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2-12-22
素心: 恶男
楔子
在一架美国国内班机的头等舱内,宋浩男闲适地坐在舒适宽敞的座椅上,交叠的腿上摊着一本杂志,静待飞机启航。
他只轻便地着了一件亚麻衬衫和一条剪裁合身的灰蓝色长裤;一绺乌黑的发丝垂在额前,眼帘低垂、薄唇轻轻抿着,似乎在呼唤着:来吧!臣服在我的脚下。
机上的空中小姐忙着检视机舱内的一切,却忍不住老要往头等舱流连不去,热切的眼光在宋浩男这东方男子身上逡巡不止。
他身旁的座位有人坐下了,眼角余光中,瞥见是个十多岁的男孩子。
什么人家的小孩要坐头等舱?
宋浩男难得对不相干的人好奇,抬头一看──
那是个东方男孩子,侧着脸,也拿起了一本杂志在看,极挺极俊的一管鼻子,光看侧面,就可看出他长得极为出色。
那男孩察觉到宋浩男打量的眼光,转过脸来迎视,两人四目相交,宋浩男心中不觉一阵诧异:这男孩叛逆不驯、傲气十足的模样,为何好生眼熟?
那男孩子身长肩阔,面孔是东方人,只是一看便知是在美国土生土长的。他两道浓眉向上一耸,瞥了宋浩男一眼之后,不再理他,专心去看他的杂志。
宋浩男也只是一时好奇而已,毕竟他没有探听别人私事的习惯。
飞机慢慢起飞了。
身材曼妙的空中小姐在他跟前来回了好几次,殷殷询问他的需要,媚眼如丝,其意不言而喻。
宋浩男没有心情和她们打情骂悄,皱着眉,冷淡地拒绝了她们。
其中一个金发妞儿颇为失望,指着那男孩问宋浩男:「Are you married?Is he your son?」
宋浩男一怔,淡淡地说了一句:「No!Leave me alone.」
那金发女郎摊摊手走了。
宋浩男则是低头继续看杂志。
隔壁那男孩嘟哝了几句:「看见东方人,全当做一个样。」这两句话是不甚标准的中国话。
宋浩男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搭腔:「你是中国人?」
那男孩撇了一下嘴角:「没错。」如果他再长大成熟一些,像个男人时,肯定迷死许多女人。「你也是中国人?哪里来的?」
「台湾。」
「我也是台湾来──No No No,我外公外婆和妈妈是台湾来的,我不是。我在美国出生长大。」那男孩子自我介绍:「你叫我Ray就好了。」
「Ray,你好。」宋浩男微微一笑。
「你来洛杉矶公干吗?」Ray上下瞧了他几眼,摇摇头否定了自己的问话:「不太像。」
看起来很像个青春奔放的高中生,可是一开口就露出些许稚气。看来他还是个孩子。
「Ray,你几岁?」宋浩男不太敢相信自己有这么碎嘴无聊的一刻。
Ray哼笑一声:「十二岁。你呢?」
「三十一。」
「我觉得你长得很帅。」他眨眨眼。
「多谢。」
宋浩男看着Ray的一言一笑,听着他夸大地叙述着他的家人──他有一个美丽的母亲,擅长绘画,和外婆同住在美国;外公则住在台湾,两人已分居多年了。
Ray没提起他父亲,或许他父母在美国离异了吧?宋浩男心想。
短短几个小时就在Ray滔滔不绝的口讲手划中溜过。
临下机时,宋浩男说:「很高兴认识你。」
Ray一耸肩,松开安全带,自上方的行李箱中取出背包,往肩上一甩:「世界很小,说不定哪天在台湾碰见你也不一定。」
「若真的碰到你,我招待你到我家玩。」
Ray哈哈一笑:「这可是你说的哦!」
随着人群,Ray健拔的身影隐没在人海中。
宋浩男出了机场,登上了接机的车子,驶往预定的饭店休息。
车窗外景物倏退,白花花的耀眼金芒,使他忆起了一段往事。
事隔这么久,他不知道为什么会再度想起这段过往。或许是Ray的出现,令他想到了年轻的自己。
他瞇起眼。
那天,也是个金光耀眼、炙热的午后......
第1章
午后的热气,使江如瑛自午觉中翻转醒来。
这一觉她睡得不是很充足。吃完中饭,她拿着历史课本,坐在庭院大树荫下的躺椅上,身旁摆着一壶冰橙汁,一边啜着玻璃杯中的果汁,一边读着民国史。
江如瑛十五岁,是个正准备高中联考的国三生,一头齐至耳下的乌黑、柔软秀发,烘托着她清纯秀丽的小脸,眉眼间尽是浓浓的书卷气。
也许是微风送爽,也或许是花香扑鼻,她不知不觉合上眼睛,沉沉入梦;若不是天气热起来,或许她会就这么一直睡下去。
江如瑛睡眼惺忪地爬了起来,顺手抹了抹脖子上的汗渍,搜寻着不知去向的历史课本。看见课本就掉在她手边地上,她弯下腰去正要捡起,谁知一只结实的手臂抢先她一步,夺了过去。
她抬头一看,正迎上一双炯然生光的眼睛,和一张近不逾尺的男性脸庞。她脸一红,往后一缩,低下头去。
这人是谁?怎么跑到她家里来?
那男孩子将课本递到江如瑛眼下:「妳的课本不要了?」
她伸出手要接,差几公分就碰到书,那男孩子突然把手一缩,将课本在空中拋呀拋的,没还给她。
「你......课本还我。」她没见过这样戏耍人的男孩子,但正确地说,应该是她接触过的男孩子根本没有几个;她读的是女校。
那男孩子长得极俊,是那种只要看过一眼,就绝对不会忘记的那种。
男孩挑挑眉,笑里带邪:「课本是我捡到的,妳要怎么谢我?」
江如瑛想去抢书,又莫名畏惧这男孩身上那股横蛮强狠的气息,不敢上前,转身就要跑回屋内。
那男孩子在身后扬声说:「妳不要了?那我丢到游泳池里去喽?」
闻言,她急急掉转回头,跑回几步,看着那男孩子手中高举的课本,上头有她整理的重点,丢了怎么办?
「你......你还给我。」她嗫嚅着,小声求他。
他假装没听见,装模作样地说:「啊?妳说什么?」
她大了一点声量:「请你把课本还我。」
那男孩子俯视她畏怯的身躯,昂然不可一世地笑:「还妳也成,妳让我亲一下,我就把书还给妳。」
她的小脸一下子涨红起来,倒退一步,骂说:「你不要脸。」
他冷笑一声,手腕轻轻一甩,书本腾空飞去,「噗通」一声,真的掉进他身后不远处的游泳池内了。
她惊叫一声,向前奔到池边,课本在水中载浮载沉。对她而言,课本是比性命还重要的东西,想也不想,一个纵身,竟跳下泳池去,要捡回课本。
当她全身湿透,狼狈万状地从池子里爬起来,那男孩子蹲在池边,伸出一只被日光晒得发亮的手,揶揄地笑着要拉她上来。
她气极了,往另一边游开去,湿答答的衣服重得她几乎爬不起来。
男孩子被她拒绝了,也不以为意,只是一径笑吟吟地双手抱胸望着她。
江如瑛意识到他不怀好意的眼睛在她身上上下打转,低头一看,不禁大窘。在被水浸湿之后,她那件白色洋装牢牢贴在身子上,隐隐可见底下的肌肤和内衣。
她羞得不敢抬起头来,胡乱拉扯着衣裙,急切地要从他噬人的眼光中逃开。
奔进屋内的时候,她撞到了一个衣衫不整的陌生少女。
那女孩叫着:「搞什么鬼?走路不长眼睛啊?」
然后她看见她的大哥江仕豪从房间里走出来,只穿著一件短裤,袒着上身,倚在门框上,不耐烦的啧声:「吵什么吵?」
「阿豪,你看啦!她撞了人家也不道歉啦!」那女孩嘟着嘴,一阵跺脚。
江仕豪揉揉头发,打了个呵欠:「我还以为什么天大的事情,她是我妹妹啦,也不是故意的,算了啦。」
女孩有一对凶巴巴的眼睛,大嘴唇、微翘的鼻子,长得挺可爱,只是有一股掩不住的俗媚。
「我不管,她一定要跟我道歉。」女孩叉腰瞪视着江如瑛,眼睛像要吃人似的。
江如瑛眼眶一红,没来由的好生委屈,为什么她要在这儿受人家欺负?她又不是有心的。
江仕豪可没心情理会妹妹的情绪好坏,上前搂住了女孩的腰肢,在她耳边说:「别气了,我们再来......保证妳气消。」
女孩咯咯笑着,推着他胸膛:「干嘛?你还不累啊?我都快累死了。」
他在女孩身上摸了一把,搂得紧紧的,笑说:「等一下我施展神功,绝对让妳疲劳尽除!」
女孩嘻嘻一笑,在他唇上亲了一口:「我才不信你有什么神功。」
两人互搂互抱,关上了房门,不知道在干什么,只听得他们又叫又笑,闹得不可开交。
江如瑛抱着课本,奔上楼去,顾不得全身湿透,整身扑倒在柔软的床褥里,流下了两行热泪。也不知是哪来的悒郁,她只是一直哭、一直哭,哭掉了一整个本来可以好好用功的下午。
天色渐暗,她肚子有些饿了,咕咕直叫,爬起身来换掉已半干的洋装,穿上一件T恤和短裤。
由于她将课本压在胸前,揉搓之后,又皱又烂,已经不成样子,她望着课本发了一会儿愣,走下楼去找东西吃。
楼下一片狼籍,一定又是江仕豪的狐群狗党做的好事!每次他都带一些不三不四的人回家来,胡搞乱作,把家里弄得一团乱。
江父──江志明是个不负责任的丈夫和父亲,借着工作应酬之由,在外拈花惹草,气得江母陈英玲和他分居,跑到美国去。
她本要带着两个孩子走,但是江志明大男人主义作祟,坚决不肯。陈英玲只得黯然独赴异国。
自妻子走后,江志明就更加肆无忌惮了,经常在外眠花宿柳,将两个孩子托给管家,一个月难得见上几次面。
在失去父母的管束和关爱之下,江仕豪渐渐变得放荡不羁,飚车打架、喝酒闹事,什么事都来。他的钱又来得容易,自然有一班人要跟在他后头,仰他鼻息了。
江如瑛则是躲在书堆中,编织着一个美梦:只要她好好表现,父亲会注意到她的。
于是她夜以继日地用功,永远是全班第一名;她温文有礼、多才多艺,是师长心目中品学兼优的好学生。
但是江志明对她的优异表现,也总只是回以一笑,然后从皮夹内掏出几张千元大钞,拍拍她肩头说:「去买妳喜欢的东西。」
她有些个失望,但她认为这是她不够努力,她必须要更加用功、再用功......
她走到厨房,赫然发现下午池畔那男孩子也在餐桌上据案大嚼,桌上摆好了厨师所煮的菜肴。这是江父对孩子独特的照顾方式──请厨师来家中煮饭,以免孩子三餐不继。
她停住了脚步,不知该不该向前。
但是肚子是诚实的,这时它又不识趣咕噜咕噜叫了起来。
她真的是饿了!于是挪动脚步,拣了一个离他最远的位子坐下,盛了一碗饭,开始吃起来。只挑眼前的一两盘菜吃,下意识里,她仍是怕他怕得厉害。
她永远也不会忘记他把她的课本丢到池子里时,那抹捉弄戏耍的恶劣眼光。
会和江仕豪搞在一起的,又会有什么好人?
那男孩子吃饱了,放下碗筷,也不离开,只是径自盯着江如瑛吃饭的神态,看得她浑身上下不自在。
她害怕与他单独相处,只想吃完饭赶快离开。低头匆匆扒完碗饭,推开椅子转身要走。
但她快,他更快!
他长得很高,手长脚长,跨前几步,就挡住了她的去路。
江如瑛吓了一跳!他身子堵住了厨房出口,如果硬要出去,势必要碰到他的身体,她不愿也不敢。
他只看见她头顶的发丝,因为她低垂了头,不肯看他。
「妳很怕我?」他靠前一步。
她向后退一大步,不回答,依旧低垂着颈。
这让他觉得前所未有的异趣。
「喂,妳叫什么名字?」他故意去撩拨她头发。
她如同被电殛一般,惊白了脸,倏地向旁闪开,一双大眼睁得圆圆的。
「你别碰我!」她竖起了全身的刺。
他饶富兴味地瞅着她仓皇失措的脸蛋,背脊斜斜靠在厨房门框上。一头长长的头发披在颈脖处,只着一件无袖汗衫,合身的牛仔裤紧紧绷在他又长又匀称的腿上,臂上的肌肉黝黑而结实。
江如瑛突然发现自己打量起他来了,不由得红了脸,暗骂自己:江如瑛,妳发神经吗?竟然发花痴想男人?
他挑起一边眉,从汗衫肩头下掏出一包烟来,抽出一支烟拋到空中,用一个很帅气的动作衔住了;点着了它,吸了一口,吐出的白色烟雾笼隔了他若有所思的脸。
「妳叫如瑛是吗?」
她有些吃惊,随即提醒自己,一定是大哥告诉他的,他这是在引她回答,于是更加闭紧了嘴。
他的笑里含着一抹教人着恼的兴味:「妳不问我的名字吗?」
她不应,不能应。
「我叫徐浩男,妳可以叫我浩哥,或者......叫我阿男也可以。我喜欢妳这么叫我。」
他真是好不要脸!这是她的第一想法。她在心里答着:谁要叫你浩哥,你又不是我什么人!
徐浩男从她不懂掩藏心情的脸上直看进她心底里去了,这个女孩子是他遇过最不一样的,实在纯真得可怜!
从他十六岁起,身边的女伴不知换过多少人,一个比一个辣,有的还死缠他不放,但不管再怎样热情似火,到了厌倦的一天,他依旧毫不留情分地赶人出门。
他是最无情的男子。
明知他是这样喜新厌旧、翻脸比翻书快的人,但是被他那张英俊邪魅的面孔、高挑强壮的身材所惑的女孩子依然前仆后继,像一群盲眼的鱼儿,茫然地投入鱼网中,甘心为他所吞噬。
他深吸一大口烟,往她脸上喷去,刺鼻的烟味呛得她猛咳起来。
「哎哟,对不起。」他道着歉,语气却全没半分诚意。「我不知道妳怕烟。」
江如瑛气愤得瞪视着他,他仍是一脸无赖,歪着头继续吞云吐雾。
「你让开,我要过去。」她叫着。
他耸耸肩,往旁一站,让出一条路来。
江如瑛加快脚步,只想快些离开这教人生气的臭混蛋。
正要通过他身边,忽地,他突然伸出修长的左腿。踏在过道的另一边墙上,阻住了她的去路。
她这次真的吓了一大跳,差点撞上他横门挡道的左腿,小心戒惧地往后倒退。
「你......你要干什么?」
他很高,她得仰起头来看他,这让她更觉自己无法与他抗衡。
「妳叫我一声『阿男』,我就让妳过去。」他像在逗弄一只无助的小狗。
她摇头,又摇摇头,想也不想。
不叫!她不会叫他阿男的,那多像......多像在向他撒娇!
「妳不叫?那好。」
他的左腿始终抵在墙上,彷佛这样一点也不累,也不看上她一眼,只自顾自低着眉一口一口吸着烟。
就这么一直僵持着,江如瑛和他保持着三步距离,好几次鼓起勇气想冲过那可恨的阻拦,却又畏怕他的气势,终究不敢付诸行动。
难道她就这么让他欺负吗?她又开始有了想哭的感觉。
良久,他抬起头来看了她一眼:「怎么样?叫不叫?叫我一声『阿男』会很困难吗?妳是名列前茅的高材生,这两个字妳该不会不知道怎么念吧?」
她死命地摇着头,也摇落了两行泪珠。她不知道为什么他要这么捉弄她,她并没有得罪他呀?她......好想躲起来,不争气的眼泪终于滑了下来。
她不想在他面前示弱的。
徐浩男看见了挂在她脸上的泪珠,不耐烦地侧头啐了一口,将烟头丢在洁白的地砖上,一脚踩熄:「哭什么哭?我徐浩男最讨厌女人动不动就掉眼泪,以为哭就能解决事情了?」
她哭得更厉害了,瘦薄的肩头上下不住抽动着。
「别哭了!」他吼着。
她不理他,此时她只想把心底的悲郁借着哭声发泄出来。
他啧了一声,皱着眉头,跨前一大步,发着恨,像在对自己咒:「我看妳还哭不哭?」
下一秒,江如瑛发现已被他拥在那双硕实有力的臂膀之中,大惊失色地要推开他,但是他实在太有力气了,她娇小的身子陷在他臂弯中,半分也动弹不得。
「放开我──」她奋力挣扎着。
话未说完,徐浩男一手扳正了她下巴,低头就是一吻!
她整个人全瘫了,两腿发软,脑中一片晕眩。
他的吻如他的人,又蛮又强,霸道而不可一世!他在她柔软的唇上辗转吸吮,双臂愈加收紧,从她偎在他胸前抖得厉害的身子看来,他知道她完全没有经验。奇异而新鲜的刺激,令他浑然忘我需索着,甚至将舌头探入了她半启的嘴内......
突然下唇一痛,徐浩男哀叫一声,放开了她。只见她睁着异常水亮的大眼睛,双手掩在被他吻得又红又肿的嘴唇上,羞愧忿恨的情绪写满脸上,「呜地」一声,从他身旁飞快跑开,奔上楼去。
她的脚步既乱且急,徐浩男这次没来得及捉住她。舔舔带着血腥味的下唇,追想适才那一个强索的亲吻,不自觉嘴角浮起了一抹若有若无的笑。
***
星期一的小考排得特别多,可想而知,江如瑛这天的考试是一塌糊涂了。
昨天晚上,她一直在哭,根本没有心思念书。
早上起来对镜一看,脸色苍白如鬼,双眼和嘴唇同样是红红肿肿的。
这副模样教她怎么敢去上学见人呢?可她又不敢逃课。谁都知道,江如瑛是连生病都要抱病上学的。
梳洗完毕下楼。楼下安安静静,空无一人,凌乱的客厅也已恢复整洁,江仕豪的机车不见踪影。
他们是走了吧?她这才放心踏出家门,到学校去。
下课钟响,这一天的课终于全部上完了。
江如瑛无情无绪地将桌上、抽屉里的东西,统统收到书包里去,背起沉重的负荷,一步懒似一步下楼。
同班同学邱文珊跟了上来,甩甩一头亮丽的短发。上完一天课,笑声依旧爽朗:「喂!妳怎么了?今天好象很不开心。」
江如瑛想挤出一丝笑容,却牵不动僵硬的嘴角,两眉轻颦,轻轻吐出一口气:「没什么。」
邱文珊压根就不相信她的遁辞,偏头看着她,突然发现什么似的,叫着:「咦?妳的嘴唇怎么肿起来了?火气太大了哦!」
江如瑛不安地拉紧书包背带,神情失措:「我这几天睡得不好,考试压力太大了。」
「妳何必逼自己逼得那么累呢?妳的成绩是全班第一名,一定稳上第一志愿的啦,别念书念到把身体搞垮,那可就划不来了。像我呀,要是我有妳一半用功,我妈就阿弥陀佛喽!」
邱文珊是班上和她相交最好的朋友,生性内向的江如瑛也只和她有话聊。她在犹豫着要不要向邱文珊说出心中的困扰时,突然邱文珊一声兴奋的低叫:「如瑛,妳快来看!有个好帅的男孩子站在校门口耶!」
江如瑛心头袭上一阵不安,怦怦乱跳起来。顺着邱文珊的眼光看去,果不出她所料,那个一身花衣、斜倚校门的年轻男子,正是徐浩男。
江如瑛两腿如生根般钉在地上,脑中一片混乱,心里响起一个声音:为什么?为什么你就是不放过我?
来来往往的学生和教职员工都对这个陌生男子投以疑问的眼光。不只因为这是女子学校门口,也因为这奇装异服、发长披肩的年轻男子,他身上所散发的那股桀骛不驯、任性骄傲的气息,在在与那些来接送孩子上下学的家长不同。
他是很英俊,但也教人不敢接近。
邱文珊推推她手臂,挤眉弄眼,彷佛发现新大陆似的:「哇!我从没见过这么帅的男孩子耶!」
江如瑛没有面对他的勇气,虚着声说:「文珊,我们走后门好不好?」
邱文珊睁大双眼:「干嘛走后门?公车在前门耶。」
「我知道,我们可以从后门绕到公车站牌嘛!」
「那还要绕好大一圈耶。好小姐,妳别要了我老命。」
「文珊,就这么一次,好不好?」
「奇怪了,妳今天干嘛一定要从后门走呢?」
正在争执时,邱文珊突然搥胸顿足地叫起来:「哎呀!那个帅哥不见了啦!」
江如瑛急忙转过头望向校门口,果然,徐浩男已经不在了。她心头顿时落下一块大石:他是等得不耐烦了?幸好,可以不用和他照面了。
「文珊,我们赶快走吧!」她催促着。
邱文珊怪叫起来:「江小姐,妳今天非常非常的奇怪哦!」
江如瑛不让她继续说下去:「走啦!不然赶不上公车了。」率先跑在前头。
「喂!」邱文珊在后头大叫抗议。
看看手表,再差五分公车就来了。江如瑛匆匆忙忙转过校门,要赶到设在十公尺外的站牌,坐公车回家;突然间,一只手抓住了她书包带子,拉住了她。
「文珊,妳别闹了,快来不及了!」她回头一看,耳中「轰地」一声,整个人定住了。
眼前是一张极富男性魅力的脸庞,依旧笼在烟雾里,薄薄的嘴唇叼着一根烟,一双黑亮的眼睛含笑望着她。
「妳放学了?」他的声音很低沉,有点沙哑,格外动听。
听在她耳内,却有如恶魔的催咒。
他径自拉过她沉重的书包,背在左肩上,吹了一声口哨:「哇!好重的书包。」
「如瑛。」邱文珊赶上她。
见到方才的帅哥与江如瑛对立相视,一时搞不清楚怎么回事。
「如瑛,妳认识他呀?」她附在江如瑛耳边轻声问,不住拿眼看这个英俊的陌生人。
江如瑛早已心乱如麻,双手绞在一起,哪还有心情回答她?
邱文珊从她身上得不到答案,转向徐浩男:「你──是如瑛的朋友?」
徐浩男扬扬眉,似笑非笑没有正面回答她的问题。「我来接她回去。」
江文瑛总算恢复了一点神智,拉着邱文珊的手,不敢向他瞧上一眼,低声说:「文珊,我们快走吧,公车快来不及了。」
邱文珊俏皮地拉拉她头发,笑说:「我才不在这儿当电灯泡呢!人家都来接妳了,我还不识相地站在这儿做什么?拜拜!」扬一扬手,向前跑去赶搭已经到站的公车,裙襬在风中飞舞着。
江如瑛急得快哭了。文珊丢下了她一个人,教她怎么办?
「喂!」他的气息喷在她颊上,带着一股烟味。
不知何时,他来到她耳边,近得可闻到她身上淡淡的清香味。
她吓一大跳,拍着忐忑的心口,往旁跳开。
他总是带着打趣的微笑,见她受惊受窘,彷佛会令他十分开心似的。
「妳别怕嘛,我又不会吃了妳。」他怡然地笑着,摊摊两手,书包挂在他肩头,要掉不掉的。
见她抿着嘴、竖起刺,眼中满是戒备的神情,他自鼻中笑出声来,转身走向停在行人道上的摩托车。
她的书包还在他肩上呢!
「喂!书包还我。」她急了,小步追上去。
摩托车发出轰轰的响声,他侧着脸,把她的书包斜挂在右肩上,加油声震天价响,阵阵传来:「妳上来......书包就还妳......」
江如瑛很怕他又来上次那招,把她的书包丢在不知名的路边;而且,她一个名校女学生,和一个小混混模样的男孩子在校门口交谈,实在太引人侧目了。
他知道她要面子,出此手段胁迫她。
摩托车的引擎声好大,他不断加着油门,故意弄出漫天巨响!终于,大家都好奇地将眼光投注在这南辕北辙的两人身上。
「怎样?上不上来?我送妳回家后就把书包还妳。」
「真的?」她无法再坚持下去。
她上了他的车,小心翼翼地侧坐在他身后,压好裙子,以免因风扬起。
「下来!妳想摔死吗?」他劈头大骂,凶巴巴的。「要跨坐!」
她只好乖乖地下车,依照他的吩咐重新跨坐上车,再压好裙幅,然后一副委屈兮兮地说:「坐好了。」
他回过头,满意一笑:「抱住我的腰,不然妳会摔下去。」
「我拉你的衣服就好了。」她怯懦的。
怎么能抱着陌生男人的腰呢?那多丢人。
他斜睨了她一眼,嘴角带着一抹恶谑,突然猛加油门,车子往前一冲──
江如瑛惊叫一声,鼻子撞在他宽阔的背脊上,双手下意识紧环住他腰杆,深怕自己摔下去,跌个鼻青脸肿。
「妳看,我说要抱着腰,妳偏不信。」
她只看见他乌黑的后脑勺,可想而知他一定得意极了──再次作弄了她。
呼啸声中,两人一车如风似电开上车流不息的马路。
车子骑得好快,有时还闯红灯,在车阵中不时抢路蛇行,路旁树木快速倒退,江如瑛的心跳正如车子的时速一样──不断窜升。她死命地抱紧他的腰,小脸埋在他背后,闭着双眼,不断想着:我快死了,我快死了......
骑了好久好久,只觉得旁边的车子愈来愈少。但她不敢睁开眼睛看。
突然,车子停了。
「喂!下车啦!」
她如蒙大赦,半回魂地睁开眼睛,这才发现她仍死搂住他的腰。心慌意乱地忙放开手,跳下车来,低头也不看他,讷讷地伸出手去说:「谢谢你,请你把书包还我。」
从眼角余光中,她接过了书包,沉重的负荷压得她一肩微斜,走开几步。忽地,脚下传来的触感让她好生奇怪,软软的......她不记得她家庭院里有沙。
猛抬头,眼前是一望无际的大海,脚下踩的是细软的海沙,涛声啪啦作响,一轮绚烂无比的夕阳正往海的另一头缓缓沉下。
她急速地转过身,只见徐浩男倚在摩托车座上,远眺满天红霞,瞇起眼,一副极为享受这大自然的美景的舒畅样。
满腔的怒火烧得她头昏脑胀,莫名的害怕也使她手脚发软。
「你......你答应要送......送我回家的......」原本是义正辞严的指责,此时听来却隐隐带着怯惧和哭音。
「我是说要送妳回家啊,但又没说马上送妳回去。」他脸上一副好可恶的表情。
「妳说要送我回家......」她终于哭了。
她真的好怕!怕这陌生的地方,怕这近晚的时分,更怕身边这个教人捉摸不定、心思难测的陌生人。
她真的想不透,为什么徐浩男要这么冤魂不散地死缠她不放?她真的不曾做了什么事情让他要这样频频捉弄戏谑她呀!
谁?谁能来救她?
奔流的泪水宣泄着心中的恐惧,她能做什么?唯有哭而已。
徐浩男看她哭得像只被人丢弃的小狗,鼻子都红透了,看来实在好可怜。
他一向最讨厌女孩子哭,认为那是示弱乞怜的行为,他的脑子里没有「懦弱、可怜」这几个字眼。他要强,而且他一向最强!
他是看不起女人,也不把女人当一回事的。
以往有女人一哭二闹三上吊地要求他留下,他没有理会,毫不留恋地转身离去。
曾经有个女孩子真的为他服安眠药自杀了,他听到这个消息只是浑若无事地冷哼了一声。多傻,谁不是玩玩?竟傻到认起真来。
他就是这样一个人。
但江如瑛的眼泪让他有一种新鲜感,她怯怯可怜的神态也教他心动,剎那间,他竟有股冲动,一股想去抱抱她、亲亲她、安慰她的冲动。
这实在不太像他徐浩男的作风。
终于她哭累了,两腿也酸了,瘫坐在沙滩上,哭肿的双眼茫茫望着渐渐幽暗的天色。
夕阳消失的那一刻,天空完全变暗了。
她终于知道哭泣是无用的了吧?
江如瑛站起来,拍拍裙上的细沙,头也不回地往大马路上走去。
「妳去哪?」
她停下脚步,将书包抱得死紧,就好象它能保护她一样;小脸绷得紧紧的,语气生硬:「我不用你载我,我自己坐出租车回家。」
原来小妮子打的是这种主意。徐浩男哈哈一笑,不在乎地说:「请啊!请啊!」
她赌气走出几步,背后传来他自言自语的声音:
「不知道那个强奸杀人的色魔抓到没有?唉,天晚了,也没什么好看的。回家吧!」
江如瑛吓得全身寒毛都竖了起来,明知这多半是他的虚言恫吓,却也忍不住半信半疑。为了不示弱于人,她大着声回头叫:「你不用骗我,根本就没有什么色魔。」
他连看她一眼都没有,跨上车子,喃喃自语:「现在的出租车司机看见单身女子,也来劫财劫色了,可怕可怕!」
「普」──摩托车火箭般弹射出去,橙黄色的车尾灯一转弯就殒没在黑暗中。
偌大的海滩上只剩下江如瑛一人,海风呼啸,树影沙沙摇动,彷佛在每一个阴暗处都躲着居心不轨的坏人,随时准备偷袭她似。
「强奸杀人......劫财劫色......」徐浩男的话似乎还回荡在空荡荡的海滩上。
入秋的夜晚已有凉意,尤其是海风,吹得江如瑛全身不自禁抖了起来。
她心中的惧意迫使她开始胡思乱想;丛丛树影皆幻成鬼形,正伸出尖锐的爪牙,要来捕捉献魔的祭品......
「徐浩男──」她忍不住大声尖叫起来。
「徐浩男──你在哪里──」
「徐浩男──你出来!」
她发出的呼喊,全被黑默默的暗夜所吸纳,四周只闻海风、树叶的沙沙声。
「徐浩男──」她已经快被恐惧打败了,发出的吶喊破碎不堪、嘶哑难听。
脚下不知被什么东西一绊,整个人向前扑跌倒地,吃了一嘴的沙。
她腿软得爬不起来,整个人缩在地上不敢动,也不敢向四周瞧上一眼,把头埋在书包里哭将起来。
她好怕!为什么没人来救她?
「妈......」她呜咽着。
远方一盏圆灯自远而近,呼噜噜的引擎声在海边显得格外刺耳。
刺目的车灯照在江如瑛蜷缩的身子上,徐浩男点燃了一根烟,不疾不徐地说:「上来吧!」
等了好一会儿,没有任何动静。
如果江如瑛想以哀兵之姿来博取他的同情,那绝对是一大错误;徐浩男从不施舍怜悯的。
「干什么?妳想待在这儿继续吹海风吗?」
她埋着头,抽抽噎噎不知说了什么。
他听不清楚,风声实在太大了。
看样子要她好好说一句话也不成了。他下车停好车子,蹲在她身前,冷冷地说:「妳走不走?」
她抬起满是泪水的脸,仍是抽抽噎噎的,说:「我脚麻......爬不起来......」
他低低骂了一句:「麻烦!」
伸臂到她膝下背后,挺腰抱起她轻盈的身子,就这当口他仍有心情调侃她:「妳都不吃饭的吗?」这么瘦......
她又哭了。
「干嘛?我又没骂妳。」他冷着一张脸。
他把她放在后座,自己也坐上去,粗鲁地抓过她冰冷的小手,环在自己腰上。
她乖乖地任由他摆布,没有反抗。
回家的路上,徐浩男没有再蛇行飚车,也没有再冷言讥刺。
她的脸贴着他的背,慢慢地濡湿了他的花衬衫。
他张大眼,迎着风,吹得他脸上有些僵。
真的入秋了。
第2章
徐浩男有好一阵子没有再出现在江如瑛面前。也许他另有事情、结了新欢;也或许是他对她失去了兴趣。不管原因为何,这情形是江如瑛所乐见的。
那晚回去之后,她生了一场大病,整整三天没去上学。父亲出国去了,联络不到人;哥哥江仕豪知道她生病,也只打电话叫了家庭医师来看病,之后也不见他人影。这三天全是好心的管家照料她,盯着她吃东西、服药。
躺在床上这三天,江如瑛的心情格外的脆弱,有好几次她怀疑着自己存在的价值,不知道生在世上究竟有何意义。亲情,是如此凉薄,对于爱情,她更是不敢依恃。
父母这场婚姻悲剧,彻彻底底击毁了她对爱情的憧憬。
父亲不重视她、母亲远在他国、哥哥堕落顽劣,她拥有什么?
起初,她是为了得到父亲的赞美而努力读书,但,慢慢的,她从优异的成绩中肯定了自己。
读吧!用功吧!读书可以暂时忘掉现实生活中的不愉快,因而她越发用心在功课上;也因此每次宣布月考名次的时候,就是她肯定自己价值的时刻。
大病初愈,她立刻以更认真的姿态投入课业中。只要一有时间,她就抓着书本不放,常常读到三更半夜还不肯休息。
邱文珊见了她又瘦又干的样子,劝她保重身体:「读书是很重要啦,可是身体也要注意啊,别太用功了!如瑛,妳看看妳,黑眼圈好明显呢!再这样下去,不用到联考妳就会累垮了的。」
她微笑不语。
邱文珊不了解,只有在书本中她才有安全感;书本是她的依托。
忙碌的考试,使日子过得特别快,一晃眼,寒假到了。
但是考生是没有假期的,江如瑛得上半天的辅导课,每天还是得来学校。
辅导课开始的第二天,她又见到徐浩男。
江仕豪带了一堆朋友回来,大呼小叫,喝酒划拳,吵得她在房内念不下书,索性下楼去喝水。
「喂!你妹妹下来了。听说她功课很棒是不是?」
江仕豪怎么会知道她功课好不好,摆摆手说:「我不晓得,你自己问她。」
「小妹,妳很会念书是吗?」
「你怎么知道她很会念书?」另一人问。
「我听我妹妹说的啦,她说她们学校有个才女很厉害,什么都会,考试都将近满分咧!」
「听你妹在哈拉!哪有人这么厉害的?」
「哎呀,你是嫉妒,还是羡慕?自己吃不到葡萄,别说葡萄酸。」
「去你妈的,我揍你。」那人扑了上去。
两人扭打在一起,有个女孩吆喝着别胡闹;客厅里满是烟味,在角落的一张沙发上,江如瑛发现了久已未出现的徐浩男。
他还是那副玩世不恭的模样,嘴边总是带着一丝嘲弄,不过这次他怀里多了一个穿著暴露的女孩,粉涂得很白,嘴唇红得像石榴,平心而论,长得实在不错。
女孩把短裤外的长腿,伸到徐浩男分开的两腿之间,撮起一绺长发,在他衣衫敞开的胸口轻轻拨弄着。
他不耐烦地蹙起浓眉:「好烦!」
「人家......」她附在他耳边轻轻说了。
徐浩男面无表情地拿起桌上的啤酒一仰而尽:「来啦!」
会意的众人立刻暧昧地大呼小叫起来,其中一个尖声说:「浩哥,不要太累了。」
「哎呀,人家浩哥身经百战,这一点小意思哪看在他眼里?你倒是担心一下阿美才对,不要到时候起不了床、走不动了,要叫浩哥背她才惨呢!」另一个小眼的色兮兮地说。
阿美伸手虚打了一下,骂:「谁起不了床?就算我走不动也不用你管!我看哪,你连让女孩子上你床的本事也没有。」
小眼睛像是受到极大的侮辱,痘痘脸涨得通红了:「臭三八!最好妳被浩哥玩到死!」
阿美伸出手掌,拇指抵在鼻上,四指搧了搧,扮鬼脸:「没人要!」
徐浩男脸色不大好看:「三八女人,妳到底要不要?舌头比头发还长!」
阿美抱住他,在他怀里蹭来蹭去,撒娇发痴:「浩哥,你别生气啦,我不说就是了嘛!」
江如瑛躲在厨房里,手中拿着一杯水,怔怔地听着那些污言秽语流入耳内,厅内那群人仍在呼喊叫闹,言语逐渐不清不楚......
