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8】真的变了
裴劭做完11个多小时的心脏动脉搭桥手术,脱下手术服,双手消毒后,他和助手一起回到办公室。
他推开办公室的门时,正对着门的办公桌后,那原本椅背对着他的转椅,就在这时转了个圈。
他揉了揉眼角,这才看清椅子上坐着的人。
正是他的未婚妻Gigi。
“你怎么来了?”
他笑着正要走进办公室,Gigi却在这时站起身:“你忘了?妈今天中午叫我们回家吃饭。”
裴劭想了半天才想起原来还有这档子事儿。
他是真的忘了。
“我就知道你忘了,”Gigi一副了然的样子,扬了扬头,“幸亏我有先见之明,特地来这里接你。”
这小女子学得倒是挺快的嘛!连“先见之明”这个成语都会用了。
裴劭不禁笑了笑,冲她招招手:“好啊,走吧!”
到停车位取车,裴劭找着了自己的车,掏出钥匙,按下遥控车锁。可他刚准备拉开驾驶位那边的车门,就被Gigi拦住。
他不明所以的回身看她。
她将车钥匙从他手里拿过来:“你累了,我来开车。”
他点点头,绕到副驾驶位那边,拉车门,坐进去。
白色奔驰房车缓缓地从医院大门开出,车头打了个弯,下到机动车道之后,Gigi换了挡,车子开始加速。
11个小时的手术,他的确是撑得很累,这才以至于他脑袋一沾到座位靠椅,困意就排山倒海向他袭来。
“对了,你说我要不要带点什么礼物回去?妈都喜欢些……”
Gigi侧头看他,却见他竟睡着了,也就噤口不语。
中午正是下班高峰,路上车辆多,奔驰车很快融入车流之中。
正在这时,突然一个女人横穿马路而来,Gigi连按几下喇叭,那人却仍旧无知无觉,继续往前走,眼看女人和车子之间的距离越来越短,几乎是一瞬的时间,Gigi来不及反应,条件反射地将刹车猛地刹到底。
车的惯性令两人身体不受控的大幅前倾。
女人没站稳,一下子就跌倒在地上。
Gigi大惊失措,半坐起来,才看到因跌坐在地而被车头挡住了身形的她。
幸而她离车头还有一小段距离,Gigi虚惊了一场,火气噌地上来,不耐烦地连按几下喇叭。那明显魂不守舍的女人这才醒过神来,受惊般的眼睛转过来,正对上挡风玻璃后的Gigi的双眼。
Gigi没来由的一怔,就在这时,她的耳边蓦地响起一声开车门声,她还没反应过来,就看见火速冲下车的裴劭蹲到了那女人面前。
“怎么样?你没事吧?”
允洛挣开想要扶她起来的那一双臂膀,自己撑着地站起来,拍了拍身上的灰:“我没事。”
裴劭终于松了口气,可这时,他也意识到了此时两个人之间的尴尬处境。
他一手扯着她的手臂,一手即将碰触到她肩头。而侧边,自己的未婚妻正坐在车里头,一瞬不瞬地盯着他们俩。
他倏地收回手,可还是不放心,只能从头到脚将她看了一遍。
冬天的衣服多,她应该没有磕着。她表情也很平静,只是眼神还是有些迷茫。
“没事就好,你……”
“笛——!!”
刺耳的喇叭声骤然间响起,打断了他的话。
Gigi脑袋探出车窗,朝他喊:“裴,时间快来不及了!”
他不禁拧了拧眉,看了看允洛:“我还有事,先走了。”
允洛微微笑了一下,点点头:“再见。”
裴劭上了车,Gigi立刻挂档启动车子,方向盘一打,车子绕过允洛,绝尘而去。
允洛拍了拍自己的脸,一瘸一拐的挪到斑马线,左右看了看,又抬首瞥了眼对面的交通灯。
自己刚才见寇儿和席末一起,之后就一直浑浑噩噩,感觉就像是被一股无形的力量钉在原地,无法动弹,直到席末推着轮椅,缓缓步出了自己的视野,她才愣愣的回了神。
圣熙最爱的那家湖南菜馆离医院只一条街的距离,她却不知道自己到底走了多久,脑子里乱七八糟的想了很多,可是,仍旧一点头绪都理不出来,反而是越来越乱。
让裴劭见着自己这样一副失魂落魄的模样,她始终是不愿意。
允洛试着动了动脚踝。
应该是刚才崴着的,光站着就已经有些疼。
她抿了抿唇。
等交通灯跳到了绿灯,车流短暂的静止,她才抬步,踉跄地朝对面走去。
眼看马上就又要红灯,自己却还在路中间,允洛不得不加快步子,脚步一迈大,立刻疼得她倒抽口冷气。
这时,允洛只觉身旁被什么东西带起了一阵风,紧接着,一个高大的身影突然跑进了她的余光范围内,然后停在了她身边。
允洛还没来得及看清来人长相,就被一只有力的手臂环住了肩膀。
“脚崴了怎么不说?”
是裴劭的声音。
她没来得及说话,就被他抱了起来。
很快,她又回到了路边,他似乎还要抱着她回到医院去。
她赶紧说:“快放我下来。”说话同时下意识推他的肩。
他顿住脚步,停了停,才将她放下来。
很快,红灯亮,身后的车流再度快速行进起来。
见她又要往车道上走,他立刻攥住她手腕:“你到底要干嘛?”
允洛瞥了眼他箍住自己腕子的手,眼神冷。
“我要去对面,给圣熙买午饭。”
裴劭愣怔片刻,回过神来的时候像是笑了笑:“是吗?看来我应该抱你过去,而不是抱你回来。”说话语调颇怪,像是在嘲笑。
允洛呆了呆,眼睫顺下去,低了低眸子。
这样对待一个关心自己的人,她不该……
可他对她越关心,她就越烦躁,允洛宁愿他永远不再出现在她面前。
允洛再抬头,就看到白色奔驰车停在了对面的路旁,他的未婚妻靠在车身旁,冷眼看着他俩。
“她还在等你,我回去了,不耽误你。”
她说完,转身朝医院大门走去。
下一秒,她不得不停下脚步——
不远处,医院大门口,允圣熙站在那里。
允圣熙走得极快,手紧紧攥住允洛手臂。脚踝处错位的骨骼残酷的碰撞摩擦,允洛忍着痛,趔趄地跟着。
“圣熙,你误会了……你……”
可无论她说什么,他都不听,五指像铁钳,死死扣住她幼细腕部。
在所有人惊愕的目光中,允圣熙回到病房,反手甩上门。
门巨震一瞬,她被他狠狠推到门背上,背脊撞在门上,钝痛。
她眼中泪花溢出,正要眼看允圣熙,然而就在这时,允圣熙突然一掌落下,掴上她脸颊。
“啪——”一声脆响。
她被打得侧过脸去,脸颊瞬间泛红肿起。
她无法置信地看他,他的双眼几乎带血,狰狞地盯着她,脸色阒闇。
泪水一下子涌出眼眶,她放下捂住脸的手,擦了擦眼泪,声音尽量不要哽咽:“圣熙,你误会了,真的。”
【69】沉默的痛
我沈默,不代表我不痛
我不痛,眼泪就不会流
允洛无法置信地看着面前的允圣熙。
他的双眼几乎带血,狰狞地盯着她,脸色阒闇。
泪水一下子涌出眼眶,她放下捂住脸的手,擦了擦眼泪,声音尽量不要哽咽:“圣熙,你真的误会了。”
她不知道此时此刻自己能做什么,这样的允圣熙像是没有灵魂的魔鬼,令她无比惶恐,可最终,允洛只能上前,环上这个已经不是她的圣熙的男人背脊,轻轻揽住他。
允圣熙的表情顿时停滞住,低头看她,她的脑袋柔顺地靠在他胸膛里。
他无机制的瞳孔里倒影出她倔强抬起的脸。
她抬起脸,“圣熙,你要相信我,相信我,不论你看到什么,我都告诉你,一切全都是误会……”
她的声音,像是有魔力,轻柔的抚平他失控的心。
他渐渐意识到自己刚才对她做了什么,他不相信她,还……出手打了她?他震惊的目光缓缓的、缓缓的转向自己的手,下一秒,痛苦的瞳光如同水面涟漪一般在他眼底迅速扩散。
“洛洛,洛洛……”他惶恐地紧紧箍住允洛瘦弱的双肩。
多年来,痛苦难过的时候,他总是习惯喊她的名字。这次,他让她痛了,自己只能更痛。
“对不起,我不知道自己为什么……”
一切都仿佛失了控制,他的头突然撕裂一样的疼,他铁钳一样箍住她身体的手臂开始颤抖。
“对不起,对不起,我……”
他说不下去,痛苦迅速占驻他的身体,他死死咬住牙齿,忍住不呻吟,可是,渐渐地,他连胸腔都开始剧烈的震颤,双侧额前像血管搏动一样地跳痛,炸虐的痛苦。
允洛终于觉察出不对劲,抬眼看他。
他的脸孔因痛苦而扭曲,脸色惨白,嘴唇不住颤动。
“圣熙……圣熙你怎么了?”
她慌张地问他,他却恍若未闻,反而因她在怀里略微的挣动而愈发无措地抱紧她。
她试图赶紧推开他一些,好弄清他现在状况,他一手撑住她身后的门,将她桎梏在门与他的胸膛之间,死死的,用生命中所有的力气,即使捏碎她的骨骼,也不肯松手。
他不说话,又不哭,她的头被他蛮横的手狠狠压在他的胸口,她看不到他,也不知道他到底有多难受,慌张无措之下要推开他,要开门出去找医生。
可她一动,就被他拉住,他将她抱得那么紧,她只觉骨头生疼,无法呼吸。
“别走!别走!”
凡是他爱的,都会被夺走,一而再,再而三,他绝不让她被抢走,只有她,他绝不出让……
她是他的……
他们之间是罪,注定孽障一生,等她明白过来,一定会抛弃他……
他绝不允许,绝不……
一个声音在他耳边叫嚣:他要看到她,抓住她,要不然她走了,再不回来了。
她脸上还有未干的泪痕,抵不过他此时的混乱强势,在他的桎梏中即将窒息,只能凭借残留在胸腔里的最后一点空气,吼道:“听话!我去找医生!”
他身体忽地受惊般一僵,手松了松,下一瞬却又抱得她更紧,一手环抱住她肩胛,一手寻到她脸上,捏住她尖削的下颚骨,她的下巴一契合进他的掌心,他便收紧五指,生生攫住她的脸。
紧接着,迅速低头找她的唇。
捕捉到之后,惶恐地亲吻她。
用尽一切留住她。
他的眼睛一直睁着,怕她消失一样。她根本没有时间做出任何回应,圆睁着眼睛,怔忪地看着他。
下一刻,她毫不期然地望进允圣熙的眼睛。
他的眼瞳里面,散布着浓厚又氤氲的雾气,无法触及的虚妄之中参杂着不可名状的惶恐与惊惧,不空灵,也并不清澈,显得恍然空洞,像是隐含一线末日的阳光,安静又张狂。
她渐渐明白,这个她爱着的男人,现在有多害怕。始终依赖着那个人,却又无法信任那个人,他比她更痛苦。
她开始回应他的吻,尽自己最大努力去安抚他不安的心,唇齿纠结在一起,灵魂却仿佛已被抽空,漂浮在半空中,冷眼看着他们无望的爱。
北京大雪纷飞的冬天,还是来了。
席末最近跑医院跑得挺勤快。每次来,不变的西装,水果篮,和花篮。
允洛有时不免好奇的问:“这花到底是送谁的?”
