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0-12-24

盈风:猎杀天使 上

 十年前她亲手封印兄长的记忆,

十年后重遇他是T型台上横空出世的巨星。

如她所愿,他不再记得她是谁,

可这次她的愿望是不再分离,

只因明白十年来守护光明只是为他,

即使那是不被许可的恋情。

她不知道的是,

作为赏金猎人的另一个他,

早已经布下天罗地网,

只为猎杀天使!



楔子


  亚当和夏娃的第一个孩子取名该隐,意为得到。接着他们又有了第二个儿子,取名亚伯。


  上帝只享用亚伯的供品。


  该隐嫉妒亚伯,终于杀了自己的亲弟弟。


  上帝说:你不能克制自己的贪婪无厌,必会陷入罪孽的深渊。


  俊美的少年手按《圣经》,湛蓝的眼眸笔直射向高高在上慈悲的圣父。如果你选择了该隐,亚伯的双手会不会也沾染上罪恶的鲜血?


  这是一个无法解答的问题。活着,背负罪孽流浪的人是该隐。


  可是,我活了下来。这个叫亚历山大的十六岁少年在圣父悲悯的目光下微笑。


  漂亮中带些孩子气的脸,笑容也是干净得让人不忍心伤害。他像天使一样美丽,仿佛天地间纯洁的精灵。


  可是那双深邃纯蓝的眼睛,已经看到了人类最丑陋的内心,再也不可能回归纯真。即使连上帝也无能为力,只能眼睁睁看着自己心爱的子民沉沦黑暗,永远深陷其中。


  教堂的门悄无声息得打开,一个面容严肃的高个子东方人走到他身边。


  “找到那个人了?”他淡然得问。


  从死亡边缘回来之后,少年慢慢得改变着自己。他以前藏在蛹中,看不清未来会变成美丽的蝴蝶,还是平凡的飞蛾。尽管如此,他的活泼单纯仍旧感染人心。或许是人类本来就对美丽纯洁的生物无法抗拒,拥护他的人日益增多。


  于是暗杀也接踵而至,更残酷的是背叛竟来自于亲兄弟的仇恨。原先快乐善良的男孩一去不复返,破茧而出的瞬间,他展开了恶魔的黑色翅膀。


  同样的美丽夺目,带着黑暗王国更深的诱惑。


  “是的,二少爷。”少年身上天生的王者之气,让人不由自主放低声音臣服他脚下。


  “那么,我们去吧。”他站起身,留下了摊开的《圣经》。


  《创世纪》第四章。在该隐谋杀亚伯的章节,有一抹淡淡的血痕——凄艳,瑰丽,和他一样从地狱浴火重生。


  伦敦。温布尔敦。


  漂亮纤细的东方少年,漠然扫视着身边摩拳擦掌的流氓。张开嘴打了一个哈欠,他活动一下颈项,不耐烦地开口问道:“你们考虑好了没有?是一个一个来,还是一起上?”


  “小子!不要这么狂!”为首的金发男子显然不满他漫不经心的语气,对手下一使眼色,一拥而上。


  少年手指轻弹,带着火红星芒的烟头飞出去。他侧身躲开左手方攻击,顺势一个扫堂腿将一个壮实的男人踢飞出去。


  深黑色的眼眸泛起嗜血的光芒,粉红色的舌尖妖娆的舔了舔比女孩子还要红艳的嘴唇。面对一群如狼似虎的对手,少年微笑。


  笑容慵懒,这个十六岁的少年玩世不恭的态度仿佛对一切事物都无所谓。缺乏执著,能够抛弃全部包括生命在内的心态,让他立于不败之地。


  人,如果连自己都无法爱的话,还有什么弱点?


  留下一地被他打断手脚的男人,修长的手指勾起外衣扬长而去。伦敦的收容所又会多一些残障人士了,他无聊的想着。


  巷口,银色的劳斯莱斯上下来一个和他年岁相当的少年。漂亮的容颜,似乎上帝精心雕琢的工艺品。这是他们看到彼此的时候,心头闪过的想法。


  “干得不赖。”蓝眸少年的笑容很淡。


  “你也想向我挑战?”他淡淡的笑问。他和自己,也许是同一类人吧。


  “亚历山大•伦蒂尼。”少年的手伸向他。


  “我不知道自己的名字。”他伸出手,“我没有过去。”


  “兰斯洛。”亚历山大站在风中。温柔的夜风吹动他柔软的黑发,他的笑容却像来自地球最寒冷的地方。“总有一天,我会成为黑暗帝国的亚瑟王,而你就是我的第一骑士!”


  这个得到名字的东方少年再次微笑。黑暗,我想看着它吞噬光明主宰大地。他的笑容,是地狱最深处的恶魔之笑。


  纯净的蓝色,和幽深的黑色相遇,连天使都忍不住叹息。


  为何,在邪恶中盛开的花朵,竟然如此令人着迷?


  


第一章


  一座座金黄色的沙丘连绵起伏,一望无际。有的沙丘很大,像金字塔;有的又很小,像海边人们堆砌的沙堆。大大小小的沙丘旁边是棕褐色的岩石,上方则是蓝的没有一丝杂色的辽阔天空。


  这里是撒哈拉,我们生存的蓝色星球上最大的沙漠。


  穆罕默德•卡西里耶驾着牧马人越野车在沙丘中间穿梭狂奔。无论他如何提速,后视镜中总能出现那抹丰田越野车的绛红色。


  如蛆附骨,如影随形,他已被贴上了猎物的标签。除了陪着后面的女人玩完这场猫捉老鼠的游戏,他无路可逃。


  想到身后追踪的女人,害怕的神色浮上这个无法无天男人的眼眸。他终于明白能清晰感知死神逼近是如何恐怖的体验。随时随地,他都有可能被杀死。当生死不被自己掌握的时刻真的来到面前,人类本能的感觉恐惧。


  陆地巡洋舰突然加速,从他右方超越上前,在砾石路上硬生生侧转停车,扬起满天黄沙。


  穆罕默德急踩刹车,险险避免两车相撞的惨烈场面。是她,还是她!瞪着前方车上下来的女人,他想放声嘶吼,奈何喉咙像被人死死扼住,只能发出“嘶嘶”的痛苦喘息声。


  她是妖女,是妖魔!三天前,她单枪匹马闯入自己和部下的营地,用一根细细的小提琴弦摧毁了他们所有火力强劲的枪炮。那一幕耸人听闻的场面再次浮现在穆罕默德眼前。


  淡淡月光洒下,银色的琴弦似乎带着恶魔的力量。只要被它缠上,钢铁制造的武器完全分崩离析。你会不由自主地颤抖,想象着琴弦缠上自己脖子后,身首异处血肉模糊的景象。而她,操纵着琴弦,仿佛是月光下如泣如诉的小提琴独奏——死亡奏鸣曲。


  她站在望不到头的沙漠中,一身白色的猎装包裹着修长的身躯,显得英挺帅气。削薄帖服的黑色短发下,是一张棱角分明的脸孔。若不是明显的第二性征,光看脸很难分辨她的真实性别。


  那张脸十分中性。苛刻的评论家会认为颧骨过高,嘴巴太大而唇色苍白,眼睛稍嫌冷漠,下巴的线条太硬朗,唯一可以称许的是高挺的鼻子。


  她不美丽,不性感,但她只是随随便便往你面前一站,你的目光自然而然会停在她身上。


  “穆罕默德•卡西里耶。”她的声音在死寂的沙漠上空回旋,那双眼睛射来的光芒像是翱翔的飞鹰一般锐利。


  他探出半个身体,KF-9-AMP突击冲锋手枪同时开火,帕拉贝鲁姆手枪弹飞出枪膛,呼啸着飞向她。


  她微笑,右手在身前优美得划了一条弧线,一道水晶墙从沙地上方从天而降她面前挡住飞来的子弹。穆罕默德大张着嘴,看着这诡异的一幕。


  “魔鬼,一定是魔鬼。”他喃喃自语,推开车门跌跌撞撞下车,扔下枪跪倒被骄阳炙烤得滚烫的沙子上。


  “我的名字叫海遥。”她伸出手一抹,水晶墙自动消失。“天狱门门主。”


  琴弦悄无声息,缠上他的头颈。她的手如兰花般秀气,纤长的手指上环绕着小提琴弦。“穆罕默德•卡西里耶,上个月你在沙漠中绑架二十名游客,得到赎金以后撕票,你认罪吗?”她稍稍用点力,琴弦深深勒进他的皮肉。


  “我认罪。”她是惩罚人间罪恶的天使,专门惩处法律无法制裁的凶徒。


  海遥抬起左手,轻轻叩动琴弦。一根弦,在她的手指下竟然能变换出不同的音调。“这是死亡奏鸣曲。”她的神情寂寞萧索,眼神中有着深切的悲伤。她在为死去的冤魂叹息,还是难过替天行道的方式居然也是以暴制暴?不会有人知道答案,天狱门主的手下从来没有生还者。


  “到了地狱,向他们问声好。总有一天,会再见的。”最后一个音符从她指尖逸出,海遥收紧琴弦勒断了他的脖子。


  残阳如血,给金色的沙地披上一层淡淡的红纱。她从口袋里掏出香烟和打火机,点燃一支细长的香烟。


  生和死,瞬息之间。生命,真的很脆弱。方才悲哀的眼神退去,她的眼睛恢复一贯的冷漠。回到车上,海遥打开卫星导航系统,寻找回塔拉特堡的最短路线。这是沙漠,考验人类体能的极限。即使能使用术避免沙暴袭击,她仍然不想太冒险。


  丰田越野车从尸体旁边经过时,她扔出了烟头。在车开过后留下的漫天尘沙中,方才战斗的地方起火燃烧。


  火越烧越旺,绛红色的车影却越来越远。


  天狱门,一个有着百年历史的组织。据说创始人曾经在印度修行,得到神秘的符咒术真传,并继承了替天行道的精神,创立了该组织。天狱门要铲除的目标,无一不是法律束手无策的罪恶。


  海遥,是天狱门第四代掌门人,十四岁即位。


  已经十年了。她看着上升的烟圈。从决定命运的战役到现在,整整十年。


  端起瓷杯,喝一口当地特制的绿茶。茶水里放入了薄荷和冰糖,入口的感觉清凉甘甜,非常解渴。


  也许是因为在今天这个特殊的日子执行了审判,所以才会特别伤感吧。她笑了笑,将烟头按灭在烟灰缸中,起身离开餐厅。


  塔特拉堡是个很小的城镇,在地图上用最小的行政区划图标来标示。炎热,干燥,空气中悬浮着来自北部撒哈拉的沙粒,行走的时候不得不用面纱掩住口鼻。但即使再恶劣的生存条件下,依然会有人类活动的踪迹,在困厄中坚韧的生命让人肃然起敬。


  海遥往旅舍走去。长长的头纱在风中款摆,脚踝上金色的铃铛随着她的步伐叮当作响。在夜晚行人稀少的街道上,她像一个白色的幽灵踏着催命的铃声,不知从何处而来,又会猎走谁的灵魂。


  狩猎恶魔的天使,游走在天堂和地狱之间。


  空气中有极其细微的不寻常波动,她停下脚步确认。看来,对方也是使用术的高手了。


  念动咒语,她张开五芒星的结界,将所处的街道置于保护之下。


  一声轻笑,从五芒中的一点发出。随着笑声,一个矮小的男子从黑暗中走到她面前。


  他穿着五彩斑斓的服装,看上去好像马戏团刚刚作完表演的小丑,脸上还夸张得画了一滴眼泪。


  “天狱门主,久仰。”他的笑容单纯天真,一派无害的样子。


  “暗夜的愚人?”对方的装束和传闻不谋而合。想不到她还没开始行动,他们先找上了天狱门。


  一张塔罗牌飞向她,在她面前慢慢直立起来。果然,牌上的图案是愚人。


  “久仰。”她伸出右手食指隔空虚点,愚人牌燃烧成灰烬。“暗夜,是准备向天狱门挑战了?”


