么上天要这样虐待我?让我的心脏在这么短的时间里受到一次比一次残酷的蹂躏.
我不知所措的哭泣着,直到他终于睁开眼睛,站起来.头也不回的向前走去……
逸……
除了这一个字,我再也发不出其他声音.我的脚也再也挪不出多余的一步,我再也没有力气站起来追赶他,只好眼睁睁的看着他走向走阆的尽头,走向离我越来越远的.扑朔迷离的一层光圈里……
从此后,那天那沧芒而无助的背影深深的刻进了我的脑海中,很多年后,每次疼痛时,我便想起.
三十二
"长安,你的父亲呢?
他在我很小的时候就去世了."
办完母亲的后事,我整个人就彻底虚脱了.
而在这一段痛苦的时间里,杜逸都没有出现过.他就像是凭空消失了一样,只留下一大团迷雾,让我只要一静下来,心就会狠狠的揪紧,散开,然后全身的体温降致冰点……
快放假的时候,他终于回来了.
那天我上完最后一节课,回程的路上,意外的发现天空在下雪.
胧胧朦朦的雪,细小又微弱的轻轻落下,落在我的手心里,一片冰凉.
我落寞的走在满天的小雪粒里,心底的温度也渐渐下沉……
刚到门口,便看到他常坐的车.连忙匆匆的跑上楼去,三步并做两步,几乎被自己绊倒.
逸,我有好多好多的话要对你讲,我还有好多好多的问题想问你,我还有……
站在他的房间门口,看见有个婀娜的身影与他相吻,长长的头发,水蛇般的腰……
逸……
她是谁?
沉默……
空气好像凝固住了，他转过头来与我对视着，他的脸就像嘻皮士雕像一样饱含着深刻浓厚的嘲弄气息
她?我收养的一个小孩子.
哦.想不到你还有这种嗜好.哈哈哈哈……
水蛇腰突然大笑起来，长长的头发随着她身体的摇晃放肆的甩在空中，被淡淡的灯光映射在我的眼睛里,张狂,尖刻.
我闷声不响的走过去,狠狠一个耳光打在她的脸上.
他传过头来,重重一耳光打在我的脸上.清脆的一声响亮的灌进我的耳朵里,这个声音很快充斥了我的整个大脑,嗡嗡作响.
我全身毫无知觉的呆住了
逸……她在狰狞的大哭,一边哭一边向我恶毒的咒骂着.在我还在意识半迷糊的状态时,我听见杜逸在用他那曾经令我疯狂着迷的温柔声音轻声安慰她说:别管她,不过是个自作多情的小女孩.
我的目光呆眦的望着前方,一直到他们离去以后,我脸上的倔强和犀利才慢慢悄失,开始涌上了慌乱,迷茫,近乎绝望.
逸!!逸!!逸!!
我急急的冲下楼,几乎是从楼梯上滚下来的:逸,不要这样,不要这样.
我向他伸出手,渴望拥抱的姿试,卑微的肯求.
你在做什么?戚长安.
他面无表情的问我:还需要我亲自对你说明什么吗?
逸?
我的声音颤抖着,我的呼吸急促,眼神凄迷.我紧紧的靠在楼梯栏上,苍白的脸上写满了不解与恐惧.
我们结束了,戚长安,从今天起,我和你没有任何关系,你愿意留在这里我不介意,你如果不愿意,随时都可以离开.
他冷冷的笑着,一步一步的走过来,摸着我的脸狭,声音传来,像一把尖刀一样,刺得我全身鲜血淋淋:
屋子里有一张支票,你可以拿走.
我的心脏停拍了整整一个世纪.
我想我已经死去了.
三十三
" 她站在那里,因为羞涩,苍白的脸颊和耳根泛起了可爱的粉红色,微微地喘着气,白皙的胸膛随着呼吸一起一伏,然后她扭动了一下身子,刚巧被窗外那浅浅的月光捉住.就在那细嫩光滑的皮肤上反射出诱人的光芒."
走出大门的时候天空依旧下着悲伤的雪,一粒一粒的落在冰冷的地面上,碎成了一道道的伤痕.
他从我身后走过来,一把抓住我,表情担忧.
长安,戚长安.
我望着他,很虚弱的笑笑:你是谁?我说.
他似乎也有些慌了,恍恍惚惚的望着我,恍恍惚惚的对我说:长安,长安.
于是我恍恍惚惚的凑过去,恍恍惚惚的吻上了他的唇.
你的嘴唇真好看.我说.
声音一出口,我才听见自己说的含糊不清.于是我又赶快强调了一遍.
子龙,你是子龙吧?
嗯.
他似乎比我更加恍惚,更加迷茫.更加疑惑不安.
长安,你为什么哭?
他小心翼翼的问我,我好像听见他遥远的声音飘过来:发生了什么事吗?
难道真的有咸咸的液体从嘴角滑进口里?难道自己真的哭了?为什么我没有感觉？
我看见他暗红色的嘴唇渐渐接近,一滴一滴的吻去了我脸上所有的清寒……他嘴里的温度轻轻的抚在我的脸上,成为了我唯一能感受到的体温.
于是我忽然清醒过来,我伸出手牢牢的抱紧他,把自己全身的冰凉依靠在他的身上,然后用那双玻璃般透明空调的瞳仁把他深深的映射在眼中,我对他说:
子龙,你想要我吗?
"那一夜我拥有了你的一切,让你那冰冷的身体绽放在我的怀中,像柔和绞洁的月光,神秘而宁静,我深深的穿透你的身体,才发现,你的身体里面与你的皮肤适好相反,是那么的温暖与潮湿."
徜开的卧室里,初冬的清寒带着婴儿般的酣甜,他暖暖的气息从他的皮肤浸透过我的身体,直直的到底我的心底来,我紧紧的抱着他,深怕一松手,这唯一的温度就会彻底消失了.
长安,长安.
他环着我柔软的腰,将他的脸贴了我光滑的背上,从散开的长发开始,一点点的往下,路过修长明媚的脖子,他一路打着细细的圆圈,到达我晶莹的锁骨,凹凸出来两根扣环,细滑的像是花骨,带着新鲜的青葱气味,在往下,用指尖轻轻触碰着花蕊,嫩红色的樱朵,被捏弄的忍不住翘首呻吟.
我觉的我全身的细胞都在大张着眼睛,渴望着他那双手上透骨的温度.
他游离过的地方,给我带来一阵近乎死亡的眩晕.我喜欢这种感觉,我只需要这种感觉.就已经足够了.
于是我将手攀爬上他的背部,用我冰冷的指尖纠缠着他的每一寸肌肤.这是我第一次抚摸男人的身体,我从来没有想过有一天我会如此狂放的抚摸男人的身体,可悲的是这个男人却不是我所爱的.
而此刻我什么都不想知道,我什么都不想再想.
他的脸从我的胸部滑下去.在我的小腹用舌尖妖绕的画着圈圈,他湿润的舌尖异常的高温,流淌着的水滴已然将我深深融化,半梦半醒中,他扣住我的腰,尖锐的穿透我的身体……
那疼痛化成了无数的线，紧紧缠住了我的心脏,令我我轻轻的呻吟……
长安,长安,长安,长安……
低声轻喃.
他低下头来，用温暖的嘴唇死死的咬住我的，那柔软的舌头带着一浪接一浪的喘息声.狠狠的撞击在我灵魂的最深处……
抱起我的时候,我的身体在随着他狂热的跳动着,他低声撕吼的声音还在我的耳边不断的回响,那呐喊的欲望整个已将我撕裂,我把头放在他的脖子上,亲吻着他的耳朵,身体因似乎是随着无法承受的激情而向后仰去……
直至泪流满面.
所以他不会知道,我故意徜开的大门,不知何时有个硕长的身影站在门外,像死亡般的冰冷.
三十四
"在这个荒唐的爱情故事里,结局还未到,幸福已远."
长安,跟我走吧.
他埋头在我的耳边,轻轻说.
我转过头来,就像电影画面定格一样牢牢定住这张离自己不到十公分的脸,长久长久的凝视,无法思考.
好.
我说.
那时正是凌晨时分,天刚朦朦亮.窗外灰灰沉沉,仿佛是我昨夜梦里的那片残酷的颜色.
