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2-12-17

angelo: 致新 10-11


10

  方致新的伤把他困在了床上达五个星期之久。因为肋骨骨折不像手脚骨折那样可以打石膏来固定伤处、而只能靠卧床静养来恢复,所以住在医院里的那两个星期,方致新的脚都没怎么沾过地、头一个星期里更是连下床去上厕所都不行。
  伤口拆线之后,在方致新执拗的坚持下,他被批准出院,在老老小小们小心翼翼、众星捧月般地护送下回家躺着静养去了。
  鉴于此,他当然没法上班,而苏承就成了他与新项目的运营之间保持联系的重要桥梁了。
  而这段时间对于苏承而言简直就是地狱!每日的多方奔走不仅让他黑了、瘦了,来自各方面的压力也快要让他得强迫症和精神衰弱了。
  他的屁股后面有他大哥时时刻刻的电话、邮件、视频遥控,眼门前有方致新这个千年寒冰男至少早晚两次的耳提面命,左右两边是动迁组、施工单位、街道、相关职能部门以及新组建的项目公司等等、一干杂七杂八的人形成的一个巨大包围圈……而最让他胆战心惊、可是又不得不硬着头皮继续下去的最重要因素是:新项目每天都在以万计、十万计、甚至几十万计的流量消耗着创立时的原始资金!
  苏承觉得每天自己都像是只被无数根鞭子抽打着的陀螺、身不由己地旋转着。还好,这段日子里,有方致远和何小笛夫妇在支持他;也还好,经过前一个月的修整和空闲期,他累积了充足的脂肪和大量的无聊感来让他保持足够的动力去投入这个全新的工作领域里去;更还好,他现在有partner了!
  
  除了工作压力之外,苏承还是有收获的……这段日子里他有了上个称得上是有意思的发现。
  第一个发现是关于方致新为什么喜欢趴着睡的原因。
  方致新之所以喜欢趴着睡,是因为前一次的车祸把他困在病床上足有四个月之久无法动弹。由于一个接一个的手术和随之而来的伤痛,每天他只能仰躺而无法翻身、无法侧睡、无法活动,结果这样的经历造成了他后半辈子都在报复性地采用趴着的姿势睡觉、以达到某种心理平衡……苏承把这种心态总结为方致新对生活失去掌控能力而产生的巨大无力感。
  而这一次类似的经历又让方致新很痛苦。不仅变得暴躁易怒、越来越无耐心可言之余,还让他似乎把第一次醒来时和苏承的那段对话给忘记了……不过,他对苏承的“昵称”又增加了一个:傻瓜!当然,这个“昵称”只有在苏承跟不上他的思路或者领会错他的意思时,他才会用极不耐烦的语气和恶劣的态度这么叫他。
  对此,苏承并不以为杵……主要原因有二。一是因为他自身的确有太多新的东西要学、而方致新的指责也的确是对事不对人的;二,他可谓是欣喜地发现最近方致新变得有人气多了、至少会用比较直接的方式发脾气了……当然,也有可能是他自己的接受能力又上了一个全新的台阶!
  第二个发现,也是最重要、最让苏承难以适应的一个:自己那个和蔼可亲、温文尔雅的大哥苏霆在工作的时候简直是个比方致新还叫人难以忍受的大魔头!真不知道妹妹苏颖是怎么受得了跟他偶尔工作在一起的……正是因为偶尔性才更叫人难以忍受。
  苏霆在工作中与平时在日常生活中为苏承所见到的、所熟悉的那个大哥形象……甚至是上一次投资医院时的样子都截然不同。对待工作的态度严肃、严厉、严谨,毫无柔情可言!大部分时候,他的批评会让苏承比挨了方致新的批感到更难过和委屈,也有几次忍不住会暗自懊恼怎么就傻到在逃脱了这么多年之后、还一头跳回火坑里来了呢?
  由此,苏承认识到、再一次认识到,其实这个世界上的几乎每个人都是带着各式各样的面具而活着的。这些面具会随着环境的不同而变幻式样,有喜的、悲的、高傲的、卑微的;而使用期限也各有不同,有日抛的、月抛的、年抛的、甚至终生不抛的!