  愚人扁了扁嘴,带着哭音说道:“唔,你干吗烧了我的牌?你是坏人。”只不过一秒钟,他又笑得如同孩童,“我们之间,迟早会交手。”


  “那么,今天就当作热身吧。”说话间,海遥的琴弦如吐信毒蛇一般向对手扑去。


  愚人手中多出一根手杖,和她的琴弦缠在一起。他的笑容有点狡猾,头上的桂冠突然断裂,飞舞的花叶变成一把把泛着蓝光的匕首射向海遥。


  海遥跃起,在半空轻巧旋身。脚链自动断开,金色的铃铛布满她身前空间,接下愚人发出的暗器。铃声悦耳,满天花瓣如雨,另一根弦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缠上他的颈项。


  花落,铃消,方才的一切是双方的幻术。真实的胜负已分,愚人的生死握在海遥手中。


  “果然厉害。”生死关头,愚人还能笑得无邪。“能死在天狱门主手下,是我的荣幸。”


  她笑笑,松开琴弦。“两国交兵不斩来使。告诉魔术师,暗夜的战书天狱门接下了。”她收起结界,“不过,黑暗战胜不了光明,我一定会赢。”


  “咯咯咯。”愚人笑着远去,“那可不一定。”


  今天她无法再杀第二个人。海遥的脸上浮现无奈的苦笑。所以她才放过了他。


  暗夜,一个以塔罗牌为代号的杀手组织。这群神秘的赏金猎人,他们终于要走到台前了吗?


  弯月如钩,月光似水。在陌生的城镇,陌生的街头,她在明月下叹息。


  光明,究竟是为谁守护?



  在米兰时装界,LY这个服装品牌无人不晓。姑且不论他每一季推出的设计总有与众不同引领潮流的创意,也不论他的商店是否是最多明星光顾的高级时装店,单就他的创始人本身而言,已经是一个传奇。


  兰斯洛•原,十年前以模特儿身份出道,迅速成为T台上最耀眼的明星。神秘的东方特质,与高贵优雅的贵族气质完美结合,他的魅力无与伦比,牢牢占据各大品牌首席男模之位。


  他也并非徒有美貌的花瓶男人,十年后的他一手创办的LY不仅和BOSS,阿玛尼,瓦伦蒂诺等著名品牌平分秋色,他本人更被誉为T型台上“不世出的天才”。毕竟像他这样,一身兼任模特和设计师,还能同时都交出出色成绩单的人并不多见。


  原慕天,是他为自己取得中文名字,没有特别含义。当年去香港走秀的时候,面对媒体询问他随手翻到字典上这三个字,就给自己定下这个名字,如同小孩子办家家酒那样随便。就像他做很多事情一样,随心所欲。


  二十六岁,这个俊美非凡的男人,正朝着事业巅峰稳步前行。


  米兰斯卡拉歌剧院,今晚上演的是普契尼的独幕歌剧《女妖》。


  二楼的贵宾包厢内,坐着一位衣冠楚楚的美男子。对面包厢内的美丽女士显然对这位蓝眼睛帅哥产生了浓厚兴趣,望远镜镜头片刻不离他的身影。


  “哇。”镜头里出现的另一个身影,让美女发出一声轻呼。


  “怎么了?”听到她呼声的同伴,赶紧观察对面。真的很过分哦,什么时候又进来一个美男子啊?两个男人,竟然都比女人还要漂亮,实在太过分了。


  “对面的女士,似乎有些小小的骚动。”亚历山大托着下巴,若有所思得对身旁的男子说道。蓝宝石般的瞳仁,隐含戏谑的光芒。


  原慕天微微抬头扫了一眼对面。“不是我喜欢的类型。”他垂下眼睛看手中的节目介绍,绑在脑后的头发滑过肩膀,衬托着一张绝美的脸。


  这张精致的面容,与十年前相比更加夺目。浸润黑暗的岁月,将邪恶一层层镀上美丽的容颜,恶魔是世间的异类,对人类却有着致命的吸引力。


  看着他,就像看自己的影子。这十年,他们逃离伊甸园,完成了对上帝的背叛。神最宠爱的儿子,终于堕入黑暗的地狱。亚历山大微笑,看着歌剧院的顶灯一盏盏熄灭。自然法则是黑暗与光明交替笼罩世界,此刻他们已经掌控了黑暗王国的最高权力,接下来是如何一步步战胜光明。帷幕升起,一束追光打上舞台。


  慕天靠着椅背,倾听着前奏曲。北欧流传的神话传说,被未婚夫抛弃的少女安娜,香消玉殒的灵魂不甘心的在林间徘徊,终于变成女妖,找到负心人复仇。背叛,自古就是。


  “愚人和天狱门主交过手了。”他的声音很轻,刚好送入他耳中。


  “胜负如何?”亚历山大侧身,在漆黑的剧院中,蓝色的眼珠泛着冷凝的光。


  “是个很强的对手。”慕天仍旧是漫不经心的表情。


  “你已经有了对策?”原慕天有自己的行事风格,不到他出手的时候,对手永远猜不透他手里的牌。


  他没有回答亚历山大的问题,静静欣赏女高音的优美歌喉。当安娜唱起“如果我能像你一样渺小”的咏叹调,他转头看着身边认识了十年的男人。“你知道最残酷的杀人方法是哪一种?”


  他不动声色等着慕天的答案。果然他回答了:“背叛爱你的人。”低沉邪魅的声音,若是用来杀人,必定也是温柔到让人落泪。


  二十六岁,真正的原慕天——暗夜的魔术师——一个张开巨大黑色羽翼的恶魔,站在邪恶的山顶,俯视着芸芸众生。



  京都上京区御所附近的街区,一幢日式住宅掩映在浓密的绿荫下。看外表它毫无特殊之处,但若是你从高空俯瞰就会发现,整幢建筑构成了一个五芒星的图案,中心是一棵花繁叶茂的樱花树。这个季节,樱花早已凋零,为何它还能开得如此茂盛?


  这里,就是天狱门的总部所在地。


  从沙漠回来后,海遥的脸严重蜕皮,尤其是鼻子附近的T字区域。


  “小姐,我给你带上的防晒护肤用品,你怎么一点都没用过啊?”义正严词指责她偷懒的人是小女仆莱莱。


  海遥坐在长廊下,背靠廊柱悠闲得吐着烟圈。“我是去追匪徒,哪有时间涂这些瓶瓶罐罐?”


  身着黑色女仆裙,外系白色围裙的莱莱气急败坏得抢下她叼着的香烟。“小姐,你是女生,不能学男人吊儿郎当的模样。你看看,连御风哥哥都比你斯文。”


  被点到名的御风正在里屋品茗,听到莱莱的指控,俊秀的脸上浮起一个羞涩的微笑。


  “真受不了。早知道她这么啰哩叭嗦,打死我都不会收留她。”海遥伸腿,从方才半躺着的石阶上翻身而下,大大咧咧一步跨进房门大开的屋内,脏兮兮的长靴在光可鉴人的地板上留下灰突突的鞋印。


  “小姐!”莱莱悲愤得尖叫。唉,改造她家小姐成为淑女的努力第一千零一次宣告失败。


  海遥没理会她的抗议,抄起矮桌上摆放的茶盏,一气喝光。


  “你这种喝法,叫做牛饮。”御风叹息着摇头,微笑的同时有一抹恨铁不成钢的无奈。他和莱莱一样都想改掉她不拘小节的习性,但他不会强迫她改变。


  她是天狱门主,背负着无法逃避的责任。所以他希望她的人生能过的开心一点。


  “我在塔特拉堡,遇到了暗夜的愚人。”脱下靴子,海遥盘腿在御风对面坐下。


  “结果呢?”听到暗夜这个名字,御风微微动容。


  “下一次相遇,”她的目光飘向庭院中的樱花树,莱莱正在树下卖力得刷她的靴子。“我不会手下留情了。”


  天狱门和暗夜,象征光明和黑暗的两极,命中注定的生死对决。她既不能害怕,也不能退缩,因为她是天狱门主。十年前,当她的手穿过那个人的心脏时,她的命运已经被决定。


  被那个人悲伤的目光刺痛心脏,当时的他也一定有着相同的痛苦。她的手在桌下不自觉握紧,控制情绪的波动。最近频繁得想起他,仅次于十年前他刚刚离开的时候,她又会有好多个难眠之夜了。


  “你们是偶遇,还是他特意在那里等你?”御风垂着眼睑,问出脑海中思考的问题。


  “什么?”她没领会。


  “我在想,暗夜的人是从哪里得到你去了撒哈拉的消息?”他神色平静,捧着茶盏的手却泄露了内心的紧张。


  她看着他稍稍泛红的手指,笑着安慰他道:“别替我担心,他们不是对手。”


  “最难防范的,永远都是暗算。”御风叹息,不知是针对现实还是单单为她。


  “你想得太多了。”海遥轻笑,“喂,莱莱,你想刷破我的靴子啊?”她冲着外面的勤快少女大声叫。


  “小姐,撒哈拉是沙漠诶。”莱莱嘟哝,更加用力刷着鞋底凹槽间的尘土。“人家怎么肯让你上飞机的?”


  海遥,是不是想在莱莱身上补偿自己失去的快乐,才会在八年前收留无家可归的她?不管为了什么,和莱莱斗嘴让她很快乐。


  御风笑了笑,起身离开房间。再次回来的时候,他拿着一叠卷宗。


  “有工作了,海遥。”除去天狱门的特殊任务,海遥经营着一家私家侦探所。御风是她的助手兼管家。


  “什么委托?”她回头,神色阴郁下来。


  “你不是很喜欢,但比追杀恶魔好感度高一些的工作。”他摊开文件,放到她面前,“调查议员夫人的情人。”



  上杉京子,议员上杉元太郎第三任夫人,二十八岁。照片上是个时髦的美女,有一双能穿透平面照的勾魂桃花眼。


  上杉府邸对面,停着一辆普普通通的丰田。车内,海遥百无聊赖得合上资料。


  自动铁门往两边移开,一辆黑色的三菱轿车驶出花园。海遥发动汽车,不紧不慢跟了上去。


  到百货公司门口,上杉夫人下车,姿态曼妙得走了进去。


  她以为是走秀?海遥将车开到百货公司后门,果然看到匆匆走出来的上杉京子扬手招了一部计程车。


  这种小把戏,如何能骗得了我?海遥冷笑着继续跟上。她现在有百分之八十五的把握认定议员夫人和其他男人有不正当的关系。当然也不能完全排除其他原因,曾经有过一个案例便是调查的对象偷偷摸摸去和私生子见面。


  一次次欺骗,用谎言掩盖真相,只是不想失去握在手里的幸福。那个痛哭流涕的女人,她的模样海遥至今还记得。


  这是极个别的案例。更多的时候,她看到男男女女对誓言的背叛。人类,早已对谎言麻木不仁了。


  她的车停在情人旅馆对面,看到京子苗条纤细的身影出现在旅馆门前,她拿起了相机。“咔嚓”、“咔嚓”连按几下快门,第一阶段工作完成。不知道上杉议员看到夫人出现在这种地方,是否有胆量继续追查下去。


  一个高大挺拔的男人闯进了她的视线,恰好挡住了照相机镜头。似乎感知到背后窥探的目光,他向着她的方向转过头。


  手抖了一下,几乎拿不住相机。为了避免砸烂价值不菲的红外线长焦相机而被御风碎碎念,她将它放到旁边的座椅上。


  真的是他!毫无预兆,在十年之后再次出现在她面前。那张漂亮的脸,和在她思念中慢慢长大的他一模一样。


  天遥,她用了十年都无法忘记的人——她的哥哥!


  周围没有狗仔队的镜头。原慕天回头,迈开长腿向旅馆方向走去。


  “对不起,请等一下。”听到身后传来的声音,他的唇角泛起一丝狡猾的笑意。当他转身面对她的时候,表情恢复为一贯的漫不经心。


  “我不认识你。”天狱门主海遥,在逃犯心中如雷贯耳的名字,主人竟然是一个其貌不扬的女子。他注意到她的脸色,白的近乎病态。


  对,他不应该认识她。十年前,她狠心封印了他的记忆,亲手切断两人之间的血脉相连。


  如今的他们,仅仅是陌生人。


  他在等她的下文,可面对这张俊美的脸,她的脑子一片空白。一时冲动跑来相认,她却忘了他不再是那个骄傲的哥哥了。


  “用认错人这一招钓凯子,很老土。”她还在思考开场白,他已经帮忙想好了理由。


  海遥咬住唇,在心里“切”了十几声。从小就自负得以为天下无敌,十年来讨人厌的个性还真是没一点改进。“用冷嘲热讽这一招来泡马子,也很老土。”她也不再是那个任由哥哥捉弄的海遥了,再也不是了!


