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八、小东西
安安醒来时第一眼看见的是一片片雪白,安安以为自己在天堂了,安安失笑,安安想我来到姐姐的故乡了,说不定还能见到玫玫的另一个父亲——上帝。天堂的阳光真刺眼,果真离太阳近的原因吗?安安被光线逼得又闭上了眼睛。
“小东西,还偷懒不想起来呵?”突然就听一阵低沉的男音在耳边冒出,安安吓得立即睁开了眼,并把眼睛瞪得圆圆的,惊讶的看着眼前这个笑得露出洁白牙齿的男人。“怎么了,刚才还见你偷笑,现在就假装吃惊瞪那么大的眼睛了?”男人继续说,笑意外漾。
难道这就是上帝?原来上帝那么大众化,安安想。
上帝有着很普通略带憨厚的外表,上帝还戴了副黑框眼睛。唯一可取的就是那一口洁白整齐毫无瑕疵的牙齿,白得耀眼。后来安安和他混熟后,经常一副正儿八经的问:“请问这位先生是佳洁士的代言人吗?”
“你是不是上帝?”安安小心的问。
男人愣了半刻,随即笑得前扑后仰,豪放不矜持的笑让安安稍稍脸红。“上帝?我看你发烧烧迷糊了吧?”
安安被他笑得很不自在,就把头稍微转开了,浅意识的就想去遮护自己的额头。当安安看见床头挂着的点滴瓶子,就清醒了自己现在的处境——医院。
安安看着这个男人,越发觉得他很眼熟,想了半天才恍然——晕迷前,错把他认成哥哥了。
现在细看起来,他好象也不那么像哥哥。他比哥哥老成,是那种少年模仿不来的深刻。他有一张20嘴的唇,30岁的鼻子,50岁的眼睛,眸子里全是对世界的诠释。安安猜不明白他到底多少岁,于是安安恍惚中就脱口而出了:“你到底多少岁?”问了之后,又把脸稍稍埋进被子里,为自己的冒昧唐突感到不好意思。
不是只有女人才在意别人问自己年龄的。安安知道。特别是到了他这种需要刻意伪装真实年龄的人。
谁知他笑了笑,很豁达的说:“你猜!”
安安更加不好意思,安安觉得自己在挖掘别人的伤口。安安说:“对不起,我好奇心太重了,你可以不必回答我的。”
“哦!”那男人突然沮丧起来,“我看上去很老了吗?老到要忌讳别人问我年龄了吗?”
“啊!抱歉!您不老!真的!不老!”安安慌忙解释,却不小心把手上的针头碰到,吃痛一下。男人细心的帮安安把点滴调整好,用眼神告戒安安别乱动。
安安发现他的眼睛,魅力十足!
“呵呵,我叫王西卫,今年36。没关系,这叫成熟!可是还没需要你用‘您’来称呼我呀,小东西!哈哈。”他大声的笑,又露出美好的牙齿。
他喜欢叫安安小东西。安安在高大挺拔的他面前也的确是个小东西。
见他那么豁达的样子,相比之下自己的忸怩……安安羞得快把整个脑袋都缩进被子了。却在心里体会他那句“小东西”——有了怎样的阅历才可以喊得出那样的满不在乎又心疼不已。
王西卫看着安安小猫般可爱的小动作,实在觉得这个女孩灵气至极。就不能想象,在前一晚自己遇到她时,她野蛮而粗狂的捍卫自己的自尊。他那时完全被安安全身是血的一幕刺激了神经,神出鬼没的救了她,本来他是不喜好管这些闲事的。
王西卫无意中看见了安安额上的疤,感慨又心疼。安安就连忙伸手去遮住。
王西卫抚平安安心里的不安与自卑,说可怜的小东西
又坐了会,一个电话而来,王西卫说了句抱歉我老婆叫我回去吃饭,就匆匆而去。
“莫名其妙!”安安骂自己,因为自己竟有一丝嫉妒他的老婆!
一星期后安安出院,已经和王西卫称兄道弟混得相当熟。王西卫喜欢微笑着享受安安那种全身无限的精力和感染力,她是个多愁而敏感的女孩,却又在快乐时那么没心没肺。安安则腻在王西卫身边一星期,不告诉家人也不告诉朋友,只打电话回学校请了假。然后就心安理得的怀着小幸福的听王家卫那么亲热的喊自己:小东西。她则叫他老卫。他笑,说从来没人觉得他老。
“你在我面前,就是老!老卫是个老东西。”安安嚷嚷。王西卫也不反驳,笑着看安安自编自演的对自己评头论足。
“小东西。”他就喊。
她也实在喜欢这个称谓。她老爱仰着脑袋问:“老卫,你也这样叫你老婆吗?”
“嗯,从不。我老婆是个精明能干的女人,一丝不苟。更可笑的是,她月薪有时比我还丰厚。这样一个女强人,你叫她小东西,她会觉得在讥笑她。”
然后安安的大脑就不受控制的飞驰,有一个女人,梳一丝不乱的发簪,穿没有一条皱纹的旗袍,不笑不多言,认真上班下班吃饭睡觉和大便,却霸占着一个完美的男人。
安安喜欢围着王西卫喊:“老卫老卫!”
“怎样?”
“我觉得你像我的父亲。”
“啊?那么老呀?”
“又像我的哥哥!”
“……太嫩了吧!”
“老卫我们是快乐的忘年交!”
“小东西!呵呵!”
“……”
安安却从未分析过这种时刻都会想念的缠绕算什么,她只是喜欢她的老卫,和老卫大笑时标准的佳洁士牌牙齿。
“你怎么不叫我大卫?”
“大卫不文明,大卫是流氓!”安安一本正经的说,然后神秘兮兮的凑近老卫“大卫不爱穿衣服裤子的。”
然后王西卫就可以仰天狂笑,笑到最后把安安一张小脸笑得黝红。
安安依然上课,依然保持班里中上的成绩,依然在学校操场上坐着,给足球队的男孩们抱衣服。只是她觉得,那些欢笑嬉戏的学生们似乎都是小鬼。
高一下学期的一天,足球队前锋李科在休息时,冷不丁的就对安安说:“你别为其他男人抱衣服了。”
“啊?”安安一时没反应过来“为什么?”
“因为我会吃醋。”他说,黝黑俊俏的脸不禁透了些红。
“为什么会吃醋?”安安又问。
然后脑袋就被李科一阵猛敲“白痴呀白痴!”李科看着安安天真的样子,又不忍,继续解释“我想你当我女朋友。”
这下伦到安安脸红心跳小鹿乱窜了。
晚上回到寝室就给王西卫打电话,甜甜蜜蜜的告诉他,自己恋爱的心。
王西卫说祝福你,校园里的爱恋是最纯洁不染的。安安说谢谢,然后一个人躲在被子里数小秘密,里面其实也有她的老卫。
李科不爱玫瑰不爱百合,觉得花很俗气。李科是个讨厌俗气的人,惟独钟情蒲公英。
“我们的爱,就像蒲公英一样清新淡雅。”李科对安安说,小心的勾女孩安安的手。两人的心都微微颤抖。
安安幸福得在深夜失眠,一个人起来从寝室阳台上看下面的操场,那里曾经是他们相识之地。远处是学校后面的小山,青黑的轮廓在墨蓝的夜色里连绵起伏。
于是安安就爱上蒲公英了。理由简单而充分,甚至可以闻到蒲公英那清柔软润的香,淡淡的醉了。
正时春季。
春日暖阳,懒懒的泻了一世界,洒在青草上,深情的吻着娇嫩的蒲公英。
“那是我和李科的蒲公英。”安安想。
渐渐的,就开始以李科为中心,偶尔在毫不经意时,接到王西卫的电话,心里就会愧疚:我有多久没联系他了。
安安和李科恋爱了,两人就开始有点茫茫然。李科是个懒散随意的人,整天叼着烟,悠哉悠哉,吞吐烟圈,一口又一口,对四周一切大而化之。安安是个整天想着跟踪浪漫的女孩,偶爱踏青,或者听流行音乐,幻想烛光晚餐。对李科的潇洒吐烟圈的姿势,不是很懂得欣赏。
起风了,轻风轻轻的吹。学校后面漫山的蒲公英,被风吹起,又轻轻的飘。
有一株没被风撩起,它很坚强。
“那是我和李科的蒲公英。”安安守望着,心里就很开心。却不想,吹一吹风,它也会掉落一点,只是不明显。安安没发觉,安安天真浪漫的以为,他们那株会永远屹立在风和日丽当中。
有一天李科骂了安安,为很小的事,只几句词。原因是李科想亲近安安,安安不许,坚持强烈的拒绝。然后李科稍稍动了些蛮力。嘴里吐了些重话。
安安就委屈,就哭了。安安流泪,双肩一耸一耸,楚楚泛着怜波。李科就无奈的沉默,不敢看安安,一口一口吐着烟圈。他坐在安安身边,躲在自己臆造的迷蒙里,不语。安安看不见他。
“你太小了,有些事,你不懂。”李科说。
一个十八岁的男人(勉强称之为男人)说他十七岁的女朋友太小。
安安不去深想话里的含义,独自欣赏鸵鸟的聪明。
李科永远有那么多电话,一次无意中听到他讲:“你真是像蒲公英一般可人,清雅飘逸。”
安安就吃惊,安安望望手中,确定没听筒。
麻木的爬上学校后面的小山,那里又长了许多蒲公英,每一朵都比她和李科的洁白健康。
安安就很伤心,安安就精神恍惚。叫了忘年交王西卫出来哭诉,依稀仿佛,那时连走路都需要他来扶持。
王西卫很细腻,王西卫不抽烟。王西卫那一口洁白的牙齿是佳洁士的代表。
安安痛苦的告诉王西卫她的蒲公英之恋,坚强又淡雅,醉人的香——她依旧活在对李科的爱恋之中。自欺欺人。她在醉死在蒲公英的清香里,永不愿醒。
“小东西!你要变成小白痴了!”王西卫心疼的骂,“蒲公英根本就没有香味的。”
是吗?没有吗?安安迷惑,被这位像父像兄的忘年交敲醒。
那天和寝室朋友逛街,无意中就碰见了李科,和一位挺眼熟的女孩走在一起。
安安皱着眉,仔细一看——正是那天刺安安一刀的绿裙女孩!依然清秀,却依然染着和她的脸不搭边的红色头发。
女孩也认出了安安,得意的把李科拉到安安面前:“瞧!我的男友!我又夺回来了!上次给你一刀,就是给你的教训,别人的男人少勾引!”然后又拖着尴尬不已的李科走掉,好象拖走了一只死狗。
出乎意料的是,安安没有任何想法。
小山上,安安和李科的蒲公英还在,摇摇欲坠。又一阵风,只是一阵小风,那株蒲公英终于全部飘向天空,漫天飞舞。
安安望着李科:“飘走了,我们的爱。终于走了,结束了。”
“不!不!”李科突然惊恐,拥着安安,狂妄的。让两人的泪就像飞舞的蒲公英种子一样,一去,就不返。“没有没有!我们的爱没结束!它被风吹向了整个世界!到处都是!它去向全世界宣扬我们的爱!你闻闻,你闻到那股空气中散发的醉人香了吗?”
安安望着他,又望着脚下许许多多的蒲公英,不语,独自走开,默默的。
“蒲公英根本没有香味。老卫告诉我的。”
后来习惯一个人走路,偶尔回首花季时分那片没有香味的蒲公英香,不言而喻。
安安问王西卫,两人的爱用什么形容才贴切。
“两码事。不能只用一种事物来说。各自不同的。”
“什么?”
“恋爱是彼此的。比如说,我的爱用你形容,你的爱就等于我。你知道吗?”
王西卫定定的说,安安望着他,他眼里的一片真切。
安安当然不懂他的话,安安那时很迷惑。
王西卫就小心的牵着安安的手,走,一遍一遍为她解释爱的定义。
直到安安完全理解他的眼神,那已经是高二的下学期。
“我很无奈,我不能爱你,可是小东西,我爱你!”王西卫说,矛盾的表白好象在饶口令。
安安皱着眉思索,猛的就被突如其来一个吻给占有了思绪。
他吻了安安。安安被王西卫吻了。王西卫,36岁,有个能干的妻子,有一口好看的牙齿,和诱惑人的眼神……安安有些晕旋。
一吻即终,王西卫痛苦的说:“小东西,我要为你的将来负责,所以我必须离开你。”
然后他果然消失不见安安了。无论安安怎样去寻找,QQ留言,发电子邮件,都了无音讯。
十八岁的安安,受不到家人的足够呵护,却把全部寄托,给了那些轰轰烈烈的爱情。安安就发短信,发誓,“王西卫如果你明天不出现,我就杀了我自己。”“老卫你出来吧!我们见最后一次面好么?我很想你……”
安安说老卫我想你!安安也的确想疯了他,想他在充满苏打水病房里亲切的笑。
果然王西卫最后还是现身了,带着一身疲惫与憔悴。安安灌了他几两白酒,不胜酒力的王西卫就开始晕忽了,安安把他半拖半搂的拉进了事先安排好的一间招待所里,自己就跳进了浴室开始颤抖起来。一个十八岁的女孩,坐在浴缸里,等待着下一刻的命运,期待又激动。
当安安羞红一片的裸露在王西卫面前时,王西卫酒醒了大半:“小东西!你这是干什么!快穿上衣服!”