她低着头,抱着水瓶往楼上走,不敢向他们瞧上一眼,幸好他们也没来注意她。
进了房间,江如瑛立刻将门锁了起来。坐在桌前良久,心中仍怦怦直跳。
如果要哥哥不要再请徐浩男到家里来,恐怕他做不到吧?楼下的人对徐浩男好象很尊敬。
她拿着课本,发现自己居然发了十分钟愣,抬起手掌轻轻打了一下脸:「别再乱想了,读书。」
只要江如瑛专心用神起来,任何声音也无法扰乱她。念了几课地理,又做了几十题化学题,用脑过度的她精神渐渐支持不住,最后趴在桌上沉沉睡去。在闭上眼睛之前,她仍不忘拨好闹钟,两个小时后再继续奋战。
恍惚中,有一双强壮的手臂轻轻抱起了她,然后她的身子陷入了软软的床褥,温热的气息喷在她脸上。她倦极了,懒得睁眼──
......是梦吧?意识逐渐散去,终至没了。
***
剌耳的闹钟声催人魂魄,江如瑛从睡梦中整个人弹跳起来,险些吓出魂来。
闹钟怎么放在那么远的地方呢?江如瑛突然发现自己坐在床上,腿上还盖着被子。
她连自己怎么上床的都不晓得了。
睡了一觉,全身骨头有点僵,江如瑛缓慢地掀被下床。
忽然──
「妳是真没看到我,还是假装没看到?」
江如瑛全身一震,太过用力转头,脖子痛得几乎要叫出声。
这人不是徐浩男又是谁?
他靠在床头,裸着胸膛,舒舒适适地交叉两腿,双手交叠在结实的小腹上,一派闲适,彷佛这是他房间似的。
他是怎么进来的?
「别一副天要塌下来的样子好不好?」
她急忙低头检视自己,还好,衣裙虽然有些皱,但仍是整整齐齐穿在身上。
「别看了,我对瘦皮猴没兴趣。」他总是一脸讥诮的模样。
江如瑛并不因他嘲讽自己过于消瘦的外形而恼怒,退了好几步离他远些,觉得稍稍安全,才僵直地走到房门口。她确实锁得好好的啊......但此刻没心思细想那么多,将门大敞,硬着声说:「请你出去,这是我的房间。」
徐浩男没有半分移动的意思,皮笑肉不笑:「等我躺够了,我就走了。」
「你不能待在我房里,你出去!」
「妳的床挺舒服的。」身子一缩,索性整个人滑进被窝里,他甚至将鼻子埋在被里,深深一嗅,笑说:「哇!好香哪!」
江如瑛不知是气是怕,全身从脚抖了上来,眼里开始浮起水雾。
她忽然恨起自己来,怎么每次遇见他,她就软弱不堪,直想掉泪呢?
徐浩男收起了嘻皮笑脸,换上一副冷面孔:「别哭了行不行?每次就只会哭,哭得人心烦。」
「我拜托你......你不要再作弄我......好不好?我是个爱哭......哭鬼,又是个瘦......瘦皮猴,长得又不漂亮......你为什么老要来......来捉弄我......」泪珠成串滚下,话语不成句。
她用手背抹着泪,低垂着头,一副无助又无依、楚楚可怜的模样。
「妳是很爱哭,全身上下又没三两肉。」他仔细看了她一眼:「不过,长得还不错就是。」
江如瑛正值青春期,身子是单薄了一点,对「阅人」无数的徐浩男而言,那真是引不起他丝毫的兴趣。但是她承自母亲秀丽脱俗的眉眼,再加上长期浸淫在书本中,浑身散发一股与世疏离的特殊清韵,倒是颇引人爱怜。
「我拜托你,你赶快走好不好?」她一直重复着这句话,好象这么说,他就会离去似的。
但,徐浩男丝毫不为所动。他下了床铺,拉过椅子叉开双腿倒坐,两手靠在椅背上,环顾这间没有丝毫少女气息的房间──没有明星海报,没有布偶娃娃,也没有瓶瓶罐罐的保养品。
走到衣橱前打开一看,稀稀落落的几件洋装,其中还有几件是制服。
任谁也不敢相信这是千金小姐的衣橱。
她不喜欢他看她的衣橱,冲上去「碰地」关了起来,觉得自己隐私的一部分被他看穿似。
他也不以为意,大摇大摆地晃到书桌前,上头摆满一堆教科书和参考书,还有她做的笔记。
「这么用功给谁看?」他拿起一本书拋上拋下,又放回桌上。
这次他把眼光定在她脸上,看得她低垂两眼,心头乱跳,但这绝对不是情窦初开,而是对他忽冷忽热、变幻莫测的性子感到不安与恐惧。
「我从窗子爬进来的。」他指的是房间的落地窗。这个人总是天外飞来似的。
夜风吹动未曾收起的白纱窗帘,微微轻扬,大敞的落地窗外,星光闪动,已经半夜了呢!
那刚才他是和那叫阿美的女孩在隔壁那间客房喽?江如瑛不能完全明了他们真正做了什么,却为自己想到歪处而面红耳赤起来。
他盯着她忽然绯红的面孔,从她忸怩不安的态度中明白了她的思绪。
他凑过脸来,邪里邪气:「要不要我教妳?」
江如瑛茫茫然睁着大眼:「教什么?」
他比了一个手势。
江如瑛依旧茫然,摇摇头:「我不懂。」
徐浩男做了一个怪脸,附在她耳边说:「上床。」
当下江如瑛做了一件她想也不敢想的事情──手一扬,刮了他一巴掌!
但,江如瑛立刻后悔了。
这巴掌力道又强又顺,徐浩男的左边脸上立刻浮上五道红印。
他的脸色逐渐铁青起来,眼中闪着熊熊火焰!她不曾看过他这么可怕的脸色。
他高举起右手,江如瑛吓得立刻抱着头缩在地上,哭着说:「对不起,我不是有意要打你的。」
一时间,徐浩男确实愤怒得失去理智,想出手揍人。他从未被女人打过脸,打架闹事对他虽是家常便饭,但被女人甩巴掌,对他而言可是奇耻大辱!
江如瑛缩着身子不敢起来,双肩瑟瑟发抖。
高举的右手始终停在半空,未曾落下。徐浩男胸中怒火未熄,但也未出手打她。这时任谁看见他眼中寒冷如冰的怒意,都要禁不住打冷颤。
「对不起,对不起......」江如瑛把脸埋在膝盖里哭,一直道歉。
他重重一顿脚,抓起江如瑛从楼下拿上来的玻璃杯往墙上狠狠掷去,「锵鎯」一声,玻璃裂成碎片掉落满地。
江如瑛尖叫一声。
冷冷一哼,徐浩男踏出房门,没再回到和阿美温存缠绵的邻房,下楼抱出冰箱内的啤酒,一罐接一罐往嘴里灌。
「浩哥,你怎么了?」那个小眼睛从睡梦中清醒;他刚才喝醉了,躺在沙发上睡去。
「继续睡你娘的大头觉,少啰嗦!」徐浩男粗声喝叫。
「好嘛!」小眼睛咕哝一声,听话地倒头又睡。
徐浩男的心情恶劣到了极点。江如瑛──他在心里喊着:妳有种!
脸上仍热辣辣的疼,这一掌着实打得不轻,也不知会不会留下掌印,要是让人知道他徐浩男被女人打,真是要笑掉人家大牙了。
在楼上的江如瑛一见徐浩男离去,赶紧关好房门。一直担忧着徐浩男会来报一掌之仇,泪水始终止不住。
***
江志明回家一趟,住了两三天。
看到女儿江如瑛,他只有淡淡地问了几句功课上的事,塞给她几千元以做奖励。
江如瑛接过钞票的时候,心里空落落的,父亲的身影在眼前渐渐模糊起来,她从未像现在这般感到和父亲之间的距离是如此遥远。
江仕豪回来的时侯,身边带了一个女孩子,两个人躲在房间里厮混。
江志明为此很不开心,拍门叫他们出来,一见到两人衣衫不整的样子,怒气一下子炸开来,骂走了那女孩。
江仕豪觉得面子上挂不住,和江志明顶撞起来。
「你怎么赶走了我的马子?」
「你才几岁?高中都还没混毕业,就跟人家交起女朋友来了?看那个女孩一副流莺像,你还真是长进!专门带女孩子回家睡觉!」
「你没有资格管我!」
「我是你老子!」江志明大吼。
「什么老子?你一年到头在家几天?用十根指头数都数得出来!只会塞钱给我们,整天流连在外面那些粉窝温柔乡里,你几时关心过我们了?现在才想摆出老子的架子来呼喝我!告诉你,我就是跟你学的,我现在玩女人有什么不对?你还不是一样玩女人!」江仕豪所有的不满一股脑倾泻而出,叛逆的鲜血在狂飙。
江志明身为父亲的尊严受到了挑战,又因自己的行为不端被当场指出而感到羞恼,气得额头青筋暴露,扬起手,「啪地」──打了江仕豪一巴掌。
「你居然这么说我,你眼里还有没有我这个做父亲的存在?」江志明发起父亲的威严,江仕豪抚着被打的脸颊,一脸错愕。「你瞧瞧你妹妹,她可有像你一样胡作非为,到处生事?怎么你这个做哥哥的反不如她?你不检讨你自己这种混帐行为,倒还敢来指责我?」
江仕豪又跳又叫,怒不可遏:「你打我?你打我?」
「打你又怎么样?我是你老子!」
「臭老头!」江仕豪捏紧拳头,其势似要冲上来和江志明搏杀一般。
闻声下楼躲在楼梯角的江如瑛见到这火爆的场面,只想挖个地洞将自己埋起来,永远永远不要再面对这一幕。
江仕豪的拳头伸出去了,江如瑛大叫一声:「不要!」
拳头停住了!
江志明不敢相信儿子竟真的敢出手揍他,破口大骂:「你这个不肖子!给我滚!」
「滚就滚!」
江仕豪头也不回地冲了出去,发动停在庭院草皮上的重型机车,轰轰的引擎声阻断父子相仇的火爆场面。
「他妈的,这个畜牲!」江志明面对忤逆的儿子,有完全使不上力的无奈和深切的心痛。
归根究柢,这是谁的错?
显然江志明不能自悟,痛骂了一阵之后,也跟着开车走了,离开这座豪华宽敞的别墅,去寻找可以使他发泄、解忧的地方。
他们一走,屋子里只剩下江如瑛一个人。
管家并没有在江家过夜,而夜正深沉......
江如瑛挥不去心头那片阴影,关好所有门窗,回到自己的房间,麻木地埋入书本之中。
她不要想、不要思考,如果可以变成一具无感情、无反应的机器,她情愿她如此──
***
江仕豪还是回来了,带着满身狼狈和青紫踏进家门。
为了要准备几个月后的高中联考,每晚读到三更半夜的江如瑛听到了机车声,欣喜地探出落地窗外,见到江仕豪瘦削的身影走进楼下走廊的灯光中,出声叫唤:「哥,你回来了?」
他仰头,脸上的瘀青看得分明,应了一声:「妳还没睡?」
江如瑛摇摇头:「你快进来。」
「老头出去了?」其实他早看见草坪上没有江志明黑色奔驰车的踪影。
「那天你走后,他也跟着出去了,没再回来。」
他「喔」了一声,进了屋子。
她放下书本下楼,江仕豪将整个身体摔入沙发椅内,两条长腿大剌剌地横在价值不菲的红桧本桌上,问:「有没有吃的?」
她连忙进厨房从冰箱取出晚餐的剩菜,放在微波炉里热了一下,端来他面前。
他饿得很,秋风扫落叶般一下子将剩菜吃得干干净净,打了一个饱嗝,轻轻抚腹,伸伸腰杆说:「好舒服。」
看他身上、脸上多处流血青肿,衣服也破了好几处,江如瑛怯怯地问:「你和人打架了?」
他倒是很得意,一扫先前的不悦:「哈!妳不知道,阿狗那一帮人和我们抢地盘,带了十几个人要来干架,浩哥就和我们跟他们拼了!妳就不知道,浩哥多厉害,简直是打架天才,一个对三个,还打得他们落花流水。我们也不差啦,五个对那么多人,最后还是被我们打跑了,那个阿狗还撂下狠话,要和浩哥比赛飚车,浩哥一口就答应了。」
发亮生辉的眼神流露出对英雄人物的崇拜,徐浩男在他们这群人心目中的地位是无与伦此的。好勇斗狠、争强斗胜的世界距离江如瑛是如此遥不可及,她无法想象这样打架吵闹的日子有何意思。
「那个浩哥......是什么样的人?」她装作不经意询问。
「浩哥啊──我没说过吗?」江仕豪到冰箱拿了一罐啤酒:「他是我们的头头啦,很会干架哦!他很狠,就是这股逼人的气魄所以没人胜得过他,妳老哥我加入浩哥的帮派才半年多,对他我是佩服得不得了!浩哥也挺看重我的,有什么大事总不忘招呼我一声,哈!真是太够义气了!」
「什么是大事啊?」她傻傻地问。
「就像今天和阿狗打架保护地盘啊,妳真笨!凡是有人想来欺负我们,浩哥就会率领我们去对付。妳没看见今天浩哥打人的英姿,左一拳、右一拳,哇!真是太帅了!」他凌空挥舞拳头,模仿着徐浩男出拳的动作。「还有没有吃的?」
江如瑛记得冰箱里还有蛋糕,端出来给他吃。这几天在外头,江仕豪明显瘦了一些,他在外面也并不怎么安适吧?
「哥,你别再和爸吵架了好不好?」大家都能和和气气一家人团聚在一起,是她最大的心愿。
他哼声表达了他的鄙夷:「是他要和我吵,我就如他所愿。」
「你别老跑出去和那些人混在一起,好好去上学,爸自然就不生气了。」这是她天真的想法。
「我为什么要乖乖上学?他哪里像个父亲了?他哪里关心过我们了?还不是整天在外面交际应酬,每天不是这个女人、就是那个女人,妈都被他给气跑了!我乖乖去上学有啥屁用?妳每次都考第一,比赛都拿冠军,那个臭老头有夸过妳一句吗?还不是塞钱给妳而已!我干!」他愈说愈不平,把碗筷扫到地上,「锵鎯」一声,尽成碎片。
他气冲冲地冲进房间,「碰地」摔上门。
江如瑛弯下腰去捡拾碎片,眼泪无声地流下来,觉得她的心也如这碎片般,再也不能补圆......
***
模拟考成绩公布,江如瑛又是第一名,但是对这荣誉她并没有太多喜悦,只把它当作是一件例行公事;得第一是她应该做的。
放学后,邱文珊和她一起到学校附近的一家冰果店,叫了两碗热呼呼的红豆汤圆,对坐而食。
邱文珊一直忘不了徐浩男上次出现在校门口来接江如瑛的事,正值青春期的少女,幻想着这是一段美丽的罗曼史:一个清纯的美少女,被一个放荡不羁的叛逆青年深深恋慕着......
江如瑛则是完全不想提起那个会教她恐惧心跳、直发抖的人,记忆中和他有关的事,没有一件是愉快的。她已经很不快乐了,但上天似乎认为还不够。
有时她会念着「孟子」的那一段话来安慰自己: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劳其筋骨,饿其体肤,空乏其身......所以动心忍性,增益其所不能。
有一天,幸福会降临在她身上,她深深如此以为。
「如瑛,妳到底当不当我是妳的好朋友?」邱文珊鼓起腮帮子。
她软言相求:「妳别为难我嘛,我已经跟妳老实说了呀,我真的跟他没什么,他只是我哥哥的一个朋友。」
「妳哥哥的朋友来载妳回家?他还真『好心』啊!」邱文珊怪声怪气地说:「而且还用那种五千伏特的高压电眼神激射在我们江如瑛小姐身上,是不是最近电信局能源过剩呀?」
「文珊,我真的都跟妳老实说了嘛!」江如瑛好生佩服她瞎掰的功夫,有些想笑,但显露来的却是淡淡的哀愁。
「我知道,妳不把我当好朋友了,哇!」邱文珊伏在桌上假哭。
「喂,妳别这样啦,人家都在看我们了。」
「看什么看?」邱文珊猛抬头:「谁敢看,我把他眼睛出来!」还故作咬牙切齿的模样。
江如瑛忍不住微笑。文珊最大的本事,就是能把人逗笑。
「唉,我真羡慕妳。人长得漂亮,头脑又棒,家里又有钱,还有个天字第一号大帅哥在追妳,真不知道妳上辈子是积了什么阴德!」拄着手,撑着脸,邱文珊细细端详江如瑛清朗秀丽的脸蛋,发出不胜倾慕的长叹。
「这些其实也没什么了不起──」江如瑛的声音低得不能再低,细若蚊鸣,也许只有她自己才知道她在说些什么。
邱文珊没听见,吃下碗中最后一个汤圆。
出了冰果店门口,邱文珊还要赶去补习;江如瑛则因为家住得比较偏僻,所以请家教到家来为她补习,这一点钱原也看不在江志明眼里。
两人在冰果店门口挥手道别,各自离去。江如瑛搭上公车,一路晃回家。
下车后,江如瑛还得走上一段路才能回到家;虽然路上没有行人,而她也习惯了这样的孤寂。
一辆停在路边已久的小轿车,此时有了动静。
「嘿,你看,那个女孩子回来了。」
「也差不多是这个时候了。先看看旁边有没有人?」
先前说话的那人张望了一下:「没人,正好耶!」
「快点!」
小轿车加快油门,冲到江如瑛身边后,车门快速打开,一个男人猛地将她拖进车子去,江如瑛吓得高声尖叫,完全不明白眼前发生了什么事。
驾驶座上那人回过头来恶狠狠地瞪了一眼:「叫她安静点!」
拖她进车的那个男人手忙脚乱地塞了一条毛巾到她嘴里,拿出一把早已准备好的刀子,亮晃晃地在她眼前闪动。
那男子装出凶狠的声音,喝道:「闭嘴!再出声我要妳好看!」
她惊惧得圆睁双眼,那男人拿着刀在她眼前比来比去,问着驾驶座上的人:「老黑,现在怎么办?」
开车的男人不耐烦又焦灼地回道:「你别一直问成不成?啰啰嗦嗦跟个女人一样,你把她的眼睛给蒙上了没有?」
「啊!还没有。」男人慌慌张张四顾搜寻,什么也找不到:「老黑,我找不着可以绑她眼睛的东西。」
「干!做什么事都这么笨手笨脚!你真会给我添麻烦。」老黑从旁边摸出一个纸袋,扔到后面来:「拿这个给她套上啦,不要把她闷死了。」
纸袋一套到头下,江如瑛什么也看不见了,热热的呼息喷到纸袋上再回来,狭窄的空间使她呼吸困难。
他们绑架她要做什么?江如瑛昏昏沉沉地感到车子在前进。
不知开了多久,车子停了下来,老黑说:「把她带下来。」
「快走。」绑她的人粗鲁地推她下车。
江如瑛下车后第一个反应就是想揭开她呼吸不适的纸袋,那人见她把手伸到头上,立刻呼喝:「别乱动,不然我一刀杀了妳。」
江如瑛想说她呼吸不畅,嘴巴上的毛巾却只能教她发出呜呜声音,她只好指指自己的头。
「干什么?」
「她可能很难过,别管她,先把她抓进来,免得被人看见了。」
「好!」
一只手推着她往前走,她既看不见,推她的力道又猛,脚下一个不平,扑跌在地,双膝跪在满布碎石泥的石子地上,一阵刺痛。
「起来啦!」那男人出力拉着她手臂,扯得她感觉手臂好象快断掉了。
门吱嘎吱嘎地响,一股发霉味扑鼻而来,老黑搧搧鼻子,呸了一声:「这屋子真脏!」
「这是我以前一个亲戚的空屋子,他人已经死了,这破房子现在没住人,又在山上,正好可以拿来用。」男人的声里带着一丝兴奋。
「少废话,快把她绑起来。」
男人去找了一条粗麻绳,往江如瑛双手上紧绕了好几圈,然后绑在一张满是尘埃的桌子脚。
「要不要把纸袋拿下来?」
「你找个东西把她的眼睛遮住,别让她看见我们的脸就行了。」
老黑走到江如瑛面前,粗声说:「我告诉妳,妳最好乖乖的,别给我出什么花样!老子要的是钱,等我去打电话跟妳爸爸要到一笔赎金,我就放妳走。妳不要想逃,也不要记住这里的任何事,尤其是我们的脸,如果妳向我们瞧上一眼,老子立刻把妳给杀了!没了妳,老子一样能要到钱,懂不懂?」
江如瑛恐惧地直点着头。
天!他们绑架她是为了要向爸爸要胁赎金,爸爸一天到晚在外头,他们联络得上他吗?噢!也许会的,他们应该有他公司电话。
爸爸若知道她被绑架,会有什么样的反应?是恐惧、怜惜,还是根本不理会绑徒的勒索?不会的,不会的,她是他的女儿啊!他不会不理她,放任她是死是活不管的......
「阿成,你看着她,我去打电话。」老黑的声音里充满紧张。
「好!你快去快回!」
「小心点,别让她跑了,这可是我们下半辈子的依靠。」
「知道啦!」
老黑开着车子走了。
阿成小心地关上门,走到她跟前,说:「我现在把纸袋拿起来,妳把眼睛闭上,不准看我喔!」想想不妥,人走到她背后。「这样比较保险。」拿掉了纸袋。
江如瑛这才看见了屋内,那是一间极简陋的铁皮屋,屋内有一张木床、几张椅子,还有一些破锅烂碗零零碎碎的日常用品。
突然她的眼睛又被蒙上了,什么也看不见,阿成也拿掉了她口中的毛巾。
「好啦,这样妳就看不到我啦,又可以说话。不过我警告妳不可以大叫,不然我把毛巾再塞回妳的嘴。」
嘴巴被毛巾撑得仍麻麻的,江如瑛连忙说:「我不会叫,你不要再塞我毛巾。」
「那最好。」
空气中流荡着难耐的寂静,好一会儿,江如瑛屏着呼吸,吭也不敢吭上一声,深怕惹恼了这个叫「阿成」的男人。
阿成在屋子里走来走去,无事可做,喃喃自语:「老黑怎么还不回来?」
他的眼光忽然落在江如瑛身上,起了一个邪淫的念头:反正没事,何不找些乐子来玩玩呢?
江如瑛看不见他邪恶的嘴脸,为了驱除心中的不安,只好想些别的事情。她从英文第一课的单字开始默背,藉以忘却手上的疼痛。
突然,一双手抱住了她,她尖叫起来。
「你......你干什么?」看不见,加上身为禁脔,她成了惊弓之鸟。
阿成将她紧紧抱住,语气灼热:「老黑回来还有一段时间,我们来玩一玩。」说完,两手不规矩地在她身上乱摸起来,嘴凑过去亲她脖子、脸颊。
「不要!」她左闪右避,被困缚的身体怎么也摆脱不掉他的纠缠。老天!你为什么要这么待我?我并没有做错什么事啊?
阿成试着要解开她胸前的衣扣,却受到又踢又咬的对待,他发怒了:「臭女人!妳欠揍是不是?」甩了她一巴掌。
江如瑛咬破了嘴唇,渗出血来。
不!她不会屈服的!
不知什么东西击中了窗子,玻璃「匡啷」掉了一地。阿成吃了一惊,碎片中有一块不小的石头,显然是有人所为。
阿成放开了江如瑛,奔到窗口一看,才刚伸出头,脑袋就挨了一记重击,他闷哼一声,倒在地上晕了过去。
她听到有重物落地的声音,接着是一阵渐渐逼近她的脚步声,她吓坏了,以为又是阿成要对她施暴。
「走开!走开!」她歇斯底里地狂叫起来。
「闭嘴!」那人不是阿成。
眼上的布条被拿下了,由于绑得太紧,眼前仍是蒙眬一片,一会儿才恢复正常。
慢慢的,她看清了眼前的人──
一腿半跪,双唇紧抿,浑身邪逆的男孩子──是徐浩男。
她从未如这一刻这么乐意见到她一直视如天敌的徐浩男!她哭了,却是欣悦的眼泪。
「哭什么鬼?不高兴我来救妳?」他皱起眉,恶声恶气的。
「不是,不是。」她忙摇头否认:「我很高兴,很高兴......」
他费了好大劲才解开她手上纠缠的绳结,冷冷地瞧着深入肉里的勒痕,突然抓一张椅子,走过去往已经昏迷的阿成身上狠狠一砸。
阿成痛叫一声,又晕了过去。
江如瑛只吓得一颗心紧紧缩着。
「走了,我车子在外面。」
他没有像个护花使者般温柔呵护受惊的淑女,而是自顾自大步往前走,她只好快步追上那矫健的背影。
摩托车停在离小屋有段距离的树下,他命令地说:「上来!」
她乖乖地上了车,也自动地抱住他的腰,只想快一些离开这个叫她备受惊吓的地方。
他骑得非常快,像是不知道在和谁呕气似的。
这是第二次和他这么亲近,江如瑛将脸枕在他背上,没有一丝尴尬和畏惧。他的背成了这世界上她唯一的依靠,吹着入夜的晚风,她打了一个冷颤。
下了车,她要好好谢谢他。
他这次没再故意载她到别的地方去,直接骑回了她家。
「谢谢你。」她低下头,这声道谢充满了真心诚意。
他每次看见的总是她顶上的黑发。
「你怎么会知道我被坏人捉走?」她现在冷静下来,有余裕想起其它的事。
他却不答,靠着摩托车说:「不请我进去坐?」
「啊!请......请进来。」
屋内的大灯敞亮,却是静悄悄的,一个人也没有。餐桌上已摆好了热腾腾的饭菜,等候主人回来用餐;她知道陈太太煮好饭就走了。
刚经历了一场惊悸,江如瑛突然很怕单独面对这一座华美却空洞的房子。
「你肚子饿不饿?要不要一道吃饭?」她的表情露出了罕见的热切。
「好啊!」他大剌剌地坐上椅子,她连忙去拿碗盛饭。
餐桌上沉默依旧,他吃得很多,话却不说一句,尽管如此,她已感到心满意足,不知有多久,没有人和她一起这样吃过一顿饭了。
他把空碗递给她,她赶忙又去盛了一碗。
「你们家厨子煮的菜倒挺好吃的。」开了冰箱,拿出两瓶冰凉的啤酒,仰脖直下心脾。
又吃了一碗饭,吃得十分饱了。然后,逍遥自在地看着她收碗筷,洗涤盘子。
把湿碗盘晾着,讷讷地坐回椅上,那深沉的眼光又令她全身不自在起来。
哦!她又想缩回书本中去当缩头乌龟了。
「你......你还没说你怎么知道我被人抓去的。」她没话找话说,这沉默快闷坏了她。
他但笑不语。
其实也是心血来潮。今天下午他和阿美吵了一架,阿美的嫉妒心很强,恰巧他带了一个女孩子回他住的地方,被她撞个正着,两个女孩在互不相让的情况下踢打撕咬起来;他气上心来,痛骂了两人一顿。
阿美本就不是个好相与的,污言秽语倾笼而出,他哪是能任人谩骂侮辱的?一巴掌便甩过去。
这下还了得,阿美拿起东西就摔,以解心头之恨,结果把他的屋子弄得一塌糊涂。他把如泼妇般的她拦腰抱丢了出去,阿美在外头乱敲乱叫一阵才心有不甘地怀恨而去。
被两个女人这么一搞他的心情也跌到谷底,没兴致和他带回来的女孩做他预定想做的事,也把那委屈万分的女孩赶了出去。
骑着摩托车在街上闲逛,不知不觉就骑到了江家。
他看见了江如瑛下了公车,一个人单独走在路上,本来想出其不意吓她,不料半路杀出两名绑匪掳走了她,于是他立刻跟了上去。
他小心地掩藏行踪,躲在车后头遮遮掩掩地跟踪他们,一路跟到了山上的小屋。
为了不被他们发现,他在老远就将车子熄了火,牵到树下去藏起来,谨慎地暗行到屋旁,盯着屋内的一举一动。就在他快走到屋旁时,一个男人开门出来,他躲个不及,险些被那男人发现他的行踪。幸好那男人心有旁骛,也没向他瞧上一眼,直直走向车子,开下山去了。
就这么拖了一阵,等他探向窗口偷望,看到的就是一个男人正要施暴江如瑛的景象。
他想也不想,捡起地上一块大石头就往玻璃窗用力掷去。
就是这样救了她。
这些事在他心中只如闪电,一瞬即过,轻笑一声:「总之,妳没事就好。」
江如瑛对他救命之恩的感激是难以形容的,以往他对她百般无端的欺侮,全都拋到了脑后,语意谆挚地再次重申她的谢意:「我真的很谢谢你救了我。要不是你,我可能......」她因为羞涩而说不出口。
当一个清秀而纯真的少女以一种崇敬的眼光看着你时,很少有人不心动的。
徐浩男自然不是那少数的人之一。
江如瑛的睫毛长而黑,当她眨着眼时,像两只蝴蝶轻拍着双翅,是很令人心醉的。
尤其是接触到那晶亮而迷蒙的眼眸时,他觉得浑身烦躁起来,熟悉的热意从下腹延烧到四肢百骸。
他眼神逐渐变得炙热,在那似要灼伤人的逼视之下,她羞赧地垂下眼帘,流露出少女的娇态。
他禁受不住这样的诱惑。
于是,他伸出了右手,将错愕的她拉入怀中,左手定住她后脑,低头压上了她半启的樱唇。
这不是他第一次吻她,但是感觉上却好得出人意料。柔软而小巧的唇瓣,是那么的芳甜......他忘情地吸吮着,双臂紧拥住她。
江如瑛只觉天在旋、地在转,脑中昏昏沉沉的,完全臣服在徐浩男高超的调情技巧当中,瘫软的身子任由他紧紧抱在怀里。
她不能思考,也无法反抗。
徐浩男终放松开唇舌的纠缠低头看见她绯红的脸蛋,双眸微闭,显然一副动情的样子;她的羞怯,令他血液奔流得更快速了。
他抱起那柔若无骨的身子,找寻着房间,只想快一些抒解那股冲动的痛苦。
转开门,徐浩男抱着江如瑛进了房间反脚踢上门,将她放在床上,动手解她衣扣。
急切的动作惊醒了沉醉中的江如瑛,她拍开了他不规矩的手,惊道:「你想干什么?」
「妳说,我们两个人在床上能干什么?」他的声音含着压抑和焦灼。
他扑上来,以他高大的身躯压住她,双手在她身上来回游移。她努力撑抵着他的胸,试图要推开他,却是徒劳无功。
她闪躲着他的人、回避着他的唇,但他的吻仍像雨点般落在她脸上、颈上,不管她如何躲,总避不开那只无所不在的大手。
「走开!你走开!」她尖叫着。
「别乱动好不好?」他喘息着。
她愈是反抗,愈是激起他征服的欲望。两人身上的衣衫一件件被拋落地上,徐浩男的呼吸变得愈来愈急躁,欲望的无情烧灼使他焦渴,他的忍耐已经到极限了。
紧拉的琴弦绷断了。
一阵剧痛使江如瑛睁大了双眼,徐浩男英俊的脸孔近在咫尺,表情都扭曲了。她发狂似的扭动着、推拒着,泪水如断线珍珠般一颗颗滑落。
他并不因她的反抗和痛苦而停下,欲望驱使着他把每一汗水滴落在她的胸口上。
星月正升,一切都平静下来了。
徐浩男的欲望得到抒发,这时不由得有些懊悔。他是怎么回事,居然就这么不顾一切地占有她?
老实说,原先他并没有任何对她不轨的企图,也许是她的模样太动人,令他一时把持不住。
江如瑛背对着他,尽管她一直压抑着,仍有一两声抽泣传到他耳边。
望着她窄小颤动的背脊在被子下起伏,徐浩男突然又有了一股冲动。
「别哭了。」他从背后环住她,钻到被子底下。
「不要!」她大叫,闪到一旁,将被子紧紧抓在胸前。
她哭得通红的双眼恨恨地瞪视着他,小脸苍白得没有一丝血色。她好恨自己,为什么要去相信一匹披着羊皮的狼。
「妳这是何必?我会好好爱妳的。」刚才的一丝懊悔,现今已拋到脑后。
「你不要靠近我!」她尽可能将自己缩成一团,不去接触到他。
徐浩男心里很烦乱,躁热使他失去哄她的耐性,她狂乱的喊叫令他厌烦,腹下的那把火更是烧得他六神不安。
都已经是他的人了,她还在别扭什么?难道她不知道,此刻他最想做的就是带着她一起驰骋天堂吗?