走下楼梯的时候,隐约有人坐在阴暗的光影里,正面的沙发上,全身的轮廓平静如雕.没有任何生机的影子,随着窗外依稀的树影缓缓摆动,如藏着暗涌的无底深渊.
我冰冷的站在那里,望着他,突然间强烈的感受到了某种情绪,强烈的,疯狂的,尖锐的,刺痛的……心内波涛暗涌.如刀炽烈.令我深深的感觉到:只要不释放出来,淹没的就是自己。.
杜子龙从我的身后紧紧的将我揽住,他试图使我平静下来.
杜先生.我说:打扰您这么长的时间,真是很抱歉.
声音一出口,却是我意想不出的平静,平静如一滩死水.
他没有说话.他任旧把自己沉溺在那青灰色的阴影中,他那仿佛被刀刻过的深邃的脸部轮廓,如树影一般青青紫紫,头发有些凌乱，眼神死死的盯着我们,额头上布满了空洞的折痕,看上去似乎在一夜间苍老了十岁……
我丝毫没有复仇的快感.
杜逸.
你想干什么?杜子龙察视到了他的不对劲,急声喝问.
他静静的站起来,用尽全力还依旧是摇摇欲坠.
长安……你不能跟他在一起.
他一开口,那沙哑低沉的声音便叫了我一跳,我看见他青灰色的脖子上,跳动着粗大的血管.
逸……
我的心里恐慌极了,他的模样比刚从土里爬出来的僵尸还令人害怕.还令人不安.
你不能带她走,子龙,你们不能在一起.
他的心脏似乎在剧烈的收缩着,使他连多说一句话都显的如刀般疼痛.
他额上的汗珠细细的滴下来,看起来像是血或者眼泪……
这不关你的事.
杜子龙冷冷的回应,他拉起我的手,试图跨过他,向大门走去……
他伸出手来,拦住.
你不能带她走,子龙,你们不能在一起.
除了这句话,他好像再也没有其他的语言.
杜子龙狠狠的推开他,怒目而视.
我颤抖的在他的身后,把手抽回.
长安?
杜子龙转过身来不解的问我:你怎么呢?
我不能跟你在一起.
我毫无理智毫无逻辑性的向杜子龙解释着:我不能跟你在一起,我不想离开他,我……
你在说什么?
杜子龙的脸孔离我越来越近,他似乎察觉了什么似的,急急的问我:长安,你怎么了?你到底在说什么?
我看着他越来越苍白的脸,越来越苍白的嘴唇,越来越混乱……
子龙对不起,对不起,我……
你们不能在一起,你们是兄妹.
杜逸用他那颤抖地苍老的腔调默默的诉说着,这一句话传过来,把我的脑袋都炸懵了.
三十五
"四月的春夜里,有天使正在寻找天堂么?"
2002年4月27日.
再睁开眼睛,眼前是一片漆黑,重重的脑袋还没来得及从那巨大的轰鸣声中清醒过来,四周却一片寂静,死一般的寂静,寂静的听不见一丝呼吸声.
静之……
想起刚刚还在和我说话的男孩,我开口唤了唤他的名字.
干涸的嘴里却发不出一点声音……
静之,静之……吉米……
我身旁和身后的两个男人到哪里去了?记忆里他们离我是如此的近,近的只要我一伸出手,就能感受到他们的体温……
可是那一片吓人的死寂与黑暗中,我连动动手指头的力气都没有.
静之……吉米……
空气如此阴冷,比想像中还要阴冷可怕……我陷在深深的黑暗中动弹不得,恐惧与焦虑一起涌上来,在我的心头翻绞着,扯动着我全部的神经.
人类害怕黑暗,不是因为颜色,而是害怕在黑暗中,因无法确知未来而产生的各种联想……
于是我深深的呼出一口气,努力告诉自己要冷静下来,不能着急.
大约五分钟后,我终于能够开始思考,我试图动动身体,发现无法挪动一分.于是我想,大概是被什么东西给卡住了,四周虽然是一片黑暗,却尚有新鲜空气传来,于是我想,一定有个角度可以看见蓝天.我的身体感觉不到疼痛,下肢完全麻木,上肢却还有知觉,于是我想,受伤的大概就是腿部以下或者大脑.可是大脑还能够思考,腰部全然麻木,那受伤的就应该是脊椎.
理出一点头绪后,我开始试着向周围延伸,静之就在我的身边,他应该是我最先找到的一个.然而我竭尽全力的摸索了一下,却意外的摸了个空……
静之.
沙哑的声带终于抖动了一下,我听到了自己近乎枯竭的声音.
静……
轻轻的……有双小手碰了碰我的手指.潜意识告诉我,那是属于静之的.
静之……静之……
我沙着嗓子连声呼唤他,我急切的想知道他的情况,那份担忧几乎使我的心都破碎掉了.
长安……
终于听到他颤抖的声音低低的唤我,那声线似在耳边,却又远在天涯.
静之……太好了……
听到他的声音.我死死的忍住不让自己哭出来……我知道他一定跟我一样害怕与不安,我不能让他看到我懦弱的样子,他还是个小孩子,他更比我需要安慰……
你没事吧?
嗯……
太好了……
短短的几句话几乎使我耗尽力气,我连忙又长长的吸了一口气.
别害怕静之,我在你的身边,我们不会有事的……
我安慰着他,同时也在安慰着自己.
长安……
吉米……是吉米的声音……
我惊喜若狂,大声的回应着他.吉米,我在这里.
有人轻轻的抚摸我在头发,似乎在我的正上方.
吉米,吉米……
我转动着唯一能转动的脑袋,摩擦着他的手……吉米,你们都没事,太好了.
眼泪终于忍不住流下来,一滴滴的滴落在冰冷的黑暗中……
别哭……长安……你哭泣的样子真让人心疼……
我说不出话,脑袋因为用力过度而痛的生疼,那一刻我深深的觉的,在宿命面前,自己三十多年来对于幸福的所有美好构想，都显的那么软弱无力……
于是除了哭泣与摇头,我什么都不能做.什么表达也不出来……
三十六
好多好多的影子不断的在我的脑海中重叠……有人呐喊着……有人哭泣着……有人撕吼着……也有人沉睡的如此安静,安静的脸上对发生的一切毫不知情……有人把我的手放在他的胸前,那里正狂涌出荫红色的鲜血……他轻轻开口,口里却冒出更艳的红色来……
长安……无论如何……请保持微笑……
他在我怀里凄凉的笑着,笑容是一如既往的苍茫,我还记他满面的苍桑,一身的风尘……
逸……
沉睡中的我似乎喊出了这个名字,带着被撕开的疼痛一样新鲜的如同昨日……
静之,很可惜没能陪你渡过无忧的童年……
不知道过了多久，梦里身外都是一个漫长的世纪，光线终于照了进来，一丝一丝的略过我的身体.
静之～吉米～～
记忆里有好多残破的碎片,零零星星的掉落在被我遗忘的角落,我手无足措地拾起来,把每一片都狠狠融进心脏，所有的鲜血就涌了出来。
地上全是散乱的尸体……静之像一副画静静趴在我的上方……幼嫩的胸前一道钢片透胸而过,鲜血顺着那细细的钢片一滴滴的滑落下来……那潺潺的水滴声……曾经一度使我误认为是我的眼泪……
吉米颤抖的手轻轻拨开我被汗水打湿的额发……颤抖的声音轻呼我的名字……他昂立在我的上方,顶住一声巨大的航空板……那板块被深深撞凹进来……死死的砥住他的头……却为我留下了唯一能活动的空间……在我察觉到自己腿部的血液流进之前……看见他们疲惫无力的眼睛微微睁开……微笑着像一朵被揉碎的花……
长安,我可以爱上你吗?
嗯……可以……
我带着哭腔重重的点头……我碰了碰静之的手指,那细细的指骨一片冰凉……
那你答应我……等我们到了洛阳后……要和我约会哦……
嗯……
喂,小子……你当我不存在么?
吉米幽幽的打趣着他,我应该是想笑的,可是我还是不停的流泪……
公平竟争,你可是个大男人!
呵呵`````
吉米的笑声依旧从头上轻轻的传来,终于把我逗笑了……一边笑一边哭……不伦不类……
讨厌……
我忍不住又开始撒娇,黑暗里一个人娇情……没有观众……
长安……你还没答应我呢?