  方致新的面具估计大部分都是终生不抛的,而大哥在工作的那一面嘛……肯定是苏承“不喜欢、希望没看见”的那一类!
  第三个发现是最让苏承快慰和鼓舞的。方致远对他的态度并没有像他之前担心的那样排斥或者不接受……至少是在工作的时候。他给了苏承很大的支持,耐心而又细致地帮着他熟悉了很多工作步骤、克服了许多筹建当中遇到的难题。而且,苏承还发现方致远在工作和生活中也是与生活中很不同的两个面孔……相较于前面的那两位老大来说,方致远的工作面孔要可爱和可接受得多了。
  
  方致新卧床的这段日子,还发生了件最值得一提的事情——在他还住院的时候,林一凡来探望过他、被苏承撞了个正着,由此而引发了一个关键性问题!
  方致新入院的第二个星期的某个中午、快到饭点儿的时候,苏承才和动迁组、施工单位开了协调会回来,兜里揣着支录音笔匆匆赶回医院,准备和方致新讨论讨论新出现的问题……按照方致新的要求,每一次开会他都会用录音笔对他觉得重要的部分做摘录、以便回来之后可以和方致新或者大哥苏霆一起讨论。前脚刚出电梯,他就眼尖地看见林一凡正在护士值班台上打听着什么事呢!
  前些日子,方致新的情况稍一稳定便从急诊病房转到了服务和环境条件更好、更清净的VIP病房来了,因此所有来探望的人都要在护士台上做登记。
  苏承收住了急匆匆的脚步,站在六七米开外的地方疑惑地观望着,心里头在寻思林一凡会出现的原因。
  方致新受伤的消息除了相关人等之外、其余的人应该都不知道。而从护士指示的动作来看、林一凡应该是在打听方致新的病房号,显见他并没有事先告知方致新自己要来探病的事。
  苏承揉了揉鼻子,在原地琢磨着自己是该进还是该退。
  这时林一凡已经打听好、朝方致新的病房走去了。
  看着他东张西望的背影,苏承撇了撇嘴角、连忙掏出手机拨了方致新的号码。
  电话一接通,方致新就接了起来。
  “我是该进来还是不该进来呀?”苏承劈头盖脑就是一句。
  “嗯?”方致新被他问得一时间摸不着头脑,但还没来得及问、房门上就响起了敲门声。
  苏承探着脑袋看了看候在病房门口的林一凡,嘀咕了一句:“是林一凡。”
  电话那头好像有一声低低的叹息声,随后才是一句:“你等他走了再来吧!”挂了。
  苏承瞪着黑屏了的手机……恼了!又迟疑了一会儿,他收起电话大步往病房走去,然后连门都不敲就推开进去了,正巧看到林一凡挪了张椅子到床边、将坐未坐的样子。他睁圆了眼睛、一脸惊讶地道:“哟,林先生来了?”
  林一凡连忙直起身,仓促地笑着道:“你好,苏承。”说着,伸出右手。
  苏承与他握了握手,眼角的余光瞥到方致新有点气结的表情、心里颇为得意,笑眯眯地看着林一凡道:“不好意思,不知道你要来。”他朝方致新的方向努了努嘴道:“正好手头上遇到点事儿、赶着回来请示领导呢!”说着,又扭头看着方致新问:“上午这会上的……”
  方致新举起手制止了他,微蹙着眉问:“很重要吗?”
  “嗯!”苏承很正经地点头,“下午还得接着开、就等着我从你这儿拿个主意呢!”
  方致新半垂着头想了想,抬头面向林一凡道:“一凡,不好意思……”他没说下去,只是朝苏承的方向轻轻抬了抬手。
  林一凡明白了,无奈地一笑道:“是我没事先和你约好,打扰了。”说着,他歉意地冲苏承点了点头、接着道:“那我到外面等着好了。”
  “还是改天吧!”方致新低低地下了逐客令。
  林一凡的脸上掠过一丝难以察觉的不悦……奈何苏二少爷的眼力好!略微迟疑了一下、点头道:“好,我会打电话给你。”
  方致新歉然一笑、点了点头。
  林一凡冲苏承扯了扯嘴角、转身匆匆离开了。
  苏承心中大悦。
  
  等房门一拉上,方致新的脸就板了下来、问:“什么事这么着急?”