伸臂一拉,江如瑛不由自主地被这股蛮力拖到了他怀中,他的唇霸道地压了下来,灼热的双掌探索着她单薄的身子。
「这一次就不会那么痛了......」粗重的喘息和唇舌缠绵间,他低哑地挤出这句话。
不!她不要!她在心底吶喊。
但尽管再如何努力挣扎,江如瑛始终敌不过他的力量,终于,她放弃了。
「乖女孩。」他轻吻她耳垂。
有一滴泪水从她紧闭的眼角滑落枕上。
第3章
「如瑛?如瑛?」
叫了好几声,江如瑛这才从茫然中回神。
只见邱文珊蹙着双眉,叉着腰说:「妳在发什么呆啊?叫了妳好几次,妳都没听见。」
「对不起。」江如瑛歉然地说完话,心思又不知飞到哪儿去了。
最近这几天,邱文珊发现江如瑛老是在上课中发呆,不知道在想些什么。眉间的忧郁比以前更浓重了,和她说话,总要叫好几回,她才回魂般的和你应上几句。
邱文珊身为她的好朋友,怎能不替她担心呢?
「如瑛,妳有什么心事一定要和我说,别自己放在心里憋坏了。」对江如瑛复杂紊乱的家庭环境,她也很清楚。
她以为这次又是江如瑛的父亲搞出了什么名堂。
「谢谢妳,我没事。」
「还说没事!妳看看妳自己,眼睛都黑了一圈,人也瘦了一号,这样叫没事才怪。」邱文珊真是气极了,为什么如瑛就不肯好好对待自己呢?她老爸爱花心就由他去吧,管他做什么呢?她也气如瑛的父亲,有一个贤慧的妻子、一个聪明懂事的女儿,却不知道要去珍惜,难道家花真的比不上野花香吗?
看好友受苦,她实在好心疼。
江如瑛有一种想哭感觉,眼中却似干竭的枯河,流不出半滴泪。
心中的苦,只能对自己说罢了。即使是挚交如邱文珊,她亦羞于启齿。
「看妳这样,我的心好难过。」
「我真的没事,只是最近胃口不好吃不下而已。」
「天气愈来愈凉了,妳要多注意身体。」
「我会的。」
邱文珊能关心的也止于此了。两人分手后,江如瑛搭公车一路晃荡回家,下了公车,脚下虚虚浮浮的,像踩在云端上。
迎面来了徐浩男,他故意把车子一横,挡在她前头,用着不容置疑的笃定声音说:「上来。」
她不予理会,绕过车子继续往前走。
她可以不服从他的,只要她够坚强。江如瑛逼着自己不去回想那幕难堪的往事。
「妳不上来?也成。明天我就到妳学校一间间教室找人。」
江如瑛猛地一个转身,双肩一耸一耸的,强忍着眼眶中迅速冒出的泪水。
「你......你想干什么?」
「现在肯说话了?」
「你到底想怎么样?」她想大叫,却丝毫拿不出慑人的气势。
他坐在摩托车上没下来,下巴一扬:「我要妳陪我去海边。」
「我不去。」
「不去?妳想让全世界都知道妳和我有过一腿?」他讲得好粗俗,表情立刻也变了,蛮横的态度教江如瑛觉得厌恶:「上来!」
他一向冷漠,甚至是残酷无情的,今天的他似乎更加暴躁易怒。
江如瑛不敢违逆他的话,乖乖地上了他的车。
现在对她而言,学校是她最后的堡垒,她不能坐视徐浩男来摧毁它,只好顺从了他的命令。
他皱着眉,不耐地说:「抱住我的腰妳会死吗?」
江如瑛万般不愿地勉强将细瘦的双臂环上他的腰。
车子迅速急射而出。
又是上次的海边,江如瑛发现他似乎很喜欢到这地方来。
这和想象中的徐浩男相差甚远,她以为他应该是流连在舞厅、撞球场的人,而不是会在这光秃荒凉的海边发怔。
海风吹得他长发乱了,看来更加有股不羁的性格。
他往海里打水漂儿,噗通!噗通!噗通!
江如瑛惦念着明天的考试,这是她唯一重视的事情;虽然她最近心神不宁、情绪低落,依然不舍弃读书。
「你要我陪你来看海,现在天暗了,我们可以走了吧?」江如瑛几乎是恳求的。
他站起来,两掌撑在臀上,自顾自说:「肚子饿了,吃饭。」
他载着她骑回市区,在路边摊吃了一碗面,又去吃了米糕和木瓜牛奶,江如瑛肚子撑得难受。
「可以......可以送我回去了吗?」
徐浩男笑,以目示意她上车。
但他没载她回家,而是到了一间公寓前。
江如瑛紧紧抓着书包,站在地上不肯动。
徐浩男停好车,看她没跟上,停下脚步说:「进来啊!」
江如瑛戒慎戒惧地问:「这是哪里?」
「我住的地方。」他说得理所当然,口袋里的钥匙叮当作响。
她倒退一步。
「妳可以不进来,明天我去妳学校找妳。」他完全吃定了她。
江如瑛只觉得世界在她脚下一吋吋粉碎!她呆若木鸡地跟了上去,徐浩男搂住了她的腰,在她颊上亲了一下。
他住在二楼,打开大门,二十几坪的房子只有他一个人住。
屋内不甚整洁,到处是他的脏衣服,但是看得出来他环境不错。
他没有亲人吗?她纳闷着。
徐浩男将衣服捡起来,统统丢到角落,拉着江如瑛坐到沙发上,将脸低了下来。
江如瑛心慌意乱地避了开去,不敢看他,想了一个躲闪的借口:「屋子好乱,我帮你收一收。」
他不置可否地往椅背一靠,点起一根烟,看着她在屋内忙碌。
她拿扫帚把屋里扫了一遍,问:「有没有拖把?」
他站起来,从浴室丢了一条毛巾给她:「只有这个。」
于是江如瑛跪在地上,将客厅擦得干干净净,一尘不染。
她做这些事时是非常专心的,她需要藉由劳动来忘记他带她来这里的不安。尽管如此,她依旧感受到那两道随侍在侧的灼人目光。
徐浩男看着她认真的小脸上泛着汗水,一股莫名的冲动又猛然出现了。
他拉起她,低头就是一吻,有点粗鲁、有点狂野,在吸吮完那两片柔软的唇瓣之后,撬开她的牙关,将舌头探了进去。
不!不要!江如瑛无声地吶喊着。
但她四肢无力、头上发昏。
徐浩男双手拉起她塞在裙腰内的衬衫,伸到衣内,肆意抚摸。
她终于推开了他:「我流了好多汗,身体一定很臭,你不会喜欢的,不要......」
他把她又拉进怀中,邪里邪气地附在她耳边说:「等一下要流的汗更多,这一点汗算什么?」
「不......」
徐浩男半拖半抱地将江如瑛拉进房去,客厅的灯光洒落在江如瑛迷惘无助的脸上,徐浩男只觉得这把火快把他燃烧殆尽了。
他不是一个有道德观念的人,他也不以为这样强迫一个女孩子是不对的。他想,她都已经是他的人了。
他只知道他要的,他不会放手。
他喜欢看她小可怜的模样。
徐浩男将她压在床上,熟练地解开两人的衣物,胸膛贴着她略微起伏的胸脯;她张舞着两手推拒,他不喜欢女人在他想亲热时抵抗,捉住她两只手腕定在她头顶上。
这下子没了阻力,徐浩男另一只空着的手随意悠游在江如瑛发着抖的躯体上。
汗水濡湿了他鬓边长发,他粗声喘着气,吻着她的脸、她的脖子、她易感的胸口。
她不抵抗了,彻头彻尾地放弃了。
江如瑛咬着下唇,强忍不让泪水流下:她不能阻止他占有自己,但心是她的,他如何也夺不去。
这样的想法令她好过一些。
事情的结束后,江如瑛遮遮掩掩下床把衣服穿好,徐浩男只是靠在床头看着。
她不奢望他会载她回家,她书包里有钱,可以搭车。
就在她背起书包,打开客厅大门的时候,背后传来他的声音:「我送妳回去。」
不是请求,而是命令。
徐浩男已套上长裤,正要把衬衫穿上,脸上平静静的,只有微红的脸色透露出一丝残留的激情。
走下楼去,发动引擎,一个娇狠的女声从不远处朝他大叫:「徐浩男!你又搞上别的女人了!」脚步声追过来。
徐浩男低声骂了一句,头也不回,风驰电掣地往另一头飞驶而去。
那女孩在后头大骂不休,还不甘心地骑车猛追。但他的车子性能好,技术又高竿,两三下便将她甩了。
「臭三八!想追到我,再练个二十年吧!」徐浩男仰天大笑。
***
当江如瑛发现该来的没来时,这打击使她几乎要发疯了!
徐浩男常常在她下车的地方等她放学回家,然后载着她回他住的地方。
她怕他到学校去找她,只好每次都乖乖地跟他走。
现在可怎么办?江如瑛急得如热锅上的蚂蚁,不知道要找谁倾诉。
肚子要是一天一天大起来,她是宁可死,也不愿面对众人的羞辱。
星期天她拨了通电话要和邱文珊商量;除了邱文珊,她不知要向谁说。
「喂?」
听到邱文珊的声音,她突然胆怯起来,像手里抓着一条毒蛇般,急忙挂下话筒。
不行!她没有勇气和文珊说。
江如瑛想起远在美国的母亲,忽然间孺慕之情涨满胸臆,屏着气,拨着牢记在心的一串数字。
那厢接通了。
「喂,我是陈英玲。」
有一口气堵在胸口,江如瑛哽着声叫了出来:「妈!」
「如瑛?」陈英玲惊喜交集。「是妳!」
「妈!」她忍不住哭了起来。
「怎么了?别哭!」
她抽抽噎噎地泪流不止。
「发生什么事情?妳跟妈说,别一直哭啊!」
「我......我......」
「是哥哥欺负妳吗?」
「不是。」
「那是爸爸骂妳?」
「不......不是。」
「考试考坏了?那没关系,不要把自己逼得太紧,身体要紧。妈妈不在妳身边,妳要照顾好妳自己。」
陈英玲因为不能好好照顾两个孩子,一直心存歉疚。上一代的离异,造成下一代的悲剧;她知道儿子江仕豪变得离经叛道,十足的小太保一个......她何尝不想亲自照顾他们,可是监护权在江志明的手上,她有心无力呀!
每年她会回来看他们兄妹几次,起初江仕豪年纪还小,肯亲近她,临走时还哭着拉住她衣角,不让她走,惹得她涕泪沾襟。曾几何时,他一年比一年高大,也一年比一年冷淡,陈英玲终究失去了做母亲的尊严。
只有女儿江如瑛,还是如童年一般与她亲昵。
「妈回来好不好?」江如瑛唯一的希望全寄托在母亲身上。
「这么想妈?」
「妈,如果妳不快点回来,我......妳就再也见不到我了。」江如瑛低泣。
陈英玲大吃一惊:「发生什么事?如瑛,妳好好说,别吓妈。」
「我......我怀孕了。」
这颗天外飞来的炸弹把陈英玲炸得脑中昏乱,紧抓着话筒,手心出汗:「如瑛,妳怎么会怀孕?」
江如瑛吞吞吐吐地把事情的经过说了一遍。陈英玲既惊且愧,更多的是悔恨!如果她极力把两兄妹的监护权争到手,由她亲自抚养他们,哪里会生出这许多事来?
现在好好的一个女儿给毁了,做母亲的心中有如大把刀子在寸寸碎剐。
陈英玲恨不能插翅立时飞回女儿身旁,但这是眼前办不到的事情,她按捺下焦急如焚的心情,先安抚住不安的江如瑛:「如瑛,好女儿,听妈说,这不是妳的错,妳不要怕,妈立刻回来和妳爸谈这件事。」
「妈,妳不要和爸说!」江如瑛真个怕极了。
「别慌,妳先不要和妳爸说妳怀孕的事,等妈回来。妈不会让妳爸骂妳的,如果他敢对妳怎么样,妈和他拚命。」
「妈......」
「妈马上订机票回台湾,如瑛,妳要乖乖听妈的话,不要胡思乱想,妈马上就回来,如果那个徐浩男再来找妳,妳不要理会他,这几天妳就跟学校请假好了。」
「妈......」泪水不停歇地滑落,彷佛没有流完的一刻。
「如瑛,妳别怕,妈妈马上去订机票,很快就回去了。一切有妈,妳放心。」
江如瑛慢慢放下了电话,脸上泪水未干。
妈要回来。她这么告诉自己:没事了,妈会解决一切的,从此以后,我再也不用担心了。
她从此可以脱离徐浩男的魔掌了。
江如瑛不禁流下欣喜的眼泪。
就在这时,门铃一声急似一声地响了起来,她吓了一跳!是谁来了?
躲在帘后偷偷向大门口瞅了一眼,一个长发垂肩、穿了一身红衣红裤的女孩子正猛力揿着门铃,见没人来应门,锐声大叫:「江如瑛,妳给我出来!」
这个女孩子好似曾在哪儿见过......江如瑛苦苦想了好一会儿。
女孩又继续大叫:「我知道妳在家,别想躲,妳给我出来。有种抢别人的男人,没种见人是吗?」
这粗俗的口吻勾起了江如瑛的回忆,她想起来了,这女孩不就是那个曾来过家里的阿美吗?
阿美见无人响应,大骂:「好!妳不出来是吗?我进去找妳。」
她手脚俐落地攀着铁栏门,爬上了门顶,翻身而下,快步跑过庭院,来到门前,「碰碰」地拍门叫嚣。
「江如瑛,妳给我滚出来!我今天非找妳算这笔帐不可,居然敢跟我抢浩哥,妳给我出来说清楚!」
江如瑛缩在窗边,这天降之灾来得太突然,令她战栗惊慌。她的世界里一向只有书本,徐浩男的出现令她的天地一下子变了色,此刻又多出来一个凶神恶煞,她完全不知道该如何去应对。
「妳给我出来,我知道妳在家!」阿美破口大骂。
江如瑛哆嗦着,心中暗暗祈祷:快走吧!快走吧......
眼见没有响应声,妒火狂烧的阿美抓起一块大石头,往窗子一砸,玻璃碎了满地。
江如瑛尖叫一声。
阿美从窗户破洞伸手进来开了窗,跳了进来,一下子找着了江如瑛,揪着江如瑛的衣领口,粗鲁地拖她起来。
「妳别装这副千金小姐样,我知道你早就跟浩哥睡过了,浩哥他亲口跟我说的。」阿美恶霸的脸,三分妒恨,加上七分凶狠。
「妳......想干什么?」江如瑛虚弱地问,挣不脱那双纠缠的手。
「我来教训妳,要妳别想跟我赵欣美抢男人。」啪啪两巴掌,沉重得令江如瑛头晕眼花。「说!以后绝不跟浩哥在一起!」
「我没有......」江如瑛欲哭无泪。
「没有?浩哥都说了,妳还说没有?」阿美压根儿不信。在她脑子里,徐浩男的风流,全是外面那些不要脸的女孩子来勾引他,江如瑛就是其中之一。
这次她会找上江如瑛,是因为她在徐浩男公寓等他,要他放弃和别的女孩交往。徐浩男早受不了她的跋扈专制,也不肯跟她好好谈,冷冷刺了她几句。她是一冲动就制不住自己的人,一证实徐浩男另结了新欢,立刻拋下了徐浩男,骑车冲到江家来找江如瑛算帐。
「说!妳以后绝不再和浩哥在一起!」
止不住的泪水,纷纷坠落在江如瑛的衣襟上。
阿美还抓着江如瑛的双肩摇:「妳说!妳快说!」
「阿美!」一个男人大喝。
徐浩男赶来了。
阿美莫名其妙地找上门来要他和别的女孩分手,然后又怒气冲冲地夺门而出,他就知道她一定是来找江如瑛了,连忙骑摩托车追了上来。
认识阿美也不是一天两天的事,对她的火爆脾气,他知之甚深。谁惹了她,非把对方拆了不可的!
果不其然,江如瑛脸上红红的掌印就是她的杰作。
「妳闹够了没?」大步上前,将江如瑛拉到他身边。
这维护的亲密姿态更加火上添油,阿美的眼睛瞪得快冒出火来了。
「徐浩男!」她冲上来猛搥他的胸。
他抬臂一挡,推开了她,大喝:「妳干什么?再闹我就不客气了!」
「你护着她,你以前从不护哪个女人的。」
「臭女人!要妳管!妳趁早别在这儿闹事,再胡来别怪我对妳不客气!」他真动火了。
突然背后一只手抓住了他衣衫,回头一看,只见江如瑛脸色白得吓人,身子一斜,往后便倒;他及时抱住了她。
「我想吐......」江如瑛干呕起来。
他将她横放在沙发上,递个垃圾筒给她,呕了一阵,什么也没吐出来。
看得阿美更加火冒三丈,曾几何时,徐浩男会照顾人来着?
「徐浩男,你真的爱上她了?」
徐浩男回过头来,鄙夷的脸色彷佛在说:妳说这什么鬼话?我徐浩男会去爱上女人?
「你说话啊!」
「说什么?赵欣美!大家玩玩就算了,妳不是那么不上道的人吧?」
「浩哥,我好爱你的。」
「爱?一斤值多少?」他冷哼一声:「妳情我愿,当初是妳来贴我的,可不是我去追妳,大家总算是玩过一场的,最好好聚好散。」
脑子晕眩得很,仍是想吐,江如瑛伏在沙发上,一字一句听得分明,心冷了半截。
他是这样一个凉薄的人......
「我不要!浩哥,让我待在你身边,我不要离开你。」阿美扑上来抱住他。
徐浩男硬生生扯开缠缚的手,喝说:「告诉妳!我从来没喜欢过妳,妳最好别再来纠缠我,否则我要妳好看!」
阿美仍是不肯死心,苦苦地叫着:「浩哥,你爱我的,你只是被这个女孩子给迷住了。你仍然爱我的。」
「爱你妈个头!」
以往两个女孩子为他争风吃醋是稀松平常的事,但现在他再也无法冷静下来,阿美的痴缠令人打心底厌恶。
江如瑛还伏在沙发上,脸色苍白。
「妳怎么样了?」
江如瑛极不舒服,不想说话,额上直冒冷汗。
「我抱妳进去休息。」说着,俯下身要抱她起来。
阿美冲过来,一脸怒气:「浩哥,你不要抱她。」
徐浩男真火了:「他妈的!我警告妳,不要再出现在我眼前,惹火我,小心妳的小命!」
「你不会的!你爱的是我!」为爱迷惑的女孩永远沉溺在玫瑰色的世界中。
一声清脆的巴掌打醒了阿美编织的情梦,他下手毫不怜惜,瞬间阿美左脸已肿起老高。
「你打我?」她睁大眼,不敢置信。
「打妳又怎样?趁早给我走!再来这一套死缠不放,我不会对妳客气!」他无情地丢下这几句话。
江如瑛忍着想作呕的感觉,四肢冰冷。
他倾身要抱她,虽然百般不愿,江如瑛却不敢违拗,这段时日,她已养成臣服在他威喝之下的习惯。
「徐浩男!」阿美仍叫着。
他没回头,连甩都不肯甩她一眼。
这种轻蔑的态度促使她发狂了。
不知从哪儿拿来了一把刀子,阿美双手握刀,从背后冲过来,一刀刺在他腰际上,突来的剧痛令他一下子松了手。江如瑛摔在地上,腰背受到震荡,痛得她大叫一声。
他回转身,惨白的脸色好吓人,阿美松了手,刀子就插在他腰上。
「我......我不是故意的......」她着了慌,完全不知所措。
她只是个十七岁的无知少女。
他颤巍巍地伸出手,阿美以为他要抓她,吓得尖叫起来。
「不......不要......」她冲出大门。
眼睁睁看着她奔逃而出,他亦无力喊她回来。腰上的伤口阵阵剧痛,每一动,就有如万针穿刺。
「啊......」江如瑛躺在地上,抱着肚子呻吟。
他忍着痛膝行过去,只见她苍白的脸上冷汗直滴,摔了一跤竟会使她痛苦如斯?
「妳......妳怎样了?」连说话都成了一种酷刑。
「好疼......我的肚子......」
眼前他连自保也不能够,更别提能救她了。
拖着膝,他找着了电话,按了一一九,咬着牙忍痛说:「喂!这里是XX路二十五号,有人受伤......」
眼前一阵金星乱冒,手一软,话筒落地,整个人坠入无边无际的黑暗之中。
第4章
「浩男。」
宋浩男回过头,额前短发披覆下来,一双淡漠有神的眼睛流转生辉。
高而挺拔的身段,潇洒自若的举止,以及那不容人忽视的强烈自信,不管走到哪儿,宋浩男永远是人们眼光追逐的目标。
叫他的是一个婀娜的女郎,入时的装扮、合宜的礼节,恰如其分的化妆,配上精致的五官,李湘文是个标准的都会美女。
李湘文掩上了他手中的卷宗,依偎在他怀里,撒娇地说:「怎么还在看公文嘛?人家等你好久了。」
宋浩男看了看腕上价值不菲的男表,有口无心地说:「哎呀!十二点多了,怎么搞的?我竟然忘了时间。」
「你呀!只要一工作起来,就好象六亲不认,连未婚妻的午餐约会也拋在脑后了。」
宋浩男真的是个工作狂,只要在他手下做事的人都知道,他是那种工作起来像个拚命三郎的男人;凡是跟随他的,都要有随时赴战的心理准备。
但是虽然累,宋浩男确实有他得天独厚的商业天分;他目光敏锐,洞察先机,组织能力极强,凡事敢赌。
事实证明,他是个有实力的男人。
在他领导之下,宋氏企业已逐渐在电子尖端科技方面占有国内外一席之地。
前些时日,他只身前往美国和该国电子科技第一大集团洽商,凭他本身的丰富学经历和卓越的口才,说服了对方提供技术指导,替宋氏带来了一笔可观的财富。
谁都知道,宋志豪对这外头生的儿子格外青睐,近几年来,慢慢地将事业移交给他。
宋志豪是出名的风流人物,到处都有他的外室,他的私生子女也多。
富豪之家的恩怨特别复杂。
而宋浩男是其中耀眼的一颗星。
「湘文,别闹。」
原来她拈起了他打得笔挺的领带,撩着他的脸玩。
她嘻嘻一笑:「谁叫你不陪我吃饭,我等了你半个小时,一直等不到才从餐厅赶过来的。」
「我忙嘛!」
「忙也要陪我吃饭。」
他认识李湘文两年了,是在一次宴会上认识的。李湘文的父亲李振豊是个大富豪,在生意场上与宋氏多所往来。李湘文一见了他,就迷上了他不羁的外表和性格。
宋浩男是个花名在外的男人,李振豊本来不愿女儿和他交往,但自从他和李湘文交往以后,就把以前的花花草草全断绝了,这才放心让他们在一起。
李湘文念过几年洋书,思想较为开放,和宋浩男这个浪子在一起,很快就有了亲密关系,两人也就顺理成章地订了婚。
郎才女貌,在那时还引起不小的轰动。
不仅是因为两人如金童玉女,更代表两大企业的结合。
「浩男,上次我看中的那件婚纱,你喜不喜欢?」
「喜欢。妳挑的,我都喜欢。」
「那我把它订下来好不好?」
「成成成!」
「哎!不行不行。」
「又怎么了?」
「你还没决定婚期呢!」
「噢,最近不行,公司正准备到海外设厂,我得常常往国外跑。」
「哼!你整天就只知道工作。」
「小宝贝,我这也是为妳在努力呀!」
「人家不管啦!我要你陪我去巴黎看婚纱。」
「行!等我工作比较闲时,我再陪妳去。」
「你哪次不是这么说的?上次你也说要陪我去欧洲玩一个礼拜,结果还不是黄牛了──」
她突然住了嘴,因为他用吻堵住了她滔滔不绝的抱怨。
李湘文红着脸,微微发喘,腻在他怀中,磨磨蹭蹭:「讨厌。」
他拉她起身,搂着纤腰:「吃饭吧!」
***
台北的梅雨老下个没完没了,使人心情也跟着一落千丈,处处泥泞水泽,出个门多所不便。
宋浩男下午本来有个约会,因对方临时来电,另订日期商谈合约事宜,所以多出了几小时的时间。
他突然觉得想到外面走走,绑在公司里太久,他已许久不曾出外透透气了。
交代秘书之后,他开着跑车溜上街道。
下午上班时间,又是雨丝纷飞,路上没什么车,他悠哉地一路慢慢开;看到路旁的咖啡屋,忽然想进去坐一坐,独酌一番。于是停下车,不避雨丝,快步跑进店里。
服务生引领他在一角坐下,店里流泄着钢琴协奏曲,冷冷乐音洗涤焦烦不安的情绪,叫来一杯曼特宁咖啡,浓香缕缕钻入鼻中。
隔桌客人在细声讨论看画展的心得,两个女孩年纪很轻,大概还在念书,脸上有点淡淡的书卷气。
他不经意地听着她们评论画作优劣。他主修企管,对于艺术所知不是很多,听着也是茫茫。
那两个女孩忽然转移目标,朝他偷偷观望起来。
他丧失了再待下去的兴趣,付账出门。
他突发兴致,想沿街走一段,于是没去开车,就顺着街道慢慢踱步。
走了一段,瞥眼间橱窗内有一幅画吸引住他的脚步,那是一幅郊外风景,疏疏落落的几棵树和一片苍茫的深邃的蓝天。
宋浩男跨步走进去,门上的串铃「叮铃、叮铃」清脆的响叫,服务人员立刻朝他点头微笑,做了个欢迎的姿势,请他慢慢参观。
画廊内有几个人在观画,宋浩男一进来,便招来他们注目的眼光,以用那种欣赏名画的心情在观赏他。
他早已习惯成为众人眼光的焦点,仍慢条斯理而自在地在每幅画前伫立片刻。这个画家画的多是风景,画里的一角总有一个小小的男孩子,由于搭配得宜,并不突兀。
「先生,您喜欢这幅画吗?」画廊主人上前招呼。
积多年经验,他看得出像宋浩男这等气派的男子,出手很阔绰,是做生意的好对象。
「还不错。」他随口响应。
「这位旅美画家,在美国她的作品得到相当大的好评,曾经在美国各大城市巡回展出过。这是她第一次回国开画展,您瞧,廊内许多作品都已被订走了。」
确实,不少画作旁贴了一张写着「XXX订」的小纸条。
画廊经理在一旁絮絮为他解说每一幅画,宋浩男只是纯粹喜欢这画家的画风,对于其它并不多感兴趣。
「这画家叫什么名字?」他随口问问。
「她叫江如瑛。」
这意料之外的答复大大震动了他。是她!竟会是她!
不料在台北一隅,他又再度和她相逢了。
他淡淡地以闲谈口吻打听她的消息:「哎呀!想不到她竟然回国开画展,也不通知我这老朋友一声,真是太不够意思了。」
「先生和江小姐是故交?」
他露出一抹意味深长的微笑:「是啊,许多年没见了,不知道她现在过得可好?你们画廊主办她的画展,应该有她的联络电话或地址吧?方便给我吗?我想和江小姐叙叙旧。」
画廊经理露出为难的神情:「真是很抱歉,我们不能轻易把画家的地址电话透露给外人知道。」
「这样啊──」他做出无限失望的模样:「那真是太可惜了,老朋友近在咫尺却不能相会。」
宋浩男掏出西装内袋的皮夹,抽出几张千元大钞,塞给画廊经理,随手指了两幅中意的画作,说:「请把这两幅画送到这地址,这是订金。」递了一张名片给经理。
经理见宋浩男出手大方,一口气就订了两幅画作,问也不问价格,又是这样一派潇洒自若,觉得不替他做点事,心下不安。
「宋先生,这样吧!我替你将你的住址电话传达给江小姐知道,由她来和你联系,你看如何?」
宋浩男笑了笑。
要是她知道他在找她,那他还见得着她人吗?
「我想给她一个惊喜。」
「那......我就没办法了。」经理爱莫能助。
「能不能请问你......江小姐常来这画廊吗?」
「对了!她明天下午会过来看看,顺便讨论一下交易的事情。」经理雀跃的,总算有了一个皆大欢喜的结局。
「那真是太好了。」宋浩男欢然大笑,倾近身子:「能不能请你暂时保密,别告诉她我要来,我想给她一个惊喜。」
他暧昧的语气姿态,令经理产生了天马行空的遐想,会意地带着了然的微笑点头。
他以为这是一对久别重逢的情侣所玩的游戏。
「当然,当然,我不会向江小说的。」经理挤挤眼。
***
江如瑛从出租车下来,小心避开地下的水坑,踏上湿湿的红砖行人道;丝丝小雨飘在发间,她拿起皮包遮在头上,快步闪进骑楼。
她抬起瘦而白皙的手腕,纤纤五指顺一顺头发,长及肩下的一把柔丝垂在背后。江如瑛低眉敛目,宁静安然的神态和喧嚷的街道格格不入。
抬头正好面对着橱窗内她的作品,看着画中小小的男孩,不自觉露出一抹微笑。
推开门,「叮铃叮铃」的风铃声不大不小吸引了经理的注意,转头看见她,满面堆笑迎上。
「欢迎欢迎,江小姐。」
她环顾一下室内,不少作品已贴上售出的卷标。
「陈经理,看的人多吗?」
「江小姐一看就知道,大部分的大作都已被订走了,可见妳的作品受到许多人欣赏呢!」
自己的作品受人青睐,江如瑛当然是高兴的。当初她本不想回来办画展,若不是她的好友许思云力邀,她根本不会回台湾开个展。
这画廊是许思云的许多兴趣之一,冲着许思云的面子,她才踏着畏怯的脚步重回祖国。
一切都变得和以前不同了,高楼林立,一栋比一栋高;浓浊的空气让她咳了好几天,出门一趟回到家,脸上可抹下一层灰。
住在外国久了,她竟有点不习惯祖国的怀抱。但是这几天往南下走,使她好过些。
「我只是看看,没什么事,一切由你们画廊负责。」
对于画画以外的事务,她确实一概不知。在美国,有母亲为她打点;台湾的展出,则由许思云负责。
这么多年来,她只习惯拿着一枝笔、一块水彩盘,尽情涂抹画布。
她一直怕见人。
「你忙吧!不用招呼我,我看看就走了。」
经理似乎有什么话要说,却又闭口不言,令人好生奇怪。
会不会是生意上的事?她猜。
但这方面她不懂,她既将作品交给许思云,就完全托付她,她很信任许思云的为人。
绕了一圈,江如瑛打算走了,经理看出了她意图,忙上前叫住她:「江小姐,再坐一会再走吧!」
她笑着摇摇头,婉拒了他的好意:「不了!我想先走了。」
此时,一阵轻盈稳重的脚步声走到她身后,一束沾着露珠的玫瑰花束忽然出现眼前,浓甜的花香沁人心脾,然后是一个低沉悦耳的男子嗓音:「送给妳,美丽的小姐。」
听到这个声音,江如瑛全身一震,猛然转头,迎上一对湛然有神的眼睛,整个人因惊惧而僵硬。
「宋先生,你来得正好,江小姐刚要回去呢!」经理为两人差点错失,松了一口气。
「那我来得正是时候喽?」宋浩男伸出右臂,自自然然地将纤腰搂进怀中,彷佛那是理所当然的事,露出有礼的一笑:「陈经理,多谢你,我和江小姐先走了。」
陈经理也微笑响应。宋浩男和江如瑛站在一起,就有如一幅赏心悦目的图画,看得人心旷神怡。
他有力的臂膀挟着怔直的她离开了画廊,旁人看来,这是一对热恋中的情侣。
一走出门外,江如瑛突然生出一股反抗的力量,用力挣脱他的怀抱。
刚才她实在太惊讶了!想不到十多年后,她会再遇上他。见到他的那一刻,她的脑中是一片空白,完全失去反应的能力。
是的,她早知道自己不该回来的。
他无礼而赤裸的锐利眼神,不客气地往她窈窕的身子上逡巡,毫不掩饰内心的想法。
她变得成熟而具有风韵,清秀的五官因长期浸淫绘画而更显灵动脱俗,简单合宜的亚麻洋装,自然不经修剪的柔细秀发,和以前那个畏怯羞涩的中学生大不相同。
「好久不见了。」他的眼睛透出浓厚的兴味。
她知道自己该当做若无其事,和一个陌生人打招呼一样响应他,以表示她早已忘了这个人,但她无论如何做不到。
她偏过头去,不肯看他。
「十几年了,没想到我们还能再见面。妳变得漂亮多了。」最后一句话,由他口中吐出,含带别样的魅惑。
视线落在她嫣红的嘴唇上,起了他尘封已久的回忆。他曾经无数次为所欲为亲吻过这张小嘴,现在想来,仿如昨夜一场旧梦。
「这么无情?妳不会不认我吧?我是宋浩男,也就是以前的徐浩男──妳的旧情人。」
「住口!」
她自持的冷静完全崩溃了!为何他能像谈小猫小狗一样将那件令她痛苦的往事轻易说出?那不在乎的口吻,重新揭开了她好不容易结痂的伤口,将它撕得血淋淋的。
看到她激动不安,宋浩男彷佛回到江宅初识江如瑛的那段时光。哦!变的只是她的外貌,内心她仍是以前的江如瑛。
不行了!再和他相处下去,她会失去控制的。
江如瑛突然发现自己不知何时竟抱着他送给她的那把花束,将花向前一塞,扭身就跑。
不出几步,宋浩男追上她,挡住去路。
「妳很怕我?」
「走开!」
「我们才刚见面,妳就这么走了,这太无情了吧?一起喝杯茶吧?」
「我不想和你喝茶。」
她绕过他身子,但他快捷地再次阻挡住她。
「如瑛!」他低低呼唤她的名字。
「别叫我!」她受不了了。
「好歹咱们相识一场,妳就陪我喝杯茶也不会损失什么,是不是?」他软语央求。他是那个徐浩男吗?以前的徐浩男残忍、粗暴、无情,毫无道德节操可言;现在的他衣着入时而有品味,举手投足优雅而带着强烈的自信,态度是有礼斯文的,甚至连姓氏也改了。刚才她听见画廊经理称呼他为「宋先生」。
「我知道我以前对妳做了不可原谅的事,但事过境迁,妳不能原谅我吗?」
「你不要再提了,我不想听!」江如瑛难堪地别过头,恨不能钻进地洞中把自己埋起来。
「这么多年来,我一直想找机会跟妳说一声对不起。那年我进了医院醒来之后,突然醒悟了自己的所作所为是如何深深伤害了妳,我去找妳,却发现妳已经离开家,不知去向了。妳父亲将我赶出来;到妳学校,妳也办了休学,不在那儿念书了。这分歉疚一直深埋在我心底,让我再次遇上了妳,这是上天赐予我赎罪的机会,如瑛,我要向妳说声对不起。」
谦卑的话语、诚恳谆挚的态度,宋浩男用他全部的身心,祈求江如瑛能说出一句赦免他的罪行的话。
迎上他热烈求恕的眼神,她心中不禁茫然:真的?真的可以相信他的改变?时间真的可以使一个玩世浪子蜕变成一个至诚君子吗?