……好啦好啦……
这是答应还是不答应啊?
喂!!吉米不满的低声吼.
我扑哧一声又笑了,我吸吸鼻子……心情开始渐渐转暖……
沉寂的黑暗中……有人延续了生命……有人却微笑着迎接死亡……
长安.
嗯.
我爱你.
是吉米……
傻瓜.我笑着骂……回去再说好不好?
长安.
嗯.
我也爱你……
你们……咳咳咳……我干咳两声掩饰着尴尬,没有说话.
长安.
干嘛??
没好气的,有心逗逗这两个笨小孩……
你还没说呢??
男孩在赌气,小脸上一定正圆嘟嘟的……眼睛大大……那语气似乎是说:我给了你一颗糖,你也要给我一颗……
咳……
我默视,装作毫不知情:说什么?
长安!!
咳!
你赖皮`````
小孩子撒起娇来和我还真不是一个级别,我招架不住,连忙投降……
我也爱你们.
戚长安!
两声怒吼……像谁捅了马蜂窝……我吓的吐了吐舌头,缩了缩脖子……
时间就这么一分一分的流过……后来我意识到,如果不是他们两个忍着剧烈的疼痛这样有一句没一句的逗我说话……我早就已经陷入昏迷……早就已经成了一具冰冷的尸体……
三十七
"妈妈,请允许我最后一次这样叫你,请允许我最后一次吻你的脸,允许我躺在你温暖的怀里,允许我再一次和你大声的吵架,允许我再一次轻唤你起床,允许我再为你做一顿早餐,允许再一次给你惹麻烦,允许我再一次和你抢电视摇控器,允许我再一次偷喝你的啤酒,允许我再一次偷偷在你睡着时看你,请允许……"
早就醒了,却懒懒的不想睁开眼睛,粉红色的阳光穿透覆盖眼睛的那一层薄薄的皮肤,温暖的酣醉迷人.空气好温暖，床也好温暖，昨天晚上被我硬搂在怀里的那个小丑儿子也那么柔软和温暖啊,嘻嘻,春天来了嘛.
起床了啦.
有个小小的声音像细细的风一样掠过脖子,飘进耳朵里,好痒好痒.
讨厌,再睡一会嘛
含含糊糊地嘟囔着,耍赖似的,就是不睁开眼睛.
大懒猪.
小家伙骂我,讨厌,真是没大没小的.我伸手一支手,一掌拍在他的小脑袋上,咦.他的小脑袋怎么软软的?
我要上课了……
你走不了啊,我不放手你怎么走.
怀笑着想起昨天晚上硬搂着他睡觉,于是又把手臂收得更紧一些.
却听见他的声音越来越远,直到关门声清脆的传来.
咦?
我猛的睁开眼睛,意外的发现自己抱着的是一个长长的枕头.
死小子!!!居然往我怀里塞枕头!!我灭了你.
怒气冲冲的从床上跳起来,一扯开门.世界便空了……
妈妈,妈妈,妈妈,妈妈,妈妈``````
好焦急的声音,小海在叫我,拼命的叫,一连串的妈妈……
小海有多久没有叫我妈妈了?我纳闷的回想着,还没来得及想起.意识又重新消失了……
小家伙,我穿这件衣裳好不好看?
不好看.
黑线,咬咬嘴巴,小孩子,没欣赏水平是这样的.
这条牛仔裤呢?
丑的要死……你都是三十多岁的老太太了,还穿牛仔裤?
怒了,扯起拖鞋板打他的头,使劲的敲……
喂……喂……喂……戚长安.你想谋杀啊````
我打死你这死小子,我是你妈,不是你老太太……
你还不是老太太?你看你,脸上长那么多皱绞!!
那是让你给气的,你这小没良心的.你跑,你跑……你还跑!!!
追他,从厨房打到客厅,再从客厅打到阳台,最后打到沙发底下……
美女美女美女你是大美女行了吧```
他哭丧着脸,皱着眉头求饶似的说……
乖```摸摸他的头,勉强接受了……
小家伙,我穿这件衣裳好看吗?
嗯……
抬脚,取拖鞋……
好看.
乖``一脸微笑,OK.出门.
妈妈出去罗,亲爱的小海,88……
梦里面我笑出了声,小家伙一脸郁闷的坐在沙发上,头发被我揉的乱成鸟窝,彭松的配上他那张丑脸,要多难看就有多难看……
小海,你今年多大了?
比你生我时小两岁……
迷惑……我生你时有多大啊……
比我现在大两岁.
抬脚踢他,踢了个空……
戚小海!!!!
我出去踢球……
还没来得及起身追赶,他澎的一声摔门出去,走之前还对我做了一个鬼脸,讨厌,讨厌死了.
突然心里莫名的开始难受,有一双漂亮而疲倦的眼睛轻轻的浮过来,水波里好像流转过春夏秋冬,一道道波光闪动,最后变成眼角的泪,静静滑下.
长安,答应我,帮我找到她.
静之……
帮我找到她……帮我……
厚厚的帘幕终于沉沉落下,谢幕的少年睁着那双明亮的大眼睛,告诉我他的生命中缺少了某个人的存在,那个人被他唤做母亲……
三十八
"如果时光可以倒回,我真的希望,上天能将我的生命重新组合过,我愿意分给他们一人一半,只要他们能再多活十年."
妈妈.
有人轻轻的唤我,哑哑的声音就像一张被轻轻揉过又摊开的白纸,上面布满了凌乱的折皱,细细的折皱.仿佛眉头上那忧伤的细纹.
长长的喘气声,重重的喘气声,好像是从我的口里发出来,响在耳边,如锤重鼓.
睁开眼睛,眼前似乎是空无一人,肩钾处却是意外的温暖着,有个毛茸茸的东西拱在那里,像是一团火炉一样……
轻轻的侧了侧脖子,他可爱的小脑袋紧靠在枕头的那端,我的手被他牢牢攥在手里,攥的有点疼,可是,暖和极了.
小海……
我在心里轻轻的喊着他,嘴里发不出一点声音,但是他却醒了.
妈妈……
他睁开眼睛,迷迷糊糊的看我一眼,对我讨好似的笑笑,又闭上了眼睛.
小海……
还没来得及疑问,他就这么直直的跳了起来……转过头来,瞪大了眼睛看着我,眼珠子里波光粼粼.
妈妈……
他可怜兮兮的再次喊我,声线里是一种不能确定的颤抖,摇摇欲坠……
我说不出来的虚弱,只有朝他眨了眨眼睛.
他惨白着脸笑起来,一面笑一面大声的唤喊着我,瘦削的双肩却不住的抖动着,抖动的如风中的叶子,被风吹成一片一片的心形,散开,远去……了无痕迹……
我动了动手指,想要抬起来握紧他,却发现他已经泪流满面.
接下来的日子,来来往往的有好多好多的人.我却始终见不到吉米和静之的影子,我说不出话来,全身使不上力气,无法徇问他们的消息.身边的人都像是商量好的,都没有在我的面前提起过他们……而我每次用眼神向小海示意的时候,他就开始奇异的支支唔唔……
我的心又开始轰隆隆的疼,只要一想起就开始疼……疼的使我只能紧紧的咬着嘴唇,咬到它流血和发紫,心深处好像有把世界上最钝的刀在剧烈地绞动着，那种无以复加的痛苦令我连眼泪都流不出来,只能倒流回心底将那片疼痛狠狠烫伤.仿佛只有如此,才能使我得以重生,才能使我得以救赎……
我其实一早就知道,他们已经死去了……
夜里睡着的时候,听见吉米和静之的说笑声,他们似乎还在我的记忆里打打闹闹,互相逗笑,互相争风吃醋.醒了后却又深恶痛绝的想起,他们混身浴血的身体,惨淡的笑容,虚弱的眼神,倒在雪白的担架上,毫无生气的胸口,看不见一丝起伏,听不到一声呼吸……
我想哽咽,却无法流泪……我的脊椎神经受损,失去了造血的能力,经过了小海的干细胞植入手术后,才能够勉强恢复,而那种叫做流泪的腺体,因大脑的传导功能太差,尽然无法分泌出悲伤的眼泪来,这真是一种莫大的悲哀……
于是我只能微微的皱眉,静静的眨眼睛……我眨一次眼睛,就抽搐一次,皱一次眉头,就悲伤一回……
很久很久以后小海对我说,兰来看我的时候,一见我这样,转过身去,就哭了.
