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1】幸福在哪
幸福并不在转身处。
圣熙坐在窗台上,看着对面路上的路灯,手机交到另一只手上:“我要吃糯米粥。”
他甚至想象得出她在那头会是什么表情。微微笑,眼梢扬起。
对他,无奈又纵容。
在脑海里准确地描绘了一遍她的脸,然后听到她在自己耳边说:“好好好,回去就做给你吃……”
尖锐的巨响瞬间刺进耳膜。
“喂?”
“喂?”
没有回答。
他赶紧回拨,传出的,却是清冷机械的提示音:“对不起,您所拨打的用户已关机,请稍后再拨。”
莫名的恐惧倏地攫住心脏,他慌忙跳下窗台。右脚传来撕裂的疼,他懊恼地低咒,换了左脚着地,扯过拐杖拄着向门外奔。
如果她发生意外……如果……他不能想。
允洛像是被人按了暂停键,瞬间脑子一片空白,无法思考。
唇上忽地尖锐一痛。他咬她,那样用力。理智伴随着痛觉,瞬间回到她身体。她的手抵在他胸膛,用力,想要推开他,可他的力气是这样大,不可撼动。
两人之间,一个眼帘的距离。她看着他,眼睛里瞳孔闪烁,像受惊的麋鹿。
他睁开眼,便看见她的瞳孔里折射出的自己,脆弱,野蛮。
裴劭顿住,心尖蓦地一怔。
我这是在干什么?!
被吞噬干净的理智,慢慢回到脑袋,对她的钳制,不知不觉间减轻。
他的手,慢慢地、慢慢地,松开了对她的钳制。
趁他这一秒的走神,她猛地推开他。
他被推的趔趄几步,停住。却仍控制不住地盯住她眼底,一瞬不瞬,一直看着,直到她原本可怜地跳动着的瞳光中,渐渐生出了一种控诉的情绪。
控诉他的不守信用。
控诉他强加的亲昵。
她眼里的每一寸光,都是对他的厌恶,失望,和鄙睨。
她就是用这样的眼神看他的?
他控制不住地嗤笑出声。
笑,却又陡然止住,他的神情顷刻间冷下去。手腕猛地用了力,将还未逃出他掌握的她反扣住,拖行着抡到床上。
他双手撑在两旁,低下头吻他。她偏头躲闪。
他觉得自己恨她。
更恨自己。
也想通了。
有些话,说不出口,问不出口,不如用身体。
直接一些。
他扯开她的腰带,手伸进去,触摸她。她的肌肤,有丝绸般的触感,他上了瘾,欲罢不能,迫不及待地抵达她身体的中心。
她身体猛然一颤。
什么东西在离她远去?又是什么东西……迅速包围住她?一切,只不过,回到原来的剧本,回到设定好的轨道。
她突然抓住他的手。他以为她又要挣扎,手上更用力。
“我自己脱。”
她说的平静。
他抬头看她,不确定的眼神。终于,放开她。
她坐起来,背对他,脱衣服,一件一件,不快,也不犹豫。
她那晶莹如上等白瓷的背脊,进入他的视界。他的目光,不受控地,顺着她的脊椎,游弋着向下……他一把把她拉过来,身体翻转,把她压在身下,手探到两人之间,用力扯下她的胸衣。岂只是要扯开胸衣,他更想要扯开她的身体,看看她的那颗心,里面除了她那个弟弟,还有谁?还有谁?!
她胸口起伏,他埋首其间,吮吸,用力到她紧咬住牙齿才阻止自己痛呼出声。
她睁着眼,看他忙。
直到他用力推入她体内。
他被她的血濡湿,被她内部的肌理纠缠。
不可思议的痛楚像一簇火,从她的身体深处燃烧、蔓延。
他的耳边,是她近乎悲鸣的喘息。
如濒死的小兽。
他抬头,看见她漂亮的脸因疼痛而扭曲。汗水聚集在浓密的睫毛上,一星一点,闪着脆弱的光。可她的眼,却那样清明,没有一点雾气,一点都没有,直要看到他灵魂深处去。他怕看她这样一双眼,突然间就被恐惧攫住肺腑。
伸手蒙住。
她死死咬住唇,喘息,不呻吟,在黑暗中,在他的手掌下,睁着眼睛……她轻轻推开他。
这次,他没有阻拦。
身体却已经从方才的高潮中冷却。
她裹着被单起身,捡起自己的衣物进了浴室。他静静地看着她背影,曲起单腿,一手搁在膝盖上,姿态慵懒,另一手却在隐蔽处紧握成拳。
他穿好衣服,在浴室门口等着,看着磨砂玻璃门,听着水声。她很快出来,看见他就靠在对面的墙上,愣了愣,然后别过脸,回去拿了自己的包,就朝玄关走。
“我送你。”
他攥住她手腕。
“不用了。”
她看着前方说。
他想了想,松开她,拿过自己的皮夹,把里面的钱全拿出来,递给她。
“那你自己坐车回去。小心点。”
她终于肯看他,看他的脸,看他手上的钱。
他不知道还能说什么,只能选择沉默。她也沉默,半天,接过钱,说,“谢谢老板。”
允圣熙打电话回她寝室,室友说她没回去。去他最喜欢的那家粥铺,老板说她没来过。
第一次意识到,她没有朋友,是这样可怕的一件事。找不到她,他游魂一样在街上走,失了心的模样。
寇儿坐在车里,叫司机车速配合允圣熙。
她看着他,路灯在他脸上落下斑驳的影子。为什么要这样教人心疼?
讨厌死了!
她抽抽鼻子,眼角变得酸涩。
街上行人稀少,而街对面的居民区,是星星点点的万家灯火。
对了,家!
她可能回家了!
他突然想到这种可能性,立时活了过来,三两步到了车边,拉开车门,坐进车里。
寇儿看着他,“你……”
只来得及说一个字,就被他打断:“司机师傅,掉头,我要回家。”
回到家的时候,已经过了午夜。在楼下看自家窗口,只是看见一片漆黑。
他踟蹰地上了楼,楼道静寂,四周昏暗,一切都很安静,像是都已经死去,连空气是静止的。
已经不抱希望了,可他开门进去,却听见了哗哗的水声。
他身体一僵,然后恢复,半步都没停,一瘸一拐奔进厕所。
眼前的,却是这样一番景象。
允洛和衣站在花洒下,任由水流如注地倾洒,顺着发丝,顺着脸庞,流下。
早已浑身湿透。
“姐!”他惊呼,惶恐地把她拉过来。
她抬起头来,看他一眼,眼里空茫一片。
“圣熙?”
她叫他,却又不像在叫他。视线几乎是穿透了他,投向不知名的某处。
尔后,似乎,那双无焦距的眼睛,渐渐地醒了过来。
低低沉沉地,她冲他笑一笑。
她在哭吗?他抹净她脸上的水迹。
分不清是水是泪。
却在摸到她额头时知道,她发烧了。
他把她搀出厕所,腿脚不便,用尽全部力气。他替她脱去湿的衣服,她挣了一下,便安静下来,之后竟然就这样睡去。睡得那么沉,不受打扰。
一件一件,她穿了这么多,却连最里层都打湿了。
该死的,她到底在干什么?!
他烦得很,迅速扯掉她湿淋淋的毛衣。
然后,手上的动作猛地顿住。
她没有穿胸衣。湿透的棉毛衫下,胸部的曲线尽露无疑。他赶忙扯过被子裹住她,这才伸手进去,小心脱掉她剩余的衣物。
不小心碰到她的胸口,那里冰凉。
她在被子里缩成一团。
他打给寇儿,叫她买些退烧药回来。
“她在家?”
寇儿在电话那头问,回答她的,却是电话挂断后清冷的忙音。
“嘟——嘟——嘟——”
呵呵……呵呵呵……呵呵……
她笑。每笑一声,心就痛一下。痛,到麻痹,是不是就好了?
她笑着对司机说:“开去最近的药房。”
司机犹疑地打方向盘,透过后视镜看她:“小姐……你没事吧?”
她笑着摇摇头,然后,眼泪掉下来。
终于等来了退烧药,他对寇儿说谢谢,关了门,倒了温水,回到床边。她无法自行吞咽,他只能用亲吻的方式,将药片连同温水一道,渡进她紧闭颤抖的唇。
然后紧紧抱住她,连同被子。
她在发抖,他得抱住她。
就像小时候一样,她总是在他这里,汲取温暖。
窗外泻进淡淡的月光,自然的亮度,恍若水到渠成。
【22】没有资格
对不起,我不知道,我已经没有资格。
记忆里的某个清晨,允圣熙自梦中醒来。
从床上坐起。
窗外泻进淡淡的光,自然的亮度,恍若水到渠成。
一帘之隔的她,似乎侧了个身,带出衣料与竹席摩挲的声音。继而,恢复一片沉静,只剩电扇转动时发出的机械的轻响。他却听见,自己的心脏,发出干涩的回响。
他从衣橱里里翻出干净的内裤,进厕所换。
第一次洗衣服,他动作笨拙。
在最无防备的时候,她就这么出现在门口,揉着惺忪睡眼:“干嘛呢?一大早的……”
他看看她,咬了咬嘴唇:“洗衣服。”
“我帮你吧。”说着就要进来。
“不用。”
他说,倾身过去就把门给关上,看着她的脸一点一点消失在门后,安心的同时,无比沮丧。
他还记得,那条内裤,最后被他丢进了垃圾桶。
可是,有些东西,却怎么都扔不掉。
夜深人静的夜晚,原本黑白色的世界,却一而再地被纷繁缠绕的梦境打乱。每每,都是她的身影,秀色可餐,洁白丰盈,魑魅魍魉。
明明是梦魇,却为什么,令人觉得如此甘甜,连血液,都兴奋地微微疼痛?
可是,是梦,终究会醒。虚化的欢愉,换来清醒后的酸涩与惆怅。
……窗外有月光洒进来,他缓缓地朝她那边走去,赤脚,地板随着他的脚步,吱呀作响。他在床头静静坐下,久久不动,就是这么坐着,看她。
她穿白色的,棉的睡衣,侧着睡,腰身的曲线玲珑。他伸手,摸她的头发,手指停留在她短的,柔的发丝上。
窗外泻进淡淡的光,自然的亮度,恍若水到渠成。
他轻柔地抚摸她的脸颊。她的身体明明是凉的,却和他一样,津津地沁出汗来,自额角,自鼻尖。
细密地亲吻她的额头,眉心,鼻尖,接着……只要身体再俯下一厘米,他就可以得到这个吻。
这时,她睁开了眼睛,起先,是迷蒙的,渐渐,转为惊愕……
这个清晨,允圣熙自梦中醒来。
是个大雾弥漫的早晨,窗外的天空,没有阳光。
他睡意朦胧,眼睛眯开一条缝,看一眼身边,没有人。眼睛倏地睁开,支起上半身,环视四周。
终于寻找到了她的身影。
允洛在弄早餐,听见动静,这才回过头来。
“醒了?”