别轻易相信他。脑中的警钟提醒着她:别上当,妳还记得当年他是如何以蛮力强占了妳,又如何以卑劣的手段迫使妳不得不顺从他的欲望吗?
狠一狠心,装出最冷漠无情的姿态,江如瑛冷冷地说:「你再怎么花言巧语,我也不会再相信你的谎言,请你让路,宋先生!」
「妳真的不肯原谅我?」他的表情彷如坠入无边的深渊,深深的绝望似淹没了他。
她别开脸,软心肠的她不能承负他一脸无辜求忏的悲伤。
「是我对不起妳,妳不原谅我是应该的。」他幽幽地吐一口气:「伤害已经造成,不是一句对不起就能挽回的,但这始终是我这辈子最不可原谅的罪过。如瑛,这些年妳过得可好?」
如何能好?他带给她一场永无休止的恶梦。即使多年以后,每回的午夜梦回,她仍会带着满身汗水惊醒过来。
即使远渡重洋,他的身影仍飘洋过海尾随在她身畔不去,彷佛是一场永不散场的梦魇。
「看样子妳是决计不会原谅我了,这是我早预料到的结果。妳要上哪儿去?让我送妳一程好吗?」
「不用了,我自己叫出租车。」她谢绝和他有任何接触。
「请不要拒绝我的诚意,让我有机会为妳做一点事,以补前愆,好吗?」
「真的不用了。」
他略略含忧的英俊面孔足以令任何女人为之心软心折。
江如瑛迟疑了一下子。
「请妳。」他趋前,怀中的玫瑰甜香软化了她的心。
让他送一下吧!不久她即将返回美国,不会再与他相逢了。
有那么一点点,江如瑛相信他是真心悔悟了。
她终于犹疑地点点头。
他大喜过望,忘情地执起她的手摇撼:「谢谢妳。」
一抹绯红迅速袭上她的脸颊,太久的时间她不曾让男人这般对待,徐浩男一直是她唯一有过肌肤之亲的男人。
他尴尬地忙松开手:「对不起,我太兴奋了。」
「没关系。」
他沉吟一会儿,递过那束花:「妳愿意接受一个罪人诚心献上的花吗?」
她想了想,慢慢伸出手去。
他绽开了一抹欣慰的笑容:「请上车吧!」
***
回到一人孤栖的家中,冷清清,悄没声息,扯下领带,扔在沙发椅背上。
没扭亮灯,外边的灯火映像进来,没多久他已习惯了黑暗中的一切,一点星火中,白色烟雾冉冉飘散。
坐在黑暗里,宋浩男静静想着今天下午的事。
乍见江如瑛的那一剎那,他真是有些惊讶的,昔日的黄毛丫头已蜕变成风韵迷人的成熟女人了。他依稀还记得两人交缠的身躯所点燃的热力,以及她僵硬的身体索然无味的反应。
怎么过了这么多年了,他仍念念不忘?
湘文比起她来,远为热情,每当搂着那具玲珑的胴体,总能引发他的渴求。
但那也只是那时罢了!事情过后,只要湘文不来找他,他也不会想和她再耳鬓厮磨。
现在他名下管理宋氏许多企业,每日行程排得极是忙碌,光忙着打理公司,就颇令他分身乏术,以往的风流艳史也因和湘文婚事底定而收了个干干净净。
截至昨天为止,他本以为今生的伴侣就是湘文了。但如瑛的出现,却打乱了他原先的计画。
真的要娶湘文吗?
对女人一向采可有可无心态的他,此时摇摆不定了......
一旦真娶了湘文,如瑛就成了碰不得的烫手山芋。但他自一见如瑛之后,心里就老惦着她。不是爱情,他宋浩男从不爱女人的,只有女人爱他。
或许是如瑛坚拒无视于他存在的态度,让他不能平衡吧!他想。
电话铃声此时响起,他拿起话筒。
「喂?」
「浩男吗?你今天下午去哪儿?我去找你,张秘书说你出去了。」娇媚的声音自那头传来。
「我出去走走。」
「怎么不叫我?」
「临时想起嘛!怎么,找我有事?」
「人家本来拿喜帖要给你挑的,结果你不在,好扫兴。」
「别生气,好不好?」他柔声哄她。
「下次你一定要陪人家去。」
「一定一定。」
东拉西扯了半小时,连他也不知道和李湘文谈了些什么。总之李湘文的兴趣不外是时装、美食、娱乐。
宋浩男的本领不只展露在商业领域上,擒服女人心更是他的拿手绝活。
翻阅开发新厂的计画案,他却一反常态发了好久的呆,白色纤瘦的影子一直浮现眼前,他自问:怎么了?平常在商场上斩戮杀伐不动声色的他,竟会为了这么一点小事烦心,这太不像平日的宋浩男了。
无论如何,先把李湘文安抚住了再说。不过,对于江如瑛他亦不愿放手。
对他来说,向来只有他不要女人的,没有女人不要他。
江如瑛绝不能成为唯一的例外。
***
「妈!」江玄蹦进江如瑛房中。
抬头看看时钟,时针指着十二点多,江如瑛爱怜地凝视儿子红润的脸蛋,半嗔半责:「这么晚才回来?」
江玄伸开双臂,用力搂了她一下,笑嘻嘻地说:「不晚哪!才十二点多。」
「又去跳舞了?」
「妈咪英明。」
「真有你的!才来台北几天,大街小巷全被你摸透了。」
江玄有用不完的精力,这次江如瑛来台北开画展,不甘寂寞的他也向学校请了假,跟着母亲回到台湾。
外表俊逸、身材高大的江玄一点也看不出是个十二岁的孩子,从小受西方教育的他,行为开放,什么玩意都会一手,对跳舞更是拿手,一回到台北,便急着找舞厅跳舞。
他对台北的印象不错,虽然拥挤了一点,眼中见来却事事透着新鲜,尤其爱上了形形色色的小吃摊子。每次跳完舞,他就往不同的摊子钻进去大快朵颐一番,吃得他乐不可支。
「妈,妳要不要一起去跳舞?」
江如瑛失笑:「妈很老了,不像你们年轻人那么有活力。」
江玄大大不以为然:「妳才二十八岁,三十不到呢!哪里老了?上次家长会,妳出现在我们班上,Mrs. Smith还以为妳是我姊姊呢!」
Mrs. Smith惊讶夸大的表情至今她印象鲜明:「妳真的是他妈妈?太年轻了。」
有几个女孩子在十五六岁时就成了未婚妈妈的?她的笑容有一丝辛酸。
在待产室经过了十多个小时的阵痛,不知道流了多少汗,汗水将宽大的孕妇装浸湿透了,她用力地想把孩子生下来,嘴唇被她咬得鲜血淋漓,嗓子都叫哑了。
她没有跟江玄说,当初外婆要她打掉他,若不是医生说她腰背受到伤害,身体又太弱,打掉孩子恐怕会造成终生不孕,这个世界上可能就不会有他江玄这么个人了。
所幸他平安地出世了,而且长成了活泼健康的大男孩,外婆也逐渐接受了他。
至于那段往事,似乎也随风消逝了......
早知道,她不该回台湾来的。
想起下午和宋浩男不期而遇,她的脸色一下子黯淡下来。
为什么上天总是不肯站在她这边?
他依旧英俊、依旧潇洒,比以前更具成熟男子的魅力;看他的言行穿著,不再是以前那个不学无术的小混混了。
但是就算他如今功成名就,又能改变过去他带给她的伤害吗?一句对不起,并不能还给她一个清白的过去,她真的被伤得太深了,深到她再也不敢接受亲人以外的爱。
但她真的很爱江玄,她十月怀胎生下的儿子。他的出生虽然不受期待,可是江如瑛强烈的母爱使她全然忘怀他的由来。
如今,宋浩男找到她了,他是否会发现江玄的存在?江如瑛最忧心的就是这件事。
不!不能!
现在平静的生活是她努力许久才掌有的,不能任他再度摧毁。
看来只有快点离开台湾了,画展的事别管了,她相信思云会将一切处理妥当的。
「江玄,妈想尽快回美国。」
江玄睁大眼睛:「好好的,干嘛这么快回去?妳的画展不是还有两个礼拜的展期吗?」对于展出事宜他有一些了解。
她怎么能说是因为怕他的父亲找上门?只能搪塞着:「太久没回来了,我住不惯。」
他搂住她的右肩,像个小男人般拍胸保证:「不会的,妳整天躲在家里,哪儿对妳来说还不是都一样,好歹妳也得待到画展结束啊!妳要是无聊,我带妳出去玩好了。」
「你带我出去玩?」真是孩子话,究竟谁在台湾待得久?
江玄看出她的疑问,青春洋溢的笑脸充满十足的朝气:「妳可别小看我,我可是利用这几天跑遍了大半个台北,妳已经十多年没回来了,肯定没我熟。」
她拧拧他挺立的鼻子,笑说:「小鬼,取笑你妈。」
他摊摊手:「不是我瞧不起妳,妈,妳也实在是太封闭了,在美国时,除了为画画而出门,妳简直就是足不出户,这样对健康是有害的。」
「我不像你,我已经......」
「走不动了。」他白着眼接话:「妳要是这样一直暗示自己是个老太婆,当心妳真的会提早衰老哦!」
「老了,我有你啊!」有了儿子,她真的心满意足了。
江玄收起玩笑,脸色一正,口气严肃地说:「妈,爸过世这么多年了,妳难道没打算再嫁吗?」
这句话简直刺心,不擅说谎的江如瑛,脸上有些不自然:「好端端的,你提起你爸做什么?」
「妈,妳实在太年轻了,以后妳还有几十年的日子要过,难道妳真打算一个人过下去?」江玄实在太早熟了,这和他从小就没有父亲关系极大。
「我没有适合的对象啊!」
「胡说,李叔叔、Edward、Bruce......」他念出一大串名字,简直如数家珍:「他们送花的送花、送礼的送礼,哪个不对妳倾心的?但是上门要和妳约会,妳和哪个人出去过了?」
「妈不适合他们。」
「妳连试都不试,怎么知道他们不是『那个人』?」
她低垂眼,心事掩在眼皮下。
江玄就是拿这样的她没法子,只要她不肯说,别想从她口中挤出一句话。就是这样她莫测高深的态度,令许多求爱者不战而退。
「妈,我知道妳很爱爸爸,但是他已经去世多年了,妳再怎么想他,他也不会回来了,妳应该为自己的终生幸福好好打算才是。」
江玄的口才是举校闻名的犀利,加上他脑中条理分明的思路和一肚子古灵精怪,鲜少有人不被他说服的。
江如瑛的心绪从未如此刻纷乱,长久的谎言,连她自己都把徐浩男车祸身亡的事情信以为真了。他为什么要出现?难道她欠他的债还未还清,下半辈子仍要纠缠下去吗?
「妈?」看江如瑛呆呆的,江玄推推她。
她整顿精神,强颜说:「小玄,别说这些了好吗?」
「好吧!」江玄耸耸肩。以后有的是机会再说服老妈,不急在此时。「那我先去洗澡了。」
放下手中的书,江如瑛的心思丝毫无法集中。浴室传来江玄嘹亮的歌声,唱得正乐和呢!
如果江玄知道他的亲生父亲还活在世上,而且咫尺可见,他会不会怪她狠心不肯告知他实情?
但她内心的痛苦又有谁明了?
思前想后,忍不住热泪盈眶了。
第5章
下午,公司和「宝华企业」商谈订立合约的事情,宋浩男是董事长,可以不用事事亲为,不过他今天破例出席了。
宝华和宋氏比较起来,就好比星光之于皓月,大大不如。
宋浩男会出席的原因只有一个:宝华是江如瑛母亲的公司。
陈英玲这次回台湾,除了陪江如瑛开画展,主要是特地来和宋氏搭上关系的。她在美国和台湾都设有工厂,制造运动器材,近年来经济不景气,连带使她的产品销售无门,前景已经是岌岌可危,随时有破产的可能,这回若能得到宋氏的大力支持,签下这分合约,宝华就能起死回生了。
陈英玲本以为这种合约派个经理来谈即可,没想到连董事长都出面了,令她受宠若惊。
眼前这个气度闲逸、容貌过人的男子,就是这家公司的董事长吗?太不可思议了,听说他还同时兼理其它公司。
「请坐。」宋浩男细细打量这位中年妇人,她看起来比实际年龄年轻,眉眼之间和江如瑛很相似。
陈英玲欠欠身,抚平裙子坐好,清清嗓子:「宋董事长真年轻。」
「陈女士是质疑我的能力吗?」他挑起一边眉毛。
「不!不!」真是说错话了,她连忙否认解释:「宋董事长是个青年才俊,谁人不知道?」
他看也不看合约:「陈女士的合约书我已经看过了,贵公司研发的运动器材相当不错,我很感兴趣。」
她立刻坐直身子,受到莫大的鼓舞:「宋董事长欣赏我们的产品?那真是太荣幸了!不知道贵公司是否愿意出资共同合作?」
他沉吟了半晌:「我调查过你们公司,近年来好象经营得不大顺利?」
「如果宋董事长肯签合约,对本公司真的助益良多。」
「陈董事长很会说话啊!」
「哪里!哪里!」
这位传闻即将成为宋氏王国接班人的宋浩男,当真精明厉害,丝毫不逊其父。
不露喜怒之色,无能揣度他神秘的心思,究竟他对此事的态度是好是坏,陈英玲没有一丝把握。
令她忧急的是,这次的合约签署成功与否,对宝华的未来有决定性的意义。能得到宋氏的资助便罢;若是不成,宝华旗下的工厂,可全部都得关门了。
一人破产事小,工厂倒闭攸关数百人的生计,才是她引以为忧的事。
这次她是抱着必死决心来的,无论如何,一定要得到这份合约。
宋浩男心中有数,脸上却是不动声色。陈英玲迫切忧急的举止,一丝一毫没有逃过他锐利的双眼。
他心中是笃定的,主意早决。
抽屉里摆着征信社为他调查来的资料,陈英玲的公司目前正面临重大危机,只赖他金口一开,便能决定宝华的存亡与否。
他,要扶还是要推?
如果细心的人,可以发现宋浩男的嘴角有一丝不易察觉的微笑。
「宋董事长,你刚才也说了,你已经看过我们研发的计画了,我向你保证,这是一个绝对值得投资的案子。」她眼中充满热切期待。
一手支颐,双腿交叠,宋浩男神闲气定,缓缓开言:「宋氏一向只走高科技路线,这陈董事长是知道的──」
话风不妙,陈英玲心凉了半截。
「不过呢──」他接续:「未来运动器材是个极大的市场,我倒是很有兴趣做做看。」
陈英玲脸上顿时有了光采,顺着话尾探问:「那宋董事长愿意和我们签约吗?」
「我请张律师和妳商谈条件,如果妳愿意接受,那我们就可以订约。」
这实在是意外之喜,陈英玲暗下决定,只要条件不是太过苛刻,这份合约是签定了。
能有这样圆满的结局,长久以来心头上的重压顿时一空,陈英玲满脸堆欢,不胜感激,起身伸手和他相握:「宋董事长,真是太多谢你了!你不知道有宋氏的鼎力相助,对宝华可以说是再造生机。」
「言重了,合约还未谈妥哩!」宋浩男微微一笑,大掌用力回握。
陈英玲感受到这是一只拥有坚强意志的手。「我想,宋董事长应该不会亏待宝华的。」
他又笑了,笑容后面隐藏着一桩不为人知的计画。
按下分机,召唤宋氏的专任律师来和陈英玲商谈签定合约的诸般事宜。没他的事了,退出会议室,回到办公室,站在占了半面墙的敞大窗边,俯瞰高楼下迅速移动的车流。
正在此时,电话铃响了。
「喂!」对方不知说了什么,宋浩男沉吟一会:「好!我知道了。多谢。」
***
门铃响时,江如瑛正在厨房做菜,急忙将湿手往围裙上一抹,口中忙喊:「来了。」
是谁呢?妈出去谈公事,江玄不可能在这时候回来,他早已打电话回家知会他和新朋友到阳明山去了。
可能是思云吧!除了她,也没别人知道她住这儿了。
「思云,怎么想到要来──」甫一开门,江如瑛一见来人,呆若木鸡地定在原处。
「不请我进去?」宋浩男一副老朋友的姿态。
等她回过神,宋浩男已经安坐客厅中,跷起二郎腿了。
看他安然如山的模样,再和江如瑛手足无措的窘态相比,他似乎才是这个家的主人般。
上次宋浩男执意送她回家,盛情难却之下,她勉为其难坐上了车。但是十多年的梦魇终非一朝可消,对他,江如瑛戒心深重,哪会让他知道下榻之处?
当下,随手指了一栋大楼,宋浩男本还要亲自送她上楼,吓得江如瑛一颗心怦怦大作,以为被他看出端倪,连忙婉言拒绝,才使他打消造访的主意。
躲在大楼中待了十多分钟,江如瑛探头偷觑,确定他的车已不在外头了,才赶紧冲出马路,拦了一部出租车回家。
任她想破头,也难以明了他是如何找上门来的!
她自然不会知道他压根就不相信她会住在那栋大楼。他当面不拆穿她,开车停在稍远之处等待,果然十多分钟后,见她匆促慌忙地登上出租车而去。
一路尾随到她的住所,见她开了门,上楼按电梯,她完全没有发觉到她被跟踪了。
江如瑛全身冰冷,宋浩男堂而皇之穿堂入室,意谓着他正打算一步步侵入她的生活。这个可怕的男人,他还有什么不知道的?
她完完全全后悔自己踏上归途。
宋浩男从没见她穿著围裙的模样,她抹着手出来开门,脸上温柔慈和的笑容,亦是他未曾见过的。如果一个男人在疲累工作一天之后,回家能得到如此这般的娇妻柔情以待,那真是人生最大的幸福了!
他那抹似笑非笑的笑意挂在嘴角,越发令她不安了。
「你......你有什么事吗?」
他却顾左右而言它,环视屋内的摆设:「妳的品味不错。」
「这不是我布置的。」
「妳不坐下吗?」
这才觉察到自己仍像个惧怕老师的小学生,战战兢兢不敢稍动。僵直着双脚,挨在离他最远的角落坐下。
她突然惊跳起来,结结巴巴说:「我......我去泡茶。」
他没阻止她慌忙逃离他的身边。厨房里乒乓乒乓之声不时传来。
她真的很紧张呵!
在厨房手忙脚乱的江如瑛,为了找出泡茶用的茶具,弄得锅碗瓢盆匡啷作响,更加重她心中的负担。
好不容易找出茶叶,这些东西平时放在就手之处,偏生今天就是一团混乱,彷佛要和她作对。
炉上的水已咕噜咕噜滚开了,她连忙赶去提下来。没注意到身后桌上那锅方做的热汤,回身不巧弄翻了,滚烫的汤汁浇淋在她右足上,疼得她叫出了声,手中一松,茶壶落地,热开水溅到她腿上。
听见一连串异声,宋浩男坐不住了,奔到厨房时正看见江如瑛一脚的汤水和满室狼籍,二话不说,大踏步向前打横抱起她,凭着直觉找到了浴室,放她坐在马桶盖上,拿起莲蓬头,用冷水冲洗冷却她的双脚。
冷水不断冲洗,受烫的肌肤顿感清凉。狭窄的空间容纳了两个人,变得拥挤起来,尤其是他西装革履,却拿着莲蓬头为她冲脚,何等异样。
「我自己......自己来就行了。」伸手去拿莲蓬头,空中旋了几旋,花洒四下飞溅,淋得两人一身是水。
笔挺的衬衫淋得湿透,贴住他强壮结实的胸膛,江如瑛大惊,站起来拿起架上的干毛中往他身上徒劳地想拭干水分,不住地说:「对不起,对不起。」
擦了几下,她意识到自己离他太近了,近到可以闻到他身上散发出的淡淡古龙水香味。指腹下的肉体是一个壮硕的成年男子,而不是所熟知的江玄青稚的少年的胸膛。
她为这突来的认知而绯红了脸,手边停下了擦拭的工作。莲蓬头没有关上,静静躺在浴室湿滑的地上,默默努力地溅湿两人小腿。
他默默接过她手中紧紧抓住的毛巾,将身上的水渍吸干,有意无意地挡在门口。
衬衫仍是贴在身上,不大好受,索性解开扣子,脱下湿衣,也省得难受。
「你干什么?」一见他脱衣服,江如瑛立刻联想到多年前两人曾经亲密共枕的情景,他难道想重温旧梦?不!
其实宋浩男原无此意,只是不想穿著这件令他不舒服的湿衣罢了。但,江如瑛满怀戒备地防着他,却令他大大不悦起来,心想:妳把我想成什么人了?
宋浩男有心要戏谑她一下,于是不避反迎。他每踏前一步,她就往后退一步;浴室里不过这么一点空间,一个不留神,脚下绊到仍在喷水的莲蓬头,江如瑛整个人摔在地上,额头结结实实撞上浴缸,发出好大声响。
他连忙扶起她,只见额头上已肿起好大一个包,痛得她猛龇牙。
「妳还好吗?」他流露出罕见的关心之色,接着以不容拒绝的姿态说:「我抱妳出去。」
俯身伸臂到她腰间膝弯下,毫不费力就抱起她,侧身出了浴室。
「有没有医药箱?」他问。
她摇摇头,表示不知道。这一摇倒坏了,眼前金星乱蹦,痛得教人要昏厥。
看看不是办法,头下那个包红肿得简直教人触目惊心,宋浩男小心放倒江如瑛,让她躺在沙发上,然后腾出手来拨电话。
「喂?李医生在不在?我是宋浩男......李医生,这里有人撞到了头,能不能请你过来一下?......这里是......好,我等你来。」
脑中晃得七荤八素,正感极度不适的江如瑛,突觉额上一阵清凉,睁眼一看,宋浩男坐在身旁,是他取来冰毛巾替她敷凉的。
十多分后,李医生赶来了,他长得圆滚滚的,看起来就像个老好人,一进门就喊:「谁撞到头了?」
「伤者在这里。」
李医生将药箱往桌上一放,瞇起一双近视眼,端详了一下,说:「不碍事的,抹抹药,几天就会消肿了。」
一涂上药,江如瑛立刻感到清凉不少,或许是李医生使她起了信赖的心理作用,伤处似乎不再那么痛了。
送走李医生,走回沙发旁,宋浩男两泓深不可测的寒潭秋水一瞬不瞬地凝视着江如瑛,看得她忐忑不安,又是这么躺在椅上,屈居劣势的姿态,好象刀俎上任人宰割的牛羊。
她只一动,他的手更快地按住她:「别动。」
「我好些了,我想起来。」其实她的头仍疼得很。
「妳回房休息好了。」
他的意思并非指让她一人强忍脑中昏眩走回房,而是由他负起亲送之责。他抱她抱上瘾了不成?
头真的是痛,她根本无法拒绝,何况宋浩男温暖的怀抱令她因虚弱而起了眷恋。
他依着她的指示,送她回到房间,轻柔款致地为她轻轻盖上棉被,然后坐在床沿,打量房内的摆设。
房内朴实无华,显示主人只是暂居此处。
「对不起,我想休息了。」她提出的暗示够明白了吧?
他假装没听出她言外之意,默然片刻,抬起一双凛然生威的眸子,声音放软和,带着点循循善诱的味道:「妳有没有什么话要告诉我?」
他这句话是什么意思?
她能有什么话要告诉他的?他们本就不是朋友,又相隔两地,而且也已十多年没见面,她会有什么话要告诉他的?这人的心思是越发教人难懂了。
从他进门的那一刻起,分分秒秒不是提心吊胆的怕,加上摔了那一大跤,现在她真的累了,没有心陪他打哑谜。
「我的头好痛。」她的脸色确实苍白难看:「能不能请你先回去?」
「妳有没有什么该说而未说的事?」
他的神情慢慢严峻起来,她不禁提上了心。突然间灵光一闪,心一抽紧,整个人跳起来。
嗯哼!他心底暗嗤一声,冷眼看着她死抓着棉被,几乎要把棉被给扯破了。
不会的!他不会知道的!她才回来一个多礼拜,前几天才巧遇到他,他怎么知道?不可能!
「怎么了?妳要说了吗?」
到这节骨眼,只能跟他混赖,撇开头说:「你在说什么?我不懂。」
几年来颐指气使,他最不能忍受别人蔑视他的权威,一把攫起她细瘦的手腕,五指微一使力,江如瑛立刻痛得掉下泪。
「放手!好痛!」
他只减轻力道,却不放手:「妳要说了吗?」
她气极了,用力要拉回自己的手:「你放手!好痛......你要我说什么嘛?」
「跟我说老实话!」
「什么老实话?你这人真是莫名其妙,你说什么我半点儿也听不懂!」因为心虚加上头疼,这番话一点气势也无,倒像在讨饶。
其实他早已知道江如瑛替他生了一个儿子,初见征信社送来的资料,这分震惊当真非同小可。这次和她不期而遇,基于往日的牵缠,他才特地托人去调查她的近况,不料却揭出这一件大秘密来。
他竟然有了一个十二岁大的儿子!?
虽然资料上并没有调查出江玄是江如瑛和谁生的,但只要从年龄上去推算,十二、三年前,她才十五、六岁,那时正是他们两人过从甚密的时候。
如果江如瑛一直留居美国,只怕这个秘密便要永埋尘土里了。
震惊之后,继之而起是一股熊熊怒火:妳瞒得我好苦!
他之所以如此震怒,是有原因的。
宋浩男虽然风流成性,却防范甚紧,轻易不肯让床伴怀孕;所以身边的女人虽然一个换过一个,也有不少人想用孩子来绑住他的,却没有一个人能成功。
因为他是一个私生子!
他不愿制造出和自己相同命运的孩子,他不可能跟那些呼之即来、挥之即去的女人因孩子而步入礼堂。
可是,他突然发现自己平空冒出了一个十二岁大的儿子。
来江家的目的只有一个:逼她吐出一句话来。
江如瑛拒不合作,矢口否认的态度令他深深恼怒:「妳是不是该把一件瞒了十二年的秘密告诉我?」森冷的口气教人一颤。
即使打着哆嗦,江如瑛依然不肯松口:「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他的脸色从未如此刻这般难看过。
冷笑声几乎是细不可闻。
他掐得她手腕痛极了,泪水滚滚滑落,他却无睹于苍白的病颜,攫起细巧的下巴,狠恶冰冷地一字字、一句句说:「我给了妳机会,是妳自己要放弃的。」
大手伸向前胸,去扯那件白色丝衬衫。
昔日那些不堪一下子全冲回脑门,江如瑛不要命似的抗拒,想推开那强壮的男性躯体,尖声大叫:「不要!」
他哪容得了她拒绝,抱着她往床上一滚,用他先天的优势压住她乱扭乱动的身躯,老实不客气地在她纤瘦的胴体来回抚摸,将脸凑在如丝般光滑的发间,深深吸嗅那股淡淡幽香,涎着脸说:「好香。」
「求求你,不要。」她不愿在他面前示弱,但情势逼人,她终究低头了。
怎么能?在她终于摆脱了噬人的黑暗深渊。
他已忘了先前的目的,扯开衬衫,底下是一片炫人的雪光,好美。
江如瑛猛一把扯紧衣襟,紧紧掩住,似乎这样便能保护自己不受那对大胆眼光的侵犯,一排雪白整齐的牙齿咬着下唇,深深入肉。
「如瑛......」他轻轻呼唤。
别上当!江如瑛在心底一次又一次地警告自己。
但是宋浩男温柔款语的呼唤声声入耳内,淡淡的男性古龙水沁入鼻中,不禁令她面红耳赤。
「嫁给我。」他丢下这引爆身心的剧烈炸弹。
一时间,江如瑛以为自己听错,睁大双眼,迎视上宋浩男近在咫尺、动人心魄的容颜。宋浩男的眼神里有不容错视的坚定光芒。交锋片刻,江如瑛立刻败下阵来,避开那教人心慌的凝望。
「放开我。」
「不放。」他抓住她双腕,固定在她头颅上方。「嫁给我。」
他是疯了还是怎地?怎么像个野人似的蛮缠?她脑中一片昏乱,不只是因为这突如其来的求婚,也为他贴近的男性躯体上所散发的气息与热力......
看她用力咬着下唇,都快渗出血丝来了,宋浩男不禁懊恼起来。答应他的求婚,有这么为难吗?
他本没打算向她求婚,不知怎么,见到她楚楚可怜的模样,一时意动,冲口就说出了这句话。
他没忘却自己已经是有未婚妻的人,但此时此刻他全顾不得了,江如瑛必须是他的!
「嫁给我。」再次重申。
「我不要!你放开我!」
江如瑛尖声叫出这句话。
她忘不了那段生活在恐惧与羞愧里的日子。
是谁让她未婚生子的?又是谁让她对男人失去了信心?她早已没有爱人的勇气了......
「是吗?」宋浩男心口上像是被人狠狠戳了一刀,脸上却是声色不变:「我会让妳非嫁我不可。」
不顾她拚命的反抗,宋浩男开始了掠夺的行动,一寸寸、一寸寸重新占领旧日曾经享有的温香软玉。
***
抽出钥匙,江玄打开铁门,一脚踏进屋来,将脚上的登山鞋两脚互蹬了蹬脱了下来,放进鞋柜里。
今天他本要和朋友一起去阳明山爬山,约好在车站等的,谁知他左等右等,却不见人来,打电话去才知道是自己搞错等候地方了。
匆匆赶去约好的地点,大家也许是久候不至,已不在那儿。
江玄真是恼极了。怎么就把地点给搞错了呢?此时搥胸顿足亦属无用,好好一个星期天就这么泡汤了。
他无心在外逗留,既然阳明山去不成,不如回家吧!
想到回到家可以吃到母亲的拿手好菜,心情稍微好过一些。
江如瑛不喜欢出门,所以家事一门颇为精到。江玄毕竟是大孩子,虽然不能去爬山令他有些懊恼,但他马上就拋在脑后,兴匆匆赶回家去。
「妈,我回来了!」
奇了,家中静悄悄的,莫非妈出去了?
江玄踅到厨房一看,流理上放着洗好的菜,桌子上也摆了一道他最爱吃的麻婆豆腐,可,人去哪儿了?
他从碗橱中拿出一枝调羹,舀了一匙香滑的麻婆豆腐送到口中,又叫了声:「妈──」
依旧没人响应,江玄以为江如瑛出去买东西,又偷了一口麻婆豆腐之后,走回客厅,坐在沙发上跷起两腿,顺手拿起茶几上的杂志,百无聊赖地乱翻着,等待江如瑛回来。
江如瑛的房中隐隐传来男人说话的声音。
江玄本以为是隔壁的邻居在说话,这栋公寓的隔音并不是做得很好,偶尔说话稍微大声了点,左右四邻都可耳闻。
这次他听到了母亲的声音。
妈没出去吗?江玄站起来,走到江如瑛房间门口,他和江如瑛母子一向亲密,不避形迹,想也不想就推开房门:「妈?」
江玄简直不敢置信眼前所见情景!他妈妈和一个英俊的陌生男子躺在床上?虽然被子将她紧紧包住,但从她凌乱的头发和尴尬的神情,可以想见他们之间方才曾经发生了什么事。
江玄虽然只有十二岁,但他是在开放的美国长大的,此事见得多了,不由得涨红了脸,嗫嚅地退了一步:「对不起。」
关好房门,三步两脚蹦回客厅,一颗心尚不能宁静下来,无法想象生活一向严谨的母亲竟也有了亲密爱人。
前几天她不是才矢口否认没有适合的对象吗?妈妈是心口如一的人,从小到大她从没骗过他半件事,那这个男人是从哪儿冒出来的?
他忽然犯起疑来。
就在这时,房门又开了,江玄转头一看,是那个男人──奇的是,他彷佛见过这张脸。
宋浩男细细打量眼前这个穿著T恤、牛仔裤,一身青春洋溢的大男孩,粗眉大眼、长手长脚,心中莫名沸腾起来。
任谁一见都不会错认,宋浩男和江玄之间有着不容否定的血缘。
宋浩男炯炯有神的锐利眼光看得江玄不甚自在,心里也在暗暗评量这个男人。
好一个出色的男子!
在追求母亲的众多男子之中,就属此人最为出众。瞧他迥出尘俗的仪表、不怒自威的气度,一举手一投足散发着成熟男子高雅的魅力......他真是个教人一见难忘的人。
江玄突然想起一件事──
「你──是飞机上那个人?」
宋浩男也忆起了几个月前飞机上巧遇的东方男孩,世界可真小不是?原来他曾经与他的亲生儿子擦臂而过。
他率先伸出手去,露出笑容:「你好,我再次自我介绍,我叫宋浩男。」
「你好。」江玄热情地用力回握。
江如瑛脸色苍白地站在房门口,看着宋浩男父子两手互握的情景,觉得自己快站不住了。
江玄瞥见母亲的身影,红着脸叫了一声:「妈。」
他真莽撞不是?以后可千万别再乱闯母亲的房间了。
「你叫江玄是吗?」
江玄自然以为是江如瑛告诉他的:「是,宋叔叔。」
宋叔叔?宋浩男的嘴角泛起一丝嘲谑,且不去理会这个称呼,眼下他需要好好问明一件事:「你怎么会从母姓?你的父亲呢?」
江玄疑惑地望向母亲,怎么妈妈没向他说吗?
江如瑛则是死咬着嘴唇,咸咸的血腥味渗入口中。
「我父亲在我还没出生时就车祸死了,因为我妈和爸没有举行结婚仪式,所以我姓江,跟妈妈姓。」
「哦?」宋浩男眼睛深如寒潭:「不知道你爸爸是什么样的人呢?」
江玄提起生父,心中涨满孺慕之情:「我想我爸爸是最爱我妈的人,所以我妈到现在才没有半个男朋友。」想想不对,忙改口说:「宋叔叔,我可不是说你不好,比不上我爸,其实我也没见过我爸。」
寒芒如电,宋浩男冷如刀的眼神扫过江如瑛,江如瑛打了个冷颤,心中其冷如冰。
江玄也察觉到两人之间不寻常的诡肃气氛,狐疑的眼光在两人身上来回打转,想看出个中端倪。
「江玄,我想和你妈结婚,你赞成吗?」
江玄大出意外,望向江如瑛寻求她的答复:「真的吗?妈?」
「徐浩男!」她得双手紧抓住门边,才不致双腿瘫软。
江玄不解了,怎么妈叫他徐浩男?他不是姓宋吗?
