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前天晚上折腾了一夜,顶着两个黑眼圈的小蝉还是很早爬起来,嚷嚷着要沈嬷嬷替她打扮。
她对着铜镜左照右照,羞答答地对嬷嬷说:“嬷嬷,再擦点粉在这儿,好不好?”
嬷嬷瞅瞅她指着的颈子,上面红红紫紫全是吻痕咬印,干皱的老脸上泛起一丝笑意。小蝉的脸一下涨得通红,老嬷嬷真坏!
她又让厨房准备了很多村子里都看不到的吃食和玩具。
哥哥喜欢吃甜点心,嫂嫂爱吃鱼虾,大毛二毛最好吃肉……至于几个月大的狗剩那肯定还是喝娘娘的奶水了!
以前一直和嫂嫂连床夜话,自从到颜家就再也没这种机会。这回能在家里多呆两天就好了,她有好多好多想不明白的事要问嫂嫂。
颜铸进来,靠着墙抱着肘,瞧着她忙忙碌碌换衣服包礼盒,眼光闪烁。
她蹦蹦跳跳到他跟前,难掩兴奋又小心翼翼地问:“我、我能不能在那里呆两天?”
他一时竟有说不出话的感觉,静静看着她希冀的眼睛,慢慢才说:“你不用回去了。”
她都不敢相信:“为什么?你答应的,你怎么说话不算数?!”
他面无表情,一字一顿:“今儿个子时,你哥哥全家都被烧死了,一个都没剩下。”
她愣愣地瞧着他,小嘴儿微微张着,抖抖索索:“你……说什么?”
他不说话。
她的眼睛慢慢张大,所有生气似乎都已离体:“你骗我!你不让我回家,所以你骗我!”
他还是不说话。
“不是真的!不是真的──”她扯住他的衣襟大喊,“你说啊,不是真的,全是你编的!你说啊──”
大手扶住她的肩,清清冷冷的声音:“都死了,五个全死了。”
极冷的气贯满全身,她手足发颤,死了?都死了?
太阳还在天上,她却好像在阴曹地府。
娘亲死了,爹爹死了,丈夫死了,鸣柳死了……连哥哥嫂嫂大毛二毛狗剩也死了。
都是我,是我害死他们的!
她的眼睛空洞洞,心里渗着血,我怎么会害死他们,不是我,不是我啊……
不是我,那是谁?郁森见不到亲爹郁郁而死,罗管家、陆大夫、鸣柳也都死于非命……
她抬起头,直盯盯瞪着男人:“是你,是你杀了他们!”
男人叹了口气,要将她搂到怀里。
“你别碰我,你这个杀人魔王,是你杀了他们。是你,是你!”她合身扑上去两手握拳死命往他身上捶。“我打死你……”
他捉住她的手,她不停地挣扎,用脚踢他,嘴在他身上乱咬,歇斯底里地大叫:“放开我,放开我!凶手!杀人魔头,你不得好死!”
她一口正咬住他的肩,愤恨之下,用劲的狠难以想象。
颜铸也不运内力,咬牙忍痛:“别疯了!”
陷入疯狂的小蝉哪会理会,死死咬住他的那块肉,似要把心里的痛、恨、苦统统倾注在这一咬上。
他操起手边一个花瓶,抽掉里头的迎春,将瓶里的冷水兜头淋到她脸上:“醒醒你!”
小蝉冻得连打冷颤,慢慢松开嘴,沾了他的血的樱唇红得惊心。她就呆呆地站在那里,一言不发。
他轻掴她的脸颊:“别闹了,再这么你会得失心疯,丫头!”
什么都没有了,她的心沉到最深的黑暗里,能睡过去再也不醒来有多好啊。
外边的下人早听到屋里响声,却是谁都不敢进来。
直到这时,沈嬷嬷才透个头:“三爷,小夫人遭了水,先替她换衣衫!”
他挥挥手让她退下,自个儿伺候小蝉擦脸净发。
“现在不冷了吧?”
“来,说个话?!”
“小乖,宝宝,别这样,你还有我,嗯?”
不言不语的小东西任他哄劝,却再不醒来,他也急起来。
别是惊风,那晚了可就是……
也许只能用这个法子……
他到药柜里拿出个小瓷瓶,倒出两颗绿色药丸,喂她吃下。然后褪掉两人的衣衫,一齐躺到榻上,双手抚捏她的敏感点,唇轻轻啄吻她的全身……
渐渐小蝉全身肌肤泛起一层粉红色,她轻轻扭腰,嘴里“嘤嘤”叫唤,他知道药性已然行开,手下动作更是厉害,边逗弄边诱她说话。
“舒服吗?”
“要不要?”
“叫出来啊……”
她身上的粉红越来越艳,下身高高挺起,嘴里“咿咿呀呀”个不停。
男人的坚硬始终在外围徘徊,却迟迟不进去,她的手指掐进他的背,小嘴里喘着粗气,终于叫出声:“给我,我要啊──”
他笑,用力前挺,一记贯穿。
两人的汗滴滴滑落,印进被褥。
云雨几度,小蝉累瘫在男人的怀里,断断续续哽咽地哭着。
他、他竟然对她用药,这么下流,逼她说要他。
自己怎么会那么淫荡,哥哥嫂嫂才……她却在这里……
可是心里深处又觉得舒畅,好似身体越累,便越会把所有的一切忘光。
男人粗壮的大腿又插入她股间,她浑身颤栗,细细地说:“不要了……”
“醒过神了?”
她紧闭眼睛,睫帘掀动,滑下两行清泪。
“你说,好好的怎么会着火呢?”
他沉吟:“天灾吧!”
“都是我,我命里带火……”泪流得更急。
“不是,不关你的事。”他心疼,紧紧搂住她。
“真的吗?”她可怜巴巴地问他。
“嗯──”
似乎略略放心,她又缩到他怀里。半晌,闷闷地问:“我咬的地方还疼吗?”
他心里一动,轻抚她头发:“嘘──别说话了。乖,睡一觉就好了,睡吧。”
她不要再想,沉沉睡去。男人望着她的睡颜:“宝宝,你还有我。”
***
小蝉虽然醒过神来,但变得沉默少语,常常两天都不见说句话。又特别怕火,怕光,整天就似个小耗子般缩在墙角。
她根本不想再知道什么,心里排斥自己去想哥哥嫂嫂究竟怎么会被烧死。
晚上,颜铸就守着她,把她抱到怀里。两人整夜地翻云覆雨。
她异常地顺从,每日纠缠个不休。只有把全身的气力用光,才能睡去。
然后,有一日开始,她开始恶心呕吐,吃进去一点都会全吐掉。
沈嬷嬷老脸绽开了花:“太太是怀上了。”
“怀上了?”小蝉愣愣的,半天才反应过来。
她慢慢触抚自己的肚子:“里边有宝宝了?”
“是啊!”沈嬷嬷摸着她的小手,“夫人有孩子了,得多吃点,如今可是一个人吃两人份哟!”
颜铸得知后,脸上没什么表情,淡淡地说:“好生歇养。”
但是晚上,他破天荒没和小蝉鱼水相欢,只是紧紧地抱住她,嗅着她独有的奶香。
没几天,颜府上下都晓得三夫人怀孕的消息。
这可不同以往,这个孩子可是有名有份,说不好以后就是颜家的当家主子。于是,少奶奶、姨娘、小姐、掌事的嬷嬷排着队来探望小蝉。
小蝉就静静地坐在那里,看着一个个人滑稽地张口闭口,压根没听到她们说了些什么。
大家都说,如今不同了,人家母凭子贵,摆点架子也是应当。
有一天,二夫人来看小蝉。
盯着她的肚子,眼睛里似要喷出火,小蝉被她盯得毛骨悚然。
她轻柔地关切地说了好些体己话,小蝉都不吱声。
看到小蝉的呆样,李氏总算是舒坦了些:“嘿嘿,你等着,小骚货。”
最后,郁森的弟弟郁谨来看小蝉。
九岁的孩子,看着怀着弟弟或妹妹的嫂嫂,问她:“我能摸摸吗?”
小蝉点点头。
他小心翼翼地把手放到她肚子上:“怎么没动静?”
小蝉“噗哧”笑出来:“才三个月,哪会动呢?”清瘦的小脸竟出奇地美丽。
郁谨突然哭出来:“他不会像我们,对不对?三老爷会对他好,对不对?”
可怜的孩子从来都叫他的爹爹作“三老爷”。
小蝉摇摇头:“我也不知道啊!”
“老爷喜欢你,也会喜欢他。”他执拗地肯定。
喜欢?小蝉心里钝钝,喜欢我?
郁谨又站了会儿,便说要走了。
临走前,他对着小蝉说:“十四嫂嫂,我不怨你了。”说完,一溜烟的跑掉。
小蝉好高兴。
***
肚子一天天大起来,小蝉的精神也越来越好,似乎新生命的到来驱走了她身周久久不散的死气。
清明快到了,去年这时候,她嫁到颜家。
短短的一年,全都变了。
小蝉想去祭拜爹娘和哥嫂一家,告诉他们她怀了孩子,无论孩子的父亲是谁,却始终是她的宝贝。
颜铸如临大敌,不但自己陪她下山,还带上近百个侍卫守卫护驾。
一年里人事皆非,小小的李家庄却依然如故,只是庄子边上的李大山家成了一片灰烬。
昔日的草庐今日的墓穴。
颜铸将大大小小五具尸身埋在一个墓坑里,竖了块大碑,上面刻着“李大山、李小凤、李大毛、李二毛、李狗剩之墓”。
小蝉跪在墓前,手轻轻抚过石碑。
生命就是这样轻忽……
男人的铁臂将她掺起,手指拂去她脸上的泪:“别哭,会动胎气。”
她点点头,是啊,不哭。
突然,守在四周围的侍卫沉喝出声:“谁!站住!”
远处,一个浓眉大眼的年轻汉子被几个侍卫用刀架住,他朝着小蝉大喊:“阿蝉,阿蝉!”
“柱子哥……”小蝉抖嗦着嘴唇,轻轻喃道。
“柱子哥──”她失声喊出,泪水止也止不住地滑落。柱子哥好像比以前更壮实了,他好么?他有没有怨她?
“阿蝉!”柱子死命冲前几步,又被侍卫拦下。
抱住小蝉的颜铸,眼里射出幽森的光,凑下头轻笑:“柱子哥,阿蝉,怪郎情妾意的么?”
小蝉一个冷颤,身体往后缩。
不!柱子哥再不能沾上她这个大灾星。
她低下头,用力抿住唇,再不理柱子的喊叫。
颜铸心里一沉:“竟这么顾惜这个小子!”
他眼里的颜色更深,刀削的脸上露出残忍的笑:“放开他,让他过来。”
年轻的汉子整整衣衫,大踏步走过来,气度竟颇有不凡。
颜铸暗奇:“倒还不是普通庄稼汉。”
“都虞侯辖下校尉马骁马柱子,见过颜大官人。”汉子一鞠到底,朗声言道。
都虞侯?颜铸眼里幽光一闪。
都虞侯辖下,那就是大唐国的侍卫军了,嘿嘿,更有趣了。“马校尉说笑了,颜某一介草民哪当得起‘官人’二字?!”
小蝉起初惊诧莫名,旋即释然:“柱子哥自小就雄心壮志,能成就一番事业也该是料想之中。”
“大官人,阿蝉是马骁的义妹,多时不见,情急下有莽撞之处还请海涵!”
“哦?”颜铸一眉上挑,拿眼瞧小蝉。“小蝉你还有个干哥哥的么,没听你讲过!”
小蝉与他相处这些日子,那还不知他阴晴不定的凶枭性子,结结巴巴地说:“也不算是义兄,只是住得近,小时候一起念书。”
颜铸按在小蝉腰上的手紧握成拳:“哟,那不是青梅竹马的交情了!”