对此,席末总是不置可否,而那一刻的视线往往都会投向不远处的允圣熙。
“哎,我也想吃苹果,姐姐你也帮我洗个来吧?”
允洛沉默地看着转移话题的席末,眼中有似乎什么一闪而过,却很快恢复,拿了只苹果出了病房。
席末看着允洛的背影消失在门后,目光在重新关上的门上定格了片刻,才慢条斯理的收回。
他不确定刚才自己在这个女人眼里看到的是什么,她掩饰的很好。
垂眸想了想,席末心里依旧茫然一片,看一看不远处的允圣熙。
允圣熙住院近一月,巡回演唱会的计划搁置,光为了违约赔偿,公司就已经够焦头烂额的了。反观这允圣熙,却在医院过得舒适又惬意,还有闲工夫和别人下棋。
席末揉了揉紧绷的眉心,起身朝允圣熙走过去。
床上摆着围棋阵,两个博弈的人分坐棋阵两边。
允圣熙正专注地看着围棋棋盘,无意识地把玩着两指间夹着的那一枚黑子,似乎已经想好了接下来要怎么下,他将那枚黑子缓缓地放到棋盘上。
对面是个身材略微有些浮肿的中年男人,盘腿坐在允圣熙病床上,此时正神情紧张地看着允圣熙刚放下的棋子,他显然已看出,允圣熙这一子,已经断了他白棋的后路。
席末走到允圣熙身后,略微弯下腰,也看了眼允圣熙刚才落子的那一处。
他之前怎么不知道这小子下棋下的这么好?而且似乎没有哪种棋是他不会的。
席末心里纳闷。前几日来,席末来医院看他,就见他正和一个小朋友下五子棋;更早些日子,他还见过允圣熙和两鬓斑白的老人下象棋。
又下了一阵,中年人终是阻止不了颓势,败下阵来,悻悻地放下盘着的腿,下得床来,却依旧心有不甘:“我下次再找你下棋。”
允圣熙点点头,眼神送别他出了病房门,然后才回身看了眼后头角落里的沙发。
“她出去了?”允圣熙没什么表情的问。
席末自然知道他问的是谁,“是啊。”
允圣熙没说什么,回过头来,收拾棋盘。
席末拍拍允圣熙的肩膀:“小子,进步咯!”
允圣熙慢条斯理地看了看席末放在自己肩上的手,无声地将他的手拉下来,继续收拾棋盘:“什么意思?”
“平常你一看不到允洛就神经敏感,恨不得立刻就跑出去找她。刚才……进步很多。”
允圣熙笑:“谢谢夸奖。”
聊了片刻,席末有事又要走,和允圣熙告了别,拎起花篮出了门去。
他没料到会在病房外看到坐在长椅上的允洛。
允洛也看到了他,笑一笑。
席末停步,握着花篮手柄的手紧了紧,忖度片刻,他朝她走过去。
允洛站了起来,“我送你出去。”
席末一愣,在她脸上逡巡片刻,点点头。
两个人并肩朝走廊拐角的楼梯走去。
一路无话,鞋跟磕在光洁的石面地板上,发出清脆的错落声响。
出了住院部,两条路,一条通往医院大门,另一条通向院附属医疗中心。
允洛停下了脚步。
席末也停下。
席末环顾一下四周,找到一张石凳走过去坐下。
允洛跟着他过去,她一坐下,他就问:“你有什么想问我?”
允洛抬眼看他:“什么意思?”
蓦地,席末有些想笑。这姐弟俩还真是一个模子印出来的,连问“什么意思”时的表情都如出一辙。
让人看了无奈又暗暗心惊。
“我听复健科的护士说了,”席末也不看她,驼着个背,手肘撑在自己腿上,眼睛盯着自己的手看,“你去那里,问了寇儿的情况。”
“……”
“我没说错吧?”
席末说完,这才偏了头来看她。
“我是去问过她的情况。”
允洛脸上没表情,空空一片。
是什么让这个女人变得如今这么冷酷漠然?
席末心中思量,却迟迟想不出原因:“问出什么了没有?”
允洛摇摇头。
“你可以问我,”席末笑了下,“你想知道些什么?”
她低头想了想,“全部。”
“好,那我从头开始讲。你走了之后,允圣熙就像变了一个人,本来就沉默,后来索性不说话,谁也不理。就只有寇儿还劝得动他。寇儿说想他出去走走,开车拉他去香山。她那样的开车技术,不出事都难,结果车子真的在山道上出了车祸,车子翻了,底朝天那种,允圣熙被卡在座里。他如果用力,是可以自己爬出来的,可他却一动不动,就像要呆在那里等死。寇儿已经爬出来了,却折回去救他,结果把允圣熙弄出来之后,她自己随着车子滚下山,幸好是在离山脚不高的地方,她捡了条命,只断了两条腿。允圣熙昏迷了一阵,不知道寇儿受了伤,醒来以后他找过她。是我跟允圣熙说寇儿没什么大碍的。……故事讲完了,你还想问什么?”
“……”
允洛微澜止水一般的眸子看向他。
他摊摊手:“有什么要问的尽管问,我倾情奉送。”
他真的像在讲故事,嘴角始终含笑,让人感觉不到一点悲哀。
允洛低下头,抿了抿唇,席末知道她这个动作意味着在思考,于是安静地等着她思考完。
片刻后,她才道:“是寇儿叫你骗圣熙说她没事的?”
“是。”
“……”
“你现在知道真相了,你会怎么做?”
允洛低头看自己鞋尖,眼角是落寞弧度:“她后来是去了美国?”
席末没料到她问这个,顿了顿,道:“是,她父亲本就在那边生活,她被接去那里定居。”
允洛点了点头,复道:“那她为什么还要回来?”
长久的沉默。
席末“呵!”一声笑了出来。这一声,极尽嘲讽。
“你的意思是她不该回来?她活该拖着残疾的身体躲在异国过着哪怕一点光明和希望都没有的日子?!!”
他嚯地站起来,猛地转向她,拎起她的胳膊,忿然质问。
她不回答。
历来不动声色,将自己隐藏的极好的席末也会有这样暴怒的一面?
允洛扯了下嘴角,算是笑了笑,可这笑容落在席末眼里,却十分残忍无度。
“那你要我怎么样?离开圣熙?”
“……”
“我离开他,他会死的。”
席末又是一声嗤笑:“你又不是没有离开过他,他不是还活着?”
他生平最厌恶自作多情的女人,再美丽的女人,放在现在的允洛这个位置,都只剩丑陋。可是,心里最深处那个声音却在告诉席末,她说的,都是真的,是实话,不容任何人、任何事辩驳。
席末摇头,企图挥去那个扯住他心脏不放的声音。
“这里,”允洛任由他拧着自己胳膊,用另一只自由的手,指一指自己左胸心口,“是这里会死。”
不只是他,连她的心,也会跟着死去。
席末颓然地松开手,任她纤细柔滑的胳膊滑出他的手心,他咬了咬牙,还是要说:“他是天王巨星,他有几万几十万人爱他,伤口愈合只是时间问题。心,和身体,都一样。”
“是吗?”允洛摇摇头,说出口的话没有起伏,却是满嘴苦涩。
如果真是那样,就好了。
万事完满,再没有现在这般的彼此受伤。
她知道他抽大麻,那种香烟的独特气味,她在夜店坐台的时候,并不是没有接触过。可他瞒着她,她便装作一片懵懂。
妥协退让到如斯地步,她不是没有挣扎过,不是没有拒绝过,甚至还将一个那么爱她的男人牵扯进来。
爱她的人,她爱的人,在这场无止尽的纠缠中,伤痕累累。
如今,她只不过是想两个人,安安稳稳在一起。沉默的躲在黑暗的世界,做他见不得光的情人。
她连最起码的尊严都已经不在意了。
可是,如果这样也不行,是不是真要他们死,才能让一切都结束?
她轻轻起身,站定在席末面前:“不早了,你去看她吧,不耽误你了。”
说着,掉头就走。
背影决绝。
可走了不多步,她竟又回过头来,望一眼呆怔在原地的席末。
“你可以把这件事告诉寇儿。如果她想圣熙知道这件事的话,她可以去找他。”
允洛笑容无害,只是这笑里,没有生机,也没有情绪,“但是,如果她不想让他知道,那就麻烦你,永远别让圣熙知道。”
【70】这个女人
这个女人
烙进心底的印记
冬日的阳光下,一片幽冷。这个女人的一回首,一抬眸,一语,一笑,像是永恒的胶片,成为烙进席末心底、无法磨灭的影像。
一个女人,执着于世俗不容的爱情,竟是如此美丽。
席末像是被震慑住了魂魄,迟迟未动。
当他的爱情出现的时候,他始终没有勇气去争取什么。因为他并不相信爱情,因为爱情会让人疼痛。而疼痛,则让人想要去拒绝。
他没有这个女人勇敢,也没有她执着,因此,注定他的爱,卑微。
允洛尽量让自己的步伐看起来坚定,不容撼动。她挺直着背脊,一步一步往回走。
可走进住院部走廊拐角,她就没有力气了,全身力量被瞬间抽空一般,她才停下,倚靠着拐角的墙壁,慢慢坐到地上。
这是阳光照射不到的角落。医院,始终是个清冷的地方,又配着这么一个清冷的季节,有风,冷冷的吹过,她一哆嗦,不经意地抬头望向此时空无一人的走廊。
静静地思考一会儿,她支撑着自己,站起来,理了理衣服,加快步伐朝里走。圣熙在病房里等着她,她对自己说。
她回到病房,此时的允圣熙,正坐在窗台上,他其实早已经能下床活动,但却宁愿蜗居在此,不愿出门。
他现在正执着吉他,面前摊着几张未填曲的词谱。窗台并不宽敞,他单腿曲着,吉他微微倾斜着拿着,姿势看起来有些别捏,而且懒洋洋的。
他拨弄琴弦,试了一个音,似乎不满意,眉头蹙起来。允圣熙很专注,似乎并没有发现她已回来。
她也就没上前去,而是站在门边,静静地看着他。男人专注的时候别有一番魅力,此时的允圣熙身上似乎有一种致命的磁场,她不觉被吸引,允洛看着看着,不禁有些走神。
他似乎终于感觉到了她一瞬不瞬的注视,放下吉他,俯身在词谱上落了个音阶记号,之后才侧过脸来看她。
“回来了?”
声音也是懒懒的,柔和的。她悚然一惊,回过神来,赶忙向他走过去,到了他跟前。窗台高度略矮,允圣熙一歪头,正挨在她胸口,他顺势靠进她怀里,眯了眯眼,似一只慵懒的大猫。她手抬起,拨一拨他的头发,看到侧脑处,黑发掩映下、正在愈合的伤口。
他头发昨日才洗过,还有洗发露的清香,她低头嗅一嗅,接着下巴就搁在了他头顶。
“洛洛。”
“嗯?”她微笑,应道。
“我刚看见你和席末在吵,出什么事了?”他的目光透过窗户,投在路上某处。
她的笑容滞住,顺着他的视线望去,正见方才她与席末所坐的那条石凳。顿时,允洛有些不知所措,长了张嘴,却说不出解释的话。
他也不追问,淡淡的说:“不管他说什么,你都不要往心里去。记住我爱你,足够了。”
她低头想了想,方回答:“好。”
他无声的笑,然后离开她怀抱,转过头来正对她,手扬起,绕到她脖颈后,将她脑袋压下来,唇对着唇。
允圣熙在她唇上啄了一下,蹭了蹭,正要加深这个吻,她却别过脸去,他一愣,允洛给他一个明媚笑颜,手指轻快地点一点他的下巴:“你的胡子扎的我好疼。”
他这才注意到她唇边娇嫩的皮肤已经开始微微泛红。
可她笑得这么开心,他欲罢不能,兀自在心里把这一切都当作一场美好的勾引,想继续这个被打扰了的吻,却又怕她真的疼:“那,等我刮了胡子?”