宋浩男走近她,亲密地搂住她纤腰,笑吟吟地说:「如瑛,妳会嫁给我吧?妳忍心让我们的儿子永远不认识他的亲生父亲吗?」
犹如青天响了一个焦雷,江玄蓦地睁大眼睛,目瞪口呆愣在原地。
江如瑛以为自己会晕厥过去,但神智始终是清明的。
宋浩男的微笑中那抹嘲讽的意味,是怎么也挥不去的,那么刺目。
「江玄......」她虚浮地幽幽吐出这两个字。
江玄愕然茫惑的表情教她难以开口,脑中是一团乱丝,事实上也无法跟他解释。
一个编了十多年的谎,连她自己都几乎要信以为真的谎言......
江玄只是个大孩子,听到这个惊人的消息,整个人怔住了。看着母亲,又看看气定神闲的宋浩男,不知道该相信谁!
但他心里隐隐察觉到,宋浩男的话不是无风起浪。他也发现到了,自己和宋浩男确是十分酷似的,再加上妈妈无语可对,更落实了他一个可怕的想法:宋浩男极可能是他父亲。
这个疑虑使江玄内心起了前所未有的狂涛巨浪,大步跨前,摇撼着江如瑛的手臂,想要得到她亲口认证:「妈,他说的是真的吗?他真的是我亲生爸爸?」
江如瑛真开不了口。
「江玄,你先坐下。」宋浩男短短一句话,含有无比威严,江玄不由自主依言而行。
江如瑛顺从地任宋浩男牵着手,并坐在沙发上。
江玄正虎视眈眈等着两人给他一个合理的解释,眼睛睁得大大的,背脊挺得直直的。
宋浩男俨然已成了主控局势的人,右手横过椅背,揽住江如瑛的肩头,淡淡地说:「我不知道你母亲如何向你解释我们之间的事,我也不想知道。你是我的儿子,这一点是不容改变的事实,这次我找到了你母亲,又知道我竟然有了这么大的儿子,理所当然我们应一家团圆,是不是?」
突然冒出了一个父亲,江玄诧异万分,但是宋浩男雍容的气度、出色的外表,很快地征服了江玄的心。谁不希望有一个英俊伟岸的父亲?而宋浩男完全符合这样的条件。
「妈,为什么妳跟我说爸爸已经死了?他真的是我爸爸吗?」
江如瑛简直不敢面对儿子澄澈的眼睛,她也是有苦难言。
「他是你爸爸没错。」万般煎熬之下,终于吐出了这句话。
又是「轰地」一声,江玄脑中昏昏沉沉,半晌之后,整个人脚跟慢慢从云端上着地了。
「妈,妳为什么骗我说爸爸死了?」
江玄半是愤怒半是伤心,一向最信任的母亲原来彻头彻尾是个大谎言家。
从未受过儿子如此厉色疾言,江如瑛不禁红了眼眶,盈盈欲泪。
客厅里是一片凝肃沉闷的气氛,静得连窗外的飘雨声音都可听闻。这雨,何时才停呢?
***
在江如瑛吞吞吐吐、几度泣不成声的将以往和宋浩男纠缠不清的一段孽缘说出后,江玄怒发欲狂,吼叫一声,扑上去和宋浩男扭打成一团。
宋浩男是何等人物,不出几下,形势已经逆转,把势如猛虎的江玄压在地上,江玄想跳起来再打,却被宋浩男制得死死的,动弹不得。
「混蛋!你放开我,我不相信打不过你!」江玄在地上嘶声吼叫。
宋浩男没放开他,反而使力反转住江玄的手臂。江玄疼得叫出声,惹来宋浩男冷言耻笑:「怎么?这样就不行了?想要跟我斗,你再等十年吧!」
「别以为你力气大我就怕你,你欺负我妈,我不会放过你的!」
「别忘了,没有我就没有你,我是你货真价实的亲生父亲!」他冷冷地说。
「亲生父亲又怎样?你不配!我妈说得对,我爸早就车祸死了!我没爸爸!我只有妈!」
宋浩男不怒反笑,江玄叛逆不羁的眼神像极了年轻时的自己,这番话多么耳熟!
江如瑛看得呆住了,这时才回过神。
「你......你放开他,别伤了小玄。」
嘴角一撇,扯出一个半嘲半谑的微笑,宋浩男冷冷地说:「别担心他,不会伤了妳的心肝宝贝。看妳把他教得真好,多向着妳。」
江如瑛只担心他下手不知分寸,双眉愁锁。
「我说完话便放开你,你最好仔细听着!你认不认我无所谓,我是你的父亲这点你是无法否认的,我不会勉强你叫我一声爸,不过你下次见到我最好礼貌点,免得让你妈难做人。」
「你放心,我们永远不会再见面,你继续作你的春秋大梦吧!」江玄大叫。「妈,咱们赶快订机票,明天就回美国,永远别再回来!」
「你妈要留下来和我结婚,至于你,悉听尊便。」
「作你妈的大头梦!」江玄破口大骂,只恨不能跳起来和他再打:「我妈绝不会嫁给你,你别妄想再蹧蹋她,我绝不允许!」
宋浩男却是成竹在胸,对江玄的反应十分漠然,手一松,放开了他。
江玄一得自由,马上要再扑上去,被江如瑛眼明手快一把抱住。
她不能见宋浩男父子相仇,再怎么说,江玄做儿子的人,没有打父亲的道理。
「妈,妳别拦我!」
「江玄,妈求你好吗?算了。」
「妈!」这一声包含着不解、怒意。
从容优雅地站起身,拍拍身上的尘埃,宋浩男比江玄要高出半个头,使有睥睨天下的优越感。
「如瑛,等着嫁给我吧!」他拿起披在沙发椅背上的西装外套,准备离去。
「我不会嫁给你。」江如瑛苍白着脸。
「是吗?」
他说完这句话后,轻轻一笑,潇洒地离去。
门关上之后,江如瑛突然全身没了力气,软软地坐倒在地。
江玄连忙扶她坐在椅上。
他胸中怒火仍在熊熊燃烧,看在江如瑛眼里,真的好怕。他实在像极了当年的徐浩男。
「妈,妳别担心,明天我们就回美国去,别怕他会找上我们。」
「你会不会怪妈没告诉你实情?」她忧心忡忡。
江玄用力抱了她一下:「妈,我怎么会怪妳?是那个混帐害妳的,不是妳的错。我可以谅解妳会骗我的原因,别愁眉苦脸的好吗?」
「......」江如瑛无声泪下。
想不到多年来担着的心事,轻而易举便被揭开了。江玄一点儿也不因实情而怪她,生儿如此,夫复何求呢?
但是宋浩男那笃定的神态,显示他对于娶她这件事,似乎有十足的把握。江如瑛不禁迷惑了,这回他又会用什么把柄来胁迫她?
第6章
宋浩男一点儿也不浪费时间,第二天便要秘书挪出约会时间,拨了个电话给李湘文。
接到宋浩男的电话,李湘文十分欣悦,最近因公务上的事情繁多,宋浩男很少约她出去,李湘文也不好意思常去打扰他办公,两人减少了许多相处的机会。难得宋浩男拨空来找她,心里很是欢跃。
「湘文,晚上有空吗?」
「要一起吃饭啊?好啊,人家也好久没见你了。」
「我们不到外头去。妳父亲今晚会在家吗?我有事想当面和他说。」
「他在。那你到我家来一起吃饭好了。浩男,你决定什么时候结婚?」李湘文甜滋滋地问。
沉吟半晌,宋浩男慢慢地说:「晚上再说好吗?」
李湘文在那厢点了头,给了他一记飞吻:「好!晚上等你来喔!」
轻轻放下话筒,宋浩男又拨了一个电话。铃声响了几响后,一个轻柔悦耳的声音从那头传来:「喂?」
「如瑛吗?」宋浩男很快地出声阻止她下一步行动:「别挂,我有很重要的事要跟妳说,妳若不听,后悔的可是妳。」
深深吸了一口气,江如瑛暗暗告诉自己:别被他恫吓,妳不必理会他。
「宋先生,我想我们之间没有什么好谈的。」她强自镇定。
「是吗?妳不关心妳母亲的工厂吗?」
「你说什么?」握着话筒的手不自觉收紧了。
「看样子妳还真不知情,妳母亲的工厂快倒闭了,极需一笔资金周转,所以这回她才会回台湾来集资,这妳都不晓得吗?」
她知道母亲的工厂因受景气影响,在国外有好几个厂都已经关闭遣工了,目前把工厂设在东南亚,就是因为东南亚人工便宜,但,万万没想到公司困窘至斯。
「你跟我说这些做什么?」
「妳母亲前几天到宋氏来求宋氏和她签约合作,就我所知,她已经找了好几家了,但是都没有一家公司愿意和她签约。唉!也难怪,最近景气实在不太好。」宋浩男虚情假意,惺惺作态。
江如瑛并不了解商场上的事,她的个性一向甘于淡泊,和陈英玲的外露显扬大不相同。陈英玲疼惜女儿的际遭,所以也从不和她谈这些事情,因此江如瑛对母亲的事业不甚知悉,只是隐隐知道母亲的企业是大不如前了。
「那妳一定就更不知道,如果宋氏不和宝华签约合作,宝华就将要宣告破产。」他再下一记猛药。
果不出所料,电话那头一片死寂。
「如瑛,我可以考虑和令堂签约。」玩弄着手中优雅华贵、出自名家设计的钢笔,犹如猫捉老鼠,等着猎物一步步踏入陷阱。
他绝不可能如此好心。
江如瑛尚不能接受母亲即将破产的事实,她知道母亲将事业看得极重,如果真的破产一定会受不了的。
她不能坐视这种事情发生。
焦急无计,雪白的额头上慢慢看见汗了。
「宋氏可以调出资金帮助宝华度过难关,而宝华的最后生机则是掌握在妳手上。」
他的意思再明白不过了,江如瑛脑中却如一团浆糊,鲜少与人接触的她毫无应变的能力。
「你到底想干什么?」
「昨天我说的事,妳答应了吗?」
刨根究柢,他终究不放过她!
电闪之间,生机乍现。江如瑛弹跳起来:怎么忘了父亲呢?可以向父亲求援啊!
但她马上气馁了。父母仳离之后,恩情早断,好强的母亲怎肯向父亲低头呢?她是绝拉不下这个脸的。
她能走的退路完全在他算计之中。「妳只有宋氏可以帮助妳了,怎么样?肯不肯嫁给我?」
「我怎么知道你说的是真的还是假的?」江如瑛仍在负隅顽抗,做最后一丝挣扎。
抬头看了看时钟,宋浩男算算时间也快到了:「妳先别挂电话。」
放下话筒,改按直接通话的按钮,又按了另一部分机:「高秘书,宝华陈董事长到了没有?」
「刚到,董事长您要见她了吗?」
「请她进来。」切掉通话。
陈英玲怀着忐忑又兴奋的心情,尽量不露出迫切的神情,依她揣想,宋浩男是有意要和宝华合作的。传言中他极度精明,不是有十足利益的事绝不轻易沾手,和宝华合作,并不会为宋氏带来什么巨大的利润,而宋浩男愿意合作,实在令她大大意外。
「请坐。」宋浩男起身走到董事长室一侧的沙发前,召小妹泡来两杯雨前龙井。
陈英玲些微紧张地清清喉咙,宋浩男和善的微笑令她有些放松。或许此行能得到一个很好的结果吧!她想。
「宋董事长,上次和张律师谈论的合约,不知道您看过了吗?」
「我看过了,方总经理也去看过陈董所带来的运动器材,品质精良,不逊于世界名牌。」
陈英玲打铁趁热,急忙想签定这份合约:「那宋董事长的意下如何?如果宋董事长觉得利润太少,宝华可以再让一步。」
宋浩男端起茶碗,徐徐啜了一口,慢条斯理地说:「陈董事长很心急啊?」
她略略不好意思:「实不相瞒,宝华如果能得到宋氏帮忙,上下员工都要感激宋董事长的鼎力相助。」
江如瑛紧握话筒,潸然落泪。他们的对话一字一句全透过话筒传入她耳里了。
宋浩男不疾不徐放下茶托,微微一笑:「陈董事长,这样吧!下午两点我给妳一个确切的答复!」站起来表示送客。
陈英玲微觉诧异,也跟着站起来,伸出手去:「宋董事长,我诚心希望我们能合作。」
「我想会的。」他微微一笑,伸出右手和她相握。见她出了门口,宋浩男走回桌前接起话筒:「妳都听到了?」
江如瑛难过得说不出话来,没想到宝华已面临存亡之秋,她这个做女儿的竟然毫不知情。
「只要妳答应嫁给我,下午两点我就和令堂签约。」他十足把握她会屈从。
事到如今,只有这个法子了不是吗?
狠一狠心,江如瑛握着话筒的十指都泛白了:「好!我答应你。」
宋浩男嗤地一笑:「口说无凭。」
「你想怎么样?」
「我去接妳,半小时后我们去公证结婚,只有妳真真正正嫁给了我,入了宋家门,我才签约。」
「今天?」她甚是震惊。
「当然。」他能想象她惊惶失惜的模样:「好好打扮一下,我马上去接妳。」
不到三十分钟,宋浩男已来到江如瑛家门口,前来开门的江如瑛神情惨淡,却没能影响到他的好心情。环视客厅一圈,不见江玄踪影。
「江玄不在?」
「他到旅行社订机票去了。」
宋浩男讥讽地抿直嘴唇:「手脚真俐落。」
看了看江如瑛身上的轻便服装,白衣蓝裙,素净着脸,连口红都没上,可见这几十分钟内,她全然坐着发呆。
伸臂搂住纤腰,占有性地强迫她移动,离开了公寓。
在路边看到了花店,宋浩男停车入店,出来时手上多了一把沾着露水的香水百合,塞到她怀里:「新娘子的捧花。」
又带了她到珠宝店去,挑了一对细巧精致的钻戒。店经理是认识宋浩男的,见身边的小姐不是李湘文,不免好奇,但是不愿多口;宋浩男是个好主顾,这就够了。他要买珠宝送谁,不是他需要管的事。
冰凉的戒指套在手上,很快就暖了,她一向都不爱在身上穿金戴银的,连耳洞都没穿。没想到她第一件珠宝就是她的婚戒。
一到法院,很快就办好了公证手续。
户外的阳光正亮,江如瑛的心情却一点也无法开朗起来,宋浩男甚是神采飞扬,盯着她苍白的脸打量,下了一句评语:「妳太瘦了。」
她只担心他言行不一,不守信约。
「你会和我母亲签约吧?」
她就这么不信任他?宋浩男心底有一丝不悦,却是笑笑说:「妳放心,做女婿的哪有不帮岳母忙的?」
他挽着她的手,也不问她的意思,开车直驱。
怀中的百合香味浓郁,江如瑛蹙着眉看着窗外飞逝倒退的景物。她竟然结婚了。匆促急遽地决定了她未来,身旁的男人是她的丈夫,是她要倚靠一辈子的良人,只是,她可以相信他能带给她幸福吗?
「想什么?」见她一路上不说话,宋浩男出声了。
「没什么。」他突然为自己以后的行止担忧:「你想要怎么安排我?」
宋浩男转头看了她含忧的面容一眼,正视前方:「妳是我的妻子,自然要和我住在一起。今天只是公证,过些日子我会好好筹办一个隆重的婚礼,让妳风风光光嫁给我。」
「不用了。」她急急推辞:「不需要公开宴客,这样就行了。」
宋浩男坚定的语气斩钉截铁打断了她的请求:「说什么这也是我们的婚姻大事,又不是收房纳小,有什么见不得人的?自然要办得风风光光,让商场上的朋友知道我娶了一个美娇娘。」
江如瑛低头无语,事到如今再有任何异议已属徒劳。是啊!她已经是他的妻子了。
车子一路开往江如瑛不熟悉的地方。
「你要载我去哪儿?」
「待会儿妳就知道了。」
他带她到了一间气派宏伟的公司,旁人纷纷向他招呼,同时好奇地把眼光往江如瑛身上扫去。
登上最顶楼,走出电梯,厚厚的地毯吸走了足音,走过甬道,拐了一个弯,一个小房间的门敞开着。有个三十出头的淡妆女子坐在桌前,一见宋浩男来,露出甜甜笑靥:「宋先生。」
宋浩男点了一下头,抬了抬下巴:「我爸有空吗?」
「他正在谈公事。」那女子看了看表:「我看快出来了,宋先生,先坐一下。」
起身为两人端来两杯茶。宋浩男牵着江如瑛坐下,江如瑛一向怕见生人,又是在这种制度井然的地方,更加不得自在。
反观宋浩男,悠闲自得地静心品茗,好象他是来看一个无关紧要的人。
他到底是存何居心?
过没多久,董事长室的大门开启,两个西装笔挺的男人从内走出,见到宋浩男,都热络地上前握手寒暄:「宋先生。」
他们对宋浩男如此热情自有原因,宋志豪的儿女众多,其中就以宋浩男和宋云城最为出色。宋志豪风流成性,但是元配却是一无所出;宋云城和宋浩男都是外室之子,两人都是一样的特异秀出,但是宋云城比较保守严谨,宋浩男则是花名远播,颇得乃父真传。
也许因为如此,宋志豪对宋浩男较偏爱些,宋浩男任性自为的性子曾让他头痛不已,所幸在他当完兵后突然性情转变。从前宋浩男因为自己是小老婆所生,内心极不平衡,时常打架闹事,也曾因此看不起自己的母亲。
后来宋浩男母亲车祸逝世,他更是变本加厉,成了十足的不良少年。飚车、抢地盘、乱搞关系,宋志豪开给他的户头,不到十天就被他把当月的零用钱花得精光殆尽。
他原也想放弃这个不肖子,但是他毕竟舍不下自己的骨血。
寒暄几句后,那两人告辞而去,宋浩男拉起江如瑛,大步而自信地走进那扇令她生畏的大门,门内会有什么事等待着她?
一个男子正坐在一张紫檀细工雕就的长方桌前,背后敞亮的阳光耀眼生花,教人反看不清他的相貌。
「爸!」宋浩男出声招呼,同时揽住了江如瑛的腰肢,两人身躯贴近了。
宋志豪闻声抬头,看见英姿飒爽的儿子就站在眼前,身旁还搂了个不施脂粉的女人。
他不禁蹙起眉。
这小子老毛病又犯了不成?难道忘了自己是有未婚妻的人,到处招蜂引蝶,要让湘文知道,非吵翻天不可!
他对江如瑛立刻产生了极坏的印象。
宋浩男有未婚妻是众所皆知的事情,这个女人还愿意和他来往,品性可想而知。
他忘了自己当年也是以「已婚之身」,到处去「勾搭」良家妇女的风流往事。
「怎么有空?」宋志豪没对江如瑛多瞧上一眼。
江如瑛觉察出宋志豪对她流露出的蔑视,更加添了她几分不安。
宋浩男单刀直入地说:「带你儿媳妇来见公公。」
果然,宋志豪原本微瞇的双眼睁亮了。
这次他认真审视着江如瑛朴实无华的外表,看出那股特殊的清丽气质。
再回视儿子的脸,毫无玩笑之意,使他明白宋浩男不是在说笑。
「你要娶这位小姐?」宋志豪不愧是商场上的老将,沉着不动:「你忘了你还有湘文这个未婚妻吗?」
他是故意要提起李湘文的。
看了江如瑛,他实在不大相信宋浩男会喜欢这种淳朴的女孩。她确实秀丽不俗,也因此更让宋志豪怀疑宋浩男只是一时图个新鲜,日后是要生厌的。
江如瑛心里像被刺了一下。
他──原来有未婚妻!那他还硬要娶她到手,教人怎不怀疑他的居心?江如瑛浑身逐渐僵硬起来,他这么处心积虑要逼她嫁给他,竟不是爱她......
多好笑!这当儿她居然遐想起了这个「爱」字,未免太幼稚。
「今晚我会向湘文和李伯父解释。」
这种轻描淡写的口吻在以往会令宋志豪颇为自豪他儿子处事举重若轻,颇有大将之风。但,现下却让他大为光火!
解释?解释什么?说一声对不起就取消婚约,那教李振豊的脸往哪搁?
什么时候浩男又恢复他任性妄为的本色了?
宋志豪语气隐含怒气:「浩男,你不是小孩子了,你知道你在做什么吗?」
「知道。」
「你真的知道吗?湘文不是普通身分让你随便玩玩就算的女人。」看了江如瑛一眼,语中意思分明:「你李伯父有头有脸,现在你们订了婚又退了婚,分明是给他难堪。」
宋浩男自然明了退婚的后果,但他全顾不得。
看看宋浩男不为所动的模样,宋志豪加重了语气。
「你若想和这位小姐在一起,我不反对,但最好等你和湘文结婚后再说。」他这是缓兵之计,依他所想,等新鲜热度一过,宋浩男可能连这小姐的名字都会想不起来。
宋浩男隐隐有气!原来他就是抱着这种想法才会有他这个私生子的。
「我不能和湘文结婚。」
这小子为什么就不能体谅一下父母的用心?他这是在为他设想啊!如果浩男喜欢这个小姐,大可在外头安置她,湘文应该会容忍的。可是两人都订了婚了,再来闹解除婚约,以李振豊的个性,绝对会以牙还牙的。宋志豪担忧的就是这个,宋氏和李氏企业关系匪浅,一旦生变,便会对目前的合作计画产生不可逆料的坏影响。
他得劝浩男打消这念头。
「浩男,我不是反对你和这位小姐在一起,只是你应该明白,宋氏和李氏牵连很大,你个人的决定会影响两家企业的关系美恶,况且当初是你自己属意和湘文结婚的,这就表示你是爱她的,你不该一转眼就全然变了卦。」
当初是为巩固自己的地位,而他又不讨厌李湘文,所以才做下这个决定。宋浩男暗忖,他从没真心爱过李湘文。
宋志豪拿权势名利来劝诱他,换作在还没跟江如瑛相逢之前,他会顺服的。
宋浩男脸上淡淡的,毫不在乎地说:「我从没爱过她。」
宋志豪含怒不语:我早看出来了!
他爱不爱无所谓,自己做的事自己要承担。
「你真要退婚?」宋志豪自知对这个一向叛逆的儿子,自己没有左右他的力量。
打他从小到现在,只有他是他自己的主人。
「是。不退婚也不行,我已经和如瑛公证结婚了。」
宋志豪不敢置信,宋浩男轻描淡写的口吻好象他刚刚只是去喝了下午茶。
他和这个女人结婚了?
江如瑛身处父子的冲突焦点,怯怯地缩了一下,宋浩男的手臂又缩紧了,使两人更加亲密地贴在一起。
宋志豪皱起眉头,令江如瑛尴尬得想拉开两人的距离,宋浩男却不让她这么做,左臂牢牢锁住她纤腰。
「浩男,你说的是真的吗?」宋志豪不悦。
「结婚证书在车上,你要看,我可以拿给你。」
「既然你都自作主张结了婚,那还来和我谈什么?」宋志豪真想不到宋浩男妄为至斯。
宋浩男没把宋志豪的怒气放在心上。
「我来向你报告我和如瑛结婚的事啊!顺便告诉你,你已经有一个十二岁的孙子了。」
这个消息让宋志豪更为惊讶。
十二岁?算算不就是浩男十八九岁就有了?
真不敢相信这个看来纯真的女子,十多岁就跟在浩男身边,他居然这么多年都不知道有她的存在。
江如瑛被逼视的眼光看得低下头。
她看到宋志豪眼中的鄙视,他认为她是一个随便的女人。
江如瑛强忍眼眶中盈盈欲滴的泪水。
「你倒瞒得我好紧,我竟然不知道我有了个这么大的孙子。」语带挖苦。
宋浩男耸耸肩。「我也是这两天才知道的。」
哦?看来事情另有原委。
宋志豪看了看腕上的表,要秘书取消下面的公事。现在宋浩男的事令他头痛不已,任何事都得先按下。
「对不起,我可不可以打扰几分钟?」几下敲门声后,门外探进一个和宋浩男有几分相似的男子。
进来的正是宋志豪的另一个儿子宋云城。论相貌,他也是一个美男子,和宋浩男的俊逸风流截然不同。宋云城心机深沉,很难猜透他内心真实的想法。
「云城,什么事?」
他是来请宋志豪过目一件公文,宋志豪此刻没有心情处理公事。
「你先出去吧,我有事要和浩男讨论一下。」
宋云城看了看室内表情不一的三人──宋志豪紧蹙双眉,甚是烦恼;浩男神态自若,身边坐着一个清秀的女子,纤细又楚楚可怜。
略一猜测,他已猜到一定是宋浩男又闯出了什么事来了。
他这个异母弟弟,什么都好,样样强过他。论外貌、论能力、论眼光,宋云城自认逊宋浩男一筹,这是他最不甘心之处。
宋云城是宋志豪的长子,虽然他是外室所生,但并不影响他的地位。宋志豪的元配并无所出,也不想管宋氏的事。
在这样的情形下,难免带给宋云城有朝一日主掌宋氏的希冀。他确实有着勤勉的性格和杰出的能力,在宋志豪众子女中,最具王者之相。
宋浩男年少放荡,宋云城怎么想也不会料到当年天天闯祸闹事的街头浪子,经过岁月磨洗,竟成为他今天的头号劲敌。
他──既嫉且恨。
宋浩男闯出祸,宋云城暗暗心喜。
轻轻关上门,将是非留在门内。
「你在做这件事之前,有没有考虑过后果?」宋志豪真搞不懂他脑子里在想什么。
「娶了湘文,对宋氏大有帮助。」宋浩男讥诮的一扬眉,语气中带讽。
「你和湘文举行了盛大的订婚宴,弄得商场众人皆知,现在你又要退婚,你有没有想过李老的脸要往哪搁?」他是真动怒了。
不行!他绝不能依着浩男胡来。
宋志豪转向江如瑛:「妳叫如瑛?」
江如瑛正身挺坐,应了声:「是。」他的语气怕人。
「我不知道妳和浩男是怎么一回事,我也不想知道。浩男说妳生了一个孩子,十二岁大了?」
「是。」江如瑛难堪地答。
「浩男是因为孩子而娶妳?」
江如瑛瞠目结舌,宋浩男为何要娶她,她一点儿也不知道理由。
宋志豪自以为他找到了答案:「如瑛,妳肯为浩男生下孩子,可见妳是爱他的。现在浩男为了妳,很可能丧失大好前途,妳忍心见妳所爱的人一败涂地吗?」
他想既然难以改变宋浩男的决定,不如对江如瑛动之以情,使她主动退让。
但事情真相并非如他想象。
江如瑛根本是在宋浩男胁迫下嫁他的。
她还不知如何回答,宋浩男已经搂着她站起来,说:「爸,你不用白费唇舌了,我绝不会和如瑛离婚的。李老那边,我会亲自向他赔罪。」
宋志豪简直气疯了!这胡涂小子怎么就是这么顽固不开窍?
「你以为李老会这么容易放过你?」
「我已经结婚了。他想让湘文做我小老婆吗?」宋浩男笑。
「你──」宋志豪气得说不出话。
「再见。」
出了大楼,江如瑛的心仍紧紧缩着,丝毫不能释怀。现在她明暸宋浩男娶她是冒了极大危机的,但,他怎么还能像无事人一样,漠然以对?
江如瑛的眼光引起他的注意。
「不认识我?」
「你......你为什么要娶我?」她鼓起勇气。
宋浩男审视江如瑛戒心深重的小脸。
「妳说呢?」他反问。
「我不知道。我想你不是因为江玄的缘故,更不可能因为爱我。」
「妳怎知道我不是爱妳才娶妳?」在他的严视之下,江如瑛快喘不过气来。「说啊!」他催促。
「你──」她低下眼帘,遮去了眼底心事,怯怯地说:「你娶我是为了折磨我。」
宋浩男不言语,淡淡的脸上看不出真实心意。她是这么想他的吗?
停了许久,江如瑛发现车子开往郊外去了,问:「你不载我回去吗?」
他的笑似在讥她天真:「妳是我的太太,妳想回哪儿去?」
「我......我得回去呀!我妈和江玄不知道我们......」难以为继。
「我们结婚对妳而言很难出口?」
她的回答明明白白写在脸上。
车子倒转了一个方向:「好吧!今天妳先回去,晚上我也有事,妳今晚把东西收一收,明天我来接妳。至于江玄,就看他的意思,要一起过来最好,不然由他去。」
第7章
李湘文在门口守候已久,一听到宋浩男熟悉的车声渐渐近了,忙不迭先去开了大门。
宋浩男刚下车,立刻被李湘文紧紧拥住,在脸上吻了一下。
「我等了好久。」她撒着娇,精致装扮过的脸蛋上泛着一个甜甜的笑。
宋浩男将那双缠在脖颈上的手臂解下,随即李湘文顺势挽住他左臂,亲密地偎近他。
他没再松开她,何必现在就摧毁她的美梦。
如李湘文所言,李振豊也在。
一见宋浩男出现,李振豊立刻发话了:「浩男,愈来愈忙了,好久没看到你了。」
这是替女儿打抱不平。宋浩男扮出一个应酬式的客气微笑;在商场中打滚太久,他已分不清什么是真心、什么是假意。
「伯父言重了,宋氏那一点小生意,谈上什么忙不忙?倒是伯父要好好保重身体,李氏门下企业繁多,不要弄坏了身体,那真是划不来。」
千穿万穿,马屁不穿。恁是在商场打过滚的李振豊,听到宋浩男自承宋氏不如李氏,心里终是高兴的。
李振豊和宋志豪虽然一直有生意往来,彼此也保持不错的合作关系,私底下交情却是泛泛──不知为何,两人心中始终有芥蒂竞争。
李湘文是李振豊的爱女,她在一次宴会见到宋浩男之后,就对他产生极大好感,常想法子接近他。宋浩男对于美女一向来者不拒,又加上宋志豪在一旁敲边鼓,很快两人就定了下来。
宋浩男的纪录辉煌得令也是情场老手的李振豊也变了脸,洋洋洒洒的几大张报告,直教他马上命令女儿离开宋浩男。
看看这成了什么了?宋浩男竟还因二女争风,而被杀得重伤住院。
李湘文哪里肯依?大哭大闹了几天,李振豊终于举手投降。
所幸这一路过来,宋浩男倒是安安分分的,也没听见他又闹出什么风流韵事来。
「再忙也要和湘文约个会、吃顿饭啊,别忙得连未婚妻都给冷落了。」这是爱女心切。
「浩男,先来吃饭吧!」李湘文甜甜蜜蜜地摇着他手臂。
宋浩男不着痕迹松开李湘文的手臂,沉稳地说:「伯父、湘文,我今天来,是有事要告诉你们。」
「吃完饭再说嘛!」李湘文喜孜孜的,微带些羞意。
她以为宋浩男是想宣布他们的婚期了。
「是啊!一边吃饭一边说吧!」李振豊招手叫人准备用餐了。
「说完我就告辞了。」
李振豊和李湘文闻言,错愕不已。
「连吃顿饭你都没空?」李湘文好生懊恼。
「你再忙也要吃饭吧?」李振豊也有点不高兴,但有大半是心疼女儿。
「伯父、湘文,请你们听我说。也许在你们听完之后,就再也不愿见到我也说不定,更不用说要留我吃饭了。」宋浩男定定地看着两人。
不妙的预感袭上李振豊心头,锐眼一看,他从未见过宋浩男这么慎严的表情。
李湘文惶然地望着他,浩男今日的态度十分异样。
「浩男你在说什么嘛?」因为莫名的不安,她埋怨着。
「湘文,对不起,我要和妳解除婚约。」
宛如青天打下一个霹雳,李湘文睁大双眼,倏地成了石雕木塑娃娃!
「对不起。我知道我辜负了妳一片真情,但我只能说声对不起了。」他以十分严肃的态度道着歉。
「宋浩男!你说什么?」发虎威的竟是李振豊,小眼暴睁,戟指向他怒喝:「到这个节骨眼你竟说要退婚?」
「对不起。」
「说一声对不起就算了吗?你这混帐!」他气得额上青筋浮露。
李湘文只是一言不发,不住掉泪,整个人全傻了。
她突然扑在宋浩男怀中,揪着他衣衫,涕泪纵横哭着说:「浩男,你是骗我的,你是骗我的。」
宋浩男任她揉湿了胸前,待她哭了好一会儿,才慢慢又说了一次:「湘文,对不起。」
李湘文自他怀里猛抬起头,仔仔细细看着他,这次她发觉了,他真的不是开玩笑的。
她死命扯着他的西装衣领,大叫:「你怎么可以这样?」
她眼中的怒意和恨意直可以把人燃烧。
爱──可以使人如升天堂,也可使人如坠地狱。
宋浩男没有辩解,李湘文对他如有任何辱骂,他都甘心受之。
但是,这种自甘承罪的态度,并不能浇熄燃烧在李湘文胸中的熊熊火焰,她气、她怨、她恨!
「你告诉我,为什么你要退婚?」
宋浩男认为有坦白实情的必要:「我已经结婚了。」
「骗人!」李湘文不信。
「是真的,就在今天下午,我去了法院公证结婚。」他还亮了亮手上的婚戒。
她想在他脸上找出一丝说谎的迹象,但,宋浩男说的是实话。
她几乎要疯狂了。怎么可能?怎么可能?
「她是谁?」李湘文追问。
她不相信谁能比得过她。
「妳不认识她,她叫江如瑛。」
「江如瑛?」她从未听过这名字,她曾私下调查过宋浩男身旁的女人,印象中没有这个人。
她不知道这是宋浩男年轻时的「女人」。
「和她离婚。」李湘文使出强横的千金小姐姿态。宋浩男是她的,谁都不能夺走他。
「不可能。」宋浩男考虑都不考虑。
「为什么?她比我美吗?」除此之外,浩男有什么理由变心?
宋浩男抿起嘴角:「她不及妳美,更不及妳爱我,但我还是娶了她。」说着自嘲一笑:「或者应该说她怕我吧!」
「既然如此,你就和她离婚吧!」李湘文紧紧偎在他胸前,双眼重又燃起热切的光芒:「你不是想登上宋氏主人的位置吗?我会叫我爸全力帮你的。」
宋浩男轻轻一笑,淡得教人忽视其中的拒绝。在旁人眼中看来,名利对他来说,真的有那么重要吗?
轻轻拉开距离,他凝视着犹带泪水的双瞳,低声说:「湘文,我们不可能了。」
「我有你的孩子,你不能拋弃我!」李湘文冲口而出,明眼人看得出她在扯谎,但是这是她唯一能挽留住宋浩男的方法。
他不会这么狠心不要自己的孩子。她这么盘算。
宋浩男的反应却是出乎意料的漠然。
他──真的能狠狠下心?