“如果我不穿呢?”
“这个……你……”说来好笑,一个36岁的男人,在面临步步逼近的18岁少女时竟然口吃起来,“你……哦哦!我知道了,你不穿,你会感冒的!”然后他赶快背过身去,慌手慌脚的找毛巾,闭着眼睛包住安安那如圣女般纯莹的身体。
安安趁机一把抱住他,害羞又无奈的说:“老卫,你别躲我!你知道我很不好意思,但是又必须主动……你就别为难我了,好吗?”
王西卫的最后的理智,就崩溃在安安的一句“你别为难我”——到底是谁为难谁呢?
然后他一把抱住安安,狂热的吻她,喃喃的喊:“小东西小东西……我的小东西……”
抱着这让人爱怜到心头里的女孩,王西卫既内疚难过,又实在心安塌实。
“你是,我的人!”这是王西卫做完之后的第一句话。他抱着安安,抱得紧紧的。第二句话就是说,他要立即和他老婆离婚,然后对安安负责之类。
安安那时,以一个十八岁女孩的小小的心,去承受如何之大的欢愉,安安有些觉得这是在做梦了。因为在她安排这场戏前,她根本就没想要什么回报与负责。但是王西卫这样承诺了,安安确实听得心甜滋滋的。所有的疼痛与身下那点点处女红,似乎都是对幸福的暗示。
累了,舒心的睡着。
之后王西卫却彻底消失了。
安安开始有些不能接受,醉了醒,醒了又哭,哭着又醉。寝室好友说了一句:“你哭有什么用,你们是什么关系?你知道他住哪里吗?”
然后安安就坚强的挺了过来:是啊,自己甚至不知道他住什么地方!自己至始至终,就只是一个36岁的男人对青春的最后追寻。在他快要遗失的年华里。
高考后,安安收到一条电子邮件:“我胆怯,擦肩而过的女孩,不会等待我的青春,和不容我停留的城市。我活着,却注定被世俗的道德杀死。你有权力和完全的理由憎恨我,只是我想告诉你,思念是我寄托给你的丝丝空气,当你呼吸时,就能感受到我无时无刻不在深深的思念你,我的小东西。”
之后就再没王西卫的消息了。安安心想,我必须感谢他。成熟了我的身子,封闭了我的幼稚。
……
天空已经泛起了鱼肚白,安安对曾经的回忆,不知不觉就已经泪眼婆娑。
身边的男友一定已经睡熟,安安小心的叫:“老公?”
“……”平缓的呼吸代替了回应。
安安转身,看着廖文韬那年轻而英俊的脸,就想:比起我,你的哀愁和快乐,实在都很简单。
在早上7点时,迷迷糊糊睡着。
安安的年少时期,有一位牙齿洁白的忘年交,交付着安安懵懂的爱情——
思念,是我寄托给你的丝丝空气。
二十九、多事之秋(上)
开学了,我升了大四。
我在开学的前一天给自己定了一大堆计划——英语6级、找个好点的单位签约、考取驾照、拿最后一次的奖学金……等等一大串,贴在卧室的墙上。
刚开始很兴奋,一天背了200个单词,之后幻想英语成绩已经突飞猛进,就觉得自己伟大卓越。并且用不知道是哪个妹妹的口红在镜子上写下一首自己涂抹的小诗《完美理由》,以达到激励自己:
完美理由
因为
我不知道用什么形容词来描绘明天
但我迫切希望是灿烂一片
所以
我不知道现在的我
除了努力
还能干什么
写了之后,看着自己的坚定决心,就仿佛将来已经美好无比。
安安说哥哥我看你的计划会泡汤,说话时一副很把握胸有成足的样子。
我轻视的看了她一眼,不屑搭理她。
一星期后我就不得不佩服小妹妹安安的未卜先知——第二天心想反正昨天背了200个单词,(原本计划一天背100个)今天也就可以不背;第三天处理的事有些多,就想,哎,昨天都没背,干脆今天也省了……于是乎,就算了。第一天背的200个单词也在一星期后不负众望的成功忘光。
我有些垂头丧气,却其实在心里暗爽轻松玩耍的快乐。安安又说:“哥哥其实你也不是一事无成的,在你的大学时期。”
我问为什么。
“你看你的肚子,就会明白,其实你还是有功劳的。”安安说,一本正经。
这才猛的发现自己的肚子不知在什么时候,已经起了一层较厚的轮胎!
恍然:原来我在大学四年也不是一事无成的。笑安安的话有道理。
笑过之后又觉得有些沮丧不已,立即灰暗了心情。莫名其妙。
大学四年,我不知道我在年轻时期有多少个四年。明年的现在我已经踏入社会,想到这些,激动过后就有些害怕和感伤。
在一星期很少的课里,坐在教室里。老师在台上激动讲课,我无聊至极。
突然就摸着我坐了四年的课桌,看着桌上的图案,甚至会茫然无措。
桌子的右上角用彩色笔写着挺大的“天才”二字。那是才入大学时,激情澎湃,斗志满满,以为会在此一展宏图,开阔人生新道路。那时正是灌篮高手最火热的时期,我记得当时的心情,就那样挺虔诚又得意的写了一个醒目的天才。
现在却已经“血肉模糊”,隐隐只剩下点红斑。
桌子中心是一行行密密麻麻的小字,很小很乱,大概只有我看得懂。用铅笔写的,当时刻画得很重很用力,所以当笔迹淡薄时,却是现在都还看得清那些刻痕。我记得这是大二考市场营销的头一天下午,不吃不喝半天做的“准备工作”。全班几乎都做了,字迹大小内容各不相同。而且统一的用铅笔写的,因为铅笔的印记很特殊,不是每个角度都看得见。刚好正对着光线的一面就可以看得清晰顺畅,反之则什么都看不到。
记得第二天一个个都是胸有成足的样子进考场。同学小冉捶胸顿足的咆哮:“哎呀我昨天回家了不知道要考试,没来得及准备!”大家都带着幸灾乐祸的表情看着他,同情的安慰:“天意吧!节哀啊小冉。”
却没想到全班出考场时又是哀声叹气——监考老师更强,他老人家一进考场就说:“第一大组和第三大组交换,第二大组和第四大组换,人换就行,桌椅留下。”大家一听心就寒了一半,最可恶的是,还要把课桌调一个转,抽屉那边向外,让大家倒着坐。
最后考试成绩之震惊,全班覆没。同样不及格的小冉却是很快活的:“白费力气了吧哥们!”
小冉在第四学期就辍学了,原因是他父亲逼他去深圳上班。当时小冉在全班同学难得的默契眼神下,走出重大,竟掉了几滴男儿泪。
不知道此刻小冉在何地,也不知道此刻的小冉是否还记得,大学时光,大学里的紧张作弊。
桌子的左下方是用小刀刻出的一个“柯”字。上课时我就趴在上面睡觉,可以睡得很安稳。
这就是我在大学里众多课桌之一,陪伴了我四年。鲁迅在他早年的课桌上刻了一个汉字——“早”,于是成为了伟大的文学家。
我在课桌上刻画了无数的汉字,除了落得个“损坏学校公物”的处罚外,我也期盼自己早日公成名就。
重庆被名为火炉。我坐在10月中旬的重大教室里,我抱着桌上清凉女孩胡柯的名字,望着窗外的骄阳,却依然得不到一丝凉爽。
昨日傍晚之时,天灰暗无比,云低得很。才刚过五点就已经黑透。猛的一个闪电,紧接一个响雷,大雨就“哗哗”直下。本以为下了雨气温就会立即转低,顺理成章,合乎大自然规律。我紧记母亲的教导:杨阳你是哥哥要照顾好妹妹们。于是杨氏三兄妹在我的带领下翻箱倒柜找出冬衣,准备迎接重庆的又一个多事之秋。却不想,十几分钟后,雨停了,天也亮了。我有了一种早晨初起的错觉。
气温却一点没减,只是空气不再浑浊,清新万分。于是我现在仍然穿着衬衫,于是我感觉现在仍然在夏天。
不过气候却不能决定季节——秋天的确在日历上出现了。并显示了隐隐约约的迹象,比如说,叶开始黄了;比如说,天开始黑得早了;比如说,已经听不到知了声声……更比如说,在多事之秋里,男人的浮躁与女人的婉弱。
女友胡柯比以前匀称了些,更好看了。但她却老是娇嗲的埋怨是我把她喂胖了并嚷嚷着要减肥。当我给她买了冰淇淋时她又可以一边快乐的舔食一边不忘嘀咕:减肥,从明天开始。
下午,我拉着胡柯的手走在路上,汗津津湿辘辘的空气,让胡柯的防晒霜味道似乎都增添了些粘意。胡柯就开始拒绝我的触碰。胡柯说今年的秋老虎真的很吓人。
我不明白什么叫秋老虎,胡柯耐着性子解释一遍:就是秋天的一场热。
“……”还是没明白得很透彻。
胡柯就不说了,翻着白眼不理人。潮湿的高温让人多了些脾气。
我不懂为什么秋老虎是一场热,我只是讨厌重庆这样热得不够通透的闷。我以为自己生处的天地是一个大蒸笼。
为了讨好女友,我说胡柯我们去坐空调大巴。这招在酷热中万试万灵,胡柯欣然说好。
于是我带着女友胡柯坐大巴满城兜了一圈,冷气十足的车内我终于如愿以尝的抱着胡柯偷亲了一下。闻着女友的香气,窃喜她没发火。然后佩服自己的非凡勇敢。
因为夏天的胡柯就好像一头易怒的母狮,雄狮为了与其交配往往要冒着被她不爽一口咬死的生命危险。我突然觉得大自然中雄性动物的大无畏精神多么可贵,为了繁衍后代做出的贡献。而雌性又是那么任性娇气不负责任。
空调大巴里凉快但是总要下车啊,当我们一下车时热浪就对我们说“欢迎光临欢迎光临”然后热诚的在我们肌肤上亲热。我也热得有些受不了了,我提议干脆回我家。
娇气的女友已经热得头昏眼花,她忙点头说好。
进入楼层后胡柯对着余劲不减的夕阳狠狠的诅咒:“你得意不了几天了!秋天已经来了!去死吧!”
我笑着说我们家里到处都是太阳。
“为什么?”
“妹妹画的。她喜欢画太阳。”我说,想起玫玫每次为了捕捉阳光而在重庆火热的太阳下,一站就是一小时。不过玫玫是永远晒不黑的,她一直好比雨后的天空那么清新。
“你妹妹真是个怪人。”胡柯不解的摇头。
开门进屋后瞧见小妹妹难得也在。她正坐在沙发上津津有味的看电视,并惬意的吃着鸡翅膀。
我为了在女友胡柯面前炫耀自己在家里的地位,我故意抬高声音说:“我回来了!”示意让安安跑过来把拖鞋递上。
“……”没任何反应,除了电视里的几个男女的笑声。
女友和我都光着脚站在门边,女友望望我,干脆你自己拿鞋吧。
刚才走在门口我就对胡柯炫耀:“每次我一回家,我的两个妹妹就争先恐后的为我递鞋。”
于是现在我有些尴尬,我又说了一遍我回来了,祈祷玫玫能听见。可是失败了。而小妹妹安安依然忘我的盯着电视机,时不时的笑出声。
正在怒气的边缘,就看见安安的宝贝——史比轻盈幽雅的跳过来,在我脚上蹭,细声细气的叫。我故意用力的踩住猫儿的尾巴,就听史比一阵尖叫“喵——”然后安安就从电视里清醒过来。回到现实。
安安见史比被我虐待了,迫不及待的跑过来,抱起她的猫,心疼不已:“臭哥哥!你干什么欺负我们史比!”
我说我不是有心的。然后在心里暗爽:我是故意的。
安安这时立即就看见了我背后的胡柯,她惊喜的喊嫂子你来了。
胡柯是说啊,胡柯问你看什么电视呢那么入迷。
“呀!《情定爱琴海》,昨天去租的DVD,”安安介绍。
我猛翻白眼,我正想数落她一天不好好学习,就知道看这些无用白痴肥皂剧。我还没来得及说话,就听胡柯惊喜交加的嚷:“哇!是不是苏有朋演的那个!”
“对呀对呀!”
“哇!!!我也喜欢看!学校只能看新闻,我早听寝室里的说《情定爱琴海》好看极了,一定没机会看!”
……
然后安安赶紧给她找了拖鞋,两个女人亲亲热热的一起去看电视。留我一个人在门口发呆无人理睬接待。
我望着两个白痴到一块的女人,我想难道这就是所谓的世风日下?
两个女人,一个是亲妹妹一个是女朋友,居然就这么把我给抛下了。史比不记前嫌的又跑到我脚下蹭我,我想史比我至少还有你。
安安走了两步猛的回过头来叫我:“哥!”