嘴上虽这么说,但却在话音落下的同时,允圣熙坤臂,强有力地把她拽进怀里。她跌在他腿上,下一秒抬眸,就看到他缓缓落下的嘴唇。
他的唇有美好的形状与色泽,笑,不露齿,她看着他慢慢像自己逼近,已有些混沌的思想里,再分不出一丝清明。原来男人的嘴唇也是性感的利器,她觉得自己已被杀了个片甲不留。
他的逼近不容置疑,却极其缓慢,允洛期待的吻迟迟没有落下,他的霸气通过这样一种温暖却折磨人的手段表现出来,对于她来说,缺少了那么一点放肆,那么一点淋淳尽臻,让她躲不掉,又得不到。
他何时变得这样爱磨人?
她有些懊恼地想,下一瞬,迅速抬起脸,主动衔去允圣熙的唇。
碰触到的那一霎那,允圣熙只觉得有种贪婪的柔香在自己唇上溢开,然后迅速侵进他的口腔,在彼此的齿间流窜。
他惊异于她难得的主动,唇逢之中发出“哇噢!”一声喟叹,下一秒便被她堵住,只能被迫流转于她灵巧的舌尖之上。
一吻几乎窒息,彼此分开的时候,都粗粗喘息。
允洛低头顺了顺气,偏过头去看允圣熙,就见他兀自垂着头,允洛略微矮了矮身,瞅瞅他,就见他眉眼轻轻飞扬,唇边犹自带笑。
“怎么了?”她脸上有红晕,迷人的盘踞在她脸颊两侧,绯红诱人的颜色正慢慢侵袭上她薄透的耳根。
他指指自己太阳穴:“有点晕。”
然后索性双膝支撑住身体,在窗台上直接跪坐起来,此时视线正好与她的平视,沉默了片刻,他倾身凑近她,要吻她。
她躲了躲:“不是晕了么?”
他暧昧地揉一揉她红红耳垂,见她身子一颤,紧接着就缩了缩脖子。他将她的反应看在眼里,坏坏地注视着她,笑,露出洁白整齐的牙齿。
允洛赶紧拉开他在自己耳后肆虐的手。
他手被拉开,无谓地耸耸肩膀,语带无辜:“你还没晕呢!”
她算是败下阵来。他搬正她的脸,唇贴上来,她闭上眼,任他亲嘴含舌,不知餍足。她溺毙在他谦和却不失力度的吻中,隐隐的,无法自拔。
他灵活的手指窜近她的衣下,她却浑然不觉,微微的呻吟也被他吞进口中。沉迷间,他一时控制不住,含住她一片诱红饱满的唇瓣,牙齿用力厮磨。
允洛被他咬的痛了,疼痛猛地牵扯回了一点理智,这才感觉到他的手不知何时已伸到她的背后,手指停在她娟细的背上,正试图解开她胸衣搭扣。
她的心跳顿时失了节奏,“扑通……扑通……”震颤心房的声音叫嚣着要跳出胸腔。惊魂不定时,他已经解开她胸前束缚,手绕到前边,有些蛮横地握疼了她。
电光火石间,酥麻的感觉从她心口散播至头顶脚尖,她目光一滞,向后倾了倾身子,拳头抵住他肩膀。
他迷蒙着双眼,不确定地吊起眼角看她。男人的目光,妩媚如斯,带着诱惑。他却浑然不觉,只顾紧紧盯着她看。
眼前,她的小小一张脸孔,皮肤白里透红,润腻无比,眼神乱了,刘海也乱了,发丝汗湿的黏在额头上。
他这才觉得这开了暖气的房间原来是这么的热。而她的身体温凉,正是他此刻最想要的。
“洛洛,我……”
他来不及说完,就被她一语打断:“我去给你拿刮胡的东西!”
允洛声音略高,像是急着要赶跑什么东西似的。尔后她飞快地跑离,直到他眼可及,手不可及的地方才停下慌乱的脚步。
许久,他低头,看自己的手,他的掌心还残留着她给予他的、柔腻而饱满的触觉。他用力呼吸,身体里强烈不容忽视的热几乎灼伤了他,耳边不时重复着她方才抵在他肩上时,声声的娇喘。
他想叫她乖乖的,别动,可他懊恼的发现,总是她掌握着他的情绪,掌握着行动的走向,面对混乱的局面,自己往往因她的意识而动,无法主导。
他想把她狠狠揉进身体里,可实际上他只能猛地将手紧握成拳,一反身,拳头砸在墙上,立时引起一声沉重的闷响。
【71】无法挽留
伤害,从来无法对等。
失了心,就不要去挽留。
男人剃须时很迷人,用剃须膏和刀片,又平添一份危险感。允洛看着允圣熙将自己下颌上细细的青茬一点一点刮除,不禁有些担心。
“还是给你买个电动的吧。”
他没有说话。
允洛知道他的沉默就是表示拒绝,也依稀记起他从不用电动的,因电动的刮不干净。
可片刻后,允洛却见他缓缓放下了刀片,从镜子面前转向她:“好。”
允圣熙一直不是顺从的人,现在答应得这么好,允洛又觉有些别扭,慌忙别过头去,在狭小的卫生间里,找些别的东西来看。
然而最后,她的视线还是回到了圣熙身上。他现在这么站着略显吃力,脊椎神经受损是这样的,不能久站,现在见他,背脊虽仍挺得笔直,撑在洗手池边沿的手却越来越用力。
允洛又不敢看了。她偏头想了想:到底是从什么时候开始,他们之间的相处模式变得如此奇怪?
无法坦诚相对。
允洛想了很久,可惜答案仍旧不甚明了,她有些机械地问:“那我等会儿就去超市买?”
他重新看向镜子,手上的动作也已恢复,“好。”
允洛到医院附近稍大一些的超市,在飞利浦的专柜转了转,柜台小姐热心地推荐各式各样的剃须刀。
这是充电式,这是非充电式的;这是三刀片的,这是光科全钢的;这是推动的,这是贴合脸部轮廓的;这个方便携带,这个居家用最好……
一大串介绍下来,时间过去不少。幸而最近圣熙不会因为她消失一会儿就胡乱发脾气,允洛这才得以慢下心来,细细听,慢慢看。
允洛买东西向来慢,精挑细选之后,叫柜台小姐取了两个不同款式的出来,可左右徘徊不定,还是拿不定主意。
专柜小姐见她还在徘徊,耐着心问:“小姐这是给男朋友买剃须刀吧?”
允洛手一抖,剃须刀差点滑落掌心,她蓦地将手指握紧,这才没让它掉到柜台的玻璃面上。
“是啊。”
“那你男朋友他胡子长的快不快?几天刮一次?”
允洛想了想之后回答她。
“那你左手拿的这个更合适些。”
允洛听了她的建议,选了左手拿的这个。买单,付款,开票,很快完成。
她还到音像区挑了几张电影DVD,圣熙最近有些无所事事,她挑了几张自己喜欢看的笑片,想了想,又挑了几张文艺片和战争片。
回到医院,允洛并没有直接回允圣熙病房,而是直接进了办公区。
她之前已向护士打听清楚了,身体还未完全稳定、还需住院观察的重患若想要提前出院,必须得到主治医生的书面证明才可以。
脑外科室的助理医师见到允洛,热情地招呼她,倒了茶,要她坐。
允洛把一次性杯子握在手里,茶有些烫,熨麻了她的掌心:“汪医生不在?”
“找他有事儿?”
允洛点头:“我想给圣熙提前办出院手续。”
他面露难色:“真不巧,汪医生出国参加研讨会去了。而且……”
允洛看着他,等候下文。
“而且按允先生的情况,暂时不适合出院。他要是出了什么事……”
他没有说下去。
允洛已经明白了,可还是想要争取:“那转院呢?”
他笑了:“为什么非要离开我们医院呢?”
允洛又一次被问的哑口无言。
不久前的那个柜台小姐,现在的这个医生助理,他们的问题,都让她无法回答,难以启齿。
见面前这个女人脸色突然变得不好,他以为是自己这一声笑显得太不专业,于是收敛了神色,重新摆出一副正经姿态:“我们医院的脑外科也算是全国数一数二的,转院……其实不必。”
允洛还是坚持,答应让允圣熙定期回医院做检查。这个超级巨星的几乎所有事都交由这位姐姐打理,就像孩子依赖母亲,对此他也略有耳闻,也就没再多说什么。
“那我什么时候可以拿到汪医生的书面证明。”
“其实不必那么麻烦,我知道你和裴主任是朋友,你大可以找他帮你开证明。”
允洛声音蓦地不受控地哑了哑,她不得不清了清嗓子:“他不是你们科室的,开的证明有效?”
他点头。
允洛垂眼忖度片刻,她不想见到裴劭,如同罪犯无法面对警察,可她急着要让允圣熙出院,她不能让圣熙见到寇儿,她不想节外生枝。
相通了,允洛放下杯子,拎着那袋DVD,起身告辞,直接去裴劭办公室。
允洛并没有主动找过裴劭,而且自从一周前在马路上那次意外相遇之后,他们也没再碰过面。躲避一个人,有的是方法,想来她和他,都是个中高手。
可这次,她有事儿找他,公事,且是为了圣熙,她并没有多想。
到了嵌着裴劭名字的铜牌的门前,她顿住脚步,习惯性地深呼吸,抬手敲门。
可就在这时,门里面爆出一阵异常响动。像是在砸东西,动静不小,允洛的手不得不在离门不到一厘米处停下。
然后,声音停了,却在下一秒,极其刺耳的一个声蓄,谋已久的重重敲击进允洛脆弱的耳膜。
“哐当——”
允洛对这个声音异常熟悉,那是重物砸在人身上的声音,带点闷响,堵住人心肺一般。
允洛想,里面的人应该正歇斯底里着,迟疑了一下,她并不想多管闲事,掉头欲走,却听得门里传出一个女人几乎是凄厉悱恻的哭声。
她不禁停了停,突然门被人拉开。
允洛心脏几乎跳出要嘴巴,可这门却只开了一条缝儿就没再动了。
“别走,你给我把话说清楚!!”
这声音,应该是来自那个哭着的女人。悲痛中是阴狠。
“等你冷静了我们再谈。”
是裴劭。
他的声音疲惫,无奈,隐含不耐。
这个女人,应该是她的未婚妻。允洛还记得那个第一眼看上去脸孔俏丽、神色高傲的女人,这样的女人,竟会跑到这种地方来大吵大闹,想来不可思议。
“她有什么好?她不过是个人尽可夫的妓女!”
初听此言,允洛的瞳孔不受控地一阵紧缩,手也猛地握紧,指甲一下子就抠进了掌心。可很快,她松开拳头,身体放松下来,对自己笑了笑。
应该是在说她吧?