「湘文,我知道妳没有怀孕。」
「我有!」
「我不能生育。」
又是另一个青天霹雳。
李湘文手一松,跌坐在地上。
怎么会?怎么会?她连最后一个谎言都用上了,事情怎会演变成这样?
李振豊忙扶起女儿坐在椅上。宋浩男像看着陌生人一般,英俊的脸庞上没有丝毫异动。
「你给我出去!我不要再见到你!」李振豊挥手逐客,冷冷地说。
他早知会受到如此对待,并不惊讶。
「希望李氏和宋氏不会因此而交恶,毕竟双方合作对大家都有利。」在商言商,宋浩男十足冷静。
李振豊连连冷笑:「宋氏几时轮到你开口说话了?」
等着瞧吧!我一定会把你踢出宋氏,让你无立足之地!他心里发着狠。
再说去下已是多余,宋浩男微微一躬身行礼,转身离去。
「宋浩男!」李湘文尖声大叫。
他回过身,一把利刃无声无息刺入腹中,抬头正见李湘文惊恐的脸。
双膝一软,宋浩男跪倒在地──
多眼熟的情景啊......多年前他也曾挨上这么一刀,刺他的人是谁呢?他早已记不得了。
鲜血迅速渗红了白衬衫,李湘文突然厉声大叫起来,震得两人耳膜生痛:「浩男!浩男!」
李振豊比较镇静,连忙叫在旁惊得发呆的佣人打电话叫救护车,拉起李湘文甩了她一巴掌,喝道:「别再叫了!」
尖叫声倏然歇止,李湘文回过了神,披头散发,满脸是泪。
「爸,我......我不是故意的。」她抽泣着。
「我知道。」李振豊叹息。
宋浩男剧痛难忍,脸白得没有丝毫血色,却仍在笑,只是不免勉强。
「你忍一忍,救护车快来了。」李振豊忧心他女儿将为这鲁莽之举付出什么代价。
「李老,你......你放......放心......」宋浩男勉力说出这几个字,几已痛不成声。
李振豊眼睛一亮。
「算我欠湘......湘文......的......」
***
一连几天,宋浩男竟没有再出现,着实令人意外,江如瑛半是暗喜、半是悬心。
以她对宋浩男的认识,宋浩男不是轻易放弃目标的人;他甚至用母亲的事业来胁迫她就范,连他父亲的严厉警告都置之不顾,他不会这么简单就放过她。
宋浩男虽然冷酷无情,说出的话却一定履行。
陈英玲晚上难掩欣喜回到家中,向大家报告了宝华和宋氏签约的好消息,首次将财务危机坦白告诉江如瑛和江玄。
江如瑛亦是高兴的,即使那笑容是用她一生的幸福换来的。
江玄订好了机票,时间就在三天后,因此催促江如瑛赶快收拾行李。
江如瑛为难了。
她和宋浩男仓卒成立的婚姻教她难以对眼前这两个她最亲密的人说出口,母亲若知道实情,该有多伤心呢?至于江玄,她这个性如烈火的儿子必定要大大发怒了。
不如就这么走吧!回美国去!
不行!她一下子就气馁了。
现在宝华和宋氏正在合作,如果她就这么一走了之,万一宋浩男一震怒之下,毁约拒绝资助宝华,这后果不是她能承受的。
思前想后,江如瑛只能留下来,她不能冒这个险。
手指上的婚戒已被她拿下藏在抽屉里,但那无形的枷锁仍套在她心上。
她挤出一个若无其事的微笑:「奶奶现在正在忙,我们不能现在就回去,丢下奶奶一个人呀!」
陈英玲点头附和,此时她确实需要亲人的陪伴:「小玄,你和妈妈就再多留一阵子陪陪奶奶好吗?我们在美国也没有亲人啊,你不是一直很想在台湾多玩一阵子吗?」
没错,但那是在昨天之前;昨天,是他重新发掘了自己身世之谜的日子,见到了他以为已亡故的亲生父亲。但他希望他并不曾知道事情真相。
想到自己的出生竟有这么一段难堪的过去,他更恨宋浩男了。
母亲是忍着多大的痛苦,才决定把他生下来?母亲一向疼爱他,他也一直视若当然,现在他的心情完全改变过了对母亲,他决定要用一生去弥补她。
「妈!」他扬声抗议,不解母亲为什么还要留下来。
那个混蛋知道了他们住处不是?万一他又找上门来──不成。
「我机票都订好了。」
「小玄,你为什么这么急?前几天你还说要多留几天,不是吗?」陈英玲问。
江玄沉默下来,这事好告诉奶奶吗?
江如瑛曾告诫他别把此事告诉陈英玲,免得她忧心生气,江玄也觉得这样最好,别再酿大事端,回美国后就眼不见为净了。
「你先去把机票退了吧!」江如瑛眼中含着软求。
他无奈地点点头。
***
在不安之中,江如瑛日日担心宋浩男有一天会突然出现来带走她,结果三天过去了,宋浩男不曾出现。
这一天下午,江如瑛正在客厅看书,电话响了,随手接起:「喂?」
「如瑛。」
江如瑛全身一震──是他!
该来的终要来的不是吗?
「我......我是。」声音是紧张的,紧抓话筒,右手手指无意识绕起电话线来。
「妳过来一下好吗?到XX医院外科病房七0二房。」
到医院去?他受伤了?她因有千百个念头在脑中盘旋,竟忘了回他话。
「如瑛,妳在听我说话吗?」那厢发话的人颇为急躁。
「有......有。」她连忙答腔:「我听到了。」
「现在坐车过来看我。」他下令。
「好......」
放下话筒,正迎上江玄虎视眈眈的眼神。江如瑛不自在的勉强一笑,站起身往房间走去。
江玄这几天很少出门了,他怕有「不速之客」临时又来「造访」江如瑛,常常守在她身旁。
他看见江如瑛从房里拿出皮包出来,问:「妈,妳要去哪儿?刚才那通电话是谁打来的?」
「我的一个朋友打来的,约我出去喝茶。」她尽量装出自然的神态,希望不被江玄看出内心的紧张。
「哦。」
她想他应该不会识破谎言,又说:「小玄,我走了。」
到楼下招了一部出租车,说了医院名称,很快地二十分钟就到了医院门口。
依着医院标示牌,江如瑛来到七0二病房门口,正在犹豫要不要敲门,门却开启了。
开门的是一个衣着入时的年轻女子,精心打扮的脸上不掩失意之色。两人相会,都是一怔!那女子一直打量着江如瑛,看得她不好意思起来。
「妳是浩男的妻子?」那女子以询问的口气。
江如瑛红了脸,从未让人这么称呼过自己,否认也不是,承认也难以启口,尴尬地点了点头。
那女子脸色一下子黯淡了下来,眼中神情复杂,让开身子,头也不回地蹬着高跟鞋走了。
她看得出那女子眼中的妒意,那女子又是宋浩男的第几号情人呢?他把他们结婚的事告诉多少人知道了?
走入房中,宋浩男半靠坐在床头,脸色苍白得令江如瑛吃了一惊,层层纱布缠绕着他腹部。
「你怎么了?」
宋浩男招手示意要她坐在床畔,江如瑛走过去拉过椅子坐下,室内有一股淡淡的香水味,是那女子身上的香。
「没什么。」他的眼光落在她光洁的左手手指之上,江如瑛连忙缩手,被他一把抓住:「戒指呢?」
她低下头回避他的眼光,却看见他的大手缚住她纤白的左手:「我怕掉了,把戒指收起来了。」
他冷哼一声。她可真不愿意戴上戒指。
「妳同妳妈、江玄说了我们的事没有?」
他只看见她的头顶心。他就知道,她怎会说呢?不逃就很不错了。
「妳也看见了,我受了伤,今天上午才醒过来,这几天才没去找妳。妳待会儿回去收拾几件衣服──我看不用了,就用我的信用卡在路上买几件吧!帮我办好出院,跟我一起回家。」
「现在?」江如瑛吃了一大惊,事情来得之快令她措手不及。
宋浩男深深看她一眼:「妳是我的妻子,妻子照顾丈夫不是理所当然的事吗?」
她只能附和地点头,因为她必须去办出院手续,他只好放开她的手。
当她正在柜办出院手续时,江玄无声无息出现在她身旁,两眼瞪着她正在填写的单子。
「小玄,你怎么来了?」她吓了一跳。
江玄两手紧握成拳,眼中怒火腾升。她怎么可以?
「妈,妳居然来见他!」他气她的背叛,她应该和他站在同一阵线一起鄙视宋浩男才对,孰料她竟到医院来看他!
在她接电话时,他就觉得奇怪了,如果是一个普通朋友打来的,又何必言辞闪闪烁烁的?于是他跟在后头,一路跟到医院,江如瑛心情不定,竟没有发现有人跟踪。
「小玄──」江如瑛无言以对。
他一定会恨死她了!江如瑛连忙抓住江玄因愤怒而僵硬的手臂,焦急地想安抚他的情绪──也许是安抚她自己。
「妈,妳骗我!」江玄怒声吼叫,高扬的声音引来四周奇异的眼光。
江如瑛急忙拉着他往一旁走,江玄被动地让她牵领着,全身绷得紧紧的。
她极困难地张开口,而他在等她解释:「小玄,我有苦衷──」
「什么苦衷?」他瞪着两只大眼,如果她的理由不能使他满意,他会──他也不知道他会做出什么事。
要说吗?她犹豫不决。
「说不出口?」看着江如瑛忧心为难的表情,江玄真不了解这其中又发生了什么他不知道的事。
「我去找那家伙,他一定会告诉我。」转身冲向柜询宋浩男的病房。
江如瑛阻止不及,江玄满怀怒气,快步冲进适巧到一楼的电梯,关上电梯门。
这可怎么办?江如瑛徒然望着已然上升的电梯。另一架电梯也下来了,急忙进入按了七楼的按键,不住祈祷不要出事。
「砰地」一声,病房的门被用力打开来,宋浩男转过头,看见来人是江玄。
江玄三步并做两步,一下子冲到宋浩男床前,宋浩男只是抬了抬眼,面无表情。
「我问你,你用了什么方法逼我妈听你的话?」他兴师问罪来了。
宋浩男冷冷一笑:「我为什么要回答一个不懂礼貌的小子的问题?」
江玄变了脸,大喝:「对你这种人不须客气!」
「哪种人?」宋浩男斜睨他一眼,长久颐指气使、高高在上所养成的气度,令人不能小觑:「别忘了是我这种人生下你的。」
江玄最恨他提起他是自己生父,这使他想起母亲为他所受的委屈。
「我只有妈,没有爸!你不要跟我扯这些闲话!你说,为什么我妈一接你的电话就立刻来医院看你?还为你办出院手续?」
「你说呢?」宋浩男很奇怪,自己竟很有兴致逗弄这个小大人,见他气得要抓狂,心底隐隐感到有趣。
江玄可受不了一再让人揶揄,踏前一步就要出拳,江如瑛这时赶上了。
室内剑拔弩张的气氛一触即发,江如瑛连忙拉退握起拳来的江玄,偏生宋浩男仍是一副不在乎的神态,他就不知道江玄对他极度怀恨吗?
但江玄再如何不满,也不会将怒气发在江如瑛身上。他知道,一定是宋浩男搞的鬼!
「小玄,不要这样,有话好好说。」江如瑛央求。
江玄将一口怒气忍了又忍,叫着:「好!妳说,妳不是很恨他吗?为什么又到医院来?」
又是一阵令人气结的沉默。
他早知道从江如瑛口中是得不到答案的,转头向着斜躺在床头的宋浩男:「你说!你一定知道!」
宋浩男淡淡的一笑:「我的老婆来看我,难道不应该吗?」
江玄以为这是他一厢情愿的胡诌,挥舞着手臂:「你又在胡言乱语,我要听老实话!」
「这是真话!你若不信,可以问你妈她是不是已经嫁给我了。」
江玄转向江如瑛,江如瑛只觉一颗心被绞得好紧好紧,她透不过气了。
一看她苍白的容颜,江玄已知道宋浩男的话非假。他不敢相信,前几日还信誓旦旦说不会嫁给宋浩男的妈妈,真的已经和他结婚了。
「妳真的和他结婚了?」
江如瑛极微极微地点点头。
江玄抓起桌上插着桔梗、百合的水晶花瓶,用力往地上一摔,匡啷一声,水流了一地。
一个护士闻声走了过来:「怎么回事?」
「没事,不小心摔破了一只花瓶,妳请去忙妳的吧!」宋浩男轻描淡写地带过。
护士看了房中表情各自不同的三人,心想不朋多管闲事,带上房门。
「你知道你这样有多伤你妈的心吗?她看见咱们父子不和,不知要流多少眼泪了!」宋浩男讥讽。
「你不是我父亲,你不配!」江玄心中的怒火熊熊燃烧。
「这事早有定论,不是你说不是就不是。你也别怪你妈,她确实不是自愿嫁我的,你外婆的企业正处于岌岌可危的地步,若不能得到我的合约,一定要宣告破产。我可以帮助她,但是前提是你妈必须嫁给我。你妈能有别的选择吗?」
江玄有一股冲动想杀了这个侃侃而谈的男人,如果能够,他要将他揍得躺在地上再也起不来。
他好卑鄙!而他竟会是自己的生父!
「你想揍我吗?」宋浩男看着因强忍怒气而全身发抖的江玄:「你只有现在这个机会了。」
他不该嘲弄他的。
江玄哑声说:「你以为我不敢?」斜地飞出一拳。
这拳却没有击中不闪不避的宋浩男,江如瑛扑过去替他挡去了这拳,肩背传来的剧痛,令她叫出声。
「妈!」江玄万料不到她会突然挡在中间,他练过拳术,力道比同年龄孩子大得多,吓得变了脸色,伸手要去扶她。
「放手!」宋浩男含怒一喝。
江玄的双手停在半空,愣愣地看着他。
宋浩男原是一副看好戏的表情,几时他也成了剧中人,翻腾起喜怒哀乐。
他冷冷瞪了江玄一眼,那寒芒教人不寒而栗,他是真的动怒了!
他轻轻扶起江如瑛,虽是如此,腹侧的伤口仍被牵动而隐隐作痛。
「妳没事吧?」他没察觉他的语气出奇的轻柔。
江如瑛痛得几乎快晕过去,但她告诉自己不能晕倒,她还得阻止他们互相仇视下去......
她总是到最后一刻才会想到自己。
「小玄,不要这样......」她撑起身子,以眼光哀求他。
「我不会了。」江玄无心伤了母亲,深为自责。他竟伤了他最敬爱的母亲,他不能原谅自己。
江如瑛稍微放下了心,想过去安慰沮丧的儿子,宋浩男却强蛮地圈住她,不让她走。
即使是他亲生的儿子,他也没想过要和人共同分享江如瑛。
「你能不能放过我妈?我们欠你的,会连本带利还给你。」江如瑛哀求着他。
「我不喜欢这话唷,我只是帮我的岳母一点忙,说什么欠不欠的?」宋浩男转变得很快,又恢复了嘲谑人的本色。
「我和江玄说几句话好不好?」江如瑛软求。
他放开了她,得到她感激的一笑;翩然走向江玄,江玄低垂着头。
「妈。」
江如瑛拉起他的手,脸上是完全温柔谅解的微笑:「我知道你不是故意的,我不怪你。只是,小玄,不要再做出这种傻事好吗?他再怎么不是,终究是你爸爸。」
她对宋浩男的恐惧深植心底,可是她不能抹煞罔顾他们是父子的事实。
她不知道江玄能不能接受。
江玄考虑再三,勉为其难点了点头。
江如瑛欣慰地一笑:「真乖。」
「妳真要和他在一起?」
江如瑛的心像被刺了一下。
「你暂时先不要告诉奶奶,我找机会再向她说明。」
「奶奶如果知道妳为了她而牺牲,她不会高兴的。」
第8章
宋浩男的独栋楼房位在郊区。
江如瑛不肯用他的信用卡去买衣服,不想多欠他的人情,她打算回去拿自己的衣服就好了。
宋浩男很不高兴,他想好好打扮她,谁知她不领情。
到家了,出租车司机将车子开入庭院,江如瑛搀扶着宋浩男下车。
宋浩男从口袋中掏出钥匙,打开大门,手一摆,做了个肃客的姿态:「请,宋太太。」
江如瑛在他灼灼眼光下习惯性地低垂了头,也为他口中的新称呼而红了脸。他非得这么明显地一再宣示她是他的所有物?
她提起地上装着宋浩男住院时的几件衣物的袋子,宋浩男伸出手要去接过来,江如瑛却拉住不放。
「我来拿。」示意她放手。
「你受伤了,我拿就好。」她用力要扯回来。
两人拉扯之下,牵动了宋浩男腹侧的伤口,纱布上渗出血迹,染红了外衣。
江如瑛吓了一跳,连忙放掉袋子。
宋浩男闷哼一声,皱起眉头。
他的伤缝了十多针,这一刀刺得不浅,医生本来不准他出院的,但是在宋浩男坚持要办出院手续之下,医生也只好放行。
「你流血了。」江如瑛慌得不知如何是好。
这一点伤对他而言是家常便饭,他并不在乎,倒是江如瑛张皇失措的焦急模样,令他从心底生出一股甜甜的感觉。
她是有点儿在乎他的吧?
宋浩男忍不住微微一笑,只是剧痛之下,这微笑不免牵强。
「都是我不好,我不该和你抢着提这袋子。你一定很痛吧?我们再回医院去好不好?」江如瑛自怨自责:好端端的,跟他争什么呢?妳忘了他是个伤者吗?
一池晶莹的泪珠已在她双目之中滚来滚去。
「不用了。」只不过流了一点血,死不了人。
他的命,他一向看得轻。
江如瑛却是难辞其咎,紧紧咬着下唇。
她不该的,她不该的,如果她不和他争着要提袋子,就不会弄破他的伤口了。
在他面前,她永远有浓重的自卑感,什么事她都做不好。
宋浩男却好似看不见她的伤心,自顾自进了客厅,将袋子放在沙发上。
「妳还不进来?」她还站在那儿傻愣愣的做什么?
她这才发现自己还像个被老师处罚的小学生,一动也不动地站在门口。听他叫唤,快步走了过去。
「坐下。」他拍拍身旁的位子。
她僵直着身子,不自然地坐下。
天色渐渐昏黄,斜射入客厅淡橘色的霞光,洒在江如瑛和宋浩男发上、身上。宋浩男看着沐浴金光分外柔美的江如瑛,一股暖洋洋的幸福感充溢在胸臆间,即使只是这么相伴而坐,他却好象拥有了全世界。
现在想来,真不知他以前是为谁而后。
年少时,他叛逆,因为他是个私生子。
他本来不知道自己的身世,他的母亲将他寄养在外祖父母家,骗乡下的老人家两夫妻工作忙,无法照顾孩子。其实宋浩男的母亲根本没有结婚,她在台北的酒店上班,认识了来应酬的宋志豪,宋志豪为她在外面筑了一间金屋,两个人就在外头过起日子来。
一年多后,宋浩男的母亲生下了宋浩男,当时她还年轻,不想把青春浪费在照顾孩子上头,征得宋志豪同意之后,就把孩子带回乡下让老人家养。老人家年纪大,生活很寂寞,突然有一个小孩子出现在生活中,无疑是天降之喜。
宋浩男的童年虽然并没有父母的参与,过得却是十分惬意。一直到他十五岁念国二那年,他的母亲车祸死了,宋志豪踏入宋浩男的家门槛,他表示要给他一笔教养费,并说明自己不能照顾宋浩男的苦衷。宋浩男这才知道,他一年才见几次面的爸爸,只是他身分证上的父亲。
他的世界一下子在他眼前粉碎,原本敬爱的父母亲成了他憎恶的对象,站在面前这个英俊高大的中年男子瞬时变得好陌生,他不承认他是他父亲!
宋浩男的外公、外婆完全不知该怎么办,他们是一对淳朴的乡下人,衷心疼爱的女儿竟是人家的小老婆,这冲激太大了。
他们对外孙浩男更加心疼了,他是这么一个品学兼优的男孩子。十五岁的他会帮外公外婆种田、割稻,还常半夜起来巡田水,没有一个孩子比他更懂事、更努力了。
被南台湾的太阳晒得黝黑健康的宋浩男,一言不发默默听着父亲和外公外婆商量他的未来。大家以为他都因听到母亲骤逝的消息而怔呆了。外公外婆淌眼抹泪的,白发人送黑发人,是世上最大的悲哀。
再有天大的不是,人都死了,何必去计较呢?
宋浩男在想,想着这些年来父母的淡情寡爱,这就是他一直费尽心思、找尽借口替他们解释不能照顾自己的亲爱的父母吗?
不!他不会原谅他!
宋浩男向宋志豪要求转学到台北去,理由是他要考上最好的高中。宋志豪脸上露出为难的神色,他无法将他安置在家中。
宋浩男一再保证他可以照顾自己,不用回宋家去,这令宋志豪松了一口气。说实在的,他的元配已经收养了他一个外室所生的女儿,要再弄一个大男孩回家去,他不知道这个家会被他搞成什么样子!
宋浩男把宋志豪脸上神情变化全收入眼底,咬着牙、握紧拳,心忖道:你真是我的好父亲!
结果,宋志豪就带着宋浩男,告别依依不舍的徐家二老上台北去了。
他为宋浩男买了一间小公寓,又叫秘书替他添购家具衣物,还办了一个户头给他,每个月可从户头领取生活费。
宋浩男表现得很乖巧、很听话,他把他的恨意一点一点储蓄起来。宋志豪对他的生活照应得很好,但他很少来看他,他逐渐淡忘了他有一个失去母亲的儿子,只有在秘书每月例行报告宋浩男的近况时,他才记起自己还有这么一个优秀的儿子。
宋浩男转到宋志豪秘书费心安排的明星国中,很快就赶上了学校的进度。他不分日夜,争取一切时间读书,宋志豪的秘书应宋浩男之求,为他请了家教;他的成绩突飞猛进,一年后,他如愿考上了全台第一男子高中。
上了高中之后,宋浩男慢慢变了!他开始抽烟、喝酒、打架、飚车、玩女人,原本淳朴沉默的脸一变而不羁冷峭,他的嘴边总带着一抹嘲谑的微笑,那使他本就英俊的脸孔更添加了奇异的魅力,许多女孩子前仆后继地投向他的怀抱。
他放浪的生活很快就惊动了学校,找来宋志豪,表明要将他退学。
才从国外谈完生意回来的宋志豪简直气疯了,宋浩男站在一旁,吊儿啷当的神态一点也没有忏悔的意思。他想也没想,一巴掌甩了过去,红红的五个指印鲜明地留在宋浩男脸上。
这一巴掌彻彻底底粉碎了他们父子之间脆弱的亲情。
宋浩男被退学了,宋志豪把他转到一间普通高中,不出一个月,又因行为不检被勒令退学。
一连换了三间学校,宋志豪终于宣告放弃了这个自暴自弃的儿子。
罢了!他要怎样便怎样吧,宋志豪至此是全然心灰意冷。
宋浩男终究是他亲生骨肉,他依旧每月拨钱入户头让他使用。
宋浩男不再上学之后,开始在外头聚帮生事,他的个子一年比一年高,无穷的精力需要发泄,心事深深埋在那张邪魅的英俊面孔之后。
一日,宋志豪接到了医院打来的电话:宋浩男被人杀伤入院。
他接过太多次这样的电话,简直快麻痹了。
他没有过去探望,手边还有重要的公务要洽商,他不能再让这令人痛心的不肖子耽误了公事。
宋浩男醒来时,只见张秘书坐在床前。他突然彻底觉悟了过去的所作所为,只是在毁灭他自己而已。
他还有大好的人生,不是吗?
这一刀,让他重新体认了自己的荒唐,伤害最大的不是他一直想报复的父亲,而是自己。
他为什么要让上一代的胡涂帐来搅乱他原本平静无波的生活呢?他这么做他又得到了什么?
真傻!可不是?
刺伤他的赵欣美哭红了双眼,这又是一个茫然不知目标的惨绿少女。没有怨恨,宋浩男请张秘书撤消了对她的控诉。
这一切原是他引起的,不必再牵累他人了。
至于江如瑛,她从江家消失了。
宋浩男伤愈后,曾去找过江仕豪探问,江仕豪只说江如瑛随着母亲到美国去了。
事情──就该这么落幕了。
受伤后的宋浩男重新做人,他央请张秘书替他和宋志豪约时间见面,表达要从头开始的意愿。
宋志豪沉默地注视宋浩男整整三分钟,宋浩男澄澈深邃的眼睛始终灼然迎视。
宋志豪知道他捡回了一个儿子。
二话不说,宋志豪立刻请张秘书安排宋浩男到国外念书。
宋浩男果然不负所望。
在美国,一切人生地不熟,语言又不通,在冬季大雪纷飞的日子里,他咬牙苦读,谢绝一切的诱惑,只为要念出最好的成绩。
不为谁,只为证明他自己──宋浩男──只有他自己能决定他自己的人生。
他用最大的毅力在最短的时间内取得了企管博士学位,负笈回国。
宋志豪要安排高位给他一展长才,他婉拒了,坚持从基层开始做起。
不出几年,已从最底层的职员,一路晋升到总经理的位置。
宋志豪不再容他拒绝,将名下几间公司交他打理。宋浩男的能力有目共睹,不只是因为他是宋志豪的儿子。
宋志豪欣赏宋浩男处事明快、有条不紊、临危不乱的气魄。但同时,他也不了解宋浩男在举重若轻的雍容气度背后,心里到底在想什么。
两父子──也许要永远隔膜下去了。
***
「妳说,我们下个月宴客公开我们结婚的事情如何?」
江如瑛沉浸在自己的心事之中,一时没听见他的话,忙说:「对不起,请你再说一次好吗?」
宋浩男面无表情:「我们下个月公开宴客,妳说好不好?」
他不是在和她商量,而是下命令。
江如瑛愣住了,这么快?她还没有做好心理准备呢!母亲那里,她要怎么开口呢?说她要嫁给让她未婚怀孕的徐浩男──不,是宋浩男。
「我──让我先和我妈说一下好吗?」她期期艾艾的。
「我跟妳一起去,做女婿的应该去拜见丈母娘才是。」
这下她更是吓白了脸:「你先别去,让我先和我妈谈一下,好不好?」
陈英玲没有见过宋浩男的面,但对他是恨之入骨,他毁了她女儿的前半生啊!
「妳打算怎么和她说?」
「我──」她要说出实情吗?妈铁定会气疯了,不来撕了他才怪。
「妳不用费唇舌瞒她了,就算妳再怎么用心计较,江玄那儿就泄了底。」他冷冷一笑,手伸到她肩上:「是我做的事,我就不怕人家怎么待我。明天我们一起回去见妳妈,当面锣对面鼓,打开天窗说亮话,她要拿刀砍了我,我也认了命,由她。」
江如瑛最怕就是这样,转身面向宋浩男,双手放在膝上,蹙着两道细长的柳眉,看来楚楚可怜:「我求你,先让我和我妈谈一下好吗?我一定会说的,我已经嫁给你,是你的人了,你还怕我跑掉吗?何况我妈的企业存亡与否,全在你的手上,我不会逃的。请你给我一点时间,拜托。」
宋浩男的脸凑得好近好近,热热的鼻息喷在江如瑛脸颊娇嫩的肌肤上。二十八了,这么细腻的肌肤,他看得几乎有些着迷。
「妳不会逃吗?妳会。」宋浩男双臂拥紧她的纤腰,两人的身子紧紧地贴合在一起,江如瑛怯怕地挣扎着,他的手臂收得更紧:「妳已经逃了十三年,我不会再放妳走。」
他的唇盖了下来,一次又一次加重力道,辗转吞噬掉她薄弱的呼吸,吸吮唇舌间醉人的甜蜜。
江如瑛反臂抓着他背部的衣服,双腿发软,全身彷佛被抽去了力气,在水中载浮载沉,唯一可凭借的,是这具温热的躯体。
他终于放开她,看着她绯红如桃花的脸蛋,双眸漾漾如水。
他很满意,从没这么满意过。
江如瑛让他赤裸裸的眼神凝视得低下头,她在干什么呢?竟让他为所欲为。
「那你──」她犹存希冀。
「我们明天一起回去。」事情早已决定了,不用再说。
江如瑛难掩失望之情。
宋浩男站起身,也顺便拉她起来:「我想洗澡,妳来帮我。」
他有伤在身,而且伤口不能沾水,有许多地方确实需要她的帮忙才能洗到。
江如瑛身为他的妻子,不能拒绝。
她只好随他进了他的卧室。那是一间十分男性化的卧房,以她艺术家的眼光来看,这间卧房布置得相当特殊而有品味,就如它的主人。
放好热水,取来宋浩男的内衣裤,宋浩男早已脱好衣服,站在热气氛氲的浴室里,用沾着泡沫的澡巾,往胸前、脖颈、手臂上洗洗抹抹,避开腹部那层层缠缚的绷带。
但是他无法弯腰去洗刷双腿,弯身的动作会压迫正在愈合的伤口。宋浩男偏过头去,看见江如瑛站在浴室门口,将澡巾交给她:「帮我擦背。」
江如瑛不由自主接了过来,双手拿着澡巾,在宋浩男健硕结实的背脊上,一下一下刷了起来。他的背脊比她印象中要更宽了,她甚至可以数出哪儿有他和人打架后留下的伤疤。
「够了,妳帮我洗脚,我不能弯腰。」她快把他的背刷下一层皮。
刷完之后,江如瑛蘸湿毛巾,抹去他背后、双腿上的泡沫,然后拧了一把湿毛巾,从后递到他身前,让他自己擦胸前去。
「妳不顺便帮我擦完?」他看着她递出湿毛巾的小手。
江如瑛虽然和他都生下孩子了,却不能坦然面对他赤裸的身体,微赤着脸,低声说:「你可以自己来吗?」
他一语不发,接过毛巾拭净身上泡沫,套上内裤,走出浴室。
「我......我去做饭。」
她慌张地逃出这个有他存在就变得狭窄的空间。
***
用完晚餐,宋浩男打开计算机联机,看了一下网络消息,然后又收线。
看了一下墙上的钟,受伤的人身体较虚,他又为了办出院,忙了一下午,这时候有些精神支撑不住,眼皮已半垂。
「你先去休息吧!」江如瑛看得出他累了。
他睁亮眼,想提振精神:「妳也忙了一天,碗筷留给佣人去洗,别弄了,妳也休息吧!」
「我要睡哪间房?」
「妳不跟我同房,要睡哪儿?」他没好气。
她慌忙推辞:「你受伤了,不适合和人挤一张床,我睡相不好,会弄痛你的伤口的。我还是到另一间房间睡吧!」
他突然暧昧地一笑:「妳睡相好不好,我很清楚。」
江如瑛脸红了,记起以前同床共枕的日子,宋浩男总爱搂着她睡。她始终很不习惯,身子僵得直直的,但她不知道,当她睡着后,宋浩男半夜醒来,常常凝视她如婴儿般纯真的睡脸。
她怎么可能在他面前说好谎言呢?
「不用再说了。半夜我要茶要水,或有个头疼脑热的,有妳在我身旁,也好照顾我不是吗?」他正色说出这番话,堵住她下面的理由。
他什么都想到了,她说不过他!
「你先睡吧,我想洗个澡。」能拖得一时是一时吧!
打开衣橱,想把带来的几件衣服吊起来,江如瑛却赫然发现衣橱里已放了十来套女人的衣服。是他的未婚妻的?
好象闯入了别人的禁地,慌慌张张正要关上衣橱,宋浩男慢条斯理地说:「我请人去买的。穿穿看合不合妳的尺寸,不合适可以换。不过我想应该不用换了。」
语中暗示他相当了解她身上的每一吋,江如瑛脸又红了,他说话一定要这么露骨吗?
「谢谢你,不过你不用花这个钱的,我有衣服可穿。」江如瑛的态度是谦逊的,好象在响应主人的话。
宋浩男冷冷地说:「我就爱砸钱。」
她为什么不像别的女人,扑过来笑搂着他,送上感激的亲吻?他真健忘不是,她是他用胁迫手段娶来的新娘,他怎能要求她温柔款致、对他撒娇?
江如瑛不知自己做错了什么,教他一下子变得好冷淡,眼中不自觉露出愁虑之色。
「妳不是要洗澡吗?还站在那儿干什么?」他没发怒,可是冷淡的神态更伤人。
关上浴室的门,眼泪不由自主扑簌簌而下。
往后这日子,教她怎么过?
洗完澡,已经过了半个小时。因为她心事沉重,下意识又不想出来面对宋浩男,时间延挨了好一会儿。
轻轻打开浴室门,宋浩男枕臂侧躺在床的右侧,房内亮着一盏床头灯。只见他双眼轻闭,呼吸均匀悠长,显然已熟睡入梦。
江如瑛松了一口气,至少今夜可以不用面对他了。
小心翼翼地上了床,尽量离他远远的,这时她才可以仔细观察他,而不虞被发现。
一绺乌黑的发丝垂在他额前,平添了一丝稚气,她这才发现,宋浩男长得真是十分出众。
其实依他这样的人,何愁找不到佳人相匹配,为什么他总不肯放过她?
种种思虑,纷至沓来,何时睡着的也不知道。直到一阵轻微的呻吟声,吵醒了本就胡思乱梦、睡不安枕的江如瑛。
是宋浩男!
江如瑛立刻翻身起来,扭亮了大灯。
宋浩男脸上红得吓人,江如瑛伸手一触他额头,被那惊人的热度给吓着了。他烧得好厉害!
「浩男,浩男,你哪儿不舒服吗?」江如瑛急得团团转,这三更半夜的,教她哪里找人帮忙去?
宋浩男微睁开眼看了她一下,抓住她的手,喃喃说:「我好热......」
可能是伤口发炎了,宋浩男闭上眼,难受得在床上翻来翻去,两道剑眉紧紧深锁。
冰箱中好象有冰袋。江如瑛立刻冲到楼下去取来冰枕,拿条毛巾包好,扶起宋浩男的头躺在冰枕上。
接触到冰凉的东西,宋浩男的难受似乎也镇静许多,不再不安的翻覆。
记得药包里有退烧消炎的药粉,宋浩男吃完晚饭,好象也没有服药。
她真粗心,怎么就忘了提醒他吃呢?