小蝉更急,却不知该怎么说。
马骁倒是不卑不亢:“年前听说阿蝉妹妹嫁于颜家十四少,都未及送上贺礼。这些日归乡扫墓,才知道李家出了天大的祸事,也才知道阿蝉的相公几月前就早早西去,刚预备去探她,不想就遇见了。”
小蝉一听到“十四”两个字,早急得脸色都变了,连连示意他莫再讲下去,马骁却只作未见。
“哈哈哈哈──”颜铸大笑。“马小兄你的消息还是不够新。你的阿蝉妹妹早已是颜家的三夫人,而且腹里还怀了颜家的小十八!”他边说边伸手轻抚小蝉的腹部。
小蝉脸涨得通红,他竟然……柱子哥会怎么看自己啊……
马骁也是没想见这扒灰的公公竟还敢这么坦坦然说出霸占媳妇乱伦败德的龌龊勾当,一时竟是说不出话来。
小蝉见他呆愣愣不言声,心里比刀扎还难受:“柱子哥怕也是瞧不起我了!”心下黯然。
她轻轻对颜铸说:“我不舒服,我们回去吧!”
马骁一听就急了:“妹子!”
小蝉眼也不抬,水意在睫帘下蕴漾:“马大哥,你多保重。”说完就匆匆向停在一边的马车行去。
颜铸轻轻笑了声:“不要和你的柱子哥多拉拉家常了?”声音里有股说不出的凶狞。
“没有,我想回去了……”小蝉连忙否认。
马骁冲上前:“阿蝉!”
众侍卫抽出长剑,齐齐对准他的咽喉,令他不能上前一步。
小蝉走得更急,颜铸向侍卫扬了扬手:“怎么能对校尉大人动粗呢?”
侍卫的剑稍稍荡下,血红涌到马骁的脸上,他伸手直指颜铸:“姓颜的,你好歹也是江湖上的名人,出身世家望族,怎好意思欺侮个弱女子?做出禽兽不如的事情来?”
小蝉慌神,她想到鸣柳,浑身寒毛都颤起:“柱子哥,你别胡说,你快走吧!”
阴狠闪过颜铸的眼,他啧啧冷笑:“我便这么做了,你又奈我何?”
小蝉都快急昏过去,她扯住颜铸的衣袖:“我们走,好不好?”
男人沉沉地盯住面色惨白摇摇欲坠的她,脸上的戾色略略收敛,横臂将她抱起,往马车的停处行去。
“妹子!”马骁也急,眼睛都红起来,猛挥双臂,竟给他挣过好多个侍卫,直冲到马车近围。
颜铸眼光一闪,轻提左臂,宽宽的衣袖一下子鼓出来,微向马骁一扫,六尺高的大汉竟一下子被摔出两丈远。
马骁一个鲤鱼打挺,站起来又要往前冲,颜铸已然上车。
他在车外嘶声大喊:“阿蝉,你别怕,阿蝉,你等着──颜铸,颜铸,你这个老畜牲!不知廉耻,猪狗不如!”
马车里的颜铸薄唇紧抿,从牙缝里挤出声:“你的这个干哥哥,脾气倒是好得很嘛!”
感觉到男人紧张的肌肉,小蝉一把揪住他的大手:“你……你不要跟他一般见识……”
“你急个什么?”颜铸两眼微眯。“我说我要怎么样了吗?”
“我……你……”小蝉嗫嚅,“你相信我,他真的不是我什么人,只是我爹爹的学生,和我们家住得近……”
马车越行越快,马骁的喊声也渐渐听不到了。
小蝉越是着急,颜铸越是恼火。
他半天没吱声,胸脯愈渐起伏,一把将身边的女人抱坐在腿上,阴惨惨地问:“我说么,好好地怎么突然要扫墓拜祭,哥哥妹妹约好了见面,啊?”
“你──”小蝉闭住眼,颤声说,“随你怎么想,你……无理取闹!”
男人的大手一把掌住她的脖子:“说什么?”
“你蛮不讲理!”
“是不是瞧着你的柱子哥不在我手上,你就肆无忌惮了,啊?”眼里怒火连闪。“我要杀了他就好比捏只蚂蚁,他以为他入了都虞侯的侍卫军我就不敢动他?”
小蝉脖子吃紧,手在空中乱舞,呼息渐渐紊乱……
男人见状,手下立即就使不起劲,心里嫉火狂燃却又不能奈何怀中的女人,胸口起伏间,猛地朝她亲过去。
大舌头肆意在小嘴里翻搅,手中已开始脱衣大战。
外衫解脱又解亵衣,粗硬的手指游走在滑腻水嫩的玉肌上……
三挑两扯下,贴身肉色的小肚兜都被熟稔地解下。
自打这小东西有了身孕,多久没好好和她亲热了?男人的手揉捏水样卓挺的酥胸,拇指抵着簇起的小樱桃,满足地低吟出声:“啊──你这个磨人的小妖怪!”
虽已是春天,山里天气还是冷,小蝉轻打了个寒颤,裸露的肌肤上起了一片小疙瘩。男人捞起一边的裘皮风衣兜头盖在两人身上。
皮衣下,黑暗中,颜铸饥渴的舌滚过小蝉的颈项、乳沟、腋下、肚脐、小腹……
略略突起的腹部里是他的骨血……
“啊──”她娇呼,他的舌竟然……她微微扭动腰肢,纤纤玉指插进他的头发。
摆正她的位置,掀开她的衬裙,亵裤一片濡湿……
他的笑声低哑:“想我吗?嗯,小家伙,宝贝儿──”
沉哼声中,蓄势已久的热铁长驱直入。
漫天的花,热浪汹潮卷满全身,她握紧双拳,双眼闭紧却幻像重重……
“你是我一个人的,宝宝,是吗?”男人汗涔涔,用力一顶。
“是吗?”再一顶。
娇吟脱口而出:“是……”
“只有我一个人。”
“啊──是……是……”
……
她懒懒地腻在他怀里,泪哗哗地下。
“怎么,孩子……”
“啐!你不要脸,这时候还……”
“还怎么?反正还没到,再来一次!”
“不──啊……”
一车春色,直赶得上漫山春光……
***
肚里的宝宝快五个月了……小蝉摸着肚子轻轻地笑。
她不多想什么,只要宝宝生下来就好,这是她的孩子!
自从扫墓回来,颜铸便没再提起柱子哥的事情,其实她心里有不安。但,有了身孕后,整日价贪睡成痴,她实在没更多的心思去想别的。
死了的毕竟是死了,活着的却还在路上。
有时,男人会流露太多的占有欲,她害怕又……安心?
他上回回来就去问家里的大夫,然后贼笑兮兮说,床底间的事不会伤了孩子……好羞人的,竟拿这个去问大夫,让她以后怎么见人呢?
但是,他还是很小心,每每见他辛苦地忍着,满脸都是豆大的汗粒子,她心里竟然觉得暖暖的。
人为什么那么难懂?
沈嬷嬷敲门进来:“小夫人,二太太的侍女小兰过来给你送东西。”
“哦。”
挽了两个丫鬟的小兰乖巧地欠身施礼:“三夫人万安!我们夫人前儿个出去踏青,遇到个人,说是有东西要给三夫人,就让我给送来了!”
“什么?”小蝉疑惑地接过小兰手里的绣花荷包。
打开,荷包里是对做工粗糙的银耳坠。小蝉的手轻轻发颤,这是……这是柱子哥第一次挣钱替她买的耳坠!当时,她死活都不要──
“银的耶!那么贵重,我不能要!”
柱子哥搔头发窘:“妹子,我知道不好看,以后我一定给你再买好的!”
“不、我不要。你拿去给大婶儿。”
“你不要,我就扔了!”
“哎呀!别──”她扑出去捡给他扔出去老远的耳坠子,“你真是傻蛋,你留着吧,以后再给我啊!”
触抚手中冰凉的坠子,小蝉问:“给这个东西的人呢?”
“原来那人没说瞎话,他说三夫人一看见这东西就知道他是谁!那人是三夫人的谁──”
“人呢?”小蝉打断她。
小兰转了转眼珠:“三夫人,我说了你别伤心。我们夫人见着那个人时,他已经受了重伤,只剩一口气……”
小蝉眼前一黑:“啊?”
“您没事吧?”
“没,没事。你说。”
“噢,那个人见我们夫人长得慈善,就托她把这个东西转给三夫人,说来世……”小兰偷偷瞅了眼小蝉,见她面无表情才继续。“说来世他再来找你。”
“那,那个人的……”小蝉轻喃。
“那个人夫人厚葬了。后来打听到……”她又不说下去。
“你说好了。”
小兰吐吐舌头:“后来打听到说,有很多人打他一个人,最后他打不过才死的。打的时候他一直在骂……在骂三老爷,说什么厚颜无耻、卑鄙下流……”
小蝉再不说话,挥挥手让她走。
小兰悄悄退了出去,心里骂道:“什么德性,也学的三老爷的样子,挥一挥手,呸!”
房里的小蝉,摸着肚子,两行泪终于慢慢滑落……
第七章
颜铸回到方回轩时,沈嬷嬷正守在门口。
“三爷,过晌午的时候,二太太派小兰给夫人送东西。小兰走了后,夫人就把自己关在屋里,谁都不见。”
他暗暗蹙眉,那个骚婆娘又耍什么花样?
他步到轩内,推开房门,屋里一团漆黑。
运起目力,小东西缩成一团,傻呆呆地坐在地上。
“来人,掌灯!”
“不要──不要亮──”小蝉咕哝。
“小猫说话啦?”颜铸嘻笑。
“不要点灯,我要问你一件事情。”
“好!随你问。可地上湿气大,来,起来──去榻上!”他上前把她抱到榻上,“我们先吃饭再问好不好?问一百个都无关!”
下人进来点了灯,晕黄的烛火摇摇曳曳,光下的小蝉显得特别纤弱稚气。
她看着男人,问:“你告诉我,我的柱子哥是不是已经死了?”
颜铸的拳握紧,李玉珂,你是活得好不耐烦啊……
“他是不是死了?”
大手扳住她巴掌大的小脸:“死了怎样,没死又怎样,你不是跟我说和他没什么相干的吗?”
“他是不是死了?”她执拗地问。
颜铸狠狠地咬住牙,上回她差点就失心疯!
闭了闭眼睛,他横下心:“死了!是死了。”
“你杀的?”声音轻飘飘,仿佛是幽魂发出的。
“别胡思乱想,你肚里还有孩子!”
“呵呵呵哈哈哈──”她笑得比哭还难听,想骂想喊想哭想叫,一块大石却生生堵在喉咙口。
男人急急扶住她,有些艰难地说:“我没杀他……我杀他做什么?”
小蝉可怕的笑声渐渐小下去,腹部突出的小身躯瘫软无力:“是死是活,我哪管得了,呵呵呵──和我有什么相干?”她的指甲深深掐到他的手背:“你不怕报应的吗?杀人是会有报应的,你不怕报应到自己身上,就不怕报应到这肚里的孩子身上吗?”
男人脸上青筋直暴,从牙缝里挤出声:“我说了我没杀他。”
小蝉戚戚惨笑,泪珠从睫帘下滚出:“我想信你,我想信你的……可你……你为什么?为什么一定要我孤伶伶的,一个人都不剩下!”
突然她用手捂住肚子,痛得脸都扭起来:“不──不──孩子!”
血渐渐从她下体渗出衣裙,颜铸脸都绿了……
颜家所有的大夫都奔到方回轩,三老爷的咆哮声都能震掉屋顶。
“保不住孩子,你们也别活了!”
“一帮没用的草包!”
……
忙活到半夜,小蝉肚里的胎儿总算是保住了。
几个大夫吓出了几身冷汗,心里都不由暗骂。
“既是这么疼惜她,又何必把她弄得差点小产!”