“啊!在!”我以为她想起还有我的存在了,受宠若惊,立即以一个标准军姿等待她的后话,感动流涕。
“哥你去把饭做了。”安安说完,继续拉着胡柯坐在沙发上,对着电视唧唧喳喳。
“@*…#%#”
无奈我拖着支离破碎的美梦走进厨房,原本幻想的成熟男人一家之主形象也荡然无存。我脑里自然的就开始幻想自己如那个被继母虐待在墙角数豌豆芝麻的灰姑娘。
“喵——”史比来到我脚下,跟着我进厨房。我想,养女人还不如养只猫。至少史比不会因爱看那个“预定了什么海”而抛下我不管。
大概史比觉得厨房没什么可吃可玩的,也在五分钟后离开了我。
我感觉自己就像个受怨气的小媳妇,我把气全撒在那些没有语言的菜上,狠狠的用手挤捏那些小白菜。
老天还是眷念我的,没过多久我扬眉吐气的时候就来了。
女友胡柯,娇娇滴滴的跑进来,举着她的葱白小指,控诉史比抓伤了她。我看看那一颗好像一颗圆润欲滴的鲜红珍珠般的血,冒在她右手食指尖,我就想好好挖苦她一番。这个弃男友不顾为肥皂剧所吸引的女人!我说好大一颗珍珠哟!然后哈哈的笑。
但当我看见她美丽的眼睛里蠢蠢欲流的晶莹泪花时就心软了,我就没笑了。女友胡柯,现在端着受伤的右手在我面前,一脸委屈和可怜,嘟着小嘴,皱着鼻头。我就惊叹为什么女人可以在男人面前显得那么柔软不堪一击。原来这是大自然交与男人的伟大使命——保护女人。
胡柯是我的女人,那么我自然就要保护好她。
我连忙哄她,我捧着她的手指,用力的把气吹在那小得看不见的伤口上,我说:“哦,乖!不哭不哭,老公给你吹吹,就一点都不痛了……”
正说着我就停了下来,因为我看见那个站在门口盯着我的女孩,带着微微的轻愁。
三十、多事之秋(下)
“哦!玫……玫!”我吃惊的叫到,连忙放下胡柯的手。
玫玫那不信任又略带受伤的眼神,让我慌了手脚,我感觉自己像个偷情被妻子捉个正着的丈夫。想解释却无从说起,结结巴巴,吞吞吐吐。
但很快我就镇定下来,我知道我不是那丈夫玫玫也不是妻子。我奇怪自己的反应,干什么那么慌张。最后结论归顺于玫玫的眼睛:看似平静的深褐色眸子里,轻轻松松的让人感觉到窥视与敌对。
当我回过神来时,玫玫早已经出去了。
“哇!你这个妹妹有点不对啊!”胡柯这才说出一句话,早已经忘了她手上刚才还小题大做的伤口。
我口气不悦的问哪点不对了。我实在不喜欢别人议论自己的妹妹。
“你不觉得,她像那只魂一样的吗?无声而来,飘渺而去!”胡柯说,带着自备的寒意。
“少胡说!”我嘴上反驳胡柯的话,其实在想到刚才胡柯的空灵的眼睛苍白的脸和那头长发,实则打了一个冷颤。
“反正我觉得她不喜欢我。”胡柯下了结论。胡柯说玫玫不喜欢她,在那天游泳时第一次见面后胡柯就说过同样的话,当时我没在意,我觉得是女人的小心眼。
但回想刚才玫玫的眼神,确实满满是敌意。
吃饭时,玫玫不住的给我夹菜,带着一贯的微笑。我不吃葱,她就细心的用筷子拍掉。而玫玫夹给我的鱼肉,也全是把刺去除了的。我只管放心咀嚼。
胡柯和安安激烈的说着刚才的电视剧,我在一旁翻白眼说风凉话,于是她们两个就一前一后的用语言围攻我,一个说我嫉妒男主角的帅气,一个说我得不到浪漫爱情而受刺激。我这才知道古人的话全是经过推敲的金玉良言:唯女子与小人难养也。
我们三个在一旁耍口舌之争时,玫玫就做着给我夹菜添饭的工作。细腻而雅致,缓缓如流水。
我就说你们看看玫玫,多文静,你们两个野猴子似的,哪点像个女人。
然后安安对我挤眉弄眼,胡柯受到了启发,嘴上不屑着:切,我才懒得理你。手却已经开始给我夹菜。不过胡柯不知道我的喜好,她夹的菜与玫玫的是两种心情:玫玫一心一意,专心致志;胡柯依葫芦画瓢,却还东张西望。
吃过晚饭看电视时,玫玫到阳台上去摆弄她的画了。胡柯说我去看看她的“太阳”,就也跟着跳过去了。
我和安安坐在沙发上,安安在修着她的脚指甲。修得很专心的样子,我调笑她我说怎么今天不用去你的男朋友家了吗。
安安没说话,安安依旧做着她手上的事,低着头像变了个人似的。我平时看久了活泼好动的安安,就不习惯这个严肃而正经异常的妹妹。
我这个突然反常的妹妹在安静了片刻之后,吐出一句词,幽幽的说:“哥哥,你不该带胡柯来的。”
我歪着脑袋看着这个小妹妹,她再认真不过的脸上镶满了矛盾,她说这话时似乎挺痛苦。我呆呆的说安安你的话我好象明白又好象不明白。
小妹妹不想要胡柯来家里,为什么呢?她不是挺喜欢胡柯的吗?刚才还和她嫂子长嫂子短的说着女孩的闺房密事。也看不出一点生疏反感啊。
“唉——没什么。”安安挺幽怨的叹了口气,她就又不说了。继续用她的小戳刀把她本就已经很平整的脚指甲修得更加光洁。她把右脚放在沙发上,卷曲着膝盖,把下巴搁在膝盖上,埋头弄着脚指甲。我就看不见她的脸也看不见她的表情。只是注意到,小妹妹安安的额前,因耷拉着脑袋,刘海没完全遮住那一大块疤。嚣张着对我的视野狞笑。我想如果安安没有那个意外没那块疤,她该是多么完美的小精灵。
我静静的起身,向阳台走去。
还没到达阳台,就听见一句歇斯底里的叫喊。
我在惊呆片刻之后,走上前就给了胡柯一耳光,然后不由分说的拖过惊魂未定的胡柯,把她拉出门外:“你滚!你给我马上滚!”最后关上了铁门。“砰——”的一声,也关上了胡柯惊天动地的哭喊、发誓与诅咒——“姓杨的!你给我记住!你用这种方式抛弃我……你不得好死……”声声凄厉,句句狠毒。
我给了胡柯一耳光,因为胡柯骂玫玫是哑巴。
当时我走在阳台边上,就听就胡柯大声的冲玫玫怒喊:“你这个不要脸的哑巴!”
于是我就上前给了她一巴掌。
胡柯是我的女友,玫玫是我的亲妹妹,女友胡柯骂玫玫是哑巴。胡柯指着一个不能说话的女孩,骂她是哑巴!这真是不可思议!她对着天使一般善良的妹妹,她用她得天独厚的悦耳动听的嗓音,把那两个在我们杨家忌讳了二十年的词,骂得那么顺畅而犀利,几乎是不加训练的脱口而出!
胡柯是我的女人,我以前发誓要好好保护她;但是玫玫是当了我二十年的妹妹,我却不能因为宠爱女友而委屈了她!我必须还她一个公道,我必须补偿她一份自尊。
于是我毫不加以考虑的突然冲上去,给了胡柯一耳光,用了几乎是全身的力气。胡柯被击得一个踉跄,差点扑到地上。当她抬起头带着不可思议的表情看着我时,她左脸上那绯红的四根手指印是如此清晰的刺激了我的神经——她是我那个娇滴滴骂会疼碰会化的系花女友啊!她是刚才因为被小猫抓伤沁了一点血就举到我跟前撒娇卖乖的胡柯啊!我从来没想过,我会打一个女人,更没想过要打在胡柯的脸上。我面对她立即夺眶而出的眼泪,我也呆住了。差点就要过去安慰她。
“你打我?!你为什么打我?”她哭着喊到,因激动而喊破了音。
“谁叫你那么说玫玫的。”我原本还有些心疼加心虚,底气不足的责备。因为我知道我当时打胡柯也是情急之下的冲动行为,事后多少有些后怕的。
“你就偏心!你就喜欢你这个宝贝妹妹!你们这两对奸夫淫妇……你们乱伦!你们……你们这是犯法的!你用这样的手段把我赶走了,你们就好好的快活!我不服!我凭什么就输给你的亲妹妹?我更不服,我的对手还是个哑巴!”
当哑巴二字再次给提及之时,我看见玫玫明显一个寒颤。她哀怨含泪的大眼睛,那么无辜的望了我一眼,就走进了她的小屋,走得那么急,差点碰倒了她的宝贝画架。然后关上了门。
我望着一旁气得直揣粗气的胡柯,我就毫不犹豫的拽了她的手,把她拖出了门外。
中途她尖叫,咒骂,哭泣我都全然不顾,胡柯气愤的说这是我的阴谋,说我早就想甩她了,故意找个借口云云。我想女人发起疯来真是不可思议。此时头发凌乱衣冠不整并赖在地上不走的胡柯,可哪还像我当时暗恋了两年的那个清新美丽的系花!
我心疼级了,黑着脸,不带表情的关上了门,关门前说了句我们分手吧。
胡柯就在门外叫个不停,毫无修养,与泼妇无二。她说是我和玫玫设计好的阴谋,让她往上套;一会又咆哮说她被冤枉的叫我开门让她说个清楚。
“死也要死个明白!”胡柯说,悲壮无比。
我脑袋很混乱,我坐在沙发上,麻木而凌乱的思想就像麻花一样搅在一起,剪不断,理还乱。
安安惊谔的目睹这一切,安安不满的瞪了我一眼,小心埋怨我干什么那么绝!
我苦笑,我说你不懂。
胡柯是我热恋中的女友,把她赶出家门我比谁都心酸。我也知道胡柯是个心直口快的人或许并无恶意,我是真的冤枉了她。可是我也不能和一个有可能会伤及我妹妹的女人交往。
安安焦急,安安连忙跑到门口,她往猫眼里瞧了一阵,我实在忍不住,我问:“胡柯怎样了?”
“疯了似的,坐在地上,哭个不停,头发全散了……好可怜啊!”妹妹的形容让我快崩溃了。
“哥,要不我开门去把嫂子请进屋里来吧,有什么误会不能说清楚呢?”
小妹妹说。安安觉得有误会,可是我亲耳听见的事,怎么可能有错怪她的?
门外的哭声渐渐变得小起来,尔后变成呜咽。
在我快要点头说让她进来时,我就看见了玫玫紧闭的房门。
妹妹玫玫,那个被母亲比作天使,被阿树当作仙女的女孩,本就怀着一颗善良而多愁的心,不能表达不能倾诉,被亲哥哥的女友责骂是哑巴,谁知道她现在正在屋里干什么呢?谁知道她不是在伤心的哭泣而且可以哭得比胡柯更凄惨呢?