「浩男,吃药了。」
温柔的叫唤唤醒高烧昏沉中的宋浩男,微睁开眼,江如瑛关切的脸庞就在眼前,还对着自己微微一笑。
他看见她手中的水和药包。
「做什么?」他烧得迷迷糊糊了。
「吃药,吃药会快点好哦!」她软语温言,把他当成个不懂事的孩子似的。
药?他孩子气地偏过头,引来一阵目眩,哑声说:「不吃!」
药很苦很苦的。
江玄也不爱药,小时候每次生了病,江如瑛总要费好大的劲,半诱半哄地才骗他吃下药去。
「你乖,吃药好不好?吃了药,我才疼你哦!」都烧成这样了,还这么倔。
「药很苦。」他埋怨着,好似这样就可以不用吃药。
「药苦才有效啊,来。」扶起他的上半身,让他靠在她胸前,把药送到他嘴边:「嘴张开。」
他把嘴闭得紧紧的,像在跟谁赌气。
「你不吃药,我不理你喽!」江如瑛使出杀手,每次江玄死不肯服药,她就这么威胁他。
迟疑了一下,宋浩男终于张嘴让江如瑛喂药。
「这样才乖。」她连忙称赞他。
「好苦。」他的五官全皱成一团了。
她喂他喝水,以冲淡苦味。宋浩男烧得久了,唇焦舌燥,适时的一杯水无疑如甘泉。
「睡觉吧!」她扶他重新躺好,为他盖好被子。
他拉住她的手,冰冰凉凉的好舒服,更舍不得放了:「别走。」
「我不走,我去拧条湿毛巾给你擦汗。」她宁谧的神情语态一下子令他安了心。
拭干了汗,江如瑛又找了一个塑料袋装了一些冰箱冷冻库里敲下来的碎冰,隔着毛巾枕在宋浩男头额上。
宋浩男时而呓语、时而呻吟,折腾了大半夜。江如瑛被他惊醒了好几次,所幸他的脸色已不像最初所见那般潮红。到了天快亮时,终于可以安然入睡。江如瑛心也宽了,疲意渐渐袭来。
宋浩男醒来时,神智已经清明。
江如瑛安详的睡脸就在眼前,侧身半搂着自己。
他只模糊记得自己烧得很厉害,是如瑛一直在照顾他?
他依稀还记得江如瑛温柔地拍抚他,柔声和他说话,还不时为他擦身。
是这个搂着自己的如瑛吗?是她吗?
她仍熟睡着,身子随着呼吸浅浅起伏,白皙的皮肤如婴儿般细腻,宋浩男可闻到自她身上传来的淡淡幽香,这香味彷佛在诱惑着他。
轻哼一声,江如瑛醒来了,第一眼看见的是半撑着上身目不转睛看着她的宋浩男,不由得心一颤。
「你醒了?」
低头检视身上的衣物,江如瑛呼出一口气,幸好,没有什么不雅的镜头。
宋浩男的脸色有一点苍白,嘴唇也稍欠血色,头发蓬蓬松松的,别有一种颓废的美,他是那种何时何地都吸引人目光的男子。
小心地瞄了他一眼,宋浩男正巧也在看她,湛然有神的双眸不复昨夜发烧时的涣散。
他──已经痊愈了。
「你肚子饿不饿?我去做早餐。」这样你看我、我看你,却又无言以对,江如瑛尴尬极了,搬出这一千零一个不用面对他的理由。
在她快走到房门口时,背后传来沙哑低沉的声音:「谢谢妳昨晚一直在照顾我。」
江如瑛客气地点头回礼:「这是我该做的,你不用跟我道谢。」
她很有礼,但客气生疏的保持着两人的距离,就像他是她的主人,而她是他的奴隶。
宋浩男很不喜欢这样,他不是娶一个主妇回来,这些家事让佣人去做就好了,他要的是一个温柔可人的小妻子。
瞧她看着他的畏惧眼神,活像他会生吞了她似,他在她眼中真有这么可怕?
江如瑛一双巧手最擅长的就是拿画笔和杓子,她的画画得好,是众人皆知的事;她的厨艺精到,就只有陈英玲和江玄知道了。吃惯了母亲亲手烹调的家常菜,江玄对外头的食物完全不感兴趣。
宋浩男下楼来,穿了一件黑色T恤和短裤,修长的腿均匀而结实。他有慢跑、打球的习惯,即使再忙,也要抽空运动,所以举止间流露出运动员才有的活跃力。
江如瑛怕他吃不惯,小心翼翼地注视他的反应。
宋浩男尝过的美食不少,但江如瑛的菜让他想起了乡下的老人家,那是家的味道。
「合你的胃口吗?如果煮得不好,我会改的。」他为什么一语不发?一定是菜做得不合他的意。
「很好吃。」他下了评语。
江如瑛松了一口气,她一直认定自己只有这两样才华。
他下一句话却让她又揪紧了心:「不过妳不用煮饭。」
「为什么?」如果不做事,那她是为什么而存在呢?
「这些事让佣人去做就好了,不然请佣人做什么?」他娶她回来,不是来做下女。
可是他很想吃她亲手做的菜,因为有家的感觉。
每天辛苦工作回家后,有甜蜜的妻子笑盈盈地迎向你、在温暖的灯光下闲话家常,是每个男人最大的幸福。
他看着江如瑛,心底就会浮漾着这些前所未有过的念头。
从前他只知埋头拚命工作、追求欲乐,隔日一觉醒来,又心无旁骛地再度投入工作。
他以前从不觉得这样的生活有什么不好。
「妳是我的老婆,不是佣人,这些事不用妳动手。」很奇怪,对她说话,他的语气就好不起来,他的本意并非如此。
「你帮了我妈这么大的忙,我做点事是应该的。」她急说。
这时宋浩男不禁有丝懊恼。如果如瑛永远把这件事记在心里,时时挂在嘴边,那实在太没意思了。
他不以为自己有什么错,对于想要的东西,他一向是巧取豪夺、不择手段的。
得到是得到了,但她真正属于他了吗?
「......随妳。」沉吟半晌,他决定由她去,江如瑛脸上的表情好象他突降隆恩,他也莫名欣悦起来:「不过,妳不要做得太累,其它的工作妳就别做了。」
「谢谢你。」
吃完早餐后,江如瑛忍不住又要洗涤碗筷,她习惯亲力亲为。
宋浩男张口正要发话,想想又把嘴闭上了。
之后开车去医院换药,医生嘱咐要按时服药,尽量避免牵动伤口。
回途中,宋浩男看着前方,慢声说:「右转。」
多年没回来,台北的路变了许多,江如瑛依照他的话右转,以为这是回宋浩男家的近路。走了一阵,愈开愈发现不对。
这方向倒像是开往她住的地方。
果然没错,到她公寓楼下时,宋浩男叫停车。
「下来吧!」
江如瑛动也不动地坐在驾驶座上。
「为什么要到我家来?」
宋浩男的表情好似她早该知道:「我昨天说过,结婚应该让双方家长知情,今天我是专程来拜访我的丈母娘的。」
想到可能发生的冲突,江如瑛的心一直发颤,她最怕见到吵架的场面。
「你打算怎么跟她说?」她的脸色苍白。
「该怎么说就怎么说。」他看出她心底的恐惧,偏偏仍是一副天塌下来,自有长人顶着的样子:「妳想瞒她多久?江玄一定会跟她说的。」
至少能拖则拖啊!
江如瑛手拿着钥匙,一直不能对准钥匙孔,旁边伸过来一只手,替她把门打开了。
江如瑛暗暗祈祷着:不要在家......
显然上天没有听到她的祈愿,陈英玲听到开门声,从房间走了出来。她上午没有安排事情,下午才要到工厂巡视。
江玄昨天回来,脸色不是很好看地说了一句:妈妈到朋友家去,暂时不回家了。然后,就把自己关进房内,任凭她如何追问,他闭紧了嘴也不回答。
这事挂在陈英玲心上,不能释怀。如瑛要住在什么样的朋友家不回来?
一见江如瑛出现,悬念的心放下了,迎了上去:「妳去了哪儿?也不打电话和我说一声,江玄这孩子问他又不答。」
陈英玲突然发现江如瑛身后还站了一个人,一见之下,惊讶地呼叫出声:「宋董事长?」
太令人意外了!他怎么会和如瑛在一起?
宋浩男率先踏前一步,伸出手去,露出一个迷人的笑容:「陈董事长,冒昧来打扰妳,希望妳不见怪。」
「哪儿的话,请坐。」陈英玲对这不速之客既惊且喜:「如瑛,妳去泡茶招待宋董事长。」
江如瑛正需要有件事来冷静一下她纷乱的情绪,宋浩男却制止了:「不用忙,事实上,我和如瑛有事要和您说。」
陈英玲满腹疑问全写在脸上,他和如瑛有什么事要告诉自己?
宋浩男拥着江如瑛肩膀坐下,陈英玲睁大眼睛!从不曾听说如瑛和宋董事长认识,他们的关系已经如此亲密了吗?
「陈董事长──呃,或许我该改称一声伯母,毕竟我们的关系即将改变。这件事没事先征得您的同意,我们就自作主张地办了,现在才来向您说,请您不要生气。」说是晚辈向长辈报告,宋浩男的态度却殊少谦谨。
这时陈英玲腹中疑问更形扩大,看看女儿,又看看宋浩男。
江如瑛一脸愁虑,低头不语;宋浩男却是一派潇洒自若,她更加弄不懂其中闹什么玄虚了。
江玄本在房中睡觉,昨夜生了一晚的气,翻来覆去睡不着,闹到两、三点才倦极入梦。这时听到客厅有说话声,开门出来看个究竟。
客厅中三人听到开门声,都转头过来。江玄和宋浩男一照面,顿时无名火冒三千丈,大喊:「你来干什么?」
「小玄,不可以对客人无礼。」陈英玲斥责他。怎么回事?看样子连江玄都认识宋浩男,而且还和他大有过节,她怎么什么事都被蒙在鼓里?
江玄指着静观不动的宋浩男:「他没资格来我们家。你给我出去!」这句话是对宋浩男说的。
陈英玲尴尬不已,斥说:「江玄,你太没有礼貌了。」
这个孩子今天发什么疯?
宋浩男无视气忿的江玄,剑眉一掀:「没关系,让我把来意告诉您吧!我和如瑛在几天前已经结婚了,今天来就是要告诉妳这件事。」
一时之间,陈英玲以为她听错了:「什么?」
「我和如瑛已经结婚了。」他重申一次,刻意亲昵地揽住江如瑛肩头。
「怎么可能?如瑛和你结婚了?你们几时认识的,我怎么都不知道?如瑛,这是真的吗?」欲待不信。
宋浩男和江如瑛亲密地并肩而立,面上毫无一丝笑容的江如瑛距她不过两臂之遥,却有如千山万水相隔。
江如瑛低垂着头,鼓不起丝毫勇气向母亲说出这个会令她心伤肠断的消息。
「没有什么好奇怪,这个小人什么事都做得出来!」江玄咬牙切齿,双目如欲喷火。
「江玄!」这是一声惊呼!
老天!多仇恨的眼光!他们之间究竟有什么深仇大恨,能令他们彼此怨怼如斯?
「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你们谁能告诉我?别让我像个傻子似的混猜。」看看江玄,又看看江如瑛,他们全怎么了?
「江玄?」
江玄的眼光像要把宋浩男生吞了。
这僵局该由谁来打破?一直沉默不出声的江如瑛抬起头,脸色十分苍白,就连声音也在发颤,教人止不住的怜惜。
「妈──对不起,我事先没告诉妳,就和浩男结婚了,请妳不要生气。」
她哪是气?她是一头雾水,只想弄清楚这令人窒息的气氛背后,到底隐藏了什么她不知情的秘密。
「妳突然告诉我妳结婚了,妈当然会吓一跳。如瑛,妳告诉妈,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她不是责备,江如瑛却止不住潸潸落下泪水:「没什么,我和浩男情投意合,所以我们......结婚了。」
这个谎话太不高明了。
「如瑛──」陈英玲最心疼这个女儿。
「什么情投意合?」江玄再也忍不住,他暴跳如雷:「他这种人懂得什么叫爱情吗?他娶妳是有目的的,就妳傻,乖乖要听他的话。妈!妳能忘得了他给妳的创伤和痛苦吗?我不信!妳以为妳这么做,外婆会高兴吗?妳拿自己一生的幸福来换取外婆工厂能经营下去,外婆她会内疚一辈子的。」
宋浩男料得没错,鸭蛋再密也有缝,真相终于被揭发了!江如瑛这些日子所积压的痛苦在这一刻全爆发出来,像是犯人终于等到行刑的日子,但不可思议的,她的心情竟是异常地平静。
「什么一生的幸福?什么工厂?」陈英玲忙着追问,隐隐察觉到不幸的气息。
「我以和宝华签约为条件,要如瑛答应嫁给我。」毫不畏惧的宋浩男,不带任何感情说出他逼婚的手段。
没有!她没有听错。陈英玲很确信。
可是──怎么会?莫怪乎她满腹疑窦。如瑛的生活圈子再单纯也不过,有些什么朋友她都知道。宋浩男怎么会出这种手段来胁迫如瑛和他结婚?他们不认识啊!
如果她知道了那段过去,恐怕不会如此断言吧?
「为什么?」她是客气的,毕竟不是年轻人了,处事须得留下一步余地。
「还有什么为什么?这混蛋他十三年前欺侮了妈还不够,现在还要继续折磨她。我真恨,为什么我的父亲竟是他!」
字字带血的控诉,无情地震痛陈英玲的耳膜。什么?宋浩男是江玄的父亲?
那他......是那个徐浩男?
陈英玲一个箭步冲上去,扬起右手,宋浩男明知她要做什么,却是不闪不避。
啪!一记清脆的巴掌声之后,宋浩男脸上多了五道既红且清楚的指印,陈英玲握起拳头,往他胸前拚命搥打,恨不能将他打死。
「妈!」呆了一会儿的江如瑛惊叫着,急忙拉开彷如疯虎的母亲。
「你这个混帐!欺负了我的女儿,我不能和你算完。」扑上去还要再打,被江如瑛拦腰一抱阻止了。
从没有看过丧失理智的母亲,而且是为了自己,深感有负亲恩的江如瑛泪水难停。
她太不孝了!
「妈,妳不要这样──」
「你不能欺负我女儿,你和我签的约不算,我宁可宝华破产,也不能让你蹧蹋我的女儿,你这个禽兽!如瑛,别怕,一切有妈。」
「可惜太迟了,如瑛和我举行过公证结婚,她是我名正言顺的妻子,这是任何人都无法否认的事实。」他要她是要定了。
明知江如瑛并不爱他,他却甘愿放弃大好前程,坚决和李湘文退婚,弄得血刃相向。亲生儿子不认他、众人不谅解,他试问苍天,所为何来?
「如瑛,妈不要什么工厂了,破产便破产吧!妳别傻,妈不要妳嫁给这么一个禽兽!听妈的话,妳别回到他身边。」紧抓着江如瑛的手,陈英玲向她索求保证。
江如瑛无言以对,她──已经是浩男的妻子了。
「妈,别去,我们一家人在一起,比什么都强,工厂没了还可以再建。」江玄叫着,强烈摇动江如瑛的心志。
眼见江如瑛心意逐渐不坚,宋浩男心想不下猛药不行了,抢在陈英玲还要说话前,插话说:「如瑛,妳可以选择让妳妈坐牢,或是回到我身边。」
这摆明了是威胁!除宋浩男外,三人闻言脸色大变,江如瑛想不到事情如此严重;江玄则快气疯了!宋浩男竟然这么卑鄙。
他明知江如瑛不可能坐视陈英玲坐牢的。
「我──」还有什么好考虑的?有别条路可走吗?「我跟你回去。」
「妈!」
「如瑛!」
看见至爱的人为自己忧急,江如瑛心中伤痛难禁,但她必须这么做,才能保护她最爱的人。
「你们别这样,浩男不会亏待我的......」
善良的江如瑛设法宽解他们不要为自己担忧,但她实在没有半分把握未来有什么幸福可言。
自觉已经尽到责任,宋浩男伸臂揽住江如瑛的腰肢,将她拥入怀里:「下个月我和如瑛公开宴客,请两位务必光临。你们若是不来,如瑛会很伤心的。走吧!」
半拖半抱,两人走向门边。
「别走!」踏前几步,扳过宋浩男的肩,江玄右拳挥出。
宋浩男快捷地侧头一避,放脱江如瑛。江玄此举,他眉也不皱,高大挺拔的身量一站,教人呼吸为之一凛。
「闹够了吗?」就这么冷冷一句,震慑住正打算再出拳的江玄。
「江玄,不要!」
她再也承受不住任何意外,所有罪过都让她一人担起吧!
江玄垂下了手,也浇熄了那股莫以名之的仇恨之火。
「我会打电话给你们。」
拉着宋浩男离开,不再多看一眼,深怕酸楚化作热泪滚滚而下。
第9章
婚礼在宋浩男安排之下,陆续展开工作。他请来服装设计师、美容师为江如瑛打理仪容,务期在当天能展现江如瑛最美的一面。
百忙之中,仍要处理公事,宋浩男瘦了些,看起来却更显精神。
宋浩男和李湘文订婚的事情,象征宋、李两家企业合作情谊更进一步,商界无不知晓。但接到宋浩男的喜帖时,新娘竟然易人,众人大感惊讶。
大家纷纷猜测,李振豊在商场上出名的要面子,宋浩男居然将他的脸皮丢在地上踩,这回宋、李两家肯定要大闹风波。谁知等了半天,李振豊并没有任何行动,私底下的议论更是沸沸扬扬了。
李湘文刺伤宋浩男的事,由于宋浩男既往不咎,就这么被压了下来,外边的人谁也不知情。
李振豊算是欠了宋浩男一分情,毁婚之耻,只好作罢。心中芥蒂虽在,也不再去为难宋浩男。
江如瑛和他朝夕相处,当然知道他受了刀伤。至于他怎么受的伤,宋浩男不说,她也不问。
婚礼当天,当真是宾客如流,也不知撒出了多少张喜帖,人多得头都昏了。
但大多数都是冷眼来看热闹,真心祝福这对新人的,却是少之又少。
宋志豪是宋浩男的父亲,理应出席担任主婚人,他却暗气宋浩男自作主张,退掉和李湘文这桩大好良缘,不肯来参加宋浩男的婚礼。在场的宾客见不到宋氏大家长的金面,纷纷在桌底下窃窃私语。
当新人一齐出现会场时,原本窃窃不已的低语声一下子全静了下来。
好一对郎才女貌的璧人!
高大俊挺的宋浩男身着一袭黑色礼服,乌黑的头发服顺地贴在脑上,脸上始终带着一抹微笑;天生的风流潇洒,见者无不怦然心动。
站在他身畔的江如瑛,则是一身象牙白的镂花长礼服,长发梳成一髻绾在脑后,露出修长白皙的颈项,式样简单而大方的头纱垂在裸露的双肩上,脖子上挂了一串宋浩男亲选的翡翠项练;没有华丽的装扮,但江如瑛脱俗的气质和秀致的五官,令观礼者为之深深倾倒。
司仪在台上不知喃喃念着什么,江如瑛紧张得听来只如一阵嗡嗡声。宾客太多了,她实在没想到这场婚礼会这么隆重。
突然,宋浩男搂住她的腰,微笑地附在她耳边说:「大家要我亲妳一下呢!」脸一侧,吻上她的唇。
这个吻持续了好久,江如瑛差点喘不过气来。
台下掌声如雷。
一桌桌的敬酒,酒席多得像走不完,江如瑛跟着宋浩男随桌敬客,两条腿几乎快走断了,还得不停微笑,脸上的肌肉僵硬得不似她的。
折腾到十点多,宾客终于全走了。
宋浩男拥着江如瑛,丝毫不显疲倦,这场婚礼一点也不曾成为他的负担。
「累吗?」
江如瑛只想躺下来一觉不起。婚礼上没有见到母亲;也没见江玄......
不来也罢!见了不是徒增伤心?
此时──
「妈!」饭店大厅往后走出一个身穿T恤、牛仔裤的少年。
江如瑛讶异极了。
江玄走到她身前,凝视着她好一会儿:「妈,妳真漂亮。」
一句话令她眼眶盈泪,伸臂和江玄拥抱。
「外婆她也来了,她在外头等我。她说看见妳会哭,刚才她也哭了一会儿。她要我和妳说对不起,是她害了妳。」
虽没亲见,却可想象母亲伤心的情景,江如瑛揪心般的痛。
江玄狠狠瞪着静立不言的宋浩男,粗声说:「你要是敢欺负我妈,我不会放过你!」
「你放心。」宋浩男不以挑衅无礼的话为意。
和江如瑛拥抱之后,江玄迅速离去。
坚定的步伐显示出不可挽回的决绝,养了江玄十二年,江如瑛再了解他也不过,他是那种爱恨分明的人。这次,难道她真的铸下大错了吗?
宋浩男怎会不知道她心事?但他却跳过了这一段。他的手段是很卑鄙,道德良心他全不管了,反正他一定要娶江如瑛到手。
其实他的牺牲何尝不多?拒绝了李湘文,他在宋氏的地位岌岌可危,李振豊一定会尽一切力量打压他,任他有再好的才华,在无情的现实之前,仍要低头。
现在他没想那么多,这一个月以来一直忙着筹画婚礼的事宜,再加上公司的事务缠身,忙得他焦头烂额,现在总算是告一段落了。
宋浩男拥着江如瑛纤瘦的腰肢,毫不掩饰他的霸道,轻声附在她耳边说:「走吧。」
「去哪儿?」心悬母亲和儿子而不能展眉的江如瑛,脸上一片茫然。
「回家。」他回答得再自然也不过。
***
拋下公司的事务,宋浩男带着江如瑛到外国玩了整整两个星期。
宋志豪的愤怒是可想而知!这件婚姻他本就不赞同,现在宋浩男一结了婚,竟把公司全拋到脑后去了,以往这种情形是绝不可能出现在宋浩男身上,他可是最勤奋的。
由此可见,这个叫江如瑛的画家在他心中的分量有多重了。
宋志豪本来有心要把大半事业委交给宋浩男,如今看来,大有重新考量的必要。浩男变得如此不可逆料,一意孤行,全凭自己的喜好行事,不管他人想法,怎么能把宋氏这么大的担子交到他手上呢?
宋志豪有这样的疑虑,最高兴的莫过于宋云城了!他自认自己是宋氏的长子,本就有资格掌接宋氏,更何况在能力上,他并不逊于宋浩男。
宋浩男的优秀不可否认,一直以来他都视宋浩男为头号劲敌。谁不想往上爬呢?宋云城的欲望极大,他想掌控宋氏大半的企业,以满足他的野心。
他一直在宋志豪面前小心翼翼,深怕父亲对他的表现不满意。很奇怪的,宋志豪就是比较偏爱宋浩男,或许是出自补偿心理吧。宋浩男年少时的放荡,乃是因为宋志豪自他小就不曾对他付出半点父爱之故。
他了解这个异母弟弟,宋浩男从不会去在乎别人对自己的看法。这次宋浩男竟然舍弃李湘文这桩对前程大有帮助的婚姻,他却有点意外,宋浩男本有意和他角逐宋氏企业之主的宝座的。
现在真是太好了,天从人愿。
***
李振豊这边余怒未熄,宋浩男挨的这一刀,令他考量到李湘文的名誉。表面上他对宋浩男表现得很有风度,婚礼当天他虽没出席,却送了一份大礼去。
事后再想起,却咽不下这口气。
他李振豊的面子是尽扫落地,受人践踏了。李湘文受了失恋的打击后,终日郁郁不乐,看在他这个当父亲的眼里,真是心疼万分。
转念一想,怎么能放过他?他已忘了当初宋浩男受了李湘文一刀,没有告上法院,李湘文才不致于受刑。
那是他罪有应得!李振豊如是想。
拨了通电话,李振豊静静等待接通。铃响数声之后,传来一个甜美的声音。
「宋氏。」
「我找宋志豪。」
「请问您是?」这人直呼董事长名讳,不会是来惹事的吧?尽管如此,秘书小姐仍不敢失却礼数。
「我是李振豊。」
原来是大名鼎鼎和宋氏有密切关系的振豊企业的董事长!秘书小姐对于李宋两家的纠葛也颇为清楚,这是不能得罪的大人物,忙说:「李董事长,请稍等一下,我马上为你接董事长。」
宋志豪正在和宋云城讨论一件工程的计画案,秘书小姐拨了内线进来,说:「董事长,振豊企业李董事长打电话来找您。」
宋志豪脸上表情不变,顿了一会儿,才答说:「接进来吧。」
「是!」
宋云城合上计画书,沉着稳重地站了起来:「爸,那我先出去,您和李董事长通完话再叫我吧!」
以前,宋志豪整颗心都放在宋浩男身上,一心想栽培他继承宋氏大位。宋浩男行事有决断,个性刚强,这都是他欣赏的地方;宋志豪潇洒风流,宋浩男比他有过之而无不及,有这样像足自己的儿子,他心中是暗暗自喜的。
尤其宋浩男一洗年少叛逆,展露他血液中优秀的因子后,宋志豪更一心认定了非此子不能承宋氏之位。
他本以为事情会顺理成章推演下去,谁料半路杀出个程咬金来。
会被女人左右的男人,往往成不了大事。宋志豪没想到宋浩男惯在红粉堆里兴风作浪的人,最后会栽在一个像江如瑛这样一个单纯的女人手上。太意外了。
宋云城这番彬彬有礼又自有气度的行止,令他对宋云城别有想法──他竟从未好好考虑过这个庶子。论才干、论品貌,云城也不逊于浩男呀!
「云城!」
宋云城原已走到门边,听见父亲叫唤,不疾不徐地回头等待下文。
宋志豪却不说话,只看着他,露出一丝神秘莫测又似愉悦的微笑:「好好干!」
「是!」宋云城受宠若惊了。父亲以前从未对他露出这种神色,莫非......
怀着忐忑窃喜,宋云城轻轻掩上大门离去。
宋志豪按下内线分机,说:「我是宋志豪。」
「宋董事长,近来可好?」李振豊的声音里听不出是喜是怒。
来者不善,善者不来。发生了毁婚那么大的事,换做是宋志豪,亦丢不起这个脸。
「哪有什么好不好?我那个孽子啊,真是气死我了!李老,够你和湘文,我真是无颜见你们。」李振豊和宋氏关系匪浅,千万不能得罪。宋志豪这时字斟句酌,小心翼翼以对。
「你那个儿子,确实是不象话!」李振豊冷冷说:「我一个宝贝女儿连带振豊企业这么庞大的家产要送给他,他却当破鞋。天底下没瞧见过这等不识好歹的人!」
「李老,您说的是!说来是我不好,教子无方,管不好这儿子。对您,我是万分的对不起!」
「哼!我不要听你那些话。这次我打电话来,是要你做个决定。」
「什么事?」听这严肃的语气,宋志豪知道这必定是为着宋浩男而来了。
「你那个儿子对湘文始乱终弃,害她现在成天失魂落魄的,这笔账,我算在他头上。我和宋氏的合作计画不少,你是要我继续合作,还是要维护你那个宝贝儿子,你自己看着办吧!」
「李老的意思是......」他打算怎么对付浩男?
李振豊冷笑一声:「收回他所有职务,撤消他的股份,把他赶出宋氏。」
没想到他是这种打算,宋志豪额上微微见汗,这不是等于绝浩男的路吗?他怎么能这么做?
但是李振豊和宋氏牵连太多,万一他一个不悦,将股份全部抽回,宋氏倒闭就在眼前了。
「怎么样?还是舍不得你那好儿子?」李振豊下最后通牒令:「也成!毕竟是父子连心,不过,咱们的合作就到今天为止。从今以后,桥归桥、路归路,你我各不相干!」
「李老,李老,有话好说。」宋志豪急急安抚:「我还没做回答呢!您别这么快定论。我知道浩男对不起湘文,就连他结婚我也没出席,您就知道我有多生气!您大人有大量,能不能──」
话未说完,李振豊冷冷打断:「一句话!要他,没有振豊企业;要振豊企业,就没有他!」
这是逼上梁山来了!
宋志豪心中实在委决不下,同时涌起深深恼恨:叫你娶湘文不听,如今弄到这等无法收拾的局面,叫我来收这烂摊子!
等了好一会儿没有回音,李振豊不耐烦地敲着桌面:「到底怎么样?」
狠一狠心,宋志豪决定割舍掉宋浩男。没有他,他还有云城。
「好!李老!我答应你!」
李振豊闻言大乐,说:「很好!那我们的合作照旧,宋董事长,说出来的话希望你能做到,我希望快点见到宋浩男消失在商场上。」
放下电话,宋志豪心情极为烦郁。
算了!就当他没生过这个儿子好了。
***
在两个星期欧洲之旅后,终于再度踏上了台湾的土地。
出了机场,招来出租车,将几大箱的行李放进后车厢,宋浩男和江如瑛登上车子,直驱家中。
这两个星期,宋浩男对她可说是极为温柔顺从。他们重逢不过几天,中间又横隔了十三年漫长的时光,早已不是当年的青涩少年,宋浩男却似摸透了她的脾性喜好,安排的行程全是博物馆、美术馆,再不然就是杳无人烟的山光水色之地。
在旁人眼中看来,他们真是郎才女貌,令人称羡的一对佳偶。
虽然宋浩男带给她的恐惧仍深深烙印在心扉上,但是江如瑛亦死心地认命接受她和宋浩男婚姻存在的事实。骨子里,她是个传统的女人。
为了母亲的工厂,她嫁给他;而在现实里,他是她第一个男人,以及江玄的父亲,这牵丝纠缠的关系,似乎注定了这辈子,她是无法逃离这个男人了。
或许有一天,她会挥去心底的恐惧,真正去接受他吧!
回到家中,宋浩男自己提着大箱行李进门,江如瑛要帮忙,他只肯让她提一些较轻便的袋子。
坐了一天的飞机,两人都累了。宋浩男的房子在郊外,要吃饭得开上一阵子车,他体恤江如瑛长途旅行的困顿,提议到外头吃饭。
江如瑛开冰箱一看,有蔬菜、水果,是佣人买回来储放的。便说:「不要出去了,我做几样菜随便吃一吃,如果你不觉得不好吃的话。」
她的厨艺和绘画相比不遑多让,宋浩男吃过几次她煮的菜。
「既然妳要煮,那就别出去了。」
于是换上了家居便服,江如瑛就着冰箱中的蔬菜,在厨房切切洗洗起来。很快的,饭厅里弥漫着令人食指大动的菜香。
江如瑛将最后一道西红柿炒蛋端到饭桌上,正好瞧见宋浩男斜倚在饭厅入口的信道,凝视着自己。他的头发滴着水,穿著一身白色的家居服,意态悠闲,双臂环胸,有一股淡淡的沐浴精香味,显然他趁着江如瑛在厨房忙碌的时候,洗了一个澡。
「你洗完澡了?先吃饭吧!」江如瑛被他看得有些不自在。
「啪地」一声,电饭锅里的饭也正巧煮熟了,江如瑛盛来两碗饭,两人对坐而食。
吃完饭后,江如瑛准备要和宋浩男商量以后生活上的事。
「浩......浩男,我有事想和你商量。」她真怕他会不答应。
「什么事?」
她鼓起勇气:「你应该很快就会到公司去上班,而我在家里也没事,我是想,可不可以让我画画?你知道我是念美术系的,我保证不会把屋子弄得乱七八糟的。」
还以为她要说什么,宋浩男微微一笑,站起来拉起她的手:「来!」
江如瑛不由自主跟着他,来到二楼一间房间前,宋浩男打开房门,按亮电灯,牵着她进去。
房内空落落的,没有任何家具,只有一个书橱,里头摆满了各式各样的画册、美术典集及用书,右侧摆着一个画架,雪白的墙上则挂着一幅风景画,正是江如瑛的作品。
「这是妳的画室,妳喜欢吗?我不知道妳用什么规格的画板和颜料画笔,所以没买。妳以后爱怎么画就怎么画。」
江如瑛望着这间大约有七坪大的个人画室,激动得不知如何是好。她只希求宋浩男能允准她做画,没想到竟能拥有一间个人的画室,甚而他一切都替她想好了!
「谢谢你!」她双颊绯红,兴奋得走到落地窗前,拉开垂地窗帘,眼前是万家灯火,影影绰绰,犹如仙境。
赤足站在冰凉的阳台板地上,夜风拂过她红馥的脸颊,亮的星眸比天星更明澈,她实在不敢相信能拥有这样一间画室。
一双坚实有力的手臂自背后环住了她纤腰,跟着一副温热的男性躯体贴了上来,宋浩男低沉的声音在耳边轻轻响起:「喜欢吗?」
江如瑛羞得不敢乱动,僵着身子,低头说:「喜欢!」
那双缠着她腰肢的手臂愈来愈紧,灼热的唇在耳朵、颊上不断亲吻,哈着气:「那......妳要不要给我一点奖赏?」
「什......什么奖赏?」有点昏头转向的江如瑛被他抱在怀里,不住摩挲,已经听不清他的话。
宋浩男缓缓扳过她的脸来,找着那两瓣殷红如樱的软唇,将自己的唇盖了上去,轻轻敲开她的牙关,舌头灵活地探了进去。
他是调情老手,这一切做得不落痕迹,在不知不觉中江如瑛竟沉醉在其中。
陡觉胸前湿湿凉凉的,迷迷糊糊半睁眼一看,不知何时衣襟已半敞。
「不......」江如瑛无力地推拒着。
宋浩男将江如瑛整个人竖抱起来,大步走进画室中,让她躺平,随即覆了上去,继续阳台上未竟之事。
「别这样......」
江如瑛全身如失却了力气,软绵绵的。她是怎么了?