他坐起来,嘟哝了一句,她没听清:“什么?”
“烧退了?”他把话重复了一遍。
她摸摸自己额头,那里烫,可她却不记得有发烧这回事儿。而且,自己现在感觉也还好,只是头有点昏沉。
“退了。”
她盛了粥,走过去拍拍他手臂:“起来吃早餐吧。吃完就回医院去。”
“我已经没事了。”
他说着,重新躺下。
她拿他没办法,替他掖一掖被角。正要走,被他拉住衣角:“昨天……发生了什么事?”
他这么问的时候,那一对眼睛,闪烁着复杂的光芒。
“手机被人撞掉了。”
“……”
“吃完就回医院,知不知道?”
允洛坐公交回学校。
早上有两节临床医学课。同学们两两一组,练习抽血。
和她一组的女孩一拿着针管手就抖,允洛也只能无条件贡献出自己的胳膊,任她扎。
“对不起!”女孩憋红了一张脸,因为又一个失误而道歉。
允洛笑一笑,想说“没关系”,可口都没来得及张,那针管便被人斜刺里夺走。
“喂,你上节课没听是不是啊?你看她手被你扎成什么样了?”
几乎是暴怒的声音,在教室里炸响。
所有人,包括老师,都震地愣住。
震惊的,不仅是这声音里张扬出的怒气,更是……喊出这话的人,是他们一向脾气温和的裴班长。
【23】不肯进来
我在心里盖了一座房子,门向你敞开。你却不肯进来。
又是一个夜晚。
这里是长歌娱乐城。
允洛看着自己手上的点点针孔。怎么过了这么多天还没消掉?
叹口气,从化妆台上拿了遮瑕膏,把它们遮掉。刚才的客人见了这些针孔,跟见了鬼似的,她几乎是被轰着出了包房。
这时候,正有人推门进来。
刚应付完一个大主顾,小费赚了满满,心情也特别好,看见允洛,亲昵地贴上来:“正找你呢!妈妈桑叫你去9号包。”
允洛回看她一眼。
夜总会里多得是她俩这样的女大学生。深陷此地,大多是无奈之举,生活窘迫,要养活自己,或许,还要养活家人。要怪,也只能怪社会笑贫不笑娼。
两个人的视线在镜子里交汇。
“脸色不好哟!”她捏她的脸。
“是吗?”
她看看镜中的自己。的确,镜子里的那个人,两眼无神,遮瑕膏遮不住的黑眼圈。那也就难怪刚才的客人把她当瘾君子了。
她冲镜子笑了笑,补了口红。出了化妆间的门,便走进另外一个世界。灯红酒绿,衣香鬓影,美酒,香水,音乐,性,混杂出一种的魑魅魍魉的味道。
到了指定包厢门口,她用力拍拍自己僵冷的脸,推门进去。
此工作的定位,有人叫小姐,有人叫公主,或者其他……暧昧的,又或者不堪入耳的。不过没关系,只要有钱男人喜欢,就没问题。
这回的客人出手阔气,要的都是极贵的酒,对她也颇为满意,临走还问她出不出台。她摇摇头,语笑不减,嫣然依旧。
不得罪人,是在这种地方立足的基本法则。
等到收工,已经是凌晨,回到家,她也没力气洗漱,倒头就睡。幸而圣熙住医院,她不用担心带回了不该带的味道。
实在是累。她趴在床上,闭着眼算账。家里的存款,加上之前的五万,扣掉拖欠的手术费……大概还要在夜总会做两个月,才能凑到十万。
还是不想了——她在心里说——睡觉要紧。
明天又是一天的课。
允圣熙已经拆了脚上的石膏,等头部断层扫描结果出来,确定没事,他就可以出院了。
唯一跟他有点交情的席末终于在这天,来医院看他。
旁人很难看懂这两人相处的模式。允圣熙和席末,一个喜欢沉默,一个看似活泼,其实实质上都是那种眼冷心冷的人。
会有交集,也全是因为钱的缘故。也因此,允圣熙见席末拎着一篮水果到医院探望自己时,表情几乎是惊讶的。
“没看过帅哥啊?”
席末不怕死地伸手在允圣熙眼前晃晃。
允圣熙打开他的手:“你来干嘛?”
“嗯……”沉吟半天,思考半天,他回答,“我来看帅哥咯!”
油嘴滑舌。允圣熙懒得搭理。
见他没反应,席末撇撇嘴。
“其实吧,我来是告诉你……有人想见你。”
“……”
席末掏啊掏,终于掏出了一张名片。递给允圣熙:“他听了你和乐队在pub里的live show,很喜欢。”
“……”允圣熙看了看名片。某唱片行的制作人。
“他现在就在病房外面。”
“……”
“怎么样?见不见?”
允圣熙想了很久,“他见我干嘛?”
席末觉得自己看到了怪物:“天!你没听说过一夜成名的童话吗?”
又是许久的沉默,允圣熙说:“那你让他进来吧。”
席末立刻贼笑,忙不迭地奔向门口。
却听得允圣熙在身后说:“世界上哪来童话?骗人而已。”
急速行驶的车里,音响开到最大,裴劭坐在副驾驶位上,枕着车窗抽烟。
遇到红灯,魏子飞挂了档,车子停下,他透过后视镜看他:“不乐意的话就说,我载你回去。”
“谁说我不乐意?”不就是去夜总会吗?
魏子飞嗤笑。谁说他不乐意?他的眉心,他的眼睛,都在说他不乐意。
“有心事别憋心里,知道不?”
“开你的车。”
“怎么说话呢?这么冲?又谁惹你了?”
“没谁,”他在车载烟灰缸里摁熄了烟,“我现在连看自己都觉得不爽,成不?”
这时候,音乐换成了一首俄文歌。
“这唱什么啊?”魏子飞听不懂,正要关音响,被裴劭阻止。
“我在心里盖了一座房子,门向你敞开。房门在身后砰然作响。秋风敲打着窗户,凄然为我哭泣……好像是这意思。”裴劭说完,竟自己伸手拨小了音量。
“不听了?”魏子飞不解。
裴劭没答话。
我在心里盖了一座房子,门向你敞开。你却不肯走进来……
药理综合考试的成绩出来以后,导师找到允洛。
允洛大概猜得到他叫自己来的意图。
“这种分数你也考得出来?!”
他几乎是把试卷扔到她脸上。她是顶尖的学生,这次是真的教人失望。
“对不起。”
她手里攥着自己的衣角,低着头。
“你回去做一份试卷分析。每一题错在哪里,怎么会错,还有公式,都给我写清楚。一万字,明天交给我。”
“……”
“回去吧。”
一万字……明天交……她要去医院看圣熙,还要去“长歌”,哪有剩余的时间写这一万字?
裴劭正在电脑前敲字。
“药物剂量ED95~TD5范围计量内,安全指数LD5/ED95,界限(LD1一ED99)/ED99,极量……”
这时,手机响了,看来电显示,犹豫片刻,还是接了。
“哪呢?”
“寝室。”
“出来玩不?溜冰。”
“不去。写试卷分析呢。你不知道赵老头多狠,一开口就一万字。”
“咦喂,你不考第一么?考第一也要写试卷分析?”
“……”
“出来吧,你最近不心情不好么?”
“谁说我心情不好?告儿你,我现在心情好得很。”
“去吧。我还特意请了艺设那几个正妹一起去。”
“哎呀,不跟你说了。”
说着就挂断电话。本来想继续手头的工作的,可被这通电话这么一打断,他最终选择先暂时休息一下,等会儿再继续。
他给自己冲了杯咖啡,回到位子上,拿起手机,调出下午收到的那条短信,再看一遍。
“能不能帮我写份药理综合的试卷分析?一万字。”
边看边呷一口咖啡,甜甜的。自己刚才也没往里头加糖啊,奇怪……
制作人要允圣熙一周交五章乐谱给他。
“五章?”
制作人想,一周五章乐谱,职业作曲都没这么高效率。提这个要求,也不过为了等着允圣熙讨价还价:“怎么,不行?”
允圣熙没说话,看对方一眼,才道:“我明天给你。”
什么?
不置信地看允圣熙一眼,然后恢复常态:“成,明天交到我录音室来。”也许,他真的掘到了宝藏。
制作人一离开,席末就爆发了:“你有病啊?一晚上诶!”
允圣熙沉默。
自己住院的时候,写了不下五十首歌。只不过,这一点,他不打算告诉席末。
你就干着急去吧!——圣熙有点恶劣地想——谁叫刚才她来看我的时候,你要那样盯着她看?还说什么:“哇噢,姐姐你带来的点心好好吃哦!”
她那是送来给我吃的,你吃就吃吧,我也不跟你计较了。不过,记住了,她是我姐!
席末难以平静下来,气哼哼地走到病床边,又拿了块点心,塞进嘴里:“对了,有家pub召夜场的驻唱。去不?”
“哪里?”
“长歌娱乐城。”
【24】如果那天
如果那天,我沒有见到你,我想我不会这么伤心。
允圣熙站在住院部大门的台阶上。初夏季节,下着细雨,空气湿润,有水雾一样的气体,悬在太阳下,是朦胧的白色。深呼吸,湿润的暖意便进入肺里。
允洛办好了圣熙的出院手续,出了大门,见他正微仰着头,用力呼吸。
她笑着走过去,拍拍他:“走咯。”
他闻言,回过神来,也冲她笑笑。
一路无话,直到坐上公车。车上人不多,他们坐最后一排。圣熙无所事事,靠在允洛的肩膀上,闭着眼睛。
允洛手上一本单词书。默背单词,不时垂下头看看圣熙。
他睡得安稳。
她想了想,轻唤他:“圣熙?”
“……”他在她的肩窝里蹭了蹭,眉心皱一皱,很快便舒展。
她理一理他蹭乱了的头发,视线投回单词书上。
她听席末说,圣熙几天前到唱片制作那里录了一版demo带,现在正在等回音。可圣熙并没有把这件事告诉她。她想问,问不出口。
公车到站,她好不容易把他哄醒了,可一回到家,他便又爬到床上继续睡。她也不知道他什么时候养成了这嗜睡的毛病,无奈,却也只能这么由着他。
她去小超市买了菜,回来弄。掐着时间,等圣熙醒了,差不多就可以吃了。
她在水池里洗小番茄,它们一颗颗的,色泽很是诱人。她情不自禁挑一颗,一口咬下,果然鲜嫩多汁,她吃得急,甜甜的汁水就争先恐后地冒出来,从她的嘴角溢出。
正欲抬手去擦,却听见身后有异响,头只来得及回一半,一只手臂便已从她身后绕过来,手指勾走她嘴角挂着的番茄汁。
允圣熙吮了吮自己的手指:“真甜。”然后轻笑。
他的胸腔微微的震动迅速传递到她的背上,令她瞬时恍若坠入云雾。
她在他两手的禁锢中转过身,面对他。许久,才找回自己的声音:“怎么不睡了?”