  “喏,自己听吧!”苏承很有准备地掏出口袋里的录音笔扔到他手里,自己则大刺刺往林一凡的屁股还没沾上过的椅子上一坐,端过床头柜上的保温桶、扭开盖子看了看里头的内容便嘿嘿地乐开了……里面是大半桶热气腾腾的红枣枸杞鸽子汤,而另一个上下两层的保温桶里装着的是饭菜,其中一个菜是他最喜欢吃的葱爆羊肉。
  第二个保温桶一开,方致新的眉头便拧了起来,朝旁边轻轻挥了挥手……不是他不想有力度一点,而是动作幅度太大的话会牵连伤口!“过去一点吃!”他不喜欢闻到辛辣刺激的味道。
  “没品味!”苏承白了他一眼,故意夹了块葱白在空中画了个圈才扔进嘴里、满脸陶醉地咬了下去,摇头晃脑道:“没想到吴阿姨这么疼我,知道我最近累坏了、就指着来点大补元气的东西提神呢!”
  方致新刚搬到VIP病房来的头两天、只要是可能,苏承都会掐着饭点赶回医院来蹭他的病号饭……虽然在方家住了并不算太久,可是他的嘴已经被吴阿姨精湛的手艺给养刁了。再说,反正方致新的胃口不好,总是吃一半、剩一半的。
  后来,吴阿姨大概是知道她家大少爷的病房里有一个比躺着的这位更需要喂饱、吃好的人,所以每天、每顿的营养餐都会根据他们各自的口味做不同的两份。
  第一天中午、吃到专为自己定制的营养餐时,苏承简直是受宠若惊、感动不已,抱着保温桶、看着不苟言笑的吴阿姨,好半天说不出话来。等老人家走了,他就问方致新这样的安排是吴阿姨自愿的、还是受了他的命令而被动做的。
  方致新耸耸肩、说他也不知道。
  于是苏承激动地仰天长叹道:吴阿姨真是个刀子嘴、豆腐心的好老太太啊!
  这句话把方致新逗得捂着胸口笑了好一会儿,结果疼出一身大汗来。
  “出去吃,难闻死了!”方致新再度挥手驱赶,然后摸索着把录音笔上绕着的耳机塞上,很认真地听了起来。
  苏承撇了撇嘴角、抱着两个保温桶挪到沙发和茶几上吃饭去了。
  
  等方致新听完录音,苏承已把汤汤水水、羊肉米饭全都装进了肚子,开始肢解剩下的那只鸽子。
  “下午要讨论什么?”方致新摘下耳机、问正在啃鸽子腿的苏承。
  “七号楼的事儿。”苏承抽了张纸巾抹了两下嘴、道:“地基渗水得厉害、基本上已经烂得不行了,需要砸大笔钱下去整改。你刚才也听到了,刘工说拆了重建都比整改要来得划算。”
  方致新点点头,撑着床、稍稍改变了一点躺着的角度。
  “我帮你垫个枕头吧!”苏承起身要过去。
  “不用。”方致新摆手……他不想吃了大葱的苏承靠得太近。
  “我哥也通过视频参加了这个会,你听到他说的了吗?”苏承复又坐下、继续完成没解决掉的鸽子。
  “嗯,我听到了。”
  “他叫我问问你的意思,同不同意他提出的那个方案。”
  苏霆提出的方案是整栋拆除七号楼,但是保留原有的未受影响的门廊和部分侧翼、并且回收利用拆下来的所有能用的物质。等到重新打好地基、再建地上部分的时候,不仅要恢复原貌,还要用上那些再循环的材料、尽量做到真正的修旧如旧。
  “我基本同意。”方致新点头,“不过要等报价和成本核算出来之后才能做最终决定。”
  “那现在怎么办?七号楼放着先不做?”
  “嗯,先做别的。”
  “估计不行。”苏承摇头道:“我听刘工说如果要拆了重建的话,最好先动七号楼、再整改别的房子,以免打地基、再建的时候会影响到旁边的两栋。这些楼的间距很近,会受到影响的。”
  方致新的眉头再度紧锁了起来,过了一会儿才问:“别的楼呢?有没有这样的情况?”