“天哪,造孽,千万别闹什么事了,再来一回我这条老命怕就要丢了!”
……
颜铸坐在榻边,手在被子里握住小蝉的。
小蝉的手冰凉,脸上还有泪痕。
“你不是一个人,你还有我。永远都别想逃,即使是死。”他轻轻在她耳边说。
***
清晨,颜铸起身,在院里舞起剑。
再忙,练武的功夫都不能省下,世上绝没有不经苦练就能得来的武功。
山雨欲来……
他一直容忍李玉珂。
因为李玉珂不仅仅是前朝郡主,她与唐主李昇有千丝万缕的关系。
李昇在还叫徐知诰、处处受人排挤的时候就受过她的大恩,这么多年对她更是一往情深。
更何况,虽然颜氏一族向来行事低调,但颜家的财富、药材、兵器和遍布大江南北的人脉都名闻天下,那李昇怕早已垂涎三尺,只是碍于形势才迟迟没有发动。
那女人说得没错,颜铸再狠绝天下也抵不住十万精兵压境,大别山这块地方是他多年的基业,轻易决不会放弃,所以能忍的时候就只能忍。
但是,她太不懂收敛,事情总有解决的一天。
快了,这一天快来了……
敛气收剑,他接过颜信递过来的汗巾,将剑交给他,并吩咐:“书房有一封给五小姐的信,快马送出去。”
“是!”
颜家的五小姐郁秀是二房里剩下的唯一血脉,四年前嫁到江宁李家。当初这门婚事倒还是李氏一手促成,如今反成了她的致命伤。
他推门进到房里,小蝉已经起身。
她那日动了胎气,醒来却似什么都没发生。夜晚交欢,也异乎寻常地柔顺配合。他都不知道这小东西日日里想些什么。
“洪嬷嬷煮了八宝粥……很好吃……你要不要吃?”小蝉鼓囊着嘴含糊地说。
“好!”小蝉马上给他盛了一小碗。
“好吃吗?”小蝉问。
“太甜太酸。”他皱紧眉头。
小蝉嘟起嘴:“就是这样才好吃啊!”
他稀里哗啦就把粥喝光:“是不是孕妇的想法都会与众不同?”
“不喜欢就别吃,哼!”
颜铸哈哈大笑,出门而去。
小蝉看着他的背影又看看锅里剩下的粥,手剧烈地抖起来。
她找出了藏在梳妆盒隔层里的“藏信”,不是说能毒死人吗?她把一包都放到了八宝粥里,怕被吃出来,又加了很多砂糖和酸李干。
他会被她毒死吗?她不知道。
他死了,她的宝宝也没有爹爹了……但是,她还是把一包都撒了进去,还甜甜地对他说:“很好吃。”
杀人是要有报应的!
……
颜铸走出门就停下。
刀削过的脸上抽搐连连,他的小猫下毒……
应该是那个死鬼陆博知配的药吧?毒性很缓,可能后劲会很大……
明天,明天又是端午了……
哈哈哈哈哈哈……真是好、好、好拙劣的手法……他笑,都要笑出眼泪。
***
夜晚,西厢房里春色无边。
小蝉和颜铸,闷声不响,抵死缠绵。
云收雨歇,男人摸着小蝉挺出来的圆肚子,替她擦汗:“以后,孩子出世,男的就叫郁淩,女的就叫郁蝉。”
“啊?”
“我的小名叫季淩,淩就是这个淩──”他在她手心轻轻写下。
“那以前郁森和郁谨他们的名字怎么取的?”
他不语,良久才说:“都不是我取的。”
“那你──”
“叫我季淩。”他掩住她的嘴。“叫我季淩!”
“季淩……”
长手一把将她搂过去,嘴在她脸颊上亲了两口:“对,就这么叫,我喜欢。多叫几声……”
“季淩,季淩,季淩……”她柔柔软软地叫着。
他要死了,要被她毒死……小蝉一边叫他的名字,心揪成一团。
黑暗中,他悠悠开腔:“十六年前,我和你一般大的时候,郁森的生母便爱叫我季淩。”
小蝉知道他在说从没对别人讲过的话。
“郁森的娘是老太爷的侍妾,扬州第一名姬怀玉。”
“我很……迷恋她。”
“她怀了我的孩子,老爷子那时已经不能生了。我要带她走,她不愿意,她要打掉孩子。我很生气,要去告诉老头子。老爷子一向最疼我,我想他会把怀玉给了我。”
“可她说我疯了,她说老爷子会把我们都赶走,离开老头子我什么都不是。”
“我说怎么会呢,我说,我可以为她挣出一个颜家。”
“她戚戚地笑,说到那时候她已经人老珠黄,我早把她忘了。”
“我发誓说我不会。我说我会一辈子和她在一起。她还是笑,不停地笑……最后,她说,好,端午节我们一起走。”
“离开的前一天晚上,她和我在家里吃最后一顿饭。她在酒里下了毒,那种药性很慢,一旦发作立时即死。”
“第二天,我和她的毒发作了。本来是两尸三命的结果,不曾想我的四妹盛德,十二岁的丫头片子,恰恰是最厉害的治毒大夫。两个人都没死成,被救回来了。”
“老爷子大发雷霆,把我赶出去。”
“他又实在喜欢怀玉,没杀她。不过郁森生下来她也就死了。”
“我连最后一面都没看到。”
“郁森的一身病就是从娘胎里带出来的,盛德说他活不过十六岁。可是我就是不想看到郁森,不能看到,他长得和她很像,我也救不活他。”
“三年后,老爷子也死了,我也没见着他。”
“后来就有很多女人,然后又有十六、十七,我都记不清他们是怎么来的!”
“然后,就是你。”男人抿唇,定定地看她。
小蝉听得全身发冷。
男人一把把她抱坐到身上,眼睛里一片死灰,惨淡地笑:“呵哈哈哈──你看看,你也怀了我的孩子,你也要毒死我……过了午时就是端午了……真巧!”
小蝉浑身发抖,他知道她下毒,他什么都知道。
“那粥真是难吃,一股药腥味……”
那……那你为什么要吃……
“傻孩子,十六年前那个人下毒比你高明一百倍,毒药也比你下的这个毒十倍,我都没被毒死,你那点毒哪能……哪能把我……”突然,他嘴角抽搐,全身打颤,抱住她的手无力垂下,眼睛、鼻子、耳朵、嘴里流出黑紫的血……
“啊……”小蝉慌神,“你……你……”
满脸污血的他还笑:“看来你的药还是很毒啊,说不好真能把我毒死!哭、哭什么……你不是想我死吗?”
“我、我不知道……”小蝉摇头。
“怎么会不知道……你、你和那个女人不一样,我强占你,杀了你的鸣柳,杀了你的柱子哥,你哥哥嫂嫂说不定也是我烧死的……你是该杀了我……”血还是不断流出。
是啊,他杀了好多好多人,他是杀人魔王……他该有报应,他该死!
可是,他要死了……好像心也缺了一块……
“对,别犹豫……杀、杀了我……不然说、说不定……会报应到孩子身上!”他吃力地说话。
孩子……小蝉手发颤。
血越流越多,染得枕头褥子一片血污。
他,要死了吗?
不──
他不能死,她不想他死……
流出的血由黑紫色渐渐转成紫红,他突然笑:“你的毒药还是毒不死我,等、等血变到鲜红,毒就克制住了。”
不会死……她竟然……有点高兴……怎么能这样!
“不要紧,还有机会。你、你起来……走几步……有剑,趁我没好先杀了我。”
小蝉呆呆的,还能杀了他……
“快啊,再迟就杀不了我了。”
她迟疑地站起来,拿起床边的剑,颤颤巍巍指向男人的咽喉。
他笑:“往下刺,一下,就没了。然后报了仇,杀了坏人。快,动手啊!”
剑尖轻轻触到他的喉咙,轻轻往下,他就死了……
脑子里一片混乱……头好痛,头好痛……
“哐当”一声,剑掉在地上。她跌坐到地上,嚎啕大哭。
为什么,为什么我刺不下去?好像刺下去就会心痛死,就会透不过气憋死,为什么?他强占我,他杀掉鸣柳,杀掉柱子哥,还有哥哥嫂嫂也……
为什么?
男人躺在床上,流出的血转成鲜红,然后停住。
真是傻孩子……他很开心,她根本舍不得杀他!
当年他恨透怀玉,甚至不再相信一切感情,如今却……恨?
看见臭丫头哭个不停,他就想抱住她,告诉她他不会死,她还有他,她也只有他……
他是疯了吧?
***
哭得昏沉沉的小蝉被抱到男人的怀里,男人身上一股血腥味。
她没杀掉他。
他没死她竟然很高兴。
她不想他死,即使他杀了鸣柳杀了柱子哥,她还是不想他死,不仅仅是肚里的孩子……是因为……是因为,这世上,她只有他一个人了。
不要想了……
杀就杀了吧……
有报应就有报应吧,她好累,好累,什么都不要想了……
***
猫一样熟睡的女人,是他的孩子他娘。什么时候开始,他的心也有柔软的一角。
他又开始冀望圆满。有他有她的圆满。
紧紧抱住怀中的女人,觉得血肉相融。
***
转眼间,又过了一个月,天开始热起来。
沈嬷嬷在房里收拾东西,一边收拾着一边和坐着做针线的小蝉说:“夫人,明年这时候,小少爷怕是已经满地儿爬了。”
“嬷嬷你怎么知道那是个男的?”
“你是宜男相。再看你的肚皮尖尖,盆骨又圆,定是个小子!”
小蝉摸摸肚皮,是个男孩儿!那会是什么样子呢?像她还是像他?
“我看哟,孩子还是像夫人比较好。”沈嬷嬷人老成精,看小蝉的心思一看一个准。“夫人眉眼清秀,小少爷像你,定是个俊俏儿郎!”
“那像他那?”
“像老爷?肤色又黑,一脸凶相,还能好看!”
“嬷嬷。你说话小心,当心他听见!”再说,他长得虽凶可也不难看么!
“唉呀,我个老婆子还怕他?现如今谁只要哄了三夫人高兴,说他两句他才不往心里去呢!”
小蝉瞪瞪她。
嬷嬷对她很好,但她不敢和别人太亲近,总觉着自己会给亲近的人带来灾难。
“夫人做的小褂子、小袄子,还能给我瞧瞧?”沈嬷嬷走过来问。
小蝉一阵羞急,忙把手上的针线往后面藏。
“呵呵呵──”嬷嬷笑呵呵,真是个小孩子啊!“给老婆子瞧瞧又怎么?”
“我、我做得难看,你别看!”
针线还是给沈嬷嬷拿到手上看,绣的花样是不好看,但显是用了心,小褂小袄做得密丝密缝,一丝不苟。
“改明儿老婆子拿几个绣样给夫人,照着上面绣两个,那才叫漂亮呢!”
“真的吗?!”小蝉眼睛一亮。
“那是!夫人帮小少爷做好了,还可以替老爷做一件!”
“才不呢!”小蝉嘟起嘴,肯定会被他笑话。
“小夫人,”沈嬷嬷笑眯眯叫她,“你也该和三老爷拜个堂了,不然这孩子出来……”
“啊?!”那怎么行,丢死人了,和父子俩都拜堂,天哪!
“唉,夫人哪,过去的就让它都过去,别记着了。路还是活人走啊!”
是,她明白。她也不再想过去的事。
人相处久了,就会有感情,她越来越觉得离不开他,不自禁便开始憧憬未来,想安安稳稳地一直一直过下去。
那天晚上,他讲给她听十六年前的事,其实他也可怜……
“今儿个真热啊!”一老一小两个女人正唠着家常,颜铸回来了。外头太阳大,他背上的汗把外袍都浸湿了。
看到小东西挺着个肚皮做针线,他双眉微皱:“别做了,多躺躺!”