他不回话,不放手,也挑了一颗送进嘴里,吃完,咂咂嘴:“我肚子饿。”
“等等啊,再炒一个菜就开饭。”说着便推推他。
他不为所动,仔细看她的脸。
“怎么了?”
“没什么。”说完,转身走开。留下允洛,站在原地,许久不得反应。失神间,一丝隐秘的恐惧慑住她的心神。
下午,小雨转急,转眼就下了一场暴雨。允圣熙接到制作人的电话。他带着新创作的乐谱,骑自行车到了唱片公司,前台的接待员把他领进了办公室。
进门的时候,伴着沉闷又轻盈的雨声。
办公室里,除了制作人,还坐着几个不认识的。
制作人为他引荐。灌音师,乐评,监制,企宣,媒体执行,一一介绍。
他点点头,看着他们,没打招呼。这些人投向他的眼神,像在评估一件货品。他不喜欢。
又是一个夜晚。
允洛对这种白天黑夜分开过的日子,已然习惯了。
她在化妆室里准备好了,看镜子里的自己。裙子是黑色仿缎的,平口,露出脖颈和大片锁骨,脸上妆淡的看不出,嘴上飞薄的红色唇膏却浓烈冶艳,其他女孩子教她这样打扮,因为,客人会喜欢。
像女孩,也像女人。
不久,她就和其他几个女生一同被叫到一间包厢。
包厢里面的光线甚至比外面昏暗的走廊还要暗一些。坐在长沙发上,最靠近门边的那个人见了允洛,便招招手叫她过去。
她落了座,也不说话,就冲他笑笑。自己还是这样不善于说话,不过幸好很多客人似乎都喜欢这种调调。
陪酒,唱歌,讲荤段子,都是青春活力的女孩,气氛很快HIGH起来,客人欢喜,也难免有搂住就不放手的。她今天运气不大好,就碰着这么个爱动手动脚的主。
搂着她,要喂她喝酒。
旁边那个年轻一点的客人看着他们这边,觉得有趣:“小姑娘,别勉强啊,瞧你脸都红了!东子,你也怜香惜……”
还没说完,就被自己怀里那个给打断:“子飞,我脸也红了,你也不怜惜怜惜我?”
允洛听见这女孩的嗔怒,真真假假,逢场作戏。反正,这个月一过,她就可以领钱走人。这么想着,喝酒都喝得爽快起来。
最后,脑子昏昏沉沉,应付来应付去,也只能中途借着去洗手间的那一点点空挡,暂时躲开一下。
今天一天都觉得怪,像是雨水堵住了心的出口,心跳的声音,一直是闷闷的在响。她靠着洗手间的门,抽烟,却呛出一眼的泪,只能作罢。
上午,圣熙那样的目光,至今想来,还是悸动人心。刚才在包厢里,也老觉得有人在盯着自己看,冷冷的眼神,于她,几乎是锋芒在背。
休息了一会儿,最后还是不得不强打起精神,走出洗手间。
她没有料到会在这里,在这时候,看到裴劭。
他靠在洗手间对面的墙上。
她开了门,只来得及看他一眼,便被他攥住手臂。她被他拉进一间空包。
他反手甩上包厢的门。
她被他抵在门上。
他亲吻她。她别过脸,他把她的脸扳正来,继续。
她说:不行,放开!他停下,狠狠看她:“不行?你要多少?多少才行?嗯?”
他看着她对别的男人微笑。
他看着她被别的男人抱住。
他看着她虚伪的逢迎。
他看着她被迫的亲昵。
那一刻,他以为自己会疯掉。可事实上,他却只是看着她。看着她,冷静地看着。
心,几乎是残酷地在说:原来,她是这样一个女人……
他开始撕扯她的衣服。
那样用力。
她挣脱出一只手,一巴掌甩过去。
那样用力。
魏子飞看着那个女孩慌慌张张跑出包厢。
他等了一会儿才进去。一进去,就看见那个颓然地坐在地上的身影。
裴劭低着头,看着自己的手。
魏子飞到他面前,蹲下,拍拍他的肩。他缩了缩肩膀,躲开魏子飞的手。
这么别扭?原来还是个孩子啊。
魏子飞想了想,说:“别轻易爱上女人。何况,她还是个妓女。”
他一怔,终于肯抬起头来。
脸上竟是有泪的。
裴劭眼睛湿润,在黑暗中泛着光。
“你知不知道,她跟我说了什么……她说,裴劭,别让我恨你!”
雨越下越大。
允洛回到家的时候,圣熙早就入睡。
她走到床边,看着他。他睡得这样好,这样沉静。
她知道不该打扰他。然而一瞬间的贪念,令她俯下身,触碰他的脸。
触碰他的眼角,就像触碰易碎的水晶。触碰他的鼻尖,就像触碰虚幻的泡沫。然后,她开始吻他,亲密的,谦和的。
他是她唯一的,仅有的支柱了。
记得第一次见这个孩子,这张略显苍白但却美丽的脸,令她产生错觉,以为他是女孩。他的出现,如一道曙光,照进她的生命里。在他的脸上,或是眼睛里,看不到任何一点瑕疵,看不到任何忧郁、痛苦和黑暗。
这是一个完美无损的生命。
是她在八岁之前,从来没有触及过的那一片圣土。
最后,她睡下,安静的蜷缩在他胸口。
他的身体这样暖和。
他的怀里,有永无止尽、看不见、摸不着却令她极其贪恋的温暖……
她是这样的爱着。
是什么时候,爱上的?她不知道。她只知道,一切都不可能。
即使难过,也只能隐藏。
绝望,其实从一开始,就已埋下祸根。
【25】灵,与肉
告诉我,心和身体的界线在哪里?
允圣熙在台上,手指在电贝斯上一滑,嚣张的锐响伴随脱口而出的rap:
“请祈祷
祈祷我在你身边
祈祷我会拯救你
……”
身后的架子鼓配合他的B-BOX:
“我不会让你独自哭泣
我不会让你独自哭泣
我不会让你独自哭泣
……”
然后,是电吉他清冷的独奏,rap的速度越来越快:
“我会帮助你脱离困境
请带我回家
我不会让你独自哭泣
……”
允圣熙把麦克风拿在手中,始终低着的头跃然抬起:
“别在祈祷中陷入迷宫
呼唤我的名字
我不会让你独自哭泣
我不会让你独自哭泣
我不会让你独自哭泣
……”
最后,音乐停止。最后一句歌词,回声一样,在所有人的耳边拉成永恒那样长。
允圣熙下到后台,席末把水递给他,双手都竖起大拇指。
允圣熙没表情,朝席末摊开手:“钱。”
席末一句“靠”硬生生憋回嘴里,把装了钱的信封“啪”一声拍在允圣熙手掌上。
这个冷血的家伙!!!铁公鸡!!怎么说这也是自己给他介绍的工作诶!
允圣熙看看表,再抬头看看席末那张气不过的脸孔,想了想,咬了咬牙,才终于从信封里抽出两张票子:“去楼上喝一杯?”
“不去。”
“我请客。”
“你请?那……走吧。”
两个人到了三楼,七拐八拐终于找到了吧台。
点了便宜的啤酒,一人一杯,各喝各的。
“哇哦哦,快看!”
席末突然爆出一小声惊呼,同时猛拍允圣熙肩膀。允圣熙闻言抬头,正见几个穿着暴露的女孩子从面前走过。
香水味一带而过。
厌恶地皱皱鼻子,允圣熙重新低下头,看自己杯里的酒。
一旁的席末却不肯给他清静:“等咱有了钱,也来这见识见识。”
圣熙兀自笑一笑,没搭话。
席末安静片刻,突然,又咋咋呼呼起来:“诶,那不是……”
送走了第一拨客人,允洛回到化妆室。从包里拿单词书出来看。明天英语考试,她忙,只有这个时候能挤出些时间复习。
显然复习效果不佳,她看着单词,脑子胀得难受。
思绪有点游离,不知不觉瞅向窗外。落在玻璃窗上的,是万里无云的一片天,黑得没有一丝杂质,霓虹闪烁中,她的脸也映在这一片玻璃上。
推门的声音惊醒了她。她把单词书藏到背后,这才回过头去。
“你果然在这里呀!”
来人穿了条金色的裙子,在允洛眼前晃过闪闪的光。
“有人找你呢!”
说完,金色身影走进门来,另一个高挺的身影跟在她身后进来。
允洛肩膀一震。
“有事?”
允洛面无表情地看着裴劭。
裴劭没说话,看看她。
那一双眼睛,闪烁着复杂的光芒,温柔又受伤。他就这么静静地看了她一会儿,然后收回视线,把早准备好的东西递到她面前。
方方正正的长方体,一叠,用公文袋装着。
允洛自然忆起几天前,他对她说的话。
……不行?
你要多少?
多少才行?
嗯?……
那时候,他眼里的情绪,几乎是仇恨的。
“这里是十万。”
见她不接,他补充道。
“你想要什么?”
沉默许久,她问。
他彻底愣住。
“我需要拿什么跟你换这些钱?”
他别过脸去。
她看见他似乎笑了一下。
又似乎没有笑。
“换……换一个答案。”
“……”
“如果我说,我喜欢你,想要和你在一起。你会怎么回答?”
“……”
“你只要回答我这个问题。”
几乎是一个世纪的沉默,她突然站起来,大步朝门口走去。
他看着她的背影。他几乎可以从那里看到决绝的成分。
她嚯地拉开门,然后,停下脚步,没有回头:“对不起。”
这就是她的答案。
“我不该为了钱跟你上床。”
“……”
“我不知道你会……”
“喜欢”这两个字——她咬了咬牙——最终还是没有说出口。
裴劭不再看她。
她说对不起?是啊。她是该对不起,这样一个女孩,把身体给了他,却带走他的心……
他苦笑。
笑容却在嘴边僵住。
因为,他听见她颤抖如秋叶飘零的声音。
“圣熙?”
【26】入我的梦
要不要进入我的梦境?
那些我已做过几万次的、关于你的梦……
“圣熙?”
她颤抖的声音,传进他耳朵。
允圣熙站在那里,没有一丝一毫的动静。
整个长廊沉浸在昏黄不明的灯光中,而门里却是刺眼的日光灯。她的身影,就出现在这道门后,出现在这明暗交错的临界点。
那时候,你是在哭吧?你在那么明亮的地方哭泣。而我,却只能呆在黑暗中,默默注视。
允圣熙不记得自己是怎么离开的……一步一步……离开她。她眼睛里水汽迷蒙,那是无声的挽留。
他却没有看她。
她像被抽空了灵魂一样,话哽在喉咙,一个字都说不出来,只能任由他的背影消失在昏暗的尽头。
她一直打电话。
给所有认识的人。
“圣熙他在不在你那里?”