  “已经动迁完的只有七号,正在动迁的那三栋好像都没有这么严重的情况。别的就不知道了,还没勘测呢!”苏承微侧着头回忆着。
  “好像?”方致新“瞪”着苏承。
  “对不起。”苏承连忙纠正自己的用词,“目前已勘测过的房子里还没有发现有这么严重的地基损坏的情况。”
  方致新低低地“嗯”了一声,对苏承的及时改口颇为满意。他从枕头下摸出手机、呼叫了苏霆的号码。
  苏承一边啃着鸽胸脯、一边看着眼前的这位和隐形的那位大哥很严肃地商讨大事,心里却在琢磨林一凡的事儿……他是从哪儿得知方致新受伤的消息的呢?又是怎么知道他是住在那家医院的呢?另外,林一凡知不知道方致新现在已经归他苏承所有了呢?如果是知道的话、干嘛还来?如果不知道的话,今儿这场面是不是足够让他认清这一事实了呢?
  “苏承,”方致新在那边已经结束了通话,“你下午就让施工单位在这个星期之内做一个报价出来,礼拜五早上一定要给我和你大哥。”
  “哦!”苏承应了一声。
  “七号楼的情况你去看过了吗?”
  “看过。”苏承点点头,收拾着桌上的家什、嘴里道:“难怪这栋里头所有人都这么快就迁走了呢!这房子根本就是一危楼,真不知道当初这么多家人在里头住着、晚上怎么睡得着的?地下室里全是脏水、都到大腿了,真要漂出一具无头女尸来都不会让我觉得奇怪的!”
  方致新厌恶地皱眉,提醒道:“你刚吃过饭!”
  苏承嘿嘿一笑道:“当初念书的时候还不是刚吃了早饭就去上人体解剖?早就练出来了!”
  方致新怔了怔,随后淡淡一笑。
  “那个……”苏承瞅准了他心情颇好的机会、终于可以问自己关心的话题了。“林一凡是不是还对你不死心?”
  “呃?”方致新挑起了眉。
  “嗯……”苏承舔了舔嘴唇,停下手、看着方致新道:“我的意思是……”吸气、呼气!“我们俩算是……那个什么了,不是吗?”
  “啊?!”方致新真的不明白了。
  苏承再用力吸气、呼气!“我是说,我们两个算是处在一起了……”妈呀,好大一身鸡皮疙瘩!“对不对?!”
  方致新露出一脸后知后觉的表情来……他也的确有点没回过味儿来。“处在一起了?”
  苏承看着他的表情就知道事情不妙,“对啊!”他抬高了下巴道:“你方致新、和我、苏承,我们是partner了!”
  “Partner?”方致新的嘴角勾了起来,“严格来说,我和你大哥苏霆是partner!”
  “别打马虎眼儿,”苏承腾地一下站起来了,“不是在跟你说工作上的事儿!”
  方致新轻轻叹了一声,有些疲惫地合上眼睛、举手揉了揉酸胀的双眼,很久都不说话。
  苏承看了他老半天,叉着腰过去、居高临下地道:“方致新同学,我估计你也该躲累了;而我……估计你再躲下去、我也该追累了!”
  “在累了以前离开不是更好?”方致新睁开了眼睛。
  “你……不好!”苏承的五指猛地收紧成拳,幸亏他很克制地将双臂牢牢贴在体侧、才没有挥舞起来。“我正式通知你,方致新,我们是partner了!”他掷地有声地扔下这么一句,随后重重地“哼”了一声、俯身去收床上的录音笔。
  “苏承同学……”方致新很准确地扣住了苏承的手腕,“盯”着他道:“做我的partner比现在还要累的话,你怎么办?”
  “甩了你、找个让我不累的人呗!”苏承没好气地道。
  方致新怔了怔,随后便微笑了起来。
  苏承被他笑得有点莫名其妙……这种反应算正常的吗?“笑什么?”
  方致新笑得更欢快了,但因为生怕触动伤口、所以还是很快收敛了。“我现在就觉得累了,怎么办?”
  “你不是因为我累了,”苏承甩掉他的钳制、一字一顿地道:“你是东躲西藏地把自己给折腾累了!”
  方致新无语地摇头。
  “方致新同学,”苏承低头看着他已经恢复了不少血色的脸道:“不管前途如何,你至少得有勇气去试一下才行!”