  “哧”他笑出声,邪邪的目光放肆浏览她全身。“你,”上前半步,对她俯下身体,被旁人看到铁定误会是恋人在耳语,“有让我泡的资本吗?”浓烈的男性气息包围住她的四周,她不能呼吸了。


  “我,认错人了。”她艰难得吐出一口二氧化碳,低下头寻找还没被他的气息侵略到的新鲜氧气。和他邪美过火的容貌相比,她为自己丑小鸭一样的外表自卑。二十四年,从出生到此刻,她永远缺乏和他竞争的资本。


  “那么,再见。”原慕天好玩得看着她的发顶。天狱门主,传闻中冷酷无情的恶魔克星,是在害羞吗?这场游戏,有趣。


  锃亮的漆皮皮鞋在她眼皮底下后转,慢慢离去。海遥忍不住抬头,想再看他一眼,即使背影也好。


  旁边的林荫道,树叶之间有微光闪动,一把银色匕首挟着风声破空而出。敏锐的眼神抓住了迅如闪电的暗器,长年在危险中求生练就的本能使她立刻做出了反应。“小心!”海遥一个健步将慕天扑倒,就地打了一个滚。


  “你,对我有企图吧?”翻身而起,他坐在地上嘲笑身边的她。


  她没反驳,看着他方才站立的地方,轻薄如纸的匕首将一张纸牌牢牢钉在沥青路面。海遥心中一惊:塔罗牌,是冲自己而来,还是单单针对他?


  顺着她的目光,他也看到了那张图案为女祭司的塔罗纸牌。曲起一条长腿,将手搁在腿上,潇洒的姿势不像面对杀手阻击,倒像是正在拍摄封面照。他笑着摇摇头,“这个人恶作剧的劲道倒不小。”


  “这个恶作剧,真的会死人。”看不惯他悠闲的姿态,海遥伸手拔起匕首,捡起塔罗牌。“暗夜的人,几乎没有失手的纪录。”女祭司脚边的弯月,看上去像勾魂索命的镰刀。


  “暗夜?”他的表情无辜到完美,仿佛真的一无所知。


  “一群赏金猎人,”怕他听不懂,海遥解释道:“就是杀手。”


  “那么,他们的目标是你,还是我?”他从她的手上拿走纸牌,放进西装口袋。


  “目前很难讲。”海遥皱着眉,真心的为眼下的局面烦恼。如果暗夜的猎物是自己,她有自信应付,但假设是他呢?


  她做不到,眼睁睁看着暗夜的人杀了天遥,然后再去为他报仇。


  十年的分离,命运让他们再度重逢,或许正是给她机会弥补过去对他的伤害。这一次,她用生命发誓,绝对不会让天遥遭受任何不幸。


  让你忘记我,那是天狱门主的愿望,但不是我的。海遥向原慕天伸出手,“不管他们的目标是不是你,由我来保护你。”对不起,哥哥。这是我唯一能为你做到的事!


  他接住她伸来的手。眨眼的瞬间,有一抹邪佞稍纵即逝。欢迎你加入魔术师的游戏,天狱门主!


  游戏代号:猎杀天使!


  

第二章


  “原慕天。”坐到海遥的车上,开始接受她二十四小时贴身保护,他先做自我介绍。“你可以叫我兰斯洛。”


  “我叫海遥。”说出自己名字的时候,她的心掠过一丝震颤。他无动于衷,她会难过;他如果有印象,她会更害怕。天狱门主亲手施的封印,没有办法轻易解开。左右为难是她现在真实的心境。神的手指只是轻轻拨弄,命运的转轮却偏离了方向。


  今生今世,她和他本该永远不见。


  “遥远的海洋,还是海洋一般遥远?”他扣上安全带,“不管怎么解释,都是一个很好的名字。”


  我的名字是由你决定的。因为你是天,所以我只能是海!海遥听了慕天的话,苦笑了一下,发动汽车。“我先送你回酒店拿行李,然后去我家。”


  天狱门总部,在结界保护下,暗夜的猎人不可能轻易潜入。


  “不好意思,我忘了旅馆还有人在等我。”原慕天的话,让她一个急刹车。


  “情人旅馆?”不会吧,哥哥!


  无视她难以置信的脸色,他像是没事人一般轻松自在。“很久以前的情人关系了。这次来拍广告,顺便联络感情。”


  晕!海遥小心翼翼得询问:“兰斯洛,你那位旧情人,不会刚好是上杉议员的第三任太太吧?”


  “京子,”他回忆道,“好像是嫁给了一个议员。”摊开手耸了耸肩,他在她的伤口上撒了一把盐。


  晕死!调查对象的情人竟然是一别十年的哥哥!海遥无言,是不是该送他回去继续他们的约会,顺便也一次性完成委托任务?该死的天遥,良家妇女不追,和有夫之妇搞什么地下情?烦躁得抓抓头发,她第一次正视现实。十年,天遥的确不是她熟悉的哥哥了。


  从现在起,他是原慕天。等到危机解除,他们不会再有交集。


  剔除掉多余的感情,她冷淡得开口。“抱歉,原先生,你的安全现在由我负责。所以在我检查场地之前,你最好不要出现在公众场合。”


  “约会呢?”好看的眉毛扬起,他撩拨她的情绪。“你也会在场吗?”


  “是。”她点了点头。


  “包括看我和其他女人做爱?”他凑过身,吹出的热气挑战她的忍耐力。不知为何,他喜欢看她手足无措的样子。


  海遥身体僵硬,脸色难看。笨拙的闪躲开他的气息,握着方向盘的手却轻轻颤抖。“放心吧,我是成年人,可以看A片了。”


  说出口的话,怎么听都像带着赌气成分。他愉快得笑着,海遥又羞又气得发动车子,别开视线。


  她的头转开,没有看到他像狐狸一样狡诈的笑容。眸中闪过数点寒光,他也转头看车窗外的街景。天狱门主,比他想象中还要有趣。


  把原慕天带回总部是一个冒险。在这里,他生活了十六年。虽然记忆被封印,但看到以往熟悉的环境,他的情绪会不会产生波动?


  这些她全都没有考虑。发现天遥可能会遭遇危险时,身为天狱门主的职责自动退让到第二位,她所能想到的只有如何保护他的平安周全。


  “很美的樱花。”他站在盛开的樱花树下。风吹过,飘落的樱花瓣洒落在他肩膀。配合那张精妙绝伦的俊脸,匀称的身材,像一幅美伦美奂的图画。


  十年后,她再一次看到了这幅图画。


  欢迎回家,哥哥!理智屈从了感情,海遥在心里默默得说道。


  家里的另外两位成员看到原慕天的反应各不相同。莱莱傻呆呆得盯着对方美丽的脸孔,嘴巴大张,实在没有想到还会有比她的御风哥哥更漂亮的人。


  “好可爱的妹妹。”这位原先生,丝毫不改他花花公子的本色。弯下腰,脸上挂一个迷死人不赔命的微笑,双手放到莱莱的脸颊,扯了扯她的苹果脸。“要不要让我咬一口?”


  御风冷眼旁观,海遥呼吸不畅,莱莱的脸更红了。


  “我……我去给……兰斯洛先生,准备客房。”她害羞得跑开。


  “你,不、准、对、她、乱、放、电!”海遥指着他,一字一句警告。老天,自己怎么回事?看到他对别的女人笑,居然心里冒酸气。


  “我有吗?”慕天状似无辜得询问。


  真被他气死了!海遥撇撇嘴,又摇了摇头。管他这么多事干吗?再怎么讲,他都是哥哥。勉强压抑下一点点不甘,她叹了口气。“我带你参观……”


  “海遥,我们能不能先谈一谈?”从原慕天进门就始终沉默的御风终于开口。


  “呃?”她转头看了看慕天,“我……”


  “没关系,你先忙工作去吧。”慕天在桌边盘腿坐下,“这里能看到樱花。”


  她顺着他的目光望出去,白色、粉色、红色的樱花瓣在空中飞舞。他没有问为何在这个季节樱花会盛开,也没有问为什么一株樱花上竟然能开出不同颜色的花?这诡异的一幕在他看来,似乎理所当然。


  对着他的侧影,她极轻得叹息一声,转身迎向在门边等待的御风。


  原慕天半转过头,和御风的视线遭遇。在那个男人的眼神中,他读到了不信任。看着他们离开,拉上纸门,微笑的表情逐渐淡去。


  海遥和御风走到书房,他在进入后慎重关上门。


  “谈谈那个男人。”一付公事公办的口吻。


  “他是模特,还担任设计师工作。”天遥,从小就有超越常人的天赋。就算独自生存,失去记忆,他也能成功。


  “这不是重点。”对方的身份很容易能查清楚。他想问得是为什么她会把他带回家?


  “我碰到他的时候,暗夜的女祭司出现了。”这应该算重点吧?海遥从书桌上的烟盒中取出一支香烟,按打火机点燃。


  “暗夜的目标是你还是他?”


  “目前还不清楚。”她一屁股坐上书桌,“所以我接受了他的委托。”


  御风在书桌前的办公椅上坐下。“海遥,把委托人带回家,违反了门规吧?”


  门规?这两个字在她心湖激起一圈圈涟漪。拿烟的手微微一颤,她赶紧在敏感的御风察觉之前按灭在烟灰缸中。“天狱门是为了惩治罪恶而存在,为什么就不能做到预防犯罪呢?”


  御风笑了,难得是笑容中竟然带着讽刺。“你太天真了,海遥。”他们都清醒,世界有多大,罪人就有多少,更何况是存在于人心深处的恶念。


  她落寞得望着前方海水蓝的墙壁。“对不起,御风。这一次,其实是我自己的主意。”


  他点点头,“我明白了。你是门主,你有权做自己想要做的事。”御风站起身,“我先出去。”走到门口,他回头。


  “海遥,很多事情,除了看着它发生,我们无能为力。”温柔的眼神中,有一点不舍。


  “谢谢你,御风。”他不仅是好助手,还是一个很好的朋友。“顺便回绝掉议员的委托,违约金我们会赔付双份。”她不想再节外生枝,“不过可以告诉他,多注意一下自己夫人。”


  “我知道怎么做了。”他走出房间,合上门的时候微微叹了口气。看来,原慕天这个人,对海遥有着不可小视的影响力。


  他,真的是暗夜的猎物吗?


  任何人都可以变得狠毒,只要他尝试过嫉妒的滋味。


  第一次听到这句话的时候,舞月正在香港念书。那时,她还不叫这个名字,也不用戴着面具活在人世。


  那部电影,按照英文名字应该叫《时间的灰烬》,但它的正式片名却叫做《东邪西毒》。她和男朋友一起跷课去看的。那个男人是她的初恋,也是这辈子唯一让她心动过的男人。


  在他之后,她的脸就被嫉妒的液体毁容,心也跟着死了。


  她万念俱灰,每天活在别人怜悯的眼光下,不知道活着还有什么意义。爬上高楼想跳下去的时刻,一个戴着面具的男人出现在面前。他自称魔术师。


  于是她成为了暗夜的女祭司。复仇的第一剑,她刺向夺走自己的美貌、爱情却逃脱法律制裁的女人,然后是那个背叛的男人。


  嫉妒,永远能让人变得狠毒。


  你有嫉妒的人吗?嫉妒到恨不得他消失才好,那么来找女祭司吧。


  暗夜,能实现你所有的恶念。


  面具后的脸一定在微笑,因为面具上也浮现了一个美丽如梦的笑容。


  猎物:兰斯洛•原,一个在时装界如日中天的人物。他的成功,让一些人不安了。


  第一次出手,想不到天狱门主竟然也在场。她失手了,而且还为自己招来一个强劲的对手。


  象牙梳从发顶顺着光滑的长发一路梳下,镜子中显映一双清冷的眼睛,像月光一样清冷。


  有天狱门的保护又怎么样?到这个上弦月结束,她不会让兰斯洛再活着。失败的话,消失的人就是女祭司了。


  梳妆台上放着一份资料,来自魔术师搜集的情报。原慕天在日本的行程表,全部在暗夜的掌握中。


  女祭司在京都的旅馆中冷笑,而魔术师则在天狱门总部舒适的客房中安睡。


  莱莱将来若是嫁人,必定是贴心的小主妇。考虑到慕天来自欧洲,一定睡不惯榻榻米,她特意打扫了一间欧式的卧房给他。


  “兰斯洛先生,你先好好休息。晚餐时间到了,我会来叫你。”和他站在一起,感觉空间都狭小了。御风给人的感觉是安心,原慕天却是截然不同的气息。


  “你真是一个让人愉快的小女人。”慕天低下头,挑起她的一撮头发放到鼻下,“要不要考虑看看,跟我回意大利?”这是明目张胆的诱拐了。


  莱莱脸红的像熟透的番茄。“兰斯洛先生,我不会,不会离开小姐。”她结结巴巴说完,顾不得礼貌拽回自己的头发。


  “如果你的小姐和我一起走呢?”他似笑非笑继续逗弄她。


  “我,我不知道。”莱莱鞠了一躬,赶紧退出他的房间。主仆通吃?兰斯洛先生的想法,有点不好哦。不行,我不能被他迷惑,我喜欢的是御风哥哥呀!可是,兰斯洛先生,真的很迷人嘛!