“圣熙他在不在你那里?”
“圣熙他在不在你那里?”
一次次挂断,一次次拨出,一次次希望,一次次失望。
裴劭猛地夺过电话,狠狠挂断。
“没用的,别打了!”
她被夺去听筒,手心蓦地一空……再没有依靠,再没有自己抓得住的东西,无可寄托……她惶恐地抬头看他,眼神竟像是在乞求,凄迷得只剩模糊和迷惘。
他心里痛。
然后别过脸去。
不忍再看,她失了心的模样。颤抖,慌乱,无助哭泣,毫无理智——裴劭没有见过她这样,那样陌生,令他恐惧。
这一秒,他似乎明白了。
然而同时,却又在陷入了更深的迷惘。
这两个人……
是……爱情吗?
似乎不止。
比爱情更易碎的,是什么?
那是一种类似生命的质感,无力又悲伤。
她从他渐渐松动的手中得回听筒,又开始一刻不停地拨号码。
允洛不记得这已经是第几天了。
席末打过电话来,说圣熙在他那里。可是,他不愿见她。
她上课,下课,吃饭,疲累到了心里。
晚上却依旧失眠。就像这几天的天气,阴沉,有雨,下不下来。
回了家,做菜烧饭。可是,等一晚上,菜早凉了,她还是等不到他。
坐在调音台边的灌音师摘了耳机,看一眼正从录音室里出来的允圣熙,努力克制着不发作,却仍是没忍住,语气不善:“你到底怎么回事?”
录了一下午,他始终不在状态。所有人都陪着他耗时间。
允圣熙看看其余几个愁眉不展的工作人员,垂下眼:“对不起。”
工作人员见他这样无精打采,还真舍不得骂他。最后大家商量决定,先去吃晚饭,等他调整好了,回来再录。
一行人出了公司大门,允圣熙走在最后。
不远处,有人喊他。
“允圣熙!”
裴劭叫住允圣熙。
允圣熙看他,没有动。
裴劭只能走过来。
“有没有时间聊聊?”
允圣熙看他,沉默,不置可否。
“关于允洛。”裴劭补充道,然后就看见允圣熙一向波澜不惊的脸上有了动容。
她取出钥匙,开门。
白炽灯闪了两下,她看见那个瑟缩在角落的身影。
她失神地看了他许久,才缓缓走过去。
不敢发出一点声音。
他睁着眼睛,她在他的眼里却找不到焦点。这一刻,彼此之间失去语言。
他终于抬起脸来,看到她。
“姐……”
他指指自己的眼睛,“这里……”
指指自己的鼻子,“这里……”
指指自己的心脏,“还有这里……难受……”
她看他平静难过的脸。
耳边有个声音在提醒她,这都是她犯的错。她走到他跟前,搂住他:“哭出来,好不好?”
他一直学不会哭,一切感受都压抑在心里。怎么会养成这样令人揪心的习惯?
他回应她的拥抱,脸贴在她小腹上,却不是在哭。他没有资格哭泣,因为这是他犯下的错。如果不是他,她也不用出卖自己,他想,然后感觉脸上一凉。
他抬眸看她,手抬起来,触摸她的眼角,那里湿润。
是她的泪,滴在他的脸上。
“对不起……”
她说。
她脸上的泪痕在一片亮色中闪烁着微芒。
他低头,一颗一颗的眼泪被他吻尽,她的嘴唇上也有泪水,他舔一下,咸咸的味道。泪水在下巴汇集,滴进她的领口,他解开她衬衫纽扣。
沿着泪水滴下的轨迹,慢慢伸进她的衣领。双唇顺着她胸前鼓胀的曲线滑过,隔着衣物,最终含住一颗蓓蕾,用力吮吸,继而咬在牙关中,用齿贝磨合。
她倒抽口气。
也不哭了。
他探索进她的裙子。
她无法思考。
一切都没有真实感。
感觉到他手指的动作,有些疼,不过也还好。他在那里轻拢慢捻,感触她紧致的肌理,一直看着她的眼睛。
她沿着墙滑落在地。衣物被他一点点除尽,她冷,手几乎是本能的攀住他肩膀,忘了呼吸,睁着眼睛,不知道该看向哪里。
屋子里的灯这样明亮。
他仔细看她的身体,手指撤出,拉下最后一层阻隔,坚硬的抵住她,器官粗粝的磨合。她不得不绷紧大腿,尖锐的胀痛自下体含衔处传来,她蹙起眉。
只觉这一刻,有电流进入经脉,顺着血液的流向,流淌穿梭,一波一波直入心脏,痛苦中隐含欢愉。
冷和热同时攫住身体。
她像溺水的鱼,在他身下艰难地喘息,包容他的急躁。身体内部汩汩的热流被他翻搅,她感受着他的动作。
他啃噬着她耳垂。她慢慢地闭上眼,又睁开,确认他的存在。
纠结的眉头落在他眼里。
他进入她的身体,望进她的眼底,那里有他的倒影,没有焦距。
他没有抽离,也没有动作,给她足够的时间适应,下颌抵住她头顶,双臂收紧。她的身上全是属于他的味道。
如此亲密。他的舌头窜进她香软的嘴。
她依附着他,眼光迷失,无处着力,无法排遣,只能紧紧搂住他的肩,咬住他锁骨。她的齿尖陷进去,咬破他的皮肤,骨血相连,汁液相溶。
他痛,却无法顾及,依附本能,愈发箍紧她腰肢,不允许丝毫的分离,一下快过一下地动作。
血液流进她的口腔。
它由远而近,开始是缓缓的,涓细的,但霎那间,就仿佛汹涌成激流。
那样……
恶心……
胃部突然一阵痉挛。
她只觉得胃里面一阵作呕的压力急剧上升到喉咙,灼烧着口腔,鼻腔疼痛难忍……
她猛地推开他,跌跌撞撞地跑进厕所。
跌在地上。
吐,几乎连胆汁都要呕出来。
一切都静寂如死,除了呕吐的声音。
他一身凌乱地跟进来,扶起她。
她急剧惶恐地、用力地甩开他的手。
转过头。
“不可以……”
“不可以……”
“你是我弟弟……”
她……说什么……
哦,她说,你是她弟弟……
她说,不可以……
是啊,不可以的……
【27】一错再错
爱上,本就是一个错误。
岂可,一错再错?
晚上自然睡在是一起的。
没再做爱。
允圣熙睡到半夜,睁开眼看她。她睡得这样好,他抑制住想要吻她的冲动。
他想起她那一对眼睛里,似乎总闪烁着复杂的光芒——温柔,冷静,又脆弱。
就像她的人一样,充满矛盾。
即使如此,可只要她淡淡地看他一眼,他就觉得是那般的情意无限。
貌似平淡,实则热烈。
这双眼,是他在峰回路转中的唯一支柱。
刚开始,她到那个家的时候,总会用那种可怜兮兮的眼睛到处瞟,古怪又茫然,像是对一切都不确定。后来,他跟她回到那个疯子一样的男人身边,她就总用那种坚毅的眼神看他,安慰他,给他力量。那个男人揍他,伤却全落在她身上,那个男人不给他吃的,饿昏过去的却是她,他痛得连话都说不出来,哭的却也是她。
而他,习惯依赖着她生活,毫无顾忌地依赖,把她永远绑在身边。
晨间的光照进房间。
允洛自睡梦中醒来。感受到环在自己腰上的那一双手臂。
她的身体微微一顿,回头看他。
他早就醒了,此刻,微笑着迎接她的目光。
柔和的天光映衬得她面孔俏丽,他不由得心中一动,亲亲她。
感觉到他舌尖的逼进时,允洛下意识咬住下唇。允圣熙睁开眼,看她。渴求、焦虑、埋怨一闪而过。
他和她,只隔着一个眼帘的距离。
却又像隔着千山万水。
她的呼吸轻轻浅浅,她的脸颊粉润地红。
他有点不舍,嘴唇离开,手却不放。
允洛试着推开他。他不仅不松手,反而越搂越紧。她无奈,僵持半天,终究还是被他给得逞,放他进嘴里肆虐了一番。
“早上要吃什么?”
她坐起来,背对着他问。
他看她的背脊看了很久,不说话。
她终究是受不了他这样的沉默,回过头:“糯米粥,油条,还有酱菜,成不?”
他想了想,点点头。
直到她走得远了,才听见允圣熙模糊不清的声音,“我想吃你……”她脚步一滞,然后恢复,进厕所洗漱。
吃了饭,允洛搭公车回学校。
到教室的呃时候,正赶上打铃。小华已经帮她占好了位子,她坐到位子上,感激地对小华笑笑:“谢啦。”
小华一怔,仔细看她。
“怎么了?”
小华不答,盯着她的脸不放,半天,缓缓叹道:“哎——终于雨过天晴了。”
允洛看看窗外,真正是整片的艳阳天,“是啊,终于开太阳了。”
通识课,枯燥无味的45分钟即将结束,大家都在等着下课铃响起的那一刻。
允洛坐在座位上做笔记。突然听见教室里一阵骚动。
然后,余光瞥见一个身影走到了自己面前。
抬头,看清来人,她心里蓦地一紧。
裴劭面无表情,“班导叫你去一趟校办。”
“现在?”她有点不确定地看他。
他点点头。
她看看他,看看一班同学,从座位上站起,往教室门走去。
“允洛!”
他突然叫住她。
她闻声回头。
“没事。”他摆摆手道。
允洛清晰的看见,裴劭的肩膀,揪起,又放下。
到了学工处办公室,她敲敲门,进去。
班导,学工处主任,系里的几个领导都在。她不禁有些错愕。
主任指指她,问班导:“她就是允洛?”
班导叹口气,点点头。
允洛一头雾水,不明白这几个人目光中那一抹异样的情绪。
班导将一份材料推到她面前。
“昨天有人送了这个到系里……”
“系里面开了会,才把你找来……”
“你一直是个好学生,怎么会……”
她以为自己听错了。
可是,他们的声音却这样真切地传入她的耳朵。长歌,坐台小姐……
她眼前一黑,几乎站不稳。
【28】悲欢离合
悲欢与离合,不朽与须臾,
永远不变的,只有孤单。
允洛走在空无一人的走廊上。
突然就害怕起来。
她躲进了厕所,因为不知道自己还能去哪里。
厕所里不时有人出入,她听见她们谈论自己。
她一直保持一个姿势,感觉不到累。坐在隔间里的马桶上,抱着腿,膝盖垫着下巴。
不难过,也不想哭。
甚至,有点想笑。她们口中说的是她吗?
