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2-12-26

晓杏绿: 在我肩膀上哭泣 41-60


第四十一章

  抛下一句“再见”,忆童步步向前,心却越揪越紧。
  为什么胸口会难受?为什么步履重似灌铅?
  她微微往后侧头,咬咬唇,继续走。
  蹙起眉,感觉呼吸不顺,像被什么死死掐着般。
  于是,不受控制地,她回过头,却看到了倒在地上的他。
  忆童大惊失色地跑过去,跪下,使劲扶起他的身子“梵司廷,你怎么了?!”刚才还好好的呀!
  她慌乱的手摸到了一片湿润黏稠,低头一看,是血!是从他胸前不断涌出的血!
  她的脑中轰然作响,浑身陡然一震,由心底透出的凉一下子侵了全身。
  怎么会这样?!为什么会突然受伤了?!
  忆童抖着声唤他的名字,惊慌失措地看着他的脸渐渐泛白,手也开始冰冷。
  四周无人经过,她大声呼救也是徒劳,于是从手提包中掏出手机。手机从剧烈颤抖的手中滑落,她连忙捡起,连带着抓起了一手和着落叶的土。
  心狂跳着,她按下了号码,发白的唇不断喃喃“不会有事的、不会有事的......”
  手术室门前亮起的红,在墙壁的冷白衬托下更显刺眼。这里的静,不会让人心情舒缓,只会增加窒息感。
  小臂上传来的痛令宁枫看向身旁的忆童。她的脸毫无血色,圆睁的大眼里流露着不安和恐惧,定定地盯着对面的墙,惨白的唇微张,一缕散乱的发丝被含入唇角,血染红了她的白衣,手背上留着凝固了的血痕。她全身都在无法控制地轻颤,偶尔的响声都会让她微微一震。她紧紧抓着宁枫的小臂,指甲深深陷入他的皮肤却浑然不觉。
  宁枫眉头紧锁,心中揪紧,伸手揽住她颤抖的细肩。当他接到她的电话赶到医院时,她浑身的血和躺在推车上,戴着氧气罩,一动不动的梵司廷,让他倒抽一口气,冷汗潸然。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但她一副失魂落魄的样子让他不忍多问。
  梵司廷倒在血泊中的情景和记忆中那不堪回想的画面交错着在忆童脑中闪现,刺激着脆弱的神经。她忽然扯住宁枫的衣襟,哑着声问“他、他会不会死?会不会?”
  宁枫握紧她冰冷的小手,摇头“不会,不会的。”
  一个护士端着盛着好几个血袋的托盘匆匆从他们眼前经过走,忆童瞬时全身绷紧,死死盯着那沉暗的红。
  一双大手捂上她的眼,隔断了她的视线,宁枫的声音响起“放心,一定不会有事的!”
  掌心间感受到的温热润湿止不住地往下延......
  华叔在医院门口来回踱步,一男子上前跟他耳语一句,他点了点头。
  不一会儿,十几辆黑色小车接连着驶入大门。车门打开,下来的几十个男子迅速站成一个保护圈。华叔迎上去,打开其中一辆车的门,下来一个五十多岁的男人。他身着黑西装,体魄强健,黑发整齐地梳在脑后,脸部线条明朗硬气,眉眼间气度不凡,浑身散发着不怒而威的霸气。
  “大哥!”华叔颔首。
  黑豹面无表情,声音沉厚“怎么样了?”
  “手术正在进行中。”
  黑豹迈开大步走进医院,华叔和另外几个人紧随其后。
  泪眼模糊中,忆童看着他们从眼前经过。为首的男人脚步顿了顿,侧头看她一眼,凌厉的眼神令忆童不禁缩了缩。
  黑豹径直走进手术室旁的监控室,医生急忙迎上。
  “情况怎样?”
  医生犹豫了一下,随后摇摇头“不容乐观。”
  黑豹眉头微微一跳,沉默。一旁的医生已经额头冒冷汗。
  黑豹看向医生,眼底似是冰寒亦似炙炽“让他活着!”
  豆大的冷汗从在场的医生们的脊梁滑下。
  他们都知道这四个字的潜台词是什么......
  雪雅急急忙忙地跑进来,脸上全无素日的冷静淡漠。她揪着宁枫急切地问“他怎么会中枪的?他出去为什么不带保镖?为什么?!”
  宁枫摇头“我不知道。雪雅你冷静些......”
  “我怎么冷静!他现在生死未卜,我怎么冷静!”雪雅失控地喊道。
  她看向忆童,双手握住她的肩“你一直跟他在一起是吗?告诉我到底是怎么回事!”
  忆童慌乱地摇头,不知道该怎么跟她说,她自己也不知道事情是怎么发生的。
  “你不要摇头!告诉我!”雪雅对她吼着,手将她抓得死紧,“你跟他当时在哪里,在干什么,是不是你跟蟒蛇他们......”
  “雪雅!”宁枫大声喝止了她,将她的手拉下,“不要胡说!”
  雪雅怔了怔,看着泪如雨下的忆童,深深吸一口气极力使自己平静。
  “抱歉”她说着,颓然跌坐在椅子上。
  宁枫将自己的外套脱下,裹住忆童身上的斑斑血迹,柔声道“我送你回去。”
  忆童哽咽着说不出话,只一个劲地摇头。他还在抢救中,她怎么能走。
  “听话!现在很晚了,你家里人会担心你的!”怕她继续留在这会崩溃,宁枫不容分说地拉着她走出去。
  宁枫打开车门,把忆童推向车内。忆童不肯,拽着车门不松手“宁枫、宁枫,你听我说,我不能回去!我要等他醒过来!”
  “他醒了我第一个告诉你,你现在先回家好好休息!”宁枫掰开她的手。
  忆童揪着他的衣袖不放,几乎是恳求道“我不用休息,我要待在这,你不要送我走......”
  “我、我可以打电话回家,说我在朋友家住,他们就、就不会担心了!”说着,她急急忙忙地掏出电话,快速地按下号码。
  电话通了,可是没人接。忆童万分焦急“接啊!为什么没人接电话!快接啊!”
  最终,电话断了,她心中始终紧绷的那根弦也断了。
  她蹲下,毫不掩饰地嚎啕大哭,泪珠不断滴在握紧在掌中的手机上,细柔的肩抖得像风中的叶。
  看到她这样,宁枫很心疼,可又不知道该怎么安慰她,只能静静地守在一旁。
  不知过了多久,她终于哭累了,安静地站着,仰头看看灯火通明的大楼,那里的人依然在与死神进行着搏斗。再转过头望向黑幕中的一轮明亮,清冷的月光映着她脸上未干的泪痕。
  “十六年前,亦是在一个夜晚,我失去了一个至亲的人。”忆童幽幽地开口,宁枫侧头看着她。
  “她是我姐姐,比我大四岁,什么都让着我,对我总是有求必应,比爸爸妈妈还要疼我。我闯的祸她帮我背黑锅,别人欺负我她拼了命地跟他们打架......”她说着,柔柔的唇角勾起一抹淡淡的笑,眼底却是浓浓的哀伤,“有一次,她硬是把一个比自己高一个头的男孩打倒在地,因为他老是掀我的裙子。”
  “可是任性的我恃宠生骄,经常向她撒娇,勉强她去干这干那。”忆童咬咬下唇,眼中尽是懊悔。
  “在一个下着大雨的下午,我吵着要吃糖,姐姐替我打着伞,来到街上。她让我在花店门前等着,自己走到对面的糖果店买糖。那天,雨下得好大,我甚至看不清她的背影。只听到很刺耳的刹车声响,然后是很多的叔叔阿姨围了过来。我挤进去看,看到了姐姐躺在地上,身下的血在雨水中蔓延,她手里还紧紧拽着买糖的钱......”泪再次滑下她的脸,翕动的唇微微颤抖。
  “我拉不动她,车子轧住了她的身子。我捂着她的伤口,可血还是从指逢中流出,不断地流......”她的手抚上自己的脸,泪水顺着手指流淌,“我不断的喊‘姐姐、姐姐’她听到了,然后很吃力地抬起手,想把手里的钱递给我,她还惦记着我要买糖吃......”
  宁枫走过去,将她拥紧。
  “然后,然后,姐姐被送进手术室。我问爸爸‘姐姐什么时候睡醒’,爸爸说‘你先回家睡觉,等你醒了,姐姐也就会醒了’。可是......我,我醒了,姐姐却没有醒,再也没有醒......”忆童泣不成声,回忆中的悲恸让她几乎站立不稳,“再也听不到她说‘童童,我们回家吧’,再也牵不到她的手了......”
  宁枫搂着她,任她泪湿自己的衣襟。她的哀痛让他难受,她的泪让他也想落泪......
  
                 
第四十二章

  天已开始泛白,初冬的清晨没有暖阳,凉意沁入人心。
  手术室的红灯在持续亮了十一个小时后,终于灭了,等候在外的人心却一下揪得更紧。面容疲倦的主刀医生一走出来便被围住急切地询问。
  医生拆下口罩,神色凝重“手术还算顺利,但是......。”
  众人提着心,静静地等着“但是”后面的话。
  “但是,要熬过危险期,需要很大的毅力和很好的运气......”
  一旁的年轻男子急了,一把揪住医生的袖子“这样还叫手术顺利?!”
  “吴易!”华叔喝他一声,看向医生“辛苦你了。”
  手术车刚被推出就被拥上的人围住,簇拥着推向重症监控室。
  忆童看不到梵司廷的脸,只能看着他那插着细利针头的手离自己越来越远......
  忆童特意避开爸爸在家的时间回到家,她一身的血衣让黄妈妈惊骇不已,手忙脚乱地团团转。
  忆童换洗过后,坐在阳台的椅子上,默默不语地看着远方。
  黄妈妈走进来,轻声唤道“小姐,下去吃点东西吧”
  忆童摇头。
  虽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可她难过的样子让黄妈妈十分担忧“小姐,不吃东西怎么行呢?人吃饱了饭,多大的事都能扛得住啊!神仙大佛们都还得喝喝仙露呢!”
  忆童眼神闪了闪,望向黄妈妈“黄妈妈,您信佛,是吗?”
  黄妈妈点点头。
  “可惜我以前不信,也从没有供奉过佛” 忆童幽声道,“如果,我现在诚心向他祈祷,他会不会帮我?”
  “小姐是个好人,佛会保佑所有的好人的。” 黄妈妈轻抚她的发,笑笑,“我下去准备一下,小姐一定要下来吃啊。”说着走了出去。
  忆童凝视前方,渗着寒意的风捋过她的长发。
  她低下头,闭眼,双手合十。
  办公室里,带着银边眼睛,长相颇为斯文的男子将手中的报纸轻甩在桌面上,从烟匣子里抽出一根烟,衔在唇间,按下打火机点燃,悠闲地吞云吐雾。
  “虽然梵司廷受重伤昏迷不醒,但梵氏的股价波动倒是不大,二少,你看,我们是不是......”坐在沙发上的另一个男子开口。
  被称为二少的男子缓吐轻烟,嘴角勾出一笑“怎么说,我那个老爸也不是浪得虚名的嘛。凭梵氏的根基,加上他来压阵,谁能撼动梵氏?”
  男子附和着点头“那,与AMUD的合作项目,应该是由二少你来接手了吧?”
  梵易天长指轻弹烟灰,看向墙上壁画“那得看梵司廷是否能醒来......”
  画中厄忒俄克勒斯手持长矛刺向波吕尼刻斯的金盾。
  重症监控室里的各种仪器滴答作响,氧气罩下苍白着脸,紧闭着眼的人依旧沉睡,不再被纷扰纠缠。
  隔着蓝玻璃,宁枫看他一眼,叹口气,坐下,倦容难掩。好不容易才劝送走又跑过来的忆童回去,他也有些身心疲惫了,这才想起自己已经两天没有吃东西了。人处在极端紧张的情绪中,竟然连饥饿也体会不到了。
  华叔走过来,拍拍他的肩膀“宁枫,你回去休息一下吧,我在这守着。”
  宁枫想了想,点头。还是回去歇会儿吧,不然倒在这只会徒增麻烦。
  当宁枫刚跨出公寓的电梯门,就看到了家门前站着自己意想不到的人。
  “少爷!你终于回来了!”等候已久的男人脸上露出欣喜。
  “俞叔?你,你怎么......” 宁枫很是惊讶。
  俞叔笑笑“我找了好久才找到少爷的住处呢!”
  宁枫敛去讶异之色,恢复淡然的口吻“找我有事吗?”
  “......我,想跟你谈谈你和你爸的事......”俞叔看着他,语气犹豫。
  宁枫脸一僵,眼色沉暗。他冷言“这没什么好谈的,请回吧。”说着,绕过俞叔打开门进入。
  俞叔连忙用手挡住即将关上的门,焦急地说“少爷!你听我说!你爸他......”说着却又瞬时刹住。
  宁枫抬眼看着欲言又止的俞叔,沉默。
  “少爷你回来吧,你爸这次是真的需要你......” 俞叔恳求。
  “如果你要说的就是这个,恕我不奉陪了。” 宁枫转身走进房间,不再理睬他。
  俞叔心中黯然。
  窗外淅淅沥沥地下着小雨,玻片上细细小小的水珠蜿蜒滑下,汇聚在窗台。地面上朵朵水花绽放,五颜六色的伞游动在校园小道间,偶尔跑过将书遮在头上挡雨的学生。
  忆童无心欣赏雨景,只不时地看向墙上的挂钟,也没留意别人在说什么。
  看到她心不在焉的样子,正在主持会议的吴科干咳了几声“这个月的工作计划大概就是这样,希望同学们各司其职,尽力完成。呃,凌忆童,你负责的助残活动进行得怎样了?”
  忆童盯着手中的笔发愣,没有反应。
  欧阳琳用手肘碰碰她,向她使了个眼神。
  她一怔,看到周围的同学都在看着自己,有些尴尬地低头,抬手将一缕发丝拨向耳后。
  欧阳琳凑近她,悄声提醒“他问你助残活动的事怎样了?”
  “呃,那个,我们正在筹备中。”忆童连忙道,“等赞助者的资金到位,就可以开展了。”
  “那好,你多费心。”吴科点点头,“毕竟学校方面也挺重视这次活动。”
  “好。”
  雨势小了,忆童正欲跑向校门,吴科喊住了她“你没带伞吧?在四楼有一把,我去拿给你。”说着转身准备上楼。
  忆童急忙拉住他“不用了!雨已经很小了,而且这离校门也不远,不必麻烦了!”
  听她这样说,吴科便也不勉强了。他犹豫了一下,问道“是不是发生了什么事?你好像很烦恼的样子......”
  忆童闻言愣了一下,随即摇摇头“没什么......”避开他疑惑的目光,她急急道别“我,我走了,再见。”
  看着她跑进雨中的背影,吴科轻叹一口气。
  当忆童跑出来,钟司机的车已等在门外了。
  忆童边打开车门边说“钟叔叔,麻烦送我到医院。”
  钟司机回过头看她,面有难色“小姐,今天恐怕得先回家了,你爸爸在家等你。”
  爸爸在等她?为什么?忆童心中疑惑。她想了想,点头“那就先回家吧。”
  忆童回到家时,凌庭儒果然坐在客厅里等着。他看到女儿,放下手中的报纸,走过去,笑望着她“童童,回来了。”
  “爸爸。”
  他摸摸她的头,皱皱眉“头发湿了......”
  一旁的黄妈妈匆匆去取毛巾。
  忆童手扶着鞋柜,边解开鞋扣边问“听说爸爸在等我,有什么事吗?”
  凌庭儒笑笑“其实也没什么,就想问问童童最近在忙些什么,回来得很晚呢。好像......”,他顿了顿,盯着她的眼睛,“好像还经常去医院?”
  忆童的心咯噔一下,保持着半弯腰的姿势,手上的动作却不觉停止了。
  凌庭儒探究的眼神让她很不自然地咳了一声,掩饰突然而来的心慌,“呃,那个,我的一个朋友病了,我去看看......”
  爸爸曾说过不要跟梵司廷有过多的牵连,虽然她已明白是为什么,但事情的发生并不是想阻止就能挡得住的。她不想刻意瞒着爸爸,可又不敢说实话,下意识地就撒谎了。
  “是吗?”语气里有明显的质疑。
  “嗯。”忆童心虚地答着,继续脱鞋。
  “童童,爸爸跟你说......”凌庭儒的话被忆童的手机响声打断了,忆童连忙接起。
  “......你说什么?!”
  忆童忽然的惊叫让凌庭儒不禁挑眉,不解地看着女儿乍变的脸色。
  “我、我马上就到!”忆童匆匆切断电话,脸上的激动神色难以掩饰,“爸爸,我有急事!我回来再跟您聊!”说着,没等凌庭儒反应过来,飞奔到门外,喊住刚欲离去的钟司机,钻进车子里,不断催促他赶紧开车。
  黄妈妈拿着毛巾走出来却只看到了车尾后的烟。她纳闷道“小姐怎么刚回来就又出去了?头发还湿着呢。”
  “呀!”黄妈妈惊呼,引起了凌庭儒的注意,“小姐她,连鞋都没穿呢!真是......”
  看着歪躺在地上的两只鞋子,凌庭儒神情渐渐复杂。
  车子快速地行驶在开往医院的路上。坐在车内的忆童十指绞紧,置于胸前微颤着,唇被咬得泛白却丝毫感觉不到疼痛。
  她已看不清车窗外飞掠而过的景物,眼中嚼满了泪花,让她的视界一片模糊。
  钟司机担忧地询问“小姐,你怎么了?”
  忆童压抑地扁着嘴,轻轻一摇头,滚烫的泪便坠落在衣襟。
  她小跑在医院的过道间,粉蓝的袜底染上了灰色,引来旁人的侧目,她浑然不觉,只万分迫切地跑向那让她无数次心惊胆战的重症监控室。
  她看到了宁枫,看到了华叔,还有别的人。
  她冲上前,紧紧拽着宁枫的衣袖“他在里面吧?!”
  宁枫点头“是的,忆童,你别急......”
  没等他说完,她便冲了进去。
  她看见了,蒙着一层白雾的呼吸器上方,不再是紧闭的双眼,是那熟悉的沉黑如墨的双眸。
  他醒了。
  终于不再沉睡了。
  她走向他,在他病床前俯下身子。
  他看见她,手指微微动了一下。
  她握住他的手,对他露出了这些天来的第一个笑容。
  她笑着,泪也同时滑下,滴落他的手上。
  他看着,掌心感受到了湿润的炙烫......
  
                 
第四十三章

  海,一片湛蓝的海, 一进一退的白浪打湿了他的脚,他却伫立不动,凝神倾听着远方传来的柔声呼唤。谁在呼唤?在唤着谁?
  一道身影从他肩侧掠过,循声走去。
  他望着渐去渐远的熟悉身影,不自觉地迈开脚步跟上。
  手被身后的人拉住,他停下,转过脸,对上身后的姽婳女子。
  她柔柔地笑着,星眸闪动。
  透着欣喜的黑眸凝视着她,他执起她的手,凑到唇边,吻上白皙的纤指。
  她嘤嘤一笑,伸出手臂环上他的颈项。
  他张臂环抱她,她却忽然消失了,留下他惊鄂地看着自己悬在半空的手......
  宁枫咻地睁眼,心中莫可明状的不安让他再也无法安眠。他坐起,只觉空虚不可抑止地蔓延到每一根神经末梢。他有些恼怒地抹了一把脸,咕哝一声“什么乱七八糟的梦!”
  忆童从病房门口探出头,看看里面的人有没有在休息。
  倚坐在病床上的梵司廷一眼就看到了她。其实他一直都在留意着门口,因为通常这个时候她都会来看他。他放下手中的报纸,难掩心中的愉悦“忆童,进来吧!”
  忆童眉眼一弯,朝他笑笑,走进病房,将手中的水果篮子放在桌面。
  看到他手中的财经报,她轻轻蹙眉,走过去,把报纸从他手里抽走“你伤口还没好呢,不要老惦记着这些事情,要好好修养才对。”说着替他拉高被子,将他露在外面受凉的手盖住。
  梵司廷轻笑“放心吧,我还没有孱弱到连看报的力气都没了”
  忆童歪头想了想,说“嗯......我读给你听好了”
  她拉过一把椅子在他床边坐下,拿起那份报纸,开始朗读。
  聆听着她清脆悦耳的嗓音,看着那粉润的唇轻轻翕动,梵司廷心神恍惚如梦。
  在落叶纷飞的那天,她拒绝了他,他以为自己再也没有机会亲近她了。现在他却庆幸自己负了这几乎致命的伤,让他可以每天看到她的笑颜,享受着她的关怀。在他倒下的那一刻,窜过脑海的最后一个念头是,他不愿离开她。自他懂事以来,在枪林弹雨中接受非人的磨练,受过无数大大小小的伤,却从没有萌发过如此强烈的求生欲望。
  既然连生死都被她的纤手掌握,他又岂会就此放手?
  听她读了几篇,怕她累着,梵司廷便说“忆童,歇会吧”
  忆童停下,忽然想起自己带来的水果,连忙取过来。
  “这是从我家葡萄架子上现摘下来的,很新鲜,你尝尝。”她掰下一颗,递给他。
  出乎她意料的是他没有伸手,而是用嘴接过。他含过亮紫的葡萄时,轻咬了一下她的指头,温软的舌有意无意地舔过细滑的指腹。
  像遭触电般,忆童猛然缩回手,指上润湿的感觉让她红了小脸。
  梵司廷却毫不在意地品尝着葡萄,末了,还朝她一笑“很甜,很好吃”
  他......不是故意的吧?忆童睨着眼看他,可是为什么他眼神中却有异样?就像......就像宁枫捉弄她时那样......
  气氛中诡异的暧昧让她直觉得不对,忽然意识到他是对自己表白过的人呢......
  忆童有些心慌地站起,假装看看腕上的表“呃,我,我该回家了,那,那你好好休息吧”
  梵司廷一怔,随即不假思索地握上她的手腕,口气焦急“你......你再待一会,好吗?”
  被他大掌固着的手微微发烫,忆童一时不知所措。
  大手始终没有放开,于是她坐下,颔首“好吧。嗯......我跟你说说我们学校的事吧......”
  华叔和宁枫推开门,映入眼帘的便是两人聊天的情景。忆童歪着头说话,不时笑笑,梵司廷静静望着她,眉宇间显露温柔。
  华叔眼含笑意,宁枫却沉着脸转身离去。
  几辆车子停在学校门口,学生会的同学们正忙得不可开交,来来回回地往车上搬东西。今天他们要到残助会去举办筹备已久的公益活动。
  忆童搬着一个大箱子,走得吃力。吴科看见了,走上前,接过她手中的箱子“你歇着吧,这些活由我们男生干就好了”
  “呵呵,你平时不是老说男女平等吗?” 忆童笑笑,往回走去搬别的东西。
  宁枫听着电话走进校门,眼角余光不经意瞟到了那抹忙碌的身影。他匆匆挂了电话,向她走去。
  “你在干吗?”
  蹲在地上的忆童抬头望向他,阳光从他头顶倾泻而下,有些刺眼。
  “嗯,我们要到外面举办活动。”她一手遮着眼,一手卷起地上的横幅。
  横幅上醒目的“SNT”字样掠过宁枫眼底。他愣了一下,随即蹲下将刚卷好的横幅展开。
  忆童不解地看着他的举动“你干吗?”
  宁枫盯着横幅,神情忽然变得严肃“SNT是你们的赞助商?”
  忆童点点头,将横幅卷好。
  “怎么找上他们的?”
  “呃,是他们的总经理宿鹰先生......”
  “宿鹰?!”宁枫惊讶地打断她的话,“你认识他?”
  “算认识吧。”怎么了?有什么不对吗?
  “他今天也会去吗?”宁枫紧紧盯着她。
  “嗯”待她一点头,他便暗下了脸色。
  “忆童,你不要去!”
  “为什么?”忆童瞪大了眼。
  宁枫欲言又止。正思考着该怎么跟她解释时,有人在催她“凌忆童,快点啊!”
  “好的!”忆童应着,看看他,说“那个,我是负责人,我肯定得去的,我,我走了。”
  宁枫一把拽着她的手“不许去!”
  他硬气的命令让她不爽“那你得告诉我原因啊!”
  车子已经发动了,忆童心急地甩开他的手“算了,等我回来再说吧!”说着拿起横幅往那边跑去。
  “回来!”宁枫双手一伸,箍住她的细腰,用力往上一提,将娇小的她扛在肩上就走!
  “啊!”忆童惊叫,不停拍打他的背“放我下来!宁枫!放开!”
  宁枫充耳不闻,径自大步走着。
  旁人纷纷侧目,忆童只觉得脸全都丢光了!
  宁枫将她往车内一塞,砰地关上车门。
 忆童喘着气,凶巴巴地瞪视他,手揉着肚子上方。他的肩膀磕得她好痛!
  看她这样,宁枫下意识地伸手过去“我弄疼你了?”
  忆童使劲拍开他的手“不要碰我!”
  宁枫缩回手,有些受伤地抿抿嘴,闷闷道“是梵司廷的话,就可以碰你是吗?”
  “你胡说什么呀”忆童一怔,低下头不看他。
  宁枫郁闷地叹了口气“......SNT是梵氏的死对头,宿鹰接近你肯定不怀好意,所以才不让你去。”
  忆童猛地抬头,惊讶地微张着嘴。
  “明白了吗?”
  “不,不会吧?我,我又不是......”
  “他们知道梵司廷......”宁枫顿声,撇过头不看她。
  忆童沉默。
  良久,她小声道“我,我是总负责人,我不能不到场的......”
  “你!”宁枫闻言,生气地瞪她,很想晃晃她固执的脑袋。
  忆童不说话,身子却往车门挪动。
  宁枫黑着脸盯着她。
  忆童躲着他的目光,打开了车门。
  宁枫无奈地低咒一声,转过身在驾驶座的置物匣中拿出一个小巧的胸针样的东西,将她拉近,别上她的衣襟。
  “这是什么?”忆童低头看看这个花瓣状的小玩意。
  “老实戴着,不要将它取下!知道吗?”
  看着她匆匆离去的背影,不安袭上宁枫心头。他握紧方向盘,发动了车子。
  