三十九
"妈妈,如果你要离开,请你在死去的前一秒,爱上我,然后我们一起到地狱里相爱."
经过很长很长的很多个夜晚与白天,被推进手术室里一次又一次,看过了戚小海即今为止最多最多的眼泪,忍受过一波又一波的刻骨疼痛,我终于开始进入恢复性阶段,终于能够用语言和动作表达我的意愿与情绪了……
想喝水吗?
不想.
想打开窗户吗？
不想.
想坐起来吗？
不想.
小海轻轻的靠过来,用他那细细的胳膊搂住我的肩膀,把头埋在我的脖子上,轻轻的啜泣.
一滴凉凉的小水珠悄悄的滑过我的皮肤,浅浅的一丝凉意顺势滑进心房……
妈妈.为什么你的身体总是这么冰凉呢?
小混蛋,你怎么说话的?听上去我好像是快死的人,或者是已经死了的人.
如果你死了,我会陪你一起死,我是说真的.
伸出手拍了拍他的小脑袋,使劲的揉他那乱糟糟的头发……
表老是揉我的头啦,会变的跟你一样的.
又来了,不损我两句你会食不下咽吗?刚刚还说要陪我一起死呢?
那是两码子事好不好?
捏捏他的丑脸蛋,发现他又瘦了.
你怎么长的这么瘦?你多吃点东西好不好?
抱着我,他不说话……
轻轻叹了一口气,把头靠在他的小脑袋上,很温柔很温柔的许诺:
小海.
嗯.
我想做一个好妈妈了.
小海,我真的想做一个好妈妈,真的想,如果你还是我的孩子的话.
我还记的那天,我把头靠在你的身上,很温柔很温柔的许诺.
那时候天很暖很暖,粉红的阳光又一次浸透我的眼皮上那薄薄的皮肤,照耀在我的眼睛里,是那么一种新鲜的香甜气味,我想你应该是很快乐的,可是你却哭了……
你把眼泪一骨脑儿的打湿在我的肩膀上,咬着自己的嘴唇大声的哭,咬的连嘴都破了,一片吓人的鲜红,落在洁白的床单了,我吓坏了,伸出手把你紧紧抱住,你便在我的胸膛上哭,无论我怎么安慰你都不理我,无论我怎么逗你你都不肯笑……我第一次见你这样,第一次觉的自己感受不到你的心思……我真的害怕极了.
害怕极了……
因为你的模样,像极了临死前的静之……他也是这么放肆的在我的身边哭泣着,一边哭一边对我说,他要寻找自己的母亲……
我心痛的无以加复,我甚至有短暂的意识游离,我把你看成了他,以为你也要离我而去了……
于是……你就真的离我而去了……
出院那天我和小海一起去了吉米的墓前,我把小海支开，陪了他很长很长的一个下午,一个人和他说了很多很多的话,似乎是想把我还来不及对他说的一切全部说完……我告诉了他我的过去,告诉了他我犹豫了很久的对他的爱,告诉了他我是爱他的……告诉在他死去的前十分钟里,在他和静之陪着我嬉哈打闹的那个生命的间隙中,我爱上他……
夕阳西下的时候,我静静的离开了他的身边,望着天尽处那忧伤的落日,我终于意识到,心理面的那一些最重要的话,命运永远不会再给我机会说出来……
四十
"戚小海!从今天起,你要活的像狼一样坚强!"
工藤夫妇来找我的那天,正好是戚小海17岁的生日,一起床,我就打电话订了一个双层的蛋糕,然后去菜市场买了好多好吃的菜,哼着小曲回家的时候,突然间想起小小的静之,心里面翻江倒海的疼了一下……
走过礼品店的时候,无意识的向内张望,打扮的时尚前卫的老板热情的招呼我:戚妈妈,要进来给小海选点礼物吗?
汗……这人我认识吗?还是认识我们家那个极具知名度的戚小海.
心里虽然纳闷,还是礼节性的打了声招呼,然后又礼节性的逛了逛他的店.意外的竟让我淘到了一个好东西……
纯白金的船,手工打磨的极为精细,纤细的船骨如同冰雕般,森冷却又柔美.最难得的是,在它的帆上,竟然用中文字刻着:海……
我喜欢极了,连忙问价格.
加上链子的话,一共两千八百块……
吐吐舌头,有点舍不得放下……
小海生日的话,送这个很合适啦……他的骨骼纤细,带这样的链子很漂亮的.
真会说话呢,是人都知道我那儿子丑的稀奇古怪.
虽然这样想,摸着荷包,还是忍痛买下了.一路走一路都在笑,小海啊小海,你妈我可是大出血了,一辈子都没给你买过什么礼物,这回你可是干干脆脆的一次赚回……
提着开心,一路上楼.刚到门口,就看到他们夫妇两站在门口.脸上无比的惟粹.
请坐.我轻声说,一看见他们,我的心情就如同从天堂跌到了谷底.
工藤夫妇礼貌而谨慎的坐下来,一坐就是一个上午,于是那个万里无云的蓝天,晴天霹雳.
下午六点,小海放学回家,一进门就大吼大叫:我肚子饿了.
他一屁股坐在沙发上,拿身体开玩笑似的撞我:我肚子饿了……
我忽的清醒过来,骤然转头,眼神因激动而空阔,脸色因强忍而发白.呼吸跳了跳,再跳了跳,完全乱了节奏.
你怎么了?小海担心的问了一句.
没事.我说,从我嘴里吐出来的声音既无力又虚弱,但我还是努力的笑了笑.肚子饿了吗?我做东西给你吃.
他咧开嘴笑了,笑的眼睛细细弯弯的:好.他说.
十分钟后,小海风风火火的从客厅里冲进来,一把抓过我的手,放到水龙头下去冲,一面冲一面对我又吼又叫:你在干什么?手烧焦了都不知道,我都闻到烧糊了的味道了……
他一面叫一面跳脚,眼睛瞪的大大的,柔软的头发毛茸茸的一团,脸上露出揪着难受的表情,像是一条生气的小狗.
小海.我梦邑般的叫了他一声,然后轻声的说了一句:不要离开我.
他愣在那里,手足无措.望着我,呆了……
"小海,在你被我赶出门的那一瞬间,我的世界也碎成了再也换不回的细末,被倾盆的大雨,淋漓尽致的洗涮干净,一粒不留."
吃饭的时候餐桌上静溢无声,他傻傻的不敢问我,闷声不吭的吃我做的那些菜,其实那些东西真的是难吃极了.我咬着自己的筷子,咬的牙齿都快断裂开.
啪!
终于不能忍受这样不寻常的安宁,他一把扯下我的筷子,忍不住问我:你到底在做什么?出什么事啦?
我没有理会他的问题,自顾自的说:今天是你的生日吧,妈妈买了礼物给你.
伸出手,把自己口袋里那个吊坠摸出来,放在他的手上.
很好看呢,老板说很适合你.
他愣愣的看了看手上的项链,愣愣的喊了我一声:妈妈
我对他绽开了毛线球一样温暖可爱的微笑,他看见自己的影子在我的瞳仁里晃动,一阵失神.
下一秒,我猛地站起身来,身体越过餐桌,走到他的身后,把他的项链拿起来,给他带在他光滑的脖子上.
我爱你小家伙.我说:像爱自己的亲生儿子一样爱你.
他的脖子上开始冒出细细的汗珠,整个身体都在微微战粟着,我紧紧的从背后抱住他,他的腰细细柔柔的，他的背却开阔而温暖，我靠在上面发了疯一样的流泪，我觉的我自己也快疯了.
四十一
"小海,你为什么不恨我?为什么还要对我笑?"
有一年我去乡下的花植基地视察,碰巧小海学校放假,平时一直照顾小海的邻居又生了病,我迫不得已只得带着他一起下乡,下了车他那活泼惊人的细胞就开始翻天覆地的闹,细细的的田梗上很快就跑的不见踪影……我慌了,满山遍野的找他,高一脚低一脚的踩在深深的泥泞里,沿着来回的路惊慌失措的喊,天快黑的时候,终于在一户农家将他找到,他趴在地上和小孩子玩弹珠,玩的一身脏的像一团泥球.