然后,就真的笑了出来。小声隐没在冲水的声音里。
有点累,一点点而已。
这天,是入夏以来第一个纯粹无比的艳阳日。
下午的阳光更甚。
阴霾的天气似乎已经结束。
现在正是上课时间。
老师在做板书,粉笔敲击黑板,声音清脆。
允圣熙坐靠窗口的位置。他朝外看。
他的脸上,阳光普照。
这时候,同桌的席末拉拉允圣熙,小声说:“喂,老师叫你回答问题。”
他回过神来,看看讲台上的老头。
老头好整以暇地看着这个开小差的学生。
他站起来,看看黑板上的题目,想了想:“1-(1/2)^n”
老头脸垮下去,捏着粉笔头,朝允圣熙点了点:“上来写下你的解题思路。”
他走到黑板前,写完步骤,回座位的时候,兜里的手机开始响。
老头听见铃声,皱眉看允圣熙。他拿出手机,正要挂断,却在看到号码的停下动作。
他的手指移到接听键上,按下,同时掉头朝教室门口走去。
允洛室友打他的手机找她。
她不知去向。缺了一天的课。
接完电话,允圣熙返回教室,老头满脸铁青,一副即将发作的样子。允圣熙没看他,径直走到席末面前:“借我点钱。”
“借……”席末丈二的和尚摸不着头脑,“……钱?”
允圣熙点点头。
他得去她学校找她。
也许,如果不被找到,她会在这里待一整天。
周围的光线已经不复之前的余裕,变得黯淡。似乎已经是午后了。
这时候,响起了急切的敲门声。
她不想理会,却听到门外的人问,用紧张扭曲的声音:“允洛?”
她被找到了。
允洛打开门。
裴劭站在她面前。
对视许久。她不动,他也不动。
有点像在僵持。最后,裴劭似乎笑了一下,打破僵局:“你出来,还是我进去?”
他们一前一后地走。出了学工处,允洛突然停下,回头问他:“有没有烟?”
他一愣,不确定地看看她,慢吞吞地从兜里摸出烟。
两个人躲在人工湖的桥下抽烟。烟雾适时填补了眼前和心里的空白。
“还好吗?”他的声音从烟雾中升起来,淡淡的,轻轻的,带着关怀。
她吞云吐雾。想到自己学什么都快,连抽烟都不例外,笑一笑,不说话。
有的时候人会没有一点点发出声音的欲望,现在她就是这样,陷入一种无声的屏障中,心却是前所未有的踏实。
他把一小叠钱交给她。
她看看他手里的钱,转头,看向不远处几株并不很茂盛的植物,呆了很久。
“别误会,这是你……”他停顿,考虑措辞,继续,“……没领的薪水。”
允洛看看他。
她觉得他不一样了。可是哪里不一样,她说不上来。不安的情绪伴随着烟雾上升,最终消失不见。
她摁吸了烟,接过钱。
起身离开。
裴劭看着越行越远的她。那似乎是坚韧不拔的植物,压不垮。
自己,也许,最初,就是被这样的她所吸引。
“允洛!”
他叫住她。
始终还是不舍。
她回过头来,听见他说:
“给我一个吻,好不好?没别的意思。朋友之间的……goodbye kiss,对,这样而已。”
他犹豫着说了出来。
他看着她也犹豫了。他看着她朝自己走过来。
她捧住他的脸,“谢谢。还有……对不起。”
在他面颊上亲一亲,她迅速地放开,再度转身离开。
他看着她的背影。
自己,似乎总是只能看着她的背影。她的背影,比她的脸,她的声音,比她的一切,都更加深刻的地镌刻在他的记忆里。
因为,她总是习惯,先一步,离开。而他,也总习惯,在不远处默默看她。
他讨厌这种被丢下的感觉,却无能为力。
也许之前,还幻想过能有所改变。可到了此时此刻,他了解了,他们,本不是一路人,实则应该行走陌路。
就像现在,她往那边走,而他,应该选择这边。
可是,她的背影太过吸引。
她拎着书包,走出阴影处,走进了阳光里。织瘦的背脊被晒的亮亮的,反着光。
他被那光刺了眼睛,许久回过神来,竟觉得脑子有些眩晕。
看了许久,裴劭才转过身,朝反方向离开。
酒吧的喧嚣渐渐磨蚀了记忆的一角。
席末看着被一群女孩子簇拥的允圣熙。
这小子!
席末冲过去,“叫我来干嘛?!”
允圣熙看着酒保,指指席末,“他替我付账……”
说完,越过众人,穿过人墙,跌跌撞撞离开。
“喂,喂!”席末追过去,“你脑子有病啊?点这么贵的酒?!”
“这里……”他指指自己脑袋。
席末莫名其妙,想到刚才付出去的钱,肉疼。
看见允圣熙朝另一家的士高走,赶紧跑过去拉住他。
拦了车,把这醉鬼塞进去。
允圣熙靠在车座后椅上,微微蜷缩进去,头搁在窗棱边。席末看他这副鬼样子,黑着脸对司机说了地址。
“允洛……”
允圣熙喃喃自语。
他在旁边叹气。这小子下午不是去找他姐了吗?受什么刺激,要这样折磨自己?
他扛着允圣熙到他家门口。
开门的是漂亮姐姐。
“他……”
允洛从席末肩上接过允圣熙的手臂,问。
席末耸耸肩。允圣熙这小子可真沉,他现在肩膀酸疼,不太想说话。
允洛把满身酒气的圣熙安置在床上。
席末走了,整个空间就只剩他们两个人。
允圣熙半夜醒来,头痛,宿醉的后果。
她睡在他怀里,蜷缩身体,双手握拳抵在胸口。
记忆中,她从不曾表露出这么需要保护的形象。他揉揉吃痛的太阳穴,亲亲她。
从床上坐起来,脚步虚浮,踩在地板上,吱吱呀呀地响。
朝厕所走的路上,他踩到了什么东西,低下头看,是允洛的书包。
书包里露出一叠钱的一角。
下午那一幕迅速回到他酒精麻痹的大脑。
他给她钱……她亲他……
一幕一幕。
允洛被一股蛮力翻转,压住。
朦胧地睁开眼,她嚯地瞪住。
他嫌恶得看她。
她还记得,那一次,他抬起脸,看到她,就指指自己的眼睛,“这里……”指指自己的鼻子,“这里……”指指自己的心脏,“还有这里……难受……”
她记得自己吃力地走过去,搂住他,安慰他。
他那时的眼睛里,是那样的温柔。
可现在——
她惊愕地看他。
“圣……”
允圣熙的嘴唇瞬间夺去她的声音。
“为什么……”他的声音,模糊地从紧密贴合的唇间溢出。
为什么要让我在那里看见你?为什么是在他身边的时候让我看见?为什么你要回来?为什么……他吻她,放肆又苦涩。她挣扎,挣脱不了。他野蛮地想要守住属于自己的东西,纠缠在她舌尖上,这般不顾一切。
唇上的压力突然减轻,她以为他要放过自己。然而下一秒,瞬间,天翻地覆——他把她拉倒在地,随即欺身上去。
“我恨你!!”
他说……他恨她……
……
…………
允圣熙怔住。
惊天动地。
急切。
然后,是静止。
自己在干什么?!
允洛睁着一双无焦距的眼睛,看着如此不真实的他。他说……他恨她……
他停下,她用尽全力逃开,却在握住门把的那一瞬间,奔跑的力道被一股更蛮横的力量瞬间架空。
允圣熙把她抵在门上。她的手被他反扣住。
他贴住她的耳,提起她的身体,咬牙切齿:“卖给别的男人,不如卖给我。”
那样冷静,残忍,那样……
一把无形的凿子,凿开心脏坚硬的外壳。
一股浓重的令人惧怕的寂静像血液一样渗透了四周……可为什么……越是无望,越是要把藏匿进一个深深的谎言,沉沉的梦里?
“不——!”
声嘶力竭的哭喊划破天际。
他掐住她腰眼的手,渐渐地,渐渐地,滑落。最终,他跌倒在地。
“你滚!
我不想再看到你!!
滚!!!”
她在街上走。
赤脚。
有计程车停在路边,司机摇下车窗,探出头来。
“小姐,要去哪里?”
“去哪?”
她低声问。
怔怔地想了一会儿。一股温柔而生涩的暗流顿时席卷全身,使她一瞬间不知道如何回答这个问题。
是啊,去哪?去哪?
【29】由爱到恨
由爱到恨,要多少步骤?
凌晨的街道,除了几盏暗淡的路灯,再无其他,女孩的身影,被拉得很长,很长。
凌晨的天空,一星一月遥遥相伴,月是半残的,星星独自明亮。
凌晨的眼泪,在黑暗中寂静地流淌,没有任何声音。
允圣熙很安静。
他独自呆在没开灯的房间。
脑子直到现在还是混沌。
只记得她出去了。
一晚没回来。
他记不清自己做了什么,说了什么,思绪断层一般的空白。
窗帘遮住外界的一切。他,在自己的世界,孤身一人。
没什么感觉,只是觉得累。
突然,他的手机响了。
有点麻木地看看来显,接起。
“喂,你不来上课啦?”
席末在那一头鬼叫。
“……”
“搞什么鬼,第一节课都下课了!!”
第一节课……下课……
他有些吃力地思考。
看看手机上的时间。
霎那间就被莫名的恐惧攫住心脏。
不可思议地再看一眼,他只觉浑身一激灵。夏日的九点,晴好天气,允圣熙顿时从头冷到脚。
终于记起,自己紧紧勒住她的腰,几乎要勒碎她的骨骼。
终于记起,自己激烈地吻她,用牙齿啃噬。
终于记起,自己说,“我不想再看到你!”