  她一路胡思乱想,一头撞进海遥怀中。


  “莱莱,你在发什么呆?”海遥抚着胸口抱怨小女仆的心不在焉。


  “对不起,小姐,我没看见。”莱莱回过神来,怪不得头顶有点痛。


  我这么个大活人,你竟然没有看见?海遥一脸被打败的神情。“兰斯洛呢?”懒得和她计较,直接问重点。


  “哦,兰斯洛先生在客房休息。”


  看着海遥的背影消失在走廊尽头,莱莱的烦恼消失了。兰斯洛先生,还是让小姐喜欢他吧。我要一辈子都喜欢御风哥哥!想到这里,她兴致勃勃决定邀请御风一起享用下午茶。


  海遥轻敲门,没有得到回应。他睡着了吗?还是不要打扰他了。想是这么想,手却不由自主拧开门把,闪身进入他的房间。


  他的睡容安详。头发散开在枕上,如展开的上好丝缎。他睡着的时候,总是像天使。


  她放慢了呼吸,生怕吓走精灵。留恋的目光在他脸上徘徊,她想念他,整整十年!


  只有当思念的人再度出现,才会知道思念有多深。在照相机镜头后第一眼看到他的时候,她恍然发现十年来没有一刻停止过对他的思念。


  她让他忘记,结果难忘的人竟是自己。究竟谁的痛苦更深一些?


  毫无预警,她的手腕被他握住。下一秒,她已经被他拖到床上。


  “你的反应这么迟钝,我怎么放心自己的安全?”慕天压住海遥的身体,故作担忧。


  “我……”这样的姿势太过暧昧,她变了脸色。“我以为你睡着了。”


  “所以就想为所欲为?”他和她身体紧贴,低垂的头发触碰着她的脸,一阵酥麻直击心脏,海遥吓白了脸。


  上帝,救救你的子民!我怎么可以,怎么可以对哥哥有非分之想!欲哭无泪,她徒劳得推拒慕天。“放开我,兰斯洛。”


  “如果我说‘不’呢?”他含笑,看她挣扎。


  弯曲膝盖,她毫不留情顶上他的重要部位,迫使他翻身离开自己的身体。海遥跳下床,背对着他。“这就是结果。”


  “我喜欢,有魄力的女人。”他不生气,在她身后笑。


  “我不会喜欢你。”他失去了记忆,但她没有。她清清楚楚记得他们是兄妹。


  喜欢,在血缘至亲之间是不被上帝许可的恋情。


  “你会得。”他肯定得说道。得不到你的心,背叛也就没有任何意义。


  海遥把背影留给他,头也不回得走出房间。


  对不起,天遥!我不能喜欢你!


  原慕天此行日本是为拍摄一个手机广告。为了他的安全,海遥仔细勘察了从国际会馆到竹田的十五个地下铁站点。


  她确保,不会有任何可疑爆炸物出现在他拍摄当天,基本排除女祭司利用炸弹清除猎物的可能。


  无论她何时出现,天狱门主都会恭候大驾。


  他是一个被宠坏的明星。在现场看慕天工作,海遥暗自叹气。天遥从小就是我行我素,一付很了不起的样子。偏偏他越是不甩的人,越是“哈”他要死。


  有才能或者外表出色的人,走到哪里都会受瞩目。你觉得不公平吗?游戏规则如此,反对无效。


  “很无聊吧?”原慕天走向呆立一边的她。只是一套普通上班族的西服,穿在他身上竟然能帅到让人呼吸暂停。


  是名模效应。海遥安慰自己,用以解释纷乱的情绪。“不会,好像挺有趣的样子。”移开视线,她装作专心看灯光师调光。


  “我看到你打哈欠了。”他压低声音,轻轻笑道。“我们走吧,不做这件无聊的事情了。”


  海遥不满得瞥了他一眼,懒得理会他。就算是大明星,对待工作的态度也不能这么随便吧。


  “兰斯洛先生,请过去埋位。”副导演小心翼翼过来请他。


  “没看到我在和她说话?”慕天冷淡回应,一点都不在意对方脸色难看。


  “兰斯洛,不用担心我。”看他真有扔下一大堆人的打算,她慌了。拼命咽口唾沫,压下想来添乱的哈欠。“我想看你怎么拍广告。”


  “真的?”他得意地笑了,亲昵得勾住她的肩膀。


  海遥自然是用力点头,以免被制作方误认为是鼓动原慕天落跑的罪魁祸首。刚才和他一起从车上下来,大家全都用诧异的目光打量自己,眼神中的难以置信让她的自卑情绪再度发作。


  “我身边出入的向来都是美女。”慕天像是怕她看不懂别人的眼色,恶劣得加以说明。


  他明明在嘲笑她其貌不扬,为什么此刻要做出这样亲热的举动?她不了解现在的他,两人距离好远。


  “真的。你去工作好了,不用担心安全问题。”警戒的眼神巡视着站台上等列车的人。


  过了上班高峰时段,等待的人中大多是家庭主妇和旅行者。没有会使用术的人,她感觉不到紧张的气息。


  列车进站,原慕天站在第二节车厢前,摄影镜头慢慢推近。手机铃声在这时响起,在列车驶近的巨大声响下也清晰可闻。


  不对!多种声音混合并没有扰乱海遥的听觉,她的耳朵抓住了夹在其间破空而至的刀声。张开结界的同时琴弦出手,阻击如弦月般的弯刀。


  “天狱门主,幸会。”舞月收刀,从车顶轻轻跃下。


  “久仰了,女祭司。”她也收回攻击的琴弦。


  海遥布下的结界,困住了她的行动。结界可以起保护人的作用,也可以构建一个独立封闭的空间使现实世界免遭冲击。


  “这个结界不错。”天狱门主,实力不可小觑。


  “多谢。就在这里了断吧。”海遥右手侧抬,细长的弦在月光的反射下泛着银色的光芒。


  面具遮掩了她真实的表情,但那双眼睛燃起了斗志。舞月揭开披风,舞蹈般旋身,漫天都是她发出的如钩弯刀。


  蝗虫一般密集的刀射向海遥,她舞动手中琴弦竖起一道防护墙。女祭司的力量出乎她意料的强大,海遥退了两步。


  “天狱门主不会这么轻易认输吧?”舞月的笑声,夜鸮一样刺耳。


  “当然。”念动咒语召唤来雷电的力量,防护墙通电后有了磁性,吸住了所有弯刀。“女祭司,你还有什么招数?”


  面具上浮现一个诡异的笑容。她的黑发变成无数扭动的蛇,向海遥飞来。此时她的模样,就像传说中的蛇发女妖美杜沙。


  头颈被缠住,海遥挣扎,却发现越挣扎缠得越紧。


  “没用的,天狱门主。这是那些怀有嫉妒心之人的怨念。”舞月揭下面具,展示脸上丑陋不堪的疤痕。“你没有尝过嫉妒的滋味吧?”


  没有吗?海遥苦笑。对那个吸引所有人目光的哥哥,她在羡慕的时候是不是也怀有一份嫉妒?


  感觉到对手情绪波动,舞月冷笑。纠结的伤疤因为肌肉的牵动,更加扭曲。“我的脸,毁于嫉妒。它是腐蚀人心的毒药。”


  她的心在动摇,缠在颈项上的蛇找到了突破口,慢慢潜入她体内。


  不行,这样下去会被她控制。海遥竭力抗拒内心的愧疚,要将嫉妒的怨念驱逐出去。不,我赢不了她!


  难怪愚人会说胜负难料。暗夜抓住了人心最脆弱的部分,她赢不了自己!仿佛看到黑色的蛇游进血液,游向心脏,她无能为力。


  “海遥!”从遥远的地方传来的呼唤,穿越结界,传入她的耳中。


  那是——天遥的声音!刹那,迷茫的灵魂找到了方向,她清醒了一下。不,我不能在这里倒下!我还有想要保护的人!


  指甲划破右手中指,鲜红的血渗出,刺痛感转移了她的注意力。“太小儿科了。”举起左手砍向颈中缠绕的黑发。凌厉的一道亮光劈下,舞月身形踉跄了一下。


  她站在那里,气定神闲,完全摆脱了刚才被愧悔纠缠的狼狈。“啪,啪,啪”,琴弦抽打着地面,海遥望着女祭司舞月。


  “我可以放过你。”对面触目惊心的疤痕,的确让人不忍。“只要你放弃杀兰斯洛。”


  “这是交易吗?”舞月重新戴上面具,“暗夜接下的生意,谁都无法阻止。”


  “你赢不了我。”谈判破裂,海遥毫不留情的出手。“我不再迷惑了。”


  月下起舞,是魔术师给她所起名字的意义。面对这一生最强的对手,她终于舞动那片月光。


  月光如诗亦如刀,海遥的琴弦穿透她的防护刺中心脏的同时,她操纵的光线也划伤了对手的手臂。


  “佩服。”真正见识到暗夜的绝杀,海遥向自己的对手致敬。


  “还是输给了你。”嘴里有血腥味,舞月明白生命即将走到终点。一抹血迹从嘴角流下,她张开口,吐出一大口鲜血。


  “我站在正义一边。”邪不胜正,亘古不变的道理。


  “正义?”舞月嘲讽得大笑起来,“你知道什么才是正义?”


  海遥转开头,没让她看到自己悲伤的表情。“我只知道,嫉妒的恶果是邪恶。”


  舞月微笑着倒下,她临死前的话语回荡在海遥耳边。“天狱门主,你品尝过恶果吗?”


  她收了结界,回到现实中。原慕天担忧得迎向她,“结束了?”


  “是。”刚才那声呼唤,究竟来自过去的记忆,还是眼前的他?


  慕天握住她的手臂。“你流血了?”他低下头,仔细察看她的伤势。“是划伤。我来帮你消毒。”温柔的舌尖,轻轻舔上她的伤口,全不顾周围人的眼光。


  海遥身体僵硬,比方才和女祭司对决时更加紧张。她慢慢得伸出手,抵住他的胸膛,一点点伸长手臂将自己和他分隔开来。


  “兰斯洛,请你不要这样。”她只能做到推开他的接近。


  漂亮的眼睛默默凝视她,确定她传递的讯息是明白的拒绝。“OK,我知道了。”扔下她,他转身走向等得不耐烦的导演。


  钻心的疼痛。她不知道是手臂上的伤势刚发作,还是看到他突然冷漠的眼神?


  收工后原慕天并没有跟着海遥回去。一眼就可看出,这个别扭的男人在闹脾气。


  “既然你说结束,我没必要和你在一起。”他从她手上拿走车钥匙,坐进驾驶座。


  “那是我的车。”海遥相当委屈,用力开车门。该死,他下了锁,手脚倒是很快。


  将车窗放下一条缝隙,刚好送出自己的声音。“它被征用了。”


  混蛋!海遥对着绝尘而去的汽车尾巴狠狠挥舞拳头。


  坐计程车回家,她决定把车费、汽油费全部算到他的账上。他是哥哥又怎么样?现在的他随随便便接个广告就是一个天文数字,比她这个小小的私家侦探有钱多了。


  “小姐,兰斯洛先生没和你一起回来?”莱莱在玄关监督她脱鞋。


  “我管他那么多。”海遥坐在地板上,气呼呼得扔下靴子。


  “除非是魔术师撤销‘猎杀令’,一旦成为暗夜的猎物,死路一条。”御风站在莱莱身后,平静得开口。


  “你怎么知道?”她跳了起来,也不管另一只脚上还套着靴子,冲到御风面前。“骗我的吧?”