“要睡死人的!”小蝉咕哝,老是让她睡觉!
男人微扯嘴角,俯身就把她抱到怀里:“绣得这么丑,就别折腾了。”
“谁说的,嬷嬷说还可以的──”小嘴已被严严实实地封上,当然用的也是嘴。
沈嬷嬷识趣地退出去,还把门给关上。
“你做什么,当心啦,孩子……”
“我会当心,别动……”已经忍了这么多天,闻到她的奶香,他哪里还忍得下去!
小蝉挡住男人伸到衫内的大手,他总是不管白天还是晚上,就胡乱地来……
“乖!”男人三下两下熟练地在外衫里直接脱掉她的肚兜,大拇指稳稳按上樱桃。
许是怀孕的缘故,原本堪堪盈掌的胸乳变得更丰满,长手指逡巡在乳间,闲闲地转着圈,不时再弹拨一下樱桃……
孕妇敏感的酥乳怎经得住这般侍弄,小蝉娇吟出声。
颜铸把她背对着自己抱坐到身上,以免伤了胎儿。坚硬灼烫的部位熨靠在她股间,蓄势待发。
“宝宝,我来了!”手撩开她的长裙,扯掉亵裤,热铁从后方长驱直入。
臀浪起伏,小蝉的手紧紧扣住他的粗胳膊,全身酥软,连小脚趾都蜷了起来。
再把小身体转过面对自己,儿子就隔着层肚皮和自己贴在一起,颜铸一阵激动:“你说,我们的儿子知不知道爹爹娘娘在做什么事情?”
小蝉的脸涨得通红,直直红到耳根、脖子、胸口:“你好不正经的──啊──”她话还没说完,一轮征战又已开始……
高潮,身在颠峰,浑忘一切,她喃喃地唤着:“季淩……季淩……”
热流释放在身体深处。
男人将头埋到她双乳间,汗沿着颈项流到肌肉分明的精瘦背脊,他喘着粗气说:“等孩子出世……我要和你拜堂。”
“啊?!”
“不愿意?”
……
“还想着过去那个──”他霍地抬头,眼里的光闪电般击到她。
她摇头……
真的要跟他拜堂?跟死去丈夫的爹爹拜堂成亲,会不会触怒老天呢?想这么多做什么,跟他在一起,有什么事情不可能发生?
“那说,愿意。”他的支起她的下巴。
“愿意。”
就一起堕到地狱里去……
***
天更热了,颜铸在书房处事,都热得打赤膊。
热便热罢,却异常地闷,摸哪儿都是湿黏黏,又下不来雨。难受!
他吃下一大块冰镇鸭梨,心下思度:“听说江宁更是热得似个火炉,要不要缓些时候再去?或者等小东西生产以后再去。”
他一定要和她拜堂成亲。虽然一向视繁文缛节为粪土,但这件事却关系到很多。
或许真老了,近日他总有不安,当年明皇还借了种种借口霸占媳妇,他要想让他的小猫有个依靠,即使只是个名分。
名正言顺对他而言都是狗屎,对她或许很重要。
“三老爷!”颜信急匆匆从屋外进来:“五小姐的急件!”
“快递上来!”
展信,全是些暗语,这都是防止信件被拦截的措施。
看着信,他双眉紧皱:“颜信,叫三少奶奶过来!”
颜信刚出去,他又喊:“颜信,准备行装,明日立即起程。”
“爷,去哪里?”
颜铸眼神闪烁:“蜀中。”
第八章
第二天,颜铸带着颜信和近百侍从护卫轻装出发,明里是去蜀中谈生意,其实出了大别山,一抵长江,即直放江宁。
李氏究竟在颜府有多少安排,他心里虽有个大概,可心下总有不安。但江宁之行关系重大,也只能速去速回。
临行前,再三交代柳兰俊好好照管小蝉。
那个小东西竟跟他赌气,一句话都不和他说。不过临出门,还是看到她,瘦瘦弱弱却挺着个和人差不多大小的肚子,站在门口,他觉到十多年来首次的暖意。
生于兹长于兹的家,此刻真正成了他的家。家里有女人和胎儿。
江宁,唐时称昇州,吴时改为金陵,如今又改称江宁。既是都城,繁华是不在话下。比起北地的战乱,这里简直就是桃花胜地。
颜铸命一百侍卫分散几个客栈,自己单身去郁秀的婆家。
三更,江宁李府护卫森严。
颜铸身着夜行衣,几个纵身潜入内。东北方向内院厢房灯火光明,颜郁秀和她的丈夫李昙李厚卿正备茶相候。
“三叔,”堂中少妇看着纵入的颜铸,欠身行礼。“快请坐!”
颜家五小姐是绝顶的美女,当初,李氏为笼络李昙千方百计撮合这桩姻缘。
匆匆四年光景,佳人如昔啊!
“郁秀,还是你最美!”颜铸嘴角扯了扯。“真是便宜了厚卿这臭小子!”
颜郁秀翻了个白眼:“三叔,我家厚卿也是无双美男,我和他谁都没便宜了谁。”
“啧啧啧,才嫁过来几年,就会和三叔顶嘴了,真是调教得好!”颜铸横眼瞥了下端坐一旁的李昙。
李昙微笑不语,站起揽过郁秀。
李昙李厚卿是李氏隔了几千里的表亲,祖上是玄宗的王子。他们李家也算是乱世的异数,历经三朝,权势财富还是煊赫一时,完全没有破落之势。其中当然少不了李昙长袖善舞的作用。
这时,李氏美男俊眉一轩,凤目连闪:“颜老三,亏得你是郁秀的叔叔,否则以你的好色荒淫,我家秀儿半个字都懒得与你说!”
“啊哈哈哈──郁秀,我偷偷告诉你,你家这位无双美男当初在蜀中一夜连纵七女,第二日腰都直不起来,还是我把他背出勾栏院。好色荒淫,能和他相比的么?”
“呸!你以为我愿意?那些姑娘通通被你凶相吓破小胆,当然投到我身边来!嘿嘿……是谁央我匀他一个两个的?”
“好,不打自招,郁秀你听见啦,色魔自动现形!”
郁秀看着三叔和丈夫两辈人、一双好友互相扯皮,“扑哧”笑出来。叔叔何时也变得这么……这么……?她也形容不出。
在她记忆里,颜家三老爷性情阴郁,喜怒难测,记得最深的就是和风苑里的咆哮声,整个颜家都听得到。再加上那些似是而非、言之凿凿的传言,颜铸在颜家就是“恶魔”的代名词。可如今……难道李氏说的都是真的?
什么样的女子能让叔叔变得像个人了呢?
三人坐下,李昙道:“还怕老三你赶不及呢!”
“你说事情紧急,我还能不飞过来救急?”
“李昇准备动手了!”李昙敛了笑说。
“那么快?”颜铸一惊。“事情一点眉目都没有,就只靠李玉珂这个内线,李昇怎么敢呢?”
“他也是被逼得没法子。”李昙抿了口香铭。“他都五十多了,能活几年?这种吃力又不见得讨好的事情要趁没死之前替儿子打点好,才能去得放心啊!”
“他到底要怎样,便把我颜家全灭了,也不见得能拿到。”
“他如今压根就不想拿了!”李昙冷哼。“他得不到的东西,他可以毁掉!”
颜铸五指紧扣:“颜家又不止一处基业,他还能伸胳膊到蜀中、大理去?”
“老三,你口风倒紧,你家四姑娘不是还在大别山吗?”李昙凤眼微眯。
“什么?”郁秀惊呼。“四姑没离开?”她都不知道,李昙这个外人倒清楚!
颜铸眼中厉棱一闪,紧咬钢牙:“李玉珂说的?”
“还能有谁?”
“李昇这手毒,他只要派个两万人把山烧光,围个圈守在那里,任是有颜盛德旷世才女或是你颜铸绝世枭雄,你们饿也得饿死!”
一阵凉气攀上颜铸的背脊,他算无遗策,但都是吃准了人家不敢硬来,万没想到李玉珂那贱人竟把这等绝密的消息都探清楚。
那……他浑身一激灵,那李氏在颜家的安排肯定比他知道的多得多!
小蝉……危险!
想到这儿,他这等阴沉的人也沉不住气。
李昙和郁秀对望望,对突然呆在那里、额上冒冷汗的颜铸很好奇!
“颜老三!”李昙推他,结果没触到他衣服,他已经跳起来抬手就是一掌。
“你怎么啦?心神不定。现下我们晓得李昇那老小子的打算,就好办多了。”他见颜铸还是浓眉紧蹙,眼珠一转问道:“老三,你怎么不把小蝉一起带过来?”
颜铸整个人一抖,闭目叹道:“我可能做下一辈子最后悔的事情!”
郁秀向李昙使眼色,颜铸已经说:“郁秀不用让厚卿问我。小蝉是十四的媳妇。”
即使已经知道大概,郁秀还是惊诧。
反倒是李昙,不觉奇怪,什么事是那个家伙做不出的呢?
“本来准备先和她成亲,再对付李昇的。”颜铸续道。
李昙怔了怔,随即道:“恭喜颜兄,贺喜颜兄!”然后嬉皮笑脸。“不瞒你说,早知道你强占了你儿子的新寡妇,我还怕你荤腥不忌,动我家秀儿的脑筋!如今不怕了──”
“呸呸呸!”李昙话没说完,美女老婆兜头打过来。“说什么混话!”
李昙边躲边说:“我是说,你家三叔找到真爱,不会捻花惹草,我总算放心了──”
颜铸看着小夫妻打打闹闹,心里块垒轻了不少,知道李昙是为了宽慰他。
唉,但愿赶回去还来得及!
***
小蝉在家望眼欲穿。
肚里的宝宝都快七个月,颜铸突然说要去蜀中做生意!可能真是“孕妇多作怪”,她竟气得一句话都不和他说。现在想想又后悔起来,什么都没说耶!
等他回来,宝宝怕是早就落地了!
她笑眯眯地将肚里蹬出的小脚按回去:“郁淩噢,乖宝宝!再过三个月就要和娘娘见面了!”
“三婶婶──”三少奶奶柳兰俊叫小蝉。
“天哪!”小蝉朝肚里的宝宝说。“郁淩,你看她们把你娘叫得多老!”
她对兰俊说:“求你了,再别这么叫我!”
柳兰俊自从颜铸出门,就索性搬到方回轩里跟小蝉一块儿住。她心里顶明白,这个小丫头就是三老爷的心头肉,怎么都得看好护好。
“不行,三叔交代的!一定得这么叫!”
“可他现在不在啊!”
“三婶婶就别让我们小辈为难了……”兰俊苦着脸。
“唉──”小蝉郁闷地吐口长气。
突然,沈嬷嬷撞进来:“小夫人,三少奶,二太太带了一大帮人朝这边来了!”
“什么?”柳兰俊暗叫不好。“怎么不见人来报?!”
颜铸走时,只带了一百左右侍从护卫,剩下的全留给她指挥。她把几乎八成的人安排在方回轩附近以策安全。而且,一直以来,李氏的势力并不很大啊!
柳兰俊吩咐轩内领头侍卫:“颜礼,小心护着三夫人!”
“是!”粗豪的汉子大声应承。
兰俊提剑跑到轩外,果然李氏带着一大群人气势汹汹地逼近。
看到人群里有谁,她心都凉了半截。全是裴氏手下为颜家出力数十年的老人!
柳兰俊是裴氏的媳妇,但当初与郁显的婚事由颜铸一手拍板,且父亲的襄龙帮和颜铸息息相关,她在颜家算是颜家三老爷一系。自裴氏离家回武昌娘家,裴氏手下的人自然就站到她这边,想不到临场倒戈,全被李氏网罗!