允圣熙凌晨收工,回到酒店。
此时窗外的天空,和六年前一样。夏夜,挂着上弦月,星星明亮却孤寂。
记忆这东西真有些不可思议。
他记得她的声音,记得她抚摸他脸颊时的温度,记得她在冥冥夜色之中哭泣。甚至记得她做的糯米粥的稠香。
思念像潮水一样无法控制。
可是,他竟有些记不起她的脸了。
纵使每天一遍一遍的在脑海里温习。
最后的一幕,却总定格在她开门离开,那个瞬间……
他从梦中惊醒。
嚯地睁开眼睛。
额头上的汗滑到睫毛上,他觉得眼皮黏腻而沉重。
一室的昏暗。
他一时记不起自己身在何处,思维纠结成一团。
梦魇中翻复的潮涌渐渐平静下来,他却已经无法再度入睡
睡不着,摸到床头柜上的安眠药瓶,摇一摇。空的。
有点气馁。
最后,只能躺在床上,抽大麻。
对这种东西,他并不依赖,只是在这种时候,身心都太脆弱,除了它,他无所依靠。
在熬过了几分钟莫名其妙而又模糊不清的焦虑和烦躁后,他感觉到惬意,恍若一切美好,如初。
爱情,和毒品的共同点,也许就在于此。
窗外的第一缕阳光透过窗帘的缝隙照进来,他侧过头去看。慢慢抬起手,想要挡住这道曙光,可它们透过他的指缝,流溢到他的眼睛里。
于是再从烟盒里抽出一根,点燃,吸一口。
他脑子混沌,也没听见有人进来的声音。
席末走到他面前。他似乎没有发觉席末的存在,直到席末夺走他嘴里的烟,扔到一旁。
依旧燃着的烟蒂被抛到白色床罩上,瞬间烧出一小圈醒目的焦黑。
允圣熙意兴阑珊,闻闻自己指间,这才转过头,看看席末。
席末无奈。
他们认识,快七年了吧。谁会想到,这样一个气质阴冷的男孩,会成为日后一时无二的天王巨星。
允圣熙成就了一个一时间令人无法相信的奇迹。
而此时,这个闪耀无比的super star,眼睛里却只剩茫然和黯淡。
之于席末,眼前的允圣熙,颓废优雅,却也可怜可悲。
“现在是……”席末看看手表,“九点。”
“……”
“早上有通告。记不记得?”
允圣熙点点头,裹了被子,侧过身去,不再看席末。
席末等了很久,等不来他的回答,只能作罢。
“我帮你取消。”
说完,拿了手机就要拨号。却听到他模糊不清的声音:“不用。等我十分钟。”
席末依言在客房门外等他。
十分钟过去,再打开门来的,就是大众眼中那个清爽干净不染尘埃的允圣熙了。
他的面具戴的很好,没有破绽。
保姆车停在地下停车场等他们。上了车,吃早餐,化妆,车子匀速行驶,直奔电台。
和主持人寒暄,和fans互动,他笑脸如故,只是眼睛有点冷漠。不过不影响,他的声音常常被淹没在台下的尖叫声中,见面会几度中断,保安艰难地维持秩序。
席末在后台,和制作人寒暄,不时看看台上。
音乐电影宣传安排的很满,这已经是上午第二摊通告。
听见人浪的声音,席末揉揉吃痛的耳朵。继而,有些好笑地想,要是这些fans看到这家伙半小时前那副鬼样子,该有多震惊?
【30】失去了你
拥有的,稍纵即逝。逝去的,却坚如磐石。
不知不觉,已经是十二月。
音乐电影的宣传活动拉到了北京。
很久没回来了。
北京今年的冬天,天气没有他想象中的糟糕。
虽然时不时大雾弥漫,但隔三差五的艳阳天,还是让人不禁爱上这个季节,尤其是现在,温暖的阳光和刺骨的寒风,这种极大的反差让人恍惚而迷恋。车道上,车流穿行不息。
这倒是他熟悉的北京。即使寒冷,却也能给人一整片没有阴霾的晴空。
这一秒,对于允圣熙来说,是冻结的时间,更是一种说不清的情绪。
保姆车驶进了电视台。
远远便看见人潮涌动。
助理探过身来,替他关好车窗,拉上车帘。
场外。
热情的fans以挤爆大门的架势迎接这辆黑色房车。
“允圣熙!
允圣熙!
允圣熙!”
车子在人群中艰难前行。fans兴奋尖叫,跟随车速移动,不离分毫,强大的保安阵容也败下阵来。
只可惜,因为有厚实的车帘阻隔视线,车里面的情况,教人窥看不到分毫。
场内。
几十家媒体,SNG车出动,记者会现场热闹非凡,已架设好的摄影摄像设备,镜头统统对准会场大门,等待某人降临。
终于,厚实的门缓慢开启。
今天的主角到了。
黑色西装,剪裁合身,低调的身影,进入了由长短镜头组成的长枪短炮的涉猎范围。
瞬间,闪光灯闪烁不止,快门声此起彼伏。
不得不承认,这男人,很美。甚至,有点妖孽。寡言、冰冷、低调、神秘、偶尔的笑容,使他显得尤其性感。
媒体与记者会的主办人事前签了协议,问的问题也都由经纪人筛选。没有绯闻,没有八卦,纯粹是为了宣传。
简单来说,就是,狗仔,out!
形式上走个过场而已,就已经令这么多家媒体趋之若鹜,“允圣熙”此三字的号召力可见一斑。
“你是北京人,这次回北京宣传,会不会抽空看看亲戚朋友?”
允圣熙闻言一怔。
一秒的走神。
一秒而已,却没能逃过职业娱记的眼睛,瞬间,闪光灯“噼里啪啦”地响起。
“我在北京的行程安排的很满,应该不会有这种闲工夫。”允圣熙摘下墨镜,正视记者,目光犀利。
会场顿时安静下来。
没有声音。
只因这超级偶像的眼睛,太过冰冷。
亿万观众,看着电视里的实况转播,心悸。
广场,大型电子屏上的画面,同时切换成眼睛的特写——黑色,无底,无温度。
允洛停在广场正中央,仰头看了一会儿。之后,离开。
现在是,十二月,北京应该还是记忆中那般的大雪纷飞。
不好的记忆,她不愿多加回想。
还是这里好,她自觉爱极了现在这个城市,因为即使是冬天,这里,也可以温暖如春。
现在是,晚上七点,她正在下班回家的路上。她现在的工作:商场营业员,每天这个时候交接班。她喜欢这个工作,稳定又不失自由。
虽然,薪水少了点。
可她并不太在意。
“你可真是潇洒!”思阳总这么说她。
她笑笑,对于好友眼中那一抹怜惜,她选择忽略。
她也知道,自己现在的生活,对于一个25岁的女人来说,是失败的。
相比于思阳的难以释怀,她倒是安之若素。
即使,每天都得面对刻薄的房东,即使,月底得为不多的结余犯愁,即使,身为外科医生的好友突然做起媒婆的兼差,往她这里送来一打又一打的对象,即使,看到电子屏上那个闪耀却陌生的男人。
她穿过梧桐深深的的弄堂,上楼,到了家门口,开门进去。
晚上八点,她开始吃晚饭。屋子里明亮,外面黑暗。
常春藤爬上老房子的墙,镂花铁窗上映出月亮的光。
楼上的小孩正在练琴。
《献给爱丽丝》
孩子的父母每日为生计奔波、愁眉,却在孩子学会新曲的时候开怀地笑。
笑容既骄傲又悲戚。
而楼下那个叫做晨晨的孩子,就没这么幸运了。
烟鬼,酒鬼,赌鬼……她只能找到这些,或这一类的词来形容晨晨的爸爸。
她刚搬来的时候,晨晨偷过她家的东西。
孩子饿,得不到食物,只能偷。
这时,她听见门外的动静,便放下筷子,过去开门。
晨晨站在门外,他从不敲门,但会把楼梯踩得吱吱呀呀地响。
“进来吧!”
她招招手,他乖乖进屋来。
“妈妈,我饿。”
他叫她妈妈。起初,她会耐心纠正他,可他并不改口。之后,她只要一纠正,他就哭,来这一手,她根本招架不住,只能任由他这么叫。
【31】偶尔而已
我偶尔会想起你。
偶尔而已。
首映式安排在华星影城。
晚七点开始,十点结束。
“……如果可以的话,请你在难过的时候想起我。”
电影结束,观众起立鼓掌。掌声经久不息。
主创人员集体上台致谢,并再度为男主角的缺席而道歉。
车子停在巷口。
允圣熙开门下车。
不远处,一栋老式的阁屋。
墙上布满斑驳的痕迹。大片青绿的爬山虎,沿着墙根,一直向上延展,爬上三楼。
车棚里零落的几台自行车。
他上楼去,楼道里的光偏暗,木质的楼梯发出岌岌可危的吱呀声。这里的一切,都和记忆中的情景完美契合。
他开门,进屋。摸一摸茶几,手指没有沾上一丝灰尘。家政公司定期会派人来打扫,维持这里的原状。
真是冷,呼吸凝结出了白气,他觉得鼻子有点难受。
今天是她的生日。
他躺在床上,盯着墙漆剥落的天花板。这房子一直没有退掉,房东换了一个又一个,反倒是他这个房客,始终如一。
他怕她回来的时候找不到他。甚至,怕她找不到他,他进了演艺圈。
苦笑一下,然后侧过身,闭上眼,缩成一团。
睡得迷迷糊糊的时候,允圣熙被手机铃声吵醒。
他不耐烦地接起。
听筒里传来女人似娇似嗔的声音:“庆功宴都开始了,你怎么还不来?”
“……”
“我一个人在这里好无聊,来陪我啦。”
他直接挂断。
却已经了无睡意。稍微收拾了一下便离开。
下了楼,到了车门边,突然就有点不舍。允圣熙斜倚着车门,看看黑洞洞的窗户,许久,拿出手机,调出已接来电的号码,回拨。约时间约地点。
十五分钟之后,允圣熙身处酒店套房门口,手拿房卡,正准备开门。
周末,思阳约允洛吃午饭。
允洛十一点半准时出现在医院,思阳此时还在巡诊,允洛再办公室等她。
无聊之际,允洛看报纸打发时间。
她随便翻了翻,正要把报纸放回原位,却在看到娱乐版头条的新闻时,愣住。
思阳回到办公室的时候,正见允洛坐在沙发上,低着头,正看着什么。
“洛……”
思阳正欲出口叫允洛,却在看到允洛手里拿着什么时,噤声。
思阳想了想,走过去,直接抽走允洛手里的报纸,团一团,直接飞进纸篓。
允洛这才醒过神来,抬头,有些愣神地看向思阳。
思阳拉着她站起来:“吃饭去,我饿了。”
医院旁边就有一家东北饭馆,两个人周末经常来光顾。酱鸭架、红烧全肘这些菜,还是这里的最正宗。老板的京片子听来也甚是亲切。
思阳啃完了半只蹄髈,擦了嘴,抬头,就见允洛盯着手里的筷子发呆。
她夹了块锅包肉到允洛碗里,顿了顿,说:“允圣熙他……”
允洛低头吃菜,很安静。思阳没再说下去。
为了应付守在酒店门外的记者,允圣熙的保姆车从酒店正门开出去,他自己的车从酒店后门开出去。
席末坐在副驾位上,一个电话刚挂断,紧接着又有另一通电话进来。
相较于席末的他焦头烂额,允圣熙倒是挺悠然自得,一手支着车窗棱,一手握方向盘。
“你和纪晓薇来真的?”
不耐地撂下手机,席末问允圣熙。
“什么叫来真的?”允圣熙不看他。
“你们从酒店出来的照片都上娱乐版头条了,还不是来真的?”