第四十四章

  看着在台上表演的聋哑孩子,忆童心中感动。虽然没有体验过无声世界的生活,但她知道那是怎样的寂寞与痛苦。他们整齐地舞蹈着,笑得纯真烂漫。台下的掌声他们听不到,但是传达的关怀和赞美,他们能够感受到。大家忙忙碌碌这么一段时间,想看到的无非就是这个了吧?
  节目表演完毕后是领导讲话,接着是SNT集团的发言。
  忆童看一眼身旁的宿鹰,想到宁枫的话,浅笑隐去。
  看到她沉思的模样,宿鹰便问“怎么,在想什么呢?”
  忆童恍然,忙摇摇头“呃、没什么,只是看到他们有些感触......”
  “嗯?”宿鹰眉梢轻挑,询问的眼光看着她。
  忆童指向不远处的几个坐在轮椅上的残疾人“他们很辛苦,也很坚强。而活得太容易的人,往往不懂得生命的珍贵......”
  宿鹰眼中有一丝惊讶闪过,忆童发觉了,不好意思地捋捋头发“呃,或许我没资格说这样的话......”毕竟自己也是个养尊处优的人。
  宿鹰扬起嘴角,轻摇头“不,你说得很对。”
  两人正说着话,一个刚表演完的孩子从忆童面前经过,抬头看看她。忆童朝她一笑,并做了一个手势,小女孩看了,开心地笑着打手语。
  “你会打手语?” 宿鹰看着她们之间特殊的交流问道。
  “不会,”忆童笑笑,“只是为了这个活动临时学了几个。”
  活动结束后,忆童与残助会以及SNT的人讨论接下来的计划。讨论会一直持续到傍晚才结束。
  这时,天开始飘起了毛毛细雨。
  忆童既庆幸活动进行的时候没有下雨,又有些着急地等着计程车经过。
  白色的小车在她身边缓缓停下,接着宿鹰下了车,走向她“我载你吧。”
  忆童愣了愣,随即摆手“不用了,谢谢!我坐计程车回去就可以了,不用麻烦你了。”
  “不麻烦。”宿鹰说着打开车门。
  忆童还是微笑着摇头。
  “你,是不是......”宿鹰抱手在胸前,神情莫测地看着她“对我有些戒备呢?”
  被他说中了,忆童变得结巴起来“没、没有......”
  “呵呵,是我多想了。”宿鹰做了个请的手势。
  当忆童正欲上车,身后传来一声叫唤“忆童!”
  忆童转身望去,意外地看到了梵司廷。
  “梵司廷?!你怎么在这?”忆童吃惊地睁大了眼。
  宿鹰倒是毫无讶异之色,只是盯着梵司廷的眸子变得沉暗。
  梵司廷大步走上前,逼视宿鹰的两眼泛着寒意。
  忆童快步走近他,焦急的话语中带着责备“你不是应该在医院吗?怎么跑到这来了?医生不是说......”
  没等她说完,梵司廷握住她的手腕,将她拉到身后,对宿鹰冷冷道“好久不见。”
  宿鹰嘴角微微勾起“是啊,梵总别来无恙吧?”
  “还好。”
  两人对视着,平常的寒暄却诡异冰寒得让忆童没来由地心中发毛。
  “两位估计还要聊上一会吧,那我就不打扰了。”宿鹰撇过头看向忆童,露出意味深长的一笑“希望我们今后合作愉快。”
  梵司廷闻言,眉头一蹙,目光愈加冷冽,握住忆童的手稍加力道。
  待白色小车离去,忆童一把揪住梵司廷的衣袖“你伤还没好呢,怎么可以跑出医院呢!”
  梵司廷轻笑“我没事。忆童,以后不要和他来往了,好吗?”他知道,宿鹰决不是纯粹的支持公益活动,他的目标是她,进而是他。
  忆童不知道该怎么回答,但她会仔细考虑这件事的。
  雨开始变大了,落在他的发上,脸上。
  忆童踮起了脚,抬手遮在他头上“你不应该来的,万一感冒了怎么办?你的伤......”
  “没事,别担心。”梵司廷说着拉她上了车。
   当他发动车子时,胸口的伤突然发痛,令他不得不停下动作。
  看到他握得泛白的指关节,抿紧的唇,忆童心中猛然揪紧。
  “你怎么了?很难受吗?”
  梵司廷一时说不出话,只能用勉强的一笑来抚慰她。
  一滴水珠从他额前的发滴下,顺着侧脸滑下。忆童不自觉地伸手,用手背将它轻轻抹去,眼眶却因他强忍痛苦的神情而泛红了“你应该好好待在医院的,为什么要来呢......”
  纤手的温暖让他一怔,心却柔柔地化开了。“......我担心你,还有......”他伸出手,大掌轻扣在她脑后,将她拉近,俯首贴在她耳边“爱你。”
  医院黑豹站在空无一人的病房,转身面向身边的男子“他去哪了?”
  “呃,我、我也不清楚。”男子回答。他才刚报告完宿鹰的行踪,梵司廷一言不发,十万火急般冲出医院,驾车飞驰而去,他连问的机会都没有。
  “一个人出去的?”
  “是。”
  “没有人跟着?”
  “......是。”黑豹的声音越来越冷,让男子心中悚然。
  黑豹沉默不语,凌冽的目光却让男子不禁低头。
  梵易天笑笑“看来大哥恢复得很好了嘛,可以去散步了。这样我们也不用担心了。”
  黑豹并没有因他的话而缓下脸色,依旧阴冷地盯着空床,半响才发话“上次让你调查的事怎样了?”
  男子连忙答话“是这样的,她叫凌忆童,是凌庭儒的女儿,21岁,S大的大三学生,事情发生的时候她就在现场。”
  “凌庭儒?”黑豹眼神微闪,梵易天亦挑起了眉。
  “是的。”
  梵易天手指轻推一下眼镜,有些意外“大哥怎么会和他的女儿扯上关系了?”
  黑豹面无表情,冷道“继续查。”
  “没有必要。”声音从门口传来,黑豹侧头,看到了梵司廷,身上还带着未干的雨点痕迹。
  梵司廷走进,直视着黑豹“没有什么可查的,请不要去打扰她。”
  黑豹不语,审视的眼神一贯地寒冷。
  梵易天轻咳一声,打破两人间的沉默“大哥,你跟她是......”
  “这个不重要。”梵司廷打断他的话,语气硬冷。
  梵易天无所谓地笑笑“好,既然你都说不重要,我也没什么好追究的。不过,倒是很少见你这么在乎‘不重要’的事呢......”
  梵司廷撇他一眼,不予回应。
  黑豹看看两人,转身走向房门,经过梵司廷身边时,顿下脚步“你知道你要干什么吗?”
  “......知道。”
  黑豹走了出去,梵易天亦慢慢跟上,在转身一瞬,唇角扬起不易察觉的弧度。
  第二天,忆童在学校找到了宁枫,将他别在自己襟上的小东西还给他。虽然她搞不懂那是用来干吗的,但毕竟是他的东西,随意扔了不太好,还是物归原主吧。
  宁枫脸色看起来很不好,满眼的沮丧和阴郁。
  忆童把东西递过去,他接下,闷声开口“昨天......梵司廷去找你了?”
  忆童讶异“你,你怎么知道?”
  宁枫沉着脸不语,将手握紧。因为他手里的东西,所以他知道她去了哪里,说了什么话,见过什么人,包括自己不愿听到的,他全都知道......
  “猜的。”
  “......哦。”忆童想到昨天的事,心中还是别扭得紧。在他说了爱她之后,她就像遭雷劈了一样定格了,随后一路上都低着头绞自个儿的手指,根本不敢看他一眼。虽然早知道他喜欢自己,可当他那样直白地说出来,她还是不知所措......
  “那,我走了。”她刚欲走,就被他拉住了手。
   宁枫凝视她的水眸,缓缓道“即使萤火虫只能活5天,我也不会让它飞走的。”
   忆童疑惑不解地看着他认真的神情,等待他的解释,他却转身离开了。
  

第四十五章

  柔风带着寒意拂过窗纱,不知从哪飘荡而来的一根白色羽毛,旋转着优美的弧线,掠过窗台,轻轻落在黑色键盘上。白将黑衬得愈加凝重,黑亦将白映得格外明洁。
  忆童停下打字的动作,手指捻起羽毛,细细地看。
  “哎!干嘛看着它发呆啊?”帛曼用手中的书拍拍忆童的肩膀。
  羽毛在指间缓缓转动,忆童笑笑“没什么,只是在想这鸟儿是怎样子的......”
  帛曼翻了一个白眼“你无聊哦,有这等闲情还不如多跟你的‘好’哥哥联络联络呢!”
  “我有啊。你看,他还传了他的照片过来呢!”忆童点击鼠标,打开文件夹,一张熟悉的脸便跃上屏幕,眼神依然柔和,笑容温暖如昔,只是身上的阳刚之气更浓,或许异国他乡的生活并不轻松,人的硬气也就被磨练出来了。
  帛曼眯着眼盯着屏幕好半响才发话“他很在乎你哦!”
  忆童不解地看着她“为什么忽然这么说?”
  帛曼无奈地大叹“唉......我发现你在这方面真的很钝啊!唐浩今后要吃苦是在所难免的了!”她手指着照片上唐浩围在颈间的深蓝色围巾,那是忆童为他编织的,“虽然现在是冬天,但他那边的天气还不算冷,从他还有旁边的人的衣着就能看出来,根本不需要戴围巾,他却戴了,难道不是为了给你看?不就是想让你高兴吗?别跟我说他脖子有羞于见人的疤痕啊!”
  忆童看着照片发愣。
  是这样吗?他真像帛曼说的那样心中有她?莫可名状的感觉在她心中蔓延,喜悦中竟有一丝不安的刺痛。
  瞟到忆童异样的神色,帛曼揉揉她的发顶,换上安慰的口吻“钝也不要紧,关键是要听从本小姐的调教,努力开发你的恋爱潜能,知道了吗,呆瓜?”
  忆童不满,小声嘟囔“我哪有这么呆......”
  “你的木头脑袋也不是毫无可取之处滴,瞧这围巾的颜色就挑得好,很适合他......”
  忆童得意一笑,难得她夸她一次。
  如果是他,会适合什么样的颜色呢?应该是藏青色吧......忽闪而过的念头让忆童心中一怔,随即慌乱地低头,躲开帛曼的目光。
  为什么会想起他?
  当忆童走下楼来取饮料,正巧碰上从客厅出来的凌庭儒,身边跟着一位客人,是宁褚。
  忆童停下脚步,微笑颔首与宁褚打招呼。自从知道了他是宁枫的父亲后,她便留意起这个人来。
  他偶尔会来找她爸爸商讨事情,不是常客,但与她也算是熟识了。印象中他总是精神矍铄的样子,眼中有着商人的凌厉与精明,但是如今他的气色好像不太好,倦容难掩,有时会出神地望着杯子里的水沉默良久。像今天,他将眼睛摘了,浮肿的双眼中精光不再,取而代之的是混沌的沉暗。忆童暗忖,作为宁氏的老总,工作之繁忙,压力之大,不是自己能想像的吧。
  待宁褚离开,凌庭儒叹着气摇摇头在沙发上坐下。
  “爸爸,怎么了?”忆童问。
  “没什么,只是......感慨一些事罢了。”
  忆童走过去,下巴支在他肩上“爸爸在感慨什么呢?告诉我好不好?”
  凌庭儒回过头看看她,想了想,说“感慨人生苦短,世事无常啊......”
  一般接这话的下一句都不是什么好事,忆童心中忐忑“为什么爸爸会想到这些呢?跟......跟宁总有关吗?”
  “......他,唉,癌症,估计......”凌庭儒没说下去,只是摇头。
  饮料罐子从忆童手中滑落,砸在了地板上。
  梵氏集团大厦内气氛异样。来往的工作人员步履匆忙,神色紧张,电话响个不停。会议室里亦是一片凝重,与会的人议论纷纷。
  梵司廷大步走进会议室,室内顿时静了下来。梵易天递过一份文件“这是最新的政府公文,是对于责令停止我们二十一项在建项目工程事件的‘完美’解释。”
  梵司廷翻阅几页,眉头拧起。
  “这分明是针对梵氏!全是些无中生有的鬼话!”一主管愤然道,“政府是见不得我们势力扩大,才仗着公权打压!”
  其余的人交头接耳,纷纷表示赞同他的话。
  梵司廷一挥手,示意他们安静“各位少安毋躁。华叔,现在的情况如何?”
  “涉及的项目已经全部被中止,我们的合作方和供应方反应强烈,要求重新洽谈,其他的项目也因此受到了影响。此外,媒体也一直要求我们尽快对此事表态......”
  “......SNT有什么举动?”
  梵易天冷笑一声“除了幸灾乐祸开香槟之外,正筹划着如何明修栈道,暗渡陈仓,把梵氏的都夺过去呢!”
  “留意点,别让他们太嚣张。”梵司廷阴霾着脸,晃晃手中的文件,“这是谁批的?”
  梵易天盯着台面几秒,侧头望进梵司廷的双眼,缓缓道“凌庭儒。”
  忆童满腹心事,低着头走向校门。
  一只手轻轻勾住了她的领子,停止了她的脚步“小心点,就要撞上柱子了!”
  忆童恍然回神,转过身,看到了宁枫“呃,是你啊。”
  宁枫整整她的衣领,嘴角扯出一笑“在想什么这么入神?头上差点就要长包了。”
  “没什么......”忆童抿抿唇,“你来上课?”
  “不是,刚从图书馆借了本书。”宁枫晃了一下手中的书。
  忆童讶然,脱口而出“你也去图书馆的呀?”
  宁枫先是一怔,然后无奈一笑“就算我再怎么游手好闲,到底还是个学生吧?你不会忘了我还是你的大四学长吧?”
  忆童不好意思低下头,他不说她还真忘了呢。
  “那,那你毕业后打算干什么呢?”
  宁枫耸耸肩,没有答话。
  “呃,那你,你有没有想过......”忆童有些艰难地小声开口,不敢直视他的脸,“想过到你爸爸的公司去......”
  宁枫闻言脸色一暗,沉着眼望着她。
  忆童能感受到顶上的视线,头皮竟有些发麻了“或许,你可以帮你爸爸......”
  “别说了。” 宁枫打断她的话,“我不知道你为什么会这么说,但是我可以明确地告诉你,我不会再和他扯上关系的。”
  听他这么说,忆童没来由地急了“你怎么可以这样说,他是你爸爸,这是无法改变的血缘事实,怎么会没有关系呢?况且,或许,或许你爸爸他很需要你......”
  “他从来都不会需要我。”宁枫撇嘴冷笑,“他已经拥有很多惟命是从的机器人,不缺我一个。”
  忆童频频摇头“不是的!没有父母是不需要孩子的!你爸爸也不会例外。而且你们之间也不是完全没有回转的余地......”他的目光越来越冷,让她说不下去了。
  宁枫逼视她的眼“有人请你当说客?”
  “没有。”
  “那你就不要管这事。”
  说着,宁枫转身欲走。忆童揪住了他的衣袖“你一定要这样吗?总是按照自己的想法来做事,为什么不站在别人的角度想一想呢!这样自私、蛮横,从不为别人着想的你很令人讨厌,你知道吗!”
  宁枫呆楞,望着她的眼神变得异样,似是瞬时的惊愕,亦似是些许的受伤。
  话一出口她就后悔了,自己本就没有权利去管别人的事,却还说出了这样的话。
  良久,他自嘲般笑了,笑得苦涩“原来,在你眼中,我是这样的人......我知道了......。”
  看着他渐去渐远的身影,忆童心中很不是滋味。她并非故意要说那样的话来伤他的,只是想到了宁褚,想到他将不久人世......宁枫却依然如此决绝,她就口不择言了。宁枫现在不能原谅他爸爸是情有可原,但是将来他一定会后悔的。
  人总是在失去了以后才懂得珍惜,可是为时已晚。过往无法挽回,未来无法预知,为什么不珍惜现在?她实在不想看到他痛苦的神情。至亲逝去的锥心痛,她懂,再添一份内疚和懊悔的痛,她也懂,难道他要再次承受这样的痛楚吗?
  在海边,他将花束抛向海中时的落寞身影,凄然眼神,仿佛又在眼前浮现,让她说不出的难过。她咬咬唇,追上前。
  在人海中寻找一个人并非易事。
  她看不到他,来来往往的人潮似乎已将他淹没。她快步地走,不时踮起脚,伸长脖子,四处张望,依然不见他的身影。
  她走得太急,撞上了身边的人,招来凶巴巴的瞪视。
  小跑着上了天桥,视野的开阔并没有让她寻到他,底下穿梭而过的车子发出呼隆的声响,平添她的心急。
  其实她没有必要立刻找到他,但自己的脚就是不受控制地继续往前。
  川流不息的车,熙熙攘攘的人,周遭的一切纷乱嘈杂,第一次让她感受到大城市给予人的无助与落寞。
  绿灯闪烁着,她却依然迈开了脚步。
  有力的大手将她一把拉了回来,耳边穿来了熟悉的吼声“小心!你灵魂出壳了吗!在挑着时候撞上去是吗?!”
  回头对上他生气的脸,她急喘着气,一时说不出话来。
  她望着他,脸上尽是歉意“对不起,我,我不该那样说的......”
  眼里映着她水亮的眸,几缕散乱的发丝,急促起伏的胸,他低下了头。
  她看不见他脸上的表情,只听到他轻声道“你太狡猾了。”
  是的,她太狡猾了,只用这么一句话,无论她做了什么,说了什么,就让他毫无条件地原谅了她。
  他牵着她的手,一前一后地走过白色斑马线。
  望着他的宽背,忆童心中泛起酸涩,眼眶蕴红。
  以后,他真的就是一个人了,没有至亲,就这么孤独一人了。
  她想起了藏青色,适合他的颜色,代表着深藏的孤独。
  稳步走在跟前的他,没有看到身后的人,掉眼泪了。
  

第四十六章

  车子在大门前停下,梵司廷和华叔下了车,径直走入梵家大厅。
  梵易天放下端在手上的杯子,站起问道“跟他们谈得如何?”
  华叔摇头“他们坚持不撤令。这样不讲一丝情面,看来是决心跟我们死扛上了。”
  梵易天蹙眉“凌庭儒......这么强硬?”
  梵司廷抬手松松领带,在沙发上坐下,若有所思。
  “既然直接谈不奏效,我们就得采取别的手段了。” 梵易天唇角一弯,眼睛微眯 “以我们在政府部门的力量,再联合其它,到时,他们就只能自食其果了。大哥,意下如何?”
  梵司廷想了想,随即否定了他的提议“继续跟他们谈判。”
  梵易天一怔,哼笑一声“是吗?那大哥打算跟他们谈到什么时候?很多人已经按奈不住了,包括蟒蛇。”
  他在梵司廷对面坐下,直视他的双眼,暗自揣摩他的心思“大哥,你在顾虑什么呢?”
  梵司廷神色淡然,扫他一眼,没有回答。
  “要不......我们从凌庭儒身边的人入手,给他一点压力......”
  梵司廷猛然抬头,冷冷盯着他,语气中带着明显的警告意味“不要牵涉到别的人!”
  “......呵呵,好,你是大哥,你说了算......”梵易天抬手推推鼻梁上的眼镜,顺势遮住了难以捉摸的笑。
  坐在地毯上的忆童边穿鞋子边问“黄妈妈,我爸爸还没有回来吗?”
  黄妈妈摆弄着壁架上的古玩饰品,回过头答话“是啊,今天都没有看到先生呢。”
  忆童有些忧心。爸爸最近好象很繁忙,总是很晚才回家,来家里的客人也多了,常常谈话到深夜。这么辛苦,爸爸的身体吃得消吗?可自己又帮不上一点忙......忆童摇头,轻叹了口气。
  “小姐要去哪呢?”
  “我去参加学院的联谊会。”
  “冬天夜晚冷,小姐早点回来。”
  “好的。”
  钟司机载着忆童将车缓缓驶出大门。
  五分钟后,梵司廷驱车到达凌家。
  当宁枫在闹哄哄的人堆中找到忆童时,她已经醉了。
  这群平时被学校严加管教的学生,趁着学院联谊晚会伺机放纵,偷偷在果汁里加了酒,举杯欢饮。老实巴交的忆童毫不知情,虽然平时滴酒不沾但也觉得味道不对,无奈玩游戏老是输,被不断地灌“果汁”。在她还没想明白为什么要罚喝果汁时,头已经晕晕忽忽了。
  一个女生挽住她的脖子,声调高昂,情绪兴奋“我再问你一个问题,还答不出来,你就有愧‘才女’的称号了哦!”
  忆童为难,她真的不想再喝了那奇怪的果汁了“我,我不想玩了......”
  “不行!”正在兴头上的调皮女生们不肯放过她。
  “给你一个最简单的,听好了!两只蚂蚁走在路上,忽然看见一只很大的梨,一蚂蚁说‘咦,大梨呀?’另一蚂蚁说‘噢!大梨呀!’然后两只异口同声说‘嘻!搬呀!’——打多个国家名。快答、快答!”
  忆童脑中一片混沌,哪里答得上来,只好万般无奈地伸手接过盛满果汁的杯子。
  她皱着眉头喝了一半,忽然杯子被一只大手夺走。
  “我替她喝。”宁枫拿过杯子,一仰头,将杯中液体一干而尽。
  女生们先是一怔,随即大声起哄“哟!英雄救美啊!你是不是成了她男朋友了?”
  忆童看不清楚身旁的人是谁,只觉得闪烁的灯光,嘈杂的乐声、人声,让自己的头越来越沉,思绪渐渐模糊不清了。
  宁枫并不理睬她们,拉起忆童的手就往外走。
  室外的风拂起她的长发,也让她有了瞬时的清醒,这才看清了拉着自己走的人“宁枫?你也在啊?你,你要带我去哪啊?”
  宁枫回头看她一眼,没好气地说“不带你走,你就得醉死在那里了!不会喝酒就不要喝......”
  “酒?是酒吗?” 忆童晃晃头,想让自己清醒一点,却觉得浑身开始没劲了,说话也语无伦次“......酒,果汁......我知道答案了......意大利......”
  不理会她的胡言乱语,宁枫拽着她走出校门。
  他走得很快,忆童跟不上,脚下踉踉跄跄“鞋,鞋......”
  听到她不停地喊“鞋”,宁枫回过身,发现她右脚的鞋子竟然掉了,穿着白色袜子的脚直接踩在了地上。
  他让她坐在路边的长椅上,转身去捡她的鞋子。
  忆童老老实实地坐在椅子上,酒气突然涌上喉头,令她一阵难受,头也越来越低,微眯着眼,她好想睡觉......
  宁枫拿着她的鞋子走过来,蹲下,将鞋子套上她的脚。
  忆童因他的动作睁开了眼,居高临下地看着他,随后伸手揉揉他的黑发“宁枫......你要听话......”
  宁枫一愣。她那妈妈对孩子说话的口吻让他觉得好笑,却也很配合地说“好。”
  “......朋友......我是朋友......”
  “是。”
  忆童继续手上的动作,将他的发顶弄得乱糟糟,自己看了觉得很开心,呵呵地笑。
  宁枫抬头望着她晕红的笑脸,不说话。
  她笑着笑着,不知道想到了什么,神色蓦地暗下,眼神幽幽地看着他“......以后......不要难过......”
  宁枫听不懂她的话,却也因她难过的神情心中不畅。他沉默一会,对她笑笑“你吻我一下我就不会难过了。”
  纯粹的玩笑话,但此刻的忆童当真了。她傻傻地点头说着“好”,倾身而下,在他颊边轻轻一吻。
  他猛地一震,完全呆怔。
  皮肤上是柔软的触感,鼻间是她的清香和淡淡的酒味,脑子有那么一瞬间的空白。
  他抬手扣在她脑后,止住了她的移动。
  “傻瓜,不是亲这里。”他说着,头一侧,吻上她的唇。
  记忆中的甜美柔润,慢慢回味,翻腾汹涌的情愫,迅速累积。
  唇上的辗转吮弄让忆童喘不过气了,她推着他的前胸,发出不成句的话语“......气......难受......要睡觉......”
  宁枫笑了,放开她,让她将头搁在自己肩上,静静地抱着她软软的身子。
  车内的人脸色无比阴沉,唇死抿着,下颚蹦紧,双手用力握紧方向盘,每个指关节都泛着白。
  他握上车门把手,冲动地想奔过去分开两人,却久久迈不开步。
  他撇过头不看眼前的一幕,良久,颓然低下头靠在手背上。
  他能做什么?能说什么?什么都不能,因为他没有资格,从来都没有......

  第二天清晨,忆童迷迷糊糊地醒来,揉揉惺忪睡眼,一脸茫然地看着天花板发呆。
  太阳穴隐隐作痛,她颦眉,零星的记忆片段在脑中闪现。
  那帮家伙竟然这样捉弄她!想着想着就嘟起了嘴。
  可是,她是怎么回到家的?谁送她回来的?好象是宁枫......是吗?
  忆童晃悠晃悠地洗漱完毕,走下楼时,黄妈妈已经把早点打点好了。
  她四处看看,问道“我爸爸他这么早就出去了?”
  黄妈妈点头“是啊,最近先生都是早出晚归的。”
  忆童在餐桌前坐下,心中暗自打算着:要打个电话给妈妈才行,让妈妈劝他多休息......
  她刚把牛奶杯端上手,门铃就响了。这么早会是谁啊?
  黄妈妈去开门,回来时身后领着一个人。
  抬头看向来人,忆童讶然“梵司廷?你怎么......”
  梵司廷朝她点点头“早上好!”
  忆童连忙放下手里的东西,走过去“你找我?”
  “是的,有些话想对你说。” 梵司廷俯首看着来到跟前的忆童,淡笑“怕来晚了你去上课了,碰不着,所以......”
  忆童在他眼中看到了血丝,这才发现他的脸色很差,极为阴郁,领带也松垮垮地没整理,与平时的他截然不同。
  “你......你怎么了?”她小心翼翼的问。
  “没事。”
  两人对望着,一时沉默。
  梵司廷清清嗓子,声音却依然有些沙哑“忆童,我想说的是,你独自在外面的时候,要留神点,可能......”
  一阵急促的电话铃声打断了他的话。黄妈妈赶紧走过去接起,下一秒,脸色乍变“什么?!先生出车祸了?!”
  当忆童跑进治疗室,看到手臂上缠着纱布的凌庭儒时,一路强忍的眼泪就再也止不住了。
  “爸爸!”她跑上前,一手捉住他没受伤的手,一手胡乱地抹着泪,“怎么会这样?爸爸你要不要紧?”
  “童童?你怎么来了?”凌庭儒惊讶,是哪个多嘴的人告诉她的?看到她吧嗒吧嗒往下掉的泪珠,凌庭儒连声安慰“没事!爸爸没事!只是小小的碰伤罢了,很快就会好的!不哭、不哭!”
  “真的吗?”忆童哽咽,“为什么会出车祸?”
  “......只是意外。”凌庭儒故作轻松地笑笑。其实,根据当时的情况,很可能是蓄意伤害......
  他抬头,十分意外地看到了梵司廷。
  “凌先生,还好吧?” 梵司廷问道。
  凌庭儒惊讶地看着他,竟一时说不出话来。
  凌庭儒好说歹说才劝服忆童去上课,为了表示自己并无大碍,还把医生给喊来了。
  忆童和梵司廷走出医院。看到她红通通的双眼,梵司廷难免心疼“你不用太担心了,医生也说你爸爸没事的。”
  当他打开车门,忆童忽然想起还有事情要跟爸爸说,于是转身跑回去。
  她走到门口正准备进去,里面传来的谈话声让她止住了脚步。
  “梵司廷竟然带着你女儿来了!这算什么?示威还是要挟?”一个男人的声音。
  “是啊,太嚣张了!刚刚弄完车祸又来这招!这简直是......”另一个人的声音。
  “......现在还没有证据表明就是他们......”是爸爸在说话。
  “还要什么证据?!这不是明摆着的吗?现在跟我们最有过节的就他们了!”先前的男人愤愤道。
  忆童像遭雷击般,脑中轰然作响......
  她不知道自己是怎样走出来的,只机械般移动着双脚,乱成一团的脑子嗡嗡然。
  她一步步走下台阶,他微仰着头,望着她。
  她停下,亦看着他,怎么也迈不开脚步了。
  