如有颜铸在,给他们一百个胆也不敢轻举妄动,如今……
李氏一派端庄肃静,没等兰俊开口,已经清声说道:“三少奶,你是我们颜家的内当家,照理说我们这些做长辈的也要礼让三分。但今次,我们是要清除颜家的妖孽祸水,你万万阻挡不得!”
“二婶婶说笑了,这青天白日的哪有什么妖孽?再说有什么事也要等三叔回来……”
“兰俊这话你就错了!”李氏义正言辞。“你到底还年轻,妖孽缠着的就是三叔叔,便是要待他不在,我们才能替他除了那个狐媚淫妇!”说完她也不睬柳兰俊,向两边使个眼色,刹时扑出几十大汉。
兰俊俏目里喷出火来,轻吟一声,拔剑出鞘:“那就恕侄熄无礼了!”
兰俊身后众侍卫也尽出兵器,在方回轩外排开长阵,眼看血战不能避免!
这当口,轩内突然传出小蝉的厉声尖叫和侍卫的惊呼,兰俊身后的轩门竟被从里面打开,颜礼刀架着披头散发的小蝉走出来。
“颜礼,你做什么?”兰俊剑指颜礼大喝。“你敢背叛三爷吗?现时回头还来得及!”
颜礼惨然而笑:“三少奶,不是颜礼背主,我一家老小都在她手上──”
李氏截断他的话,呵呵轻笑:“颜礼父母深明大义,一力赞同除去乱伦通奸的淫妇,还我颜氏一个清白!颜礼事父母至孝,当然照做啦!”
冰凉的刀架在脖颈上,小蝉被吓得面无人色。
怎么平时沉默驽钝的颜礼一忽儿就刀剑相向……二太太……眼里那么怨毒的光,她那么恨我吗……还有那么多人,我又没得罪他们……
李氏瞅瞅小蝉,残忍的笑渐渐浮到嘴上:“兰俊,我们也不是难为你,我们大家商定要全族公议处置李小蝉,到时你也能列席!”
兰俊投鼠忌器,眼看着小蝉被人带走,心急火燎又无可奈何。
她回头看看一众侍卫,心中凉意顿生:“这里头还不知有多少怀着异心!三叔,你快回来!”
***
开鸾居的小黑屋是专门用作惩处不听话的下人的地方。
整间屋子只有一个小窗户能漏点光亮,空气里一股霉味,几只老鼠在腐烂发臭的稻草堆里钻来蹿去。
站在屋门口的李氏厌恶地嗅嗅鼻子,看到墙角的小蝉,眼睛蓦地亮起来。
小蝉缩成一团窝在烂草堆里。那些人都没有把她绑起来,将她捉来就一径扔到这个鬼地方。
她低着头,喃喃地和肚里的孩子絮叨:“不怕不怕,不会有事,娘娘会保护郁淩。”其实她心里也慌,但是快做母亲的人总有些旁人没有的勇气。
李氏咯咯地笑:“这会子可还舒坦?肚里的宝宝没事吧?”
小蝉听到她说话,倚着墙坐起来,受惊的眼盯住她。
“做什么,我可是来帮你。”李氏靠近一步俯下身子,眼里阴光频闪。“你想要保住孩子吧?”
小蝉无声点头。
“那就好。”李氏满意地点头,突地伸出手掐住小蝉的脖子,尖尖血红的指甲戳到水嫩的肌肤。“想要保住孩子,明天问你什么你就承认什么。说一个‘不’字,我就杀了这个杂种。”细长的手轻抚小蝉鼓鼓的肚子,突然间用力下按。
“啊──”小蝉发出痛呼,双手紧紧护住肚子,往后缩去。
阴惨惨的笑从李氏牙齿缝里渗出:“听清楚了没有?”
小蝉点头,惶然泪下。
李氏悠然起身,迈着尊贵的步子离去。
小三儿,你就喜欢这样没用的东西?你的眼光真是越来越差了……我会帮你解决她……
呵哈哈哈──
***
柳兰俊带着几十个侍从列席在颜家祖祠举行的族中公审。
李氏的侍女小兰在门口拦下侍卫:“三少奶奶,族中公议只有颜氏本族人才能参加。”
柳兰俊看着笑得灿烂的小兰,银牙暗咬:“臭丫头,你求祖宗保佑,别落到你姑奶奶手里,看我怎么整死你!”但是,面上风平浪静,将侍从留在外边,一人走进祖祠。
大堂上已经坐满了人。
在颜家,有份量的五大爷云宝、三少爷郁显、十二少郁岚都长年在外,大太太愤而离家,剩下能列席的也就是上一辈几个没死的姨娘、供奉,二太太,小一辈的少奶奶和年纪尚幼的少爷、小姐。
兰俊俏目一扫,心里冷笑:“好个李玉珂,把小孩子都给弄过来了!”郁谨和他两个妹妹都由乳母带着坐在堂上。
堂上几个老家伙推来推去,最后共举二太太李氏作为此次公审会议长。
李氏一袭白衣不胜娇弱,坐在主审席上,轻蹙双眉:“把李小蝉带上来!”
穿着皂服麻鞋的小蝉跪在大堂中央,突起的肚子引人注目。
李氏清清嗓子,托付祖祠里的大供奉颜胥列代为审问。
掉下根针都能听见的寂静中,颜胥列苍老混浊的问话和小蝉稚嫩微弱的回答回荡在堂殿中。
“跪在堂下的可是李小蝉?”
“是!”
“你于去年三月初三清明前两天嫁给颜家二十九世第十四子颜郁森?”
“是!”
“是年十月十六颜郁森过世?”
“是。”
“颜郁森身前久病于榻,你已难忍闺房寂寞。颜郁森过世你未回转娘家也未为丈夫守孝。颜郁森七七未满你就与颜郁森之父颜铸干下苟且之事。是真是假?”
“……”
“是真是假?”
“是真。”
堂上哗然。
“颜郁森死后你主动勾搭颜父,唆使他欺嫂虐子杀仆,是真是假?”
“……”
“是真是假?”
“不是真的!”两侧席上,九岁的郁谨站起来,身旁的乳母拼命拉他衣袍,他一个巴掌打得妇人跌到地上。“我为十四嫂作证。”
李氏眼光一闪:“大供奉,族中公审未满十六岁的稚子能否发言?”
“二婶婶,我们不妨听听,省得有人闲话公审不公平!”柳兰俊当然袒护郁谨。
李氏冷哼一声。供奉又问:“二十九世十五子颜郁谨有何证词?”
“郁森哥哥七七那天我去他院里祭奠,看到十四嫂嫂也在,又看到三老爷颜铸。是颜铸强占了十四嫂嫂!”
堂上又是哗然。
两滴泪从小蝉的眼里掉下。
李氏柔声问小蝉:“那你说呢,是你主动勾搭公爹,还是他强占了你?”
“……”
“你肚里的孩儿是谁的?”李氏还是柔声细语。
颤抖的手抚住肚子,小蝉抬头朝着李氏:“是我主动勾搭。”
众人议论纷纷。
柳兰俊呆住。
郁谨高喊:“十四嫂嫂!”
小蝉在心内对宝宝说:“郁淩,娘娘一定保护你。”
供奉再问,问了好多,堂下的小蝉一径地回答:“是。”
屋外夏日炎炎,知了拼命地叫;堂内冰窖酷寒,李氏得意地笑。
颜供奉宣布罪状:“淫妇李小蝉克夫淫荡,勾引公爹,乱伦通奸。念其身怀有孕,死罪暂免,关押待产。”
小蝉听到宝宝可保住,眼前一黑,昏了过去。可惜醒来也未必就是青天。
一盆冷水扑到小蝉身上,她浑身一激灵悠悠醒转。
好像是在开鸾居。
李氏冷森森的笑近在耳畔:“咯咯咯咯咯──你可是真顾惜颜铸的孽种,什么都愿意认!”
她还要干什么?
“你说裴淑霓那个蠢货为什么偏偏挑上你这个狐狸精?”宝相庄严的脸扭曲狰狞,“你有什么好,他这么迷你?还立你做三夫人?”
“你知道吗?只不过杀了几个村妇愚妇,他就急得冲到我这里问罪……他十年没来过我的开鸾居,好不容易来了还是问罪……”
几个村妇愚妇?谁?难道是……
“你眼睛瞪那么圆做什么?咯咯咯──就是你哥哥嫂嫂一家子,我可是让他们过完新年才去见阎王的哟!咯咯咯──”
疯子──小蝉手足冰冷……
“他不睬我,我等了十年了,他为什么要你?”疯狂充血可怕的眼睛瞪着小蝉。“你还怀了他的孩子……”爪子般的手伸向小蝉的肚子。“你知道郁森的娘,郁谨的娘,还有他看上的女人到那里去了吗?咯咯咯──全没了,全没了!”
小蝉寒毛直竖,往后挪去,被两个侍女牢牢揿在地上,手脚摊开成个“大”字。
“你躲什么?你和她们一样,你不见了,他会生气一阵子,但他才不会把我怎样,过一阵就好像什么事都没发生了,你和别的女人没两样、没两样!”
李氏头发都散开来,凶狞得仿似地狱的恶鬼。“把她衣服扒了!”
“不──”小蝉徒劳地挣扎。“你说不碰我孩儿……”
“我也想的,留下孩子,就像郁森那样半死不活,让做爹的天天活在地狱里……可是你来不及生了,咯咯咯──”李氏看着小蝉衣服剥光后露出的年轻水嫩的肌肤,眼里闪过嫉妒。“好水灵,啧啧啧──”
腹部鼓出的瘦小柔弱的躯体好惹眼……
“拿鞭子,给我抽!”
两个粗壮的仆妇拿着带着倒刺的藤鞭,一阵踌躇,鞭子下去怕就是一尸两命!
“哼,心软?又不是第一次了!”李氏朝着手下冷哼。“我不要她痛快死,你们一定要抽上百八十鞭的,让她身上没一寸好皮肉!”
“不──”
我的孩子,郁淩,娘娘还没见过你,你不会死!
就算有报应,也不该报到你身上啊!
爹爹呢?他怎么还不来救你?
“季淩──”小蝉绝望大喊。
李氏的脸抽搐不已:“季淩,你竟让这个贱人喊你季淩……”
“你们还不抽!”
藤鞭高高落下,“噼啪”一声落在白玉脂体……
***
“光当”一声,颜铸的茶盅掉在地上,粉碎。
心跳如雷,气都透不过来。
“三叔,你怎么啦?”
“郁秀,我们今天就动手,我明天就赶回去!”
“那太急了……”
李昙阻住郁秀:“好,就今天!”
第九章
火燎的痛,慢慢没了知觉。落在身上的鞭声,仿佛是从很远地方传来。
我不叫,我不叫出声。
郁淩,我的郁淩,我的孩儿……你也走了……
为什么要我到这世上受这个苦……我是不是上辈子做了什么孽……
季淩……你说我还有你……
你在哪里……
你看有报应……有报应……
娘……爹……小凤嫂嫂……哥哥……
鞭子狠狠地落下,血溅得老高,白玉般的肌肤血肉模糊,下体早已一片血渍。
李氏静静地欣赏。
终于两个仆妇也手软:“小姐,只剩一口气了……”
阴森森恶魔般的女人走过来:“你还水灵么,你这副样子他还会喜欢么?阎王爷都不敢收你!啧啧啧……”
看看奄奄一息不成人形的小蝉,她对手下说:“丢到老地方!再把这里清洗干净。”
小三儿,我帮你解决了,你的眼光应该变得好些……
草席卷着只剩一口气的小蝉,被两个壮仆运到后山上的“老地方”。
丛草间,一个小小的身影远远跟在后面,直到看到那个“老地方”才消失无踪。
***
沈嬷嬷踉踉跄跄走在颜府后山隐秘的山径中,刹时便消失在小山洞里。
不知多久,蜿蜒曲折下到数十丈下的地下,经过几道机关,才停在石门前。
老妇人“扑通”跪下,头磕在石地上“咚咚”作响:“四小姐,四小姐,求您出来见老奴一面!四小姐!”