允圣熙笑一笑,不答话。
这家伙……席末叹口气,转回脸去……其实这样也好,有个女人调剂一下生活,他应该就不至于再这么浑浑噩噩地过日子了。
“待会记者问到,你准备怎么答?公司那边……”
“否认。”
允圣熙笑言,脸上笑容妖娆,隐隐魅惑,看得一旁的席末一怔。
【32】没有如果
“如果”是什么?
原来是意味着,一切都已回不去。
临近早上八点,广场二楼的男士名品区即将开始营业。允洛负责整理橱窗里的摆设,小程责忙着调试店内的音响。
接着,浅唱流转的音乐响起。
“……如果是什么
我苦苦追寻
如果是什么
我错过太多
告诉我,如果是什么
我想要知道
如果是什么
拥有的,稍纵即逝
失去的,却坚如磐石
如果是什么
原来是,一切已经回不去……”
再熟悉不过的男声——允洛手一抖,碰落了模特头上的帽子,回过神来之后,就赶紧俯身捡起。
思阳打电话来的时候,允洛正在为客人介绍今季的新款。
手机震了又震,她把客人领进了试衣间,这才拿出手机接听。
“我发现一家烧菜馆,超棒的,要不要一起去?”
纪晓薇巡回演唱会的第二站就在广州,身为场务总监的夏亦杨忙得不可开交,冷落了女友,而思阳又是如法忍受孤单的人,允洛也只能陪着她。
“嗯,好啊,什么时候?”
“就这个周末,中午晚上都可以。怎样?”
结束和思阳的通话没多久,店里的座机响了。
与购物广场一街之隔的酒店客服打来电话,替一位客人订衣服。
“黑灰色系的。
180左右。
尽快,客人急着要。
价格?客人对这个没有要求。舒适便利的就行。
1029号房。”
允洛随手在便利贴上记下他所说的,一旁的小程在啧啧称奇:“要买衣服都不来试一下的啊?”
允洛赶紧捂住听筒,冲小程比了“嘘——”的手势,才继续道:“好,我们马上送到。”
“她好像听见了。”
允洛点点小程的额头。
小程吐吐舌头,毫不在意。
“本来嘛!”
“也许人家不方便亲自来试衣服呢?”
“不方便?又不是什么大明星!”
允洛也没空跟她争,到高级成衣区挑了一套休闲款西装,一套背帽子的格子呢短风衣,另一个营业员准备好了精装的盒子,也写好了感谢卡,她折好衣服,放进盒子,打上缎面的绳结,附上消费卡和感谢卡,直接出发。
下雨了。
到了客房门口,她核对了房间号,敲了敲门,等了一会儿,再敲几下。
片刻后,房门打开。
身材高大倾长的男人,身上是印着酒店标识的白色浴衣,头发滴水。他一手握着门把,另一手拿着毛巾擦头发,指骨修长,指节分明,指甲修剪的像艺术品。毛巾遮住大半张脸,只可见线条柔和的嘴和下颌。
贵气的人。
难怪买这么贵的衣服也可以如斯随意,允洛想,嘴角挂上职业性的笑容:“您好,我是……”
男人拿毛巾的手一抖。
手指松开,毛巾掉落在地的同时,一张熟悉的面孔进入允洛的视线。
门里门外,两人俱是一愣。
几小时之前,裴劭觉得今天自己不是一般的倒霉。
十几个钟头的飞行,他因为时差的问题,在飞机上睡得浑浑噩噩,光这一点就已经足够让人心烦气躁了,不料check out的时候又碰上了麻烦——行李遗失。
机场工作人员满脸歉意地领着他到柜台填行李遗失单。
他只觉得现在的自己是一个头两个大。直到出了机场,温润的风迎面吹来,心里那满满的闷窒感才稍微缓和了一点。
他深呼吸一口,立时清爽许多。
只有一个随身背包的他穿过大厅,直接在外面拦了辆的士坐上去。医学论坛的人原本要来接他,可他不想麻烦人家。
“花园酒店,谢谢。”
他枕着自己的手臂,看着窗外。
下雨了。
他离开利物浦的时候,那里正在下雨,没想到跨越了半个地球,还是没能躲过这糟糕的天气。
令人讨厌的毛毛细雨,却能轻易便触及了心底的柔软。这不大不小的雨声唤起了内心的共鸣,一种情绪的涟漪,如同溅撒的墨汁在纸上渲染开了,大片大片的。
他想,自己还是回来了。
只不过,研讨会结束,他就会再度离开。
车窗上,渐渐聚集起了水流。
广播调频里在放歌。
“……如果是什么
我苦苦追寻
如果是什么
我错过太多
告诉我,如果是什么
我想要知道
如果是什么
拥有的,稍纵即逝
失去的,却坚如磐石
如果是什么
原来是,一切已经回不去……”
阴雨的天气,阴霾的音乐。
裴劭觉得这男歌手的声音很是熟悉,不禁回忆了一下。脑子里窜进一个他不太愿意想起的名字。
他微微倾身向前,敲一敲用于隔开前后车厢的挡板:“师傅,抱歉,能把音乐关了吗?”
而几个小时之后的此时此刻,裴劭想,这到底是倒霉还是幸运?老天在跟他开玩笑么?
两人尴尬地僵持着。
允洛一直提着那两套衣服,手臂早就酸麻,她不觉皱一皱眉头。裴劭猛然瞧见她眉心拧起,这才反应过来,慌忙接过她手里的盒子。
“嗯……进来吧。”
他侧一侧身,将她让进了门。
“不用了,我……”允洛想了想,“……我还在上班。”
他拿盒子的手握紧,又松开。
最后,他签了字,划了卡。
她离开。
互换了手机号。
却,没再联系。
没过几天,允洛又见到了裴劭。
碰到了熟人。
应该是裴劭吧。
她那时候正在医院,等思阳下班。
远处一人,高个子,五官柔和,面孔硬朗,微微含笑,正在同一个穿白袍的人说话。
她想了想,掉头离开。
裴劭侧过脸去,看到一个转身离开的身影。
脸僵住。
“怎么了?”朋友疑惑,顺着裴劭的视线望去。
裴劭回过神来,笑一笑,“哦,没事,刚才咱们说到哪了……”
【33】再也不见
再见,
再次相见。
抑或是,
再也不见。
允洛坐在沙发上,手拿遥控。15寸的小电视里在放周星驰的电影。
思阳在化妆镜前化妆。一桌子的化妆品,隔离霜,粉底液,遮瑕粉饼,散粉,腮红,眉笔,眼线液体,眼影,睫毛膏,唇彩,东西多,但好在速度快,几分钟就搞定一个精巧的裸妆。允洛自电视机前抬起头,瞥她一眼,感叹,不愧是拿惯了手术刀的,瞧这化妆速度!
“怎么样?”思阳在她面前转了一圈。黑色洋装,披肩,波浪卷的头发。允洛竖起大拇指,然后继续看她的电视。
思阳看看她,想了想,问:“要不……一起去吧?”
她回看了思阳一眼。
思阳觉得自己心里有些虚。留允洛一个人在家,她不放心,可要允洛和自己一起去见夏亦杨,说实话,她也不是那么愿意。
“不用了,你好好约会去吧,”七仔一脸邪笑地坐在马桶盖上的样子挺逗,看得允洛呵呵笑,“我留在这给你看家。”
“那你一个人……”
电视里开始进广告。
这时,思阳看见允洛的笑僵在了脸上,顺着允洛的视线看向电视机。广告里,该死的允圣熙的脸。
思阳走过去,“啪”一声关了电视。
二话不说拉起允洛。
“我还是不去了。”允洛为难。
思阳看看她,“走啦,你还没见过我家亦杨呢!”
思阳开着她那辆SUV车,载着允洛到了跨年狂欢的广场。精巧的女人,却喜欢开这种硬朗的车子,思阳就是这么矛盾的人。
车子在停车区绕了很久,才终于找到了泊车位。
这里真是热闹。
虽然久闻大名,可真正见到夏亦杨,这还是第一次。
这个男人,长相阴柔了一些,笑容很干净。
他似乎等了很久,远远见到思阳,大步过来,一把就把女友揽过去,也不在乎有第三者在场。
三个人一起逛花市,看烟花汇演,游珠江车河。
新年倒数的时候,吵吵嚷嚷的,所有人都挤在广场中央圆形看台上,看着对面的数字:“10,9,8,7,……2,1……”
礼花绽放,天空瞬间绚烂无比。
“哇!!”
有人尖叫。
允洛微笑着循向思阳的方向,不料看见两位甜蜜爱人的拥吻。她有点尴尬地调转视线,重新看向明亮如昼的夜空上方,火树银花。
后来,允洛只记得三个人进了一家24小时营业的PUB,要了一张台子,喝酒。
酒单上什么稀奇古怪的文字都有。WHISKY FLOAT ,MINT JULEP,GODFATHER……看的人眼花缭乱。
很快,酒保送来他们要的酒。
她也不清楚自己点了什么,就着酒杯喝一口。立时,带着薄荷的刺激香味的威士忌冲进味蕾,舌尖顿时倍觉清凉,可渐渐的,却又有一种苦味从喉间升起。
思阳点了和她一样的酒,“味道不太好。”
夏亦杨煞有介事地解释:“这酒叫TESORO,意大利语里——我的爱。”
“原来是……爱情的味道……”允洛放下杯子,自言自语。
从TESORO,喝到NIKOLASCHIKA,再到GIMLET,MOCKINGBIRD,都是颜色妖异,色彩缤纷的鸡尾酒,酒精度不高。她对自己的酒量太自信,结果是醉得一塌糊涂。不省人事的时候,她似乎听见思阳说了句什么,不甚清晰,似乎是,“你怎么这么傻?”
第二天,宿醉的结果是头痛欲裂,允洛自睡梦中睁开眼的时候,正见思阳放大了一号的脸。
她揉揉太阳穴。
思阳眼神很是怪异,她自床上坐起来,哑着嗓子问:“怎么了?”
“我向他求婚了。”
“……”
“我,向夏亦杨求婚了!”思阳语气压抑颤抖,眼睛里的瞳光亮得惊人。允洛脑子涨,只觉得脑子的运转速度不是一般的迟缓。
求婚?思阳?夏亦杨?
“你知道吗?我原来喜欢过一个男生。还是中学的时候。我喜欢他,谁都看得出来。而他,喜欢你,也是谁都看得出来。我一直嫉妒你。怎么说呢?我一直没让你和亦杨见面,因为我怕他会看上你。你说,我是不是有点神经了?”
“……”
“可是,昨天,他看见你,他的眼睛里,没有那种惊艳。我知道,我找对人了。”
允洛想了又想,最后,只问了一句:“你们要结婚了?”
思阳一愣,仔仔细细看她茫然一片的眼睛,肩膀“倏”地揪紧,又放松下来:“嗯,他被我吓着了,送我们回来以后……没再出现……”
“他,跑了?”