  “我没那么无聊。”沉静的眼注视着她的脸,“海遥,别忘了我是你的情报官。”


  “我真希望,你的情报能出错一次!”她拖着他,“去资讯室,我要马上找到他。”


  幸好原慕天开走了她的车。汽车上的跟踪器,自动定位系统能准确报告所在位置——他在花见小路。


  “我去找兰斯洛。如果他离开那里,随时通知我。”


  御风目送她飞快得冲出房间,耳中还听到她奔跑的时候撞到了莱莱的声音。


  “小姐是去找兰斯洛先生?”莱莱端着茶具进来,“御风哥哥,刚才撞到小姐的时候,茶水洒了一些,对不起。”


  “没关系。”他温和得笑道,将目光重新放到电脑屏幕。


  “小姐,是不是喜欢兰斯洛先生?”


  “也许是,”他垂下眼睫,微微叹了口气。“她很重要的人。”


  


第三章

  花见小路是鸭川河附近的一条小道,以艺妓学校、料亭云集而闻名。这里曾是享有盛名的“花街”,即使在今天看来,依然是让男人沉醉的温柔乡。从身边经过的,是接受客人预约前往料亭表演的艺妓。和服敞开大大的领口,露出颀长白皙的脖颈,据说这一截露出的颈项最能撩拨男人的情绪。

  海遥看不到自己的表情,正像是吃了一大桶醋来抓喝花酒老公的主妇。她对花见小路相当熟悉,很多次跟踪别人的丈夫来这里。虽然绝大多数艺妓不卖身,但世间的事都有例外。

  此刻他的怀中,可能正拥抱着一个她不认识的女人,海遥头皮发麻了。

  等一下,如果那个女人自己认识,那就没关系吗?

  或许不管是谁,都会难过?

  被这个念头吓了一大跳,脚下一拌差点摔倒。幸好这时,她看到了自己那辆嚣张停靠在路中央的车,正被拖走。

  该死的原慕天!该死的兰斯洛!该死的天遥!在心里把三个名字代表的同一个人轮番大骂一遍,她揭开“萤”的幡帘,走了进去。

  一眼就看到坐在柜台前的原慕天,海遥的心情放松了不少。没有出现预想中的莺莺燕燕,线条冷硬的脸也稍稍柔和。

  听到脚步声停在身后,原慕天回头。看清是海遥,他意兴阑珊得半垂下眼睫。“什么事?”

  “跟我回去。”面对他,她总是记不得原先想好的说辞。

  “不高兴。”他索性转回去,不理睬她了。

  “暗夜的追杀还没结束。”海遥警惕得打量这间小小的居酒屋。桌椅的摆设和别家没什么两样,若有特别之处也就是墙上悬挂一幅竹制挂帘,大大的一个“忍”字。笔墨酣畅淋漓,“刃”上那一点尤其像刀锋。

  暗夜的风格他最清楚不过,何况这是专为她设下的局。慕天端起小酒杯,喝了一口清酒。“那又怎样?”

  “不要一付事不关己的样子!”被他悠闲的语调一刺激,无名火窜上心头。“你是我的委托人。”

  他淡淡一笑,勾魂的眼神飘向身侧的海遥。“我不记得主动委托过你什么。”

  “嗯?”原慕天的提醒帮助她回忆起重逢时的情形。说的也是,那天的确是自己主动提出要负责他的安全。

  “你对每个人都会这样?”线条优美的手指用力托起她的下巴,迫使她无法逃避他热切的眼神,“还是单单对我?”

  混合期望、愉悦、探询的目光烫着了海遥的心,她可以感觉到指尖轻颤,然后是手、身体,最后抵达灵魂。今生,她不该再见到这个男人。

  一声轻咳唤醒她。原慕天早已收回手,带着高深莫测的微笑瞅着她的无措。听到身后的咳嗽,他回身。

  “我在京都的朋友,清田耕助,也是这里的老板。”慕天为他们互做介绍,“这是海遥,我的守护天使。”

  “你好。”海遥赶紧鞠躬问好。原慕天用“守护天使”称呼她,让她非常不好意思,赶快用问候转移对方的注意力。

  耕助微微颔首,放下给慕天准备好的生鱼片。“两位请慢用。”说完,他又回到厨房去了。

  “我有得罪清田先生吗?”海遥纳闷,以为对方的冷淡是冲着自己来的。

  “是啊,谁让你是女人呢。”帮她拿了一个小酒杯,倒上清酒。慕天将更加郁闷的海遥拉到身边坐下。

  “难道,他是同性恋?”愕然的张着嘴,她狐疑得打量美丽过火的原慕天。模特儿的体格,漂亮的脸,绝对男女通杀。

  “萤是他的未婚妻,在五年前交通意外死了。”他夹起一片金红色的三文鱼,蘸一点绿色芥末和酱油,放进口中慢慢咀嚼。“因为忘不了她,所以对其他女人一直很冷淡。”

  “哦,原来是这样。”放下心,她也有了享受美食的兴致。为他忙了一整天,看到新鲜肥美的生鱼片,一下子饥肠辘辘。“我开动了。”

  刚刚把蘸了芥末的三文鱼片放进嘴巴,耳朵里听到他的问语:“那么你呢,是不是心里有一个忘不了的人,所以才对我这么冷淡?”

  辛辣的芥末味直冲鼻腔咽喉,海遥立刻眼泪涟涟呛咳起来。

  “京都的工作结束后,我就要回欧洲,准备下一季的时装发布会。”汽车被拖走,慕天提议散步回去。

  “必须回去?”在结界保护下,天狱门总部是最安全的场所。

  “是。”他点点头,发丝在夏夜晚风中轻轻飘动。“米兰的Party还等着我。”

  她不得不怀疑,他放不下的究竟是工作,还是寻欢作乐的机会?

  “你呢,我的天使。”和身材修长的她相比,他依然高了将近一个半头。仗着这点优势,他的手轻薄得摸上她的头顶。

  连“守护”两字都去掉了,直接升级做了他的天使,她却还是苦哈哈的一张脸。对众多美女艳羡的称呼一点都不领情。

  “你会和我一起去吗?”他停下脚步,用手捧着她的脸。

  “当然。”在暗夜取消对他的‘猎杀令’之前,她会一直在他身边。她的最终目标是铲除暗夜,不过这项任务太危险,她不会将他牵扯进来。

  “无论天堂,还是地狱,都会和我一起去吗?”他低下头,薄薄的嘴唇吐着邪魅的诱哄接近,眼看要落到她的唇上。

  海遥的神经处于完全紧绷状态,只等他的嘴唇一落到自己脸上,马上挥拳击倒他。兄妹接吻,那是乱伦第一步。她绝对不能让这件悲剧发生。

  他的嘴唇在无限接近的时刻离开,接触到性感薄唇的终究还是空气。“别紧张,天使。”不怀好意得笑笑,“我对苍白的嘴唇没有亲吻的兴趣。”

  他在讽刺自己不够美艳动人,因而不会让他产生“上”的念头吧?她咬了咬嘴唇,将酸涩的情绪驱逐出脑袋。

  造成她心情纷乱的罪魁祸首却已放开她,仰望星空。“很美的星星。最亮的那颗,就像你的眼睛。”他继续,让她的心激荡不止。

  上一秒冷淡,下一秒热情,他的嘲笑和赞美似真似假。

  她永远看不懂天遥的眼神。他近在眼前,却仿佛是另一个星球来客。真真假假,虚实难辨。

  十年前如此,十年后亦如是。

  纷纷扬扬的樱花瓣中,穿着和服的少年双手环胸,看着手持竹剑用力刺向前方的小女孩。

  少年的脸精致绝美,也像人偶娃娃一样表情冷漠。相比之下,女孩只能用丑小鸭三个字来形容了。

  “为什么,哥哥?我总是输给你。”女孩放下竹剑,困惑得望着始终在一边注视自己的兄长。

  他走向她,抬起她汗湿的脸。他眼中闪动的光芒既不是讨厌也不是喜欢,有点像是苦苦压抑的挣扎,小女孩不懂。

  “我比你优秀,永远是这样。”少年淡然说道,丝毫不顾忌自己的话对一个崇拜他的小女孩而言是否过于残忍。

  他转身离开,背后的她握紧了小拳头。

  我发誓,总有一天我会战胜你!

  “我要赢你,哥哥。”她呢喃着,从梦境跌回现实。

  透过窗射进房间的淡淡月光,像轻纱笼罩的梦。谁也不曾想过,有一天它也能成为杀人的武器。

  操纵它的人已经死了,可她留下的怨恨还在。

  嫉妒,是腐蚀人心的毒药。女祭司说得一点没错。

  月光下,樱花树那里站着一个人。长身玉立,身畔旋舞着花瓣。

  她跳出窗子,走到他面前。

  “兰斯洛,睡不着吗?”静谧的夜,她在这个时刻也变得柔情似水。

  “它很奇怪,象是在召唤我的感觉。”他皱眉,迷茫得望向海遥。

  “在晚上,不要单独靠近它。”她的眼睛穿过时光,看到当年在树下的少年。

  “不要在晚上单独靠近它,海遥。”他有时候很温柔,只会对她展露笑容。“天狱门主死了以后,骨灰就埋在树下。它从灰烬中吸取力量,是结界最强大的中心。”

  “它带着前三代天狱门主的意志,其实是被诅咒的植物。”世间是不存在如此诡异的生物,从死亡中诞生的生命之花。

  “它是天狱门的象征吗?”他的眼中有一丝兴味,在她抬头之前消逝。

  “我不知道。”海遥老老实实回答,“它已存在多久,还会活多久。天狱门,暗夜,其实没有任何东西会永远不变得存在下去。”

  正义与邪恶,关键也是在能造成结果的人如何选择。

  “那么,你也会变?”天狱门主,在暗夜的魔术师面前,是多么脆弱的灵魂啊!

  “只要我还是天狱门主的那一天,我都会选择光明。”那是我嫉妒你的代价,天遥!从你的手上夺走了门主之位,也背负起属于你的责任。

  脆弱却坚强,难过的时候总是咬牙死撑,不让自己流露一点点负面感情。抛开对立的身份,这样一个女人足以让他兴起探究的念头。好吧,再牺牲一些人也无所谓了。

  “你也失眠?”他转移了话题。这么温柔的夜晚,暂时忘掉黑暗与光明的纠葛吧。

  “嗯。”海遥的眼神变得忧伤,“想起了过去的事情。”

  “是你忘不掉的那个人?”原慕天悄悄伸出手,不露痕迹得放上她的纤腰。

  “我嫉妒他,深深的嫉妒。”沉浸于回忆,她没注意到他的举动。或者该说,面对原慕天的时候,她从没有真正戒备。“我以为他是不可战胜的人,但是在决定门主归属的战斗中,他输了。”

  看着原慕天,她表情哀伤。“最后的决斗,叔叔说‘捏碎对手的心脏’。我们都使用术,并不是真正杀死对方,他却犹豫了。”想了十年,她仍然不明白,为何天遥会犹豫。

  “输掉的那个人,一定很喜欢你。”他微笑,“他不想伤害你,即使知道是假的也不能。”

  海遥惊讶得瞪大眼睛。十年的疑惑,当年的天遥通过十年后旁观的原慕天回答了她。这才是天遥真正的心意吗——因为喜欢她,宁愿舍弃所有人的期待?

  餐桌上,莱莱已经备下丰盛的早点。既有日本传统的味噌汤米饭,也有西式的面包牛奶,凭个人喜好自取所需。

  海遥从坐上餐桌起就一直低着头,看得对面还有旁边的三个人满腹狐疑。

  “小姐,你怎么了?”最先忍不住开口询问的那个,当然是护主心切的莱莱了。“不舒服吗?”