第四十七章

  因为受伤的缘故,凌庭儒在家休养。忆童没课,也待在家里陪爸爸。凌庭儒的目光在报纸和她之间频频交替逗留。只见她坐在沙发上,愣愣地盯着地板出神,恍恍忽忽地已经好一会儿了。
  凌庭儒放下手中的报纸,唤她一声“童童,跟爸爸下盘棋好吗?”
  忆童稍稍回过心神,依然有些发怔地点点头。
  棋盘摆好,两人对弈。
  黑白棋子轮流着下,步步为营。虽然凌庭儒技高一筹,但忆童的表现相当有失水准,连续被吃子。
  凌庭儒看看她心不在焉的样子,装作漫不经心地问“童童,你跟梵司廷走得很近吗?爸爸不是说过......”
  忆童怔住,夹着棋子的手停在半空。她干咳一声,语气不太自然“爸爸,我,我和他是朋友......”
  “朋友......童童,你不了解他......”
  “......我知道他的真实身份。”
  “你知道?!”凌庭儒无比惊讶地睁大了眼。
  忆童坦率地点头“是的,我都知道。”
  “那你还......”凌庭儒讶然,十分不解地看着自己的女儿。
  忆童将手上的棋子放下,低着头,不知该如何回答。
  “......童童,爸爸不反对你交朋友,那是你的权利和自由,但是......”凌庭儒重重地叹了口气,“但是希望你能懂得择友宜慎的道理,爸爸不希望你受到任何的伤害......”
  “......我懂。”忆童望向他,“我知道不该让爸爸担心。只是,只是我,我认为他不是个十恶不赦的人......也许是我太过天真,但是他......”现在她的脑子也是乱糟糟地理不清头绪,对于他是否真的制造了伤害爸爸的车祸的事情耿耿于怀。
  凌庭儒忧心溢于言表,语气沉重“童童,要交这个朋友,撇开一切是不可能的,他的背景,他的身份,甚至他的对手,时刻都会影响到你,你......有能力去承受吗?”
  忆童沉默。
  “就算我不通情达理吧。”凌庭儒拉起她的手,“答应爸爸,不要再和他有牵连了,好吗?”
  忆童不知该点头还是摇头,正为难着,黄妈妈走过来说“先生,有客人找您。”
  凌庭儒揉揉她的发顶“好好想想。”说着起身离去。
  望着胜负未定的棋局,忆童叹气。
  正如这棋盘上的线,任凭它们是如何的顺直,只要有纵有横,必然交错结点。已有交集的两个世界,该如何划清界线?
  急促的敲门声响起,未等里面的人回应,宁枫便推门而入,大步流星走到梵司廷的办公桌前,对上他的眼,语气中带着质问“我听说凌庭儒出车祸了,主谋是梵氏吗?”
  梵司廷神色淡然,看看他,随后又低头看向手上的文件“不是。”
  “......不是梵氏,那应该是SNT了吧?”
  梵司廷不予置否,依然是一贯平淡的语调“什么时候开始怀疑自己的一方了?”
  “我不是这个意思。”他的话异于平常,宁枫心中不解,“只是不知道你们的安排罢了。此外,他是忆童的爸爸,如果他出事了,忆童肯定会......”看到梵司廷身子微微一震,他顿了一下,“虽然这对于梵氏的利益来说至关重大,但还是希望你不要采取施害性的措施......”
  梵司廷突然站起,一把揪住宁枫的衣襟,眼光逼人,似有火光在闪烁“你为什么这样说!伤害她的事情我决不会做!”
  他忽然的举动让宁枫惊讶,与他对视数秒,感受到他的恼怒,宁枫开始了然。他直视着他,语气变得强硬“那样最好。”
  梵司廷极力平息忽然爆发的情绪,阖阖眼,松开了手,转过身“抱歉。你先出去吧。”
  宁枫整整自己的衣领,望着他的背,缓缓说道“我知道你为什么生气,因为我也有过一样的心情。虽然你是我的兄弟,但是我不会因为这样而放弃她,在这件事上,我不会觉得抱歉。”
  语气坚定地说完这些话,宁枫转身离去。
  这是他第一次如此明确地表态,也打破了两人一直以来刻意且无奈地维护的局面。
  此刻,透亮的落地窗映出了梵司廷阴沉的脸,紧蹙的眉,握紧的拳。
  站在梵氏集团大厦前,忆童仰起头,望着顶层耀眼的标志,想起之前也曾这样仰望过这栋大楼,那次是来看望受伤的他,还对他说了“高处不胜寒”之类的话。梵司廷,你伫在这顶端,是唯我独尊的骄傲,还是身不由己的无奈?
  她走进大门,来到前台接待处,前台接待人员让她先到一边坐着,要通过电话请示后才能让她见梵总。
  梵易天跨进大门时,透过透明玻璃,一眼就看到了坐在等候室里的忆童。他怔了几秒,随即快步走到前台询问道“等候室里的那位小姐找谁?”
  接待员号码只拨了一半,停下,必恭必敬地回答“是找梵总的。”
  梵易天想了想,挥挥手说“不用打了,一分钟后让她直接上来。”
  他侧头看看忆童,嘴角轻扯一笑,转身走向电梯。
  梵易天推开梵司廷办公室的门,看到他站在落地窗前,神色凝重地望着远处。
  他轻咳一声,引起他的注意。
  “你来了。”梵司廷迅速敛去脸上的异色,面向他“调查得如何了?”
  梵易天走近,很随意地在沙发上坐下“确实是蟒蛇他们所为,不过,条子想要查清楚得花上不少力气了。”
  “......那我们得出面解释了。”
  “为什么要解释?这不挺好的吗?”梵司廷撇他一眼,他不以为意地笑笑。
  “蟒蛇这样做就是想要加剧我们双方之间的矛盾,然后坐收渔翁之利,这样有什么好?”
  “你得换个角度来想。”梵易天眼角瞟到窗外移动的身影,立刻提高了声调“凌庭儒受伤是件好事,这样才能给他们造成压力,今后也就不至于处处和我们作对了,这不就是你一直在计划着要达到的目的吗?”
  梵司廷用奇怪的眼神看他“你真是这样想的?”
  梵易天微笑着点头,随后下巴努努窗外“好像外面有人来找你。”
  梵司廷望向窗外,透过窗页看到了一抹纤细的身影。他连忙走出去,意外地发现那是忆童。
  “忆童?你怎么来了?”为什么没有人向他报告?
  忆童小脸有些泛白,说话也不自然“我,我有事找你。”
  “大哥,怎么不介绍一下?”梵易天说着走出来,对她颔首微笑并伸出右手“你好!我是梵司廷的弟弟,梵易天,很荣幸见到你!”
  梵司廷还有个弟弟?从来都没听他提起过......忆童愣了一下,连忙伸手回握“你好!我叫凌忆童。很高兴见到你!”她抬头看向他,又怔了一下。他有一双与梵司廷极为相似的眼睛,一样的深邃,在眼镜玻后黑亮得像在闪光。
  梵易天笑道“我不打扰两位了,先走了,希望以后有机会再见!”展露着他一贯的笑,心中暗忖:一定会再见的。
  忆童在沙发上坐下,低头盯着自己的鞋尖不说话,心中窒闷得难受,脑中回响着刚才听到的话“凌庭儒受伤是件好事......这不就是你一直在计划着要达到的目的吗?”。
  从她藏不住心事的脸上,梵司廷感觉到了她的不安和慌乱,却也不知该如何开口,有些无措地站在她身边。
  她先打破了沉默“打扰你了。我来是想问你一些事情......”
  “什么事情,你说。”
  “呃,你......你们,最近是不是和我爸爸的部门,在工作上产生了矛盾?”忆童小心翼翼地说着,眼神闪烁。
  没想到她要问的是这件事,梵司廷很意外,神色有些异样“......嗯,确实是有些......问题......”
  “那,这跟我爸爸出车祸有关吗?”她问得非常直截了当,因为她迫切地想知道答案。
  梵司廷顿时愣住了。
  “有吗?”忆童仰头看他,在他表情复杂的脸上寻找答案。
  良久,一室沉默。
  望进她的圆眸,神情渐冷的梵司廷轻吐一字“有。”
  忆童脸色乍变,眉头渐渐纠结。
  “你爸爸的车祸确实与我们有关,但是......”他一字一句地说着,“不是我们制造了车祸,是想从中得利的第三者。”
  他俯身,直勾勾地看着她“我这样的解释,你相信吗?”
  忆童没想到他会这样问,心中也没有作出任何判断,自然无法回答,只怔怔地与他对视。
  “不相信,是吗?”面对她的沉默,他语气竟异常的冰冷,“你怎么会相信我们这行的人呢?"
  “我,我没有这样说......”
  “但是你心里是这样想的,是吧?”他逼近她,浑身透着令忆童悚然的寒意,“对敌人的仁慈就是对自己的残忍,这是我们的行规,你是知道的......。然后,你爸爸让你远离我这个危险人物是吗?”
  带刺含讽的话语,难以捉摸的冷漠,让忆童瞪大了双眼,像看着一个完全陌生的人一样望着他冷冰冰的脸。
  眼前的这个人还是她认识的梵司廷吗?
  忆童下意识地往沙发深处挪去,欲避开他的接近。
  她自我防备的举动刺激了他。
  “可是,我不想放手!”他双手扣紧她的肩,脸突然凑近,唇直袭向她的。
  忆童猛然抬手用力抵在他胸前,头撇向一边,惊叫一声“梵司廷!”
  这么一声叫喊,让他停下了动作。
  他看着她的双眸,那其中的惶恐让他的心倏地揪紧。
  他在干什么?他说了什么?
  这些天来压抑到极限的怨郁让他心乱如麻,却找不到缺口来宣泄。与敌手明争暗斗的疲惫,对她与宁枫亲密接触的妒嫉,宁枫下的“战贴”,尤其是她的质问与怀疑,让他难以承受。
  他在心中自责,口口声声说不会伤害她,那他现在的所作所为又算是什么?
  “对不起。”梵司廷松开手,声音沙哑地道歉。
  忆童渐渐缓过气,依然缩着身子,望着他一脸的懊恼,不吭声。
  两人都缄默着,然而各自的内心都不平静。
  梵司廷叹气,凝视她的目光恢复往昔的柔和“忆童,我不在乎别人是否相信我,可是,我在乎你的想法,很在乎......”
  忆童张张嘴,又合上,望着眼前深幽的双眼数秒——那有太多自己读不懂摸不透的东西——点点头“我知道了。”
  她站起,小声道别“我走了,再见。”
  她转身离去,他颓然坐在沙发上,无力地闭上眼。
  忆童走出大厦的门口,来到它对面的小广场,在长椅上坐下。
  行人来来往往,步履匆匆,在她眼前掠过。她想起,他曾陪她这样坐着,看着过往路人,听她发的牢骚。
  她知道,他是个承载着过多责任的人,所谓的自由,所谓的追求,在责任的面前显得那么的渺小,微不足道。对于这样的人难免会怀恻隐之心。
  但是,如果他因为责任而伤害别人,于情于理,都难以原谅。
  临近傍晚,寒意虽不渗骨,却也风瑟瑟。天空尚未晕染夜色,路灯就亮起来了,自然也显不出它的光芒。
  忆童搓搓手,呵了口气。
  她坐了很久,想了很久。
  虽然她从不认为在两难的处境中,选择逃避更为明智,但是此刻她却希望有个逃避的好办法。
  忽然想到了什么,她从钱包里掏出一枚硬币,自言自语“正面相信,反面不信。”
  纤指轻弹,银色硬币在空中划出一道弧线,旋转着落在掌心。
  梵司廷走进电梯,按下按钮。
  他的心情依然低落,脑海中不断晃过忆童带着质问与惊惶的眼。第一次有这么深的无力感,第一次那么痛恨自己扮演的角色。
  是太过强求不属于自己的东西了吧?可要他放弃,却是一千一万个不愿意。
  他该怎么办......
  “叮”的一声响,电梯门打开了。梵司廷正欲跨出去的脚步,在看到等候在电梯前的人时,瞬时停了下来。
  “忆童?你怎么......”她不是走了吗?
  忆童亦惊讶地看着他。接待员让她直接上去找他,正等着电梯呢,没想到他碰巧也下来了。
  在他讶异的注视下,她走进电梯,望着他,微笑“我相信你。”
  她手里攥着那枚硬币。
  当它落下,向上的是反面,但她选择了它落下前,心里希望的那一面。
  

第四十八章

  黑漆漆的巷子里,一男一女正在激情拥吻。两人唇舌交缠,男人的手摸上勾在自己腰侧的大腿,逐渐往上。女人有些急迫地撕扯着他的衣服,啃咬他裸露的肩。风往巷子里灌,冷却不了有增无减的高温。
  正当两人吻得难舍难分,一束来自车头灯的光不偏不倚地照射在他们身上,揭开了黑暗的遮掩,将纠缠的两人瞬间暴露。
  被打扰的两人同时转头望过去,刺眼的光让他们睁不开眼。男人恼羞成怒,恶狠狠地咒骂“妈的!是哪个不长眼的家伙?!”他骂骂咧咧地放开衣衫不整的女子,大步向车子走去。
  还没走出巷口,男人就被突然而来的迎面一拳打倒在地。
  女人惊叫一声冲上前,手忙脚乱地扶起龇牙咧嘴,半天说不出话的男人。
  两名彪焊的黑衣男子站在跟前,居高临下地看着他们。
  “混蛋!你们......”正欲破口大骂的女人在看到黑衣男子身后的高挺身影后顿时噤声。
  “......哥哥?你,你怎么......”女人的嚣张气焰全然收敛,怯怯地看向来者。
  宿鹰走上前,冷眼看着两人“我记得,你说你是去参加补习,而不是在这里跟男人鬼混的吧?”
  “......我、我......”宿妤结结巴巴地不知如何辩解。
  受伤的男人抹了一下嘴角的血,看看自己身边的女人,又抬头瞅瞅宿鹰,忍痛问道“他是你哥?!”
  宿妤咬咬唇,点头。
  宿鹰冷冷地瞥他一眼“不要让我再看到你。宿妤,回去。”说着转身往外走去,两名黑衣男子紧跟在后。
  宿妤耷拉着脑袋跟上。
  男人恼怒地嚷一句“妈的,什么大哥!”
  宿妤回头狠狠地瞪他一眼“闭嘴!”
  宿妤坐在车子后座闷不吭声,宿鹰亦板着脸,暗自叹气。
  该责备的是任性妄为的她,还是管教不严的自己?
  自小与这个妹妹相依为命,虽然经常食不果腹,衣不遮体,可那时天真可爱的她是自己仅有的快乐。为了养活她,养活自己,他跟着蟒蛇闯荡,疲于奔命。卖命的打拼,给了她宽裕的生活,也造就了如今的她。
  能怪谁?谁也怪不了。无奈的选择,于他或她,一开始就是个错,不能回头的错。
  忆童推开玻璃门,走进药店。
  店里自然比外面要暖和许多,忆童微微舒展了一下因一直紧缩着而有些酸累的身子,脱下毛绒绒的手套,拢在嘴边,轻呵一口气,紧接着打了个喷嚏。
  她感冒了,因为熬夜写报告,没注意保暖。
  帛曼说她冬天感冒是随大流,没创意,跟她说话时还要保持安全距离,说是国家需要人才,不能同时病倒两个。
  ......这就是朋友啊......
  殷勤的店员迎上来,询问几句后便开始推荐这药那药,热情得简直要让没病的人都得买她的药备着了。
  忆童买了感冒药后,匆匆离开。一是受不了她的过分热情,二是要赶回家做饭,因为黄妈妈回家探亲了,得自己动手了。她可是盼了好久呢......
  梵氏大厦黑豹放下电话,在黑色皮椅上坐下“看来AMUD对前几次的合作很满意。”
  “那太好了!这样,下个月的case非我们莫属了!”华叔显得有些兴奋,梵司廷倒是一脸的平静,梵易天亦面无表情。
  黑豹看向两人“这个事情事关重大,牵连到太多有来头的人,容不得半点闪失。梵司廷,你尽快解决掉政府封停的事,然后着手这个,该打点的,该清除的,尽早行动,利索点。梵易天,盯紧蟒蛇。”
  两人点头。
  梵司廷走出会议室,雪雅迎上“我联系过了,他不在办公室,估计是在家养伤。另外两个似乎是刻意避开不见我们,借口托词一大堆。”
  梵司廷垂眼想了想,说“好,知道了。”
  当梵司廷按下门铃,没想到来开门的会是忆童,愣了几秒。
  忆童也惊讶于他的出现“你怎么......”
  “呃,我是来找你爸爸的......”他回神,“我以为这时候你会在学校上课呢......”
  “今天没课。”忆童笑笑,“那个,我爸爸出去了,估计一时半会回不来,你要进来等他吗?”
  “好。”梵司廷应着话,发现她身上系着条蓝色围裙,额前的发上沾了一片葱花,于是走近她,抬手欲将它拿下。
  不料忆童连忙用手挡在他胸前,大声说“不要靠近我!”
  梵司廷一怔,有些尴尬地缩回手,望着她不说话。
  忆童发现自己的话不太妥当,赶紧解释“对不起,我,我感冒了,怕传染给你,所以......”
  原来不是因为厌恶他的接近,梵司廷暗舒一口气,却也担心了起来“要紧吗?吃药了没?”怪不得她说话带着浓浓鼻音。
  “不碍事,吃过药了。”好苦呢,忆童不禁扁扁嘴,不该听那店员乱推荐的。
  忽然想起厨房里还烧着菜,忆童“呀”一声,急忙跑向厨房。
  梵司廷好奇地跟着走进来,站在厨房门口看着里面的人手忙脚乱地炒菜。
  “要帮忙吗?”她看起来好象不怎么在行的样子。
  “不用、不用。”忆童连声说着,“你在外边坐着吧。呀!”
  看到她被油花烫了一下手背,梵司廷连忙走上前,却被她用手肘推出了厨房。
  梵司廷在桌前坐下,环视四周。典雅的设计,也有家的味道,就像她,总会给他心窝暖暖的感觉。而自己呢?应该是让人觉得如坠冰窖吧?
  不一会,忆童端着一盘菜出来,放在餐桌上。梵司廷倾身看过去。
  忆童望着眼前看起来实在不怎样的菜,心里默默嘀咕“你要对自己要信心,不好看不代表不好吃呀”
  她拿起筷子夹起一块,放进嘴里,没嚼几口,小脸就绿了。好咸啊!!
  梵司廷看她一脸的痛苦,已经了然是怎么回事了,于是脑子迅速转动,极力搜索能安慰她的话语。
  脆弱的信心被现实击碎了,忆童神情沮丧,心情郁闷。
  梵司廷从她手中抽走筷子,也夹了一块,尝了起来。
  忆童讶异地注视着他的举动,当听到他说“就是咸了点,其实还不错”时眼睛更是睁得老大。
  看到他竟然还要夹第二块,忆童连忙身手挡下。她知道他是在安慰她,可也没必要折磨自己的胃。
  “......谢谢你......。我,我知道自己没弄好。”忆童不好意思地抿抿唇。
  “我妈妈常说,每个人都应该学会做饭,那是生活的基本技能,而且,不会做饭的女人没有男人愿意娶的,呵呵......。” 忆童自嘲地笑笑。
  梵司廷放下手中的筷子,乌沉的眸凝视她“我娶。”
  笑痕在她脸上僵住,两眼愣愣地看着他。
  很快,她脸上晕染嫣红,垂下眼,掩饰慌乱躲闪的眼神,声调也尽失自然“呃,那个,我,我去给你倒杯水,对,倒水。”
  说着,她急急忙忙地站起,快步离开,中途还被椅子绊了一下,疼得她直咬牙却又不敢吭声。
  当她把杯子递给他,门铃响了。
  “是爸爸回来了吧。” 忆童小跑着去开门。
  门打开了,看到的是安星。
  安星朝她一笑“凌小姐,好久不见!”
  “......是啊,好久不见。”从协助她当“骗子”到现在,确实是有一段时间了。
  “凌小姐今天有什么重要事情要做吗?” 安星笑得有些诡异。
  重要的事情?忆童摇摇头“呃,没有......”
  “那太好了,借你用一下!”安星一把抓住她的手臂就往外拽。
  忆童被吓了一跳,也觉得莫名其妙“等等、等等!你借用我干什么呀?”
  安星拉着她,头也不回“当我的向导。”
  “你等一下!先说清楚好吗......被她用力拖着走,忆童停不下脚步,忽然,另一只手被身后的人抓住。
  “安小姐,请你放手。”
  安星闻言,回过头,看到了梵司廷。
  她略感意外地挑挑眉“......原来是梵总啊,没想到在这看到你。”
  他们是认识的?忆童来回地瞅瞅两人。
  梵司廷稍加用力欲把忆童拉回自己身边,但安星丝毫不松手。他脸一沉,省去寒暄话,直接问道“安小姐找她有什么事?”
  “这个待会我会告诉她的。”
  “这样直接把人拽走是否不太礼貌?”
  “我有急事,顾不上了,相信她会谅解的。”
  “谅不谅解,不是安小姐说了算吧?你要带她去哪里?”
  “呵呵,她要去哪里,是不是梵总你说了算呢?”
  ......
  两人的对话火药味渐浓,忆童冷汗潸然......
  红色的小车在路上奔驰。
  手握着方向盘,想到梵司廷隐含怒气的眼,阴沉的脸,安星唇角勾出一笑。男人永远吵不过女人,他不懂吗?
  忆童可没有她那种胜利的愉悦。她低头看看自己身上还没来得及解下的围裙,叹气。真不知道身边这位小姐是从他那里学会的“想做就做”,还是她才是他的老师?
  忆童望向她,问“为什么要我带你去找他?”
  “因为我不知道他住哪。”
  忆童低头小声嘟囔“除了我,总有人知道他住哪的吧......。”上次的事情让他大发雷霆,现在又让她当“重犯”......
  安星不予理睬。她当然不会说是因为她一副好欺负又不会拒绝别人的样子。
  车子在公寓楼底下停下,两人下了车。
  “612是吗?”安星抬头看看大楼。
  忆童点头,想了想,说“大白天,他可能不在家,要不,你晚上再来?”
  安星嗤笑一声“怕了?”
  她揶揄的口吻让忆童很不爽,但是,自己又无法辩解,因为她说对了。
  忆童索性承认“你可别说是我带你来的!”
  安星耸耸肩,不作承诺。
  忆童手里拿着围裙,在楼下等着。
  十几分钟后,安星怒气冲冲地跑下楼,眼眶泛着红。
  “怎么了?”忆童跑到她跟前,连忙问道。又吵起来了?
  安星推开她,手指抹过眼底“这个冷血的男人!自己的爸爸进了医院还无动于衷!”
  忆童浑身一震,她是来告诉他这个的?!他知道了?!
  安星恼怒地甩上车门,发动车子,绝尘而去,又一次把忆童丢下就走。
  此刻的忆童也没心思计较这些,愣愣地站在原地。
  安星错了,他并不冷血,相反,他的情感是太过强烈,爱恨太过分明,只是他埋藏着,掩饰着。
  忆童紧紧咬着唇,仰头望着公寓楼。
  

第四十九章

  “看他们的举动,最近似乎要有大动静?”蟒蛇背靠沙发,把玩着手里的雪茄。
  “估计是。”宿鹰点头,冷笑“梵氏果然了得,被政府封停了二十多个项目还能有条不紊地运行,这倒是值得我们取经的地方。”
  蟒蛇不屑地哼一声。
  宿鹰从桌面的文件夹里抽出一份资料,递给蟒蛇“他们与AMUD已经完成五宗军火交易,路线皆是由AMUD在捷克的地下军工厂运到香港中转站,再转到他们手里,途经几个海关都能那么顺利,可见他们在海关、缉私部安插了不少人。能轻易打通这么多关卡,进行得如此隐秘,并且不留痕迹,那里面的高层肯定也有他们的人。这么庞大紧密的关系网是我们所缺少的,我们都是事后才获知,赶上的也只能是看他们开香槟庆祝了。”
  蟒蛇脸上的不悦越来越明显,眉头也开始拧紧“......不能让他们这么嚣张下去。如果这次他们真的有大行动,无论用什么手段,都要挫一下他们,最好,让他们就毁在这步棋上。”
  “那是当然,只是......。”宿鹰顿了顿,看向他“我们缺的是‘里应外合’。”
  因为那天没穿外套,在寒风中步行了好久才碰到一辆计程车,忆童的感冒加重了,头昏昏沉沉地,四肢乏力,嗓子疼还不停咳嗽,额头也在发烫。本想请假在家休息,但想起今天还要主持一个会议,只好勉强打起精神来到学校。
  上完课,会议也结束后,忆童无精打采地走在校园里,觉得自己的头变得好重,身上还直冒冷汗。
  心里正打算着早点回家,却想起了宁枫的事,于是拿出手机,拨通了他的号码。
  远远地,她就看到了他的身影。
  他站在灯下,如灯柱般笔直,手半插在裤兜,望着远处,面无表情。
  忆童走过去,唤他一声。他转过身子,低头看她。
  “你......还好吧?”试探性的口吻。
  “......当然。有什么让我觉得不好吗?”嘴角带着不以为然的笑。
  “我不是这个意思。”他的笑让她心里一阵难受。
  “你感冒了?鼻音很重......吃过药了吗?”
  忆童点点头,张张嘴,却又不知该怎么说。
  宁枫等了一会,见她还是沉默,便问“你找我,就是为了问我好不好?”
  “不是。”忆童摇头,小声说“你,你打算去探望你爸爸吗?”
  宁枫微微一震“你知道?”
  忆童抬头,看着他表情的变化“我爸爸认识他。”
  “是吗?”宁枫笑笑,“看来,我是最后知道的人了。”
  “去看看他吧。”
  他撇过头,沉着嗓“他看到我,只会更难受。”
  “不会的、不会的!”忆童连声道,“他最想看到的人肯定是你!”
  “呵呵,你不了解他。”宁枫笑着对她摇头。
  忆童心中泛起酸涩“你不要笑了......”
  那强颜欢笑只是掩饰,眼底的哀愁却是抹不去的真切。
  宁枫敛容,不语。
  忆童望着他的侧脸,猜不透他的心思“你曾说,你上大学是因为那是你妈妈的愿望,我知道,你肯定知道她更想看到的是什么......”
  他依然不语,眉头却渐渐纠结。
  两人都沉默着,各有所思。
  黑暗会使人珍惜视觉,哑默会令人喜慕声音。若这是真理,那失去应该会让人珍惜现时的拥有。他已经失去过了,理应要珍惜,尽管这拥有会很短暂,甚至最终还是会失去。
  她不想跟他说什么大道理,她知道他懂,只是在等待他迈出那第一步。
  在他身后,望着他的背,她陪他站了很久......
  站在家门前,忆童觉得头很沉,很累,甚至有恶心的感觉,双腿也在微微打着抖。她垂着头,有气无力地走进大厅。
  “小姐回来了。”黄妈妈迎上来。
  “忆童。”另一个声音响起。
  忆童定睛一看,有些意外地看见梵司廷。
  “梵司廷?你......你来找我爸爸吗?”
  “不是,我来找你。”梵司廷从沙发上站起,走向她。
  “找我?”她不解。
  梵司廷指指放在桌上的东西“我让冷医生配的特效药,治感冒应该很管用。”
  他特意给她送药过来?
  忆童看看桌上的药,又看看他柔和的眸,心里说不上是什么滋味。
  她知道他对自己好,可是自己无法回报,这种境况让她既内疚又为难......
  “梵司廷,你......”话还没说完,一阵晕眩袭来,让她几欲站不稳脚,身子晃了晃。
  梵司廷见状,立刻伸手扶住她,却感觉到她的手心出奇地烫。
  他的大掌探上她的额头,触摸到了一片炽烫。
  她发烧了!
  搞不清楚状况的黄妈妈还一个劲地喊“小姐!你怎么了?哪里不舒服啊?”
  “她发烧了,我带她去医院。凌先生回来后麻烦您跟他说一声,我会联系他的。”梵司廷说着,将忆童抱起,走出大门。
  忆童脑子有些迷糊地半眯着眼,轻拍他的肩膀“梵司廷,我,我不要紧,我可以走的,可以自己走。”
  “听话,别动。”梵司廷紧了紧手劲,大步不停。
  医生仔细地看了看体温计,转过头对一脸着急的梵司廷说“四十度,高烧。”接着看向护士,嘱咐“我开个处方,要立刻进行皮试,挂点滴,敷上冰袋。”
  躺在病床上的忆童意识开始模糊,头沉得像灌了铅,呼出的气息灼热,口干舌燥,身子忽冷忽热,还伴着酸痛感。她难受地想辗转身体,但是全身无力,只能微微转动头部。
  看着她脸上一片异样潮红,梵司廷第一次体会到什么叫心急如焚。看她那么难受,只恨自己不能替她生病。
  护士拿着针走过来,要给她进行皮试。她撩起忆童的袖子,涂抹上酒精。
  发烫的皮肤感觉到酒精带来的凉意,忆童努力张开眼,映入眼中的是尖利的针头。她心中一紧,整个身子不由自主地往里缩,猛地抽回手。
  她的举动让护士和梵司廷顿时讶然。
  忆童很怕打针,从小就怕,虽然已经是这么大的人了,还是怕。她自己也觉得很丢脸,但就是克服不了对针头的恐惧。
  护士欲把她的手拉过来,她不肯。
  她望向梵司廷,大大的黑眸中满是恳求。
  梵司廷了然,却也一时无措。
  忆童哑着声说“我可以吃药,吃很多药,不要打针......”
  “......不行,必须要打针。”梵司廷狠下心不看她,一把抓住她的手,拉到护士面前。
  她瞪大双眼,看着针头扎进皮肤,唇咬得泛白,另一只手紧紧拽住梵司廷的袖子。
  他的大手抚上她的手背“没事,就一下而已,很快就好了”
  护士走后,梵司廷将冰袋敷上她的额头,俯首轻声问道“很难受吗?”
  忆童下意识地点头,看到他皱眉了,又摇摇头。
  他握着她的手,看着她不说话。
  渐渐地,眼皮重了,她迷迷糊糊地睡着了。
  当她恍恍忽忽地睁开眼,一眼看到了依然坐在床边握着她的手的梵司廷。
  梵司廷看她醒了,连忙倾身向她“感觉好点了吗?还很难受吗?”
  忆童感觉不到有什么变化,不知如何回答,愣愣地看着他。
  他将额头抵上她的,喃喃道“还是很烫......”
  这过于亲密的动作让忆童不好意思了,她费力地抬起手,推着他的肩膀“别,别这样,会传染的......”
  他怔了一下,注视她的眼变得沉暗“要是我也感冒了,就可以接近你了是吗?”
  不等她回答,他迅速俯下脸,印上她的唇“那就传染吧。”
  发烫的唇上传来了他的冰凉,两人的气息交融,鼻尖相触。
  她真的很热,让他觉得像在品尝融化的香甜奶酪。
  他的唇很凉,却让她全身的温度陡然上升。
  她抬起双手推拒着他,打着点滴的手血液回流,在圆细的输液管里形成一段血柱。
  很快,他放开她,将她的手平放,替她掖好被子,在她身旁坐下,静静看着她,仿佛刚才什么也没发生过。
  她仍喘着气,睁大眼看他,说不出话,脑子越来越沉重,视线也开始模糊了......。
  当忆童再次醒来,手仍然被握着。她侧过头,看到了爸爸的脸。
  “爸爸......”她唤了一声,声音沙哑。
  凌庭儒带着抚慰的笑,拍拍她的手“童童,好些了吗?”
  忆童点点头。
  “听说你在医院,可把爸爸吓坏了......”
  忆童有气无力地笑笑“让爸爸担心了......”
  她环视四周,看到了帛曼,黄妈妈还有钟司机,没有看到他。
  梵司廷跨进客厅,扯开领带,在沙发上坐下,闭上眼,倦容难掩。
  华叔走了出来,看到他,连忙上前“少爷,你回来了。”他一夜未归,在电话里也没说在哪里,让他不免担心。
  梵司廷应一声后,静坐了一会,看看表,便站起走上楼。一小时后他要去接见AMUD派来的代表。
  走了几步,他停下,回过身问华叔“梵易天回来了吗?”
  “还在飞机上,估计两小时后到。”
  “两小时......让他立刻把资料传给我。”
  “好。”
  帛曼推开门,看到忆童坐在床上看书,她把包包往地上一甩,大声嚷嚷“不公平、不公平!为什么你可以休息一个星期,我却要像条狗一样奔来跑去!”
  忆童头也不抬,也没答腔。自从自己请假在家休息,她每天都要跑过来喊不公平,已经习惯了她的大呼小叫了。
  看她不搭理自己,帛曼噌地跳上床,抽走她手上的书,脸上带着异常的笑 “忆童,咱们来个热吻吧!”
  “为什么?”她又在发什么神经了?
  “把你的病毒传染给我,我就有理由请假了!”
  忆童给她一个白眼,伸手想把书拿回来,她不让。
  忆童放弃,看着她,没好气地说“现在你也可以请假啊,而且是长假。”
  “怎么说?我又没病。”
  “你有,神经病。”
  “好啊,这妞反了、反了!看大爷我怎么教训你!”帛曼顺手抓起一个枕头,砸向忆童。忆童呵呵笑着躲闪。
  两人正闹得欢,黄妈妈在楼下唤着忆童,声音听着有些激动“小姐,有客人找你!”
  “好!我这就下去。”忆童应着,推开压在自己身上的帛曼,整理一下衣服。帛曼趁机偷袭,用力拍了一下她的翘臀。
  忆童鼓起嘴,瞪她一眼,蹬蹬蹬跑下楼。
  客厅里空无一人,忆童东瞧瞧西望望,还是没有看到客人。
  去哪了?
  她眼角瞥到外面的花园里似乎有影子晃动,难道到外面去了?
  忆童走出去,来到花园,依然不见踪影。
  正纳闷着,身后传来了沉厚的声音。
  “丫头。”
 