又不知多久,石门里传来暗哑的撕裂般的声音:“沈嬷嬷,这是何苦。”
“四小姐,只有你能救她。”
“我不会出去。”
“四小姐!三爷对别人就不提,对您──”
“……”
“那孩子是三爷的肉,你不想三爷好好过些人日子么?”
“都是命。”
“阿德──嬷嬷求你啦──”
良久,长长的叹声传出来:“嬷嬷你怎么不去求李玉珂?你为她做下这多事,她总该卖点情面给你。”
老妇脸色惨白,浑身簌簌发抖:“原、原来小姐你全知道……”
“我不怪你,你也是为了子孙儿女不得已。但是,我不会出去。”
“小姐,老奴对不起你!”老泪潸然而下,“老奴只说小姐还在大别山,别的即算绝子绝孙也断断不会说。”
沈嬷嬷又重重磕起头:“阿德,阿德,嬷嬷从小奶大你,知道你苦,可你三哥也是苦人。我做了背主的丑事,坏了全族的性命,是早该去了的,可那个孩子却是个什么都没做过的好丫头啊!阿德──你便救救她、救救她啊!”
话说完,老妇人猛冲向山壁,血流满面,倒地气绝。
“嬷嬷!”门内人惊叫。
“嬷嬷,你是要一命换一命啊……”
***
唐都江宁府戒备森严,草木皆兵。
幸得李昙随行,颜铸才能顺利出城。
昨夜刺杀李昇不成,反倒打草惊蛇,郁秀的意思是应该兵行险着、继续刺杀,因为越出其不意就越能收奇效。
颜铸也知道这是好策,但是心悬小蝉,坚持要赶回去。
郁秀何时见过三叔这么着紧一个人呢,连关系全族存亡的事情都抛诸脑后。
“老三,这次回去切切当心,李昇动手是顷刻间的事了。”李昙和颜铸依依相别。
“这倒不怕,顶多我不要那片基业!”
李昙惊异地瞧瞧颜铸,大别山是颜家历经三代经营了数十年的地方,他竟准备放弃!
“还没到那个地步吧,昨夜虽没能将李昇致死,但好歹也重创了他。听说这老小子背上有旧伤,再加你那掌,恐怕活不过半年!不见得再有闲心去管你。”
颜铸挑眉:“那还不是便宜了你!你和李璟交好,巴不得他老子快死,让他早登龙位!”
“嘿,这话怎么说,我也没让你吃亏啊!”李昙嘻笑。
“厚卿,”颜铸正色说,“你和郁秀──”
“我们的事哪用你操心,你就多管管你的小心肝吧!什么时候变得婆婆妈妈。”李昙打断话。
提到小蝉,颜铸忧心忡忡,不知她和肚里的胎儿可还安好。
“你对她来真格的?”李昙问。
颜铸抬头看看天,默不作声。
“比之从前的怀玉──”
厉芒狂闪,颜铸狠狠地盯住李昙。
“哟,我还以为你不介意了呢!”
长叹一声,颜铸眼内厉芒尽数敛去:“怀玉是蛇,被她咬,会得十年怕井绳。但过去那么久,其实并不在意了。只不愿提起,还会不舒服。”他轻拍李昙肩膀,“厚卿,若果对郁秀无心,就让她过自己想过的日子。你也该为自己找个合适的。”
李昙讪笑:“你的小蝉定是合适你的了。”
“你小子!”颜铸哈哈大笑,眼里竟有一抹温柔。“和她在一起很自在。”
“那她呢,听说你这个公爹可是霸王硬上弓强占了她!”
“她?”颜铸嘴角微扯,沉吟良久,“还是孩子,慢慢会好吧!”
“呸!”李昙笑骂,“你个老羊吃嫩草的家伙,恬不知耻,快滚回去吧!”
“好,那就告辞!”吆喝着胯下良驹,颜铸绝尘而去。
李昙望着他的背影,心里竟有羡慕。
***
好像已经在地狱……
是不是被火在烤?好烫好难受……
娘?爹爹?来接我了吗?
你们有没有看到郁淩,他很小很小只有七个月大……
哥哥嫂嫂……我好想你们……
不、我不怪你们,这都是命……我的命……我并不怪谁,谁都不怪……
你,季淩……你别来了,你饶过我,我真的什么都没有了……宝宝没有了……宝宝没有了……
你也不在乎,你还有小孩……
小蝉被扔在后山极偏僻隐秘的山洞里,山洞里白骨累累,一股腐臭。她只有半缕幽魂没飘进鬼门关,死只是早一刻晚一刻的事。
一个白乎乎的影子闪到山洞里,又移到唯一的活物旁边。
草席被掀开,白影发出幽幽叹声:“我也只能尽尽人事了……”
暖暖的手,轻轻的手,小蝉恍恍忽忽似乎看到一个白影:“你是鬼还是仙女?”她低喃,其实只是唇微微翕。
“是鬼,是人见人厌的恶鬼。”
“你长得好奇怪,可是还是像仙女。”
“失血太多,吃补血丹总还能补救;胎儿却是无法;这外伤,唉……就看你的造化了!”
似乎更痛,痛得没一刻歇止……
“我还不能死吗?”
就让我死吧,去见爹娘哥嫂鸣柳……
“哼哼,死?死就能解脱吗?撑过去吧,也不枉嬷嬷拿自己的命来换你的了!”
白影闪动。
“别走──”
“你就等他来吧……”
白影飘然而去。她并不能做得更多。
等谁?
他么?他能来吗?是他造的孽根,却要孩子来偿还……
慢慢地,她微微睁开眼,这儿是哪里?地上是什么?
啊──
人骨……骷髅头……郁谨的娘娘,她们都在这儿……我也躲不过……
天白了又黑,黑了又白,洞里的小蝉昏沉沉徘徊在生死边缘。
浑身的鞭伤,洞内弥漫的尸臭,或许都比不上心里的恐惧和绝望……
***
颜铸选了二十个头挑的高手星夜赶路,半途遇见兰俊派出的报信人。
“爷,出、出事了,三夫人她──”
“你慢慢说,说清楚!”
报信的说着,他的心直往下沉……
“你出来几天了?”他问。
“回爷,小的连路换马,统共出来三天……”话没说完竟从马背上摔了下来,显是疲惫已极。
三天……
颜铸催马急赶,即算停也不停,回去也还要三天。
那就是六天……六天,小东西,你要撑下去……
他从不信神,此刻却恨不得把天下的大小神等都拜上一遍,他不愿去想,他的女人哪个逃得过李玉珂呢?
过往迁就着李氏,怕她情急引来李昇的大军,即使造下杀孽,也无所谓得很,难道真有报应吗?却为何不报在我身上?
待他赶回颜府,已经是小蝉被李氏关押的第七天晚上。
连知道他去处的柳兰俊都没料到他会这么快赶回来,遑论其他以为他去蜀中办事的人。
“三叔,兰俊任凭处罚,都是兰俊害了三婶……”柳兰俊兜头就拜,泪如泉涌。
“哼,此刻便是杀了你也抵不了事,起来吧!”
柳兰俊抹着眼泪站起:“三叔,现下该怎么办?”
“你知不知道那个贱妇怎么处置她?”
兰俊讪讪:“李玉珂命我等不得靠近开鸾居二十丈以内,否则就杀了三夫人,我们……”
颜铸攒眉,是他错误决断,柳兰俊哪是李玉珂那毒妇的对手!
“沈嬷嬷呢?”
“嬷嬷七天前突然失踪。”
眉皱得更深……
正这时,颜信进来:“爷,十五少爷要见您。”
颜铸错愕,郁谨?
“三叔,那天公审,郁谨帮三婶婶说过话!”
“哦?让他进来。”
九岁的郁谨被带进来,也不叫颜铸“爹爹”,径自就说:“我知道十四嫂在哪里,不过那么久人恐怕早死了!”
颜铸牙关紧咬,青筋直暴:“你带路!”
小人儿看看屋里的人,也不作声,领着人往后山走。
颜铸忍不住问他:“你既是早知道为何不早早告诉你三嫂,要拖那么多天?”
儿子瞪向老子的眼睛里都是不屑:“三嫂的人里多得是奸细,告诉她?”一边的柳兰俊给说得脸上一条青一条白。
“再说,十四嫂被弄到那里时已经死得差不多了。”
颜铸雄躯一阵轻晃,劈头揪住郁谨的领口:“你胡说!”
被抓得透不过气的小人儿,眼里闪过泪光,一字一顿:“我的亲娘也是死在那里,你为何不救?”
抓住儿子衣襟的手无力松开……
郁谨大嚷:“十四嫂是好人,不然我才不管!都是你这个坏人害的……”
是么?是自己作孽报到她身上?
他还是跟着儿子往前走,父子俩心里都希冀着奇迹的发生!
***
阴森森的山洞,洞口掩蔽在丛草间,刚拨开草,一股腐臭扑鼻而来。
颜铸一个闪身急纵进去。
侍卫手中的火把将阴森恐怖的山洞照得如同白昼,看清楚洞里的情形,一众人等都欲狂呕。
长发的骷髅头滚了一地,怕有十几个之多,有些衣衫肌肉早都化去,是十多年前的老尸首;有些则是粘连着腐烂肉皮,是近些年的新尸首。
都是三老爷的女人吗?就是传闻中失踪不见的丫头仆妇?
这当中有很多人是侍卫们认识的娇俏女子,竟都落得抛尸荒洞的凄惨下场!想想都毛骨悚然。三老爷真真算是作孽作多了!
颜铸手发颤掀开一具新尸上的草席……
手轻轻抚上血肉模糊的裸身……
“啊──”一声狂嘶响起,震得洞中回声隆隆、侍卫们耳朵发疼。
不──难道真是报应?他一把抱起草席里不成人形的女尸,头贴上满是血污的小脸,两眼发热,泪水狂涌而出:“宝贝,宝贝,我走的时候你还在门口挥手,你还怀着我们的宝宝……”
宝宝……
他突然醒神,怀中女体的肚子是瘪着的……目光四扫,草席边有团血糊糊具人形的……天哪,我的孩子──炸开般的狂怒四溢全身……
怀中的小东西好像动了一下,错觉?颜铸伸掌探向胸口,微乎其微的心跳……
活着!还活着!
狂悲狂怒狂喜,半会儿间迭番冲击着他,他大喊:“快叫大夫,她还活着,她还活着!”
颜铸抱着他的至宝飞纵出山洞,是谁救了小蝉?把死胎取出?
盛德……
三哥对不住你……
颜铸凄厉的狂嘶传遍颜府,开鸾居里,李氏纵情狂笑。
“哈哈哈──小三儿,你这么伤心吗?啧啧……再见不到她了,死了、死了!哈哈哈──”
***
白发苍苍的老大夫被揪到颜铸面前。
“她情形怎么样?”
夫子攒着浓浓的白眉,充满疑惑:“夫人小产失血,又受酷刑,照理讲天气炎热,早该感染,本是大罗金仙都救不回来,可是这伤势却处理得如此高明,救治的人是谁哪……”
颜铸咆哮:“说重点!”
“是、是!”老夫子吓得胡子都飘起来。“夫人全身都是血痂,尤其脸上……日后即便脱落,恢复以往容颜怕也是不可能……”
“说重点!”
“啊?”老夫子愣眼,什么是重点?“夫、夫人日后很难受孕……”
颜铸差点杀人,咬牙道:“我是说,她是不是真的活过来了,还会不会……”
“哦哦,这请三爷放心,夫人看着血肉模糊,都是治伤的人故意为之,其实内伤不重,已无性命之忧!”