我冲过去打他,使劲的打,一边打一边大声的哭……打的连手都红了……
他却像一点都不痛的看着我傻傻的笑,眼睛里出人意料的满是欣喜和依赖,好像我重重的落在他身上的手像是在温柔的抚摸他一样,等我累的再也打不动了,他才伸出小手抱着我的脖子,高高兴兴的喊我:妈妈.
我抱着他小小的身体咙喉里止不住的硬咽,心里那块吊的高高的石头终于落了下来,从此我想,谁要是敢拐我的儿子,我就跟他拼命……
那天晚上我硬搂着他睡觉,让他靠在我细细的臂膀里,看着他在我的怀里那安静的睡颜，我的脑海中回想起好多好多的往事,我想起他第一次自己动手做饭吃时的样子,想起他和我吵架时倔强的眼神.想起他每天早上喊我起床时那笑嘻嘻的眼睛,想起他第一次正式的足球比赛,往看台上搜寻我的那种渴望的眼神,想起他笑眼莹莹的看着我吃饭时的神情,想起他第一次表演舞台剧,在后台可怜兮兮的对我说:妈妈,我好紧张,想起他因抢不到我手里的电视摇控器时的沮丧表情,想起他……
抱着他的时候,总有一种特别的清香在周围围绕,不像是那些男孩子身上刺鼻的汗味,也不像是那种浓厚的男人气息,就是一种淡淡的,若有似无的清香,淡淡的飘进我的心脏里,像是一顽皮的小花猫用抓子轻轻挠了一下……
我一直以为他是今生今世唯一属于我的东西,我一直以为他是我今生今世唯一放不下的东西……我一直以为……
得知自己怀孕的那天下午,我近乎绝望的去了海边,望着蔚蓝色的大海与天空,我已经准备好把自己深深的沉溺在里面,我缓缓的踏进冰冷的海水里,向前试着跨进的时候,无意间竟发现天尽头升腾起一道七色的彩虹……
那缤纷的颜色一落入我的眼中,我像被闪电击中似的全身僵硬,它挂在那里那么的美,美的把整个海面都映成了七色,天上的云朵也静静的浮着,然后又一丝一缝的散开,几缕阳光从那空缝中透过来,穿过那层层叠叠的颜色,与碧蓝色的地平线交接,薰光游动……像是衬托似着它似的,一层一层淡淡的光圈梦幻似的游动在它的四周.如烟雾飘渺……
我望着那美丽呆若木鸡,一直到双腿麻木,一直到它渐渐消失,一直到我转身离开……我都没能从那震撼醒来,于是我忘记了死亡……
早上醒来后我打了一个电话给工藤夫妇,接电话的是工藤先生的中国太太,我平静无波的告诉他让来们来领自己的儿子.顺便把静之的骨灰带来,我对她说:请你们像照顾静之一样照顾他.不要因为他太好动就打他,不要因为他太任性就骂他,不要因为他太倔强就对他失去信心,不要用任何借口把他抛弃,你别看他看起来挺坚强的,其实他是个很脆弱很纤细的孩子……
我安静的说完,安静的挂上电话.安静的倒在床上,闭上了眼睛.
小海,那一年你明知道我是想丢掉你的,你为什么不恨我?为什么还要对我笑?
我紧紧的闭着眼睛，用手死死的抓住床单，喉咙里发出痛苦的闷哼，我用我这辈子最大的勇气储备着力量，把全身的神经绷紧，准备着冷笑与无情……
小海，我又要抛弃你了……
四十二
"我从来没有想过我还能再看到他,还能再看到他那双细细长长的眼睛,看到那张狐狸一样的小脸,也完全没有料想过他可以变的那么的快,变的那么的彻底."
天空开始下雨,下很大的雨,跟无聊致极的电视连续剧一样,总是在这种时候用这种老套的表达方式,我无奈的冲着天空冷笑,静静的站在阳台上看着他顶着大雨匆匆忙忙的冲进楼梯口,我连忙长长的呼出一口气,面无表情.
冲进门的时候他不停的摆着头,像是一只被淋湿的小狗,可爱的甩着他那毛茸茸的小脑袋,我抬着头站在他面前看他,都17岁了,他的个子却还是矮矮小小的,又瘦,又难看.
睁着一双细细的眼睛,他望着我的样子有点错锷.
这是什么?他指着我手上的卡片问我.
我冷冷的把卡片放进他在口袋里,声音的冷默几乎可以使人轻而易举地崩溃掉.
你爸爸和妈妈的酒店地址,他们把你的行李拿过去了,你也去吧.别再回来了.
客厅里一片安静,静的只听得见他微微地呼吸声,我看见他惊慌的眼神一闪而过,我用目光扫过他湿漉漉的额发,慢慢渗着细汗的颈项和微微起伏的胸膛,冰冷的声音像利剑一样划过他的心房:从今天起,你不再是我的儿子,你叫工藤静之,你是日本人.
他难以置信的狠狠盯着我,沉默着一言不发,那眼神像极一只受伤的小兽,他脸上的青筋一下子跳动起来,好不容易挤出来的声音里含着死死压住的怒火:
戚长安,你是个混蛋!
我突然之间冲他笑了,笑的很骄傲也很冷淡,眉毛微微蹙起,我对他说:小海,很抱歉.我也试着想重新爱你,可是我不能.我的亲生儿子已经死了,我所有的一切也就跟着他一起死了.你根本就不是我的亲生儿子,我和你没有一点血缘关系,你跟我在一起的这十多年,我这个妈妈也当的不伦不类的,也算是委屈你了.
他望着我死死的握着拳头,眼睛里好像装满了汽油,只要一根火柴点进去,马上就要燃烧起熊熊大火。
你骗人!!!
他带着哭腔吼,谁都听出来这几个字是从牙缝里咬牙切齿逼出来的.他浓密的黑色睫毛沉重的闪动着,晃动的眼睛里好像有液体就要汹涌而出,我低着头看着他一副快要垮下的身影,一股疼痛在胸口弥漫开来.呈现在他面前的却还是我那淡淡的笑容:
我没骗人,小家伙,你走吧,我已经不再需要你了.
他完全失控的冲过来,一把抓住我的手,一口咬在我的手上.鲜血一下子就从他的嘴角处涌了出来.
好痛……我尖叫了一声就紧紧的咬住牙关不再出声，只是额头上渗出了大颗的汗珠.我重重的摔开他,扬起一个耳光打在他的脸上,清脆的声音悲伤碎了一地,同他撕心裂竭的哭声一样让人绝望……
我提起身边最近的凳子死命的打他,这是他第一次对我还手,第一次一口咬在我的心上,就留下了那么一道灿烂的疤痕……
他不躲也不闪,任凭凳子像发了疯一样的落在自己身上,我完全无意识的打着他,似乎是含着愤怒暴躁的报复心态,也似乎是什么都想不出来,空气里我的手就这么划着最大的辐度,一下一下,剧烈地爆发着.
打的完全无力了,我才把他踉踉跄跄的推出大门,当着他的面,重重的把门关上,然后死死扣上了锁……
靠着房门,我全身瘫痪似的重重的滑坐在地面上.窗外的雨还在轰轰烈烈的下着,我被抽空了的心中突然间懊悔的想起,雨伞就在门后,我怎么不用这个打他呢.打完了顺手扔出去,他不是还可以少湿点雨吗?
抱着头,我呼吸紊乱的恨不得自己马上就死了!马上！！
这时候，有个滴血的声音从门后传来，我听见他用微弱但又温柔的声音在说：妈妈，你的演技真差，差极了。
四十三
"我知道是你的惩罚我,因为我是无神论者,所以你在一生一世里,让我经历了几生几世的轮回."
小海走后的第三天,兰来找我,站在门外发了疯一样的敲我家的门,把整个楼道里的人全给敲了出来,我的房门却还是关的死死,门的那边安静的像是大西洋海底的最深处,连一丝空气都挤不进来……
兰彻底的吓坏了,竟然一把摸出腰上的跨枪,澎的一声清脆的枪响把扣的死死的门锁打坏,一脚踹开那扇被她蹂蜊不堪的大门,冲进我的房间.