“不许开门!”我转过身,对安安说,咱钉截铁。
过了一会连哽咽也没了,再过了一会,安安去瞧,就说嫂子已经走了。
“哦,走了就算了吧。反正她都是一个狠毒的女人!”我说,继续盯着电视荧屏,却什么内容也没反射入大脑。安安她静静的坐在我身边,抱着史比抚摸。
经过这件事后她就有些小心翼翼的。两人皆不语。
那天玫玫一直没从房间走出来过。敲了门,不应,后来安安说可能姐姐已经睡了。
进屋收拾睡衣,准备洗澡,“我去洗澡了,安安你也早点睡!我累死了……”就走进了浴室。
坐在浴缸里,差点把洗厕剂当沐浴露倒进来,幸得及时发现。
洗到一半才注意到居然把一件体恤错当成睡衣抓进来了。我提着那件白色的纯棉体恤,想起某人说:“我最喜欢你穿白色衣服了,简洁又帅气!”说话时带着招牌式的笑。
我把脸埋进了充满肥皂泡的水里,水刺激到我的眼睛,睁不开。我固执的强迫自己在水里张开,眼很痛,红红的,就有液体从里面溢出。我却不敢说那是什么。
心神不灵的上床。上半夜无眠。
下半夜时突然就下起了大雨。雷雨加闪电,轰鸣着整座城市。我的心絮不由自主的就开始担心起来:有个女孩,害怕打雷。又想起,谁谁,交付与我的那朵圣洁的花儿。凑巧却也是在一个雷雨夜。
雨在早上停了,气温真正的降低。安安提醒我该穿毛衣了,我才有气无力的换上毛衣。也才真实的感受到重庆的秋天。
秋天来了,这次是真的了,那是一个多事之秋。
三十一、你为何在血泊里轻笑
日子还是得过,学还是要上。我想我还没有到那种失去女友就万念具灰的程度,我和女友胡柯也没有那种生离死别的感情。
每天依旧在上课时睡觉,遇到不爱上的课就翘掉与何贼他们玩CS。依旧在早上吃下两个由玫玫剥好皮的鸡蛋,依旧由肚子负责长着暗地里看不见的肉。时间过得飞快,我在单身时,看世界的瞬息万变,就觉得我的天空,比起那些忙碌的人群,实在风清云淡。
天气日益降冷,偶尔的太阳,挂在半空,也似乎是从北冰洋沁湿过再放出来,冒着寒气,不再耀武扬威。
下了一场大雨,我就不得不穿上了保暖内衣。想起前几天还可以只穿毛衣加外套。就觉得今年冬天来得特别突然。
很少看见胡柯了,偶尔在校园里或食堂里遇见,也只低着头匆匆走过,假装没看到什么。等过了之后,回头望一眼,她熟悉得深刻的背影。
最郁闷的是圣诞节的头一天还得上课,而且是英语课。不过我没去。翘掉了。我自认受过最新颖的教育,我就不能忍受在一个世界人民都团圆吃着火鸡装点着圣诞树的平安夜里,我们还得接受老师好像普渡众生一样的念经。不过后来听锁门的那位同学说,平安夜那天全班都逃课,当星爷以往常一样的姿势迈着沉重的步子踏进教室时,班里已经空无一人,锁门的同学这时就冒出了一句让星爷难忘一生的话:
“老师,您走不走?我要锁门了。”
平安夜就好像专门给中国学生准备的一个情人节。那些平日里打着“爱国”旗号理直气壮学不会英语的同学,也会在这时把这个纯正的外国节日过得滋润声色。在这个到处是麦香烤肉味的傍晚,你能想象得到花草丛里躲着的情侣是平时的几倍多。
我没有情人,我是单身。单身的我,翘了课就只好回家。
在走回家的路上,经过马路两边的一家家商店,觉得处处眼熟,片片回忆。
那时还是夏天,那时很热。胡柯喜欢在很热的时候夸张的摸着她细白的脖子,对着我的眼睛念:“空空的脖子好热呀!空空荡荡的脖子真的很热呀!老公你看我的脖子好热!”
她说这句话时,表情是你想象不到的认真和严肃。我不理睬她,我知道其实她不过是想让我给她买一条她向往了很久的珍珠项链。
我在一个人冬天回想夏季时的苦笑,就感到是阵阵温热。那个曾经在我身前身后活跃调皮着的美丽女友。
回到家,果然不出我所料,安安又跑到他男朋友家去渡蜜月了。留可怜的玫玫,孤单的坐在窗台边守望。
我猜不透这个哑巴妹妹的生活里会有怎样的期盼和乐趣。她是那么固执,把自己抛到一个虚幻空无一人的世界里,让自己孤独在那一汪的静恰中。她甚至不喜欢靠近逗弄那只顽皮的猫。那么她每天时时坐在阳台上,看着外面,她在等待着什么?
玫玫见我回来,连忙跑过来,帮我倒了好热水——我害怕冷,从外面进屋都习惯先泡泡脚。玫玫做这些事时很顺畅,轻盈得好象在跳舞。我问她寂寞不,她望着我笑,也不回答。
我想小可怜你每天就是笑给寂寞看的。就觉得她真的好可怜,情不自禁的握了妹妹的手,当时心里很感伤,也带着同情。
我只是很自然随意的捏握了她放在沙发上的手背。却不想,玫玫脸就红了,低下头,那是我熟悉的少女的娇羞。胡柯经常做这样的动作。
如果是胡柯,一定在下一秒就投入我的怀里,把她的小脑袋往我胸口处蹭,好象一只撒娇的猫儿。然后我们或是缠绵拥吻,或是紧紧抱着,就这样抱在一起,不动,可以好久。
那时不曾觉得浪漫,也不认为在浪费时间。现在回忆起,就那样抱着,都可以称之为亲密宁静的爱情。
但是这样安静不动的情景在胡柯的生命中是很少的。她停不了一会,就又会不安分起来。用她的眉夹来扯我的胡须啦,把我头发用绳子捆成一小簇一小簇啦什么的,层出不穷。但是她最常干的还是拉着我逛街,开心的出发,而在走到没半小时就会埋怨脚痛又苦着脸走回去。
当我的思绪从胡柯的片段徘徊后,最终回到现实时,我才意识,我正不知不觉的把玫玫抱在怀里!我吃惊不小。而怀里的妹妹,剧烈的抖动着,不响不挣扎,就那么依着我任我搂着。
“啊!对不起!玫玫!我……”我连忙放开她,慌了神,解释,口头加挥动着比画的双手都形容不出来一个理由——我为什么抱住自己的妹妹,以暗昧的姿势!快速的心跳让我尴尬得几乎脸上发烧。我担心玫玫以为我是变态色狼,想要轻薄自己的亲妹妹。
我看着玫玫通红的脸通红的唇,我就不知道怎么对她说,那只是哥哥对于前女友的怀念。
我只能不断的道歉,然后找个借口暂时离开:“哦,我累了,我去睡会。”
突然玫玫拉住了我。我惊讶,望着她,问什么事。
玫玫轻轻笑了,她灵巧柔软的比画着手语,她说哥哥带我去散散步好吗。之后又笑,露出在嘴里排列着的小白牙齿。
要是在以往,我一定不忍拒绝她的要求。现在,在平安夜,一个相当于情人节的日子,我真的不愿意带着一个女孩出去闲荡。
而这个女孩不是我女友,正是我的亲妹妹。
然后我就回到了卧室,关上门的那一刻不敢看玫玫的眼睛,好像一个逃兵,我知道在她的眼神里,我会找到一种光点,代表着我似的欠了她什么。
“胡柯啊!”我把自己重重的抛在床上,“你害得我好苦!”
当我发现自己有多想念她时,我就不想再刻意控制自己的思绪,泛滥一片的思念,我总算懂得为什么思念像潮水。我有些冷,我把被子裹在身上,寒意微减。我躲在被子里想胡柯,就不会有人知道。
原来一个人的被窝,可以变成灵魂的安慰。
我不知道我这种过了几个月仍对她念念不舍的心情叫不叫爱。
以前我讨厌她有时的娇气讨厌她无聊的问我是否爱她,讨厌她半夜里睡不着觉打电话来叫我听晚蝉的叫声:
“老公,我睡不着!”
“拜托,大小姐!现在是凌晨1点!”
“可是我睡不着嘛!”
“那你想怎样?”
“我们一起听知了叫吧!”
“神经!晚上哪有知了?我挂了,别闹了。”
然后不顾她的尖叫阻拦挂上电话,并把事做绝的关机。再后闭上眼前一刻,却果然听到了蝉叫!凌晨一点的蝉声,不像白天那么吵杂,也没有白天那样的缠绵,一声声很短促,很尖锐,好象在做生命最后的挣扎。
再后就伦到我睡不着了。我那时很讨厌胡柯让我失眠。
我此刻一直保持手机在畅通状态,却再没等到我想听的声音。刚分手那几天,脑子里很乱,常常在幻想,如果胡柯来找我和好,我同意吗?
以前跟胡柯在一起时也是曾经吵架闹矛盾,每次都是胡柯无理取闹后在一小时内就会乖乖的来认错讨好。胡柯爱乱发脾气,却生气从来不超过一小时。
我以为这次也一样,我以为我的任务就只有分析要不要原谅她的道歉,接不接受她的回头。我以为这次她也会匆匆而去,又急急归来。但是……直到平安夜了,我才完全明白,她真的走了。
以前和胡柯在一起时,她谗嘴,一会嚷着要吃这个一会又要吃那个。其实什么都吃不完。最后通通给我吃,美其名曰:“我要减肥你要增肥。”我那时笑自己成了垃圾回收站。
现在没有胡柯了,我也习惯买很多零食,放在冰箱里。其实不吃,却每次都在经过超市时购买,那时一种身体里的条件反射——胡柯爱吃。
以前胡柯说过,头发的长度应该和爱情成正比。于是自从我们交往以来,她就坚持不再剪发,无论今年夏季有多么暑气逼人。
那时觉得胡柯是无聊到没事干,也觉得女朋友做这些理所当然。此刻回想起,却是真真切切的感动。因为到死,也不能想象女人为了爱情的付出有多执着。
胡柯以前说过,两个人在一起,其实每天的任务就是缝补爱情。
“爱情本来只是一丝丝的线,必须由两个人一针一针的缝补成一个网,才能套住两人的幸福。”胡柯说。
我那时迷糊这个犹如“女娲补天”一般的缝补爱情,心里也不愿意就这样被套牢在爱情里,我那时很浮躁,比起那些口头上的情爱,我更关心的是街上被我物色出的美女,和女友胡柯比,谁更出色。于是我就说我不弄针线活。
如今,我才知,在缝补爱情的时候,我手中的丝丝情线,从来就没舍得抛出。
我不愿在思念胡柯时加一句“回忆”,我不愿在想起胡柯前加一句“以前”。我把头深深的陷在枕头里,现在才不过8点,街上很热闹。我在热闹的平安夜里,缅怀我“以前的回忆”。
我突然感觉到额头上一阵温润的触感,睁开眼,却见妹妹枚枚蹲在我床前,温柔的抚摸我的额头,好象儿时母亲在我受伤委屈时的安抚。
没开灯的房间里很暗,我看不见枚枚的眼睛,不过却可以幻想得出,她一定带着以往的宁静和眉宇间特有的轻愁。
妹妹不能说话,比起我失恋的迷茫,她那一辈子发不出声的痛苦该有多惨重。但是她又能那么安详而与世无争,她最大的快乐,似乎就是跟在亲人哥哥身后,忙这忙那,证明她不是一个残疾女孩,表现出她不是一无是处。
我撑起身板,坐着,我突然就轻松的说玫玫我们出去散散步,今天可是平安夜哦!
玫玫点头,隐约看得见她明亮发光的眸子,带着微微一抹弯圆。
我不想在苦了一辈子的玫玫面前表现出失恋后的懦弱,我也不想让玫玫以为我为保护她而赶走女友只是一时冲动,现在却后悔。我不想让敏感的妹妹受一点伤害。
对于这个让人怜惜的妹妹,我总会带着超乎想象的疼爱,去弥补不是她的过失却要让她承受的罪。
于是我强装快乐的同意和她出去散步。
玫玫有些惊讶,一脸的不可思议。我失笑,我带着颇微爱怜的口吻对她轻骂:“小东西,还不快去换件大衣,外面可冷了。还愣在这里干啥?难道还要哥哥亲自为你穿呐?”
然后玫玫赶快跑出去换衣服了,临走前带一脸止不住的快乐。
走在大街上,妹妹在身旁,不认识的人一定都羡慕我——那小子的女友漂亮得不像地球人。
我望了望身旁的妹妹,她穿着白色的羽绒服,我出了幻觉以为她是一个收了翅膀的天使。
玫玫却也很快活,她很久没这样的舒心过了,她像一只轻便的鸟儿,一会小跑向前,一会停下等我,看我时总是那么毫不吝啬她的笑,文静却不做作。让她嘴边的笑,自然的飘。我想玫玫总算恢复了她的孩子样,她本来就该还是个孩子的,就像安安那样,应该快乐得像一位正常的少女,偶有忧愁,也只是心里的那间小秘密。
只是玫玫平常都不爱表达她的快乐,她只在我面前,绣绣气气的笑,笑得羞涩,藏拙。但是玫玫现在的愉悦,超乎寻常,不过就是我作为一个亲人,在节日里带她出来逛逛。
我想玫玫真的容易满足到让人心酸。以前我有多余的精力都拿去逗弄胡柯,安安有自己的男友宠爱,可是玫玫,她只有她手里那颗孤单的太阳,零落在家的墙上。
我就明白了,为什么母亲那么明显的偏爱玫玫,她实在可怜,偏偏又乖巧。只要把剩余的一小点快乐分享给她,她就可以还你一个最大的笑,你就会以为,你曾赠给她的是无穷的财宝。
就像现在,她那么的雀跃,其实也只不过,是我这个哥哥,带着她在散步。
“玫玫你冷吗?”我问。
她笑而不答,鼻头和脸都被冻红,而且红得很灿烂。
我在心里疼爱的骂她小傻瓜。
“玫玫你累不累?”我又问。
她还是但笑不语,倒退着身子走路。
我看着她暖暖的笑,不由自主的也笑了,发自内心的,自和胡柯分手以来第一次那么舒服的笑。街道旁的店里,放着《铃儿响叮当》,轻快流畅的旋律,玫玫听着就似乎要跟着起舞了。
随处都是圣诞的味道,在重庆冬天无雪的空气里。
玫玫比划着手语,玫玫说:“我能想象到地球的另一边,人们在冰天雪地里的欢愉。”
我点点头,却在瞬间之中在想,胡柯。
胡柯现在在哪里?胡柯是否也闻到了肉香听到了轻快的歌。
我正回忆在胡柯中,忘我。猛的就被身前一阵喇叭声惊醒。我还没反应过是怎么回事,紧接就是一阵刹车声,划过长空,刺耳的尖锐。面前就停住了一辆小轿车。
“吱——”
再后就看见我的妹妹,玫玫,在地上滚了几圈才停住,最后一声不响的躺在冰冷的地上。
只感到我的血液在刹那间凝固了。
“玫玫……”我半天反应不过来,只到路人纷纷的围观,才惊叫着扑上去,“玫玫……妹妹……玫玫……”
我自己都分不清,我是在喊妹妹还是玫玫,嘴里胡乱一片的轻念。
我只是不能置信,这个倒在血泊里的,是我刚才还活泼快乐的妹妹。而她的小腿,正殷殷的冒出血。好多的血,把她洁白的衣服都染成了鲜红。
“玫玫,你……你别死啊!”眼泪趁我的大脑混乱一片时,狂飙。我抱着玫玫的头,那小巧的嘴边还凝结着笑。
那晚,妹妹倒在血泊里,还在笑。妹妹的血,似乎把苍穹,都染红了。
三十二、妹妹的心事
把玫玫送到医院做了个全方面的大检查。好在,除了右腿和颈部骨折较严重,和轻微脑震荡之外,没什么性命危险。听到结果我就有点欣喜若狂,我以为是上天显灵。因为刚才在送往医院的途中我就一直在祈祷,如果玫玫再有什么不幸,就全部加在我这个哥哥头上。
母亲扑天赶地的来到医院,四年不见的也父亲奇迹般的来了。听见没有什么大的担忧,着实松了口气,但随后母亲又坐在手术后还没苏醒的玫玫身边狠狠的哭。小妹妹安安也在接到消息后马上赶来,坐在母亲身边,皱着眉头担忧的看着她的姐姐,沉默,不再捣乱不停。
母亲坐在那里,母亲在哭泣,母亲捂着自己的嘴尽量不发出声音,泪水混浊的眼睛就一直盯着她的女儿。哭了一阵我说妈你回去休息一会我来看守吧。
母亲听见我说话才清醒过来,压着声音用较重的语气骂我:“你这个哥哥是怎么当的?玫玫那么听话的一个孩子你都看不好,你还能办什么事?”