“你才来中国多久,人尽可夫这么下作的词都会用了?是我妈教你的?”
他似乎笑了一下,有笑声传进一门之隔的允洛耳朵里。笑着的声,却令人霎那间毛骨悚然。
“你怎么可以……怎么可以……”
“那我妈有没有告诉你,那个人尽可夫的妓女,她儿子也嫖过?嗯?”
“如果……如果这件事传到伯父那里……”
“原来我爸还不知道?你想告诉他?”
“……”
“这样也好。我妈开不了口,你开口去说,也好。我爸疼你,他不会怪你。”
“你……”
允洛无法猜测此时裴劭的表情。到底是什么样的男人,会让一个爱着自己的女人恐惧到了如斯狼狈的地步?又是什么样的女人,会让这个男人,变成这样?允洛想:是她吧!
她这一次,终于成功地转身,离开了。
身后一切的吵闹和非议,被她伤了的人,都被她抛下了。
她要回圣熙的病房,那里才是她该呆的地方。
她紧紧捉着他的手腕,一个女人的力量,原来也这么不可小觑。
她颤抖的嘴唇几欲成言,却都说不出一个完整的句子,只是把全身力量聚集在一双手腕上,挽留他。
“Gigi,”他伸手拨一拨她额前刘海,他记得,她曾经很喜欢自己的这个小动作,“放手。”
不是恳求,不是命令,他没有表情。
她却因他触着她额头的手指而不受控地啜泣出声。
女人歇斯底里,风度全失,她从没这么狼狈过。却原来是因为还未碰到这个男人。
“你怎么可以这么狠心?你到底……到底有没有心?”
他手停在半空中,笑了笑,“我的心,不在我这里,你要找它?连我,也找不到它。”
男人的声音苍茫,眼里是无法掩饰的虚妄,喟叹至此,Gigi朦胧泪眼抬起来。
面前这个男人,强势的样子,脆弱的样子,干戈寥落的目光……她怎么放得下,怎么收得了手?
裴劭说完,一指一指地扳开她的手,将自己的手腕从她的掌握中得回来。
这一次,他开门出去,她没再冲上来抓住他。
因为彼此都已心知肚明:一切的一切,都已经无法挽留。
裴劭走出办公室,没有回头,里面那个女人,他是伤得彻底,现在,以后,都再不会有回头的机会。
他想出去透透气,抬眼看了会儿走廊外侧玻璃墙体透进来的天光,冬天,真的是很适合分手的季节,寒冷的时候,伤口比较容易愈合。
他笑一笑,这个想法其实极其愚蠢,只要是伤口,便没有痊愈的那天,即使皮肤表层没有留下疤痕,但皮肤下的每条肌理,都有损伤的痕迹,那种痕迹,不会消失。
他转身朝走廊另一侧走。
然后就看到一个女人缓步前行的背影。
他看了会儿女人纤细的背影,甚至还看了会儿女人投在地上的一点反光的阴影,直到她消失在了楼梯拐角,他才收回视线,掉头朝另一边走去。
两不相见,是裴劭现在所能想到的,对于他心里那个已经开始结痂的伤口来说,最好的镇痛方式。
【72】对谁残忍
爱要有天份
我在学着放任
对谁残忍
我没有分寸
允洛坐在草地边的石凳上,圣熙出院,越早越好,她不想拖时间,所以她今天必须得见到裴劭。在允洛此时的角度,正好可以看见楼栋里出入的人,也可以看见不远处的停车区。
等裴劭的未婚妻离开,她还要去一趟裴劭的办公室……
她早就不介意自己是不是会变成自私的女人了,为了自己的爱情自私——她强迫自己做到。
却没有料到,从楼栋里出来的人,是裴劭。
裴劭从一楼的另一边出口出来,绕了个大弯,到停车位去取车。Gigi来医院这么一闹,他今天下午的班是不用上了,他不想让同事看笑话。
自己又何尝不是一个笑话?——
他突然想到,心头立刻泛出一阵苦涩。
到了自己的车旁,他才发觉车钥匙还落在办公室里,忘了带出来。他很久没有这么狼狈过了,可偏偏再度遇到了那个女人,于是只能注定再度陷入无法自拔的狼狈中。
他从兜里摸出烟盒和打火机,靠在车头抽烟。这小小的银质火机,握在他的掌心,他吸一口烟,摊开掌心来看打火机。
它是Gigi送的。
他定定地看了这火机片刻,转手将它扔进不远处垃圾箱里,可惜准头颇为差劲,火机碰到垃圾桶边缘,立时弹出老远,无声地砸进停车区旁边的沙地里。
他走过去,蹲下身,烟叼在嘴里,捡起它。
就在这时,一双鞋出现在裴劭面前。
他顺着这双鞋向上看,最后,视线定格在允洛的脸上。他顿时有些不知所措,在沙地上摁熄了烟头,这才站起身,思忖片刻,说道:“真巧,在这里碰到。”允洛不知他在想什么,只觉得他脸色很古怪,令人不敢看他的脸,于是允洛索性偏了偏头,找他身上的其他地方来看,最后,她盯着他衣服胸前的品牌logo说话。
“我找你有事儿。”
两个人找了处地儿坐下,树荫下,两个人的脸都显得有些斑驳。
裴劭又想抽烟,幸好他把打火机捡回来了,他此刻需要烟,需要冷静。他抽出一根烟,偏头问她:“介意么?”
她摇摇头,说:“也给我一根。”
他脸上闪过一丝讶异,不过那也只是一闪即过,把手里这根递给她,替她点燃了,自己又抽出一根,点燃。
允圣熙坐在窗台上,他刚才刮胡子的时候被刀片划破了下巴,护士已经帮他包扎好了。
他真的是不能久站,甚至坐久了脊椎都会痛。允洛那时候一从厕所出去,他就再支撑不住自己的身体,身体一歪,就在自己脸上划了一道口子。
自己快成废人了。
他摸一摸自己下巴处外延面粗糙的OK绷。
允洛不在他身边的时候,时间变得很难熬,可他也知道,席末说的对,她是需要呼吸自由空气的人,没日没夜被自己绑在身边,她并不会快乐。
那就换他痛苦好了。——
他已经学会了这样安慰自己。
这时,病房门被人缓缓推开了。
他嘴角牵出一抹微笑,朝着门那边投去视线。可他在看清了来人后,笑容敛去:“请问你是?”
站在门外的是个陌生女人,笑容谦和,并没有回答允圣熙的话,而是直接走进了病房,反手将门带上。
“你好。”她说。
允圣熙看着这位笑容无害的不速之客,脸上没有表情,眉心蹙起,眼中是一点点迷茫,混杂着一些不耐。
“有事?”
他从头到脚将她打量了一遍。看她的打扮,她应该不是医生或护士,也许是记者,或者歌迷。——
允圣熙猜测。
这个女人,直到走到了允圣熙近前才停下脚步。此时两人之间的距离已经很近,允圣熙看清了,这个女人脸上的泪痕。泪痕不是很明显,因为她似乎用粉底将它们盖住了,但她的眼睛,还是通红的,应该是不久前才痛哭过。
这张年轻美丽的脸上,被掩饰了的眼泪的痕迹,触及了允圣熙心里的怜悯,他神色不再那么充满戒备,却还是没多少友善。
“你好。”这女人又笑着说了一遍。
允圣熙不知如何回答,只能道:“你好。”
“我叫Gigi,是裴劭的未婚妻。”
裴劭隐约觉得,此时的场面似曾相识。
两个人坐在隐蔽处抽烟。烟雾适时填补眼前和心里的空白。
应该还是在彼此的学生时代,她被留校查看,他去找她,然后两个人躲起来抽烟。
与那次不同的是,这次是允洛来找他。
“说吧,什么事?”
他的声音从烟雾中升起来,淡淡的,轻轻的,带着关怀。
她也在吞云吐雾。很久没碰过烟了,此时抽的又是烟味浓烈的万宝路,所以她抽的格外小心翼翼,怕自己会咳起来,却又不得不抽。
有的时候人会没有一点点发出声音的欲望,现在她就是这样,陷入一种无声的屏障中,心却是前所未有的踏实。
她从来不能够以坦然之心面对这个叫做裴劭的人。学生时代的她,不敢面对那个叫裴劭的男孩,现在,允洛是不敢面对这个叫做裴劭的男人。
他们两个人,从20岁,到30岁,或许,从没有真正交心的一刻出现过。
允洛收回了有些混乱的思绪,捏了捏眉心,道:“我想让圣熙提前出院,本来我是去找汪医生签同意书,可他不在北京。”
汪医生出差前麻烦裴劭暂时兼职负责一下脑外科的事务,裴劭听允洛这么说,心下明了,低着头,很快回答:“同意书我会帮你签。”他回答的太爽快,不问原因,不像刚才那个助理医师劝她别让病人转院,允洛一懵,许久才说了句:“谢谢。”
“什么时候要?”
“尽快。”
“那好,我签好了给你送过去,送到——”他迟疑一下,“——送到他的病房,还是……?”
“你签好了给我个电话吧,我去你办公室取。”
他点头。
办完了事,她不想再多做停留,也不想耽误他时间,抽完了这支烟,她便起身。
允洛摁吸了烟,“再见。”
她嘴里有烟味,说话的同时,烟味传进了他的鼻子。
他笑一笑,是真的在笑:“以后还是别抽了。抽烟对皮肤伤害大。”
说完,指一指她的脸。
她错愕片刻,也笑一笑,但姿态勉强,摸一摸自己的脸。
“你也是。”
裴劭突然间觉得,他们两个,就像是多年的老友,彼此之间有一定默契,却并不十分亲近。他是该满足的,不是吗?这时,几个穿着病号服,追追打打的孩子跑进了他们的视线。
允洛和裴劭坐着的这片地方,道路略有些崎岖,孩子们只顾玩乐,不看路,跑在最前头的其中一个小孩子被古树生出地面的根部绊了一跤,眼看就要摔倒,裴劭眼疾手快,一个箭步冲上前去,伸臂拦在孩子胸前,止住孩子向前倾倒的势头。
可孩子的膝盖还是磕着了,那里磨破了皮,开始流血。
小孩子抽抽鼻子,像是要哭,裴劭手忙脚乱地扶正了他:“乖啊,别哭。”
没用。
孩子不听他的,一颗豆大的眼泪滑落眼眶,“吭哧吭哧”地抽噎起来。——
这是嚎啕大哭的前兆。允洛对此了解,几年前,住在她楼下的那个晨晨也是这样,怕疼又爱哭。
允洛蹲下身,用柔软的指腹摸一摸孩子的脸:“男孩子要勇敢,知不知道?”孩子抹了把泪,却还是哽咽不止。
“你是勇敢的小朋友,是不是?”
允洛把他的脸擦干净,指一指躲在后头的其他孩子,又说:“你看,你一哭,你的朋友都怕怕的。你不想他们怕,是不是?”