我蜷曲着身体躺在床上,怀里死死的抱着静之小小的骨灰盒,脸已经惨白的像一张白纸,双眼紧闭,没有血色的嘴唇还在艰难的一张一合寻找着空气,单薄的身体偶尔轻轻地抽搐一下，兰抱着我大叫,还没来得及开口眼泪就涌了出来:
长安,长安,长安……你这疯子,我以后再也不管你了,再也不管你了!!!
她一面哭着说再也不管我,一面却惊谎的四处摸索着,好不容易摸到床前有一怀水,慌慌张张的又送到我嘴边来:快喝,快喝,你快点喝啊……你有几天没吃东西了?我打电话给你为什么不接？？
她猛地想起应该去找点食物,正准备一把丢开我,放了几次都没能把我放下,喃喃的抱着我坐在那里,手指死死的扣在我的肩上,一时间竟然手足无措的失去了正常反应,呆坐着呆若木鸡……
嘴里终于有了一点凉意,我的意识才轻飘飘的游回来,我抬眼睛看着她几乎想一头撞死的表情,我的声音宛如游丝,我说:我不要紧,我没事.
可是这话一出口,我的心脏就像被一块大石块狠狠砸了一下,痛的我连呼痛的时间都没有,就又晕了过去.手里面却还是死死的抱着那冰冷的骨灰盒,小小的静之终于可以躺在亲生母亲的怀里,安安静静的足足已有三天.
轻轻睁开眼的时候,发现兰柔软的嘴唇紧紧的贴在我的唇,像一块香甜的布丁,湿润而又真实,我闻到她的嘴里有一种和她身上一样清新的坚韧的香味，随着她大力的喘气,那股清香传到我的口腔里,顺着咽喉一直滑落到心底,在我的心房蔓延开来.缓和了我心头那阵生离死别的痛……
兰应该是常常给别人做人工呼吸的,可是她却慌乱的碰到了我的舌头，她的舌头温暖而潮湿,不像我这么冰冰凉凉，透过她舌头我似乎还能感到她的心脏,我听到她的心跳在剧烈的跳动着,使我的心跳频率也开始慌乱起来.
于是我伸出一只手轻轻抵在她的胸前，把她慢慢推开，她看着我睁着大眼睛惊讶的望着她,她的脸却骤然间红了起来:你……你……你醒了?
我努力的喘着气,努力的凝聚起力量,努力的对她挤出笑容,我的声音虽然还有点虚弱,但我想我已经缓和过来了.
谢谢你,兰.
她看着我许久没有说话,等她终于回过神,才无声的站起来,无声的走过我身边,无声的打开冰箱找到一杯牛奶,再无声的送到我的面前……
我接过牛奶,慢慢的把它咽了下去再抬起头看她,才看到她正面对着我无声的流泪……
兰,我喊她。
你真傻.她的声音轻轻的,却似乎有某种情绪正在慢慢沉淀……
好久好久没有听到她用这么轻柔的声音对我说话,我的大脑竟然有一瞬间的失神.
十多年了长安,你还是一点都没变,永远都像个小孩子,永远都是这么缺心眼.
兰……
窗外的洒进来安静的阳光,她走过来把我轻轻抱住,我的身体好像陷入一场突然而至的安全感里,所有强撑的倔强荡然无存.
我第一次看见你,是在学校的那棵大树下,你坐在那里安静的看书,像只小猫一样单薄无助,那时候我就想,要是我能在你身边的话,你就一定可以笑的很温暖吧……
兰……
嘘……别说话,你让我说完好吗?过了今天,也许以后我永远都不会再说了……
我伸出手轻轻的揽住她,她把脑袋埋在我的肩骨处,有点痒,可是更多一份不解和困惑.
我一直都以为我们会永远这样生活下去,我会一直这样守护着你永远生活下去,没有男朋友没关系,没有爱人也没关系,我只是想一直看着你笑……
她说着,说不下去的时候就开始泣不成声,她的声音细细的在我的耳边流动,细细的流进我如枯木般枯稿的心里来……
长安.
嗯.
答应我，无论如何,请保持微笑……
四十四
"我望着那巨大的光怪陆离的舞台上,那个有着一双狼一样犀利的眼神,鹰一般坚韧的瘦削的男人,听着他如金属物质在疯狂磨擦的声音在耳边响起,我的呼吸渐渐微弱,直至消失."
两年后的夏天,有人轻轻的敲着我家的门,我正睡的迷迷糊糊的,昨天晚上与兰喝了一夜的酒,今天早上头痛的像是要裂开了般……胃里翻江倒海的,可就是吐不出东西.
好不耐烦的打开门,有个漂亮至极的女孩子站在门外,一头长及腰后的长发,低腰的牛仔裤,亮片的上衣,玲珑有致的身材……汗……最近在酒吧鬼混久了,一见到女人就评头论足的.
戚妈妈?是戚妈妈吗?
好遥远的称呼,我稍微定了定神,开始搜索这张漂亮的脸到底从哪里来的.
你是?
我叫丁裳,两年多前您见过我的,我是小海的同学……
小海……
一想到这个名字,我的胃又开始翻滚起来.我干咳了两下,故作平静的说:小海去日本了,他……
我知道.
我的话被她打断在半空中,我有点吃惊.
他拖我给您捎了一点东西,在这里……
她伸出手,递给我一张斜斜长长的卡片,似乎是装饰豪华的门票什么的……
翻开,有日文字写着:工藤静海,8月21日,横滨.
谢谢.
送走了那个漂亮的女同学,我拿着门票发呆,心里面涌上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感觉,不像思念,也不像回忆……也不像长久的令人难以呼吸的痛,淡淡的,只是让人很心酸……
很久才回过神来,无意识的翻弄手上的精美的小卡片,却突然发现在它的背面,有人用中文字歪歪斜斜的写着:妈妈,请你把我埋的浅一点……
那一次和小海从乡下回来,担惊害怕之余故意吓他,抱着他睡觉的时候给他讲故事,说有个妈妈因为受不了儿子太顽皮,一怒之下在树下挖了个大洞,把她那顽皮儿子给埋了下去.
小海怯生生的眨着眼睛听我说完,吓的蜷曲着身体一动不敢动,我满足的对他说小子你这回还不给我规矩点吧,你不听话我就把你也埋下去.愉快的看着他一句话也不敢吭,乖乖的爬进我怀里乖乖的睡觉.
可就在我快进入梦乡的时候他小小声的在我耳边肯求我说:妈妈,请你把我埋的浅一点.
我吓的睁圆了眼睛,侧过头看着他一付快哭出来的表情,听见他用那让我恨不得抽自己两大耳光的声线告诉我:等你想我的时候,就容易找到我了.
于是我知道,他在想我了.
我长长的呼出一口气,不敢再去碰那张门票,站起身来,一头又栽进我的被窝里,心里面却涌起一片波涛汹涌的悲伤,终于回忆起,戚小海在说这句话的时候,那声音就如同棉花糖一样柔软香甜.
真想挖个洞,把自己埋下去啊……我把自己裹在被子里,就像紧紧的缩在乌龟壳里面的那个胆小鬼一样,死都不敢出来……
而他在睡梦里流下的那一滴眼泪,慢慢的蒸发在我的记忆中,又冷,又暖,又酸,又甜……
四十五
"我不知道他是如何长大的,等我发现的时候他已经彻彻底底的长大成人,其争强好胜已达到魔鬼般旺盛,他那张丑的稀奇古怪的脸也完全变了,身材虽然依旧是单薄冰冷,但那张苍白的透明的脸上,显露出了超越常人的自信与好强,这种如冰封火山的性格令我几乎窒息,甚至死亡."
不知道为什么,没有他的消息前我对他的记忆已经是陷入了一片空白中,仿佛一棵无风流淌的树,静悄悄的长在我的脑海里,已被连根拨起.
可是一旦收到了他的消息,他就开始繁殖成一片浓茂的森林,一眼望过去,翠的漫无边际.于是我开始想他,很想很想.想的连心脏都不堪负何,几乎要坏掉了.
记忆就是这样,对于那些最深刻的人与往事,要不就干脆忘记,要不就永远别提,否则一旦重新回忆起,就等同于另一次经历……另一次痛不欲生……
到达成田机场后推着行李车刚走到机场门口,八月里炎热的东京,空气好像一瞬间停止了流动,然后骤然变得如十二月的哈尔滨,冷的我几乎成了一块千年的冰雕,全身麻木,无法动弹.