第五十章

  那再熟悉不过的声音让忆童的心一抖,她迅速回过头,看到了唐浩爽朗的笑,刹时便呆楞住了。
  唐浩望着她,语气柔和如昔“丫头,傻了?还是,已经把我给忘了?”
  忆童圆圆的眼睁得老大,一瞬不瞬地看着他,粉唇微张,忘了合上。
  唐浩看到她傻愣的样,脸上又漾起了笑,并向她张开双臂。
  像只轻巧的蝶般飞进他温暖的怀抱,她揽紧了他的颈。他抱住她轻轻一提,她的脚便离了地。
  他朗声在她耳旁笑着,久违了的厚实清朗的嗓音让她眼眶一热,园中的花花草草便在她眼中模糊了。
  宁枫在医院门口徘徊了很久。
  他往服务前台看一眼又撇过头,继续踱步,来回重复着这样的动作。
  又过了二十多分钟,他抿紧唇,转身走进医院。
  在病房门口,宁枫碰到了俞叔。俞叔无比惊讶地看着他,神情渐渐激动。
  “......他......在里面?”宁枫先开口了。
  俞叔似乎是过于激动说不出话,只一个劲地点头。
  宁枫从他身边走过,推开了房门。
  唐浩打开家门,对身边的忆童作了一个请的姿势。忆童粲然一笑,走了进去。
  她环视一周,觉得一切都是那么熟悉,似乎什么都没有改变。房间的布局,家具的摆设,悬挂的壁画......一切如昔。
  好久没来到这了,记得最后的一次是她高三毕业的时候。
  唐浩从鞋架上取下一双天蓝色的棉拖鞋,放在忆童脚边。那是她专用的拖鞋,几年没穿竟然不沾灰尘,忆童惊讶。
  她换上拖鞋,前后瞧瞧,依然合脚。唐浩看了,皱皱眉“丫头,这几年你果真没长个啊......”
  忆童听了,嘟起了嘴“胡说,我有在长个!我长高了!”她忽然想起了阳台上的发财树,急忙拉着他的手往阳台走过去,嘴里还嚷嚷着“我高三的时候和发财树一样高,现在我肯定要比它高了,我比给你看!”
  忆童兴冲冲地往发财树旁边一站,等待骄傲时刻的到来,却在下一秒就傻了眼。她竟然比它还要矮!
  “怎么回事?怎么会这样?”忆童大惑不解,“难道,难道我缩水了?!”
  她看向唐浩,只见他眼里盛满笑意。她脑子转了转,明白了“不对!我长个,它也在长,而且要比我长得快,是不是这样?”
  唐浩呵呵笑出声,抬手揉揉她的发顶。
  忆童百无聊赖地在客厅里看电视,时不时探头去瞅瞅书房里的唐浩。本来他是陪她一块聊天的,但他接了一个电话后便让她先看会儿电视,自己到书房翻找出一叠的文件,埋头看了起来。
  忆童知道他很忙,便也不去打扰他,乖乖地在客厅看电视,可是却静不下心来。
  最后她索性关了电视机,蹑手蹑脚地走进书房,看了他的背影一会后径直走向那高大的棕色书架。
  小时侯她老爱爬这个书架,每次都把他吓得脸色发青,然后一把将她拽下来,少不了打几下屁股。
  忆童随手从中抽出一本旧书,在扉页上看到了自己的名字。她轻笑着抚过那并不工整的字。她从小就喜欢在他的书上写下自己的名字,然后宣称自己对这些书的所有权。他从来只是无奈地笑笑,不骂她也不擦掉,任由她胡来。
  她的眼光在书架上溜了一圈,最后定在最顶层的一本厚厚的书上。她踮起脚,伸长手,手指勉强只能碰到它,却拿不下来。就在她吃力地去够着书的时候,一只手臂从她头上越过,将书取了下来,递到她跟前。
  “谢谢。”忆童回头朝他笑笑,抱着书在一边的小桌子旁坐下,把书摊开,看了起来。
  唐浩在椅子上坐下,眉眼柔和地望着她。这样的情景让他想起了以前。他在看局里带回来的资料,而她在小桌子上写作业,偶尔还让他帮她解数学题,自己却在一旁乐呵呵地吃巧克力。
  此刻的忆童已经完全沉浸在书中。这是一本讲如何根据目击证人的口述进行嫌疑犯的模拟画像的书。她看得津津有味,还从唐浩的桌子上拿了纸笔,照着书上描述的画了起来。
  书房里很安静,偶尔响起纸笔摩擦的细微沙沙声,置身其中的人,很安心。
  也许是因为在家吃了药的缘故,忆童渐渐觉得困了。
  当唐浩再次回过头看她时,她已经趴在桌面上睡着了。
  唐浩走过去,将她抱起,走到卧室,将她放在自己的大床上,替她盖上被子。
  他坐在床边凝视着她恬静的睡脸,随后俯下身子在她颊上亲了一下,抚过她额前的发,站起走回书房。
  他经过客厅时,忆童放在沙发上的手机响了。他回过头看看卧室,怕她被吵醒,便拿起手机按下接听键。
  “你好。你找忆童是吗?”
  “......”对方没有回答。
  唐浩纳闷,“喂”了一声。
  “......是的,我找她。”传来的是男人沉实的声音。
  “她现在不方便听电话,你晚些时候再打过来吧。”
  对方又顿了几秒“......好,打扰了。”
  电话挂断。
  忆童不知道自己睡了多久,当唐浩将她喊醒时,窗外已有淡淡夜色。
  “丫头,起来了。”唐浩将她拉起,整整她的衣服,“我们去吃饭。”
  “......好。”忆童揉揉惺忪睡眼,迷迷糊湖地答着话。
  在去吃饭前,因为要到警局拿一些文件,唐浩载着忆童来到警局。
  这不是她第一次来警局,有好些他的同事都认得她,跟他打过招呼后,都朝她笑笑。
  唐浩到办公室取文件,忆童坐在外面的椅子上等着。
  虽然已到晚饭时间,但眼前依然是繁忙一片的场景。穿着深蓝色警服的人员来来往往,女警员走得特别快,男警员嗓门尤其大,不时响起电话铃声,让忆童觉得自己不是在警察局而是在股票交易所。他们每天都这么忙吗?还是最近发生了什么大案子?因为每当她说浩哥哥很忙没空陪她时,帛曼总是嘲笑说天底下最空闲的除了成天在门口嗑瓜子聊天的三姑六婆,就是警察了。
  在忆童愣神的时候,有人突然一屁股在她身边的椅子上坐下,吓了她一跳。
  她转头一看,心中讶然。她记得她,那个在学校里跟别人打得不可开交的女生,宿鹰的妹妹。
  “你......”忆童一时不知该说什么。
  宿妤嘴角扯出一笑“你这三好学生怎么也在这?犯了什么事啊?莫非跟我一样?”
  “我,不是......”忆童摇头。跟她一样?这是说她犯事了?
  宿妤嗤笑一声,长腿一翘“呵,没什么不好承认的,只要不是杀人放火,他们奈何不了你的。”说着从口袋里摸出了一包烟,从中抽出一根,点燃。
  忆童正想说自己不是因为犯事了被抓到这的,唐浩出来了,对着她挥挥手示意她过去。
  宿妤也看见了,凑过头问道“那是这的半个头,你就是被他抓来的?”
  忆童站起来,摇头解释“不是,我是在这等他的......”
  宿妤先是一怔,看看两人,冷笑“呵,原来你男人是个警官啊......”
  忆童看着她一脸不屑的样子,不知道怎么回答。
  “不过,我好心告诉你,警察也不是什么好东西。”宿妤吸一口烟,手指撩起额头的发,露出一块瘀青,“看到这了吗?人民的守护神干的好事。呵呵,想知道被枪托砸是什么滋味吗?”
  没等忆童说话,一个男警员就把宿妤拽了起来“不是要你待在审讯室吗?你跑出来干吗!谁许你在这吸烟的!立刻熄掉!”
  宿妤换上一副嬉皮笑脸“好嘛好嘛!干吗这么凶啊?”
  她回过头看忆童一眼,跟着男警员离开,手往后一甩,将烟扔到了忆童的鞋子上。
  黄妈妈将一杯热茶在唐浩面前放下,唐浩道谢后,她转身离开,顺手掩上了门。
  凌庭儒放下手中的杯子,问道“在英国的培训如何。”
  “很好。”唐浩笑笑。
  “那就好。”凌庭儒点点头,“那这次回来是休假,还是......”
  “不瞒您说,对外说是休假,实质是回来查案。”唐浩正色道。
  “查什么案?”
  “军火走私案。”
  “进展如何?”
  唐浩摇头叹气,“只有极少从特殊渠道取得的蛛丝马迹,进展很慢。这案子很不寻常,我总觉得似乎有人在暗中阻挠我们的调查......”
  凌庭儒低头想了想“若真有此人,那肯定不简单。”
  唐浩颔首表示赞同,端起了茶杯,喝了一口“我听说不久前梵氏集团被政府封停了很多项目,现在如何了?”
  “大部分已经撤令了。以梵氏现在的势力,我们倒像是螳臂当车了。”凌庭儒无奈一笑,“目的没达到,还伤着了。”
  “他们干的?”
  “不像,他们不会在风头火势做这种不利己的事情。”凌庭儒忽然想起了什么,神色严肃地对他说“童童和梵司廷竟然是朋友,你多多留意她,最好能让她跟他断了来往。”
  唐浩脸色一凛“她怎么会......”
  “我也不清楚,她之前也没跟我提过他们是怎样认识的。”凌庭儒忧心地蹙紧了眉,“童童这孩子过于单纯,容易相信人,对自己认定的事却又有些执拗,我很担心她......”
  唐浩沉默片刻,沉声允诺“我会照看着她的。”
  梵司廷捏紧手中的电话,阴沉着脸。
  那个男人回来了,跟她在一起。
  他知道这对自己来说意味着什么。她从来就没有属于过自己,甚至不知道自己在她心中是否占有分量。如果这算是一场竞争,他与宁枫站在同一起跑线上,但是那个男人不一样,他几乎到达了终点。
  梵司廷将电话重重地挂上,心中的郁气无处宣泄。
  梵易天推门进来,将手中的传真递给他“AMUD的货将在13号到。”
  梵司廷敛神,接过传真“好,给他们回话,我们会准时接货。”
  “让吴易去?”
  “不。”梵司廷摇头,在椅子上坐下,长指交叉抵在下巴“我去。”
  梵易天眼神闪烁了一下,随即弯唇一笑“也是,这次非同小可,大哥自然会亲自出马。”
  “到时,把好关,不要有任何差错。”
  “好。”
  车子在校门口停下,忆童打开车门下了车,唐浩喊住了她“丫头,等等。”
  “嗯?”忆童回过身,歪着头看他。
  唐浩绕过车子来到她跟前,从口袋里掏出一条银色的链子,链子上挂着一个小巧精致的坠子。他指着坠子上的一个小突起“在没有电话或手机的情况下,你连续按三下这里,我就可以知道你在哪里了。”说着拨开她的黑发,将链子系上。
  忆童不解地看看坠子,又看看他“浩哥哥,为什么要给我戴这个?”
  唐浩笑笑,继续手上的动作“怕你丢了。”
  “不会丢的,不需要这个......”忆童拉着他的手不让他系。
  “听话,好好戴着。”唐浩将搭扣扣好,为了转移她的注意力,手指还故意划过她的脖子,惹得怕痒的她忍不住缩着脖子呵呵笑。
   挥挥手与唐浩告别后,忆童一转身就碰上了宁枫乌沉沉的脸。
  “他回来干吗?”很不爽的口气。
  人家本来就是这儿的人,为什么不可以回来。忆童在心中咕哝着,瞥他一眼不吭声。
  “大庭广众的,他干吗摸你的脖子。”手脚永远快得让人猝不及妨的他抬手抚上她的脖子,掌心感受到她颈脖处的脉动,“是这里吗?他摸了这?”
  忆童连忙扯下他的手。这个男人实在让她无语,做出如此举动的他有什么资格说别人啊!
  宁枫低头瞟了眼那条链子,很不屑地撇撇嘴“眼光真差。取下来,我给你更好的。”说着就想把它取下。
  忆童用力拍掉他的手“你别碰!”
  看着她气呼呼的样子,宁枫只好作罢,郁闷地哼一声。
  忆童整整自己的衣领,看向他“你......你有没有去看你爸爸?”
  宁枫看她一眼,撇过头不说话。
  等不到他的回答,忆童有些失望。他还是......
  宁枫不想告诉她,他去看他了。看了又能怎样?在病房里,没有责备,没有对抗,却也无言相对。能说什么?说了又能改变什么?
  忆童嗫嚅,小声道“你应该去看看他的,怎么说他都是你爸爸呀......”
  “......其实你早就知道他的病,所以之前才会对我说那样的话,是吗?”
  忆童低头,不予置否。
  宁枫淡然道“生死由命,想开了,也就不难过了。”
    忆童望进他的眼,良久,摇摇头“......其实,你可以不用那么坚强......”树欲静而风不止,子欲养而亲不待,丧亲之痛,岂像他说的那么淡。
    宁枫沉默。如果有人能陪他一直走下去,或许他可以不必故作坚强。

  在夜幕中,货轮抵达码头。
  夜空中繁星点点,高杆灯成排亮烁,海风轻抚过面。梵司廷一行人无暇欣赏此刻景致,只专注于眼前的中型货轮。
  一外国男子从甲板上走下,梵司廷迎上。男子一见他,两手一摊,噼里啪啦地说着英语,脸上尽是不解。
  梵司廷没有作任何解释,只不愠不火地宽慰他几句。
  身后的人等了好一会也没见他下令卸货,心中不免疑惑。
  大约五分钟后,吴易快步上前,凑到梵司廷耳边低语“大概有400米,有十几辆警车正驶往这里。”他有些焦急地握紧拳“妈的!哪个混蛋露的风声!”这是前所未有的事情!
  梵司廷神色淡定,冷言“既然来了,就跟他们打声招呼吧。”
  看他一副气定神闲的样子,吴易瞪大了眼“可、可仓里的货......”
  梵司廷拍拍他的肩,示意他镇定,指指身后的人“注意点,让他们不要轻举妄动。”
  果然,不到一分钟,警车就进入了他们的视野,嘎然停下。货轮旁的人顿时警惕地盯向来者。
  唐浩领头,二十多个警员紧随在后,径直走向梵司廷。
  唐浩出示证件,梵司廷斜睨一眼,笑笑,眼中却透着冷“唐警官有何贵干?”
  “打扰了,梵先生。”唐浩将证件收入兜内,口气硬冷“我们接到匿名电话,说有人在此进行军火走私交易,希望你能配合警方的工作,接受我们的检查。”
  梵司廷面不改色,直视着他“警察办案应该是讲究证据的吧?只凭一个匿名电话,你们就相信了?”
  “单凭一个电话,自然不足为证。但是,我们不能放过任何一个疑点。”唐浩目光紧锁在他淡漠平静的脸上,欲捕抓任何一丝变化。
  “疑点?呵,唐警官多虑了。我们只是再正常不过的商品交易罢了。”梵司廷冷笑,“不过,这应该就是警察的办案风格吧?宁可错杀一万,不可放过一个。”
  “看来梵先生对我们的工作不太了解,没关系,以后我们可以多多沟通。”不予理睬他的嘲讽,唐浩手一挥,手下们迅速冲上货船,开始搜查。
  吴易按捺不住了,欲上前阻止。梵司廷眼神一凛,制止了他。
  警员们的搜查在继续,在场的人,除了梵司廷,都提着心。
  梵司廷斜靠在白色栏杆上,抱手在胸,冷眼看着唐浩。唐浩亦是第一次近距离打量他,感受到那无法忽视的压迫感。
  “梵先生总是亲自来接货?”这种事需要他亲自来做?
  “那倒不是。”梵司廷挑挑眉梢,心中明白他的言下之意,“只是这宗涉及金额数目较大才多费点神。”
  “是吗?”
  一警员小跑上前,低声向唐浩报告“没有发现任何可疑物品。”
  唐浩闻言眉头微微一皱,但很快又恢复平常。
  他看向梵司廷,梵司廷耸耸肩,唇角勾起“让你们白忙了。”
  

第五十一章

  “什么也没搜出来?!”蟒蛇霍然站起,瞪视眼前的男人,“怎么会这样?!”
  男人低着头支吾“确、确实是没搜出来,船上只有AMUD的电子商品......”
  “妈的!”蟒蛇攥紧拳头,重重砸一下桌面,“他们走了什么狗屎运!”
  宿鹰拧紧了眉“我们的消息来源应该可靠......估计,是他们临时改变了计划。”
  蟒蛇疑惑“就算是临时改变计划,我们也应该收到一点风声,为什么会全然不知?”
  宿鹰琢磨良久“......如果这整件事只有一人知晓,并由他一人掌控,这倒是可以解释的。”
  “你是说,这其中有我们,包括咱们的线人,所不知道的事情?”
  宿鹰点头。
  蟒蛇将手中香烟点燃,恨恨地吐一口烟,坐回原位“若是如此,我们必定会处在劣势......一定要找到突破口。”
  “那就彻底清查梵氏的关系网。”宿鹰正说着,手机响了。他接起,片刻后脸愈加阴沉。
  “怎么了?”看他脸色不对,蟒蛇问道。
  “没什么。”宿鹰摇摇头,迅速挂机。这个宿妤没有一天不闯祸的!
  梵司廷关了电脑,正准备走出办公室,梵易天步履匆忙地走进来,神情焦急“昨晚是怎么回事?条子来搜船,而我们的货也不在船上?”
  难得看到梵易天会表露慌乱,梵司廷盯着他的脸数秒“就是你说的那么回事。有人透露消息给条子,而我让AMUD在半途将货运了回去。”
  梵易天愣了一下“你......你怎么知道他们会来搜查?”而且他没有跟其它人透露一个字。
  梵司廷笑笑“别人对我们的行动感兴趣,我对他们的事也有兴趣知道。”他将手上的文件交给梵易天“跟AMUD联系一下,这件事情需要重新商议。”
  梵易天望着他离去的背影良久,低下头,冷笑一声。梵司廷,你果然了得。
  梵司廷驱车在路上,一手掌控着方向盘,一手拨通了忆童的手机号“忆童,你在哪?”
  “我去找你,你在校门口等我一下。”
  挂上电话,他却犯愁了。见到她又该用怎样的借口呢?其实并没有什么要紧事,只是想见她罢了。
  梵司廷无奈地叹气。她不属于自己,不能理所当然地约见她,看她笑,牵她手,只能寻找各种各样的借口,千方百计地制造巧合。对于这样的境况自己是百般的不满与无奈,有时恨不得采取野蛮手段将她绑在自己身边,除了他,谁也看不见、碰不到。
  这样疯狂的想法也只能是想想罢了。人身可以禁锢,人心却不能。
  远远地,他便看到校门口那熟悉的娇小身影。她双手将包包抱在胸前,低头看着自己的鞋子,前后轻晃着身子,像个在等家长来接回家的小学生。
  梵司廷望着她笑了。她总是一副乖乖的模样,让他忍不住地疼惜。
  他下了车,三步两步就走到她跟前。
  忆童抬眼看他,轻笑“你来了。”
  看到她被寒风吹得微微泛红的鼻子,梵司廷不免心疼“抱歉,让你久等了。”
  “不要紧。”忆童摇摇头,“你......找我有事?”
  梵司廷看着她不说话。
  “嗯?”忆童不解地眨眨眼。
  “......没事,就是想见你。”他说了实话。
  忆童错愕地一怔,随即不知所措地忽闪着眼,低头躲避他的灼灼目光,想起了在医院里的一幕,小脸涌起燥热,声音也不自然了“你、你不要......”
  当她支支吾吾时,身后响起唐浩的声音“丫头,下课了?”
  “浩哥哥,你怎么来了?”忆童回头,很是意外,因为他最近特别忙,已经好些天没见着他了。
  梵司廷板着脸,冷眼看着这个“程咬金”。唐浩不以为然地弯着嘴角“梵先生,我们又碰面了。”
  “是啊,很巧。”梵司廷硬声答话。
  “你们是认识的?”忆童讶异地看着两人。
  唐浩笑笑,没有回答,倒是转移了话题“梵先生找我丫头有什么事呢?”
  这话梵司廷听着有够刺耳。什么“我丫头”!摆明了是在宣告所有权。
  梵司廷隐忍着忽然腾起的火气,正欲说“是有急事”,忆童却先他一步晃晃脑袋,说“呃,没什么。”
  唐浩单手一伸,大掌越过忆童的背,扣紧了她的细肩,将她贴近自己身侧“那,到我家去吧,你不是说要帮发财树剪枝吗?”
  他很少在人前做这种亲昵的举动,忆童怔了怔,愣愣地点头。
  梵司廷脸色难看,甚至不自觉地握紧了拳。忆童发觉了,没来由地心慌,不由自主地挪着身子,与唐浩稍稍拉开了距离。
  抛下句“再见”,唐浩拉着忆童的手离去,忆童低头跟着他的步伐。
  她知道身后的人在看她,但她不敢回头,心中竟有逃跑的感觉。
  当唐浩将车停在忆童家门口,忆童不解地问“浩哥哥,你不是说到你家去吗?”
  唐浩干咳一声,脸上带着歉意“呃,丫头,那个,浩哥哥今天没有空陪你,所以......改天好吗?改天我一定和你一起帮发财树剪枝。”
  忆童望着他不说话,好半响才点点头“......好吧。”
  看到她有些勉强的笑,唐浩伸手揉揉她的发“抱歉。”
  忆童摇头“没事。你去忙吧。”
  帛曼埋头在各式各样的点心中大块朵颐,时不时瞟一眼对面含着吸管,默不作声的忆童。她咬一大口嫩香的点心,声音含糊地问道“哎,美食当前,干吗闷闷不乐啊?”
  “没有啊。”忆童看她嘴里塞得鼓鼓的,怕她噎着,替她倒了一杯清茶。
  “那你干吗拉长个脸不说话?”
  “嗯,在想一些事情。”
  帛曼啜一口茶“除了想你的‘好’哥哥,你还有什么破事要想啊?”
  忆童白她一眼,不吭声了。
  帛曼见状,夹起一块点心,硬塞到忆童嘴里“小乖乖,别生气,姐姐赏你好东西。哦,对了,我这些天陪我妈去医院的时候,都碰到了宁枫。你好像跟他挺熟的是吧?他是不是得了什么病啊?”
  忆童瞬时睁大了眼“你在医院看到他了?真的吗?他、他是不是跟一个中年男人在一块?咳、咳!”她说得太急,被呛到了,脸涨得通红。
  帛曼赶紧把水递过去。
  等忆童缓过气,帛曼眯着眼盯她,一脸的狐疑“瞧你紧张成什么样!你跟他很不寻常哦!莫非你出墙了?”
  “瞎说什么!”
  帛曼耸耸肩,一副看透世事的样子“是不是瞎说,你自个儿知道。不过移情别恋也没什么出奇啊,爱这种东西是很难说滴......”
  忆童沉默了,将下巴支在台面上,凝视着水杯中轻晃的茶水。
  她喃喃自语“爱是什么......”
  帛曼摸摸她的头“爱嘛,简单地说,就是你无时无刻地惦记着他,想见到他,想跟他说话,想永远陪着他,希望他能平安快乐,为了他可以做任何事。”
  忆童点点头。
  “哎,别点头了,你肯定不懂。你在这方面可不是一般的钝啊。”帛曼看她似懂非懂的样子,对她完全不抱信心。
  唐浩走向停车场,同事戚雨随后跟上,她车子坏了,得坐唐浩的顺风车。
  戚雨边系安全带边问“案子有头绪了吗?”
  唐浩微蹙着眉摇头。
  戚雨拍拍他的肩膀“这案子是比较棘手,别心急。”
  “我不能不急,下个月我就又得去英国了。”唐浩重拍了一下方向盘。
  戚雨想了想,问“你打算从梵氏入手?”
  “梵氏只是其中之一,这次我们会撒大网。对了,明天会有国际刑警来局里,得让三组的人把资料准备好。”
  戚雨望着他的侧脸不语。
  唐浩睨她一眼“怎么了?”
  戚雨微微笑“谈公事的时候你总是一脸正经,有时甚至严厉得吓人。呵呵,很想知道生活中的唐警官是怎样的......”
  唐浩轻笑“不严厉怎么管得了下面的人呢?我知道他们在背后说我是‘铁板烧’。”
  原来他知道啊。戚雨有些尴尬地干笑。那是她取的绰号。
  车子刚刚驶出警局便嘎然停下。
  “怎么了?”戚雨不解地看向唐浩。
  唐浩没有回答,只迅速打开车门,下了车,快步走向站在前方的女生。
  “忆童,你来找我吗?”
  正在发呆的忆童被他吓了一跳“浩哥哥,你下班了。呃,那个,黄妈妈做了好多点心,我给你带了些来。”
  唐浩接过,拉着她走回自己的车子“谢谢丫头!风太大了,以后不要在外边等我,直接到我办公室来,知道吗?我送你回去。”
  忆童上了车,发现车上还有人。是她,很久前在浩哥哥办公室里见到过的女警官,自己还很丢脸地在人家面前哭鼻子。
  一路上,两人都在谈论公事,坐在后排的忆童自然也插不上嘴,只能望着车窗外的景物发呆。
  戚雨笑了几声,引起了忆童的注意。她歪着头细细打量着坐在副座的戚雨。她有着成熟的美,举手投足间透露着干练、利落,让忆童不禁心生羡慕,怎样才能成为这样的女人呢?
  正当她愣神时,一个急刹车差点让她的头撞上了前座。还没回过神来,就只听到浩哥哥说了声“是他!”便箭般冲出了车外。
  戚雨脸色霎时严肃。她回头叮嘱忆童“你在这待着。”说着也跟了出去。
  忆童完全搞不清楚状况,忐忑不安地在车里张望。
  唐浩追随着目标来到一巷口,正跃冲上前将眼前的男人逮住时,警惕的男人发现了他,脸色乍变,拔腿就跑,唐浩紧追上前。
  眼看跑不过身后的人,男人从腰间掏出手枪,朝唐浩开枪。
  唐浩敏捷地往旁边一闪,躲过了男人的射击,身旁的墙上留下了枪痕。他利用墙面作掩护,迅速拔枪,开始还击。
  随后到来的戚雨听到枪声,立刻拔枪,循着声响寻找目标。
  巷子弯曲多分岔,亦无往来的路人,本是利于男人逃跑,但他手中的枪已没几颗子弹了,他不由得惊恐失措,慌不择路,很快便被唐浩追上。
  唐浩双手平举着枪,黑洞洞的枪口对准了男人的腿。
  就在手指扣下扳机的瞬间,不知从哪飕然而来的子弹穿入他的裤子,他一个踉跄半跪了下来。
  男人伺机回头欲射击,但瞥见从后面赶上的戚雨,胡乱开了一枪,赶紧转身跑走。
  忆童不可置信地瞪大了眼,看着眼前的情景。
  视线越过梵司廷和另一个男人的背,她看到唐浩半跪在地,戚雨一手扶着他的手臂,一手举枪朝前射击。而在这个他们看不到的岔口,梵司廷单手举枪,黝黑的枪口对准的正是唐浩。
  梵司廷迅速转身,却看到了此刻最不愿意看见的人。
  忆童脑中一片空白,双腿却已不受控制地跑向唐浩。
  枪声仍在继续。梵司廷伸手抱住她的身子“不要过去!会受伤!”
  忆童使劲挣扎,他不肯放手。她朝他的手背狠狠地咬了下去。
  警笛由远及近,是巡街的警车。一旁的吴易用力扯开梵司廷箍紧忆童的手“快走!”
  被吴易死拽着离开的梵司廷,眼中只有忆童奔向唐浩的身影。
  