……
一番话,孩子终于被安抚了,乖乖的走回到其他小朋友之中,继续玩游戏,似乎已经忘记了刚才的伤痛。
裴劭对允洛竖起大拇指。
她笑一笑作为回应,笑容已经算是这半个月来,裴劭见到的为数不多的,她的笑容里,最真挚的一个笑了。
他心中不禁一阵温软,语气也欢快起来:“将来你的孩子一定很幸福。”
说完,两个人一齐愣住了。
他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却一时之间不知该如何改口,嗫嚅着,张了张嘴,却想不出要表达的词汇。
又一次的不欢而散。
裴劭脸微僵:“我……”
允洛异口同声地说了个“我……”之后,彼此都没了语言。
“我先走了,”裴劭说,“再……”
他突然噤声,视线越过允洛的肩,投向她身后某处。
允洛刚开始还有些不明所以,可见到他目光很是古怪,心里顿时一紧,心尖揪紧——
那是很不好的预感。
站在不远处的允圣熙高声喊了句:“洛洛。”
允洛受惊一般地回过头去。
她像一尊无生命的石雕,睁着惊恐的双眸,看着允圣熙一步一步朝自己靠近。
允圣熙轻轻拉住她僵硬冰冷的手,稍微用力握住,朝着同样呆愣在那的裴劭说:“对不起,我们先走了。”
允洛回到了病房。
当门在她身后缓缓合上的时候,她不受控地颤抖起来:“圣熙……”
他在笑,可她不知道他为何要这样,她怕这样的允圣熙。她宁愿他朝自己大吼,那样她还能明白他此刻心里在想着什么,现在的允圣熙,沉默,她觉得无比陌生。
而这个门后,他们此时站着的这个地方,还存储着允洛不好的记忆。
他的手突然伸过来,她以为他要打她,偏头躲闪。
他的手僵在半空,许久,才恢复过来,伸过去,搂住她。
“我不会打你,真的,不会了。”
他抬起她下颌,对上她因惊恐而紧缩的瞳孔。
他亲亲她嘴巴,啄了一下她的唇角,微笑着说:
他的语气,不是命令,不是乞求,他的眼睛,诚恳无比的望进她的眼里。
她肩膀一颤,不可思议地看着他,就像在看着一只怪物。她这样的目光灼伤了他,可他忽略掉她这样的目光,温柔地继续吻她,重复刚才的话。
“洛洛,为我生个孩子。”
【73】痴了疯了
允洛想要让自己以为听错的机会都没有,允圣熙低柔的声音魔魅一样在她耳边重复。
“洛洛,为我生个孩子。”
她慌忙地抬头看他,他神色认真,隐隐透着紧张,面前这个男人,这副模样,令她忽然之间哑然失笑。允洛嘴角有笑意,盯着允圣熙窘黑的眼,“圣熙,不要开玩笑。”她真的是把这当作玩笑的。孩子至于他和她,是万万不可能的。
她的笑容彻底激怒了他,他猛地攫住她脆弱的下颌,准确地抓住她想要抵抗的手,她的颚骨被捏的生疼,隐含怒意的声音在她耳畔响起:“为什么不行?嗯?”
她的身体被他用力钳制在怀里,她尽量安抚他,她知道圣熙会听她的话,他一直很乖,偶尔的暴戾也只是因为对她的不确定:“圣熙,你先放开……”
允圣熙蓦然矮下身来,瞬间攫住她的唇,牙关随之紧紧咬上蹂躏着她饱满温香的唇。允洛唇上一痛,紧接着就有腥甜的液体顺着她的唇角流进口腔。
他一瞬不瞬的盯着她的眼,瞳孔里闪烁着时明时灭的光。允洛死咬住牙关,不肯他再进犯。她不松开牙齿,他便继续在她嫣红如血的唇上肆虐般厮磨。
她疼得的身体轻颤,眼眶之中翻滚着水雾。他看到她隐忍不落的泪,眸光一怔,动作一顿。这一切都没逃过允洛的眼睛,她知道此时是和他讲道理的最好时刻,可她刚挣开了他略有松动的牵制,他却突然受惊一般,猛地扯住她的胳膊。
他抓住她外衣拉链猛地一划,迅速剥下她的外套之后双手分别攫住她线衫两头嚯然一撕,线口的扣子立刻四散蹦落开,噼里啪啦地落在地上。
“住手……”这样的允圣熙她根本无力招架,他的手已经伸进她的内衣里,可她除了眼睁睁看着,甚至没有勇气推开他。
“不要什么?”他愤恨地拧眉盯着她,“他已经要结婚了,你还想怎样?嗯?”
说话同时一惊解开她胸衣,指间死死揉捏她柔软的核心。
他……
结婚……
她豁然醒悟,慌忙问:“你听到了些什么?”
他不答,俯下脸来紧紧贴着她的脸,对着她的耳后粗喘着呼吸。
“不管你听到什么,都不要相信。”
她乞求的抬眸,他视若罔闻,虚妄的眼透着阴翳,手已经解开她的裤头。指尖触及她的肌肤,引出她一阵惶恐的战栗。她阻止,手臂却被他一下子反折到身后,她忽然失去了力气,那样任由他残忍的游走。
他的唇齿厮磨至她的脖颈,他的嘴唇贴在她皮肤下跳动的血管上,张口咬住,兽一样。
“求你……不要。”
她无法自禁地颤抖,他却忽然提住她的腰,猛地扳过她的肩,把她整个人翻转过去,将她压向门背。
她身上的衣服被他一件件剥除。
在进入她身体的那一刻,他听见她的喉间有兽一样的悲鸣。他扳过她的脸,吻去她的泪,顺势箍住她的腰身,望进面前那双因雾气满布而无法穿越的瞳孔,声音带着难耐的喘息:“你是我的,要毁也只能由我来……”
恐惧在她的眼里瞬间转化成令人眩晕的美丽,脆弱而诱惑。她没有动,任由他残忍的动作,她的眼泪自行落下,再不受大脑控制,滴在她自己身上。他看不到她泪眼朦胧的样子,将她下身用力按向自己。
她的身体迟迟无法动情,他蛮横的闯入,猛一挺身,进入到她干涩的深处,引出她一阵痉挛,身体痛到无力,他的身体紧紧贴住她裸露的后背,架住她几欲倾颓的身体,他抱住她的小腹,勾起她的下身。
她无意识地发出哽咽的声音,他略一低头就咬住她光洁的肩头,牙齿一寸一寸侵进她的皮肉,野蛮的器官更加激烈的顶入,身体滚烫的中心更加激烈的契合在一起。
她肩头的血滴在他的腕子上,他抬起手,深深看一眼那血红流转的印记,然后把手送到嘴边,将带着彼此体温的她的血,吮进自己嘴里。
她的味道占满他的舌尖,他低头,含住她肩头那一枚伤口,略一撕扯,更多腥甜的液体涌进他的口腔,味道异常的好。
她痛得泣不成声,身体的颤动通过结合处传到他的身体里。
他知道这样其实糟透了,他在犯罪,她在受刑,可如果只有这样才能证明彼此的存在,那他情愿拉着她一道堕入深渊。
伤口周围落下了他密密麻麻的吮吻,她像孩子一样,哭得闭住了气,偶尔才发出一声抽噎。
他的手绕到她胸前,握住她,手心感受到她的心跳,这时候的他才能感受到真正的安宁。
突然门外传来敲门声,一下一下,叩击在一个门板之外。
她的侧脸被迫贴在门上,无比清晰地听见敲门声,甚至几乎可以感受到门外人的呼吸,她又开始反抗,试图掰开他的手,可她的身体几乎悬空,只有脚尖勉强着地,他不松手,猛地推进她身体最底层。
她死死咬住一缕头发,止住几乎要冲喉而出的呻吟。他却拉过她的身体,她的身体不再紧贴门板,下一秒,他的手移到门把,马上就要拉开门。
她忙拉住他的手:“你疯了?!”
他是疯了,他搂住她,欲望仍旧还在一寸一寸往里挺进,他真想把门打开,让全世界都知道这里一对淫乱的姐弟,他们彼此相爱。
“你……好吵……”
他两指伸进她嘴里,堵住她的口,他的指尖深入,一下子触及到她的喉咙,她觉得恶心,想叫他别再折磨她了,可喉间却只能发出“呜呜……”的声音,可怜可悲。
她的眼泪滴在自己胸口,滴在他手上,他不管不顾,到最后她连哭都哭不出来,只好哀哀的求他。他也终于松开了桎梏住她的手,却原来只是要按低她的头,要她眼睁睁看着她被他占有,要她看着他一下一下深入她的体内。
她的体液顺着大腿滑下,她觉得羞耻,偏过头去不想看,他却捏住她下巴,不准她有丝毫躲避。他将她的身体翻转过来正对自己,他抬起她一条腿,缠绕在自己腰杆上,又一次进入。
强加的痛苦与情欲让她身体内部濡湿,因而这次将他的器官纳入,她并不觉得很疼,只是麻,麻到了心里。
【74】还是恨吧
门从里面打开了一条缝隙,又迅速关上,不过是一秒钟的时间,却足够让裴劭听见里面人压抑的喘息,看见那个男人沉溺于情欲之中的双眼……
裴劭甚至听见她的声音:“你疯了?!”
裴劭的手停在半空中,随即一点一点的紧握成拳,垂在腿侧的手紧紧捏着那张出院证明,几乎要把纸张捏破。
他在敲门,而门里那对男女还没完事——裴劭忽然想到,这是多么的讽刺。他猛地收回手、转过身,大步朝走廊尽头的楼梯走去。
他没有看路,撞到了一个护士。
那个护士吃痛的捂住被撞疼的肩膀,看着裴劭,然后略带惊讶地开口:“裴主任?”
他被她这么叫,稍稍恢复了一点理智,看了眼面前的护士,“对不起。”
护士喜笑颜开,笑着揉一揉肩膀,道:“没事儿!裴主任你来找允洛呢吧?”
裴劭脸色一僵,低了低眸,沉默片刻,之后便把手里的那张出院证明递给护士:“麻烦你把这个交给允洛。”
护士疑惑地瞅了他一眼。平时连沉默都极温文尔雅的裴劭,此时看来甚是冷戾,眼神阴恻,她在他的目光下不禁打了个冷颤,赶紧接过那张出院张明。
裴劭很快离开,留下护士一人,不自觉的回头去看他的背影。
允洛知道,哭一哭就不会那么难受,可现在她连哭都哭不出来,眼神无法聚焦,耳朵听着允圣熙高潮中隐忍的闷哼,身体感受他在她深处的迸射。
他退出她身体的时候,她站不稳,一下子跌坐在地上。她是这么的狼狈,身体稍微一动,就有液体从体内流出,顺着黏腻不堪的大腿滑落在地。
他没有扶她,因为他自己也没有力气再站着,他扶着墙坐下,坐到她旁边。两个人手臂挨着手臂。他的瞳孔里没有光,漆黑一片,无限寒冷,无限哀愁。他伸手触碰她肩上那一枚伤口,她立刻痛得缩了缩身子。
他把她的脸扳到自己面前,碰一碰她破损红肿的嘴唇。
“我真的是疯了……”他淡淡的说。
她没有回答,也没有看她,轻轻侧过去,柔顺地靠在了他肩上。他抬起手,环住她的肩膀,掌心搭在她另一边肩头上,细细抚摸。
许久,他问:“恨我吗?”
她枕着他的肩,摇摇头。
沉默比争吵更让人觉得折磨,他打破沉默:“还是恨吧!”