抬头的整版大厦墙面上,挂着一张既陌生且熟悉的脸孔.精致的令人绝望的脸,细长,苍白.弯弯的眉毛纤细的本似弱柳,被修饰的弧度却如同弯刀.细长的光滑的眼睛,像狐狸般精灵秀气,有人为它勾勒出上下相连的眼线,配合的冷漠与温和,这两种相互矛盾的气质经过那高度商业化的包装后,就变成一种冷冰冰的冶艳、毫不失男子风味却又是不折不扣中性色彩的性感,以及令人难以漠视的存在.
我站在他的面前无法呼吸,看见八月的阳光在他的细腻光滑的肌肤上烟波流转,我伸出一只手,似乎就可以触摸到他,那种触感如此的强列,强烈到使我无法再睁开眼睛……
整个东京,出租车,漫天的标幅,街上的广告牌,自行车后座,商店的玻璃门,旅行的小册子,漂亮女生的手机吊坠.装衣饰的塑料袋.公共汽车,电视广告,易拉罐.矿泉水,口香糖……
我被那个叫工藤静海的男孩子无边无际包围住,近乎晕眩……
“生命里总有一个人,在你以为他已经从你的世界里彻底消失后,转回头,才发现他在另一个国度里无处不在……”
下了车,足足有两分钟的时候找不到意识,恍惚间我走进酒店,恍惚间我走到房间,才恍恍惚惚的向侍应生问:那是谁?
什么?
工藤静海是谁?
这问题真好笑,我的声音僵在半空中,我觉的自己真的是越活越糊涂了.
到达横滨的时候我已经累积了整整两天的黑眼圈,我想见他的渴望如同毒瘾般在看到他的第一眼后迅速的蔓延开来,就像我每天踮起脚尖寻找太阳出来的地方,脸上戴着谁都看不见的孤独和彷徨.
而我整个人就这么完全陷入了这个他无处不在的国度里,深深地,无法自拨的沉溺在里面,如果要救赎,除非他在我面前出现，除了把他抱住，紧紧抱住，我再没有别的办法。
"美伦美焕的灯光下他站在那里,全身充满了侵略性的美感,生猛,凌厉,有种大型野生猫科动物例如猎豹之类才有的堂皇气派,生人勿近,杀气腾腾."
八月二十一晚,七时,日本横滨.
本来就火热的夏天更是好几次都让我以为体育馆已经着火了,带来扇风的扇子不知何时业已被拥挤的人潮挤散,我手上拿的本来是最好位置的VIP票,可是再挤了一个多小时还是无功而返后我终于放弃了坐过去的念头,我站在人群里被挤的跌跌撞撞的,耳边里嘲杂的声音几乎能使我的大脑瘫痪掉,我的日语本来就是临时报佛脚,因此我也听不懂他们那如潮水般涌来的口号声……我抱着自己的头眦着牙痛苦的等待着,一直到他出场,我才真的忘掉了这所有的难过,不是忘记,是我根本就想不起来.
他穿着一身艳丽的和服,从高空中缓缓落下,华丽诡谲的灯光打在他的身上,天空中飞舞着漫天的樱花,仿佛梦幻一般悄然凋零,天地万奈俱静,所有的声音哑然消失,只剩他站在那里.霓裳绝艳,媚惑,妩媚.
他轻轻的抬起头来,冷冷的眼神没有一丝感情色彩,只轻轻的扫过翻天覆地的人群,扬了扬眉毛……
于是倾国倾城.
小海,你真的是小海吗?
我静静的站在人群里,静静地让自己呼吸,看他褪下半截衣袖,看他裸着瘦削但极具紧致感的肌肤,看他像只狼一样的强壮,我就哭了……
四十六
"爱情,就像一曲拉网小调,这边唱了,那边接上……"
走出体育馆的大门,才发现自己全身已湿透.我步履腩姗的走在退潮的人群中,神情恍惚,头晕目眩.
有个男人走过来,拍了拍我的肩膀.
"@%!$%^$&%^&%$"
他在说什么?怎么我一句也听不懂?
我摇了摇自己还在嗡嗡作响的脑袋,抬起手来使劲的敲了敲.
有个影子搜的一身从旁边窜过来,一把抓住我的手,快速的把我往路旁的一辆小车上拽.我硬是昏昏郝郝的被他拉上车,连甩甩胳膊这样的动作都没来的及做出来……
车子打火,起动,奔跑……
我才愣愣的转过头来看着他的侧脸,有几秒钟的失神……
你是谁?
他转过头来狠狠瞪了我一眼,簿簿的嘴唇死死的紧闭着,一言不发……
我又抬起头来使劲的敲自己的脑袋,我要证实一下我是不是还在想像中,或者这根本就是我做的一场梦.
你表再敲了,你都已经够笨的了!
他用一只手掌握方向盘,另一只一把扯下我还在挥舞的鸡抓子,口语极不佳.
小海?
我的声音疑惑的连我自己都不敢相信.
他冷冷的瞟了我一眼,皱着眉头.骂:
真不知道你这两年都活的像什么?怎么越活越糊涂了?
我是越活越糊涂了,活的连自己养了十六年的小孩子都不认识了.
我习惯性的一掌打在他的头上,一边打一边骂:你这混蛋!
话一出口车就一个急刹车,停了.
他转过头来很认真的看着我,细长的眼睛一闪一闪的:
你刚刚骂我什么?
他说.
我嘟着嘴还没来得及生气,就感觉到自己的眼睛里有液体轻轻的滑下来.
他看着我有十分钟不说话,他的额发轻轻的飘下来,他低下头,没有再敢看我的眼睛.
你真是一点都没变,戚长安.
有你这样跟你妈说话的吗?
我哽咽着骂他,颤抖着声线,眼泪还是不住的落下来.
你不是我妈.
他冷冷的说,继续打火,起动,开车：
你早就不要我了.
"我侧过头来细细的观察他，看着他静静的整理我的衣服,行李,眼前这个男人面容平静,毫无波澜,虽然他确实是那个曾经在我怀里撒娇,天天喊我起床,撅着嘴和我吵架,板着脸跟我抢电视摇控器的戚小海,可是他的眼神已经在不知不觉间变得像鹰一样坚锐与犀利,那些幼稚和青涩早已全然不见,到底是什么改变了他？到底是什么力量使他改变?"
我不去你家.
我有些赌气似的说:我住酒店住的好好的,再过几天我就要回中国了.
他根本就不听我说任何话,自顾自的收拾我的东西,把我的衣服全部装进行李箱,完全忽视我的存在.
喂!
我握着拳大吼:你有没有听我说话？
他停下动作,向我挥了挥一本蓝色的小本子,然后把它揣进自己的口袋里。
什么东西?咦?我的护照!!
打开门,他转过身来提醒我了一声:走吧.说完就摔门出去,跟从前一样帅的稀里哗啦的.
我被打败了.
一路上我都闷着不敢说话,MD,什么时候我竟然开始莫名奇妙的害怕这个我养了十几年的混蛋小子,我自己都觉的这种感觉古怪极了,我长长的吐了一口气,终于忍不住开口:
先说好,我的临时护照三天后到期.
我帮你续延.
他的声音还是不带一丝感情色彩,令我着实是头痛不已.
没那个必要,我公司还有事呢.
你那破公司还没倒闭吗?
喂,你说什么话呢!我不愤的叫骂,几乎又忍不住想要打他的头.刚举起手,看到他冷冰冰的眼神,吓的僵在半空中,打也不是放也不是.
你给我乖乖的呆在日本,我没说行,你就别想回去.
他漂亮的眼睛眨都没有眨一下,语气里是从未有过的霸道与温柔,我听的一头雾水的愣在那里,怎么听怎么都觉别扭.
别扭!别扭死了.
四十七
"再次遇见他的时候我终于意识到,那根命运线,一旦被我弄皱了,就永远不可能再重新平衡向前."
去洗澡.你一身臭的要死.
臭的要死还不是因为去看你的演唱会!
我不是给了你VIP的票吗?
我也要挤的过去啊.
我嘟嘟嚷嚷:挤了四个多种头,能不臭吗?
那你快去洗.