第五十二章

  一片枯叶旋转着飘下,落在了宁褚的膝上。他用手轻轻一拂,枯叶飘然,静躺于脚边的土上。
  生命无论坚韧或脆弱,最终不过归于一掬黄土,化作一缕轻烟罢了。生命的无奈,从降生就已注定。他在心中感慨,不禁叹气。
  几不可闻的叹气声让他身后的宁枫抬起眼,望向他的背影。
  这些日子,宁枫每天都来看他,但却也只是看而已,两人几乎不曾对话。宁褚总是坐在轮椅上静望叶落花败,而宁枫也总是沉默伫立于他身后,看着他日益消瘦的身影。曾经的激辩、争吵、责备,已不复存在,两人的相处竟可以平静至此,然更多的是无奈。什么原谅不原谅,在无可挽留的生命消逝面前,是那么的微不足道。
  看到他们父子俩关系的缓和,俞叔自然心中欣慰,但让他依旧操心的是宁枫虽然来陪伴宁褚度过最后的日子,但却明确表示不愿接手父亲的公司。尽管他多次劝说,他依然不改初衷。宁氏公司是宁家几代打拼的成果,莫非他真的忍心让这几代人的心血付诸东流?俞叔想不通,也摸不透宁枫的心思。
  宁枫抬头看看天色,走上前,双手扶上轮椅的把手,正欲推宁褚回病房时,宁褚说话了“你去忙你的吧,以后,不用来了。”
  宁枫停下脚步,看着他的肩膀不语。
  宁褚亦缄默,不作解释。经过几次化疗,他的头发已脱落许多,体型消瘦,脸色甚差。保持往昔精神矍铄的形象,是他向来引以为傲的父亲威严,即使病了,也希望在儿子心中仍然是这样的形象。他不想他看到自己日渐憔悴的模样。
  宁枫推着他往前走,良久,淡声道“我会来的。”
  医院几个穿着深蓝警服的人围在病床前,七嘴八舌地询问唐浩的伤势。
  “还好子弹射得很偏,没伤着筋骨,不然我就得坐轮椅了。”唐浩坐躺在床上,手指着小腿。
  “知道是谁干的吗?”一个警员问。
  唐浩摇摇头“根据伤口判断,应该是从我的后斜方射击。巷子太曲折了,看不到。估计是同伙。”
  忆童放下水杯的手抖了抖,水漾出,打湿了手背。
  “小心!没烫着吧?”唐浩拉过她的手看看,却发现小手异常冰冷。
  “没、没事。”忆童连忙笑笑,掩饰心中的慌乱。
  唐浩拍拍她的手背,转头看向同事“可惜又让他跑了!已经通缉了一年了吧?这次他窜出头肯定没好事。”
  同伴们都沉默着思考。
  室内的气氛有些凝重,一旁的戚雨便故意开起了玩笑“你不是经常说自己没有假期吗?现在因祸得福啦,可以放个长假了!可怜我们还得做牛做马啊!”
  唐浩无奈地笑着摇头。
  忆童俯下身子,对唐浩轻声道“我去给你取药。”随后走出了病房。
  望着她的背影,唐浩心中涌起不安。她的样子异常,是被吓坏了吗?让她碰上这种场面,他心里不免内疚。
  忆童没有去药房,而是小跑着进了洗手间。
  她的心里堵得慌,思绪也混乱不堪,惊慌、难过、震惊、内疚......种种情绪挤在心中,让她几欲窒息。
  这两天里,每当看到浩哥哥的伤,她就心窝刺痛。当他对她抚慰地笑,她就忍不住地想掉泪。
  但她不能告诉他是谁朝他开的枪,她说不出口......
  望向镜子中眉头紧锁,脸色发白的自己,脑中浮现出梵司廷持枪瞄准浩哥哥的画面,忆童使劲甩头。。
  她拧开水龙头欲洗把脸,不料龙头是坏的,水飞溅喷涌,喷了她一身一脸。冰冷的水花丛脖子滑下,滚落入衣领,心中泛起了无法抑制的寒意。
  当她走出医院大门,看到了他。
  梵司廷伫立在灯下,神情复杂地望着她,迟疑着没有走上前。
  忆童走了过去,在他跟前仰头看他被昏黄灯光晕映的脸:“......为什么要朝他开枪?”
  望进她清亮如水的眸子,他艰涩地开口“我并不想伤他,但是......不能让他抓到那个人。”那天他与那人约见,不料碰上了他们。无论如何,他都不能让唐浩逮着那个人。
  “就算他会死,会残废,你也会毫不犹豫地开枪?”
  沉默了许久,他点了点头。
  忆童红了眼眶“我懂了......再见。”她越过他身侧,低头向前走去。
  他拉住了她的手臂“对不起,请你原谅......”
  她欲抽回手,他不放“要我怎么做,你才肯原谅?”
  她轻轻摇头,用手掰开他的掌,快步离去。
  渐去渐远的身影融入了夜色,他喉头一梗,心中揪痛。
  饭桌上,凌庭儒时不时往忆童碗里添菜,忆童机械式地点点头,却只扒着白饭。
  “童童、童童。”看她满怀心事,魂不守舍的样子,凌庭儒忍不住唤了几声。
  “呃、呃,什么事?”忆童蓦然回神。
  凌庭儒叹气“是在想唐浩的事吗?还是有什么别的烦心事?告诉爸爸,嗯?”
  “没事。”忆童连连摇头,放下碗筷,“我吃饱了。爸爸慢用。”说着站起走出饭厅。
  “童童”凌庭儒喊住了她,清清嗓子“那个,听钟司机说,梵司廷最近常在学校门口等你?”
  忆童不敢回头看爸爸,只轻轻“嗯”了一声。他是在校门口等她,她也知道他要对她说什么,但她还没理清自己的思绪,不知该如何面对,于是她选择了逃避。
  凌庭儒走到她身边,抚着她的肩膀“听爸爸一句劝,不要再跟他来往了,好吗?”
  忆童低下头,咬紧了唇。
  射击房里枪声不断。
  梵司廷平举手枪,冷着脸,手指不断扣下扳机,快速移动的人形靶子枪枪被击中要害,应声倒下。
  华叔站在一旁,忧心忡忡。这些天少爷不是没日没夜地工作,就是待在射击房,一待就好是几个小时,发泄似地开枪射击。
  华叔知道他心中苦闷,但自己是爱莫能助。他想起了嫂子的话“司廷啊,有苦总爱闷在心里,却又异常执着,将来免不了要受苦了......”
  少爷特殊的身份是否注定了他不能拥有所爱?嫂子的企盼是否真的无法实现?思及至此,华叔心中黯然。
  一男子推开房门,走到华叔身边,轻声几句。华叔有些意外地一怔,随即快步走向梵司廷。
  梵司廷放下枪,摘下隔音耳塞“什么事?”
  “凌小姐找你,正在客厅等着。”
  忆童站在大厅,仰头看着墙上的画像。
  画上的女子恬静高雅,眉眼柔和,红润的唇勾出温暖的笑。令忆童讶异的是女子明亮的双眼,与他的黑眸极为相似,让她一时恍了神。
  “忆童”身后传来梵司廷气息不稳的声音。
  她回头,看到他正微喘着气,因为他奔跑而来。
  梵司廷走近她,眼中带着欣喜。
  忆童刻意忽略他眼里的光亮,低头小声道“我、我有些话想跟你说,你现在有空吗?”
  梵司廷连连点头。这些天他去找她,她都避而不见,现在她主动来找他,是否意味着她肯原谅他了?
  沉默了好一会,忆童才开口“我知道你找我是为了什么,我不见你是因为我不知该怎么面对......”她顿了顿,不敢抬头看他“以后,别来找我了,好吗?”
  梵司廷心一抖,拧紧了眉。
  “对不起,我、我不能......”她声音微颤,头埋得更低,“或许我们真的是处在不一样的世界,我无法接受这样的你......之前是我过于天真了,也高估了自己,请你原谅,我们......不要再见面了......”
  梵司廷双拳握得死紧,睁大的眼一瞬不瞬地盯着眼前的人。她不知道,她的每一字、每一句都犹如利剑,毫不留情地狠划过心。
  “......你是认真的吗?”他声音沙哑,脸沉暗得令人心战。
  忆童点头。
  他一震,痛楚不可抑制地涌上心头,溢于眼中。
  等不到他的回应,忆童抬头看他,映入眸中的脸让她的心霎时酸涩得发疼,眼眶泛热。
  他伸手抚上她的脸,她没有躲闪。
  “我说过我爱你,但我不知道要怎样去爱,因为你从来都没有给过我机会。若早知道爱会让人这么难受,我宁可不要。”他凝视着早已铭刻在心的人,轻柔地摩挲着她的颊,自嘲般笑笑“可惜晚了。”
  忆童强忍着心中翻涌的疼,不知如何回答时,却见他手伸进外套,掏出手枪,没等她反应过来就硬塞到她手里,扭转枪口对在他胸前,手指越过扳机。
  “我还他一枪,换在你心中的一点分量。”他说着,手指扣下扳机。
  “不要!”忆童尖叫一声,手使劲一歪。随着砰然一声,子弹飞射而出,擦过梵司廷的手臂,击中他身后的花瓶,花瓶应声而碎。
  忆童全身剧烈地颤抖,惊恐的双眼死盯着他,嘴微张着却发不出一丝声音。
  梵司廷一手握着她的手,一手扶着她的身子,没有让她跌坐在地,望着她的眼中翻滚着狂乱的痛苦。
  “发生了什么事?!”正欲走进大厅的雪雅听到枪声便立刻冲入,看到的情景让她血气顿时涌上头顶。
  忆童手握着枪对准了梵司廷,深红的血正流下他的手臂,两人身后是一地的花瓶碎片。
  雪雅冲上前,手刀劈下忆童手上的枪,随即反手一个巴掌狠狠得挥上了忆童的脸“你想干什么?!”
  忆童被她强大的手劲甩得踉跄地后退几步,左脸颊火辣辣的疼。
  “忆童!”梵司廷迅速上前扶住她摇晃的身子。
  “你不要接近她!她向你开枪了!”雪雅拉开他的手。
  “没有!”梵司廷推开雪雅,“你误会了,是我自己开的枪!不关她的事!”看到忆童印着粉红指印的脸渐渐肿起,他心疼不已。
  雪雅惊讶地呆愣了。看到他的衣服被血染红,连忙提醒“你的手,赶紧去包扎!”
  “我不碍事,你先出去吧。”
  “可是......”
  “你先出去!”心急的他几乎吼了起来。
  雪雅愣愣地看着他几秒,转身快步走了出去。
  忆童推开他,抖着声说“你、你快去包扎,我、我要回去了......”说完,踉踉跄跄地走向门口。
  梵司廷由她身后将她一把抱住,手在颤抖“对不起,吓着你了!是我不对!对不起,对不起......”
  他在她耳边连声道歉,右手小心翼翼地抚着她红肿的左脸。
  泪水再也无法控制地从她脸上滑落,与他的血一同滴落在地上。
  当忆童肿着半边脸回到家,让黄妈妈心疼地直喊“我的菩萨啊!怎么弄成这样啊!”,更是手忙脚乱地又是找冰块又是找药水。
  忆童沉默不语地走回自己的房间,一关上门就无力地跌坐在地板上了。
  当扳机扣下的那一刻,她的心脏几乎停止了跳动。现在身心还在抖个不停。
  她抬起双手按住自己的眼睑,不想让泪流下。
  这是她曾教过他的方法。
  可惜不再奏效了,泪还是流了下来。
  这么的心痛,这么的难过,难道就是爱吗?
  “若早知道爱会让人这么难受,我宁可不要。”
  “可惜晚了。”
  

第五十三章

  “你的脸怎么了?”宁枫疑惑地盯着忆童的脸。
  “没、没什么。”忆童急忙转过头,假装挠头,用手遮住自己脸颊上的指甲划痕。
  “别遮,给我看看。”宁枫拉开她的手。
  忆童连连后退,躲着他的越逼越近的脸“真的没什么,就是、就是不小心碰了一下。你放开......”
  宁枫伸手扣在她的后脑勺,制止她的晃动,威胁道“再动我就亲你了!”
  忆童立刻僵住了。
  在这个言出必行、前科累累的家伙面前,她总是不得不妥协。
  她缓缓转过脸。宁枫仔细看了看,神色变得严肃“谁打你了?”
  “没有,是我、我撞到桌子了......”忆童低头细声道。
  宁枫盯着她不说话,诡异的沉默让忆童不敢吱声。
  “......你没有撒谎的天份。”他的长指抚过那几道痕,“你不想说,我也不逼你,但是,要是被欺负了,一定要告诉我!知道吗?”
  忆童没有应话,只抬手佯装看看腕上的表“呃,时间不早了,我要回家了,钟司机在等着我。”说着便要离去。
  没走几步,便听到身后的人喊“忆童!”
  她回过头。
  “......能陪我去一趟医院吗?”
  忆童的到来让宁褚很是意外。
  “宁叔叔,您好!”忆童朝宁褚颔首问好,看到他瘦削许多的脸时心里不免难过。
  宁褚忙招呼她坐下。宁枫替她拉过一张椅子,将她的包包放在桌上,随后倒了杯水给她。
  宁褚略感诧异地看着他再自然不过的动作,愣了愣神才问道:“你爸爸好吗?有一段时间没跟他聊了。”
  “他很好,谢谢您关心!”
  两人闲聊了起来。宁褚向来喜欢这个乖巧的女孩,脸上难得微露笑意。忆童虽然说着笑着,但宁褚面容的憔悴,身上的病人服,都在不断提醒着她眼前的人将不久人世,让她心中微微苦涩。
  宁枫坐在一旁沉默不语,凝望着她。
  忆童发现宁枫和他爸爸很少说话,于是故意挑起话头,想让两人有问有答,宁褚了然,对宁枫的问话也多了起来。
  目送两人走出病房后,宁褚转身望向窗外,若有所思。
  “怎么了?”俞叔问道。
  “......看得出来,宁枫喜欢她。”
  俞叔点头“那,少爷带她过来的意图,您也了解了,是吗?”
  “可惜......似乎是落花有意,流水无情啊。”宁褚叹气,语气有些无奈,“难得他肯这样对人......以后他吃的苦,我也看不到了......”
  “别这样说!”俞叔打断他的话,“我一定会帮助少爷的!您别担心。”
  宁褚摇摇头。有些事情是注定勉强不来的。以前,他就是太过固执地去勉强,才造成了今天的局面。
  两人刚走出医院大门,宁枫似乎想起了什么,让忆童在外头等着,自己又折回去。
  风刮得猛,忆童缩紧了脖子。
  看看四周,她轻叹一声,自己好像总往医院里跑,几乎每天都去医院看浩哥哥,他的伤口还没有愈合呢......
  那他呢,他的手臂......闪过脑海的脸让她的心一扯痛。
  长发在风中飞舞纠结,覆上她的脸,她烦闷地抓抓头发。
  “干吗扯自己头发?”宁枫将她的手拉下,把一瓶药水递到她跟前“用这个涂脸上的伤。”
  原来他去给她买药了。
  “......谢谢,其实你、你不用去买这个,我家里有的......”
  “拿着。”他不容分说地将药水瓶塞到她手里。
  两人并肩走着。忆童手抚着瓶子,看看他,又低下头,欲言又止。最终她还是忍不住问了“那个,你和你爸爸......”
  宁枫转过脸看她,知道她要问什么,但是没有吭声。
  看不透他的心思,她又小声地问,语气谨慎“你......原谅你爸爸了吗?”
  宁枫依然安静地走着,忆童不时瞟瞟他不表露情绪起伏的脸,有些紧张地等着他的答案。
  良久,他停下脚步,缓缓道“为什么不呢?”
  反问句。
  忆童在心中长长地舒了一口气,朝他笑了。她是真的很高兴,为他们冰释前嫌而高兴。即使今后仍然会失去,但这份原谅的心情难能可贵。
  宁枫伸手摸摸她的头。
   她又想到了另一个问题“那你毕业后,会不会接手你爸爸的公司?”
  宁枫目光一暗,摇了摇头。
  忆童一时不知该怎么说,良久,她笑笑“嗯,宁叔叔会尊重你的选择的。起码我可以感觉得到他正在尝试着去理解,真的。”
  宁枫盯着她,目光有些逼人“包括我选择你?”
  忆童瞬时哑然。怔了好久,神色极其不自然“......对不起,我不能......
  “不要说对不起。”他打断她的话,“你没有对不起谁。我可以追,你当然也可以躲。”
  “只是......”他将她的手握紧在掌中,“请你不要躲得太远。”
  忆童正在学委会办公室里整理资料,吴科从门口探头进来“凌忆童在吗?”
  “哎,我在。”忆童抬起头看向他。
  “呃,待会儿你带新来的那几个留学生去参观参观校园吧。”
  “好。”
  校园很大也很漂亮,看得这几个来自不同国家的留学生啧啧称赞,七嘴八舌地频频提问,忆童便耐心地回答他们的问题。
  皮肤黝黑的Dirk问她能不能抽空陪他们逛逛市区,忆童想了想,答应了。Dirk高兴地咧嘴,露出一口白牙。
  好不容易逛完整个校园,与他们道别后忆童刚想走回办公楼,手机便响了,是个陌生的号码。
  “喂,你好。”
  “你好,是凌小姐吧?”
  “是的。请问你是?”
  “我是梵易天,还记得吗?”
  这是忆童第三次来到梵氏集团大厦,每一次都忐忑不安。
  梵易天在她前头带路,她紧跟着他的步伐,心里因疑惑而有些慌乱。
  她忍不住问了句“梵先生找我有什么事呢?”
  梵易天回头朝她笑笑,回答跟先前一样“等你见到他不就知道了吗?”
  话是没错,但她想先有个心理准备啊。
  她还想多问几句时,就听到梵易天说“到了。请进。”
  忆童心稍稍一提,脚跨进了办公室。梵易天在外面带上了门。
  看到忆童进来,黑豹从沙发上站起,走向她“你好。”
  “您好!”忆童连忙问好。随着他的接近,她感觉到迎面而来的威慑力。
  黑豹示意她坐下,脸上的微笑稍微缓和了忆童的紧张“凌小姐,不好意思,冒昧地请你来这,本应是我去找你的,但实在是太忙,脱不了身,只好麻烦你来一趟了。”
  “呃,没事!不麻烦。”
  黑豹在她对面坐下,凛凛目光打量着她“我们之前也有过一面之缘,我也不需作自我介绍了。这次找你,其实是想问你一件事。”
  “嗯,您说。”
  “......可以告诉我,梵司廷手臂上的伤是怎么回事吗?”
   忆童心一紧,呆望着他不知该如何回答。
   室内片刻的安静。
  “你开的枪?”黑豹微眯着眼盯视她。
  “我......”忆童嗫嚅,垂下眼。
  黑豹笑笑“你不必紧张,我并没有责怪的意思,只是想知道是怎么回事罢了。”他端起桌上的咖啡杯,轻啜一口“凌小姐也不像是会使枪的人,这倒是和梵司廷的不同之处。与这样的人交朋友,应该不轻松吧?”
   忆童咬着唇,不知是该摇头还是点头。
  “凌小姐,你很年轻,也许不知道这世上还有另一种活法。不过,也不需要知道,毕竟两个世界里的人,本就不应有过多的牵连,你说对吗?”
  忆童顿时明了他的话中有话,也知道了他找她来的目的。
  黑豹正等着她的回答,门被打开了,梵司廷走了进来。他没看黑豹,径直走向忆童,没等她反应过来就一把将她拉起“我送你回去。”
  “梵司廷。”黑豹的声音带着不悦。
  梵司廷似乎充耳不闻,拉着忆童走到门外“你等一下。”说着转身走回去。
  对上黑豹已显怒气的脸,他冷声道“缠着她的人是我,开枪的人也是我,与她无关,不要找她麻烦。”
  “你知道你在干什么吗?”黑豹怒火难隐。
  “我知道。”
  “知道?那你也应该知道凌庭儒和唐浩是什么人。你想让一个女人成为自己的弱点?”
  “那是我的事。”
  黑豹冷笑“呵,你好胆量,敢向自己开枪!你是死是活,的确只是你的事,我不拦你。但是,梵氏不能因你而出问题!”
  梵司廷看着他良久,不作回应,走了出去。
  他在抽屉里找车钥匙,她看到了他袖子里鼓起绑带的形状,小声问道“你......你的伤怎样了?严重吗?”
  他抬起头看她,摇摇头“不碍事。”
  “痛吗?”
  “不痛。”
  跟心里的痛比起来,这算什么。
  他找到了钥匙,走到她跟前“对不起,上次吓着你了,现在又......”
  忆童连连摇头。
  “......一直都是我自作多情,让你为难了。”梵司廷苦笑,转身面对落地窗,不想让她看见自己的难过。
  窗外已是华灯初上,装点高楼大厦的霓虹灯映在落地窗玻上,与他的身影交叠在一起,没有耀眼的温暖,只显冷清的落寞。
  孤寂的身影,让她心里又开始隐隐作痛。
  被这样的情绪揪着心,她迈开步,走向他,在他身边停下,伸出手,握住了他的手。
  掌中传来的温暖,让他猛然侧头看她,眼里尽是惊讶。
  忆童一惊,瞬时反应过来自己做了什么。
  她大窘,连忙抽回手“对不起,我......”
  他却比她更快一步地抓牢她的柔荑“......一下就好......”
   周末的傍晚,街巷里人潮涌动。
  若是平时,忆童定会待在家中静享休闲,而不是挤在接踵摩肩的人堆中寸步难行。但是没办法,答应了别人的事就要做到。
  忆童回头看看周围几个兴致盎然的留学生,他们正挤在卖民族工艺品的小摊前东瞧西看,兴奋难捺。似乎什么都新奇,什么都好玩,开口闭口“你们中国的这个......”、“中国的......”忆童不厌其烦地一一解释,还得不时招呼着落后、被挤散的人,几个小时下来,累得有点吃不消了。
  她抬头看看天色,不知什么时候乌云压顶了。她开始心急,于是催促逛得不亦乐乎的几个人:“看样子像要下雨了,我们回去吧。”
  正在兴头上的人头也不回,纷纷说着极不标准的中国话。
  “看看、再看看!”
  “放心,没有大雨、没有大雨!”
  “Wait!这个,好看,卖,卖......”
  忆童暗自叹气,却也只能无奈地陪他们继续逛。
  天色愈沉,亮起的街灯也暗淡。风卷起店铺门前的墨色雕花垂帘,青铜风铃摇曳着叮当作响,露天的小摊纷纷往屋里挪,行人的脚步也开始匆忙。
  几人这才意识到大雨将至,有些慌神了。在大冷天的夜晚被雨淋的滋味可不好受。
  看他们终于有了归意,忆童松了口气,连忙招来两辆计程车。当他们都坐进车里时,却发现Dirk不见了。
  “Dirk去哪了?” 忆童急忙问道。
  蓝眼女生想了想,断断续续地说“之前,他说,喝两杯,去,去bar。Yeah! He said he wanted to find a bar for whisky.You know, his favourite.”
  “Hey、hey!Winebibber!”一男生笑道。
  忆童可笑不出来,她只想撞墙晕过去算了!天黑下雨,相互又没留手机号,人生地不熟的,他自己能回去吗?老师还特地吩咐她要照顾这几个同学呢,没想到一不留神就丢了个人。
  相较于忆童的焦急不安,另外几人倒不以为意“Don’t worry!He wasn’t born yesterday. He’ll be fine!Just go!”
  忆童想想,决定还是去找找看“You go. I wanna find him.”
  这个地段正是酒吧、迪厅的聚集地,忆童只能一间接一间地找。Dirk是黑人,体型相貌突出,问一下酒保便知道他在不在,但连续找了好几家,还是不见他的踪影。
  忆童正犹豫着要不要放弃时,豆大的雨点噼哩哗啦地砸向地面,猛急的雨势让行人猝不及防,只好匆匆拔腿冲向屋里或檐下,忆童也急忙跑进了最近的一家店。
  进去之后她才发现这是一家迪厅,满室都是震耳欲聋的狂劲节奏,蓝绿交替的灼眼闪光,肆意舞动的纵情人群......
  重猛的乐声震得她的心都发颤了,脑子也在嗡嗡作响。她踮起脚四处张望,目光扫过一张张被光怪陆离的灯光映得支离破碎,难以辨认的脸。竟然看到Dirk了!他正在舞池中和一个红发女子打得火热,后脑勺倒挂着一个京剧脸谱面具,随着音乐夸张地扭动着腰肢,情绪激昂、忘乎所以得很,先前腼腆内敛的样子不复存在,看得忆童愣了神。
  “Dirk!Dirk!”忆童扯着嗓喊他,却是徒劳无功,细柔的声音完全被淹没在强劲的乐声中。
  她挤过人堆,向Dirk走去,不料被热舞中的人碰撞了一下,一个踉跄歪向一边,脚踩到了身边的一个女孩。女孩猛然回头瞪她“妈的!干吗呢?!不长眼啊!”
  “对不起!”忆童急忙道歉。
  听到她的声音,女孩愣了一下,随即凑近脸去看她“凌忆童?”
  忆童一怔,也向她望去。忽闪的白光映在她的脸,虽然只有瞬间,她还是看清楚了,是宿妤。
  宿妤继续妖娆地舞动,对忆童勾起了唇角“呵,真巧啊!我们的三好学生!”
  忆童朝她点点头,不自然地扯出一笑,并不打算跟她说什么寒暄话,转身离去。
  宿妤微徐着眼盯着她的背影。
  就在忆童快要接近Dirk时,不知从哪突然窜出来的几个男人,一下子冲到她旁边,迅猛地钳制住她身边的几个男女。周围的人还没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事情,又有几个男人跑上前抓住了还在跳舞的另外几个年轻人。四周的人停下了动作,连忙走到一边,不解地看着被压倒在舞池光玻板上的人,还有一些人仓皇失措地跑出了舞池,先前的男人紧跟着追上,跑过忆童身边时将她撞得晕头转向。
  忆童有些惊慌地快步退出舞池,一个男人带着怀疑的眼神看向她,并朝她走来。
  就在她傻愣愣地不知所措时,身后的一只手勾住了她的手臂,拽着她往外走“跟我走!”
  被硬拉着走到迪厅外远处的转角,忆童甩开了拽着自己的掌,用手背抹去脸上的雨点“你、你干吗拉我出来?”
  “为了救你啊。”宿妤耸耸肩,朝她眨眨眼。
  “救我?”
  “是啊。刚才那个男人想抓住你,不是吗?”
  “抓我?为什么?他、他......这是怎么回事?”忆童万分不解,看到她嘲弄中带着狡猾的神情,心里不禁发毛,“刚刚是怎么回事?那个、那个男人为什么要抓我?”
  “因为这个。”宿妤说着,伸手探进了忆童的外套口袋,掏出了一个封口的小白色塑料袋,里面装着暗黄色的药片状的物体。
  “这是什么?”自己的口袋里什么时候多了这包东西的?
  宿妤轻轻晃了晃小袋子,笑得异常诡异“这是,摇头丸。”
  

第五十四章

  “摇、摇头丸?!”忆童惊愕地瞪大了双眼,手飞快插进衣兜里胡乱地摸索着,生怕再能找出一袋,“怎么会、怎么会在我口袋里?!”
  “别人放进去的,我看见了。”宿妤不痛不痒地说着,一副司空见惯的样子。
  忆童更惊讶了“为什么要放进我的口袋?”
  “......你搞不清楚刚刚发生了什么事吗?缉毒警来了啊,所以就‘借’你的衣袋一用呗!” 宿妤笑着将小袋子递到她面前“喏,还你。”
  忆童哪里敢接,只一个劲地蹙眉摇头。
  宿妤嗤笑一声“呵,也是,就算你男人是警官,沾上这种事总是不太好。”
  忆童盯着宿妤不吭声,攥紧的拳透露了心中的惊慌。窄窄的屋檐挡不了瓢泼的雨,她很快就湿了半边身子。
  两束灯光穿透雨水的迷蒙,由远及近,一辆灰色小车缓缓驶来,在两人面前停下。 宿妤朝忆童甩甩头示意她上车“走吧。”
  “走?去哪里?”忆童没有挪步。为什么要跟她一块走?“我、我还要去找人,你......”
  “你想自投罗网啊?”
  “不是的!我没有做过,我会跟警察解释清楚的!”
  宿妤冷笑“呵呵,乖乖牌还真是天真啊!真以为身正不怕影子斜啊?还是说你男人会罩着你?”
  忆童有些生气,这人对自己似乎从来都是冷嘲热讽的,自己应该没有和她结过怨吧?
  无视忆童的不满,宿妤打开车门,不容分说地用力将她往车里一推“进去吧,免费送你一程!”说着砰地关紧车门,随即也坐进了副驾驶座。
  “呀!”被推搡进去的忆童一头撞在了坐在旁边的人的肩头上。她捂着额头,抬眼便对上了一张妖艳的脸。这浓妆艳抹的脸却是属于男人的,因为她看到了他颈间的喉结。
  男人也盯着她。良久,他轻挑细长的眉,问宿妤“你还有这么漂亮的朋友啊?干吗不早点介绍啊?”声音竟娇柔得胜比女人。
  宿妤很痞地笑笑“怎么,有兴趣?那就拿去用吧。”
  忆童闻言,立刻瞪向她,她不以为意地撇撇嘴,转过头与开车的男人肆意调笑。
  “那我不客气了哦!” 男人凑近忆童,气息呼在她的脸上,“我叫米力。我很喜欢你这张脸。”说着还用长长的指甲轻滑过她的颊。
   忆童连忙往旁边一缩,不知是该礼貌地说“谢谢”还是给他一个白眼,只能目光警惕地看着眼前的人。
  男人的身躯更往她倾去,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她的耳朵。他的眼神让她不可抑制地全身泛起鸡皮疙瘩。
  “你的耳垂很美,不带耳环可惜了。”
  “呃,那个,我,我不喜欢,带耳环......”忆童结结巴巴地说道。
  “是吗?太可惜了。耳环、项链,都是上天赐给女人的礼物哦!”米力说着,突然伸出舌头舔了一下忆童的耳垂,“真想帮你打个耳洞......”
  像遭触电般,忆童猛地弹开,背重重地撞在了车门上。她圆睁着眼,手捂上耳朵,不可置信地瞪着还故意神舌舔唇的米力。
  坐在前面的两人回头看了一眼后便狂笑起来,米力也嘻嘻地笑。
  开车的男人大笑着猛踩一脚油门,车子瞬间加速,完全没有防备的忆童因为贯力作用又狠狠地碰到了座位的靠背。
  车子在车流中飞速疯狂地穿插,划地声、引擎声、喇叭声、雨声,交杂在一起,似乎更刺激了他们兴奋的神经。每每超过一辆车,三人便神经质般狂叫大笑,似乎很是享受飙车的快感。
  车窗外的霓虹已成一条高高低低变换的流线,在忆童眼前一掠而过。她紧紧攥住了车门内的把手,手心里全是汗,身体随着车子S形的走法不住地摆动。若不是车子正在风驰电掣,她必定夺门而出。
  心惊胆战地紧缩着身子,她青着脸,白着唇,说不出话,只希望能来辆警车将这些疯子截下。
  雨势渐小。
  在一栋侧面墙壁上爬满青蔓的公寓楼前,发了狂的车子一个急刹车嘎然停下,坐在后排的人控制不住地往前倒。
  “Damn!”米力咒骂,“也不事先说一声!碰伤了我的脸怎么办!”
  “伤了就再整一次呗!反正你也习惯了。”开车的男人打开车门,往公寓楼跑去。
  忆童松开了紧抓着的把手,提到桑眼的心终于稍稍放下,抬手抹去额头渗出的冷汗。
  “贸哥干吗要涛来这找他?”宿妤按下车窗,探出头,“这不是那霉鬼住的地方吗?”
  “估计是贸哥又来教训那倒霉蛋了吧。唉,他长得倒是挺好的,可惜了。”米力转身从后面取下一个墨蓝色的小箱子,打开,拿出一个银黑手柄镜子,细细照了起来。
  忆童瞟了一眼那小箱子,看到里面全是各式各样的化妆品、饰品、化妆用具。米力侧过头朝她邪媚一笑,她赶紧撇开眼,急急地打开车门。
  “哎,你干吗?”宿妤喊住了正欲下车的她。
  “我、我就在这下车了!”
  “正下着雨呢!再说这也没计程车来往的。”
  “没关系!我先走一段,会有车的。”她可是宁愿被淋成落汤鸡也不想成亡命魂!
  宿妤眉毛一挑,嘴角带着挑衅的笑“怎么,怕了?就这点胆啊?”
  米力伸出手拉住忆童的衣袖“别走嘛,我舍不得你呢!多陪我一会嘛!”
  忆童连连摇头,用力甩着手。
  公寓楼门前传来“哐当”一声响,忆童循声望去,只见一个酒瓶子滚了出来,紧接着是一个猛然倒地的男人。
  忆童吓了一跳,紧紧盯着那在地上挣扎着要站起的身影“他、他怎么了?是不是受伤了?”
  车里的人没有回答她。
  从公寓楼里走出了七、八个男人,刚才开车的那人也在。其中的三人走上前对半跪着的男人开始拳打脚踢,男人蜷缩着身子,痛苦地呻吟闷哼。站在一旁的络腮胡男人似乎觉得打得不够狠,顺手抄起垃圾桶旁的一根细铁棒,往那人的腹部使劲挥去,男人立刻伏倒在地,浑身颤抖地蠕动着。
  忆童惊恐地看着眼前残暴血腥的一幕,手紧拽着车门不知是该打开还是关上,脑中闪过的第一个念头就是报警。她回头看向身后的两人,发现他们只是冷眼看着,面无表情。
  她有些艰难地咽咽口水“他们、他们会把他打死的......你们......”
  “那是他活该。谁让他惹火了贸哥。”宿妤冷哼着撇撇嘴。
  忆童看向米力,米力耸耸肩,一副事不关己的样子。
  忆童扭头看去,只见络腮胡一手揪着那男子的头发,低头跟他说了些什么,随即捡起地上的酒瓶子,狠狠砸向男子的头部。
  瓶子破碎的声音刺入忆童的耳朵,她不禁尖叫出声。络腮胡听到了声响向车子望去。
  米力一把捂住忆童的嘴巴,在她耳边警告“不想惹火上身就别出声!”
  忆童掰开他的手,抖声道“这样、这样是违法的!”
  宿妤不屑地瞥她一眼,冷笑“哼,法?法算什么鬼东西?在这世上,法关不了的事情海了去了!在这条道上混,谁强谁就是法!懂了吗?公主。”
  忆童对这些人的不可理喻感到愤怒,斥道“也许真有法关不着的事,但是为什么不想想,说不定哪天被痛打的那人就是你的亲人或者你自己,那时你还能这样冷眼旁观吗!”
  “哟,公主生气了!”宿妤笑道,“好,那你打算怎样做?冲上去救他还是打电话报警?只怕你还没来得及做什么,那些男人就把你给撕碎了!省省你义正词严的教训吧,我的圣母!”
  忆童刷白了脸,却无法反驳。手无缚鸡之力的她,能做什么?
  开车的男人走了过来,开门上了车,发动车子。
  三人继续打闹嬉笑着,仿佛什么也没发生,没看见。忆童却再也坐不住了,她不想再跟他们多待一秒了!
  待车子驶上街道,忆童连声喊道“停车!停车!”
  车子一停下,她立刻打开车门,逃跑似地,头也不回地跑开。
  米力大声唤她,没得到回应,便失望地将手中的箱子盖上“唉,差一点就可以在那个可爱的小耳垂上打耳洞了。”他可是连打耳枪都偷偷准备好了,就想趁她不备之时下手呢。
  宿妤呵呵一笑,将先前的那包摇头丸扔给米力“那,还你。多亏了它我今晚才能抓了只小猫玩玩!”
  忆童在街上走着,小雨打湿了她的发,雨珠顺着发梢滑入衣领,好冷。
  她的脑子里乱遭遭的,胸口窒闷。
  她在干什么?她不是应该去找Dirk的吗?
  Dirk玩得那么开心,完全没有想过有人会担心,结果自己做的都是多余的,是吗?
  为什么有人会把毒品放到她的口袋,为什么硬要她一起飙车,为什么要让她看到那么血腥的场面?
  为什么她会想起他?
  谁强谁就是法吗?在那个弱肉强食的世界,如果有一天,有人比他更强,他是不是也会有那样的下场?
  为什么一想到这,她就会揪紧了心,觉得难受?
  很难受......
  