我低着头,没狡辩什么。任母亲责骂。
“妈,这事怎么能怪哥哥呢?”安安看不下去,替我说了一句。
“嗯,妈说得对,当时我确实没照看好妹妹,才让她被车撞上。”我说的是实话,如果当时我注意力没为前女友分神,那么妹妹一定不会出这重事儿。
母亲听小女儿这么说,泪眼婆娑的望了我们一眼,竟捂着脸失声痛哭起来。
“老天还要让这孩子受多少罪,他才甘心啊!她心里还要藏多少苦,这些什么时候才有个尽头啊?”母亲摇着头,情绪激动起来。安安在一边着急的安抚她,我说我回去收拾住院用的东西,就离开了病房。离去时看见父亲坐在走廊上抽烟,我瞟了他身旁的烟盒一眼,知道父亲抽的是大学同学们瞧都不会瞧一眼的“宏声”,很廉价那种。
父亲抽着,一口接一口,苦着眉头,我突然觉得,父亲满脸的皱纹,每一刀都是人为刻的,抄刀者是我们三兄妹。而小时侯,背地里说父亲不爱我们时,带头的总是我。
“我回家了。”我从小就害怕父亲,到大了,却跟父亲疏远得没话语了。
“嗯。”父亲抬头看了我一眼,他偏瘦的脸上,黝黑的皮包裹着突出的骨头。然后他就又低下头,沉默,抽烟。
我也没说话了,转身离开,在下楼处拐角处,我在心里默默的对父亲鞠躬。
走在街上已经是清晨6点了。一夜未眠让我全身疲惫。耳边尽是回响着母亲的哭喊,脑里全是父亲坐在医院走廊抽廉价香烟的情景,父亲总是沉默的。
一位母亲,看着自己女儿受苦却无奈,渴望保护却无力,她唯一能做的,似乎就是趴在女儿病床上做无谓的哭诉:老天什么时候才让这些个罪有了尽头。
一位父亲,终生碌碌无为,养育三子,爱,却从不说。他唯一的爱的表现,就是他紧皱着的眉头,为受伤养病的儿女。
人们顶着寒气在冬季的早晨苏醒又忙碌起来,我呵着白气买了一根油条暖手。进屋前没有人再为我端热水洗脚而让我感到不习惯。
泡了个热水澡,带着险后脱身一般的轻松,上床睡觉。此刻是清晨,此刻所有人已经开始起床工作。我在入睡前回想了一次,昨夜的痕迹,觉得后怕。
昨天我的可怜的哑巴妹妹,差点被车撞死。今天人们就依旧走在那洒血的地方,我在猜测有多少人还记得昨夜的梦。
一觉醒来竟是中午了。安安打电话来提醒我,玫玫身体不好可能会住院一段时间,叫我可以把她的画笔颜料都带去。
我想了想我说好的。
走进玫玫的房间,是一股玫瑰的幽香。玫玫的房里不像其他所谓的艺术家那样不修边幅,玫玫的房间总是干净清洁的,一如本人。我胡乱的翻着玫玫画画需要的东西,颜料画笔纸张……才发现我对妹妹的关心确实不够,因为我实在找不到东西的存放处。
回想起,这几年来一直是玫玫在照顾我。小到每日的剥蛋壳,大到洗衣煮饭。我站在这个充满妹妹味道的房间里,有点不知所措,我开始对自己的行为感到惭愧。
我在一叠“太阳”中翻寻,我想妹妹画那么多太阳,她可知道她的希望在哪?
无意间被一张画吸引。画的正面是一个男性头颅的素描,还是一张半成品。不过从那乱到不能再乱的头发,脸部轮廓,和对眼睛几笔的勾画可以隐约看出是我。
玫玫很少画人。我捧着玫玫几笔描绘出的我,觉得很宽慰。微笑着欣赏了半天。妹妹真是有才华和天赋,几笔下来那眼睛已经描绘得很传神了。
猛的发现画纸的背后,用画笔写着一行字——“阳从来爱的是我 我也爱他”
是玫玫的笔迹。我当场惊呆,迷惑不解。没有署名也没有说明写给谁的,十一个不大不小的字就这样很唐突的摆在偌大的画纸正中,排列不整齐,字迹不工整,看得出写的时候一度很慌乱。
我看着这些乱糟的字,就难以抚平我更加波澜的心。过了许久,一个念头就猛然从杂乱丛生的思绪中脱颖而出——玫玫喜欢我!
玫玫喜欢我,不加任何亲情的喜欢。用她的话说是“爱”。玫玫用了一个我都拿不准定义的字眼——爱!我拿着这张沉重的画纸,站在寒冬里流汗。
我盯着那些个字,拼命想去研究,我希望从字里行间找出点亲情的描绘,却失败。我又拼命想,是不是我做了什么,让妹妹误会的事,却也始终想不出来。
缓缓的把画纸小心折叠好,放进衣兜里。我想是不是我藏起了画,也就会掩埋了妹妹的心。一张不算厚的画,在我衣兜里,那是谁沉甸甸的罪!我不知道我要怎么挽救。作为一个哥哥。
母亲打电话来问怎么还没把东西送过去。我忙说我刚才睡过头了。母亲唠唠叨叨的说了我几句,就挂了。
出门时就开始飘着小雨,气温又降了几度。天一直灰灰的不见光泽。觉得心情被天上堆积无边的暗灰色的云层压抑得难受。
到了医院玫玫已经醒了过来,麻醉的效力一过,伤口就开始疼痛。玫玫扭曲着脸,皱着眉头听母亲焦急无用的询问:“哪里还痛?饿了吗?想不想吃什么,妈叫你妹妹去买?冷吗?妈给你多披一件衣服。来妈帮你把枕头抬高点……”
走廊上已经空无一人,我猜想父亲已经赶回去了。
母亲问个不停,玫玫不动不语。安安听从母亲指挥着忙上忙下。见我进来,大家都缓了口气。
“杨阳你总算来了!快把你妹妹给盼坏了。”母亲说,手掌爱怜的轻抚玫玫的额头。
“哥,你来了就好,你来了就好了。”安安快虚脱的低嚷。
我看着玫玫,她苍白的脸上在初见我时泛起一层红晕,红晕又随着母亲毫无掩饰的话语下加深加浓。亮晶晶的眸子,水波在轻淌。玫玫的确是相当美丽的,就连生病虚弱时也不例外,她病时娇弱的样子,使她颦笑增辉。一笑,就好比一抹暖入肺脾的太阳,升起在雪山之颠。
冬天的重庆,很少见太阳。但是玫玫的房里有很多,一个个晶灿灿,亮闪闪,每个都是玫玫捕捉下来的明亮。我想玫玫你是否应该把你的太阳流放出来了呢?
我的手按在荷包处,我轻声问:“玫玫你好点没?”我知道荷包里有什么——那是妹妹的无边的心事。
玫玫微笑着点头,盯着我,眼神和平而安详。我本想习惯性的去抚摸她的额头,就像母亲那样。但是我却下意识的把手伸进衣兜里,食指触碰到那张画纸,我就多心的觉得玫玫的眼神流露,不完全是清澈的亲情。
吃了饭我就要回学校了,玫玫依依不舍的神态让母亲心疼,母亲就叫我请假多陪陪妹妹。我看了玫玫一眼,她那一如既往的留恋在以前准让我心怜,如今却使我心慌。
“哦!不了,学校有很重要的事。我明天再来看妹妹。”说着匆匆离去,我走得那样急,我都要以为我在逃避。
走在重大的路上,没心情撑伞。路人双双在相互依赖取暖,我在独自一人决定衣兜里的画纸的去留。我把它折叠着捏在手中,火辣烫手——它一面是一个妹妹对哥哥精心的勾画,另一面则是妹妹心里畸形的不伦之恋!
我狠狠心,走在一个垃圾桶旁,正要把它抛进去,就听一声熟悉的嗓音:“下雨总是不带伞。”随之就出现一片无雨的天,和微红的光——撑着红伞的胡柯。
胡柯在我的生命中停留得很短暂,胡柯给我印象最深的有两个画面。一是和她刚熟悉时,她在夏季的暴雨里撑着一把透明伞,与我一起遮蔽。那时她清新而美丽,笑得活力又张扬,体态轻盈,话语天真,面对赞扬会含羞……那样一位系花,却与在雨里落魄的我一起遮挡暴雨的侵袭。虽然最后两个人都成落汤鸡,但其实当时我的心情的愉悦而干爽的。
第二个画面就是现在了,胡柯撑着一把红伞,为我营造了这个火红的晴空。如果说第一次雨中相遇我是落魄的,那么此刻我就算是失魂了。
所以在以后的日子里,偶尔回忆起这片大学恋情,总是白色透明的清凉一夏,和火红热忱的温暖严冬。都是同一个女孩,女孩叫胡柯。
我在冬季的飘雨时节淋雨,我在寒冷的心境中失魂。胡柯就在这时,带着一把暖暖的红伞,悄悄的站在我面前。胡柯的身旁总的塌实而舒服的。
时间仿佛回到了从前,四周的雨水制作的壁沿,围着美丽的胡柯,和混身滴着水的我。只是我不说话了,只是胡柯不笑了。
“难道又想感冒吗?”胡柯说,把伞递到我手上。
我望着胡柯,曾几何时,她也如所有亲密情侣一般在我怀里撒娇,捣乱。她第一次叫我老公,我是逼她的,喊了一声后,立即羞红脸。久之则可以把“老公”二字喊出各种不同的口吻:撒娇、生气、使坏、威胁、煽情、低喃……
我幻想现在的胡柯还会一如既往的叫我一声老公,投入我的怀抱,哭诉她这段时间的伤痛。我激动而欣慰,我想我会原谅你当时的失手。
胡柯动动小嘴,胡柯说:“毕了业,我就要结婚了。”
我有些不可思议。我问你说什么?
“我要结婚了。”
再得到她的第二次口头证实后,我觉得一阵晕眩——我深深喜欢的女孩,以我前女友的身份,告诉我,她要结婚了。
三十三、重大校门口的最后拥抱
“你要结婚了?”
“是的!”
胡柯说,带着淡定的表情。
我以为她在做什么威胁。我说胡柯你别孩子气了,大家都是成年人了。
以前胡柯生气了,威胁我,一般就是说,“我要绝食了!如果你不来哄我。”,而且也可以表现得很坚定,但那眼里深埋的笑意和调皮是遮掩不住的。
现在她变了,她用结婚来威胁我了。我就感到有些啼笑皆非,我说结婚可不比绝食啊,这可不像你饿了撒撒娇,我就会买了零食给你送来那么简单。“结了婚,你可就不再自由了。”我耐心的为她解释开导,我以为她还没弄清楚状况。
胡柯笑笑,从容的把伞递给我,说:“陪我走一段吧。”说话时眼睛望着远方,好象在乞求最后的相依。
我突然害怕起她那份从容,她无奈的轻笑让我不知所措,她不多解释不多询问的反常态度让我陌生,因而惊慌。我紧抿着唇,皱着眉去研究她,胡柯是我的女友,我对她的了解更胜于她对自己的。我站在她的角度用她的思想去理解她所说的结婚的含义——想来想去都是儿戏。我又看了看她,带着强烈的专研想在她脸上捉捕玩笑的意味,半小时后,居丧的发现,我失败了。
我撑着伞,胡柯在我身旁渡步,她假装神色愉悦,却巧妙的躲避我和她之间的距离,这使我十分不习惯,又气愤却无奈。
我说你想去哪?