喂,我大叫,你语气好一点行不?
他的声音压得低低，还是没有掩饰住沙哑的闷闷的音调:
我很累,不想跟你吵.
你怎么了?
有些担忧似的伸出手,习惯性的捏住他的下巴,把他的脸扳过来:
他骤然把头偏开:去洗澡.他说.
转过身把我的行李提进房间.
看着他慢慢走开的背影,我的眼睛晃动了一下,才慢慢把僵着的手收回来.
什么时候我们之间变的这么不自然,现在的你已经不得不和我保持一段距离了吗?小海.
是因为我们的关系改变了?还是因为你长大了?
我长长的叹了一口气,挫败似跟了进去.
我每天早上都有通告,这几天也会忙演唱会的事,你自己在家,这是钥匙,抽屉里有一张信用卡,你想买什么东西自己去买,手机给你,记的随时开机.
我什么时候可以回家?
我还是依旧不屈不饶的问.
我心情好的时候.
那你什么时候心情才好啊.
你听话的时候.
我听话……喂……戚小海!!
我昂起头,一肚子的莫名火:你在说什么鬼话,我为什么要听你的?你这小鬼,我是你……
他低下头来,冷冷的看我,他虽然还是和从前一样的瘦,但却已整整高出了我一个头,那双细细长长的狐狸眼中孩子气似的依赖业早已全部消失,只剩让人不寒而颤的坚强与隐忍.
我说过了,你不是我妈,你早就不要我了.
我死死的咬着嘴唇,表面上虽然一言不发,心里面却开始波涛汹涌,这混小子,打算用这个让我惭愧一辈子吗?我又叹了一口气,心里面再清楚不过,这确实是可以让我对他内疚一辈子的唯一筹码.真TMD,被自己养了十几年的小孩子吃的死死的,戚长安,你这一辈子算是白活了.
第二天一大早醒来,一睁开眼睛就看见他.
吓.那张精致的脸一映入我的眼睛,吓的我搜的一声从床上跳起.
你在干嘛?
我用手拍着自己的胸,大声吼:想吓死我啊.
吃饭了.
他还是一付冷冷的语气,一说完,头也不回的走出房门.
我紧张的双肩才慢慢的跨下来……
换好衣服,突然间想起昨晚做了一个很奇怪的梦,梦里面有双冰凉的手指拂过我的头发,抚摸我的脸颊,是那么轻盈和温柔.我从来没有感受过这样的抚摸,心里某种细软的情愫好像就要这样涌动上来了.突然间又想起那小子一脸冰山似的冷酷表情,和他昨天晚上重复了两遍的那句话,心里不由狠狠一抖.泄气似的拍拍自己的肌肉僵硬的脸,提醒自己要放松一点,放松一点,还得想办法把护照给拿回来呢,不能让这个任性的家伙再牵着鼻子走了,我对自己说.
打开卧室的门,一团不明物体向我飞过来,连忙伸手接住.
这是什么?
寿司.
呀,好可爱的小东西.
我的心情在一瞬间就变好起来,刚才的提醒马上就飞到抓哇国去了.
好好吃,好好吃,哈……
一口咬住一个,另一只手还拿着一个:我开动了.我笑嘻嘻的说.
他的眼睛扫视过来,长长的睫毛抖动了一下,没有作声.
小家伙,你什么时候厨艺变的这么好?工藤太太,哦,不,妈妈教的啊.
自己学的.
真厉害!我由衷的对他竖竖大指姆:要是换成我,十年都学不会.
我一边笑得无边无际，一边吃的没脸没皮.
他皱皱眉头,眼睛轻轻闪动,低下头一下一下认真切着刚刚卷好的寿司,动作轻柔缓慢.好像那里面有某种情绪在全心灌注.
我望着他忙碌的身影,眼底又有了些湿润,连忙转过身,吸了吸鼻子.
小海……那个……我手上的齿痕,和你心上的伤……都还没有恢复.我知道.一直都知道……
转过头来,我继续对他笑,笑的像朵太阳花似的.灿烂,灿烂的发傻.
四十八
"长安,他说,十八年没见,你好吗?"
他走出门的时候回过头来看我一眼,提醒我说:别到处乱跑,你就在这附近随便逛逛好了,等我忙完了再带你去玩.
我定定的望了他几秒,一直到他关门出去,我的脸才开始涨红起来.
唉……这小子,这不是我以前常对他说的话吗?还真的是风水轮流转啊……
小海小时候真的是被我放养长大的,公司最辛苦的那几年,我从来就是一清早他还没醒就出门,晚上他已经睡的很沉很沉才回家,邻居家的老太太一直分担着送他上学放学的责任,就连平时父母常常带着孩子出门游玩的双休日,我也是用这么一句话就敷衍过他,这也才造就了他天生坐不住,活泼好动的性格,于是整条街都被他玩遍了,再后来整个洛阳城都被他玩遍了,再后来……他就不再需要睁着小眼睛肯求我带他出去玩了……
我一边吃一边回忆起很多往事,每一点细小的故事情节,具体到每一个日子.每一个时间……
我才发现他在我的记忆中是那么的深刻,深刻到根本就无法遗忘……
仔细想来,我真的是亏欠了他太多,无论是他的妈妈还是……不是.我咬着那本来应该是很美味的寿司,突然间开始食不下咽……情绪一点一点的涌上来,哽住咽喉,如塞进了一个圆滚滚的煮鸡蛋……
正当我的心里像有无数只小蚂蚁在乱爬的时候,电话铃响了……
我下意识的寻找着声音的来源,正准备接时猛然想起,这不是我家的电话呢,急忙又把手放下……
铃声犹自想了很久,然后开始电话录音……电话那头有个很亲切温和的女声传来:静海,我是妈妈,这个星期天你爸爸要回来,你也回来吃顿饭吧,我们等你.
我一下子愣了,才记起那个我记忆中的戚小海已经不再属于我,现在,他有了一个温柔的妈妈,更懂的体贴他爱护他关心他的妈妈,那个妈妈善良淑慧,很爱自己的孩子,对他很有耐心.而他也有了一个完整的家,有爸爸,有哥哥,有更多更多的亲人……
我终于明白为什么我们会产生距离感了,小海.因为我们已经相隔了很远很远的距离……
我抬起手来整理了一下自己的头发,再一次慎重提醒自己:戚长安,不能再这么孩子气了,该放下的就放下,等他一回来,就向他要回护照,等他一回来……
下午的时候他打了一个电话给我,问我晚上想吃什么,我咬着嘴忍耐了一下,我说:随便.
他就把电话挂了.
听着电话那边传来的帧鸣声,我的心口有一阵子的疼痛,挂上电话的时候看见自己手上那个小小的月牙似的牙痕,感觉自己的心里也是伤痕累累的,那一片小小的空间里,四面透着风,空荡的一无所有.难耐的空洞渐渐的又涌上来,我狠狠的骂自己,戚长安,你一开始跑来日本就是错的,本来就该是被遗忘了的往事,为什么又非要把它给翻出来……
重重的倒在床上,重重的喘气,重重的抽自己一耳光.开始心慌意乱的思索如果拿不回护照能用什么方法回国呢,去大使馆求助说是被卖过来的吗?实在不行这就是最后一招了.
正在胡思乱想间,他回来了.
听见他开门的声音,我急忙跳起来,整理了一下自己的衣服.
长安,戚长安!
混蛋,竟然直呼我的名字!握着拳刚要生气,又一下子沮丧起来,我又不是他妈,他叫我什么有什么关系.
走到客厅,看见他正提着一大包东西.
包饺子吧,我记得你喜欢吃这个.
他扬扬手上的材料,对我笑笑.
好久好久没有看到他对我笑了,那笑容里仍然有着一丝戚小海的影子,他簿簿的嘴唇轻轻的抿着一条微微上斜的弧,精致的脸上因为刚刚才晒了太阳而泛着一丝红薰,柔软的金黄色头发被他扎成一个小辩,散散的几根耳发服贴的贴在那张狐狸脸上,只有那眼神里还散发着淡淡的倔强,令人失神……
还愣着干什么?过来帮忙啊……
他看着我呆呆的站在那里,对着我喊:吃完了我们去逛街,今天晚上我没事.
我呼出一口气,对自己那不堪一击的决心实在是很无可奈何.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