第五十五章

  废弃的仓库里一室黑暗,男人蜷缩在角落,衣服上血迹斑斑,身体偶而无力地挪动,却牵扯到深浅不一的伤,引得阵阵抽气。他微眯着眼,在昏暗寂静中,每一根神经都能愈加清晰地感觉到锥骨的痛。
  “咣当”一声响,是铁锁被打开的声音。随即满是铁锈的铁大门被推开,发出刺耳尖利的摩擦声。
  他抬头,缓缓睁眼,适应了黑暗的眼睛被从门口射入的光刺得生痛。
  脚步声由远及近。一个,两个,三个,不,更多......
  这些人在他面前停下,居高临下地俯视着他。逆着光,他看不清对方的脸,但他知道是他。
  “怎样?还好吧?我特意给你安排的住所,还满意吗?”为首的男子冷冷发话。
  受伤男人撇开眼,不予理睬。
  男子瞅着他,良久,冷笑“看来,你很喜欢这里,还想在这多待些时日,是吗?”他从口袋里摸出烟匣子,抽出一根,点燃,“不过,我的耐性有限,不会陪你玩多久了。”
  他俯下身,幽深的眼盯视蹲在地上的人“你何必如此为他卖命?值得吗?我只要你一句话,你可以要求任何你想要的。”
  受伤男人冷哼一声,望了他一眼又低下头,眼里尽是不屑,“不用白费心机了。我若要说,早就说了。要杀要剐,随你。”
  男子微微一笑,伸出手,像兄弟见面一样,拍拍对方的肩膀,“我怎么会杀你呢?怎么说你我也相识多年不是吗?”手越过肩膀,来到脑后,猛地揪住男人的短发往下一拉,迫使他抬头面对自己。
  “不要怨我没有给你机会。告诉我,12月13日,条子在码头搜查AMUD货轮的真相,说!”
  蛮力的揪扯撕裂了男人唇边长长的伤口,血渗了出来,滑向下颚。男人直视着他,沉默。
  得不到回应,男子松手,再次拍拍他的肩膀,站直身子,手掌往后伸去。
  身后的人从衣间掏出一把手枪,放到他掌上,恭谨地颔首“梵少。”
  接过枪,利索地上了膛,他瞄准了眼前的人“我不会杀你,只是,想让你知道,这世上还有一种活法,叫生不如死。”
  扳机扣下,男人的右腿立即鲜血四崩,男人嚎叫一声瘫倒在地。
  枪口微挪,再扣扳机,男人的左腿飞溅血花,一地腥红。

  忆童推开门,发现屋里并没有人。
  “浩哥哥、浩哥哥!”她唤着唐浩,从书房找到厨房,都不见人影。
  去哪了?真是的!腿还没好就拄着拐杖到处跑!八成又跑到警局去了。
  忆童轻轻叹气,顺手收拾客厅里的东西。满桌满椅的都是文件资料和传真,简直就是把办公室搬到了家里。本是在家养伤的,他倒一刻也停不下来,典型的工作狂。
  忆童将资料叠好,放在台面上,摆正靠垫,扯平桌布。发现壶里的茶水已凉,她便重新烧上一壶。
  趁着烧水的当,她在沙发上坐下,随手拿起那些资料翻了翻,都是些调查报告。浩哥哥每天都要看这些东西啊,跟她的公共课教材一样枯燥啊......
  翻到一半,忽然映入眼中的几个黑体字让她停下了动作,随即又飞快地往下翻阅。
  梵氏集团、梵氏集团、梵氏集团......后半部分全是梵氏集团的调查报告!
  浩哥哥在调查梵氏?莫非他知道了自己受伤是因为......
  忆童捏紧了手上的纸张,心里的不安渐渐扩大。
  自己一直都在内疚,明知是梵司廷开枪打伤了浩哥哥,却隐情不报。她说不出口,也不愿说出来......。
  现在浩哥哥调查梵氏是不是因为这件事?
  忆童愣坐在沙发上,思绪纷乱,却又说不上为什么这么忐忑不安。
  她到底在害怕什么?
  当唐浩回到家时已是晚上十点多了。他一眼就看到了在沙发里蜷缩着身子,头歪靠在一边的忆童,走过去一瞧,发现她睡着了。
  唐浩从房间里取了一张薄被,盖在她身上,把拐杖搁一旁,拿起电话拨通了钟司机的号码。
  “钟叔,我是唐浩......哎,是的,丫头在我这......对,麻烦你来接一下......好......”
  挂了电话,他侧头看她,看到那秀眉微蹙。正想抬手抚平,手机响了,他连忙接起,单脚跳到一边,压低了嗓音。
  “是我。怎么样了?嗯,线人可以信得过......上次让他跑了,这回怎么也要给我这条伤腿一个交代了吧......梵氏绝对不简单,大家都知道他们的来头,只是不敢挑明罢了......盯牢梵司廷,只要他们一接头......对,是个机会,如果这次能逮住那家伙,再顺藤摸瓜,任他权势再大,也不是那么毫无破绽、坚不可摧的......是的,后天行动......第三小组......对,QSW06式手枪......局长怎么说......好......”
  唐浩专注地与另一方对话,自然没有注意到那双纤细的手紧紧拽住了薄被。
  梵氏高层人员纷纷走进会议室,梵易天在门口被梵司廷拦下。梵司廷靠近他,稍沉着声问“事情怎么样了?”
  “联系到他了,时间改到明天下午四点。”
  梵司廷略一顿神,点点头,示意他进去,回身接过雪雅递来的文件,吩咐她“电话不用切进来了,帮我留意一下传真。”
  “好。”雪雅应着,走向梵司廷的办公室。
  不到十分钟,一楼接待大厅来了请示电话,说有一位凌小姐要找梵总。
  雪雅一怔,举着话筒沉默了好一会,才说“先让她在大厅等着。”
  忆童在大厅里来回踱步,不停地搓着手,心烦意乱,不断在想:该不该对他说?该怎么说?
  身后传来高跟鞋踏着地板的清脆声,她回头,看到了雪雅正向自己走来。
  雪雅朝她一笑“凌小姐,你好。”
  “呃,你好。”没想到会碰到她,忆童有些意外。
  “你来找梵总?”
  “是的。”忆童点头,“嗯,找他有些事情......”
  “可是,梵总正在开会,恐怕不能......”
  “啊,是这样啊......”忆童想了想,说“那、那我在这等等吧,不知道他......”
  “这个会议很重要,会花比较长的时间。”雪雅打断她的话,为难地笑笑“你要等的话,恐怕要很久。”
  “没关系的。”
  雪雅抿紧唇,看了忆童一会“......不如,你留个口信,我帮你转告?”
  这个要怎么留口信啊?忆童犯难了,不知道该怎么说。
  “这样吧。”雪雅忽然伸手握住忆童的双肩,轻轻地将她转了个方向,面对着大门 “你先回去,等梵总开完会,我会跟他说你找他有事,看看他能不能抽个时间跟你见面,好吗?”
  惊讶于她的举动,忆童回眸看她,她唇边留着笑,眼里却隐隐透着冷,让忆童心中一梗。
  “......好吧,那麻烦你了。”忆童与她道别,走出了梵氏大厦。
  梵司廷没想到忆童会主动打电话给自己,心中一阵欣喜。
  离上次见面已有好些时间了,自己一直在压抑着想见她的渴望,极力不去想她,就怕自己的冲动让她为难,怕造成她的困扰......现在她给他打电话了,还约了他见面,他惊讶也很雀跃。不过,听她的口气,似乎并不轻松,像是有很重要的事情要跟他谈。他不禁疑惑也有些发怵,她难道还是决意要跟他断绝关系?是为了说这事吗?
  下午三点......他握紧手机,暗念着见面时间。一个小时,应该不会冲突......
  忆童站在学校门口,歪着头看车来的方向,不时地抬手看表。
  还有六分钟、五分钟、四分钟......
  默数着时间,忆童心中焦躁难安。
  打电话得知浩哥哥一早就出了门,估计已做好准备,开始行动了。
  她约他出来,就是不想让他去见浩哥哥要逮捕的那个人。用什么样的借口、谎话碍着他,缠住他,她完全没想好。但不管怎样,她都要尽力让他避免卷入这次行动。
  她知道自己做得不对,很不对。首先背叛的就是浩哥哥,再严重地说,她是在违法,是在妨碍执法,甚至可以判个妨碍公务罪。但是她要这样做,翻来覆去、整日彻夜地想,决定还是要这样做。
  她不能看着他陷入危险而不管,她做不到。一想到漆黑的枪口对准他,想到裎亮的手铐铐住他,她的心就被揪紧得发疼。
  她无法深究这是怎样的感情,也没时间去想那么多了。如果借口不能留住他,她该不该直接跟他泄露警方的计划?如果这样,浩哥哥他......
  时间已到了三点十五分,梵司廷依然没有出现。忆童心中越来越忐忑,按捺不住了,正想打电话给他,他却在此时打过来了。
  “你在哪里?”忆童急急问道。
  “呃,我在办公室。那个,忆童,对不起,我临时有急事要处理,可以推迟一下时间吗?”他的口气听起来也有些急。
  “不行!”忆童脱口而出。
  他应该是愣了,没说话。
  “嗯,不是的,我......”忆童急忙缓下口气,“我拜托你现在来!马上来!好吗?”
  他沉默了一会,带着歉意回答“对不起,忆童。我必须马上去处理这件事。我会再跟你联系的。”
  说完,手机里便没了声响。挂了。
  忆童蒙了,呆站在原地,喃喃自语“怎么办?怎么办......”
  将所有的事情布置好后,已过了半个小时。
  梵易天快步走进了梵司廷的办公室“都搞定了,人已安置妥当,货也转移了。”
  “好。”梵司廷松松领带,稍松一口气。忽然而来的变数是有点棘手了,还好,一切都还在他掌握中,“这样一来,他们的守株待兔也只能是无果而归了。”
  梵易天看着他,神情有些复杂“大哥,你......你怎么会忽然知道了条子在摆局呢?”
  梵司廷沉默,随后笑笑“他们在摆局,我也在设局,而且,比他们要早一步。”
  “是这样啊。大哥手段果然高明。”梵易天颔首表示赞赏,“好吧。那,我先去找吴易商量货的事情。”
  梵易天转身走了出去,脸也沉暗起来。哼,梵司廷的杀手锏是吗?看来,他得加紧拷问才行啊......
  梵司廷将手中的传真纸放下,抬腕看了看表,皱起了眉。得打个电话给她才行。
  他拿起手机正想拨号,门砰地一声被推开,忆童出现在门口。
  她气喘难平,细发因汗湿而贴在额前,围巾松松垮垮地歪挂在颈间,清透的眸一瞬不瞬地盯着他。
  梵司廷心中讶然,快步走向她“忆童?你怎么来......”
  在看到他安然无恙地站在眼前的那一刻,忆童的心有那么一霎的僵停,随即又狂跳起来,一股莫名的情绪将她的胸口塞得满满的,堵得死死的,让她不可抑制地想要爆发,想要宣泄。
  她抬手,抵上梵司廷的胸膛,将他靠近的身体用力往后一推,朝他大喊“你为什么不来!说好了三点的,干吗要推迟!”
  被她出乎意料地猛然一推,梵司廷后退了两步。第一次看她生这么大的气,第一次听她大声吼,他全然呆愣,怔怔地看着她。
  忆童双颊涨得绯红,眼里水雾渐浓。她也弄不懂为什么这么生气,只知道自己满脑满心的害怕和担心......
  良久,梵司廷回神。他咽咽口水,再次走近她,伸手欲抚上忆童的肩膀“忆童,我......”
  忆童一挥手,将他的手使劲挡开“你不来,我、我以为,我以为你......”话没说完,眼泪就吧嗒吧嗒地往下掉了。
  这下他是完全慌了神了,手足无措,伸手过去却又被推开。
  忆童像个孩子般放声哭着,手背胡乱地抹着泪。
  梵司廷心神全乱,不知道该怎么办,手抬起又放下,伸过去又缩回来“忆童,对不起!你别哭,我、是我不对!”
  忆童依然哭得肩膀一抽一抽地。
  他道歉着,犹豫着,最终还是不顾她的抗拒将她搂进怀里。
  他在她耳边一遍遍道歉,襟前感觉到湿意润染。
  然后,他感觉到一双纤柔的手,抚上了他的后背,抱着他。
  他浑身一震,僵住。那掌心透出的暖,熨着他的背,他的心,连脑子也开始烘热。
  她知道自己在干什么吗?
  她知道自己在干什么。她感受到的是宽厚的胸,是硬实的背,是让她止不住落泪的温暖和驱散惶恐的安心。
  梵司廷却如坠梦里,那么地不真实。是梦吗?是自己无数次在梦中渴求的拥抱?虽然不知道她为什么哭,为什么举动反常,但他着实被她震动心坎了。
  桌上的电话响起,两人都因忽然而来的响声而身心一震。
  他迟疑着要不要松开怀中的人,怕就此放手后连做梦的机会都没有了。
  她哽咽抽泣着,含含糊糊地说一声“不放”稍一使劲,将他抱紧。
  一股热流淌过他的心,往上涌,梗住了他的喉,热了他的眼。他用力将她嵌入怀中,俯首在她耳旁,颤声道“那就永远不要放手。”
  

第五十六章

  电梯门一打开,戚雨大步流星地走向过道,拦下一位迎面而来的警员“副局在哪?”
  “在他办公室。呃,那个,里边......”警员怯怯地摇头。
  戚雨一抿唇,点点头“我知道。”
  走到唐浩的办公室,戚雨推开门,立刻感觉到了室内气氛的凝重。
  唐浩黑着脸,抱手在胸,面向窗外一言不发。在一旁站着的几个警官面面相觑,噤若寒蝉。
  唐副发飚了,但还是得硬着头皮上......戚雨暗忖。
  唐浩转过身,神情阴霾地盯着他们 “问题到底出在哪里?!消息不准确吗?线人不可靠吗?监控不严还是哪个鬼环节出了错?!竟然就让他在我们眼皮底下跑了!都是干什么吃的!”
  警官们低头,不敢吭声。唐浩气极,握拳敲在桌面戚雨干咳一声,看到唐浩看向了自己,忙说“呃,CT、化验结果都出来了,缉毒一组逮住的两个外籍人确实是体内藏毒,你看怎么......”
  唐浩凛神,眉头锁得愈紧“多少?”
  “总共2050.4克。”
  唐浩想了想,拿过拐杖,走出办公室“叫一组组长到会议厅。”
  走了几步,他回过头,厉声吩咐“继续盯牢梵氏!”
   与缉毒组的人开完会,已是深夜十二点。别人都离开了,诺大的会议厅里只留下唐浩一人。他松开制服前襟的扣子,无力地深深叹气。
  这案子查了这么久都毫无进展,如今好不容易有了线索,却又给断了。不久后他就得去英国继续进修了,手上的案子又不断增加,不知道又要拖多久。
  虽然抓不到人,找不到证据,但他可以肯定的一点是,有黑社会背景的梵氏绝对脱不了关系!
  只是该从哪里入手?几次行动都以失败而告终,到底是哪里出了问题?梵氏的势力究竟已经强大到什么地步?占了黑白两道多大的分量?还有SNT,他们又在搞什么鬼?是否又是另一个梵氏?
  他越想越心烦,身体靠在背靠上,手指揉上太阳穴。
  “怎么还不回去休息?”门口传来低沉的声音。
  唐浩抬头看,是局长,尹德明。
  “局长,你怎么也......”
  “跟他们讨论了一下9.27案。”尹德明晃晃拿在手中的资料袋,无奈地摇头“没办法,最近事情太多了。”
  唐浩看着眼前50多岁的局长,心生敬意,他向来尊崇这位兢兢业业的上司。
  “局长,多注意身体才好。”
  尹德明走上前,拍拍唐浩的肩膀“呵呵,这话我还得还给你这伤员啊。唐浩啊,虽然你年轻,有干劲,但也不用这么拼,有很多事情是急不来的,尤其是办案子。要静得下心,沉得住气,嗯?”
  唐浩笑笑,点头。
  “我们知道在法语中,无论是表示人还是物的名词都有阴阳性之分。在记忆表示物的名词的阴阳性时几乎没有规律可循,因为那都是约定俗成的,相信同学们都很头痛吧?不过呢,其实有些名词是具有特殊词尾的,从而我们可以......”法语老师在讲台上滔滔不绝,台下却已卧倒一大片了,这可是出了名的催眠课。
  忆童也恍了神,心思全不在课堂上,脑子里想的尽是他和自己的事情。
  她到底是怎么了?难道是爱上他了?若真是如此,那她对浩哥哥的感情又算是什么?如果不是,那她怎么解释那天的心情和举止?
  忆童烦躁地扔下手中的笔,双手用力地挠挠头,不停叹气。
  那天他问她有什么事情找他找得这么急,她支吾了半天,说是想让他陪自己去看画展。因为她实在想不到什么合情合理的借口,忽然想起了有个画展,就胡诌了出来。
  估计也只有白痴才会相信她的话。有什么画展非要他陪她去不可?而且那么十万火急,还让她哭个稀里哗啦的?
  但是他没有再问下去。她说是什么就是什么吧,他甘愿当个白痴。
  撒谎的结果是,下课后他来接她,陪她去看画展。
  该和他去吗?
  “凌忆童。”老师的点名打断了她乱糟糟的思绪,“请你上来写几个具有相同特殊词尾的阳性名词。”老师不高兴了。下面睡倒一大片也就算了,竟然连自己最得意的学生也开起了小差!自己的课真有这么枯燥无味?
  忆童走上讲台,拿起粉笔在黑板上写了起来。写完后,老师侧头一看,笑了“Très bien!(很好)”
  下课了,忆童并没有径直走出校门,而是在校园的长椅上坐了下来。
  想起自己在他怀里很丢脸地哭个不停,还死抱着他不放,她真羞得想挖个坑把自己埋了!
  在做了那么难为情的举动后,她该怎么面对他?
  自己还未理清对他的感情,该怎么和他相处?
  她拧着眉,咬着唇,想啊想......。
  “你在干嘛?苦着一张脸。”有人在她身边坐下。
  忆童转头一看,是宁枫。
  “没什么。”
  两人坐着,沉默。
  自从他爸爸病了后,他似乎变得寡言少语了。忆童看看他,看到了他脸上的一道伤痕。
  “你的脸怎么了?受伤了?”
  “......没事。”宁枫撇过头。
  “......打架了?”
  他笑笑“要是打架,伤的不会是我。”
  “......这有什么好骄傲的?”忆童小声嘟囔。
  “我听到了。”
  忆童暗自撇撇嘴,看了下表,站起“我走了,再见。”
  她走了几步,回过头看他。
  他依然静坐着,神情怅然。
   磨磨蹭蹭地走到校门口,一眼便看到了他。果然,他已经在那等着自己了。
  忆童低着头,慢慢地走过去,飞快地看他一眼后立刻垂下眼“你、你来了。”
  “嗯,我们走吧。”梵司廷眉眼带笑,心情好的很。
  他替她打开车门,她却站着没动,支支吾吾地说“对、对不起,今天学生会有工作要忙,我、我可能去不了了......”对不起,是她懦弱,打退堂鼓了。
  梵司廷的笑僵在脸上。
  他有些勉强地扯出一笑“没关系,我等你。”
  “呃,那个,会工作到很晚,还是算了吧......”
  “我等你。”
  “可是,真的会很晚......”
  梵司廷看着她不语,她不敢正视他的脸,盯着自己的脚尖,觉得头皮一阵阵发麻。
  许久,头顶传来他沉厚的声音“我等你。”
  忆童抬眼,望进他幽深似海的黑眸。
  她转身往后走去,梵司廷默不作声地坐进驾驶座。
  他两手支在方向盆上,神情与心情一样黯然。结果,她还是要逃,自己只是空欢喜一场罢了。
  正当他郁闷至极,一旁的车门打开了,忆童坐了进来。
  迎向他惊讶的目光,她诚心道歉“对不起,我撒谎了,其实并没有工作要忙,只是我、我......。”他看着她的表情太怪异了,她说不下去了。
  梵司廷低头伏在手背上,她看不见他的表情,心里慌了。
  他在生气吗?也难怪,又不是耍猴,招之则来,挥之则去的,任谁都会生气啊......
  忆童内疚兼自责,她伸手碰碰他的肩膀“你......”
  话没说完,细腕就被他一把抓住,往他怀里一拉,还没反应过来,厚实的胸便挡住了她的惊叫。
  他有力的双臂箍紧怀里娇柔的身子,埋首在她颈侧软细的发间,淡淡清香逸入鼻间,萦绕唇畔,难以言喻的情绪溢满胸臆。
  忆童因他的举动呆若木鸡,很快,便晕红了脸,嗯嗯啊啊地说不出话,抬手推拒着他的胸,无奈推不开。手胡乱舞着,来到他颈上,摸到了他的喉结,感觉到那里的滑动,像触电一样迅速移开手。
  她不敢乱摸了,双手半举,以标准的投降姿势任他抱紧拥牢。
  你在桥上看风景 看风景的人在楼上看你 明月装饰了你的窗子 你装饰了别人的梦这首诗用来形容此刻的情形最恰当贴切不过了。
  忆童站在画前看画,梵司廷在她身边看她。
  他向来没有闲情逸致来看画展,对西画也不了解,更不在乎画者要表达什么深刻的思想。他现在享受的是这娇小的人站在身旁,听着她柔柔软软的声音的满足感。
  “这一幅仿的是西斯廷教堂壁画《朱提斯杀荷罗芬尼斯》。”忆童指着墙上的画, “那是米开朗琪罗作的画。呵呵,我妈妈很喜欢他的作品。”
  “你妈妈?”
  “嗯。我妈妈是研究欧洲艺术史的,现在在国外。”说到妈妈,她好久没回家了,好想她,“呃,我也没见过你妈妈呢。”
  落寞在梵司廷眼中一闪而过“......她已经去世了。”
  看到忆童神色一僵,嗫嚅着想道歉,他抬手揉糅她的发顶“没事,已经过去很久了。”
  两人继续边走边看。附近有一对情侣,男的对每一幅画都评头论足,一副行家的样子,女的小鸟依人地靠着男人,很崇拜地看着他。
  在一处本应挂着画却空着,只留着标签牌的地方,女孩停下,不解地问“为什么这只有标签牌没有画啊?”男人瞅了标签好一会,说“嗯,其实,画家要表达的意思就在这了。它的标题是‘思想’,而这一片空白就是画家的思想,体现了他内心的空洞、迷茫。嗯,意境很深......”
  “哦,是这样啊。”
  正当这男人为自己的解说沾沾自喜时,一个工作人员扛着一幅画走来,当着两人的面,将画安装在那空白处,回头抱歉地笑笑“不好意思,刚取下加固了一下画框......两位慢慢欣赏。”
  女孩一愣,望向男人。
  由于角度的关系,忆童看不到那男人的表情,但还是忍不住噗哧一笑,梵司廷也轻扬起了唇角。
  两人走出展厅,走下台阶时梵司廷发现忆童没跟上,回头一看,只见她低着头,细细的肩头微微抖着。
  “怎么了?”
  忆童没吭声,像在隐忍着什么。好一会,她抬起头,一脸粲然“呵呵呵......。。刚才那个人......。呵呵呵......”
  她眉眼弯弯,笑颜盈盈的模样,让梵司廷心中舒畅,眼含柔光静望着她。
  “呵呵,其实,我爸爸以前也闹过这种笑话。”忆童乐呵呵地说,“爸爸追求妈妈的时候也常常冒充行家,只要妈妈说喜欢哪一幅画,他都会说‘嗯,我也很喜欢,真想把它带回家!’”
  梵司廷眉眼含笑,看她模仿爸爸说话的俏皮神情。
  “其实,妈妈早就看穿他了。有一次,妈妈指着一个图标说‘我最喜欢这个,你要不要也带回去挂在你房间?’爸爸当时就傻眼了。呵呵,你知道是什么吗?”
  她的水眸闪着亮,泛着光,让他一时失了魂,恍了神,下意识地摇摇头,等待着她的答案。
  “是女士洗手间的图标!哈哈哈......”忆童乐不可支,大方地向他展示自己粉唇间的小白牙。
  为什么这么纯真的笑会如此魅惑他的心神?让他中了蛊般不可自拔。
  他走近,俯望她的脸,沉声道“而我最想带回家的,是你。”
  语毕,他倾下身,吻向她的唇,含住了她的笑。
  宁枫推开病房门,看到安星坐在桌子旁削着水果,宁褚半躺在床上,微眯着眼。
  “你来了!”安星站起与他打招呼,宁褚眼皮颤了颤,但没动也没吭声。
  “嗯。”宁枫应着,将手中的报刊放在宁褚床头,“医生来过了吗?”
  “来过了。” 安星放下手中的水果刀,看了一眼床上的宁褚,走近宁枫悄声说“你跟我出去一下,我有话要跟你说。”说着走了出去。
  宁枫跟着走到病房外,掩上了门。
  看着他消瘦了的脸,安星担忧地问“你脸上的伤怎样了?没有发炎吧?”
  宁枫摇头“不碍事。”
  听他那么淡淡一句,安星愈加心疼。那伤口并不浅,当时还流了不少血。
  宁褚的病情越来越恶化,绝望的情绪让他异常烦躁,不时精神失控,情绪爆发,随手抓起什么就砸,守在身边的人既要劝慰他,又要护着他以免他伤着自己。当他又一次情绪失控,不顾手上打着点滴,翻身下床就走。宁枫急忙拉住他,他猛一甩手,药水瓶砸在地上砰然破裂,飞溅的玻片划过了宁枫的脸。事后,他看着宁枫脸上的伤痕,半响没说话。
  宁褚曾提出停止化疗,他真的累了,失望了,想就这样算了吧。但是宁枫坚决不同意“我不会让你离开医院半步,哪怕是用绳子把你绑在这床上!”
  “记得上药。”安星不放心,嘱咐他。
  “......你要跟我说什么?”
  “嗯,是我爸爸,他问你什么时候接手公司的事情?”
  宁枫沉默。
  安星盯着他毫无表情的脸,有些心急地问“你不打算接手你爸爸的公司吗?”
  “......我没有这个打算。”
  “那怎么行!你爸爸他......你要把你家的公司就这样拱手让人吗?”
  “那些股东也都是创业功臣,让给他们也不为过。”
  “你!”安星生气地瞪他,“你知道你这样做丢了你自己多少钱吗?”
  宁枫不语。放在牢笼里的钱不要也罢。
  安星正想劝说,他摆摆手,转身走进病房。
  宁褚盯着手中的水果刀,恍恍惚惚的脑中来回盘旋着一个念头。如果就这样将它刺入胸口,他就可以解脱了吧?就可以见到她了吧?
  他缓缓抬起手,刀口朝向心口。
  就一下,用力的一下而已......
  正酝着劲欲那么一戳,一只手忽然握上了刀刃,停下了他的动作。
  他抬起头,对上了宁枫铁青的脸。
  “你在干什么?!你想干什么?!”
  耳边响起了他的吼声,但脑子没法回应,闪现的还是那个念头。
  他使劲拖着刀柄,想从他手里拔出,但他紧拽着不放。
  血顺着刀刃延滑,一滴一滴落在地上,染红了地板,染红了他的眼。
  他又听到一声女人的尖叫,那么尖锐,似乎要刺穿他的耳膜。
  他一震,视线开始清晰,渐渐看清楚了那是谁,想清楚了自己在干什么,陡然一惊,松开了手,刀子落地,承接着依旧不断滴落的血滴。
  