“随便走走吧,不一定要有目的地的。”胡柯漫不经心的说,说话时一直盯着自己的手套。
“呵呵,说得那么惆怅干什么?又不是最后的离别……你说对不对?”我故作轻盈气氛,边说边笑。
“……”只是胡柯没笑,也没作响,不答我。
我隐约猜到事情的严重了,我的直觉提示我,她这次是狠了心了。
街上的人很少,小雨淅淅沥沥,偶有一对情侣,相拥而过,他们的行走方式,似乎都是最平实的感动。我突然就觉得很心酸,因为在几个月前,我和身边的女孩也可以像那样笑。
路,都是以前一起踩踏了无数次的——那一条胡同,那一个巷口,还有那间不用吆喝就生意良好的“兰州拉面馆”,里面的牛肉拉面是胡柯最爱吃的。那时胡柯喜欢边吃边自我欣赏:“我可真容易满足啊,一碗面就很开心了,真好养,杨阳你真福气。”
那时觉得很无聊的一件琐事,现在想起珍贵无比。原来失去了,你才发现那是珍宝。
我很感伤,习惯性的伸手去挽胡柯,谁知她竟小兔般的躲开了。
挫败却无奈。
胡柯今天围着一条粉红色的围巾,她躲开时围巾荡过我的颜面,轻轻抚过,轻柔,却是严厉的惩罚——对我以前的不懂珍惜。
胡柯她像避瘟神一样的躲我,惊慌得睁大眼睛。我无力的示意她过来我不会再碰她了。她才小心的又走回伞下。突然想起,胡柯做我女人那么久,却至今没戴上她向往了很久的项链。
“我们去买那根珍珠项链吧?”我突然提议。
“不了。别买了,买了我也不会戴的。”胡柯说。
听了心就彻底凉了。以前嫌她用我的钱太猛,那时胡柯解释到:我当你是自己人我才用的,你不是我男友我才不用呢!
现在总算懂了,女人的发泄物欲时,对男人划分界限有多清楚。那么,现在已经不是“自己人”了。
“连个机会都不给吗?”我实在忍不住了,终于拉下面子,话语带着乞求。我一直有个念头,就是如果我死缠烂打,她还是会心软回到我身边的,就像以前一样。“我以后会好好对你的。”
“可是……没有以后了。”胡柯说,眼睛没看我,盯着地上。下着小雨,地面早已经被淋湿。胡柯看着泥泞的柏油马路,胡柯觉得看马路好过看我。
“为什么?”我失望,却不绝望,不死心的继续追问。
胡柯突然抬起头,“因为我要结婚了。上星期去相的亲。”
“啊?相亲?”我脑子有点转不过来,我一直以为相亲是上个世纪或者是那些娶不进嫁不出的男女才喜欢玩的无聊游戏。可是胡柯是系花,胡柯才不满22,我就不能接受,那么年轻美丽的胡柯会去相亲!“你开玩笑吧?”除了她在开玩笑,我为她的话,想不出别的理由。
“不。我说的是真的。父亲给我介绍的……原本去年就让我去了,我一直没同意。直到上星期,呵呵……”胡柯在笑!笑得眼角晶莹闪烁,“好象突然想通了似的,我爸爸跟我一提,我就答应了!我爸妈都说我长大懂事了……”然后她定定的看着我的眼睛,“你这下知道了吧,我们没以后了。”
胡柯说我们没以后了,我不相信。哪个做父母愿意那么早就把女儿推进婚姻的束缚?我暗笑胡柯编故事的能力不行,笑后又心疼胡柯的倔强——为了逃避我,她啥法都想出来了。
“傻姑娘!怎么会没以后呢?你难道忘了,我们在歌乐山上的初夜?你说过要嫁给我的!”轻声诱导,试着去接近胡柯。
谁知胡柯慌忙逃开,嚷:“哎呀你还不懂吗?你还在做梦吗?你难道不知道从你打我一耳光之后我们就没戏了吗?”胡柯一边歇斯底里的吼,一边往后退,拼命摇头,表情看似痛苦。“难道你不知道,那一耳光把我对你的心全打没了吗?”最后,吼叫变成低喃,胡柯蹲了下去,嘤嘤哭个不止。
那一耳光?我这才恍然大悟,原来我这几个月一直都在想要不要原谅胡柯,我以为我们之间的冷战会在我的宽怀中瓦解,我从来没想过,胡柯会不妥协,我甚至早忘了,胡柯受了我狠狠的一巴掌!
以前胡柯喜欢腻在我怀里说,如果我打了她,无论如何也都不会有将来了。她说她最瞧不起的就是打女人的男人。
我说不会的。当时心想,如果她出轨或是怎样做了对不起我的事,我大不了不要她。打她干什么?完全没必要。所以当时胡柯要我保证以后绝不动手打她时,我立马就伸出右手做发誓状,带着嬉笑颜开。
如今我却真的打了她,而且打后还理直气壮的生了她几个月的气,我甚至忘了要问清楚她无故骂玫玫的原因。我打了胡柯,并叫她滚。过了一段时间我觉得没有胡柯不习惯,又想找她回到身边……原来至始至终,我都没意识到,我错在打了我的女人。
胡柯蹲在12月的雨里,寒风吹抚,把她脸上的泪迹抹干,新的泪痕却能马上赶到做替补。她一直在哭,声音不小不大,却完整的唤醒了我的良知。我握着伞,突然不知道怎么去安慰,那个曾经叫我老公的女孩此刻在伤心的哭,我却除了为她撑起一片无雨的天空外,一无事处。
几次伸手想去抚慰,几次又害怕拒绝而收回。
路人过,眼光注视我们。有些走很远了,还会回头来望我们一眼,带着新奇:一个女人,蹲在冬天的雨里哭泣,男人在旁撑伞,满脸狼狈。
过了很久,胡柯才站起来,说我们回学校吧。我望着她红肿的眼睛,觉得鼻子一阵泛酸,我说好的。和胡柯并排着又沿着原路,返回。
原路,原来我们走过的路,走完又必须折回;我以为我们已经走了很远,却不知到头来不得不回到原地。我和胡柯走在“原路”上,我想到我将彻底失去,我一个22岁的男人,我差点流出泪来。
回到重大A区的大门,胡柯说:“你先进去吧,我马上还有个约会。”
我望着她,我知道她故意这么说,她在惩罚我。如果我接受惩罚我就是个白痴。那么,我是个吃着非醋的标准的白痴了。“和男人约会?”
“这些都不关你的事了。你进去吧。”
“好……但是你能告诉我,和你相亲的人是谁吗?”我问。心想如果真有那个王八蛋就叫兄弟们去把他揍得捡不起来。
“李建华。”胡柯说。
然后我就摆摆手示意你走吧。自己也独自转走离去。嘴里反复嚼着那个从胡柯嘴里吐出的名——李建华,重庆某大学校长的儿子。
我知道我根本不能和他比。就算我是个全才,那么人家却是权财,更何况我什么都不是,顶多算个大学里混青春的小贼。所以我不知道,除了把李建华三个字放进嘴里嚼烂了在混着口水吐到地上,我还能做什么。
于是我不说一句话的离开。顺手快速的抹下那滴从眼角流下的水——我知道我和胡柯再也不可能了。
走到拐角处时心想,我最后看她一眼吧,我昔日的女友胡柯。当我转过身的一刹那,看见胡柯正在远处面对着我凝视。那把火红的伞,遮护着我曾经亲热的叫唤小太阳的女孩。
我几乎是立即冲到她面前的,当我看见那脸上泪水雨水混合一片的女孩时,忍不住就一把抱住了她,“胡柯……”
胡柯的伞立即就被我冲撞掉了,任我拥着。
“最后拥抱一次,可好?”这次我真是在请求她了。我真是怕了她那铁了心不原谅我的表情。
“嗯……好!”胡柯拼命的点头,我把她脑袋按着我胸前,我听见她猛烈的抽搐,在听见她用很小声的音叫我老公时,一个不小心就让眼里的泪夺眶而出。
“老公……”她叫。
我没答,我只是把她拥得更紧。感到她的细腻的发丝在我脸旁磨蹭。
我们就这样在重大校门口,站在雨中,哭泣着拥抱。不顾旁人的注视,像两个疯子。
大概过了五分钟,我正要说我们和好吧,就感到胡柯挣扎着推开我:“别这样了,别人看见了影响不好。”
我放开她,我用重新的眼光去审视她,用不同的角度去分析她的话的含义,最后得出:我们果然关系普通了。
寒着心,我说以后不用再见了。
她点头,我看见泪又从她眼里流出,突然觉得那泪特虚伪。我用手背狠狠的抹干脸上的水——我不承认那是泪。而且有种感觉,泪为她流,不值。
冷冷的转身,我说你走吧。
突然想到什么,又叫住她:“等等!”
“?”胡柯回过头。
“我想知道,你那时为什么要骂玫玫。”
胡柯开始只是看着我,带着不可思议的表情,而后释然:“我就知道你那可爱的妹妹不会告诉你。”胡柯笑,那样子几乎就叫讽刺,“因为你妹妹的一副画,她无声的告诉我,你们在相爱。”
玫玫的画?我的手下意识的触碰了荷包,突然感觉到衣兜里的那种负荷,沉淀着我不知道如何处罚的罪。
三十四、被绑缚的善良(上)
我没去教室上课,我从寝室床上把阿树和何贼拖出来,我说走喝酒去,兄弟我请客。有人请客这两个混蛋是不会拒绝的,他们欣然说好,穿上大衣我们三人就浩荡出门。
我左手一直按在荷包处,右手则握着酒杯,不等谁干杯劝酒,自顾自的喝,期间说得最多的就是不停的问这两个兄弟:“你们觉得玫玫怎样?”
“漂亮,但是心灵远得摸不透!”何贼说。
“善良的仙女。”阿树的回答。
我看了阿树一眼,阿树说玫玫很善良,我就突然觉得,我活了二十几年,竟然不知道何为善良了。情人眼里出西施,阿树觉得玫玫总是完美的。
我又摸了摸衣服口袋里的画纸,感到手被刺所伤。
当何贼和阿树把叫上的菜全部消灭时,我也把两瓶“金六福”给枪毙了。那两个线条比脑袋还粗大的家伙这才恍然大悟:“杨阳你怎么在借酒浇愁?”以前我是不爱喝酒的。
喝了酒的我就觉得混身灼热,我就有了去质问我那妹妹的雄心。于是我说你们慢慢吃,兄弟先走一步。
“啊!小子你就这么走了?这谁请谁呢?”何贼在关键时刻大吼。
“哦!对对!我请客来着……你们……以为……以为我还会赖呢?”头昏脑涨的我,豪气万千的从衣服口袋里摸出一叠钱,放桌上,“谁赖!小姐!结……帐!”头昏眼花的看见那位赶快亲自跑来收钱的老板娘,我说,“不……不用……找了!”
然后我就失去了知觉。在我倒下的前一秒我隐约记得阿树说这家伙看来是真醉了。后来何贼说杨兄,当时你霸气的摸出的那一叠草纸,并叫老板娘不用找了时,我们才知道何为英雄。
我不知道那两个人是怎样把我弄到寝室去的,反正当我醒来时发现在阿树的床上,已经是第二天的早上了,寝室没一个人,想必大家都去上课了。我脑袋一阵痛,翻身下床就感到全身更是无处不痛。我就不敢想象昨天我醉宿后受到了什么样的非人待遇。我正琢磨着为什么我会在寝室过一晚,突然就看见桌上留着一张纸条,上面写是何贼的那任何人都临摹不来的狂草,写着失恋了要节哀别想不开跳楼之类云云。敢情他们以为我在为胡柯失恋一事闹别扭。
桌上的纸条让我想起了胡柯和玫玫,心里的那绝望就这么诡异的油然升起。我从大衣衣兜里摸出玫玫的画,确认四下无人后打开——我突然觉得那是不可告人的耻辱。
“阳从来爱的是我 我也爱他”
当我以为玫玫只是单纯的暗恋她的哥哥时,就已经是心理承受能力的极限了。我实在没想到,她会用这种方式去对付我的女友。我回想了一遍她为我细心剥蛋壳的表情,安详宁静,绝对善良。又想起昨天晚上阿树说玫玫是个善良的仙女。我想破了脑袋,也不能想透玫玫的心。是否荣幸称之为善良。
桌上的字条叫我别想不开跳楼,我走到寝室阳台上,望望下边,人很多:逃课的,恋爱的,买早饭的,逃课去为爱人买早饭的……等等,都那么兴高采烈而显得匆匆忙忙。我预算着我如果跳下去明天的新闻会怎样报道我——某高校男生,因失恋,从寝室8楼跳下,郁郁而终。
于是我就调转了头,走出寝室。
手机来电显示着,7个未接,6个来自母亲。我给母亲打了个电话过去。母亲鬼哭神嚎的叫我赶快去医院。我以为玫玫的伤势有变,也没多想拦了辆的士,直奔医院。
到了病房就发现我又一次上当了。玫玫安静的躺在床上,母亲在慈祥的喂她喝粥,母亲一勺一勺细心的喂她,把粥吹凉了送进女儿嘴里。小妹妹安安也在,坐在沙发上看报纸,见我去了,毫不掩饰的说:“妈,哥来了。哥一定喝了酒。”我在一旁想:安安你毒!