“我那时候也是脑子一热,就求婚了。也只是说说而已,如果他答应……我还真不知道要怎么办。”
思阳笑一笑,做无谓状。
允洛洗了澡,在浴室里换了思阳的衣服出来。
吃早饭的时候,思阳瞟起眼来看她:“你,没听见我刚才说的那些话?”
“嗯?”
“……”思阳摇摇头。
“你向他求婚?”
“……”继续摇头。“他被你吓着,跑了?”还是摇头。
允洛摇摇头。
思阳叹口气:“是我喜欢过的,却喜欢你的那个人。”
“……”
“你不想知道是谁么?”
“……”
“他现在就在广州,”思阳窥看她脸色,试探的口气,“我上个星期还见过他。”
“……”
“去见见吧!”
“……”
“你总不能想着你那个弟弟过一辈子吧?是不是?”
允洛一惊,嚯地抬起脸来,看着思阳,眼睛倏尔圆睁。被她这样瞪着,思阳悻悻然垂下眼,不与她对视,低着头咬了咬牙:“当我没说,行了吧!”
允洛看着思阳的发顶,看了许久。思阳也感觉得她盯着自己看,手拿着筷子,又不敢抬头,只能由着她这么一瞬不瞬地盯着,时间几乎有一个世纪这样漫长,直到最后,她听见允洛对自己说:“那个人,是谁?”
裴劭印象中的景思阳,是个很帅气的女生。
高一开学的时候,大家就记住了这个长相甜美,嗓门却奇大的女生。
他在Science发表的关于高粘血症的系列刊论遇到了一些问题,这次回国,一方面是因为医研会的邀约,另一方面却是找景思阳她们医院的院长。
院长手头就有一例罕见高粘血症治愈的病例,这几天他一有空就到院长办公室去,和这小老头探讨一下血液磁疗,又或者高甘油三酯血症。
自然,也就总碰见景思阳。
这天午后,真是好天气。
景思阳约他喝咖啡。被星巴克给诱惑了的男人,就这样乖乖跟着景思阳进了咖啡店。
“给你介绍个美女。”
这女人!
裴劭哑然失笑:“我不知道你还有替人做媒的兴趣,”这可真是个恶趣味,“我可没空陪你疯。”说完,正了正脸色,起身就要走。
“别啊!怎么这样啊?”思阳扬起下巴,点一点裴劭面前的咖啡,“你都喝了我买的咖啡了!”说的这样理直气壮,眼睛里甚至还有控诉,裴劭一时还真找不到什么话可以说来反驳。
他站着,她坐着,她还瞪他。
他的语气不自觉虚了下去“不就一杯星巴克吗?我赔你还不行?至于美女……算了吧!”
“别介啊!先看看,要真不满意,再走也不迟。”思阳笑得像只狐狸,“走了就别后悔哦!”
裴劭闻言,愣怔了几秒。
这话,他听来怎么这么耳熟?似乎,很久以前,有人这么对他说过。而且,自那时起,他没有一天不在后悔。
不好的预感。
裴劭抬脚便走。
可是已经迟了。他看见一个人推开了星巴克的玻璃门。
【34】再次相见
再见,再次相见。
二月十四,悄然而至。
在这一个玫瑰花与巧克力浓香漫溢的温馨日子里,允洛照旧工作。
一个人。
裴劭一年365天里,大半时间在做空中飞人。全世界的情人节,北京时间早六点半,他准时打越洋电话回来,叫她起床。
“亲一个。”他在那头嘻嘻笑。
她对着听筒用力啄了一下。
“满意了吧?”
“何止满意?睡了,晚安。哦,不对,是早安。”
她洗漱完,泡了方便面,吃完,上班去。
今天店里的客人不多,下午,一位打扮体面的妻子,到她们店里选购送给丈夫的情人节礼物,不再年轻的脸上,是生活沉淀了的甜蜜。
下午三点,允洛告假,提前下班,走出广场的时候,才发现外边正在下雨。
今年全国普遍低温,这样一个亚热带的城市,羽绒服早早地卖断了货。
这时的风吹得人有点凉,昏暗的天,透明的雨,在情人节这个特殊的甜蜜氛围里,让人的心里渗进了一层淡淡的爱意。一对甜蜜的年轻情侣,共撑一把伞,从允洛身边走过。交握的手,亲密的贴耳低语,肆无忌惮的幸福着。
她觉得他们脸上的笑容有点刺眼。曾经,她似乎也这么笑过,在某个人的面前。
很久很久以前的事了。
她抬头看看天,雨像断了线。没有伞,她站在屋檐下,想了想,冒着雨跑了出去,奔跑中溅起的水花欢快地打湿她的裤脚。
广场上方的广告板上,挂着今晚演唱会的巨幅海报。
“爱的进行式”演唱会,2月14日,天河体育场,Vivian陪你过情人节……
总有人,会在广告看板下停下匆忙的脚步,仰头看看海报上那个明丽动人的明星。
Vivian,今年最赤手可热的女歌手。去年她也在广州开过演唱会,可那时的她,还只是个二线歌手,维系着歌红人不红火的尴尬局面。可这一年来,越来越多的人知道了纪晓薇。
娱乐圈里,靠绯闻蹿红的女星多到不胜枚举,可显然,纪晓薇是之中最成功的一位。
靠着她那超大牌的“绯闻男友”的名号,她很快上位。
不仅如此,她的新专辑,有了那位天才音乐人男友和整个超一流的创作团队的支援,销售成绩惊人。那些曾嘲笑她靠绯闻上位的人,也不得不佩服这个聪明的女人。
11首歌,首首经典。
多少人爱上了她那种空灵中带些妖异的嗓音。
多少人羡慕她有位这么完美又体贴的男友。
几乎每天都可以在八卦杂志、报纸、娱乐节目中看见她的身影。
“新专辑,绯闻男友亲自跨刀,担纲制作。”
“与男友亲密牵手,共游日本。”
“MV男主角,大玩亲密游戏,戏假情真。”
“情侣对戒。”
今天,是思阳和她那亲亲老公的恋爱纪念。两个人逍遥去了,夏亦杨的工作,却得麻烦允洛。
“到时候一定请你吃大餐!!”
“那你欠我一顿大餐,别忘了哦!”
允洛挂断电话。
侧过头,透过公交车窗,和身旁的那个路人一样,看了看远处那张巨幅演唱会海报。
到了天河,夏亦杨的同事发了张工作证给她。
“其实也没什么事,就是如果后台场务出现了什么问题,你就打电话到控制台,”他指一指控制台的方向,“就是那里。”
“好。”
见允洛紧张,他拍一拍她肩膀,“别紧张,没事的。”
后台换衣的时候,她远远地看到了纪晓薇。真的很漂亮。她想,同时视线被另一个工作人员给挡住了。
她退回自己的岗位,边上就是一面反光镜,她不禁侧过头,看镜子里的自己。
如果,眼角再紧绷一点,如果,皮肤再细腻一点……她笑一笑。自己在想什么?!
笑了一下,她就停住了。镜子里的那个女人,笑勉强又苦涩,难看死了。
演唱会准点开始。
夜,是流动的一切。细密的雨丝,一直下着,却浇不灭fans的热情。
尖叫声响彻广场上空,绝佳的舞台效果,明明灭灭的、绚烂的光,一首首脍炙人口的劲歌热舞,或深情款款的情歌,都是这么得震撼人心。
即使,下雨,热情不减。
耳麦里的声音叫她做一些简单的工作,例如给dancer带路,又或者,替灯光师拿东西。
这时候,听见纪晓薇的声音,从立体音响中传来:“下一首歌,我要请出今晚的——神秘嘉宾!”
“欢迎——”突然,尖锐的“呲——”声刺耳地响起。允洛只觉得脑袋“轰”地一声,下意识捂住吃痛的耳朵。
工作人员紧张的声音同时传进允洛耳中:“怎么回事?”
又听得另一个人说:“麦克风出了问题。”
“允洛,拿个无线麦过去,到升降机那边,快!”音乐的前奏已经悄然奏响。
允洛赶到升降机下,一级一级向上,尽量快速,这里离舞台近很多,光影和音响从四面八方向允洛涌来。
她觉得有点累,终于到了升降机上。
那里,站着一个人,面对舞台,背对她。
还有几级台阶,允洛却顿时失去了所有力气,再迈不动一步。
允圣熙觉得身后异样,不耐地回过头去。
愣住。
他和她,不过短短几级台阶的距离。他站在极高处,俯瞰所有人的姿态。他即将从天而降,引爆全场。就是心里的那突然生出的一点一星的悸动,教他回过头去。
有一个声音,混杂在fans震耳欲聋的尖叫声中,正在向他靠近——是脚步声,他回过头去……
“砰——!!”
他听见自己的心跳声。
这时——脚下的踏板开始下降。
他下意识地伸手把她拉到身边。
允洛突然就有点害怕。恐怖的高度。现在,此刻,此时,她和他一同下降,心中的恐惧却在急剧地上升。
她下意识望向他的眼。望进他的眼眸。他的眼中,有暗沉的光在涌动。那般专注,又仿佛,空无一物。
场内的尖叫声瞬间停息,渐渐地,转为嘈杂的低语。
一束追光,准确无误地打在允圣熙身上。
他的背脊,被照得发亮,反着光。她在他造就的阴影的庇护下,却被那光刺了眼睛,许久回过神
来,竟觉得脑子有些眩晕。
升降机停在半空中。
舞台上,纪晓薇。
“……如果是什么
我苦苦追寻……”
副歌部分。
他却不管,只是看着她,害怕下一秒,她便会再度消失,无影无踪,再找不到。她瘦了,头发更短,脸色过去好很多,淡淡的红润。
“你……”
他的声音,很轻很轻,恍若梦中的低语。然而下一秒,他的声音,透过麦克风,被无限放大,响彻整个体育场。
场中蓦地安静,所有人,都扬起头,看着他和她。
耳麦中急切的声音一遍一遍地响:
“允圣熙!搞什么鬼!?”
“允洛!!!怎么回事?!”
允圣熙一把扯下耳麦,连同后挂一道扔掉。
总控室的工作人员看着什么东西从升降机上快速坠下,几秒之后,东西落地,与此同时,刺耳无比的“呲——”声肆虐般响起,无限拖长,直冲耳膜。
所有人都扯下耳麦,龇牙咧嘴地揉耳朵。
“怎么办?”
这升降机升也不是降也不是,难道就这么耗在半空中?!席末倒是气定神闲:“放心,那小子搞得定。”
追光不知不觉移到了舞台上。
纪晓薇的声音,轻柔地响起。
“……如果是什么
我苦苦追寻
如果是什么
我错过太多
告诉我,如果是什么
我想要知道
如果是什么
拥有的,稍纵即逝
失去的,却坚如磐石
如果是什么
原来是,一切已经回不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