第五十七章

  这样算不算恋爱?忆童也说不清楚,但她知道自己是喜欢他的,不然,不会在他凝视她时脸红,不会在牵手时心跳加速,不会在他出其不意地吻她时感到天旋地转......
  两人在一起的时间渐渐多了。虽然梵司廷很忙,但他总是千方百计地抽出时间与她见面。不是看电影、逛街,也不是游山玩水、野餐宿营,因为他没有那么宽裕的时间来做这些浪漫的事情。然而,即使只有十分钟,他也想陪她一会,和她说说话,或者只是静静地看着她。
  忆童发现他其实是个沉默的人,并非不善言辞,只是习惯了安静地思考,或听她说话。她跟他聊学校的事,家里的事,看的电影,读的书,他听着,眉眼柔和地望着她。
  她知道他工作繁忙,会熬夜,会忘了吃饭,会在办公室待个通宵达旦。
  “你回去休息吧。”她总是这样说。
  “不累。”他总是这样答。
  当她从图书馆还书出来,他坐在车里,头微低,睡着了。
  她小心翼翼地上车,生怕吵醒他。
  坐在他身旁,她歪着头看他墨黑的发,高挺的鼻。看着看着,鼻头一酸,竟有想哭的冲动,为什么?
  他醒了,忙道歉。
  “没事。”她说着,抬手调整歪斜了的领带,白皙修长的指在他颈间轻柔动作,“工作是干不完的,健康却很有限,你要注意休息,要按时吃饭......”
  他低头看她认真地嘱咐,唇角微扬,笑了。正欲伸手将她揽入怀中,她却身子往后一倾,满意地看着他的领带“嗯,好了。我们走吧。”
  车子在梵氏大厦前停下,梵司廷要到办公室拿文件。他拉着忆童的手走进大厅,工作人员在点头问好后都睁大了眼看着两人。那个目光清冷,不苟言笑的梵总竟一脸温情地拉着女人的手?!
  众人的目光太灼人,忆童热着脸,低下头。
  两人走进电梯,忆童暗舒一口气。她抬头看看电梯,想到了什么,出了神。
   梵司廷看看她愣愣的样子,便问“怎么了?在想什么?”
   “呃,没什么。”忆童摇摇头,“就是想起了,我们第一次见面就是在电梯里。”那画面,可真是永生难忘。他一身的血,把她吓了个半死。
  梵司廷握紧她的手。感谢上天的安排。
  “如果......那天你遇到的人,不是我,现在会怎样呢?”忆童抿着唇,认真地思考起来。
  “不会的,我碰到的就是你。”
  “我是说如果......”
  “没有这种如果。”
  隐约感觉到他的不悦,忆童望向他,看到他蹙紧了眉头。
  “怎么了......。”话只说了一半,就被他猛然覆上的唇给堵了回去。
  从她接受他的那一刻起,他心中的不安就在累积。将来是个未知数,她似乎随时会离他而去,他怕自己抓不住这飘忽不定的幸福。不要对他说这种话,让他愈加地患得患失。
  后脑被他的大掌扣紧,忆童迎着他辗转温热的索取,在他背后的手握成了拳。
  两人都没听到电梯“叮”的提示声,唇间依然缠绵着。
  当他放开她,她小脸绯红地喘着气,抬头看向电梯门口时,怔了。
  站在门前不可置信地瞪着眼的人,是宁枫。
  三人站着,两个门里,一个门外,彼此对视,空气像是瞬间凝结。
  许久的沉默后,梵司廷拉着忆童走出电梯,宁枫站着一动不动。
  一个工作人员急步走来,将手上的文件交给梵司廷,报告着什么事情,他接过,翻阅。
  忆童在他身后站着,忽然,手臂被人从后面抓住,接着就被拽着走。
  “宁枫!你......”听到忆童的声音,梵司廷回头,看到了她被拉进电梯。
  “忆童!”他赶紧追上,电梯门在他眼前紧紧关上。
  宁枫缠着绷带的手死死箍着忆童的腕,忆童扭动着手想挣脱,无奈敌不过他的力气,反被绷带条磨得发疼。
  她看着宁枫近乎暴戾的神情,心中一慌,咬紧了唇。
  宁枫两眼死盯着电梯门,极力压抑着心中翻腾不已的情绪,抓着她的手愈发地用力。
  “......宁枫,我知道你有话跟我说,我不会跑的,你先放手好吗?”
  “不放。”
  忆童不说话了,低头看着自己发烫的手腕。
  封闭的空间,僵冷的安静令人窒息。空气似乎在不断压缩,等待极致时刻的爆发。
  “什么时候开始的?”头顶传来隐忍艰涩的声音。
  “呃?”
  “你和他。”三个字从牙关中挤出。
  “......不久前。”
  “为什么是他?”宁枫蓦地转头向她,眉宇纠结,深潭般的眸中溢满不解与不甘。
  忆童深吸一口气,缓缓道“没有为什么,只是喜欢上了......”
  “喜欢上了......呵”宁枫笑了一声,声音似浸透寒冰。
  忆童唇微张,正欲说话,电梯到达一楼,门向两边滑开。
  宁枫拽着她的手,大步走出大厅。工作人员纷纷侧目,又是一脸惊讶。这女孩换着伴牵手来回是怎么回事啊?
  走到大厦外,忆童单手揽着一圆柱,说什么也不走了”宁枫,停下!你要拉我去哪里?”“不管是哪里,只要离开这里,离开他!”
  “宁枫!”她猛一甩手,硬是甩开了他,“你这样做没有意义!”
  “去他见鬼的意义!”宁枫吼道,“看着你跟他抱在一起就有意义吗?”
  “他对于我来说有意义!”忆童亦大声说道。
  受伤在他眼中掠过,忆童心一软,缓下了口气“我很抱歉。我知道你对我......我懂,但是,我无以回报,对不起......”
  宁枫心中酸痛难忍,松开了手,撇过头。
  忆童抚上手腕,却发现了上面的一圈血痕。她心中骇然,抓过宁枫的手,看到了被血染红的绷带“你、你的手......”
  宁枫抽回手,握紧,血渗得更多,“为什么是他,不是我?他可以给你的,我也可以给,甚至更多。你想笑,我逗你开心,你想哭,我给你肩膀靠。”他双手扶着她的肩,凝视她的眼蕴着狂乱的风暴,“生,陪你,死,也随你,这样也不行吗?”
  忆童被他的话震撼了,怔忡地望着他。
  良久,她低下头,唇颤了颤, 幽幽开口“......你可以,可是,你终究不是他......”
  像被冰水浇了个透,从头冷到脚,宁枫颓然垂手,黯然闔上眼。
  梵司廷跑出大厦,胸膛微微起伏,看到伫立的两人时慢下脚步,神情复杂。
  忆童瞧见了他,抬眼看看宁枫,又看看他的手,小声道“你快去处理一下伤口吧。”说完,转身向梵司廷走去。
   “忆童。”他唤她。
   “......对不起。”她没有回头。
   雪雅轻敲梵易天办公室的门,里面传来回应声“进来。”
  她探入身子问“呃,那个,梵总在吗?”
  “他?不在我这。怎么,不在他办公室?”梵易天从沙发上站起,向她走去。
  “嗯,找不到他。”雪雅摇摇头。最近梵司廷外出频繁而且都没有交待是去了哪里,手头上正有份文件需要他来签名呢。
  梵易天点燃一根烟叼在嘴里,想到了什么,轻笑出声。
   “怎么了?”
   “呵呵,没什么。”梵易天懒懒一笑,“就想到我那大哥最近情场得意,什么时候去给他贺个喜。”
  雪雅脸色一僵,手握紧了门把。
  看她神色异样,梵易天眼里兴味渐浓,明知故问“怎么,你不知道?他现在可是佳人在怀,出双入对的哦。”
  雪雅表情愈加难看。她敛敛神,极力保持平淡的语调“是吗?嗯,既然他不在,那我走了。”
  梵易天看着她离去的背影,嘴角扯开一笑。梵司廷沉迷于女人,对自己来说不正是个好时机吗?
  兜里的手机乍响,他接起“怎样?找到那个女人了?好,我马上过去。”
  身患六甲,发丝凌乱的女人,盯着眼前悠闲自在地吞云吐雾的男人,神情看似镇定,微抖的手却泄漏了她的惶恐。
  “我老公在哪?”
  “放心,他暂且死不了。”梵易天轻弹烟灰,朝她笑笑。
  那笑让她只觉得毛骨悚然。这个不择手段的可怕男人,到底对她老公作了什么?!他还活着吗?她越想越心惊,手掌不觉抚上了浑圆的肚子。
  “我要见他!”女人抖着声说。
  “当然可以!这也是我请你来的目的。”
  “哼!你‘请’我来不只是这么简单吧?”他利用他的权势,以掘地三尺的方式将她逮住,无非就是想利用她来降服她的丈夫。
  “呵呵,我相信,你比你老公要识时务。只要你好好跟他谈谈,让我得到我想要的,我保你一家平平安安。”
  “只是......”梵易天耸耸肩,笑容阴冷,“你见到他时,别太惊讶,他只是有些‘小小’的不方便而已。”
  凌家客厅里,凌庭儒和唐浩隔着檀木桌面对面坐着谈话。
  凌庭儒靠着沙发,将眼镜取下,拿过棉绒方巾,细细擦拭起来“你说,下个月就去英国?”
  “是的。”
  “这么说,你的案子办完了?”
  唐浩摇摇头,喟叹一声“唉,棘手得很。但在英国的进修课程必须在规定时间内完成,分身乏术,只有把这边的事情先停一停了。”
  凌庭儒睨他一眼,轻笑道“呵呵,你这一走,童童不知又要伤心多久了......”
  唐浩明白他的言外之意,但这话也不好接,只抿唇一笑“嗯,市长改选在即,您应该也是忙得不可开交吧?”
  “是啊。”凌庭儒轻叹,“唉,没想到老秦这么早就下了,我一夜之间就成了候选人,简直是忙得焦头烂额。”
  唐浩思量片刻,正色道“据我所知,另外两位候选人背景颇为复杂。何盛树与梵氏关系非常,肖旭与SNT也往来密切,都是有‘黑靠山’的人,我怕......”
  “怕他们因为这次选举而对我不利?”
  “......希望您多留心。”
  凌庭儒沉脸,若有所思,抬眼时正好瞥见了刚进家门的忆童“童童,怎么这么晚?”
  “爸爸。”忆童应道,“学校有事情,耽搁了些时间。”看到了唐浩也在,她微愣了下“浩哥哥。”
  唐浩站起走向她“还没吃饭吧?和我出去吃怎样?”
  “呃......”忆童犹豫,眨眨眼,瞧见了爸爸笑吟吟地望着他俩,“谢谢浩哥哥,不过不用麻烦你了,让黄妈妈将菜热一下就好。”
  看到唐浩怔了一下,爸爸也略感讶异地微挑起眉,她神色不自然地解释“嗯,我、我有点累了,所以......”
  唐浩抬手揉揉她的发“好吧,那你早点休息。”
  眼前的人,笑容温润如昔,眼里宠溺依旧,可自己的心情却已如此截然不同了,只因心中的依恋移了步,换了人......
  忆童点头,轻声道“嗯。那我先上楼了。”说着,转身踏上楼梯。
  望着她的背影,唐浩眼中浮上复杂沉色。
  

第五十八章

  “梵总,这事真得靠你鼎力相助才行,请你......”一个50出头、西装外套遮不住便便大腹的男人掬着满脸笑,眼带恳求地望着梵司廷。
  “......我会认真考虑的。”梵司廷声色淡然,让人捉摸不透他的心思, “我会尽快给予答复。”
  男人眼神一闪,心中暗自度量他的话,脸上依旧是热络的笑“好,那,我就等梵总的消息吧。”
  他起身辞别,梵司廷唤来华叔送客。待男人走出客厅,梵司廷从木纹壁架上取下一瓶酒,旋开木塞,倾入酒杯,啜一口,紫红的醇液映得他的脸愈加沉暗。
  华叔走进来,看到梵司廷眼色冷峻似冰,想必与那人有关,便问“少爷,这何盛树来是为何事?”
  梵司廷再饮一口,冷然道“他想让梵氏来助他攀上市长之位。”
  “哦?怎么个助法?”
  “他也不简单,有钱有权,但拼政绩,他斗不过凌庭儒,所以,想借我们在政府里插的人,在财务帐上做凌庭儒的手脚,给他挖个暗坑。”
  “他这个人,向来喜欢使暗招。”华叔冷嘲,“那,少爷的意思是......”
  梵司廷不语,端着酒杯在沙发上坐下。
  “一直以来,何盛树明的暗的也帮了我们不少,虽说大家都心知肚明是互相利用,但他若当上市长,对于梵氏来说也不无裨益,大哥应该会帮他这个忙......”华叔说着,忽然一顿,像是想起了什么,试探地问道“少爷,是不是在意凌小姐......”
  梵司廷依然是波澜不惊的表情,但拿着酒杯的手却明显绷紧了。
  华叔了然,却也一时语塞,想了想,说“也许,凌庭儒不当这个市长未必不是好事。少爷你想,以何盛树的为人,就算凌庭儒当上市长,他能当得安稳?何盛树会善罢甘休?他也必定还会找上我们。倒不如现在就把凌庭儒隔除在外,免得凌小姐今后为她爸爸提心吊胆,同时也可避免你们之间再生矛盾......”华叔边说边小心翼翼地观察梵司廷,不知道这样说会不会让少爷心里好过点,“再说,大哥肯定会帮何盛树,到时少爷你就更为难了......”
  梵司廷缄默,眉头却拧紧了。这些他也想了,但那是她的爸爸,倘若他真的那样做了,他还能坦然面对她吗?
  抬腕看看表,梵司廷将酒杯放下“我出去了。麻烦华叔你帮安排一下明天的会议。”说着,穿上外套,快步走了出去。
  华叔长叹。少爷选了她,就是选了一条注定坎坷的路......
  冬日夕照铺洒,将校园染上一层暖暖的橙红,教学楼外墙的青蓝玻片上映着丝丝浮云,校门前耸立的铜色校标熠熠耀光。三五成群的学生挎着包,掖着书,谈笑着来来往往。
  身着粉蓝针织衫的女孩小跑出来,束成马尾的黑发在脑后轻摆。她停下,左右张望,看到了倚在车旁的高挺身影,嫣然一笑,向他走去。
  “不好意思,让你等这么久,因为要赶着完成那幅海报,所以......”忆童微喘着气解释。
  “没关系。”梵司廷扬笑望着眼前微泛潮红的笑颜,抬手捻去沾在她刘海上的纸屑,随后倾身在她嫩白的颊上轻印一吻“走吧。”
  雅致的餐厅里荡着宛转的钢琴乐音,酒杯轻碰的叮当脆响偶尔可闻,晕润的灯光映得镂格桌布上的银器澄亮,轻脚慢步的服务员端着托盘穿梭于雕花墨色餐桌之间。
  忆童小口吃着东西,抬眼时,发现梵司廷静望着自己,完全没有动过碟子里的食物。
  “怎么了?怎么不吃?”
  “嗯。”梵司廷应着,却也只是端起了高脚水杯,喝了口水。
  看他眸光甚深,若有所思,眉心间隐约泛起细纹,忆童放下了刀叉,试探地问“嗯,是东西不合胃口,还是......”
  看到她眼中的担忧,梵司廷忙抚慰地笑笑,“没事,别担心。”
  忆童半信半疑,探究地看了他一会又低下头。
  “忆童”梵司廷忽然唤了她一声,她连忙抬起头。
  “如果......有一天......”
  “嗯?”看他欲言又止,忆童微倾着身子,圆眸一眨不眨地看着他,示意他说下去。
  “有一天,我和你的......”在那双清澈透亮的黑眸注视下,他喉间一梗,说不下去了,垂眉敛色,淡淡一笑“算了,没什么。”
  既然他不想说,自己也不好再问。忆童重新拿起刀叉,对着碟子时却开始发愣了。
  两人走出餐厅,上了车,梵司廷正欲调转车头,忆童拉住了他的衣袖“陪我去一个地方吧。”
  “好。”梵司廷有些意外,因为她从来没有主动让他陪她去哪里或干什么,他还一度担心她是不是觉得跟他在一起很无趣呢。
  车子在一条食街的转角停下。车门才打开,一阵阵的香味便窜入鼻中。忆童显得有些雀跃“这儿的灌汤包和串烧丸子很好吃的!你一定要尝尝!”
  拉着愣了神的梵司廷下了车,走过一个接一个的小店。油红翻滚的麻辣烫,嗞咋作响的烤肉串,热气腾升的灌汤包,色香味俱全的特色小炒,盖儿咕咚跳的瓷煲盅汤......每一个店里都摆满了桌,坐满了人,甚至挤到了店外。吆喝的,划拳的,拚酒的,聊天的,埋头大块朵颐的,各寻乐趣,好不热闹。
  梵司廷很少来这些地方吃东西,也不知哪家的味地道,任由忆童牵着手在狭窄的过道里穿梭。他看她巧笑倩兮,瞳光闪烁,似是很好心情,自己也顿觉郁气消散,胸臆舒坦。
  “这里虽然不能跟那些星级酒店、豪华餐厅相比,但这的东西味道大都比那些地方的要好。”忆童边说边买,“我也不常来,但馋的时候想到的总是这里!呵呵......”
  等两人逛出来,手里已提了好几个食品袋了。在一张长石椅上坐下,忆童急急地催着梵司廷快尝尝。
  “好吃吗?”
  梵司廷点点头。
  忆童笑了,心中暗舒一口气“那就好。”
  其实从餐厅里出来她就饱了,可他碟子里的东西几乎没怎么动过。她知道他有烦心事,但多少也得吃点啊。他总是那么忙,处在高位,无论多累多倦,人前人后都得挺直腰板,挨得起、扛得住。她知道,这些他肯定不会对她说,她也不能为他分担什么,只希望他能吃饱睡好,在她面前不用强颜欢笑。
  看他很给面子地吃着她买的东西,忆童心窝暖暖的。她将头轻轻靠在他的肩膀上,柔声道“累了烦了,要说,跟我说,好吗?”
  梵司廷停下动作,侧过脸,看她阖上了眼,睫毛轻颤,唇角一抹浅笑。
  他俯首,亲一下那樱唇。
  她一怔,睁开眼,俏皮地皱皱鼻子“呵呵,丸子的味道。”
  天沉蒙阴暗,像覆了一层不透气的厚膜,灰色的云块凝固似的悬着,偶尔旋过的冷风撕裂了它的边缘。秃枝上的一片黄叶,瑟瑟抖几下,飘落在一双白色鞋子上。
  忆童抬脚轻轻一抖,落叶便归于黄土。忆童微微颦眉,望着院子里的萧索轻叹,这冬天什么时候才过去呢?她已经开始想念那满园春色了。
  她走进大厅,看到正整装准备外出的凌庭儒“爸爸,您要出去啊?”爸爸最近真的是很忙啊,总是早出晚归的。
   “嗯。”凌庭儒应着,脸色沉暗。
   “爸爸,怎么了?”看他神色异样,忆童忙问。
  凌庭儒嘴角抽动,本想扯出一笑说没事,但心中悲恸难忍,拧眉沉默了好一会,才哑声道“童童,记得宁总吗?”
  “嗯,当然记得。”忆童心中腾起不好的预感,急忙问道“他怎么了?”
  “......他,过世了......”
  他一身黑衣,胸戴白花,站在长垂的黑色帷幕旁,面无表情,对来者机械式地重复着鞠躬动作。身后是苍白肃然的花圈与挽联,黑框中逝者容颜祥和,已远离尘世中的纠葛,永眠安宁。
  来吊唁的人在他眼里只是一抹抹晃动的黑白影子,他看不清颜色,听不见声响,仿佛一副抽离了灵魂的空壳,空落落的,也沉甸甸的。
  没有悲痛欲绝的捶地嚎哭,也没有绷紧牙关的强忍暗泣,他只是静静地站着。
  女人在他面前悲泣,男人拍着他的肩膀说节哀顺变,他没有任何回应。
  转身走出灵堂,伫立在院子里。这儿,已经好几年不见了,似乎一切如旧,又似乎一切皆变。
  从口袋中摸出烟盒子,发现里面已空了,手一紧,烟盒子便在掌中扭曲变形,空洞虚无的东西都是如此脆弱,不堪一击的吧。
  走了,都走了,只剩他自己。
  他长嘘一气,甩甩头,转身欲走回灵堂,看到了身后的她。
  她望着他,唇张了张又抿紧。
  虽然早已知道这样的情形无可避免,但它当真发生时,她心里还是泛起阵阵酸涩,为逝者,也为他。
  宁枫眼下带着淡淡青影,深藏凄怆的双眸凝视着忆童不语,良久,才缓缓开口,声音沉哑得让她心头一紧“我留不住他。我千方百计想延续他的日子,他却选择了自杀......他就这么恨我吗?”说着嘴角竟扯出一笑,却是万般的无奈与哀戚。
  忆童因他眼中隐忍的凄楚而眼圈泛红。她不知道怎样安慰他,只轻轻摇头,哑声道“不是的......他不恨你,只是不想你因他而受累,是以他的方式来给你解脱......”
  “解脱......这样,算解脱了吗?”
  “或许,亲情的羁绊,无所谓解脱不解脱,但是......他是爱你的......”
  宁枫沉默。风夹着雨点轻刮,脸上,身上,便染上丝丝寒意。
  他低头走近她,说一句“肩膀借一下”便将头靠在她颈侧。
  她站着没动。
  雨沾湿了两人的发。
  衣领间滑落温热的一滴,她知道,那不是雨。
  也许,这雨是飘进了别人的眼里,所以看着他们的安星,眼里才会带着浓浓水雾,猛然转身时,泪就潸然滑下。
  