我刚开始死活不承认,安安又丝毫不留情面的说:“我一看你那眼睛和脸色,就知道酒精过度,不信你过去让妈闻闻。”
于是免不了受母亲一阵臭骂。母亲骂我时我就看见安安在得意的对我挤眉弄眼,我回敬她一个凶狠的威胁式眼神,被母亲发现,狠狠的敲了我脑袋一下。我捂着生痛的脑袋,发现安安却幸灾乐祸的笑得很得意。玫玫也笑了,坐在床头,乖巧温顺的笑,温温柔柔。
我看着依旧纯净斯文的玫玫,我就以为昨天我所知道的一切都是误觉。玫玫依然是我心爱的妹妹;依然文静幽雅;依然好象冬暖夏凉一样的性情;依然让看着的人感到很舒服。
我以前计划着一进病房就质问玫玫胡柯那件事到底怎样的,但是我看着她那么柔弱的眼神,病兮兮招人疼的微笑,我就知道我的计划一定会被隔离。
母亲继续喂受伤的女儿喝粥,安安继续看她的报纸。我坐在窗户边,冷风吹进脖子,把酒意彻底的清除。我清醒的看着玫玫那么满足的喝母亲送去的粥,偶尔对我投过一个幸福的笑。我有戒心,我就疑惑那和平时无异的笑容,意味深长。
这时安安看见一个新闻,呼天喊地的招呼我过去看。我看她那样惊慌失措的样子,想一定是什么大事,赶快跑过去,挤着她身边坐下——“某高三学生,受不了学习压力,从教学楼纵身而跳……”安安念着,带了不可思议的表情。
原来真的有想不开跳楼的,我立即想到我高三拼命那会儿,不堪回首的过往,想想都是后怕。
母亲无限惋惜的说:“什么事那么想不开啊!才那么点小破年纪就轻生,叫父母怎么办啊?辛苦养大的宝贝就这么……”母亲唠叨个不停,末了不忘提醒她的三个儿女引以为戒。
就看见母亲身后的玫玫,用我从来见过的眼神,犀利的看着我这边。我纳闷到底是什么使那么一个安详宁静的女孩在瞬间变得那么狰狞。顺着玫玫的眼神,我注意到安安,小妹妹安安正靠在我身上,左手紧握着我拿着报纸的右手,嘴里还嘀咕些她自以为是的感慨……
我猛的想到什么,觉得一个寒战。玫玫说她爱我。
安安没过多久就瞟了她姐姐一眼,然后不动生色的把手移开,身子也离我远了点。我再看看玫玫,她又变回那个让人心疼的柔弱天使。
我感到心里立即就复杂起来,胡柯受的那一耳光,胡柯在我门外的哭喊,还有荷包里沉重的画纸——我知道里面包裹着怎样的秘密。
再过了一会安安就以空气不好为由,坐到窗户下去了。
我突然就为胡柯的冤屈而不满,为小妹妹受的镇压而心惊。我突然就想把这全部的失望发泄在躺在床上娇娇弱弱的玫玫身上,于是我忽的站起来,用从未对她有过的严厉冲她喊:“你凭什么那样做?!”说那句话时母亲好刚又盛了点粥,我大声的责骂差点令母亲手里的碗吓得摔到地上。
“阳啊,你这是怎么了?干什么那么大声对妹妹说话!你疯啦?”母亲一回过神,放下碗就来责备我,强行按住我的身板。
玫玫先是愣了一下,随而用空灵的大眼睛幽怨的望着我,那表情的委屈,使我又一次以为我在错怪一个拥有善良纯洁心灵的女孩。
我为了弥补刚才大声责骂玫玫而受的内疚,我激动的翻出荷包里的画纸,从来没有过的紧张让我双手发颤,母亲一直不满的唠叨更增添了我的愤怒。我把画纸展开,用力的摔在玫玫的被子上,“你以为我不知道?!你是个什么毒歇心肠?你到底还有没有良心!”
画纸被敞开在床上,纸上的深深的折痕可以代表我反复打开画纸的频率。
“到底是怎么了?啊?怎么回事?好好的两兄妹,什么事不能解决非要吵闹让外人看笑话吗?”母亲一边大声的劝,一边按住愤怒边缘的我,母亲担心我会气急而对玫玫动手。
其实当我看见玫玫那副好象是她更委屈的样子,我也是不真的想要打她。只是她害得我与女友分开,害得胡柯要嫁给并不爱的大人物的儿子,她害得我以为,在她美丽干净的外表下,她还有着完整的善良,她害得我以为她可怜柔弱需要我的拼命的同情……我想要讨叫个明白。原来她是个美丽的妖精。
“你你……你这个妖精!”止不住的就骂了出来,对象是我曾经深爱的妹妹。
玫玫终于低下了头,我就看不见她的表情。
“杨阳你真是疯了!你干什么这样!啊?你是不是喝酒喝醉了还没醒?”母亲为了保护女儿,歇斯底里的吼,带着严厉的语气,拼命的拉住我,“你是不是没认出她是谁?她是你妹妹啊!你难道还真要打她不成!她已经那么可怜了!你明明知道妹妹不能说话你还那么欺负她!安安!安安快过来,拉住你发疯的大哥!”
母亲叫安安过来拉住我,再后我就看见一滴泪,平滑的顺着脸滚下来。
泪水不是玫玫的,也不是母亲的。但是泪水从那么女性的脸庞掉落,梨花带泪的可怜不过如此——那是小妹妹安安的。
安安哭了,我这才暂时停止了发疯。我心疼的走到这个我以为不用深思就能一眼望穿她的心境的小妹妹身边,我抱着她:“安安,你哭什么?好妹妹,哥可没骂你啊……”然后我就看见,从妹妹颤抖不止的额头下,若隐若现的的疤!
安安一直是坚强的,性格大儿化之,外向乐观,很少哭泣,很少挂念小事,有男儿般的豪气,有简单透明的脑筋。但是安安为什么在这个时候流泪,还哭得那么凄惨。我一时没了主意,我笨拙的抱着小妹妹,我轻哄她:“乖啊,别哭了……安安最乖了。安安不哭……”
抬头就又撞见玫玫那种让我吃惊的眼神,盯着我和安安,近似乎仇恨。
母亲一定也看见了,母亲焦急的赶过来,对安安说:“哎呀,安安!你在这里搅合什么?你先回去,那么大个人了还动不动就哭。”母亲说着又去拍着小女儿的背脊,我突然觉得年迈的母亲,在我们三兄妹面前那么手忙脚乱。我心一下就软了,我说算了我送安安回家吧。
母亲说好,抹着泪叮嘱我们过马路要小心。
走出病房前一秒,看见玫玫目光温柔的抚摸着被摔在床上的画纸,她那么安静,好象一切都跟自己无关,她轻柔的把画纸展平,目光温和,深情流露,那一幕,就触动了我心底最深的那根弦——她仅仅是我那可怜的哑巴妹妹。
最最令我崩溃的是,那滴落在画纸上的一滴晶莹的泪,犹如黄昏时分凋落的残凌的玫瑰。
三十五、被绑缚的善良(下)
我和小妹妹安安走在回家的路上。安安已经抹干了泪,平静了下来。寒风吹得她粘了泪迹的脸上红了一大片。她额前的刘海就那么时尔被风吹起,也时尔让我看见那块残不忍睹的疤痕。我忍不住问安安你刚才为什么哭。
安安沉默着,很久了才说出一句我搞不懂的话:“姐姐是哑巴,所以我不战而败。”
这句话让我本就很混乱的脑袋更加的搞不清楚状况,我再问,她也不说话了,眼神晃荡的盯着脚尖。我就思索着要不要告诉安安她的胡柯“嫂子”和玫玫之间的事。
“哥,这几天不习惯吧?”安安突然问。
我说是不习惯,可是又说不上哪里不习惯。
“因为姐姐不在。”安安说,望着天际,好象在笑,其实有着微微的无奈。
“她?你姐姐心肠可真毒!安安你不知道而已!算了,不提也罢。反正,我不可能为了一个那样心机深重的女人而不习惯。”我愤愤的说,说那话时完全想不到玫玫平日里每天为我剥的两个光华晶莹的鸡蛋时的温柔。
我在寒冷中,我就想象不到夏季时分对冬天的清凉的向往。
安安看了我一眼,深沉,无言。
我们两兄妹就继续走。一路上我猛生了一个念头:干脆住校算了。
回到家不久,就十分意外的看见母亲也回来了。母亲那样急匆匆的进门,直径朝玫玫的房间走去:“玫玫叫我来拿点东西,你们吃饭了没?我没时间做饭了,你们两兄妹出去吃吧。我马上要赶回医院,要不玫玫那丫头一个人会害怕的……”母亲嘴里又习惯性的唠叨开了。
安安瞟了母亲一眼,用复杂的神情,但是始终没说话,她抱起她的猫儿,进屋去了。
我没闲情意志去深思安安的心情,我正琢磨着要如何跟母亲开口,我想住校的事儿。
母亲在玫玫的房间里慌忙的收拾,寻找。我跟在她身后等机会开口。我为我小小的心打足了勇气之后,我喊道:“妈……”
“又怎么了?没看见我在忙吗?最近事真是多,玫玫出车祸的事儿把我心焦得还没够呢?你们兄妹又开始闹别扭!不是妈说你,你都那么大的人了,你是哥哥,凡事就不能让着妹妹?再说了,玫玫那孩子我从小看着她长大的,她再坏能坏到哪里去?你自己想想你今天上午,啊!都把你妹妹骂哭了。你骂她时到底有没有清醒啊,你就不能想想她从小对你那么细心,那么无微不至……依,玫玫那支笔到底放哪了?”我话还没放出来,就被母亲一阵抢白。话就被我翻翻白眼后,活生生的咽了下去。
“妈,你看你怎么又扯上那事了?我都不想提了。没意思!”我皱着眉头不乐意的坐在床上,看着在冬天里忙出汗水的母亲。
“怎么了?那你骂了妹妹就这么算了?而且还是为你那个烂交的女友而骂你亲妹妹,你看你还叫个什么哥哥!你妹妹写几个字画几笔画,犯得着你生那么大气么?”
“妈!你说什么呀?什么烂交!”我气母亲在没搞懂状况前就那么乱说胡柯。“妈你看见那画写什么了没?”
“我虽然没看,但是我的女儿我知道,她能写出什么字?”
“我就知道!”我没好气的嘀咕,带着“果然不出我所”的神情。
母亲看了我一眼,不感置信,又惊讶,然后一大串罪名就往我脑袋上扣:尽帮外人啦,重色轻妹啦,养儿无用啦……之类,就差没说我是卖国贼了。
“还有那安安也是奇怪,明眼人都知道在闹别扭了,她还在那里哭个什么。要哭也别让玫玫看见啊!那让玫玫心里怎么想……”
“妈,不是我说你,你真的偏心!”我终于忍不住,说出了以前一直以为大逆不道,而憋到现在不得不说的话,“你平时对我疏忽就行了,毕竟我是男孩,也那么大了。可是玫玫和安安都是你的孩子,你为什么就老偏爱玫玫而忽略安安的感受呢?”
母亲当时在衣柜里找玫玫的羽绒服,我说话那刻她老人家嘴里还在叨念着什么羽绒服玫玫放哪了。她听见我的话了,却头也没抬的说:“玫玫她从小就不能说话啊,她是个哑巴嘛。我这个做妈的不疼她,谁会去关心她?”她说这句话明显的带了理所当然,而且语气里含着:这你都想不通啊,的意思。“而安安那丫头,身体好,学习好,也不让我操什么心,以后大了,自然会有人疼她嘛。”
我很震惊,我说这话时以为母亲会反驳我,我以为母亲会说:傻孩子,我哪偏心,你们三兄妹都一样,手心手背都是肉。谁知母亲却那样的解释,而坦白自己更心疼大女儿。我立即就想到了安安的一句话:
“姐姐是哑巴,所以我不战而败。”
我突然有些感到,一种替小妹妹安安不平的情绪在内心滋长。同样是妈生的,却是关爱不够,待遇不同。我是个男生,粗枝大叶,以前自然也没觉得母亲哪里做得不好。而我看着小妹妹那同样男儿气的性格,我就以为安安跟我一样的满不在乎。
我以前也一直没那心情去思索女孩儿家的心思,自从遇到胡柯,为讨她欢心,也下了点功夫。自然对女人更了解几分——女人,再坚强,她也会敏感的被孤单击败,在脆弱面前服输。
男人是泥做的,女人是水做的。男人内心天性松散,女人则生来多愁善感柔情似水。所以今天安安会在大家面前哭出来,我就不知道当我在被窝里睡得正香甜时,小妹妹安安在怎么在夜里独自感伤哭泣的。
“妈妈,您该多去关心一下,您的小女儿了。你知道她像个没母爱的孩子吗?”