「如瑛......」他喃喃叫着她的名字,手下不停,抚摩着她白嫩柔腻的肌肤。
两人的衣服一件件拋置在一旁。江如瑛昏沉沉地接受宋浩男温柔如水的爱抚和亲吻,这似乎不是一个亲热的好地方。
远远似有铃声传来,江如瑛轻轻挣扎了一下:「有......有电话。」
「别管它。」宋浩男粗声应话,再度吻住她的唇。
夜风一阵阵自大开的落地窗灌了进来,白色纱帘卷起又落下,周而复始。
交缠的人儿沉醉在两人世界当中,电话铃声终于消歇,天上星子也羞得减去光辉。
只共人儿两个。
第10章
「浩男,到公司来一趟。」
宋志豪来了一通电话,指明要宋浩男去见他。
宋浩男只好舍离床上的温存,整顿衣冠,准备到宋氏总公司去。
他离去时,江如瑛仍沉沉入睡。
到了公司,在走廊上和宋云城不期而遇。这两兄弟感情虽不亲,也算不上不睦,只是宋云城因为宋志豪对宋浩男重视,而心怀不满,一直努力想在工作上胜过他。
宋浩男也知道,因此两兄弟表面上总是淡淡的。
「浩男,蜜月回来了?好玩吗?」
「还不错。」
「看你满面春风的,我这个弟妹真有一套,居然能收服你这匹野马的心,哪天非得见见她不可。」宋云城觉得蜜月回来的宋浩男和以前不同了,变得沉稳许多。「爸找你吗?」
「是。」
宋云城饶有深意地看了他一眼,扬扬嘴角:「浩男,你放弃了李湘文,不觉可惜吗?」
「可惜她的嫁妆吗?」他耸耸肩。
「你真的变了。」宋云城结论如斯。
「人当然会变。」宋浩男不以为意地笑了:「以前我追求名利,现在我有了新的目标。」
「是如瑛吗?」宋云城依稀记得寄来的喜帖上印的新娘的名字。
宋浩男仍然是耸一耸肩,不作正面回答:「谁知道呢?」
「快去吧!爸在等你呢!」
望着逐渐远去的挺拔身影,宋云城难以说出心里是欷歔,还是松了一口气?浩男──是不可能再跟他竞争较量了。他若知道自己因为美人而失去江山,会做何反应?是暴跳如雷,或不以为意?他可会后悔当初不听从父亲的劝告,而断送了自己的大好前途?
可以肯定的是,宋云城要感谢他。是他自甘退位,把王座让给了自己。
门上响起叩门之声,宋志豪知道是宋浩男来了:「进来。」
果不其然,宋浩男穿著一身笔挺的铁灰色西装,施施然踏进宋志豪十多坪大的办公室:「爸,有急事找我?」
「坐!」
宋浩男坐入大办公桌前面那张软椅子内,两手放在椅臂上,直视宋志豪的眼睛。
「我要告诉你这件事,你得仔细听好。」宋志豪沉声说:「我以前曾跟你说,千万别得罪李振豊,而你却偏偏不听我的话,退掉和湘文的婚事,这下可好了!现在你的恶果来了,李振豊扬言要我撤消你的职务,不然他要断绝和宋氏的种种合作关系。这就是你任意妄为的结果。」
宋浩男一语不发默默听完,两眼定定看着宋志豪。他没有任何反应,甚至还笑了一笑,彷佛在听一件与己无干的事情。
「那你有什么决定?」
宋志豪从来不知道宋浩男率性至此,此刻他甚至觉得他是一个可怕的人物。
「你说换作是你,你会做什么决定?」宋志豪反问一句,他要逼出宋浩男一句话来。
宋浩男笑了,仍是一派悠闲,仍是毫不在乎,说:「你要我走,好保全你的宋氏,是不是?我成全你。从今而后,我不会再踏入宋氏一步。」站起身来:「我的东西全锁在保险箱里,等你决定了由谁来接替我的位置时,再通知我办交接吧!」
「浩男!」
宋浩男转回身子,就这一回头,宋志豪发现了他和宋云城大不相似之处──云城提得起,而浩男却放得下。
这个「放得下」,就注定了他们父子无缘?
「你会不会恨我?」到末了,宋志豪终也发现父子亲情是淡薄的。
宋浩男微微一笑,说:「我自己的选择,我自己担。至于你,我不恨,只是可怜。」关上门走了。
只留下宋志豪反复咀嚼思索着宋浩男临走前那一句话。
可怜?浩男失去了一切,可怜的是他,怎么会是我呢?
***
宋浩男回家时,屋内静悄悄的。
莫非江如瑛上街去了?说实在的,他们住的地方稍嫌偏远,到公车站还要走上十分钟,家中唯一的车让他开走了,她就不方便了。
他上楼回自己房间,经过画室,门半掩着,江如瑛正坐在椅子上对着窗外景物打草图,显然太专心了,才没听见他车子回来的声音。
走到她身后,她仍浑然无觉。宋浩男不太高兴自己被忽视,「嗯哼」一声,吓了她一跳。
「你回来了?怎么我没听见?」她拍着自己胸口,受了惊安慰自己。
宋浩男蹲在她身前,握住她手,说:「我还以为妳出门了。」
「没有,这儿景致很好,我画了一上午。」她嗫嚅着,仍不太习惯他这么柔情款款。
「哦!」他握着她的手,顺势牵她起来,来到下望尘寰的阳台上。
该怎么对她说才好?宋浩男思忖又思忖,他实在舍不得她吃苦。
早在宋志豪要他离开宋氏之前,他就有了心理准备。李振豊绝不可能这么轻易就放过他,他做过最坏的打算,最不济就是离开宋氏、离开商界这些全被他料中了。
他除了这栋价值上千万的房子之外,还有几百万的存款。他打算卖掉房子,回乡下老家去,重新开始。
唯一担心的是,如瑛若知道真相,她会不会因为自己已离开宋氏,不能再帮助陈英玲,而掉头离去?
「如瑛,我离开宋氏了。」
江如瑛一时间莫名其妙,他不是宋志豪的儿子吗?怎么会离开宋氏?
「因为我和李湘文退婚,引起李振豊的不满,他以断绝和宋氏合作为要胁,要我离开宋氏,退出商场。今天我父亲叫我去,就是要我离开宋氏,免得破坏和李氏的合作关系。」
江如瑛紧张起来,浩男走了,会不会影响到宋氏和她母亲公司的合作计画?
「那你和我妈谈的合作呢?」她抓住他的手臂。
「放心。」他拍拍她:「那事是签了合约的,虽然我走了,仍然有效。生产运动器材的事会按计画履行,否则妳妈妈可以去法院控告宋氏。」
江如瑛这才松了一口气。宋浩男仔细观察她脸上的表情变化,江如瑛瞥眼间察觉到了,红着脸问:「你这么看着我做什么?」
宋浩男却不答,自顾自说:「我想把这房子卖掉,搬回乡下老家去住。」
「你有老家?」她对他的事情了解得实在是不多。
她那种惊讶不信的模样惹笑了他:「我是乡下长大的,还会种田、开铁牛、割稻呢!妳不知道吗?」
这下子她更讶异得睁圆了两只眼睛,一瞬也不瞬地直盯着他瞧,彷佛这是第一次见到他一样。她怎样也无法想象眼前气质尊贵、走在时代尖端的宋浩男在田里捋袖植苗的样子。
「你......你会种田?」
「这几天我把公司的事结束掉,我们就回云林去,好不好?」
江如瑛不自觉地点了点头。
宋浩男心头一松,低头在她唇上一吻:「谢谢妳。」
江如瑛不好意思地别过脸去。跟他回乡下老家去,值得他这么高兴吗?但他的喜悦又不像是装出来的,她真是愈来愈不懂他了。
宋浩男拨了电话给房屋中介公司,请他们来处理房屋买卖的事宜。
隔了一天,宋云城来电要他到公司办理交接。
宋浩男一身白麻衬衫、灰长裤就去了,即使他不再是宋氏的天之骄子,依然是众人注目的焦点。
宋浩男敲门进去时,宋云城正和一个男子在说话,听到敲门声,两人同时转头。宋浩男见到那男子的脸,不禁被他吸引住了视线。
宋家的男子都美,宋云城是端正中见矜重,宋浩男则是英俊得有些邪气。而这个男子却是三分神秘中带着抹不去的忧郁。
「浩男,你来了?」宋云城见宋浩男对那男子颇为关注,于是说:「你没见过雪淳吧?是云意的男朋友,也是我在美国时的大学同学。」
宋云意也是宋志豪的外室所生,不过这位如夫人早逝,宋志豪的元配林慧心一无所出,就把这小女孩养在身边,视如己出。这是宋家人都知道的事。
宋云意虽然备受骄宠,却没有半丝娇气,她是一个温柔如水的女孩子。宋氏争夺战中,她本拥有林慧心这张王牌的支持,但她天生是个小女人,没有这方面的天分和性格,因此宋氏诸子都还与她交好,当她是个小妹妹。
宋浩男见过宋云意几次,很难想象她和眼前这个叫雪淳的男人是一对情侣。他......太深沉。
「你好,我姓关。」关雪淳有礼地伸出手去。
宋浩男和他一握,两人均感对方饱实的掌力,那是成功者才有的手。
「看样子,你们还真是惺惺相惜呢!」宋云城看出两人都对彼此别具慧眼。
宋浩男先松了手,说:「别说这些了。我是来把东西交代给你,从此我可就轻松了。」
「浩男,你不介意我顶替你的位置吧?」
「怎么会呢?」宋浩男是真的释怀:「这本来就不是我的东西。现在这样最好,你得到你要的,而我得到我要的。」
「多谢!」这是发自宋云城内心的谢意。能够各遂所愿,是再好也不过的事。「如果你有需要我帮忙的地方,不要客气,尽管开口。」
「以后如瑛开画展,你再来捧场好了。」他半开玩笑。
「没问题,包在我身上。」宋云城也笑着响应。
是的,脱下了名缰利锁,只有这一刻方见兄弟真情。
要交代的事虽不多,但也忙了好一阵子。宋云城提议要去吃个饭,宋浩男拒绝了:「你接了这位置,千头万绪的事很多,虽不急在一时,但早点进入状况也好。我也得回去忙着收拾屋子,好回乡下去。」
「你要搬家?」
「我母亲是云林人,乡下有老房子,我打算回那儿去。」
「你空身回那儿,有适合你发展的空间吗?」
「大不了我可以种田啊!」这当然是玩笑话。
宋浩男笑笑走了。
他会再见到这个异母弟弟吗?宋云城不知道。
也许,他们会在乡下终老吧?
***
拋下了台北的一切繁华,回到淳朴的乡下,往日的时光似乎又回来了。
宋浩男家是老房子,离市区有些远,附近人家早早便上床就寝,看看时钟,还不到九点。这在以往,正是他夜生活的开始。
冲完了澡,宋浩男坐在院子里乘凉,拿着外公留下的蒲扇有一下、没一下地摇着。
江如瑛则站在大厅看着墙上挂着的大相框。里面摆满了宋浩男小时候和外公外婆合拍的照片,她看着看着,嘴角不自觉微微扬起。
宋浩男每年都会抽空回来几趟,自从外公外婆过世之后,他不愿这间老房子随着老人的消逝而破毁,于是请附近的老邻居代为照管,每月按时寄钱回来。所以他们这趟回来,屋内窗明几净,也不需要打扫整理了。
「浩男,你回来了?听阿雪婶说了,我还真不相信。」一个大嗓门大喊着,人跟着就到了。
「阿树!」宋浩男高兴得站了起来相迎,两人在庭院中相会合,哈哈大笑。
这个叫阿树的矮壮男人,名叫程铭树,是宋浩男国小同学;小时候两个人常常去偷摘别人的龙眼树,可说是一对「患难之交」。
宋浩男每次回乡下,总会去找他叙叙旧。
「你真的要在乡下定居吗?那真是太好了!」程铭树嘿嘿一笑,露出一口白皙的牙齿:「哪时候有空,我们去爬山。」
「好啊!」宋浩男一口答应。
听到他们的笑闹声而走出来的江如瑛,站在檐下,头顶上的日光灯照亮了身影。
「咦!这位是?」程铭树睁大了眼。没听说浩男带了女伴回来。
「是我太太。」宋浩男招了招手要她过来:「如瑛,这是我小学同学程铭树。阿树,我太太如瑛。」
「你好。」江如瑛点头一笑。
「上次你回来说你有未婚妻就是如瑛吗?你动作还真快,一下子就结婚了。」程铭树心直口快地说:「你也真不够意思,结婚也不发喜帖给我。」
程铭树口中的宋浩男未婚妻指的是李湘文,江如瑛心里是明白。宋浩男知道程铭树误会了,他却不愿多做解释,免得愈传愈糟,笑说:「真对不起,我们决定得太匆促,竟忘了通知你。改天补请,改天补请。」
程铭树也只是假作生气:「好吧!看在你这么有诚心的分上,放你一马。你这次回来真打算要住下来吗?台北不是有你爸的公司?」
「我不做了,还是乡下好。」宋浩男隐去一大段退出宋氏的故事。
「那你有什么打算?乡下这地方,没什么你可做的事。」
「不急。」
「我看你这人才埋没在乡下太浪费了,堂堂留美博士耶!」灵光一闪,程铭树叫了一声:「啊!我们学校正巧缺一位英文老师,不过对你来说是屈就了,你大概不感兴趣吧?」
浩男当老师?江如瑛抿嘴笑了起来,她还真无法想象他正经严肃训斥学生的样子呢!
宋浩男也很难想象自己执教鞭的样子,不过程铭树的提议,却令他有些动心。试试看也不错,他想试试当老师的滋味。
「你真的要来?」程铭树本来只是随口说出,没想到真的让宋浩男动了心,不禁有些兴奋。程铭树任教的学校是一间私立中学,他任教的科目是物理。
「你能帮我去说说看吗?」
「没问题,凭你的学历,再加上我的力荐,肯定十拿九稳。」
在一旁倾听的江如瑛也有些意动了,她在美国也曾教过一些小孩子画画,既然宋浩男要去教书,她也有些想跟进。
「请问,你们学校缺美术老师吗?」
程铭树转过头来,「咦」了一声。
「如瑛在美国是念美术的。」宋浩男替她说明。
「你们可真是郎才女貌,天作之合!」程铭树笑说,想了一想:「这我得回去问问,我看应该是不成问题才是。我们学校老师流动率大,最希望像你们这样已定居本地的老师来任教,而且你们都是留美回来的,学历上就比人家强,应该是没什么问题啦!」
「想不到一回来就让你替我们夫妻找工作,真是麻烦你了。」
「说这什么话?如果成功了,我们以后就是同事了,宋老师。」程铭树打趣着。
宋老师?这新称呼听在耳内还真不坏。
「多多指教,程老师。」
「哪里哪里,不客气。」程铭树大笑。
***
在程铭树的奔走下,宋浩男和江如瑛顺利地进入了私立中学担任教职。虽然是学校放暑假的日子,不过要升上国三、高三的学生每天都要加强辅导,刚升上国中的国一生也要接受暑假先修。宋浩男一上任,就得开始上课;江如瑛则因为担任的是美术,不是升学科目,目前闲赋在家。
每天在家,不是扫扫地,便是作作画。下午宋浩男下课回家,便听他讲些上课、学生的事情,两人在灯下共进晚餐,舒散一日的辛劳。
江如瑛作梦也没想到,她会和宋浩男平静而平淡地共度晨昏,这种神仙也羡慕的生活可是真的?
她不晓得自己爱不爱他,她只是认分地随着命运安排。也许经历了这许多风风雨雨,命运终于放过了她,还她平静的日子。
开学后,她也开始上课,美术课不像其它科目是联考必读,教起来算很轻松。
他们的家距学校有二十分钟路程,平常上班都是宋浩男开车,两人同行,但他的课比较多,江如瑛就得在办公室等他一道回家。
这一天,江如瑛照旧在办公室等宋浩男下课。
下课铃响,宋浩男拿着一叠小考考卷进办公室,和尾随进来的学生交代了事情,将考卷放入手提包中,俐落地拎起椅背上的外衣,走到江如瑛面前:「久等了,走吧!」
江如瑛放下手中的杂志,摆回架上,两人并肩走出办公室。
「宋老师、江老师再见。」迎面而来的学生们纷纷向两人打招呼。
这实在怪不得他们。这间私立中学说大不大、说小也不小,学生们每天都埋首在书堆中苦读,生活没有半点乐趣。一下子来了两位新老师,年轻不说,男的英俊、女的貌美,又是喝过洋墨水回来的,在他们枯燥无味的日子里真是平添了无限幻想。光是看着宋老师和江老师两人在校园并肩而行的俪影,就足以令他们心醉不已;当然,很快地,全校学生没有人不认识教英文的宋浩男和教美术的江如瑛。
走下楼梯,宋浩男一摸口袋,发现车钥匙没带下来,将手提包递给江如瑛,说:「妳先到停车场等我,我上去拿钥匙。」上楼去了。
江如瑛提着他的手提包,穿过绿荫蓊郁的篮球场,来到人群稀落的停车棚。大部分的老师下了课就回去了,停车场中只剩下留任辅导课的老师的车子。
有一个窈窕的身影站在宋浩男墨绿色的积架旁,江如瑛以为是哪一位老师,走近前去,那女子回过头来,有些面熟,却记不得在哪儿见过。
大概是学校的老师吧!她想。
「妳是江如瑛?」那女子走了出来,面容有些憔悴,仍不掩其美色。
「我是。妳是?」江如瑛有些奇怪,就算是初见面,也少有人连名带姓叫人的。
「浩男呢?」她咄咄逼人的口气,好象来兴师问罪的。
她也认识浩男?江如瑛犯疑了。
「他去拿车钥匙,待会儿就来了。」
「你们一起上下班?」那女子激动起来。「你们感情可真好!」
「小姐,妳是来找浩男的吗?」江如瑛客气地问。
「我是来找他,也来找妳。」那女子双眼中迸出寒光:「我不准妳这么亲热地叫他。妳知道我是谁吗?」
江如瑛摇了摇头,她是真的不知道。
那女子一字一顿地说:「我的名字叫李湘文,这个名字妳应该很耳熟吧?我就是那个被浩男拋弃的未婚妻李湘文。」
是她!江如瑛心一凛。她来做什么?她记起来了,浩男受伤那天,她曾在病房外见过她一次。
「妳......有什么事吗?」
李湘文闻言,笑得花枝乱颤,说:「真可笑,丈夫以前的未婚妻来找妳,会有什么事?妳说,要多少钱妳才肯离开浩男?」
「李小姐,妳误会了。」
「误会?难道妳不是为了妳母亲工厂的事,才和浩男结婚的吗?你们以前的事我调查得很清楚。妳和浩男在十三年前就认识了,还为他生了一个男孩子。妳是很辛苦,但是妳不能拿这件事来要胁他和妳结婚啊!妳这是在害他呀,妳知不知道?今天他会离开宋氏,到这乡下私立学校来赚这苦哈哈几万块的薪水,全都因妳而起!」
受她这顿没来由的指责,江如瑛心中难受极了,但她不会为自己辩白。
江如瑛将委屈往肚里吞,更让李湘文气焰高张:「浩男他年轻时被人杀伤,所以不能生育,所以当他知道妳有他的孩子时,他便不要我了。妳要知道,他并不是爱妳,是因为妳替他生了孩子。他一时冲昏了头,才弃我而选妳。现在你们在这儿挨苦,浩男还熬得下去,再过一两年,妳想他会不会恨妳毁了他的前途?这样下去,只有走上悲剧一途。江小姐,妳如果爱浩男,就应该为他着想,把他让给我,我才能给他一切。如果妳要钱,尽管开口,我付得起!」
一番无情的言语,使江如瑛起了极大的震动,真的是她害了浩男?但是事情并不是如她所说,事实上是浩男胁迫自己嫁给他的呀!江如瑛心里有一个角落在隐隐作痛,她天生体贴为人着想,这一刻她真的认为是自己害了宋浩男。
江如瑛细微的心思全显露在脸上,李湘文暗自得意一番话已成功地攻卸了她的心扉,凝声说:「江小姐,妳是不可能帮助浩男的,他需要的是我雄厚的后盾,请妳开出条件,离开他吧!」
「我......」
「如瑛。」
两人同时转头,宋浩男快步走了过来。他拿了车钥匙后,又和同事聊了几句,这才耽搁了。远远便看见江如瑛在和一个女子谈话,本以为是同事,走近了一看,这一惊非同小可,居然是李湘文!
李湘文喜动颜色,脸上浮起娇媚的笑容,柔声唤:「浩男。」
宋浩男却直直走到江如瑛身边,右臂揽住了她的肩,才客气而生疏地对李湘文说:「妳好,近来好吗?」
李湘文对宋浩男始终旧情难忘,虽然他现在已是使君有妇,她却无法对他死心。见两人形迹亲密,她嫉妒得要发狂了。
但她却不能失却风度,她怕这么做只有让宋浩男离自己更远。
「浩男,你在气我父亲逼你离开宋氏吗?我真的不知道他会这么做,你别怪我,我已经去求他跟宋伯父说让你回去了。」
宋氏?听起来彷佛是上一辈子的事了。
离开宋氏,也许是他最正确的选择。在那儿,虽然享受着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呼风唤雨的权宠,但和现在每天与学生共同作战的生活一比,他宁可选择后者。
「谢谢妳,湘文,但我很满意目前的生活。」他不自觉地看了江如瑛一眼。
「浩男,你天生是个王者,不该在这小学校浪费你的才华与生命啊!浩男,跟她离婚吧!你要什么,我都可以给你的。」李湘文几乎是泫然欲泣。
宋浩男摇摇头,他是那种一旦放下就不会再回头的男人。李湘文和他相处虽久,却从来不了解,他岂是受人几句就三心两意的人?苦日子,他自小就挨惯了,更何况现在他并不苦。
能和心爱的人相知相守到老,就算是萝卜白饭,他亦甘之如饴。
他不会是第二个宋志豪,不会!
「湘文,那一天我已经说得很明白,这辈子我欠妳很多,那一刀不足以抵偿我的错,所以我不怪妳,是我负妳在先。但是我也说过,我们是不可能的,我从没爱过妳。」
「那你以前对我说的那些情话,全都是在骗我?」李湘文脸色苍白,身子抖颤。
「那时候我是喜欢妳,但有一半是因为妳能帮助我掌有宋氏。直到再遇见如瑛,我才知道我可以没有荣华富贵,但却不能失去她。」
江如瑛激动得全身颤抖,视线也模糊了。怎么一片水蒙蒙的?
这是宋浩男首次对她剖露真心的誓言,而他也以行动实际证明了。
一股热烘烘的暖流涤净了江如瑛的胸怀,依偎在宋浩男怀中,从未感觉如此美好。
而她──无憾。
这......是爱吧?
「你怎么可以这么对我?怎么能?」李湘文喃喃自语着,泪水纵横。她是高高在上的天之骄女,怎么会输给一个样样不如自己的江如瑛?不可能?她不相信!
她发狂似的扑了过来,推开江如瑛,双臂死紧地搂住宋浩男的腰,仰起涕泪泗流的脸蛋,精致的妆已糊了:「浩男,你真的一点都不爱我?我不能没有你,你不要拋弃我!」
宋浩男冷静却无情地拉开她,「是我对不起妳,但是,湘文,妳走吧!希望我们以后都不要再见面了,祝妳早日觅得良缘。」
李湘文双腿一软,倒在地上,泥尘污了她价值不菲的鹅黄色香奈儿套装。而宋浩男,却拥着江如瑛上车。
她以前最欣赏他决然不顾的性格,今天尝到这滋味,心中宛似刀割。好无情!
两年的情分他竟一朝割舍,弃如敝屣。
宋浩男倒车出来,见李湘文失了魂似的站在那儿,心软的江如瑛好沉痛,低声说:「浩男,李小姐这个样子,你去看看她,好不好?」
「不行。」宋浩男平静地拒绝了她的提议。「我再对她示好,等于是又给了她希望,往后只会有数不清的纠缠。」
正要开车出去,李湘文突然冲过来挡在车前,幸好宋浩男反应快,及时踩下煞车,才不至于酿出惨剧。饶是如此,车内两人已惊出一身冷汗。
「宋浩男,这是你逼我的,我要你内疚一辈子。」她大喊。
李湘文从同系列鹅黄色香奈儿的皮包里,拿出一把刀子来,伸出左腕,狠狠一划。
艳红如凤凰花般的鲜血激喷出来,溅了她一身一地。
江如瑛尖叫一声,飞快地从车内跑出来,双手颤抖,掏出手帕要为她止血。
见来人是江如瑛,李湘文更恨,胸中妒火如火燎原。如果不是她,她早和宋浩男结为连理了!
「都是妳!」李湘文手上仍握着染血的刀,往前一送。
江如瑛正忙着在为她包扎伤口,哪知道她会暴起伤人?两人距离又近,只觉得胸前一痛,软软往后摔倒。
「如瑛!」宋浩男大叫。
「我得不到,妳也别想得到!」李湘文仰天大笑。
宋浩男两道比冰还冷的眼光扼止了她的笑声,他的脸上写满了对她的愤怒与恨意。
浩男恨她?不!不!
「浩男,我不是故意的,真的......」她连忙拉着他的手臂澄清:「是她自己凑上前来的,我不是有心的。」
「放手!」宋浩男冷冷地斥喝着。
「浩男......」她犹不死心。
他重重甩掉李湘文死缠的双手,抱起江如瑛,水果刀插在江如瑛的左胸上,轻轻摇晃,血液渐渐红了衣襟,而她的脸色正一分一分失去红润,一滴泪水滴在昏迷不醒的江如瑛脸上,滑下苍白的右颊。
李湘文几乎以为自己看错了。浩男在哭?
「如瑛若有什么不测,我不会放过妳的,李湘文!」宋浩男咬着牙冷冷地说。
他尽可能不摇动到她,抱起江如瑛坐上了前座,再极迅速地坐上驾驶座,风驰电掣而去,只留下李湘文一个人孤伶伶站在停车场中。
「小姐,妳怎么了?」在校门外久候的司机进来找人,见李湘文手上鲜血淋漓,吓了老大一跳,忙拉着她上车就医。
李湘文怔怔地任他拖上车去,血流得已慢了些,左手腕的白手帕被染成暗红色。
她缩在宽大的后座上,掩面呜咽。
***
「宋先生,手术虽然完成了,但是这几天是危险期,你太太伤及左肺,有内出血现象,我们会全力观护,希望她能平安撑过来。」
是谁在说话?
「浩男,怎么回事?如瑛怎么会被人杀伤?」程铭树来了。
「都是我的错。」宋浩男的声音听来好沉郁。
江如瑛想睁开眼看看他,告诉他,她没事,但是只觉力不从心。
程铭树和宋浩男交谈的声音愈来愈远,江如瑛只觉得,身体沉重,一直往下坠,眼前漆黑一片。
不知过了多久,又再度听见人声。
「如瑛......」
妈来了?妈!
「你就是这样照顾我妈是不是?」江玄刻意压低声音,却不掩怒意:「你要折磨她多久?她才二十八岁,但她过过几天安心的日子了?你放过她行不行?她欠你的,我替她还。凭你的人才,要多少女人都有,我求你放我妈走!」
一片寂静,只有陈英玲低微的哭泣声及江玄粗重的喘息声。
「你说话呀!」江玄粗声说。
不!江玄,别这样跟你爸爸说话。不管怎么样,他总是你父亲......
「我不会和你妈离婚。」
「你──」江玄气炸了。
江玄......江如瑛再次陷入昏迷当中。
这次江如瑛有自己的意识时,房内静悄悄的,大概人都不在吧!
突然宋浩男的声音在耳畔响起:「如瑛......」
原来他在。
他轻轻执起她的手,抵在下巴上。
「如瑛,妳已经昏迷好几天了,为什么不醒来?是伤口很痛吗?我一直待在妳身边,妳别怕,李湘文她不能再伤害妳了,我不会让她这么做的。妳记不记得我们第一次见面的时候?那时候妳才十五岁,正准备考高中,拿着一本书猛念,留着一头清汤挂面,模样真清纯呢!我看妳好象很怕我,让我很想捉弄妳。现在想想,还真是幼稚──」又陷入一片空寂,许久话语又起:「我以前对妳这么坏,妳一定很恨我吧?我年轻时不懂事,到处和人打架、搞帮派、玩女人,妳一定不会相信我小时候还当选过模范生。我变坏是为了要报复我父亲,也因此才遇见妳......呵呵,我是不是得感谢他把我这个私生子生下来?我都不晓得了......」
江如瑛闭着眼静静地听着这些她从不曾听他谈起的过往。
「那次赵欣美到妳家闹事,我也被送进医院,出院后我去找妳,妳却已经搬走了。后来我决定痛改前非、洗心革面用功读书。然后接管我父亲的分公司,打算和湘文结婚。要不是那个下雨天让我看见妳回台湾开画展,我们这一生的缘分也许就终止在十三年前了。妳说我卑鄙无耻也好,骂我下流也罢,利用妳母亲的危机逼妳嫁给我,我从不后悔。我要妳是我的,是我的!我会用我一切的爱,让妳真正爱上我,不只得到妳的人,更要得到妳的心。」他停顿了一会儿,再响起的声音微微哽咽:「如瑛,我们终于在一起了。我知道妳正一天一天爱上我......如瑛,妳要醒来──不要离开我,千万不要......」
江如瑛动容地想睁开双眼,却又听到门口传来响动。
宋浩男回过头去,多日的焦心等候、不眠不食令他消减憔悴,两眼布满红丝。
只见江玄站在门口,他在那儿多久了?
江玄慢慢走了过来,叫出了宋浩男不敢置信的称呼:「爸!」
爸!?宋浩男仰望背脊挺得直直的江玄,他的眉眼鼻嘴,无一不像自己,这是他和如瑛的结晶,这辈子唯一的儿子!
他曾恨他入骨,而现在──他叫他爸爸?
在江玄那双与他同样湛然的眼睛里浮漾着泪水:「你放心,妈不会走的,她不会离开我们的。」
宋浩男凄然一笑,张开右臂,江玄抱住了他的肩背。父子俩第一次真心拥抱,却是在这种教人感伤的情况下。
床上的人儿微微颤动──
「医生!」江玄大喊。
尾声
为庆祝和宋浩男结婚五年了,江如瑛向文化中心申请场地,举办她在台湾第二次画展。
从半年前,她就一直忙着画展事宜。
宋浩男今年带毕业班,私立学校功课重,尤其再一个月就要联考了,得付出更多心力督促学生念书;最近这阵子,连晚上都得留在学校陪读,随时解答学生的问题。
两个人忙得没时间说话,每次在办公室、走廊遇见宋浩男,他总是忙着去上课,再不然就是在改考卷。
画展的事,宋浩男倒没帮上什么忙。江如瑛第一次自己和人交涉展览的琐事,虽然忙得晕头转向,却在其中肯定了自己。
原来,她也是有独立能力的。
画展在七月下旬。宋浩男的班级考完联考,成绩相当不错;宋浩男成就感十足,比做成一笔大生意还高兴。
不过他亦坦言,压力实在很大。
江如瑛开画展,只通知了陈英玲。
江玄现在已改从父姓,这是江如瑛的意思。
宋家那边,宋浩男没有寄邀请函去。
他和亲人之间淡薄的感情,在他离开之后,更加微弱。
五年来,他只见过宋家人两次。两次都在婚礼上,一次是宋云意和关雪淳的婚礼;一次是宋云城和李湘文的婚礼。
宋云意是第一次见到宋浩男的妻子,忘了自己是新娘子,捉住江如瑛不住微笑,天真善良的她一见江如瑛就投缘。江如瑛和她性格上相互吸引,约定今后彼此要多联系。
宋云城会和李湘文结成连理,倒是令宋浩男感到意外。由于他和李湘文有过那么一段过去,他不愿出席在喜宴之上,增添云城话柄。
席间,他看见宾客云集,宋志豪和李振豊忙着聚宾会友。宋浩男问明了宋云城休息准备的房间,敲了敲门。
「请进。」
宋云城正在整理领结,一身黑色礼服,衬得他儒雅英挺。见来人是宋浩男,倒是一愕,随即浑若无事地笑着迎上来:「你来了。」
「恭喜你。」宋浩男真心祝贺。
「谢谢。」
两兄弟闲聊几句,伴郎进来催促他可以进场了。宋浩男借机告退,从一处人迹较少的楼梯走了。
江如瑛却和宋云意结为好友,两人常常通话往来,倒像江如瑛才是宋家人。
江如瑛开画展,自然寄邀请函给好友。宋云意送了两座各种花卉插成的大理石花座,足足有一人高,摆在展览场入口及中央。
开幕当天,宋云意拉着关雪淳陪她一道来。
两人一见了面,走到角落说个不停。江如瑛陪她观赏,解说她的作品。
第三天来了一位不速之客──
宋浩男处理完学校的事情,顺道绕到文化中心。展览场外立着一个纤纤俪影,他脚步停了一下,再度迎了上去。
「好久不见。」他说。
七月南部的太阳炽烈,尤其是午后。李湘文精致装扮过的脸上冒着小小的汗珠,遮阳伞显然起不了多大作用。
「有空吗?能不能和你聊聊?」李湘文还是像以前一样美,只是掩不去虚索之意。
宋浩男点了点头,开车到附近的咖啡shop。
李湘文无意识地搅动着咖啡,打量着轻啜饮料的宋浩男,五年了,他依然是她心底最重要的人。
「你还好吗?」她试探着。其实她希望他过得不好,后悔他五年前的选择。
「很好。」他短短的回答:「妳过得不错吧?云城会是个好丈夫。」
「他──他对我不错。」
「当然。不然妳怎么会选择他?」宋浩男微笑:「云城是个值得倚靠的人。」
李湘文一下子激动起来,冲口而出:「但是我并不爱他,他也并不爱我。当初我之所以会嫁给他,全都是因为你!你们是兄弟,有些时候他好象你──」她一下子泄了气。
「是吗?」他的眼神像在看一个普通人。
李湘文再也忍耐不住,伸手过去握住了宋浩男的手。她忘不了他,直到今日,她的心底仍存在着他的身影:「浩男,难道你不曾怀念我们过去那段感情吗?你知知道,我没有一天忘得了你。我一直在等你回头,等你回心转意。」
宋浩男抽回了被她握住的左手,提醒她:「湘文,妳是我的大嫂。」
她眼中燃起热切的希望:「如果你是顾忌这个,我可以马上和云城离婚。」
他深深地看了她一眼。她依然执迷不悟!
「我说过,我们不可能。五年后的今天如此,五十年后亦如此。妳要怎么做是妳的事,不过,我要奉劝妳,别把婚姻当儿戏。」言尽于此,宋浩男自觉再也无话,起身去付账。
全身冰冷的李湘文呆坐在原处,满怀希望的美梦一下子被他所粉碎。眼见宋浩男出了店门,李湘文抓了皮包追出去。
「浩男!」
宋浩男停了下来,无爱亦无恨地面对她。
李湘文喘气着,不知是跑得急了,还是心绪激荡。
她要问清楚一件事:「你是不是还在恨我刺了你一刀,所以你不要我?」
经过一两秒钟的沉默,宋浩男开口了,但他没有回答她的问题。
对于这样的人,还有什么可说的呢?
「湘文,我真心祝妳幸福。」
他就站在离她三步左右的地步。这不远不近的距离,就好象两人之间的关系。
为什么不管她如何努力,总不能再接近他一步?
宋浩男淡淡地说:「希望我们以后不要再见面了。」
李湘文整颗心都碎了,忍不住掩面哭泣。
哀戚的哭声,没能留住他渐渐远去的脚步。
拐过转角,宋浩男挺拔的身影终于消失不见。
《全书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