第五十九章

  水晶吊灯将宽敞的走廊映得通亮,走廊两旁整齐站着统一着装的服务员,领头的是酒店经理。他时不时瞧瞧走廊的另一头,颇为紧张。眼见十几个西装革履的人大步流星走来,经理一凛神,站直,做个手势,服务员齐刷刷地颔首鞠躬“欢迎下次光临”。
  梵司廷朝他们轻轻一点头,脚步不停。经理望着他们的背影,暗舒一口气。上头特地吩咐过了,这些客人他可怠慢不得。
  走到电梯前,梵司廷对身后的人吩咐几句后,与梵易天、华叔,还有另一名男子走进了观光电梯。
  电梯门关上,缓缓滑下,透过透明的玻壁,城市的景貌尽收眼底。
  “你转告何先生,他要的文件三天后必到。”梵易天对男子说。
  男子连连点头,迭声道“好、好、好,我会的。”他看向梵司廷,脸上尽是讨好的笑“这次多得梵总帮忙,相信何先生必定会感激不尽!”
  梵司廷没说话,只唇角微扬,淡淡一笑,眼底却蕴着冷意,让男子不禁噤声。
  他望着远处沉思,而梵易天则不动声色地探究着他的神情。
  相隔几米的另一条电梯滑道上升上一架电梯,里面站着五、六个人。当两架椭圆电梯交错而过时,两方的人在视线相碰的一瞬都怔了一下。
  隔着两层玻片,梵司廷与宿鹰对视着,两者皆面无表情,看不出丝毫波动起伏,眼中却都暗潮涌动。
  电梯一上一下,很快就拉开了距离。
  梵司廷收回凌厉目光,问华叔“他身后的那个人是肖旭?”
  “是。”
  “看来,肖旭是找上他们了。”梵司廷凝视着对面的摩天大厦,眼里琢磨意味愈深。
  是吗?有趣!梵易天似笑非笑地抬头望了望。
  梵司廷刚迈进办公室,雪雅就过来报告“他们又来人了。”
  梵司廷闻言,眉头微蹙“这次又要查什么?”
  “查缴税。”雪雅恼怒地说,“这些人真是阴魂不散!一会要查这个,一会要查那个,想来就来,想走就走,当我们这是游乐园供他们消遣啊!”
  “他们现在查的都不是他们真正想要的。”梵司廷冷道,打开文件箱,翻找着记录本,从中抽出几本递给雪雅“谨慎点对付。他们若是执意要找茬,拿这个应付。”
  雪雅接过,翻看了一下“那以后呢?任由他们一直这样胡搅蛮缠下去?”
  “呵,我还没有这么大方。”梵司廷笑笑,“放心,他们来不了几次的了。”
  待雪雅走出去,梵司廷拨通了一个号码“你好,尹先生。”
  办公室里很安静,只有纸张摩擦的沙沙细响。唐浩一手支着额头,拧眉翻看着税务局送来的文件。
  毫无破绽。梵氏的工作做得可谓是滴水不漏。这倒是值得学习的地方。
  他自嘲地笑笑,将文件轻甩到台面上,听到有人敲门便应一声“进来。”
  郑警司推门而入,笑道“果然在这里。要在周末找到我们唐警官还真是容易啊!”
  “呵呵,不好么?”唐浩笑着接过郑警司递过来的资料袋。
  “好,省了我不少事。要是你能送我一程就更好了!我车子给老婆剥夺去兜风了。”
  唐浩看看墙上的挂钟,拿过外套“走吧。”
  在经过一家小吃店前,郑警司连声喊停车。
  “怎么了?”唐浩将车子停下,不解地问。
  “哎,我老婆爱吃这个,我要去买。你等我一下!”说着就下了车。
  唐浩好笑地看着他小跑着进店里,跟一群小姑娘挤来挤去。这个铁铮铮的男子啊,结婚后真是百炼钢化作绕指柔了。
  就在他东张西望时,一个身影进入了他的视野,是梵司廷!他一凛,快速按下车窗,探出头紧盯着对方。
  只见梵司廷手一伸,将身边娇小的女孩搂进怀里,用他宽长的风衣裹着她,像是在替她挡风。他低头微笑,和怀里的人说着话。女孩纤细白皙的手探出他的衣领,理理他被风吹乱的黑发。
  那娇柔的身影太过熟悉,让唐浩没来由地心中一颤。他连忙打开车门下了车,目光一刻也没离开前方的人,两人走到了一辆黑色小车旁,梵司廷打开了车门,他怀里的女孩弯腰坐了进去。
  唐浩看清楚了那一张脸,那刻在心底抹不去的清晰容貌。他浑身陡然一震,喉间猛抽一口气,冷意随即由心底透出,瞬间蔓延了全身。
  小车绝尘而去,他僵在了原地。
  郑警司拿着“战果”喜滋滋地走过来,却看到了唐浩一脸震惊的样子。他伸手拍拍唐浩的肩膀“哎,你怎么了?”
  唐浩毫无反应。
  郑警司连唤他几声,甚至使劲地晃了晃他,他才回过神来,张张嘴,却发不出声音。
  忆童急急忙忙地收拾着东西,把书本、笔袋一股脑儿地往包包里塞。帛曼奇怪地看着她“哎,干吗啊?赶着去投胎啊?”
  忆童白她一眼,手中动作不停“乱讲什么!我有事先走了,拜拜!”说着,拽起包包快步走出教室。
  “瞧急成什么样!”帛曼撇撇嘴,心中愈感疑惑。这妞最近老是神神秘秘地,都不知道在搞什么名堂。
  其实她也没什么名堂可搞,只是去赴约而已。因为老教授拖堂,她现在已经迟到了。她小跑着到了校门外,四处张望,寻找着钟司机的车子。
  “丫头。”身后传来一声叫唤,吓了她一跳,回过头一看,是唐浩。
  “浩哥哥?你怎么在这?”他脸色看起来似乎不太好。
  “在这等你。我跟钟司机说了,载你先到我那去一趟。”
  “呃,浩哥哥,今天恐怕不行。”忆童为难地挠挠头,“我、我跟别人有约了......”
  看到唐浩脸色更为沉暗,忆童心中有些发怵,小声问道“那个,浩哥哥,找我有急事还是......”
  “是有急事。”唐浩不容分说地拉过她的手臂,走到车边,将她轻推上了车“到了我那里再说。”
  忆童还没来得及说一个字,车门砰地被关上了。她傻愣愣地看着他,不解他为什么动作这么粗鲁,神色为什么那么阴霾。
  唐浩铁青着脸驾车。忆童对他的反常很吃惊却也不敢开口问。这时手机响了,她连忙接听“......嗯,我、我现在有点急事......”她瞟了瞟了唐浩,侧过脸,压低了声音“可不可以下次再去......嗯,好......”
  唐浩转过头看她,握着方向盘的手指微微泛白。
  车速不断加快,快得让忆童心惊。她扯扯唐浩的衣袖“浩哥哥,慢点,开慢点。”
  她的手揪紧了他的袖子,唐浩一转方向盘,脚踩刹车,车子在路边停下。
  他稍稍平静自己的情绪,随后拍拍忆童的手背“对不起,吓着你了。”
  忆童摇摇头,心中却开始忐忑。
  两人各怀心事,一路无言,回到了唐浩家。
※※※※※※
  看到客厅的圆桌上、沙发上铺满了文件、报告,忆童便开始收拾起来。唐浩走过去,按着她的肩,让她坐下“别管那个了。嗯......我有话想问你。”
  看到他严肃的神色,忆童不禁正坐“浩哥哥想问什么?”
  唐浩盯视着她的脸,想了一会,问道“丫头,你......你和梵司廷是什么关系?”
  忆童心中咯噔了一下,神色一僵,怔忡着不说话。
  唐浩一瞬不瞬地看着她,逼视的目光令她低下了头。
  好半响,忆童抬起头,眸光清灵,缓声道“恋人。”
  简单的两字,由她口中而出,带着坚定的勇气,给他的却是沉重的一击,像是整个世界都为这柔柔的一声晃了晃,危危欲坠。
  唐浩阖了阖眼,将翻腾的情绪硬是压抑了下去,沉声问道“你知道他是什么人吗?”
  “知道。”
  “他不仅仅是梵氏的总裁,他有着更复杂的身份,你知道吗?”
  “我知道。”
  “你知道?”唐浩不可置信地看着忆童,“你知道你还......”
  “是的,我知道,而且选择跟他在一起。”
  两人对视,久久沉默。
  唐浩咻地站起,走到茶几前倒了一杯水,猛喝几口,握着水杯的手有些抖。
  “丫头,你和他不是一个世界的人,离开他。”
  忆童摇摇头。
  “跟他在一起总有一天会受伤的!你没想过吗?!”
  “我知道,但是我......”
  “你不知道!你什么都不知道!”唐浩忽然吼道,握紧水杯的手往桌面上重重一砸,水杯砰然迸裂,玻璃划破了他的手。
  忆童惊恐叫喊“浩哥哥!”
  唐浩将手中裂成块的杯子往地上一甩,另一只手抓过忆童的手腕将她拉近“你知道我等了你十年吗?你知道我爱了你十年吗?你知道我为了能和你在一起拼了十年吗?”
  他的话,他眼中的风暴,让忆童的心剧烈一震,脑中霎时空白,呆呆地看着他逼近的脸,随即鼻间涌入他的气息,唇瓣猛然被他攫取。
  瞬时间只觉气血直冲头顶,猛抽的一口气在胸间、喉间越来越窒,她恍神间下意识地推拒着他,左右扭着头想避开他的唇。
  他有些失控地用掌扣着她后脑,不许她躲闪,不依不饶地吻她。
  忆童使劲推开他的脸,获得自由的唇刚欲喘息,下颚就被他的手钳住,染上两道鲜红的血痕。炙热的唇再次覆上,堵住了她慌乱的叫唤。
  忆童挣脱不了,急出了眼泪,泪珠子顺着脸颊滑进贴紧的唇间。
  唐浩松开了她的唇,将她拥紧在怀中,眼里蕴着热,泛着红。喘息声、呜咽声从他胸前逸出,点点温热濡湿了前襟。
  两人都不再动了,都在等待自己的情绪平静下来。
  良久,忆童哽咽道“......你、你从来没说过......”
  “是的,我没说过。我以为不用急,我以为你能懂......。”唐浩双臂收紧,将她牢牢箍住。
  此刻,忆童心中酸涩不已。一直以来,她依恋着陪着自己长大的他,依恋着这份如阳光般和煦温暖的感觉,曾为他笑,为他哭,为看不到暗恋的未来而苦恼。如果不是另一份爱汹涌而至,这说不出口的爱恋还将持续多久,她不知道。为什么不早些让她知道,或者说为什么现在还要让她知道。错过了,也就无法挽回了。
  “......不需要懂了,现在不需要了......”忆童摇头,推开他的手臂,“浩哥哥,对不起......现在,我就只能把你当成哥哥了......”
  “我不当你的哥哥!我从来都不是以哥哥的目光来看你!”唐浩心中痛极,受伤的手握成拳捶在墙上。
  “浩哥哥你别这样!”忆童连忙握住他的手,不让他乱捶,泪水流得更凶了。
  唐浩眼含痛楚地看着她“即使今天的我不是爱着你的唐浩,我也不会同意你跟他在一起的!你知道他走的是怎样的一条不归路吗?那是你想象不到的黑暗和危险,你想惶惶终日吗?梵氏就算能逃得过警方,也不一定能躲得过对手的算计,终有一天会崩塌的!到时候你怎么办?还有你的爸妈,你要怎么面对他们?”
  忆童苍白着脸,沉默,泪珠一颗颗地往下滑。
  她的样子让唐浩心疼,他双手扶着她的肩膀,几近哀求地说道“离开他,好吗?”
  等待着她的回答,懊恼、不安煎熬噬咬着他的心。
  忆童抬手轻抹去眼泪,红通通的眼睛望着唐浩,唇抿得微微泛白。她深吸一口气,缓缓道“我知道我很任性,会让爸爸妈妈伤心,可是......”她顿了一下,眼神变得坚定,“无论是怎样的路,我会陪他一起走。”
  唐浩似乎听到了心被撕裂的声音,眉宇纠结着痛苦。
  忆童不忍对视,拨下他的手,再道一声“对不起”转身走了出去。
  唐浩望着消失的背影,心中爱恨起伏,难以自持。他伸手一挥,将桌面上的东西一扫落地,地上一片狼藉。
  梵司廷一走出大厦的大门就看到了忆童。她站在玻璃门外,缩着身子,双手在嘴边呵着气。
  “忆童?你怎么在这?”他快步走向她,“你不是说有急事吗?”
  忆童笑笑“嗯,现在没事了。”
  她说话带着鼻音,眼睛里红丝未褪,梵司廷心头一紧“眼睛怎么红红的?哭了?”
  “没事。”忆童忙摇头,“只是、只是风太大了,沙迷了眼而已......”
  梵司廷看她衣着单薄,一握她的手,果然是冷的,不知道在这站了多久。
  “你怎么不上去找我?在这吹冷风......”他的大掌包裹着她的手,不停搓着。
  “呃,那个,吴雪雅小姐说你在忙,我就......。”
  “哪有什么关系。下次来了就直接上去,知道了吗?”梵司廷拉着她的手走向停车场,“还没吃饭吧?走,我们去吃饭。”
  忆童与他并肩走着,掌中是他的温暖。想起了唐浩的话,心揪起,鼻头一酸,眼里泛热。她连忙眨眨眼,把泪水眨巴回去,可心中的苦涩却不可抑制地蔓延开来。
  “司廷。”
  “嗯?”
  “......你,要好好的......”
  “呵呵,怎么了?我现在不是好好的吗?”
  “......要一直......”
  “好。”
  “他真的这样做了?”宿鹰问道,“你确定你的消息准确无误?”
  站在他跟前的男人十分确定地说“绝对没有错!那文件虽然没有经我手,但是我听到梵易天亲口说的!”
  “梵易天说的?那他的保密功夫还不到家嘛。”宿鹰手指轻敲桌面,想了一会,笑笑“何盛树玩这一招,到像是他的风格。不过,梵司廷肯帮他倒是出乎我的意料。他不是正跟凌庭儒的女儿打得火热吗?看来他还没有因为女人而昏了脑嘛。”
  “我也不知道他是怎么想的,没人能懂他的心思。不过他若是因为女人而不想帮,黑豹是不会允许的。”
  宿鹰站起,抱手在胸,看着窗外思考“既然他们给我们创造了机会,我们要是错过了不就太可惜了?”
  “你的意思是?”
  “告诉肖旭,让他等着看好戏。至于凌庭儒,他会如何得看他的造化了。”

  周末。
  忆童在饭厅里吃着早餐,凌庭儒则喝着茶,看报纸。
  “爸爸,我吃饱了。嗯,我待会要出去。”忆童放下手中的杯子。
  “好。跟唐浩出去吗?”凌庭儒从报纸间探出头,看看她,“他不是周末也很忙吗?”
  忆童心中一紧,神态异常“呃,不是的,不是和他......”
  “这样啊?那你路上小心啊,别太晚回来。”
  “好。”忆童应着,急忙走出家门,生怕爸爸会继续问下去。
  这些天,她都刻意躲着浩哥哥,不知道该怎么面对他。想起十多年来相处的点滴,现在的情形让她心里很难过。
  她坐在梵司廷的车里,神情黯然,梵司廷频频侧头看她“忆童,你怎么了?”
  “没、没什么。”
  梵司廷半信半疑,手机恰时响了,他接起。
  忆童望着车窗外掠过的景物,心中阴郁层层。
  梵司廷挂了电话,对她说“忆童,先到我家去好吗?我回去拿些东西。”
  “好的。”
  这是忆童第二次来到梵司廷的家中。她站在客厅里,再次看到了那幅肖像画。画中的女子面容娇美,眼神温润,浅浅一笑如三月春风。
  看到忆童对着画像发愣,梵司廷走过去,手指轻刮一下她的鼻尖“为什么看得这么入神?”
  “她......她的眼睛和你的好像......”
  梵司廷闻言,亦抬头看向壁画,笑笑“那是当然。她是我母亲。”
  “啊?她是你母亲?”忆童惊讶地瞪大了眼。难怪会如此相像。
  “很惊讶吗?”他揉揉她的发顶,目光凝视着画像“这是她刚结婚时画的画像。我十岁的时候她就去世了,可在那时她的容貌还跟着这画上一样......”
  忆童望着他幽深的双眼,知道他正沉浸在对母亲的回忆中。可是他眼里为何会溢满浓浓忧伤?那是令他哀恸的回忆吗?忆童心中没来由地一阵难受。
  感觉到自己的情绪感染到了身边的人,梵司廷连忙静心敛神,拉着她向楼梯走去“我们上去吧。”
  正转身,家里的老管家徐妈妈走出来,用哑哑的声音唤着梵司廷“少爷,回来了。我做了长寿面,记得要吃啊。”
  梵司廷愣了一下,随即反应过来,朝徐妈妈说道“好的,我记得。”
  进了二楼的客厅,他在格架上找东西,忆童问“嗯,你喜欢吃长寿面?”
  梵司廷动作停了停,说“也不是,只是徐妈习惯在生日的时候给我做。”
  忆童小声惊呼“啊,今天是你生日?”她完全不知道,他从来没有提起过。
  梵司廷淡笑“是。呵呵,徐妈不说我倒忘了。其实也没什么特别,不一样是24小时一天吗?”
  “可是,生日是纪念自己的出生,成长,不是很有意义吗?”所以每年她的家人都会替她庆贺生日。
  “也许吧。自从母亲过世后,就没有人提起这个了,所以也没什么好在意的。”
  忆童看着他的背影,心里涩涩的。即使他不说,她也知道他心中有深藏的孤寂,只是他习惯了没有人嘘寒问暖的日子,习惯了独自面对与承受。
  她走上前,头轻抵在他宽厚的背。
  “怎么了?”他回过头问,但是看不见她的表情。
  “......以后,我陪你......”
  她说得很小声,但他还是清晰地听到了。
  感觉心中泛着暖,他转身,在她额头上印下一吻。
  “呃,这次没有准备礼物......”作为他女朋友,竟从未问起他的生日,忆童暗自自责。
  “不用。”
  “你喜欢什么?告诉我,我可以补送!”忆童急急地说道。
  “真的不用。”
  “你别跟我客气啊,你想要什么我都可以送的!”她急欲表达对他的好。
  梵司廷低头,倾身向她,望进她乌黑的圆眸“我想要什么你都送给我?”
  他目光灼人,唇边勾起略带邪气的笑痕,忆童心慌了,支支吾吾地不知该如何回答,心里有些懊悔自己刚刚夸下海口了。
  梵司廷眼中笑意愈浓,还参杂着些许捉弄的意味。他伸手到忆童脑后,轻轻一拉缠着黑发的发巾,松了束缚的乌丝泛着亮倾泻而下。他不理会她的讶异,兀自将发巾绕上她细白的脖子,在侧边打了个蝴蝶结。
  “我要这一份礼物。”
  忆童呆呆地看看他,又低头看看自己颈间的蝴蝶结,琢磨着他的话,过了会,小脸就微染红晕了。
  她低头,小声嗫嚅“哪有、哪有把人当礼物送的......”
  “呵呵,这就由不得你了。”梵司廷在她耳边低笑,手一伸便将她纳入自己怀中, “你说过要送的。”
  “可是我没说是要......”忆童的话还没说完,就被他一记深吻含吞娇声。
  原本他只是想逗逗她,但他高估了自己的自控力,唇间的娇软芬芳让他欲罢不能,不甘浅尝辄止。他不觉将她搂得更紧,索取的力道也逐渐加重,发鬓厮摩,舌尖试探地寻找更深处的香甜。
  本已脑中混沌一片的忆童在那温软的舌头探进来时咻地睁大了眼,紧紧盯着眼前的脸。
  感觉到她忽然的僵硬,梵司廷虽不舍但还是稍稍松了劲,看向她涨红的脸“怎么了?”
  “那个......你的......我......”忆童这辈子也没这么结巴过。
  梵司廷了然。若是平时自己对她亲昵的举动过了度,只要她轻轻地嗯哼一声,他就会停下,怕自己的心急吓着她。可是此刻,也许是因为隐忍太久,也许是她说的话太过窝心,让他感动了,他想放任自己,不管不顾了。
  低沉地说一句“你得习惯才行。”他再次掠夺贪恋之处,不再收敛本有的霸气。
  唇齿交融间忆童心跳如擂鼓,脑里晕着,心里醉着,柔弱无骨的身子紧偎着他健挺的身躯。
  带着温热的吻如妖娆惑人的花,在她下巴,颈项,耳际,锁骨上朵朵绽放,引得她呼吸紧促,两颊绯红。娇慵柔媚的赧颜撩拨着梵司廷所有的知觉感官,心里燃着火,皮肤透着烫。他想轻柔怜惜地撷取,但肢体却失控般地不断加快索求。
  当忆童隐约地听到他沙哑地低喃“好香”时,才发现自己已被褪了外套,前襟纽扣拧开,雪肤袒露,而他正轻吻着胸衣边缘的蕾丝,炽热的气息呼在胸前。
  忆童只觉全身神经忽地绷紧,又忽地放松,一个战栗,腿有些发软,紧闭着眼,双手紧紧拽着梵司廷的衣襟。
  黑暗中,她看不到,感官却更敏感了。胸前的温柔碰触一下一下,恰似她的心跳。渐渐地,柔绵绵的感觉消失了,然后是他粗嘎的声音响起。
  “忆童......你快把我勒死了......”
  她连忙睁开眼,只见自己的双手紧拽着他的衣领和领带,紧得让他喘不过气来了。
  她赶紧松手,羞涩又尴尬地低垂着头“对不起......”
  看着她脸红得像个熟透的西红柿,脑中浮现刚才她一副双目紧闭,慷慨就义的模样,梵司廷笑了,清朗的笑声在她耳边荡着。她微仰起红彤彤的脸,不解地看着他。
  梵司廷将她的衣扣扣好,替她套上外套,额头轻碰一下她的“别紧张。”他愿意等,等到她不再死扯他的领带的时候,再来接收这份大礼。
  

第六十章

  “我说了我不会管公司的事情的......你爱找谁找谁,就这样。”宁枫烦闷地切断电话,打开手机背壳,三下两下将电池取了出来。这下该耳根清静了吧?公司的股东三天两头打电话来当说客,让他好不烦心。
  他走出校门,正准备往右拐,却瞥到了对面熟悉的身影。
  她蹲在饮料自动贩卖机前,托着腮帮子看了饮料出口处一会儿,站起,用手拍了贩卖机几下,没有动静,她叹一口气,又蹲下眨巴着眼看着。
  咣、咣、咣,忽然从头顶越过的大掌用力拍了机子三下,两秒后,一听可乐出现在出口处。
  忆童被吓了一跳,抬头看见宁枫的脸,连忙站起。
  宁枫取出可乐,递给她“对这台机子不要太温柔。”
  忆童接过可乐,轻声道谢,在一旁的长椅上坐下。宁枫看看她,也走过去在她身边坐下。
  两人都没有说话,安静得有些尴尬。忆童低着头,拉开瓶子拉环,小啜了一口,然后偷偷地瞟了他一眼。自他爸爸的葬礼后,有一段时间没见过他了,不知他现在心情怎样,看他神色好像不太好......
  看到他手里拿着书,忆童仔细瞧了瞧封面,问道“嗯,你已经开始准备毕业论文了?”
  “是啊。”他扬扬手中的书,“早些完成,到时候我没有时间去做这个事情了。”
  “你要去做什么?”忆童好奇地问。
  他侧头看她,淡淡一笑,没有回答。
  既然他不想说,她也不好刨根问底,只继续喝着手中的饮料。
  宁枫一直望着她,眼底渐浮忧伤。这样看着她的时间已经不多了吧。
  她手抬得过高了,可乐沿着下巴流下,她正欲抬手擦拭,他的手却先她一步抚上下巴,微温的拇指拭去褐色的液体。
  忆童微窘,下意识地偏过头,躲开他的碰触。
  宁枫收回手,眸光黯淡。如今能碰她的,只能是那个人了吧。
  忆童极不自然地干咳一声,站起“呃,我先走了,再见。”
  望着渐去渐远的背影,宁枫只觉心中紧窒,发涩。
  这是第几杯了?他也记不清了。辛辣的酒烫着胃,脑子一片混沌,看不清身边晃动的人的脸,听不清沉哑女声的靡靡低唱。这样好。这样,他就不会想起全身覆着白布的他,不会因她决然而去的身影而揪心痛,也不会听到他们的叨叨念念。喝吧,醉吧,此刻,什么都无所谓了,要面对的事情,都是清醒后的事,现在,什么都别管,只管放纵,只管迷醉。
  是谁?是谁在拉扯他的手臂?要把他带到哪去?
  他不去,他不要离开这任由自己借酒消愁的好地方。为什么还是死揪着他不放?到底是谁,是哪个多管闲事的人?是个女人,她尖细的声音在他耳边喊得他头疼。不要喊了,好吵,好烦。
  这又是在哪里?怎么就躺在床上了?躺着也好,那就睡吧,他已经好久未曾安眠了。
  怎么会有温湿的液体滴在他脸上?眼前这迷迷蒙蒙的脸是谁的?她在哭吗?为什么哭?她也有跟他一样的伤心事吗?
  对了,那个娇柔的人也常落泪,会是她吗?不要哭了,他不会再欺负她了。
  “忆童,别哭。”伸手抚上她的脸,她为什么瞬时僵硬得像块石头?她讨厌自己碰她是吗?不然怎会如此怨恨地看他。
  唇上传来柔软温润的触感,细细的鼻息呼在他脸上,是她在吻他。她怎么会主动吻他呢?莫非她改变心意了?
  看她抬身褪去衣裳,随即又倾身向他,他欣喜难抑,将她紧搂在怀,翻身覆压在她身上,埋首在她颈间,深嗅着她的香味。
  “忆童,忆童......”喃念着她的名字,却被她用手捂住了嘴。为什么?她不喜欢他喊她的名字吗?
  不喊就不喊,难得她如此温顺地窝在自己怀里,接受他的亲吻和爱抚,让他死了都愿意......
  拥紧身上这发烫的身躯,感受他的唇带着微醺的酒气落在自己颊边,颈间,安星眼角泛着泪,心中酸涩不已。
  他以为自己抱着的是他口中念着的人所以才会如此温柔的吧。他是这么爱她吗?他的柔情,他的狂烈,都只为了她吗?
  为什么不能看她一眼?他明知她是那么爱他,为什么就不能分一点点的爱怜给她?
  不要再喊那人的名字了,她听得心如刀割。
  她一手捂着他的嘴,一手搂着他的颈项,卑微地恳求“枫,求你爱我......”
  身上的人停止了动作,抬起身子,迷蒙恍惚的眼看着她半响,哑声问道“......你是谁?你不是忆童......她不会这样喊我......”说着,他又低下头,凑到她耳际,深一口气“......香水......不是,你不是......”他摇着头翻身躺到一边,嘟嘟囔囔地说着含糊不清的话。
  安星气恼又心酸,泪珠子吧嗒吧嗒滑下。她站起,拿起枕头使砸在他身上“你混蛋!你、我......”
  泪眼朦胧地瞪着辗转反侧的他良久,她扯过衣服和包包,愤然转身,甩门离去。

  砰然作响的声音让宁枫蹙紧了眉。好吵,好累......
  “真是荒唐之极!”凌庭儒将手中的传真资料往桌面上一甩,胸部激动地起伏,“完全是无中生有,纯粹的诽谤!”
  唐浩拿过资料翻看“......能做这样的手脚,挑的是改选的时候,还能直接上呈检察院,这些人不简单。”
  待怒气稍平,凌庭儒坐下,揉揉眉心,开始细细思量“想我平时也不曾树敌,到底是谁想垮了我的台?”
  “照现在的形势来看,想对您不利的,那两人不是嫌疑最大吗?”
  “......他们......”凌庭儒琢磨着,摇摇头,“要做这样的事恐怕不太容易......”
  唐浩轻挑眉,看向他“那必定是借他人之手。”
  “若是这样,要怎样将他们揪出来?”
  唐浩沉默,凝神思考。这确实棘手。
  凌庭儒抬腕看看表,拿起电话“不行,我得打个电话给老秦。”
  唐浩点头,走出客厅,看到了刚回来的忆童。
  忆童怔神,手指揪紧了包包的带子“浩哥哥......”
  唐浩走近她,幽深莫测的目光令她不敢直视,心怯地低下头,转身想上楼。
  唐浩侧身,一把抓住她的手腕“你要一直躲着我吗?”
  忆童颤颤睫毛,目光闪烁,嗫嚅“不是,我......”
  他把她拉到自己胸前,俯首凝视她躲闪的脸“......。你不爱我,我不会怨你,但是你不能跟他在一起,我不能看着你陷入危险,你懂吗?”
  忆童默不作声,摇摇头,拨下他的手,走上楼梯。
  唐浩抿紧唇,阖阖眼,声音透着一丝冷“......那么,我绝不会放过他。”
  忆童僵在原地,血色从脸上褪去。她回过头,想在那张冷峻的脸上寻找熟悉的温柔,可是,找不到了。
  “忆童、忆童,你怎么了?在想什么?”梵司廷伸手在她眼前晃了晃。
  “呃,没、没什么。”忆童笑笑,低下头继续搅拌碗里的鸡蛋。
  梵司廷将她手上的碗拿走,放在一边“这鸡蛋你已经打了十分钟了,我还要等多久才能尝到你做的点心呢?”说着用手指轻轻刮一下她的鼻尖,好笑又无奈地看着眼前心不在焉的人。
  “快了、快了。”忆童不好意思地抿抿唇。她从黄妈妈那学了做小点心,便自告奋勇说要给他做,可现在搞了半天还没弄好,因为她心里实在烦乱不安。
  看她穿着围裙,在自家的厨房里忙这忙那,他心中尽是满足感,但看到她心事重重的样子,他又不免担忧。
  他从她背后圈住她细细的腰,贴着她软软的身子,下巴搁在她的肩膀上,柔声问“你在想什么?告诉我好吗?”
  忆童停下了动作,侧头看看他,嘴张了张,又闭上。
  她的欲言又止让他的疑惑更深“忆童,告诉我。”
  她想了好一会,缓缓道“我们可以这样一直在一起吗?”
  他一怔,在她腰间的手臂不觉收紧“可以的。”
  两人静偎着,久久沉默。
  可以吗?
  其实,他们都不知道这将是个怎样的答案。
  画室里很安静,画笔偶尔敲在画板上的声音和细细的咳嗽声愈显清晰。高挑的美术指导老师慢慢走动在竖立的画板架之间,不时停下,轻声细语地指点学生作画。
  满怀心事的忆童机械式地涂抹着浓郁的蓝,心思全然不在画上。老师经过她身边,驻足一看,柳眉轻颦,不满意地拍拍她的画板“凌忆童,专心点。”
  忆童猛然回神,略带歉意地轻点头,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集中精神。但当老师一走开,思绪又飘散开了。
  结果直到社团活动时间结束,她还是没能完成一幅画,被老师敲了一记脑袋。
  别人都利索地收拾好画具,有说有笑地离开画室。忆童叹着气,耷拉着脑袋整理好东西,无精打采地走了出去。
  走到室外才发现空气沉闷,天空乌云密布,风从高高低低的树枝间扫过,打得黄叶直哆嗦,不时响起的沉雷声也在预告着大雨将至。
  忆童加快了脚步,走到校门口时却没有看到钟司机的车子。
  钟司机一向都准时的,是不是有什么事情耽搁了?
  天越来越沉,她心急地左顾右盼。
  宁枫的声音在身边响起“要回家吗?我送你。”
  忆童一愣,忙转过身,“嗯,不用了,钟司机会来接我的......”
  “......快下雨了。”
  “嗯,我知道。我这就打电话给他。”忆童从包包里掏出手机,正拨着号码,轰隆的雷声突然滚过头顶,吓得她抖了抖。
  “别怕。”宁枫伸手拍拍她的肩膀,看她有些紧张地捋捋耳边的发丝。电话通了,她忙问了几句,随即,他看到她身子如遭雷击般陡然一震,脸霎时煞白,惊恐地圆睁着眼,整个人瞬时僵固......
  那是谁?那躺在推车上覆着白布,一动不动的人是谁?
  爸爸......
  不是的,怎么会是他?
  今天早上他还好好的,他还笑着叮咛她早餐要吃饱,不会是他......
  不是他、不是他、不是他!
  怎么会这样?!
  爸爸!
  一阵天旋地转,让她腿一软,险些跌倒,宁枫的掌扣着她的手臂,撑起她虚软的身子。
  剧烈颤抖的手掀开白布,露出一张被道道血痕划得支离破碎的脸。
  世界轰然坍塌,陷入无尽的黑暗。

  “......今日下午4点15分左右,在X路XX立交桥发生了一起严重车祸,一辆黑色奔驰与一货车相撞,由于冲撞力过猛,小车撞上隔离栏后冲出立交桥护栏,从桥上直接抛下,车上驾驶者受重伤当场死亡,货车车头严重受损,货车司机头部受伤已送往医院抢救,交警与车辆施救站工作人员正在勘察事故现场。据悉,死者正是我市副市长凌庭儒,市委、市政府已派出专员协助此次事故调查......”
  梵易天一按手中的遥控器,电视新闻主播的声音嘎然而止。他看向身后的男人“这是他们计划中的一部分?还是......”
  “现在还不知道。”
  “立刻去查。”
  “是。”
  梵易天将遥控器往沙发上一扔,随意坐下“梵司廷什么反应?”
  “他听到消息后,立即驾车出去了。”
  “呵呵......”梵易天冷笑,“估计是急着去安慰他的女人了吧。他要怎么应付呢?我倒是拭目以待。”
  凌家门前停着十多辆小车、警车,铜雕大门内外站着议论纷纷的政府高官、警察官员,个个神色凝重。梵司廷一路风驰电掣,出现在凌家门口时,引来众人侧目。
  毫不理会注视着自己的各种目光,也顾不上跟官场的熟识打招呼,他径直快步走向屋内,迫切想见到忆童。
  在大厅里,他一眼就看到了她,心脏咻地收紧。
  这还是他那个巧笑倩兮,眸光如水的女孩吗?
  她披散着长发,惨白的脸上印着令人惊心的血痕,双眼红肿,目光呆滞,泛着青白的唇轻颤,像在不住地喃喃自语,细薄的肩抖得像风中残叶。
  梵司廷竭力控制着内心情绪,深深吸一口气,向她走去。
  在她身边的宁枫站了起来,不远处正与警察交谈的唐浩看向他。
  他在她面前蹲下,手扶上她的双肩,艰涩的声音轻唤她的名字“忆童......”
  她没有焦距的目光飘过他的脸,恍恍惚惚,似是被抽离了灵魂。
  他将她搂进怀中,轻抚着她的背,那纤弱的身子没有一丝暖意。
  幽幽的声音从怀中逸出“爸爸......死了......死了......”
  凌家屋里的人度过了一个无眠的夜,悲恸在空气中浓得化不开。每个人都沉默着,小心翼翼地动作,生怕那脆弱得不堪一击的人会突然崩溃。
  忆童静静地蜷缩在沙发里,像把自己封闭在一个茧中,对身边的人毫无知觉。他们在做什么,说什么,她都无法回应,但心底一阵阵的刺痛却是如此清晰。
  守在身边的人心情同样的沉重,恨不得为她分担,替她受过,可是无能为力。
  唐浩靠在窗前,抬手揉揉眉心,深叹一口气,然后缓缓转过头,望向梵司廷。
  似乎感受到他的注视,梵司廷抬头,迎向他的目光。
  两人对视着,眼里同样的幽深莫测。
  门口传来声响,接着是黄妈妈带着哭腔的叫唤“夫人......”
  一个四十多岁的女士,带着仆仆风尘,走进大厅。
  “伯母。”唐浩走上前。
  她点一点头,脸上难掩痛楚。她来到忆童跟前,握住她的手,双唇轻抖“童童......”
  一声轻唤令忆童陡然一震,她望着眼前的人,心神似乎渐渐回归。
  她的呼吸越来越重,随后是剧烈的抽气,猛然地搂抱住她,紧紧地抱着,像是抓住不让自己沉溺致死的唯一的浮木。“妈妈、妈妈、妈妈......”她终于失声痛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