无性命之忧!颜铸这才呼出口长气,只要活着,活着就好,小猫,活过来就好!
“那她怎么还是昏迷不醒?”
“夫人受了惊吓,山洞里尸气又重,发着低烧,过些日子就会醒转。”夫子咽咽口水,“外伤最重调养护理,伤者大多要缠绵病榻,少则三月多则一年。”
“嗯!”颜铸挥挥手让满头冷汗的大夫退下,又返转房内。
被包裹得像个白粽子的小蝉躺在榻上,那个贱人连脸都不放过,一道血痕从额角直扫到右嘴角。
“啊──”榻上的小白人痛苦地喘息呻吟,服侍的丫鬟拿湿巾替她拭唇,她还是左右翻滚。“痛──”
滔天的怒意泛上男人阴郁冷森的眸子,他风一般卷出去,大喝:“兰俊,召集所有近身护卫到轩内!”
平静得让人毛骨悚然,颜铸对着满院站着的数百护卫已有两个时辰,一言未发。
天之将亮,晨曦微露,几个受不住的已被人拖出去。
颜铸才慢慢说道:“你们中间有些是颜家的世仆,有些是这多年来投奔我颜铸的。我颜三对女人薄情寡义始乱终弃,对手下却向来言出必行,赏罚分明,从无半分亏待。”
他长长吸了口气:“你们中间或有像颜礼那样受了李玉珂的胁迫,做过叛主的事情,在这刻之前,颜某既往不咎。”
森森的眸子横扫众人:“你们记着!李玉珂能干出的狠事,我颜铸干得比她狠一百倍;李玉珂能许的好处,我颜铸许得比她多一千倍。我今日就要斩草除根,你们若还想跟着那个贱人,尽管去通风报信,可以赌赌看,是我赢还是她赢。”
侍卫中果有人神色不安,但一众人都晓得颜铸一贯的狠辣为人,况都深信只要他想对付谁,没人能逃脱,即算有过叛意,此刻也万万不敢去投李玉珂。
众人轰诺:“誓随主人剿灭贱妇李玉珂!”
***
八月初五千秋节,正午时分,颜铸命侍卫将颜府西南侧的开鸾居团团包围。
李氏李玉珂面含微笑,端坐正堂。
“小三儿,你来啦?”
颜铸深深注视眼前年过四旬的妇人,十多年前两人也曾有过甜蜜的时光。
“你还带了那么多人,做什么呢?你又不是不知道,我是手无缚鸡之力的弱妇,用得着这么兴师动众吗?”
颜铸微眯眼,柔声说道:“玉珂,你是前唐留下不多的皇族血脉,只因我们颜氏一族世受皇恩,老爷子才冒天下大不韪将你娶回。为了安顿你,颜家举府南迁。你年轻时,就嫌二哥懦弱,将他毒得半死不活,还和徐温的义子徐知诰暗通款曲。这十年,你瞒着大嫂,做下重重杀孽,后山的山洞里冤鬼无数,我也睁眼闭眼。盛德还跟我说,郁森的病怕都和你脱不了关系。你在府里安插手下,培植势力,处处掣肘,动辄以十万唐军胁迫我,你为的是什么?真只是为了爱我颜铸颜季淩吗?”
李氏听着十年未闻的柔语轻声,两行泪悄然滑下。
“季淩,季淩,你不信玉珂是爱你的吗?当初与昇哥,是为了颜家的基业;如今与他,那是为了保命。没有命哪能看到你呢?”
“你与我欢好数月,便再不睬我,今日与郁谨的娘好,明日与郁环的娘好,我一个人躺在榻上,把牙齿都要咬断,你也不回个头,我恨,我好恨。我杀了她们,那是便宜她们!”
“季淩,我真的爱你!”
“好,那就好!”颜铸眼里精光闪过。“今日,我便成全你,让你爱我一辈子,我断断不会忘了你!”
话声刚落,他运气沉喝,开鸾居大门被猛地撞开,侍卫如狼似虎冲进来,其中两个一把将李氏从座上揪下按趴在地上。
李氏脸被踩在地板上,仍是咯咯尖笑:“季淩,你真要杀我吗?你别忘了,你在江宁没能把我昇哥杀掉。我死了,大军即刻压境,有你陪我我死都值了!咯咯咯──”
颜铸睨眼对着李氏:“哼,你将消息递给李昇,他的计策就是:连着你一起把颜府围个水泄不通,然后通通饿死,那样好东西谁也得不到!你死不死大军都要压境!”
“嘿嘿,我可没指望李昇留着我的命!不过,小三儿,我不死,你好歹能拖延三月五月,你真不要这里的大好基业了吗?”
“我最想做的事是让你死生两难!”
“咯咯咯──”李氏疯笑,“我晓得了,我杀了你的宝贝疙瘩,啊哈哈哈──你对那样子的臭东西动真心,季淩你──”
颜铸眼色一沉,侍卫一个巴掌朝李氏掴去。
“你想错了,她没死。”颜铸凑到她耳边,“你忘了,盛德还在大别山!”
李氏眼睛通红,在地上颠仆:“不,那个小贱货,我亲眼看到她只剩半口气──不──颜盛德,你又坏我大事……”
颜冷笑,吩咐手下:“鞭死她,别留一口气,割了她的头,扔到那个山洞里!”说完,转身就走。
李氏倒抽口气,在他背后狂笑高呼:“小三儿,你和我才是相同的人,你和那个丫头绝不会有好下场,没有好下场,啊哈哈哈──”
颜铸脸上肌肉抽搐,步出开鸾居。
一时间,侍卫尽皆出动剿杀李氏余党,李氏的人濒死挣扎,颜府上下一片杀声,情状恐怖。
到太阳落山,柳兰俊清点死尸,共有一百二十三具。
李氏一党自此尽灭。
第十章
小蝉满身的血痂在半个月后才开始脱落,露出嫩红的新肉,碰到布料又痒又痛,有时难受得在被褥间翻滚。
颜铸一直守着她,但她始终没有清醒过,嘴里呜呜咽咽,又不知说些什么。
看她难受,男人也只能轻轻在耳边哄慰。
大夫开出清淡的食谱,他每日嘴对嘴喂她吃些东西。
她就像个婴孩儿,饿了,便会叫嚷,等吃了点,又沉沉睡去;要排泄出恭,就哭,等服侍她方便完,她也安静睡去。
颜铸出奇地好耐心,兰俊和一众下人都惊奇,一个大男人这么地服侍女人吃饭睡觉喝水拉屎,简直听都没听说过,更何况是发生在三老爷身上?
颜铸自己做得很舒坦,有时都觉得幸福。
是很不可思议,当初强占她的时候也只是一时性起,后来顺口就让下人称她“三夫人”,难道当初就是一意地维护她么?
她说不生自己的孩子时,怒火冲天,这种心绪往昔又何尝有过。
他巴不得她只剩自己一个,好独独占有她的全部,身体和魂灵全都占有。
她要毒杀自己,竟跟她讲起从不轻吐的尘封往事,她撒下剑嚎啕大哭,他心里满是喜悦。
看她对着肚里的孩儿窃窃私语,他嫉妒,恨不得以身代之。
从什么时候起,这个小东西,占有了他几乎全部的生命。
他将容忍了十年的李氏鞭死,只为她竟敢伤他的她。
“小三儿,你和我才是相同的人,你和那个丫头绝不会有好下场!”
是吗?他心里也有不确定。
小猫若是一直不醒来,那就一直属于他。他总有害怕,怕她一日醒来,怪他责他恨他不要他。
他不悔当日所造的杀孽,但,他怕报应到她的身上。
“痛──”床上的小蝉喃喃低吟。
他轻轻替她抹去额上的冷汗,唉,知道喊痛了!
她蹙紧眉头,嘴张张合合,低嚷着:“宝宝、宝、宝……”还裹着白纱的小手探向腹部。腹部当然是平的,她喊得更厉害:“宝、宝、宝宝……”
男人再帮她搓掉眼角滑下的泪,将胳膊放到被里。
七个月大的成形的男婴,郁淩……埋在颜家祖坟。
她双手又伸出来,轻轻挥动:“我要回家……回家……放开我,放了我──”
男人心口一窒,这里还不是你的家……
“痛──”
“哥──嫂嫂──呜呜──”
“好痛──”
她小小的身躯瑟缩在一团被子里,额上密密的一层细汗擦掉又出,擦掉又出,反反覆覆地唤着兄嫂。
男人轻叹,忍不住伸出臂膀紧紧拥她入怀。
“啊,痛──不,不要──”
她挣扎,喊着:“不要,不要你。呜呜──不要你……”
不准!不准你不要我!
男人抱得更紧,用尽全力吻上她左脸的鞭痕。
你只有我,我也只有你。
“不──”
“鸣柳,带我走,柱子哥──”
幽光闪过男人的眼。
她快醒来了,醒来后会怎样?这时候,她喊的也不是自己……她不要他,她厌憎他……要不要放了她,免得跟了他受他该得的报应。
望着满是痛苦的小脸,他知道他再也承受不起像山洞里的那种死别,宁可自己放开她,也不要她毁灭,地狱就一个人下吧。
男人苦笑,咬牙,松开双臂。
顿失温暖的她哭喊着,昏迷中她什么也不晓得,只知道好痛要回家、要离开他、离开痛苦。
***
小蝉清醒是九月初,经过一个多月的昏迷,好像是再世为人。
身上血痂已经脱去,但是还是留下满身累累的红痕,印在雪白的肌肤上格外触目惊心。
小蝉第一次看到这个丑陋的躯体,简直不敢相信这是自己的身子。
女孩儿家,谁不爱惜自己的容貌身体,她的泪水珍珠般滴落到手心、被褥里。
下人们不敢让她照镜子,怕她看到镜子里被一鞭毁掉的样貌,她也不提,也搞不清她是知道还是不知道已被毁容。
她知道孩子没了,想往了半年,结果却是埋在墓里刚成形的肉团。她最终没能保住她的宝宝,在祖祠里自毁名节不就为了保住他吗?真是没用啊!
除了宝宝,她想得最多的竟是颜铸。
下人们说,他六天六夜没合眼赶回来救自己,说他衣不解带服侍自己吃喝拉撒,可是自从她清醒过来,他便再没有出现。
是不是仆人们安慰她?
昏迷中,总感觉有一双温暖的臂膊,无处不在呵护她,是他吗?
可他为什么不来见她?
看看身上自己都恶心的斑斑伤痕,他也嫌弃自己了吧!
脸上……她偷偷在水里瞧过,那是鬼一样的脸!
谁会喜欢这样的女人。
更何况,女人对他本就是一时新鲜,那么贪恋自己,只是因为自己是他儿子的妻子,格外有份禁忌的感觉吧?!别人越讨厌、越排斥,他就越是要做,还做得越开心。
只是,他不要她了,心里竟是这样难受。
日子一天天过去,颜铸还是不露面,小蝉明显的憔悴,下人们也议论纷纷,三老爷毕竟是始乱终弃了!
小蝉只能期望,他不要她,能不能把她放走。
其实,又能去哪里?世上每一处地方对她来讲都是一样。曾经她还能有他,如今,真是什么也没有了。
亲人、朋友、孩子、容貌、名节……什么都没有,她竟然还傻傻地以为她最终还能剩下他。
永远别想逃走,即使是死。
如今,你该放了我了吧。
这么反反覆覆地想,心神不宁,恢复了大半的小蝉竟又开始发高烧。
大夫说这很危险,鞭伤最忌反覆。
男人站在小蝉的塌前,手轻轻拂过她的脸……
我该把你怎么办呢?你让我把你怎么办呢?