  “我没事。”越想越糗。失眠有眼袋、黑眼圈是十分正常的事情,干吗要在看到原慕天先于自己落座的时候,吓得立刻低头。现在怎么办?此时抬起脑袋,等于不打自招开始在意脸面问题了。在莱莱和御风眼里,一定会认为自己对兰斯洛有特别感觉,就算跳进太平洋也洗不清。

  海遥郁闷得放下味噌汤,闷声闷气得宣布“吃饱了”,然后像身后有追兵一样落荒而逃。

  “小姐,真的不舒服了。”莱莱担心得转向御风,“她吃得好少哦。”

  御风扫一眼对面不动声色的慕天,微微一笑。“是她终于意识到自己是个女人了。”

  还没走到门口的海遥,又像被针刺到一样杀了回马枪。双手叉腰,气急败坏得质问御风,“你说谁?”

  真正有点此地无银的味道。人人都看到了她极力隐藏的熊猫眼。莱莱憋不住想笑,碍于她衷心爱戴的小姐头一次顾惜到的面子,辛苦得忍耐。

  慕天站了起来,环住她的肩膀。“我希望,你的失眠是因为我。”温热的气息喷在她的耳后、颈项,海遥的脸慢慢红了。

  “扑哧”,莱莱终于在破天荒看到海遥脸红时,抱着肚子笑了起来。

  “莱莱!”海遥挣脱开慕天的搂抱,气势汹汹冲到小女仆面前。“不许笑!停下!听到没有!”

  “啊哟,好痛!”可怜的莱莱,被海遥扯住了圆圆的脸颊。

  慕天双手环胸,含笑看着对面两个女人的争斗。鲜活的生命,欢声笑语的餐桌,这就是普通人家的生活情景吗?他不记得自己有过这样的体验。

  目光从御风身上掠过。他虽然也在笑,但是笑容中难掩一丝落寞。慕天重新坐下,就在他对面。

  他避开了他凌厉的眼神,表情有些不自然。幸好电话铃声响起,御风用餐巾擦了擦手,起身去接电话。

  “海遥,警视厅长的电话。”御风的话语让海遥停下了和莱莱的打闹。

  “嗯?”有预感不是好事情,果然他证实了她的猜测。

  “右京区发现两具尸体,希望你帮助调查。”天狱门负有的另一个使命,是介入调查非正常手段谋杀事件。

  海遥转头看原慕天,担忧的神色溢于言表。暗夜的猎杀并没有取消,新的案子又接踵而至,她左右为难。

  “你放心去吧。我会留在这里等你回来。”凝眸,给她一个温柔的微笑。

  建筑物周围已被警方封锁,任何车辆严禁接近。海遥因着和警方的几次合作,顺利进入案发现场。

  “山下警官,好久不见了。”迎接她的人是经常照面的警官山下达郎。

  “海遥小姐,不好意思又要麻烦你帮忙。”达郎将她请进卧室。“现场除了一张塔罗牌,没有其他线索。”他向她出示证物袋。

  透明的塑料袋子里,塔罗牌上的恶魔正向着他们微笑。尖尖的耳朵,金色的瞳仁,红如滴血的嘴唇,他的外表昭示自己来自地狱。长而尖的鲜红指甲牵着两个小小的骷髅头,骷髅的表情狰狞,想来生前必定是遭受极大的痛苦才死去。更有两道血迹从恶魔身侧蜿蜒而下,被金色的背景衬托,格外刺目。

  光看牌面,一股冷气已从脚底窜升上大脑。

  “是暗夜的猎人?”再度接触到恶魔的视线,山下警官又打了一个寒战。

  海遥表情凝重得点点头。“我想看看尸体。”

  被害者是一对中年夫妇,四十左右的年纪。全身血液流失,但现场却干净的没有一丝血迹。

  “伤口在这里。”海遥指着夫妻俩脖颈侧方,有一处极细微的出血点。仔细辨认的话,可以看出是牙印。“他们的血被吸干了。”

  “田中夫妇还有一个十岁的女儿亚美,目前下落不明。”达郎转开头,不忍再看两具干瘪的尸体。虽说这并不是最恶心的凶案现场,但无疑最为阴森诡异。

  “谁最先发现尸体?”

  “报警中心接到的电话是小女孩的声音,我们推测是亚美在被掳走前拨打的求救电话。”

  她扫视着田中夫妇的卧室,发现一个奇怪的现象。“没有照片。”

  “什么?”达郎不解得问道。

  “一般的夫妻,总会在房间里放一两张照片吧。或者是夫妇合影,或者是孩子的相架,但是这里,给人的感觉很冷淡。”

  “被你这么一讲,真的有这种感觉了。”召唤来警员,达郎吩咐他向邻居打听一下田中家平时的情形。

  “我去亚美的房间看一下。”事情有些不对劲,但具体在哪个环节出现偏差她还找不到头绪。

  一间间房门打开,都不是。只剩下走道尽头最后一扇门了。推门进去,一股霉灰味道先冲进鼻腔。这间房间,应该是很久都无人居住才对。

  房间内一片漆黑。借着走廊上射进的微弱光线,她走到窗前拉开厚厚的天鹅绒窗帘,仍然是黑暗。

  启动手表上的电筒装置,海遥看清了这间狭小的房间。窗户的玻璃表面被黑色的油漆覆盖,再加上厚重的黑色窗帘,难怪光线无论如何努力都无法穿越进来。

  榻榻米上有人躺过留下的痕迹,枕上还有一根长长的头发。这就是田中亚美的房间!

  她蹲下身,看着积灰的地板上两道明显的轮胎印。从轮胎间距看,是轮椅推动留下的印痕。

  田中亚美,长发,坐轮椅的十岁女孩。暗夜的恶魔为什么要带走她?

  非比寻常的诡异。海遥关了电筒站起来,悲哀的眼睛在黑暗中默默望着走道上那一线光明。

  也许,揭开这个案子的表层,底下是更令人恐惧的真相。

  此时的原慕天拿着纸笔,面对着庭院中的樱花树,悠闲得画着设计图稿。

  手机铃声响起,他看了一眼来电显示。

  “亚历山大,现在是佛罗伦萨凌晨一点,你精神不错嘛。”

  “我倒是觉得,你有点睡眠不足。”换言之,就是指责他头脑不清楚的意思。

  “我很清醒自己在做什么。”慕天的语调低沉下来。

  “清醒到让自己的手下来暗杀自己?”与他相反,亚历山大的声音尖锐。“兰斯洛,收回‘猎杀令’。”

  “你知道我现在所处的位置吗?”他轻轻一笑,“天狱门总部。”

  他沉默了两秒钟,“别把自己玩死,兰斯洛。我不想再花十年时间去找另一个第一骑士。”

  “放心吧。”俊脸上的笑容有一切尽在掌握的狂傲。

  “另外一件事,到日本的除了愚人,还有恶魔。”亚历山大•伦蒂尼在暗夜的地位,是教皇——幕后主脑。“他好像违反了游戏规则。”

  原慕天挂断电话,端起放置手边的绿茶咖啡。绿茶的清香消减了咖啡略微的苦涩,适合在轻松惬意的早晨享用。

  谁都会有弱点。愚人也不例外。

  我的弱点是什么?那段消失的记忆,还是……她?细长的手指从画本上的模特身上滑过,仿佛真的爱抚着她的身体。

  模特,有一张酷似海遥的脸。

  北海道,中富良野。

  一望无际的田野在起伏的山峦上铺展。绿色的小麦,黄色的法国菊,红色的罂粟,紫色的薰衣草,白色的马铃薯花被排列种植成一条条宽广的色带,仿佛一直能延伸到天边。

  轮椅上的女孩弯下身体,长长的头发轻轻触碰着摇曳的薰衣草。她伸手,摘下一朵兰紫色的小花捧在掌心。空气早已被馥郁的花香填满每一个分子,时刻提醒着游客这里是薰衣草的天堂。而此刻一朵花在手,田中亚美才有了真实感。

  她真的,来到了梦想中的地方!

  翩然回头,身后不远的地方站立着两个男人。为了满足她的愿望,他们又一次破坏了猎人的规则——在猎物面前摘下面具。

  是,她是暗夜的猎物。在那个被称作愚人的赏金猎人出现在面前的时候,她做好了迎接死亡的准备。

  他,真是一个温柔的杀手。亚美笑了笑,转过头贪婪得将美景尽情收入眼底。

  “你的委托,我已经完成了。”恶魔——布拉德,金色的发丝在阳光照耀下闪闪发亮。不同于鲜血味道的花香,没想到也这么好闻。他深呼吸,直到胸腔间都充满浓郁的香味。

  “我不习惯道谢。”愚人的目光在前方少女的身上停留了一下,然后转向身边的布拉德。他的眼珠,竟是诡异的银白色。“但是我欠你一句‘谢谢’。”

  在不杀人的时候,恶魔也能笑得很温柔。“我该走了,愚人。”他迈开步子,走到轮椅旁。

  “你的愿望满足了吗?”弯腰,在女孩的耳边呢喃。

  一个金发帅哥,虽然他吸血的样子十分妖异,但毕竟是个大帅哥,亚美的小脸红红的。“嗯。”她小小声答道。

  他摘下一株薰衣草,编成一个花环环上她发顶。“是我杀了你的爸爸妈妈。如果你还有一点恨我,就当作是赔罪吧。”

  吸血的嘴唇在她的脸颊落下一个轻吻,恶魔消失在花田深处。

  田中亚美抬头,望着蓝色的天空。在那间见不到天空的屋子里,她向往过无数次的颜色。干净,纯粹,和她梦中的色彩一样。

  一双皮鞋停在她的轮椅旁边,她侧过头看着愚人。

  他是一个矮小的男子,年纪不大,最多不过二十五六岁的模样。若不是眼珠的颜色令人恐惧,他应该算得上好看。

  面对这双一般人避之不及的眼睛,她没有一点害怕的神色,反而是一脸欣喜。“好看吗?”她指着头发上布拉德编的花环。

  “很漂亮。”银白色的瞳仁,鼓足勇气仔细看得话,比白银还要耀眼。“你会怨恨他杀了你的父母吗?”

  提到父母,她愉悦的神情黯淡下来。“如果我一点都不恨他,相反还有点喜欢他,我是不是很对不起爸爸,还有妈妈?”

  愚人握住她的长发,用手指细心得梳理。“是他们先不要你的,亚美。”他的表情,混合着悲伤、愤怒,还有一点空虚。

  “大哥哥,那个时候你为什么不杀我?”她轻声问道。他看着她的时候,神情总是让人想流眼泪。

  “因为,我和你一样。”他的笑容,更像哭泣。“是父母不要的小孩。”

  海遥从凶案现场回来后,心情压抑。对于她的反应,莱莱和御风见惯不怪,但原慕天却是第一次看到。

  “案子很棘手吧。”恶魔的出手一向狠绝,不吸干最后一滴血绝不会罢手。她是在现场骇异过度了?

  “我和暗夜的人还真有缘分。”她习惯性得从烟盒取出香烟,“这次的猎人,是塔罗牌上的恶魔。”

  他从她唇间取走香烟,放到自己嘴里。“好女人,最好远离香烟。”

  他们这样,算不算间接接吻?海遥的心脏又狂跳了一阵。“你就可以抽烟?”

  “我是一个坏男人,”眉眼带笑,他对着她喷出一口烟,“很坏很坏的男人。”

  “切。”用手拂去面前的烟雾,她在地板上盘腿坐下。“恶魔,他是一个吸血鬼。”

  “是传说中的德古拉伯爵?”吸血鬼,欧洲中世纪以来最著名的三种怪物之一。慕天坐到海遥身边,“真的有吸血鬼存在?”他的演技,好到可以角逐戛纳影帝。

  “我不知道他是不是伯爵,反正肯定是个吸血鬼。”

  “你吓坏了吧?”他在地板上按灭香烟。这个动作,让海遥恍惚了一下。十年前,天遥还没离开的时候,也喜欢这样。

  她摇了摇头,神色郁闷。“让我难过的不是他。”

  “那是什么?”