人是很奇怪的动物,他们总是需要一万个理由才能坚持爱一个人,却只要一个理由就可以放弃爱一个人。
爱情很容易到达尽头,恨却要深刻的多。
允圣熙转头看窗外,冬日里惨淡的阳光,竟能把窗帘都染白,真是不可思议。不知何时她也抬起头来,顺着他的目光看向窗外。
“有个女人来找过我。她说,你缠着他未婚夫。”
他突然说。
她心下已是了然,却已经没有力气再去否认。
在每个人的心里,总会有那么一个人,值得自己付出一切。可是最后呢?总有个环节要出错,错误来源不是他和她,而是别人的一句话。
她已经没有精力去理会这种事了。
这时,门外又响起敲门声。允洛吃力地支起身体,捡起衣服,扶着墙站起来,将衣服一件一件穿上。
允圣熙也站起来,整理好自己身上的衣物,再帮她捡散落在四处的她的衣物,他把她的胸衣捡起来,她伸手要接,他抬头看她:“扯坏了。”
然后把胸衣丢进了垃圾桶。
开门,门外是相熟的护士。护士见应门的竟是允圣熙,立刻激动起来。允圣熙杵在门口,一手支在门侧,并没有让护士进来。
护士颤巍巍的将出院同意书交给允圣熙:“裴主任要我把这个交给允洛。”
允圣熙接过同意书看了看,抬头跟护士道了个谢,正要关门,却见着护士并没有要离开的意思。他用眼神询问,护士脸立刻通红,结结巴巴地问:“能,能给我签个名吗?”
允圣熙关上门,他看一眼已从卫生间里走出来的允洛,扬一扬手里的同意书:“你想我提前出院?”
她点头。
“为什么?”
“离开这些人,重新过我们自己的生活,”她没有表情的说,也不看他,“你不想吗?”
他突然冲上去抱住她,她的骨头本来就跟散了架似的,又被他紧紧抱着,真的疼,疼到它的身体又开始颤抖。
他说,声音像是在低沉地悲鸣:“我不会说对不起……”
亏欠你的,用一辈子去还。互相折磨也好,互相猜忌也好,那也是一辈子。
厕所里有小型淋浴器,她的衣物再度被他褪下,因为记起刚才他的强迫,她的身体变得有些僵硬。
他吻她一下,把淋浴器调到合适的温度。
他为她清洗身体,动作温柔。
她的身上布满青紫的痕迹,最严重的淤青在她的肩上,她红肿不堪的胸口留着他的齿印,他只是用指尖轻微的触碰那里,就已经疼得她死咬住嘴唇。
他躬下身子,嘴唇凑到她的胸部谦恭地含吮。
他衣着完好,她却已经再度赤身裸体,她害怕他粗暴的对待,在花洒的水柱下,往后躲,双臂挡在胸前。
他没有强迫,自行脱了衣服,站到了花洒下,然后伸手将她拉到身边,他看着她的眼睛,将她揽向自己。
她喘着粗气,她自镜子里看到自己现在这副模样,眼睛红肿,嘴唇被咬破,脖颈处大片斑驳痕迹,泪痕未干,头发被水打湿,黏在脸上,真的很丑。
她转身背对他。
允圣熙从镜子里看她,视线透过镜子,看她的脸,看她的身体,然后缓步上前,从后面吻她,不时地抬头,看着镜子里的她。
他的手就覆在她腹下,让她的腿微微张开,随后占据了她紧致的内里。
接着,又是抬头,看她的反应。
她闭上眼,咬着唇,两颊绯红。
允圣熙无声地长舒了一口气,将她抱到洗手台上,拉住她的双腿,分开弧度,将她对正了自己,握住自己,进入了她的身体。她的腿原本无力地垂在他腰身两侧,此刻进紧绷着,无法放松。
他不再动,温柔地谦和地吻她,她终于放下心来,把自己交给他,谁知他紧接着却又按下身体,再一次深深进入她体内。这一次的冲撞是真的用了力气,他似乎对她毫无怜惜,又好像要把一直以来所有的不耐一下子宣泄进她身体里。
她疼痛极了,歪着头看他,他抬起头,亲一亲她,放在她腰上的手慢慢伸覆到她胸口上。
她胸前美好的曲线慢慢握进他的手中,饱满柔腻的触感盈满掌心,他满意的低低喘息。她的乳首在他并不温柔的抚触下悄悄挺立,他觉得热度在下腹汇集,原本就异常挺直饱胀得为器官更是变得硬挺到令他无法忍受的地步。
他迫不及待地低头,双唇顺着鼓胀的曲线滑过,最终含住一颗蓓蕾,吮吸,继而咬在牙关中,用齿贝磨合。
她倒吸口气,感着到他缓慢的进入,瞬间绷紧了大腿,难耐地嘤咛出声。他在她体内搅动,她坐起来,疼痛又酥软,抓住他劲瘦的手腕,乞求地看着他,冷汗涔涔。
她被自己的激情濡湿,闭着眼,尖锐的胀痛自下体含衔处传来,她蹙起眉,咬着唇不呻吟。
身体内部汩汩的热流被他翻搅,她感受着他战栗,感受着他迅速拔出的一瞬,迸射在她的大腿上。
她的牙齿陷进他的肌肤。
现在,两个人,彼此肩上,有了对方的印记。
缓缓的,情欲平复,她无力地松口,可牙齿早已咬破他的皮肤,骨血相连,汁液相溶。
她的嘴唇鲜艳异常,是他的血,被她舔舐进嘴里,味道苦涩。她坐起来,身体又酸又软,几乎支撑不住,被他搂过去。她浑身湿漉漉,彼此的汗水和□交织,黏腻难耐,她不舒服地挣了挣。
“乖,别动。”
他下颌抵住她头顶,双臂收紧。她的身上全是他的味道,令人迷恋。
“我……”
她一说话,便被他吻住。
【75】爱我或不
明天出院。
一切都会结束。
允洛想。
事实也许真的是这样。
允圣熙没再碰她,甚至,他也许只想亲一亲她,但只要允洛微微别开脸去,他便不再强求。
她晚上回了趟家,打扫好了房间,算是迎接圣熙的出院。之后她实在太累,就在家里睡了,没有回医院。
允洛睡在刚换上新罩子的沙发上。窗帘没拉,外头的月光无遮无拦地照射进来。她看了会儿落在床沿处的月光,自己所处的位置,正巧在月光无法触及的黑暗处。
她觉得有些迷茫,眼睛酸涩,伸手摸一摸眼角,微微濡湿,却落不下泪来。
她闭上眼睛,很快睡着。
觉得累,身体,心,都疲惫不堪。
耳边一点声音都没有。窗户、墙体,隔音效果都很好,她也没开暖气,和衣睡,很冷,她裹紧大衣,缩成一团,可还是冷,她鼻子有些堵,嘴巴呼吸出可见的白气,可她一步也不愿动,更不想起身去开暖气。
想着,忍一忍就过去了。
虽然累,但允洛睡眠又是极轻浅的,一点点动静就把她闹醒了。
她在睡梦中隐约听见开门的声音,她已经渐渐转醒,却不愿抬眼。随即,是开暖气的声音,之后,她脚边的沙发陷了下去,她的脚腕被人提住。
来人帮她脱下鞋子。
俄而,一双臂弯分别环住她的肩膀和膝弯。允洛被人抱了起来。
这个时候,她不得不睁开眼。
允圣熙见她睁眼,一双眸子清清亮亮,泛着盈盈水光,他一时愣住,随后笑一笑:“吵醒你了。”
她没说话,重新阖上眼,双手环上他脖颈,脑袋靠向他锁骨,柔顺地依偎。他看着近在咫尺的她的脸,细细地打量了一会儿。
乖顺的眼,轻抿着唇,那样放松,毫无防备,看了让人觉得异常安心。他一时没忍住,脸贴过去亲了亲她额头,随后抱着她往卧室走。
她的额头是凉的,他的唇烫,熨热她额头上那一块皮肤。
允圣熙出院一月,搁置的巡回演唱会开始重新策划。
他很忙,允洛却闲在家里几乎要发霉。演唱会首站选在北京,她去看了演唱会,坐在工体,离舞台最近的位子上,他只要朝底下扫过一眼,就看得到她。
允洛就在这不远不近的地方,看着舞台上艳光四射的允圣熙,耳边是10万人体育场内震耳欲聋的欢呼声,欢呼声几乎都要淹没掉允圣熙的歌声。
劲歌热舞的间隙,允圣熙唱抒情歌。
允洛觉得他唱歌的时候,正一瞬不瞬地看着自己。
冰冷的冬日,这天夜晚,室外气温零度以下,却浇不灭所有人的热情。
允圣熙一曲完毕,换装过后,又要带来一首快歌,他站在四面立体环绕的舞台,挥汗如雨,衣领随意地扯开。
歌曲冷调的钢琴独奏响起,下一瞬,又是引发体育场内一阵热烈欢呼——允圣熙的成名曲,《love me or not》
整个band立在允圣熙身后,电吉他手执着划片,在弦上一划,Rock的第一个重音奏响。
就在这时,允圣熙突然走到了舞台外延,低头寻找到观众席上的允洛。
他大声问:“Love Me or Not?”
说完,他抬起手,把麦克风对向最远处的观众席。
下一秒,所有人都尖叫了:“Love!”
他又问一遍,声音更高昂:“Love Me or Not?”
他就这样紧紧盯着允洛,再一次把麦克风对向远方。
麦克风立刻将歌迷尖叫汇成的音浪收音:“Love!”
“Love Me or Not?”
允洛周围的歌迷全部从座位上站了起来,亢奋异常:“Love!”
允洛也站了起来,跟着所有人朝着舞台大声喊,“Love!”第一次歇斯底里地呼喊,她几乎要把整个灵魂都交付到自己的声音之中,她在朝着他大声呼喊:
我爱你。
不管周围这些人的存在,我可以大声地承认,无所顾忌地朝着你吼:
我爱你。
没过多久,音乐前奏渐渐消弱下去,副歌的rap部分即将出来,就在这时,允圣熙将麦克风对到自己嘴边,以与此时现场气氛完全不搭调的深沉嗓音,缓慢的说道:“I love you,too.”
允圣熙一句话,立刻又引发场内连绵不绝的尖叫。
允洛安静地坐回位子上。听到他这句话的这一刻,世界瞬间暗淡了。她只感觉到眩晕,耳朵自动屏蔽掉在周围闹嚷的音乐与人声,只留着他的那句话,在脑子里回响,一遍又一遍:
“I love you,too.”
短短一句话,缓缓吐出口的每一个字,都扎进她的心脏,和心跳同一频率,令心口每跳动一下,都带来甜蜜的刺痛。
我,也爱你。
这时的允圣熙,温柔如水的视线猛地从她身上转移,一转身,随即跨上一旁升降台。
“我想找到一个理由让自己平衡
像你想找到一个借口让我接受
我知道你现在的想法
你却不知道我现在的感受
黑色之外,风是冷的
属于你的陷阱
我坠入
并列,受伤
你爱我
或不
我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你爱我
或不
喜欢游戏的你,请告诉我
你爱我
或不
我不知道应该做什么
你爱我
或不
我应该做些什么
你爱我或不
如果我醒来,我将不再悲伤
你爱我或不
爱我或不
爱我或不
…………
……”
演唱会结束,午夜12点。
再热闹,也敌不过散场后的冷清。庆功宴结束,允圣熙重新回到舞台。他有个习惯,每一场演唱会结束之后,他都会回到这里,躺在空旷无物的舞台上。
之前无数次一个人回到这里,因为在他看来,热闹的氛围只会让自己显得更落寞,何不如躲到这里,起码没有那么多残酷的反衬。
这次,不一样,他身边有允洛。一个他可以爱,可以拥抱的女人。
可是为什么,还是觉得自己是孤身一人?