他根本不敢来见她,怕见了她,便舍不得放了她。
但是,大军压境,危如覆卵,怎么能把她留下。
***
小蝉高烧退尽,醒来已不在大别山。
睁开双眼,那不是颜家方回轩的西厢房,不大不小的屋内光线充足,自家做的小几、小凳都有模有样,就好像是以前柱子哥给大毛做的那种。
那时候,她就老缠着柱子哥给她做鸟笼,做小椅子,做小碗,小锅……
突然,屋外响起人声。
“你干吗做那么多小椅子、小凳子、小鸟笼,你又不是小孩儿!”
就像是被闪电劈中,小蝉整个人都呆了,那、那是鸣柳的声音……
“管你什么事,你怎么那么罗嗦!”
天哪,那是柱子哥的声音……
小蝉捂住嘴:“我是不是到了天上?”
“刷”一声,屋里的帘子被掀开,走进来俏生生一个丫头,瞥了瞥床上的小蝉,冷冷说:“你做什么捂着嘴,以为碰到鬼啦?”
“鸣、柳──”真的是鸣柳,“鸣柳──”
“真是个孩子!叫什么,没叫过吗!”鸣柳眼里闪过水光,嘴里却仍是冷冷的。
“鸣柳,你、你没死吗?”小蝉要爬下床,要去摸一摸是不是真的,却全身瘫软用不得力。
“什么死啊死的,咒我呢?!”鸣柳凶巴巴过来一把将她拉起,两行清泪却已簌簌流下。“你看看你,本来就土不拉几,现在更像个丑八怪!”
“鸣柳──”小蝉紧紧抱住鸣柳温软的身体,像小孩一样哇哇大哭。“鸣柳,呜呜呜──我以为你、你……我、我……他也不要我了,我是丑八怪……呜呜呜……”
鸣柳不断替她顺着背,心里也难受得紧。
哭声渐小,泪水已将鸣柳的衣服浸湿,小蝉不好意思地脸红。刚抬眼,又看到马骁马柱子。
“柱、柱子哥也没死吗?”
威武刚强的柱子哥,举着手里的小鸟笼和小椅子,哈哈大笑:“我马柱子死翘翘,谁来替阿蝉妹子做这些好玩意儿?”
小蝉红通通的眼睛看看鸣柳,又看看柱子哥,这、这简直就是上演复活记!
鸣柳先说:“三老爷把我和陆大夫拖出去,侍卫们一刀把陆大夫给宰了,我就吓晕过去。醒过来已经离开颜家。三老爷给了我钱,说我以后就不再是颜家的奴才了,我就一直在这里,直到这个家伙来。”
“我听见两声惨叫就以为鸣柳你死了,我还骂他杀人魔王……他、他为什么不告诉我没杀掉你?”
鸣柳翻翻白眼:“他看我和你要好,就眼红呗!你越护着我他越是犯嫉妒,瞅见机会还把我赶出去啊!”
这是什么理由啊?
可是,他不就是那种奇怪的人吗?
然后就是马骁说:“我那天在马车后面追,追了半天都没追上,累得在路上直喘气。结果几十个山贼趁人之危,差点就把我杀了,还把我藏得好好的耳坠子给搜走了。再后来就是个叫颜礼的家伙救了我,把我送到这里,还警告我不准踏入大别山区一步!”
颜礼不就是那个把她押送给李玉珂的人吗?怪不得李玉珂会拿到那个耳坠子了。
可是他为什么说柱子哥死了,当时她气得都要毒死他!
“姓马的,你上回说是十几个山贼围攻你一个,上上回说几个山贼围攻你,这回又说几十个,到底多少人抢你的东西啊?”
“这个……我危乱之中哪能看得清楚,反正就是很多很多了……”
“喂,你这家伙很不老实耶!”
“什么,你到李家庄去问问,我马柱子顶天立地……”
他们怎么了?小蝉看着两个人旁若无人吵开锅,鸣柳和柱子哥……好像很配哦……
***
知道鸣柳和柱子哥都还活着,小蝉又慢慢回复过往的无忧无虑和单纯快乐。有时候会有错觉,觉得以前一年半里的事好像都没发生过。
鸣柳给她敷好多各种各样的药,还带她去泡热热的泉水,身上的伤好得很快,红痕的颜色越来越淡。脸上丑丑的鞭痕虽然还是很吓人,渐渐也开始愈合。
鸣柳和柱子哥都绝口不提过往的事,小蝉问他们自己是怎么到这里的,他们怎么会有那么多药,他们都支支吾吾,胡说一通。
其实答案就在嘴边,只是小蝉不愿去想。
只当看到鸣柳和柱子哥天天拌嘴,还好得像蜜里调油,或是一个人钻到冷冷的被窝时,她才会有刹时的恍惚。
不知道那个人怎么样了,有没有再觅新欢。
转眼间,到了十月十六,小蝉想起是郁森的周年忌。她央柱子哥做了很多很多纸鹞子,烧给十五岁就过世的丈夫。
对着圆圆的月亮,小蝉问他:“你有没有找到娘亲呢,你娘亲很漂亮啊,他那么喜欢她……你放心投胎去吧,你爹爹不见得不疼你,只是……他很奇怪。”
晚上,小蝉怎么都睡不着,蒙着被子数羊,数到几千只也没睡着。
突然听到房门被推开的声音,有个人走进来。
大手轻轻拂过她的头发,那个人的嘴里发出一声沉沉的呻吟。
男人的气味更靠近她,嘴里喷出的热气都能感觉到,然后就迟迟没有动静,很久很久,小蝉都要睡着了,那人才离开。
是他……
他为什么不……
小蝉嘟起嘴,他肯定是嫌我丑,坏蛋!
后来,小蝉每天晚上都很晚很晚才敢睡着,鸣柳奇怪地问她:“你怎么啦,每天都顶了个黑眼眶?睡不着,要不要我陪你一起睡?”
小蝉连连摇头:“没、没什么啦!”
鸣柳嗤道:“才好了点,又古里古怪!”
等到那个人第二次出现已经是十五天后。
这次,他留得更久,最后还忍不住用手摸她的脸。
小蝉都要装不下去,心想:“幸亏小的时候半夜起来抓萤火虫又要骗过爹爹,练得一手装睡的好本事,不然肯定要露馅!”
那个人走的时候竟然还和柱子哥说话。
他们就瞒着她一个儿!
第二天,小蝉问柱子:“你昨天有没有看到别的人来我们家?”
马骁诧异地看看她,不吭声,半晌,他把她带到附近的小溪边。
望着小蝉圆圆亮晶晶的眼睛,他说:“小蝉,那个人做事随心所欲、肆无忌惮,好色荒淫,又杀人如麻、心狠手辣,绝不是什么好东西。”他扳住她肩膀。“可是,他对你,倒不坏……瞅着,是动了真格儿!”
小蝉愣在那儿半天,久久不能动。
***
又过了一个月,小蝉算算日子,去年的今天是郁森的七七,就在那天,他强占了她。
小蝉觉得今天他会来。
夜晚,男人站在她塌前,只是看着。
小蝉再也耐不住,猛地掀开被子,睁开眼。
一袭黑衣的颜铸站在她的榻前。
他瘦了,刀削过的脸都快没肉了;他老了,发根竟有斑斑花白。
看着小蝉的眼睛,他竟有尴尬:“你醒着的吗?”
小蝉站起来,问他:“我那时醒了你为什么不来看我?现在又为什么偷偷摸摸地来?”
男人喉结涌动,手轻轻抚上她的身体。
“你说,你是不是嫌我丑。”她伸手捂住脸上的鞭痕,挣开他的手。
男人无奈地皱眉,声音浊浊:“你原本也不漂亮。”
小蝉的嘴都快噘到天上。却不知这付小儿女模样是怎么吸引人。
“那你为什么也不碰我?!”
男人苦笑啊,辛苦地忍耐着,却还被怀疑,男人一把将她拥到怀里。
多久没抱过她了?满足的沉吟从他喉咙深处发出:“你这个磨人的小妖怪!”
小蝉,第一次主动地抱住他的腰,小手在他虎背上四处逡巡。
男人的眼眸变深,禁不住闷哼一声,潜沉已久的欲望陡然高涨,一掌猛按她的小翘臀,炙热的坚硬直抵柔软。
小蝉浑身抖颤,头深深埋到他胸前。
男人将她整个抱起,捞起两条大腿挂到自己腰上:“身体还吃得住吗?”
小蝉不回答,粉唇轻轻吻上他的大嘴,他整个人都似要炸开,大舌头猛地撬到她牙关里,到处翻搅……
男人的衣袍、衬褂,女人的衬袍、肚兜、亵裤一一抛落地上。
“不,别看,都是疤痕,好丑。”
他拿开她遮掩的小手,对着红痕一一吻舐……
“还疼吗?”
她摇头:“啊──别、别吻那里……好羞人的!”
男人沉沉地笑:“很甜……”
“啐──”
黑的他白的她合而为一,翻滚交缠……
“啊──季淩……”
小蝉趴在男人黝黑结实的胸膛,小手拨弄他的小红点。
他一把抓住她的手:“还不够?”
小蝉细声细气:“季淩,你不要走,我只有你了。”泪一滴滴掉在男人的胸前。
大手轻轻抹去她的泪,声音微颤:“宝宝,小乖……马上,马上就在一起。”
“你说话要算数。”
暖暖的东西在颜铸胸内滑过。
圆满了吗?
***
第二天,颜铸还是离开。
不久传来唐军包围大别山颜府的消息,马骁不敢告诉小蝉。
小蝉每日都在等。
再后来又有消息说,一把大火把颜府烧得精光,颜家在大别山经营数十年的基业毁于一旦。
小蝉还是等,颜铸却迟迟没有出现。
到了来年二月,鸣柳和马骁都觉得颜铸不是死了就是不会再来,但他们不敢劝小蝉。
小蝉终于忍不住,求马骁:“柱子哥,带我去颜府!”
“可那儿已经是一片废墟!”
“求求你!”
“唉,随你罢!”
幸亏围山的大军已经撤退,马骁、鸣柳和小蝉顺利地到达颜府。
昔日雕梁画栋的恢宏巨宅,全成了一片黑木焦土,连祖坟都被掘开烧尽。
小蝉想:“郁淩也埋在这里的呢!”
季淩,你说过,马上就会在一起,你现在在哪里?好不好呢?
三个人又默默地赶回住地,不想已有人在那里静等他们归来。
小蝉从没见过像李昙那样俊朗的人,目不转睛盯着他。
同样,李昙也要仔细看看让颜铸动心的女人究竟什么模样,一看之下,难免失望。即算没有那道穿过整个左脸的疤痕,那也不能算作美女。真搞不懂颜老三怎会看上这么个小他十多岁的黄毛丫头!
小蝉和已经成亲的鸣柳、柱子辞别,随着李昙去见颜铸。
李昙总不告诉她颜铸的情况,害得小蝉睡不着吃不下。
三月初,终于到了江宁李府。
春花灿烂,春光明媚,十八岁的小蝉和三十三岁的颜铸重逢。
在与唐军最后的决战中,颜铸眇了一目,胸口中了一剑,缠绵病榻,才误了行程。
小蝉也不顾郁秀和李昙在场,飞一样扑过去:“季淩……”
***
也就是三月,南唐烈祖李昇旧伤引发背疽,不治身亡。其子李璟继位。
江宁城外,李昙夫妇送别铸、蝉。
眇了一目的颜铸似乎更得小蝉的怜惜,脾气也没有过去阴阳怪气。
李昙抱拳:“三兄,保重!三嫂,保重!”
郁秀却道:“三叔、阿蝉妹妹。保重!”
是年,颜氏全族移往蜀中,颜铸与李小蝉终生未得子息。
五年后,十五岁的颜郁谨执掌颜家大小事务,其父偕妻归隐大理。
──全书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