  “暗夜的猎物,可能并不是田中夫妇。”综合从邻居那里得来的线索,她在接近真相的同时也越来越伤感。“而是他们的亲生女儿田中亚美。”

  “很正常啊,谁都有成为猎物的可能。”他耸了耸肩,“我就是最好的例子。”

  海遥没有谴责他的不以为然,轻轻叹了口气。“委托人,也许是田中夫妇自己。”

  慕天沉默。愚人在田中亚美身上看到了自己的遭遇,所以才会委托恶魔惩罚田中夫妇。幸好在猎杀行动开始之前,委托人已先支付了保证金。

  长久的时间也无法治愈的伤痕,愚人情有可原同时也罪无可恕。他违反了游戏规则。

  牵起一个浅淡的微笑,冷酷的眼睛看着身边垂头丧气的女人。“放弃吧,海遥。别把他人的不幸背负在自己身上。你,不是拯救世界的神。”

  她抬起头,眼睛恢复明亮有神。“有些事情,总得有人去做。即使看到丑恶的真相,我也不会退缩。”握紧拳头,摆一个努力加油的姿势。“所以,你别为我担心。”

  “那么,送一个奖励给天使。”原慕天迅速伸手揽住她的颈项,侧着身体封缄她的嘴唇。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静止。她瞪着惶恐的眼,愣愣看着眼前放大了的俊颜。

  这个俊美到连神都会嫉妒的男人,她该用力推开他才对!

  心的最深处逸出一声叹息,海遥慢慢闭上眼睛。

  她听到了,樱花在枝头绽放的声音。

  
第四章

  “天地万物的精灵,穿越时间的轮回,让我看一看你们记录的岁月……”夜半,独处卧室的海遥,念出了召唤过往的咒语。

  在术师的眼里,建筑物是最真实的记录者。人类的记忆可能会发生偏差,甚至还有一些秘密隐身于暗处,只有那些亲眼目睹事件发生的建筑、植物,它们不会说谎。

  在常人看来,这些是永远不会开口作证的“摆设”而已。但是有些人,能使用禁忌的咒语读出“摆设”的记忆。

  房内的气流波动加快,在她周身形成一个风暴中心。漩涡越转越快,海遥双手交握对抗着时间漩涡造成的巨大吸力。召唤过往的法术之所以成为禁忌,一方面的原因正是它无法预计的危险性。术师法力不够高强的话,将会被吸入时间长河,流落到异次元空间。

  这是天狱门主第一次使用禁忌的法术。

  漩涡停止转动,一切静止了。时间回到了过去,十多年前的某一天。

  她张开眼睛,眼前是十三岁的自己,还有十五岁的他。

  “哥哥,你很讨厌我吧。”那时候的海遥已经是假小子模样了,短短的头发,线条刚硬的小脸。她站在樱花树下,大眼睛里有泪光闪动。

  对面的男孩(或者该称他为男人),从裤袋里摸出香烟。抽出一支,点上,轻佻得喷出一口烟。“我有表现得那么明显吗,我最亲爱的妹妹?”

  风吹乱他的长发,他伸手将头发拨到肩膀后,露出一张漂亮得让她嫉妒的脸。

  她和他,是不是出生的时候,上帝安排错了性别?

  “今天,我十三岁了,哥哥。”她咬着嘴唇,憋着气说。

  “生日快乐。”他满不在乎得笑笑,“我忘了给你买礼物。”

  眼泪好几次有涌出眼眶的冲动,她握紧拳头死死忍住。“礼物不重要,你早上还答应会陪我吃蛋糕。现在呢,已经过了十二点……”

  “你很麻烦。”他不耐烦得打断她的指控,大踏步走到她面前。一股香水味冲进她的鼻子,旁观的海遥也闻到了。

  那天,明明说好要庆祝自己的生日。结果还是和女人鬼混到半夜才回来,真是过分!不愉快的回忆也在她心底复苏了。

  “你又不是我的女人,怎么比外面的女人还麻烦?”他低下头,冷冷得看着身材娇小的她。“不能上的女人,我才懒得去哄呢。”

  “可恶!我讨厌你,天遥!”她用力,一脚踩上他的鞋。趁他吃痛退后半步的机会,转身开溜。

  当年的自己不知道,而此时旁观的她却清清楚楚得看到:在海遥飞奔而去之后,天遥紧紧握住了手。

  烟头烫着他的手掌,他望着女孩的背影,俊脸上痛苦的表情似乎并非来源于肉体的痛楚。

  理智警告她抽身回到现实。接下去还有什么秘密是当时的天遥情愿用侮辱人的话也要拼命掩盖的真相?她不由自主想看下去。

  女孩哭着入睡,梦中仍在念叨着“讨厌,哥哥”。敞开的窗子,一个黑影翻身而入。

  天遥坐到床边,温柔的眸光缠绕在女孩脸上。听到她的呓语,他哑然失笑。

  “没有人比得上你。”他俯下身,在她光洁的额头落下一个轻吻。

  海遥站在窗前。十一年前的他,性感的嘴唇从她的眉毛一路吻下,在她的鼻尖停下前行的轨迹。

  “对不起,海遥。我知道这是不被允许的感情。”细长的手指,轻轻描摹她嘴唇的弧线,“生日快乐。”

  她近乎窒息得看着十五岁的天遥,像对待珍贵的文物一般,虔诚得吻住当年的自己。

  “我爱你,海遥。”他的声音,在空气中悲伤得震颤着。

  天遥,他说……爱她?

  客房中的原慕天取出愚人的塔罗牌,呢喃着用于联络的咒语。这套塔罗牌是魔术师专用的工具,每张牌面都有暗夜猎人各自的一滴血。

  “听从你的吩咐,魔术师。”塔罗牌上的愚人浮动起来,已经和实体取得了精神联系。

  “你真有听我的吩咐,愚人?”慕天微微嘲笑道。

  “委托恶魔的事,我不后悔。”

  他点起一支烟,闲散得靠着椅背。“那么交给你的委托呢?”

  愚人沉默着,不知如何开口。

  “完成它。”既然对方无法做决定,那么由他来吧。

  “不。她很可怜,能不能让她活下去?”愚人语气哀伤得恳求。

  长长的烟灰在慕天手指抖动下终于掉落下来。“你以为她还能幸福吗?”

  又是长久的沉默。“收到,魔术师。”他的声音带上了愚人一向的玩世不恭。“我会让她幸福得死去。”

  原慕天结束和愚人的通话。他望着庭院里,月光下的樱花树。

  生活在暗夜中的人,是和幸福绝缘的群体。我们,都该有这样的觉悟,别再天真得幻想幸福。

  他最早叫做刘波,那是摆放在襁褓中纸条上记载的名字。现在他叫做流波,那是在暗夜中愚人的名字。

  流波,流动的水波,或是流离的波光。这是一个好名字。

  他戴上了面具,一张小丑的脸。一滴眼泪永恒得停在脸上,这是小丑快乐笑声背后真实的人生。

  愚人,愚弄世人的同时,也在欺骗自己。

  他轻轻走到亚美床前。极轻的脚步声,还是惊醒了她。

  习惯了无法安心入睡的人,没有一处地方是安全的所在。

  “大哥哥。”他第一次出现在她面前时也戴着面具,所以她认出了他。

  他抬手,握着她散在枕上的黑发。“我是来完成你父母的委托。”

  “我知道。”她张大眼睛,“小时候,爸爸妈妈很爱我。”

  “你比我幸福一点。”他温和得笑着。

  “我被同学从楼梯上推了下来,医生说我永远都不可能再站起来。妈妈一直哭,他们不停得争吵。”眼泪,滑下脸颊,“他们都有了各自再婚的对象,我是唯一的负担。”

  他叹息,脸上的眼泪看来更加伤心。

  “大哥哥呢?”

  “我从来没有见过父母。”他讥诮得一笑,“我倒很想看看,是谁生出了我这样的怪物。”

  “大哥哥。”亚美抓住了他的手,“大哥哥你不是怪物,你是一个很好很好的人。”像是要给他一个保证,她笑得灿烂耀眼。“我喜欢大哥哥,能和你相遇是一件很棒的事。”

  “谢谢你,亚美。”他的手中多出了一朵白玫瑰,“我会把它插上你手背的血管,当它变成红色以后,你就能去天堂了。”

  “它会一直在我手上吗?”她害羞得看着他手上的花。这还是第一次有人送花给她呢。

  “会啊。永远都不会凋谢。”他牵起她的小手,“善良的血液,花开不败。”迅速将花枝尖端刺入她的血管,她的手轻轻颤动。“痛吗?”

  “已经过去了。”田中亚美笑了笑,“可不可以让我靠在你的怀里?”

  他坐到床上,扶起她倚靠在自己怀中。亚美抬起手,笑逐颜开得看着白色玫瑰渐渐有了粉红的色泽。

  “大哥哥,你叫什么名字啊?”她侧抬头,看着上方他的面具。

  “流波。”

  “流波,流波哥哥。”她喃喃着愚人的名字,“拿掉面具好不好?我想记住你的样子。”

  他摘下面具,银白色眼珠在星光下更显得诡异。孤儿院里的小朋友总是被他吓哭,指着他骂妖怪。

  “流波哥哥的眼睛,好漂亮。”她往他怀中靠了靠,“我喜欢。”

  “你,说什么?”他惊讶。先天的变异,让所有见到的人不是嫌恶就是害怕,而她竟然说喜欢?

  “里面有温暖。”她全身发冷,紧紧抱着他汲取热量。“我快死了吗?”

  他看了一眼她的手,玫瑰的色泽在逐渐变深。“是的。对不起,亚美。”

  心型的小脸漾着微笑,“遇到你,是我七岁以后最幸福的事情。”她闭上了眼睛,“流波哥哥,你和我一样寂寞吧?”

  白色的玫瑰,已经完全变成了一朵深红色的花。他放下怀中的少女,在她身边留下代表愚人的塔罗牌。

  纯洁的灵魂,在那个众生平等的国度,你一定会得到更多的幸福。而我,注定沉沦地狱的猎人,会永远祝福你在天堂快乐。

  愚人在花海中穿梭,北海道满天的群星近到触手可及。

  做一个特别的人是很寂寞的,也许那些所谓正常的人内心也是寂寞的。假如在世上除了自己以外,一无所有的话。

  他的感觉,像心缺失了一角,非常空虚。

  原慕天的广告剩下最后一幕场景,男女主角在喷泉池边重逢。不变的电话号码,等待着念念不忘的人重新和自己联系。兜兜转转之后,喜欢上的人不一定是最好,但只有她最特别。

  “等一下。”眼看慕天即将亲吻到由佳的嘴唇,海遥出声阻止。

  “什么啊!”导演不满得叫道。难得双方相当投入,一条就能过。

  “剧本上没有接吻这一场。”

  慕天笑笑,托起女主角的下巴,挑衅得看着海遥。“想怎么拍,是我的自由。”

  由佳着迷得盯着慕天俊挺的侧面。虽说出道以来一直以清纯玉女形象示人,但合作过的男明星也不在少数,就是没见过像他这样高大俊美,还兼具邪恶冷酷气质的男人。

  他根本,就是为了残害女人心而生。

  “很好,你有自由,我也有责任所在。”面无表情从随身背包中取出工具,海遥走到由佳面前。

  “喂,你不能过去。”副导演急叫。

  “例行公事。”海遥板着脸,举起手中和修甲刀差不多大小的分析仪,贴上由佳的红唇。

  “呜,你干吗?”由佳抬手,抓住海遥的手甩开。“兰斯洛,她好怕人。”她装作柔弱的躲到他背后。

  慕天双手环胸,似笑非笑瞧着低头看分析仪上显示数据的海遥。“结果?”

  “唇膏的成分一切正常,你可以吻她了。”她用冷淡的语气掩饰内心翻涌的醋意。

  “我和女人接吻,都要经过你的批准吗?”

  “委托结束,我管你去死。”海遥不耐烦得回头吼。接吻,接吻,脑海里想到他的嘴唇会落在别人的唇瓣,她就控制不住火气。不接吻会死啊,白痴!

  投注她身上的目光深邃,带着探究意味。冲口而出的气话带有明显的酸味,她赶快回头快步离开。

  手腕被人一把握住。“我离开五分钟。”慕天的声音在头顶上方飘过,她还没搞清楚状况就被他带到场外。

  “放手,兰斯洛。”手腕被他捏得很痛。

  “你在吃醋吧。”他淡淡得笑着,点出她羞于承认的事实。

  “没有,我才没有。”海遥脸涨得通红,否认到底。

  他松开对她的钳制,却抬起她的下巴。“没有最好。”眼神无情,嘴角的微笑也有点凉薄。“我没有心。吃醋只会让我好笑。”

  她愣愣得看着他。千言万语,不知道哪一句能说出口,只好沉默以对。

  他转身,迈出的步伐像正走秀天桥,一句话送进她耳中。“那个吻,没有任何意义。”

  海遥在他身后苦笑,笑容比哭还难看。天遥,连同他绝望的爱,早就被自己亲手埋藏。原慕天不是他!