允洛四处寻圣熙,最后在舞台上找到他。
他躺在地上,还穿着演唱会的打歌服。
身上衣物单薄,浆洗过的白衬衫、领带扯开、外套被丢掷在一旁,头发被夜间的冷风吹得极乱乱。
他的脸,已被冻得苍白。
“怎么跑这来了?”她伸手想要拉他起来。
“快起来,这样会着凉。”
他看着头顶上方的允洛,拉住她递过来的手,微微一笑,用力将她拉下来。允洛有些笨拙地跌坐在允圣熙身上。
允圣熙坐起来,双臂环绕着护住她。胸腔有被她的背脊碰撞时,真实的疼。
他呵呵笑,她挣扎着要站起来,刚支起身体,就又被他搂回去。
她知道挣不过,索性乖乖呆在他怀里。
他原本觉得这月朗星疏的夜空已足够好看可原来更好看的在这里,于是目不转睛地盯着她看。
允洛被他看的心里犯憷,“看什么?”
她点一点他鼻头,问。
他不答,也不收回视线,许久才说:“真怕你就这样消失了。”
她笑他:“怎么可能?”
她的眉眼,带点宠溺与无奈,是他许久不曾见过的风景。
他压低肩头,身体一翻,就将她放倒在地,身体翻转其上,压住她。
“演唱会怎么样?”
他看着身下的她,问。
地上虽是冰冷的,但隔着厚厚羽绒衣,她感受不到寒意,反而是他的体温,真实的传递到她身上。
“很好。”
半天,她回答。
他对这个答案似乎很满意,眉眼微挑,旋即脑袋又压低了一点,离她也更近。
“那……奖赏呢?”
他竟然伸手向她讨奖赏,她哑然失笑,他却极其认真,表情甚至有些可怕,她被他这样盯着,笑容敛去,正了正脸色,问:“什么奖赏?”他似乎笑了一下,一低头,就是一记长吻。他触着了她的舌尖,心想,她刚才是喝了酒吧?她的口腔里有香槟的气息,醉人。
一吻结束,他吮一下她的下唇。他对她的身体太了解,知道如何讨她欢心,令她动情。她喜欢柔的吻,她下唇比嘴唇其他部分敏感。
他离开她的唇,看她的脸。她脸上很酷,但眼睛已带上魅惑颜色。
允圣熙站起来,随后将允洛拉起来,说:“咱们回家吧。”
“回家?可庆功宴……”
她没说完就被允圣熙搂了过去。他一手附在她腰上,另一手,若有似无地定在她的臀上,轻轻施力,将她的身子按向自己。
“我们回家,做……爱做的事……”
她脸一下子就红了,唇角微微翘起,带点讶异,剩下的则是满满的羞怯。他爱极她现在这个样子,低头,眼看又要得到一个温存热吻。
“……大家都还在会场里等着你呢……”
她抵在他胸口的拳头根本没有力气,软绵绵的,连她的声音,听起来也是酥软无力的。
他舔了舔允洛唇角,随后紧紧搂住她:“可我等不及了……”
他轻声应着,压抑着什么,渴望着什么,全部借由紧紧抵住她的那一份灼热表达出来。
密密实实的吻,落在允洛唇上,鼻尖,额头,下巴尖,最后,他轻轻咬着她的耳。
允圣熙开始抚摸她的后背,指尖顺着她的脊椎轻柔撩拨。
她轻笑,在他双臂之中转了个身,要走,却又被他扳正了肩膀,要她面对他。
他像是吻上瘾了,怎么亲都亲不够似的,唇齿纠缠之中,他的声音渡进她的嘴里:
“我多久没碰你了……嗯?”
她咯咯笑,拳头垂在他胸口,力道轻,他只当这这不过是欲拒还迎的小把戏。
“讨厌……”
允洛刚被放开嘴唇,刚说了两个字,就又被他吻住。
允圣熙的嘴唇一点一点的辗转,呼吸喷在她凉薄的肌肤上。
“圣熙……”
她正欲出声阻止,一阵嘈杂的脚步声传来。允圣熙猛地把允洛藏到身后,下一秒,转过身去。
不多时,几个拎着酒瓶的人出现在了舞台上。
“到处找你呢!怎么跑这来了?”
“里头太闷,跑这来歇歇。”允圣熙紧紧握着允洛的手,漫不经心地说道。
允洛的手被他紧紧握在掌心之中。他的手给,她安定的力量。她站在他的身后,心情渐渐平静下来。
那人“哦”了一声,也没当回事儿:“那咱一块儿进去吧,你姐刚还找你来着!”
之后就下舞台去了,可走了几步,又觉得不对劲儿,回头看,见允圣熙还杵在原地不动,姿态甚是别扭。
再仔细一看,他立时嬉笑起来:“哟,原来还藏着一个呢?”
允圣熙不说话。
“谁呢这是?”说着,又朝允圣熙身后探了探。
舞台上光线不太好,乌漆吗黑的,允圣熙又把身后人藏得极好,唯一可被窥见的,就是那女子脚上一双漆皮的浅口单鞋。
这双鞋,他似曾相识,但又想不出是在哪里见过,又耐不住好奇地朝允圣熙身后探脑袋。
“你先回会场,我马上就过去。”
允圣熙握着允洛的手又紧了紧。
待那人不情愿地走远了,允圣熙才放开她的手。
她的手心早已沁出了汗,他低头问她:“没事儿吧?”
允洛摇头。
“走吧。”
她点头。
【76】它的降临
演唱会第二场,天津,允洛没有随行。
对允圣熙,她只说:“累,不想去。”
他也没有强求,要她在家里休息。
她最近都没什么精神,他也担心跟着巡回演唱会到处跑她会吃不消。
允圣熙走后第二天,允洛到医院做妇科检查。
她不知道检查的具体程序,只对医生说,想做B超。
医生盯住她的腹部,蹙眉:“我建议做血液HCG检查,B超可能暂时还检查不出来。”
她烦躁难耐,草草点点头。
之后,开单子,交费,抽血,等结果。
允洛坐在医院走廊的长椅上,手贴着腹部,心里凉成一片。
结果她已料到,怀孕。
听到医生笑着说恭喜的时候,她心里没什么感觉。
如果真要说感受,那么,她觉得,极其讽刺。
“以后记得定期回医院做检查,这样对宝宝……”
“你现在就可以到妇幼保健院去建卡了。再过两周,来检查,应该可以看到胎儿的胎心……”
“如果可以的话,产检的时候,你先生最好也来一趟……”
医生滔滔不绝,允洛不得不打断她:“我想把它打掉。”
医生愕然地看着面前这个一脸平静的女子,顿了顿,换上一副冷冰冰的面孔,才道:“想清楚了没有?”
想清楚了没有?
她问自己,却不知如何回答,于是只能沉默,沉默。
最后,她和医生商量,预约在三日后做人流手术。
走出办公室时,她听见身后医生小声嘀咕:“现在的这些个年轻人……”
她一路失魂落魄,直到走到医院大门口才停下脚步。
她手握着金属门吧,看着玻璃门上反射出的自己。
突然忆起刚才那医生的嗫嚅。还年轻吗?都已经30岁了。这张脸,看起来倒是极其年轻,却只不过是假象。
30岁,有了属于自己,和所爱男人的孩子,这样的人生,应该也算是完满。
可惜,这样完满的人生,注定不会属于她。
晚七点,她照例和允圣熙通电话。
此时此刻,允圣熙正在为半小时后的演唱会作准备。
演唱会半小时后开场,电话那头,他说,他已经在民园体育场stand by,等候上场。
“你听——”
他说完,把手机伸向外头,体育场内嘈杂的声音立刻通过听筒,传到允洛耳里。
“听见没有?”
他语气难掩兴奋。
允洛在这头无声的笑。心想,这个男人,其实也只不过还是个孩子吧,任性又执着,毫不掩饰情绪。
幸而他还有一个那么大的舞台,可以让他发光发热。
她的手覆上自己小腹。
对不起……真想你也能见一见他,可是……
没有可是,允洛想。
直到眼泪打在手背上,她才发觉,赶紧抬手擦去。
“我……很想你……”她叹息一般地说,一向淡然的语调里有一丝不易捉摸的疲惫。
允圣熙应该是愣住了,迟迟没有搭话。
许久,他迟疑着问:“你……哭了?”
本来只是无意识流下的眼泪,因为他这一句话,象断了线的珠子一般涌出眼眶,无法收住,她捂住嘴,害怕呜咽出声。
下一秒,有奔跑时手机震荡的声音从听筒里传来,嘈杂的声音渐渐远去。
终于,允圣熙到了个相对安静些的地方,喘着粗气说道:“别哭,洛洛,别哭!”
允洛用力摇头,捂住嘴,说不出话来。他关切的目光,似乎就在她身边,不管距离多远,总是可以落在她身上,有时寒冷,有时柔软。
那现在呢?
他是在用什么样的眼神看着她?
他看不看得到,她即将残忍地扼杀掉一个脆弱的、属于他和她的生命?
她不说话,他愈发急乱:“出什么事儿了?”
“没……”允洛紧紧握住听筒,“没……只是,想听听你的声音。”
他沉默许久,再开口,语气平复许多:“要不我抽空回去一趟?”
“不用,”她抹一把泪,语气已恢复正常,只是哭得闭住了气,鼻子堵,声音有些奇怪,“时间太赶了,你连开那么多场演唱会,要多注意休息才对,别跑来跑去。”
明明带着哭腔,却又是一副说教口吻,电话那头的允圣熙不禁失笑。
允洛心中期艾,听着他的笑声,只觉得眼中重新蒙上一层迷离水汽。她不敢再多言,“你去准备吧,挂了。”
说完,不待他有所回应便挂了电话。
三日后,手术。
这三天,允洛过得无比浑噩。
她躺在手术台上,双腿被架开。
金属器械互相碰撞,发出冰冷的声音。手臂上的皮肤被针尖挑开,冰冷的针头进入血管。
按照医生的提醒,她从昨晚开始就没有吃东西,可麻醉针打进身体过后不久,她还是泛起一阵想要呕吐的欲望。
她的甚至渐渐变得模糊,隐约听到有人在自己耳边说:“别紧张,放松,这只不过是一个小手术,睡一觉醒来,什么事都没了。”
头顶上,是手术专用的无影灯,她看着某一处的强光光晕,脑子一阵玄乎。
有什么东西,冰凉的,送进了她的下体。
接着,是某种液体,同样冰冷无比。
从未有过的惶恐一下子攫住她。
她不知道哪来的力气,凭借着最后一点清明坐起来,伸手扯下支在面前的帷幔,要解开束缚住脚踝的金属扣。
她被人按住。护士慌张的脸在她眼前晃。
“怎么回事?她……”
她无力甩开按住自己肩膀的手,只能尖叫:“我不做了,不做了!!”
已经准备好手术的众医生护士拿这个陷入疯狂的女人没办法,她解不开脚腕上的束缚,胡乱用力,把自己的脚勒出条条红痕。
最后,一个护士帮她把脚绊解开。
她踉跄地跌下手术台,慌不择路地跑出去。留下身后医护人员,面面相觑。
到底是什么力量,让一个女人,在这么恐惧慌乱的时候,一心只想着逃离这个地方?