母亲这才停下了手上的活,她转过身,愣愣的看着我,我本想用无比认真严肃的表情去控诉母亲的偏心,却不知,母亲的白发在灯光下会反射那么耀眼的光,而我在看见那些银丝的后一秒,看见母亲脸上的疲惫,和眼里的疑惑时,我又此刻不忍。人人都会犯错,难道我能去苛刻一位一心扑在女儿身上的母亲:你太爱你女儿了——那样吗?
母亲怔怔的移到床边,挨着我坐下。我真想伸手去为她拢一拢她没时间梳理而披散在脸上的发丝。她眼睛朝向我,但我不知道她涣散的眼神正在往哪个方向飘。我立即意识到,我话语太重了,我点醒了母亲,用最直接的方式,我是在告诉她:你是个不称职的妈。
母亲那失望无措的样子让我丝毫没感到达成目的的快意,我只觉得我很残忍。
“是安安跟你说了什么吗?”母亲低着头,小声问。
我立即握住了母亲的手,我说没有。“妈您别乱想,安安什么也没说,或许她很快乐呢,只是我在这里瞎猜的。我只是,我个人觉得……比较起来,你好象更喜欢玫玫。”委婉说明,担心母亲心灵受伤。
母亲没说话了,我猜她在想着什么事,也没打扰她。我去拿了梳子,笨拙的帮母亲梳头。
由于手艺不佳,接二连三的失败,我就把头发拆了又梳,梳不好又重来。母亲不声不响的任我在她脑袋上施展,最后好不容易勉强把她脑后的发簪固定着来,我大喜,我说好了!
歪着脑袋去看自己的杰作,却看见母亲在掉泪。
我说妈你怎么哭了。忙又去给母亲抹泪。
“没有,”母亲拉住我的手,“妈没哭。”母亲说她没哭,母亲用手背去把泪水抹干,“妈只是很感动。真高兴,妈有你们三兄妹。”我反手把母亲的手握在手心里,母亲的手不大,却满是干茧,包容在掌心里,触感跟胡柯的完全不一样。胡柯是娇嫩的,母亲是粗糙生硬的。
我是母亲的儿子,我为母亲梳了一次头,母亲就哭了。我想问,母亲你为什么那么容易满足?
“阳啊,你说得很对,想想,我对安安那丫头了解得太少了。关爱不够。”母亲自更年期以来,第一次那么平静的审视自己,“两个都是我女儿,其实哪有什么更爱谁而少爱谁之分。只是有时候,觉得玫玫是哑巴,似乎总是我这个做母亲的错,心里想多补偿她一些。我苦命的孩子。至于安安,我以为她能理解我这个做母亲的。”
“妈,哪是您的错呢?这大概就是玫玫的命吧。已经有一个女儿命苦了,您何苦还要让另一个也伤心难受呢?”
母亲思考了一阵,感慨的说:“阳啊,你真长大了。你说的事,我会好好想想。”
我扶母亲起来,母亲又开始找她要找的东西,节奏慢了许多。嘴里也没唠叨了。突然母亲对着一些画发呆,并叫我过去。“阳,你以前看见玫玫画过这些吗?”
我诧异的走了过去,低头一看,是厚厚一叠画,全是人物头像。素描,油画,全是画的一个人,侧面,正面,发型轮廓都一样,且通通显得很急,好象是偷偷在随意的勾勒。每张画的背面,标明日期,而日期之后写着:某年某月某日,我在爱你。
画中的男人,是我。而认识的人都知道,我们家杨玫从不画人物的。
我快速翻着这些陈年了不知好久都满是灰尘的画像,我惊讶我们全家居然都没发现。
“原来是真的……原来安安说的是真的!天啊!”母亲喃喃的说,我听不懂,却眼看着母亲脸色迅速的惨白。我扶过急得摇摇欲坠的母亲,我说妈您哪儿不舒服。
“老天!这是造了什么孽哟!”母亲坐在床上,握着那叠画纸的手就那么止不住的抖动,“这可是乱伦呐!唉!我那糊涂的女儿!”母亲喊着,竟抽泣起来。
我想我有些明白了。毕竟乱伦一词我还是懂的。原来,安安早就想到了。如果说以前是胡乱猜测玫玫的画的动机,那么现在在母亲的确认下终算肯定了——我同父同母的妹妹,爱上我。
我突然觉得一切有些明朗与释然:善良如仙女的玫玫对胡柯的攻击,看小妹妹安安和我亲近时的眼神。原来全来自心底的那股妒忌。
一股无名之火迅速从我心底升起,我有一种错识英雄的遗憾,也有了对胡柯的惭愧。
母亲伤心了一阵,母亲就抬起头,要我保证这事绝不能让别人知道。毕竟家丑不可外扬。母亲说:“玫玫这件事我去跟她说,她一定是从小的孤单造成的心理畸形。阳你要保密啊!”
我看着年迈的母亲强打起精神,想要一个人处理这让人头疼的事,不忍却也无奈。
其实,凡事一牵扯到爱情,就那么剪不断,理还乱。更何况是自卑的玫玫,爱上她相依的哥哥,而且这段感情,绝不会有第二个人赞成。
我就不知道母亲要怎样去处理。
“妈!玫玫为了私心伤害了我的女朋友!”我有必要告诉母亲,玫玫在不能言语的外表下,藏着多么深厚的心机。她的外表就像一座终年积雪的活火山,外表冰冷宁静,内部岩浆澎湃。
“阳啊,她是你的妹妹。也是你们从小一块长大的。你相信她真的很坏吗?”母亲看着我,问进了我的心底。
玫玫真的很坏吗?玫玫从小就安静,对别人的表扬微笑接受,对谁谁的负面评论安然而过,不哭不吵,她似乎从孩提时代,就略过了她的金色童年。谁能说出,她除了破坏胡柯与我的爱情之外,还有什么过失。我实在想不出,玫玫有多坏。
这时,我和母亲都看见了意外出现在玫玫门口的安安。安安站在那里,眼睛里还含着泪,她额上又包裹了那根伴随了她多年的橙色头巾,她像一匹漂亮的枣红小马,活泼健康,除了额上那道伤疤,安安就是最幸福的公主。
可是安安现在站在门口,眼睛注视着母亲,我实在看不出她那道目光的含义。猫儿史比在她脚下尖叫着缠绕,她也不加理会。安安只是那么定定的望着母亲,我叫安安你进来坐啊,她也不理睬。
“妈,在我心底,埋藏了那么多年的秘密,您还要我逃避多久呢?”安安说,一步一步的走进来,表情严肃而透露着痛心,“你们的谈话我都听到了。妈,我早就想说这句话了,您真偏心!”安安一字一顿的说,我惊讶的望望安安,又看看母亲,母亲脸色痛苦而惭愧,母亲摇着头说我没有,安安没听信她,继续表达自己的看法,“我说真心话,当我看见胡柯哭着被哥哥赶走的那一刻,我就知道发生了什么。或许,我是最先了解姐姐的心的人,比你们任何人都早。胡柯被赶走的真相,是由姐姐出言不逊在先而起的。这个真相我早就猜到了,而当我知道哥哥也了解了姐姐的作风为人时,我比你们任何人都快乐!我承认我那时是真的从心底的快乐!妈,你可以说我自私,我就是自私了,凭什么姐姐是哑巴,就可以用那种极端的方式去维护根本不可能的乱伦爱情!凭什么姐姐伤害了别人还要我为她遮掩!而又是凭什么……”安安说着,步步逼进,“我要为姐姐的畸形恋情,背负那么大的代价!!妈!”到最后那句近似乎尖叫的“妈”时,安安一把扯下她头上的头巾,她露出额上的疤痕。伤疤平时都有头发遮蔽,尽管偶尔被看见,也只是若隐若现,看不明朗,久了也就不觉得有多可怕。可此刻,头发被安安用手全部撩起,那一条如同蜈蚣一般张牙舞爪的怪物,趴在如此可爱的妹妹额上,我一个不小心差点没恶心到吐出来。
尔后安安把眼睛瞪到最大限度后,终于绝望的蹲了下去。她抱着脑袋在我和母亲脚边痛哭:“我也是您的孩子啊……我从小就渴望您能像爱姐姐一样的爱我。可是……我不但得不到同等的天平,甚至连我告诉您,我的伤是因姐姐而造成,您还是那么保护姐姐而疏忽我……妈您偏心您偏心!您可知女儿在这个家受了多少委屈?您可知女儿为了这块去除不了的疤受了多少耻笑?您只知晓,姐姐是哑巴,姐姐很可怜,姐姐放弃读书,姐姐这样姐姐那样,什么都是姐姐!难道健全也是一种错吗?妈,如果伤残能让您像爱姐姐那样爱我的话,我宁愿自己是个瞎子啊!”
母亲终于在最后那句“我宁愿自己是个瞎子”时,崩溃,母亲刚开始只是惊讶的望着小女儿,听她哭诉,到最后忍不住竟跟着蹲下去,一把抱住抽搐不停的女儿,大哭起来。
我听着小妹妹从另一片心底的呼喊,我震惊得说不出话来。我就这样坐在床上,呆呆的看着我最亲近的两个女人,抱着痛苦。
“孩子啊!孩子!是当妈的不好!妈以为你自己会照顾好自己,妈真的不好,妈偏心!妈没好好的去体会你心里的感受!是妈该死!”母亲说,安安就那样扑在母亲怀里,早已经哭得说不出话来。“可是孩子你不知道哇,在妈的心里,你们三人,都是妈心头的肉哇!妈怎么会不爱你呢?妈爱你们每一个,看着你们长大,懂事,学习,妈心里都是一样的欣喜啊!”母亲发自肺腑的话,把我这个22岁自以为是个大男人的儿子,都感染得落了泪。母亲抬起头,用手掌温柔的去轻抚安安被泪水弄得一塌糊涂的脸,“妈妈是母鸟,你们是小鸟,可是有一只小鸟,她最笨,那只小鸟有缺陷,做妈妈的就必须最用心的去引导照顾啊。孩子,你以后有了自己的家庭就知道了,没有哪一个当妈的,会不心疼自己的儿女,妈爱你的,只是把更多的精力去花费在你孤单的姐姐身上。如果你不原谅妈,那妈也无话可说,但是你要说妈不爱你,那是万万没有的事呀!”母亲激动极了,疯狂的摇着头,哭喊。
“妈妈!我知道您爱我!是我的错!我自私我心胸狭小,我嫉妒姐姐受到那么多的喜爱,您是个好妈妈啊!妈妈您别哭了!我以后会理解你!妈妈您别哭了呀!”安安抱住母亲,把脑袋往母亲的怀里蹭,把眼泪鼻涕都擦在母亲衣服上,那是感人的幸福。
“好孩子,妈的错更大些,妈没注意到你的感受,你可别怨妈呀!”
安安摇头,母女两抱在一起。过了好久哭声才渐小,我悄悄的进了卫生间去洗了脸,再回到房间里,发现她们俩刚才没察觉我的消失现在没看出我的存在。
我想这一段在安安心里埋葬多年的心事,终于化解了。我感慨原来女孩家,可以把事情想得那么细,说得那么委屈。女人都是感性的动物。
母亲扶着小妹妹起来,坐在床上,母亲给安安擦泪,安安抱着母亲不放开。
“可怜的孩子,这么大的疤,可怎么是好!”母亲用手颤抖着抚摸那道疤子,泪水又流了出来。
“妈妈我没事!用刘海遮一下别人就看不见的。”安安的故作轻快,让我重新审视了这个我以前一直以为很不懂事的小妹妹——原来她比谁都贴心。
我是个最容易惹祸的人,我那时也不知道在想什么,我突然就冒了一句:“原来安安头上的疤是玫玫弄的吗?”
话一出,气氛就又不相同了。母亲皱着眉带了严峻的表情看我一眼,但刚目光转向安安时则变得歉疚无奈,安安则是刚收出泪又迅速流了出来。我就恨不能给自己一耳光。
我突然不知道我以后要用怎样的态度去对付我的另一个妹妹,母亲说话了,母亲先是叹了口气,后说:“我最了解我的女儿,包括从来不会说话的玫玫。”母亲顿了顿,说,“其实她哪里有那么坏?她的善良只是被自卑包裹住罢了。”
我用了很久的时间,去消化母亲的意思。母亲是告诉我,我有一个妹妹,她是哑巴,她很自卑,她同样有良心,只是,她的善良,暂时被自卑绑缚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