  手机铃声第五次响起时,她才留意到。“什么事,御风?”

  “北海道,发现了田中亚美的尸体。”他的声音冷静,“是愚人。”

  闭一下眼睛,愤怒正在心头燃烧。她还是死了!海遥张开双眼,“有没有人目击到和亚美出现在北海道的人?”

  “有。旅馆老板,还有一些游客。”

  “能掌握愚人的行踪吗?”

  “我尽量试试。”

  在日本境内出现过的暗夜猎人,女祭司已经解决,恶魔杀了田中夫妇,愚人杀了亚美,目前都还行踪不明。这两人中,哪一个会来对付原慕天?

  或者,执行猎杀的另有其人?

  绛红色丰田越野车飞驰在往大阪关西机场的高速公路上。驶上超车道,海遥连着超掉三部车。

  “你还真够疯狂。”旁边的原慕天揶揄道。

  “我早说过送你回去。”她继续加速超车,“是你不愿意。”

  御风在原慕天收工之前找到了愚人的下落,她本想将他平安送回家之后再出发到关西机场飞往北海道。结果他不乐意,像小孩子一样吵着要和大家去开Party庆祝完工。

  海遥无奈,只能把他拽上车,一同搭飞机往札幌。

  “那个家没有你,我才不高兴留下。”他双手枕在脑后轻松说道,一点都不在乎这番话是否有暧昧嫌疑。

  千万别当真!接下来,他准会说一句“没有特别意义”。海遥警告自己,一边和山下警官确认预定了往北海道的机票。

  “是,我要两张。麻烦你了,抱歉,有别的电话进来。”她按键,接进御风的电话。“我是海遥。”

  “PDA连线,我会随时通知你愚人的行踪。”

  “OK,辛苦你了。”前方标示牌示意往机场方向右转变道,一座建于人工岛上的机场赫然在目。

  “马上就到机场了,等到了北海道再和你联系。”

  “兰斯洛和你在一起?”

  “是啊,他又不肯乖乖在家,我不放心。”

  “小心一点。”御风叮咛道。

  他在一边,看她忙着开车的同时一刻不停得通电话,不觉笑出声。

  “什么事情好笑啊?”海遥不解得问。

  “喜欢开快车,开车同时还要分心电话,像你这么玩命的女人还挺少见。”他帮她把一些遮住视线的碎发挼到耳后夹住,“我担心在暗夜杀掉我之前,你会把我的命先送掉。”

  “开……开什么玩笑!”她猛踩刹车,停下车。“原慕天先生,至少现在你安全到达机场了。”

  直到飞机起飞,她还是气鼓鼓不说一句话。

  “好了,我道歉。开玩笑而已。”想不到天狱门主使起性子来,和一般女人也差不多。

  她咬着嘴唇,看着底下蓝色的濑户内海,把他没什么诚意的道歉当作耳旁风。

  “海遥!”他抓住她的肩膀,迫使她转过头面对自己。“你在哭?”这个认知,让他的心震颤了一下。

  “沙子进了眼睛。”这个不高明的托词说出口的时候,她就恨不得打自己一巴掌。

  “在飞机上?”他狡猾得笑着,拆穿她的谎言。

  “好,我实说了吧。你明明知道我最担心的就是你的安全,为什么动不动就说自己要死掉!”她憋着气,压抑着嗓音里的呜咽。一向刚毅的脸,此刻神情脆弱。

  心,似乎有一样东西碎裂了。是什么,他不清楚。慕天抬起手,捧住她的脸,细心擦拭着脸颊上的泪痕。“我们,以前认识吗?”他紧锁浓眉,困惑得问道。

  见过她,自己没理由会忘记;素不相识,她对自己的关切未免太周全。天狱门主,不像是见了帅哥就丢掉三魂七魄的人。她,从开始就让他感到奇怪。

  “当然,不认识。”海遥矢口否认。“你也知道我这人,很少看电视,对时尚也不感兴趣,怎么可能认识你?”

  “说得也是。”原慕天颓丧得垂下手,闭上眼睛。“我差点以为,你就是消失在我记忆中的人。”他的声音,近乎耳语。海遥竖起耳朵,凝神细听才听清楚。

  波音客机在云间穿梭,太阳给层层叠叠的云朵镀上金光,仿佛云层背后藏着世人梦想的天堂。翻腾着的云却像澎湃咆哮的海浪,排山倒海般向她扑来,是否预示着想要进入天堂必先要挣扎于苦海?

  我,封印了你的记忆,让你忘记。

  背叛的人,是我!

  今天是满月。圆圆的月亮高挂在深黑色的天幕,照着一片花海,似一幅油画。

  活着是件好事,能欣赏到这番美景。流波静静看着,等着天狱门主的到来。

  塔特拉堡一会,他很清楚自己的实力绝非她的对手。明智的选择应该销声匿迹,像以往一样暂避锋芒。

  一辆显然是从车行租来的本田停在路口,他微笑。面具之下,银色的瞳仁满是兴奋之色,她终于到了。

  海遥停稳车,透过挡风玻璃望着花田另一头的对手。“兰斯洛,留在车里等我。”她松开安全带扣。

  他顺着她的视线看过去,“就是他?”

  “是。”她的表情带着些厌倦,“我会张开结界保护你。”

  “不喜欢战斗的话,你完全可以放弃。责任,是很无聊的东西。”慕天握着她的手,重新放上方向盘,“现在调头回去,就说没见到他好了。”

  这算哪门子逻辑?海遥啼笑皆非。也许,当年赢了他是帮天狱门做了一件好事。这个随心所欲的家伙,随便的态度真的非常惹人讨厌。

  “切。这是工作。”她推开车门,“再说暗夜的战书我已经接下了,临阵脱逃会给人笑死。”

  原慕天抓住海遥的手,举到唇边印上一吻。“希望你没事。”从他口中送出的祝福,实在听不出有真心诚意祈祷的意思。

  海遥的注意力全在他亲吻手背的嘴唇上,压根没有听出他话语里的虚情假意。比这个更火热的吻都有过,可他的每一次触碰仍旧让她心情激荡。

  更正,是紧张!她赶紧纠正偏差了不止十五度的感觉,摆放回正九十度安全位置。就算天遥以前的确爱她,这种感情仍旧是不被许可的不伦之恋。她,以维护正义为责任的天狱门主,绝对不能沉沦。

  从后视镜中看到自己苍白的脸色,眼睛里燃烧着得渴望几乎让她不敢正视。一点都不像要和人拼命的样子,倒像是情窦初开的少女等待情人的爱抚。

  “我走了。”她匆忙下车,张开结界。

  原慕天从西装内侧口袋取出一张塔罗牌。修长的指间,牌面上的愚人天真单纯,是个涉世未深勇敢无惧的孩子。

  现实中的愚人,一场生死大战迫在眉睫。

  一丝残酷的笑意爬上嘴角,他换了一个舒服的坐姿,等着看鹿死谁手。

  愚人平静得注视着海遥一步步接近,在十步开外处站定。

  “又见面了,天狱门主。”嘻笑的声音,略微有些轻浮。

  “放过你的机会,只有一次。”和女祭司交手的经验提醒她,面对暗夜的时候,不能暴露真实的内心。海遥轻松得站在对手面前,懒洋洋得笑着。

  “通常,我会问一声猎物,他还有没有活下去的理由。”愚人摘下桂冠上一朵玫瑰,向她的方向射出,同时亮出了手杖。

  在玫瑰即将飞上她面门的时刻,海遥伸手接住。“对亚美,你也这么问?”

  他轻声一笑。“你的问题,应该是为何我要杀了委托人吧?”

  她也亮出琴弦,月光照射下清冷的光芒有点刺眼。“如果你愿意给我理由,可以耽搁几分钟。”

  “我是为自己复仇。”流波小心翼翼得取下头上的桂冠,“我杀过一些人,一直没有太大的感觉。接到委托的时候,我就想这大概是我最后一次杀人了。”

  海遥保持沉默,等他继续。

  “她和我一样,父母都不要我们。干吗要把我生下来,干吗不索性杀掉我算了?我看到他们的时候,像看到我从来没有见过面的爸爸妈妈。”桂冠断开,四散的花叶全飞向海遥的胸膛。

  “这一招你用过了。”她轻巧得避开,琴弦缠上他的脖颈。“你不反抗?”她愣了一下。

  流波摘下面具,忧伤得注视海遥。“田中亚美,即使活下去也不会快乐。背叛她的人,是她始终深爱和信任着的父母。”

  她舔了舔嘴唇,暗夜的猎人,为何面对他们真面目的时候竟然感觉悲伤?“你,还有活下去的理由吗?”她轻轻地问道。

  他短促得笑了一下,轻却坚定地回答:“没有。”

  原慕天看着愚人塔罗,流波滴下的红色血珠慢慢扩大,弥漫了整张牌面。一簇火焰从愚人手杖上燃起,顷刻间塔罗牌化成灰烬。

  女祭司,愚人,这两张牌先后在他手中消失。究竟要死掉多少人,他才会有难过这种感受?

  或许,永远不可能有?

  从后视镜中满意得看到自己脸上乔装的担忧,他抬起头等着海遥上车。

  她打开车门坐上驾驶位,瞥到他一脸忧心忡忡。“已经结束了,兰斯洛。”勉强挤出一抹笑容。

  “可是你一点都不高兴。”天狱门主的反应出乎他意料之外。终结了恶魔的天使,浑身笼罩着深浓的忧郁。

  “我好像,被他利用了。”海遥闷闷不乐得瞧着自己的手,回想愚人最后感激的微笑。

  “只要达成了自己的目的,就算过程中会被人利用那又怎么样?”这是,暗夜魔术师的处世哲学。

  “兰斯洛,肩膀借我靠一会儿。”和愚人的对决让她灵魂疲累,她的理智已经无力对抗内心的渴望。就,在今天晚上,放纵一下下吧。

  柔软的身躯依偎在他怀中,慕天垂首看着她安心合上双眼,仿佛找到了一生的依靠。他抬起手,揽住她的肩膀。

  这个矛盾的小女人,真的很有趣。

  原慕天在京都的最后一夜,莱莱准备了火锅作为晚餐。

  海遥夹起一片红白分明的神户牛肉,放进火锅里涮。每次经过大阪,她都会特意绕道神户去买一大包牛肉回来。

  他们一家,都喜欢这极品美味。

  莱莱为每个人面前的杯子倒上酒。用当地葡萄酿制的神户洋酒,是牛肉最好的搭配。

  “一路顺风,兰斯洛先生,还有小姐。”莱莱举起了酒杯。

  “莱莱,要不要和我们一起去?”慕天和大家碰杯,再度挖角。

  “不要。我要在这里陪御风哥哥。”莱莱撩起汤锅里的牛肉,讨好得放进御风的碗中。“御风哥哥,你要加油吃啊。都给小姐抢掉了。”

  “我哪有?”海遥瞪了含笑的御风一眼,努力克制把筷子再次伸向牛肉的冲动。她转向慕天,“你家,有人负责做饭吧?”

  “没有。”他手撑着下巴,笑着看她大惊失色。“不过,我负责喂饱你。”

  “有一点你最好记得,”沉默寡言的御风,淡淡开口道。“这只小猪,有时候很挑食。”

  此言一出,莱莱笑岔了气,边笑边嚷着要御风帮忙拍背顺气。慕天笑意更深,放肆的目光似乎在说偏食的她身材倒还不错。只有海遥一个人,闹了个大红脸。

  “乱讲。”她抵死不承认劣行。不就是吃水果、蔬菜、卤蛋、豆子的时候皱着眉头嘛,怎么能算挑食?

  餐室的门被人推开,一屋子的笑声凝滞了。慕天挑起眉,看着来者。

  站在那里的人是一个五十岁左右的中年男子。身材高大,就他的年纪而言,还算得上英俊潇洒。精光四射的眼睛在看到原慕天的时候,突然闪过慌乱无措,好像目睹了从地狱复活的亡灵。

  “叔叔,你什么时候回来的?”海遥站起身,比对方更加慌张的样子。

  弗兰,上一代天狱门主同父异母的兄弟。回忆资料,原慕天确定了对方的身份。

  他们两人的反应,有点奇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