允洛倒在手术室大门外。
极踝的裙子黑色大丽花一般铺散在地,黑色的衣裙的脖颈衬得一张脸惨白的吓人。
药效开始起作用,她靠着墙昏睡过去。再一次醒来,她躺在休息室里,她的左手,正被人紧紧握着。
她有些吃力的偏头,看见允圣熙一张憔悴的脸。
允圣熙见她醒了,似乎笑了笑,声音像在喟叹:“醒了?”
允洛看见他眼中满布的血丝,有些心疼的抬手,拨了拨他的头发,说不出话来,只好点点头。
她没有力气走路,他背她回去,小心翼翼地把她伏到背上,动作温柔,像对待孩子。
她很轻,穿的又单薄,纤细的胳膊抱着他的颈项。
怀孕的人,却仍旧这么单薄,这叫人如何不心疼!
他的双臂绕过她的膝弯,只觉得她的骨骼,似乎他一用力,就碎。
允圣熙觉得心口堵,哑着嗓子道:“那个孩子……”
他说不下去了,一步一步往前走,一只死咬着牙齿。
许久,她将脸依偎进他的肩膀:“我不能生下它。”
允圣熙脚步顿了顿,头略微偏向后,似乎想说话,可最终,他回过头去,重新迈开步子。
“对不起……”她紧了紧环在他脖颈,心口贴着他倾长的背脊,“……我,不能把它生下来。”
允圣熙感觉到,一滴温热的液体,顺着他的脖子,滴进衣领。
他终是停下脚步,回过头去,看着她脸上肆虐的泪水。
一个女人,哭得这样伤心,精致的脸上,是沉痛的卑怯与无奈。
他脸微偏,亲一亲她的唇。她的嘴唇是咸的,是她的眼泪的味道。
这个吻很轻浅,他的唇贴在她的上,迟迟不去,一滴又一滴,她的泪,在彼此脸上、嘴上蔓延,直到她颤抖着嘴唇离开,用力将脸埋进他的肩膀里。
他,一如既往,不知如何安慰她。
环住她膝弯的胳膊紧了紧。
一步一步,艰难地往前走。
就像他们之间的未来,走得,太累。
允圣熙开车门,把允洛放置在车后座。
从医院大楼走到停车场,短短路程,她竟然就这么睡着了,眼泪的刻痕还留在脸上。
他发动车子,从后视镜里看她。
她侧躺在后座,双腿蜷曲并拢,像个纤细笔墨勾成的问号,手护在腹部,小心翼翼地呵护着,脸上神态,温和安详又阒然。
什么时候,她变得如此脆弱?
记忆中,那个总把他护在羽翼之下,独自面对困顿,坚韧犹如蔓生植物的允洛,早已不复存在。
他握方向盘的手,松了又紧,终于能够将视线收回,专心开车。
【77】何处尽头
我太过认真
所以才相信所谓的永恒
所以才执着无尽的尽头
回到家,已是正午时间,此时的日头是一天之中最好的,暖洋洋的慵懒。
车子停稳,允圣熙回头看允洛。
她已经醒了,头靠在车窗上,不知道在看什么,也不知道在想什么。他轻咳一声,柔着声音道:“到了。”
允洛似乎这才反应过来,身一怔,回过头来看他。
她眼睛似有一时间的失神,眸子盯着他,许久才恢复清明。她没说话,径直开门下车。
午餐吃得很糟糕,允圣熙厨艺真的不行。
看见允洛突然扔下筷子跑去吐,他一愣,随后追上去。
她趴在流理台上,背影看来像极一只幼细的虾米,干呕声,水流声随即传入允圣熙耳朵,他走过去,抚着她的背轻拍。
她早上没吃,刚才也只喝了汤,呕不出东西来,因而愈发难受。
吐完了,允洛觉得胃部的炙热缓解了一些,她直起身,抽纸巾擦嘴,她身一侧,就看见一旁面色担忧的允圣熙。
也不知为何,她的胸口像是突然积了冰凉的气,寒冷直冲喉咙,她直觉眼睛又开始酸涩。
她看着允圣熙,笑一笑,抹眼泪:“真是的,不知道怎么回事,这几天老想哭。”允圣熙死咬住唇,缓缓的,摇摇头,抬手擦她眼泪,手指顺着她泪水涟漪的脸颊,移到她嘴边,为她拨开粘在唇上的一缕头发。
沉默中,允圣熙转身,开冰箱取食材,到另一边的流理池清洗。
从允洛的角度,只见到允圣熙紧紧咬合的下颚,绷紧的颌线,刀锋般锐利。
他似乎感觉到她的注视,却没有回头,只盯着手中食材,似乎没有什么事比清洗它们更重要。
允圣熙脸色严肃:“我刚做的你不喜欢吃。没关系,我重做。”
他洗菜,动作粗鲁,心里憋了气,眼中是执拗而无奈的光。
水流如注,水滴溅出来,打在她脸上和手臂上,寒冷。
她现在一点想要说话的欲望都没有,朝着他,无奈地点头,正转身欲走,却被他伸手猛地拉过去。
他湿漉漉的双臂紧紧环绕,箍住她的肩膀。
他的脸,紧紧贴着她的耳后。
她垂下眼眸,看一眼他横在自己锁骨上的手臂,他拥得她那样紧,那样用力,手臂上肌肉绷紧,肌理的线条清晰可见。
“生下来,好不好?”
他哑着声音说。
她一懵,想要回头看他,却被他狠狠贴住侧脸,让她无法回头。
“好不好?嗯?”
他继续道,声音里充满绝望,却又隐隐暗含着希冀。
他从身后密密实实的搂她,随即一手下移,搭在她小腹上:“回答我。”
她的小腹依旧平滑,瘦得可怜。
谁能想到,这样薄透的肌肤下,正孕育着属于他们的生命?
他的手,丝毫感觉不到,但他的心,却因为这个小生命的存在,而变得柔软。
所谓的,血脉相连。
允洛觉得自己又要哭了。
她真的很想不管不顾地放声大哭一场,任性的放任自己一错再错。
可惜不行,理智在此刻变得如此强硬和残酷,狠狠凌迟她和他。
谁料到事情会演变成这样?谁又希望,会演变成这样?
她的眼泪滴在他的手臂上,在他的皮肤上溢开。
他的手臂猛地一颤。
她感受到他紧贴在她背后的胸膛瞬间僵住,顿时觉得眼前灰暗一片。
“我们不能这样……我们……”
心里,凉腻的血液,无法镇痛。她无法成言。
她站在他身前,一动不动,如同一尊无生命的雕塑。
沉默片刻,她重新开口。
她的声音,像是被冷酷武装过一遍,听入允圣熙的耳朵,是那般的残忍。
她说:“我们已经很任性了……不能,不能连这个孩子的一生也毁了。”
他不可置信地垂眼看她。
那是他们的孩子啊!怎么可以,这么轻易就扼杀?
他一大早搭飞机回来,只为看她一眼,只因为她说,她想他。
他刚回到家,看到放在客厅茶几上的检查报告,天知道他心里有多高兴!
可随后的一切,却让他开心到无可方物的心,一点一点坠入冰窖。
他甚至连尝试都不用尝试,结果都已注定。
还有什么事,比无力回天还要让人觉得无奈?
他赶到医院,听护士说她没有做手术,他还以为,一切,都还有转寰的余地。
可原来,真的只是他的奢望。
从医院回来,一路上他都在忍,忍着不要自己感情用事。他知道,这个孩子,他们要不起。可是,怎么办?
他实在是割舍不掉。
她刚才还说,不能连孩子的一生也毁了。
一个“也”字,犹如一把刀,刺进他心口最脆弱柔软的地方。
她想说什么?
她想说,他已经毁了她的一生,不能再让他毁了孩子的一生?
允圣熙顿一顿,原本紧紧搂住她的胳膊慢慢无力,慢慢松开。
他自嘲一笑,叹息一声:“算了,你想怎样就怎样吧……”
那已经是他可以妥协的,极限了。
说着,允圣熙推推她的肩,“你先出去,我弄好了这个菜就出去。”
她被推着朝门口走了半步,她站定,回头,按住他放在自己肩膀上的手。
她拧着眉瞅瞅允圣熙:“我来吧。”
沉默许久,允圣熙脸部依旧僵硬,允洛勉强勾出一抹笑,捏他的脸:“你的手艺确实不怎么样,还是我来做吧。”
她洗菜,切菜,动作娴熟。
他没动,在她身后注视她一举一动。
她往锅里倒油,油面上开始冒烟,她一时晃神,直到锅里滚烫的油珠渐渐发出劈啪声,溅出来,才猛地醒过神来,油星溅到她的小臂上,滚烫的热在肌肤上爆开。
她硬生生受下这滚烫的疼,看着红肿的皮肤上渐渐起了水泡,她收回视线,执着锅铲搅一下锅底。
允圣熙看着允洛,噼啪的爆油声声入耳,随后便看见她肩膀猛地一抽,随后,她低头,愣愣地看着她自己的手臂。
看样子似乎被油溅着了,他下意识想要上前去,却只走了半步,便停下脚步。
这时,他听见她无波无澜的声音问他:“什么时候走?”
“……”
他死死咬住牙,没有出声。
隔不久,又听见允洛问:“你今天晚上不是有一场演唱会?”
允圣熙终是忍不住,快步上前,从身后搂住她,低头,微微含胸,贴着她的肩窝闷闷回一声:“嗯。”
说完,捉住她的手,抬起她的胳膊。
果然,他看见她手臂上的烫伤。
白皙透明的肌肤,红肿的烫伤,他手指轻碰一下,就疼得她倒吸一口冷气。
“等我回来。”
允圣熙说。
她点头。
“这一场演唱会之后,我有10天假……手术,我陪你去。”
她愣住。
他歪头,亲一亲她脖子,随后放开她,“我去拿烫伤药。”
说完,允圣熙转身离开。
允洛中午还是吃得很少,菜没动几筷子,就说困,回卧房睡觉。
他离开之前回房看她。
她并没有睡,可也没有哭,就坐在窗台上看着外头发呆。
他没有出声,蹑着步子从房里退出来,关上房门。
开车去机场。
一路上,允圣熙手机都不时地在震动。
从他发动车子开始,断断续续的,简讯,来电,一个接一个进来。
他把手机扔到后座,任由震动声在车厢内鼓噪地响着,时断时起。
车子下了高架,已经有首都机场的路标不时在路边出现,允圣熙实在受不了,揉揉吃痛的耳朵,身子探向后座,手够着了手机。
手机屏幕上,显示几十条未接来电。短短几秒,又有电话进来。
他接起,没说话。
对方似乎没料到这电话终于打通了,一时间也没说话。
“什么事?”
允圣熙冷问。
那边闻言一怔,随后,厚重的呼吸声,透过听筒,传到允圣熙耳中。
对方应该火气不小。
允圣熙大概也猜到电话那头是谁,勉强笑一笑:“抱歉,我现在在北京。马上回去。”
数秒后,席末的声音传来:“你现在可不可以上网?”
虽然不知席末问这话是什么意思,允圣熙还是应了声:“嗯。”
席末叹口气:“你自己上搜狐看看。”
席末的声音里,无奈,焦急,或其他,允圣熙听不出来。
说完,“啪”一声挂了电话。
等红灯的时候,允圣熙手机登陆网站。
网页打开得有些慢,允圣熙抬头看一眼红灯,视线调回,看向手机屏幕。
此时,网站首页已经拉开。
首页醒目位置,一张照片慢慢呈现。
允圣熙彻底呆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