  方致新调转目光、望着窗外的那一片不知所谓的白色光影,心中也在问自己同样的问题……其实这些日子里,这个相同的问题一直在他的脑海里翻滚、纠缠、左右撕扯着他的心和大脑。
  “我……”苏承缓缓地吸了口气、目光也飘向了窗外的艳阳,低低地道:“失去过我爱的人、两次……所以我会去争取每一次爱的机会。而你并没有真正失去自己所爱的人,所以没道理害怕成这样、连试的勇气都没有!”
  他的话并没有让方致新感到意外。苏承早年丧母他是知道的,而他嘴里的“两次”中的另一次应该就是会让他弃医从商、从美国回来的那个根本原因吧?
  “哎哟!”苏承忽然想到什么、看了看时间、惊叫道:“我得去开会了。”说着,他扭身收起茶几上的手机和车钥匙,匆匆扔下一句:“待会见,partner!”就往外跑。
  方致新笑了,低低地应了一声:“嗯!”
  “嗯?”苏承踏出门的脚步又缩了回来、难以置信地回头看着方致新……他的这声“嗯!”是什么意思?是不是同意了、接受了的意思?!哈哈哈……他在心底里得意地狂笑了起来,但是脸上可没露出丝毫得色、反而很正经地沉声道:“既然这样……你也尽快把林一凡这个麻烦解决掉吧!”说完,不等方致新做出任何反应便拔腿就走。他知道方致新是无法在短期内解决林一凡这个麻烦……毕竟有太多公的、私的关系牵扯着他们俩。但是,做为partner、他有权对方致新提点合理要求,不是吗?何况早在他们俩还仅仅是“朋友”的时候,方致新就要他把陶天禹这个麻烦解决掉了……虽然结果相当不尽如人意,但好歹也算是有了一个了结。
  听到苏承步伐坚定地渐行渐远,方致新的脸上泛起了一个他自己也说不上是苦还是甜的笑容。Partner?呵呵,他方致新的这一辈子里都还不曾有过顶着这样的封号的人物出现过呢!

  方致新回家修养的日子并不如预想中的清闲。随着新项目工程进展的深入,他的参与度也不可避免地成倍增加了,再加上本来就有的其他事务,所以确切来讲、他比没受伤的时候还忙。除此之外,他受伤的消息不知道怎么地不胫而走,每天打电话来慰问他的人就不少、还不时地有与他较熟的人要求登门看望的约见。大部分人都被他婉言谢绝了,但也有例外……比如早就与他有过事先约定的林一凡。
  林一凡要来的那天早上,苏承照例在去上班之前到方致新的房间跟他商量一下今天要做的事情、听听他的部署。
  这些日子,苏承虽已又住进方家、可却是睡在客房的……因为方致新不让他跟他睡一块。他的理由是嫌苏承睡觉打呼太吵、会影响自己的休息,可稍一琢磨、苏承就明白他心里存的到底是哪块疙瘩了。
  由于伤势的关系,方致新不太能下床活动、洗澡当然也不能,所以只能做到每晚擦身。本来这个活是陈叔叔帮着做的,但很快就被苏承接替了……有些私密的地方,方致新当然不会让陈叔叔碰、而苏承么则另当别论了。尽管擦身擦得勤快、床单也换得勤快,但对于有洁癖的方致新来说这些都是远远不够,因此他才勒令苏承睡客房、不准与他同床。
  对于他这么别扭的习性,苏承除了无语还是无语、却也无可奈何,好歹人家可是地主加病人!
  说完了公事之后,方致新迟疑了一会儿,道:“今天晚上你回家住吧!”
  “啊?!”苏承愣住了、怎么都料不到他会忽然冒出这么一句来,一时间不知道该说什么、只能撑圆了眼睛瞪着他。
  方致新知道苏承在“啊”什么,微蹙了一下眉、又重复了一遍:“今天晚上!”还刻意加重了“今天”二字。
  “哦!”苏承缓过来点儿了、问:“为什么呀?”
  “一凡下午会来。”方致新低低地答了一句便冲苏承摆摆手、将笔记本电脑的耳机塞入了耳中以示谈话结束。在家他都是用装了读屏软件的普通笔记本电脑办公的,而在公司他用的是专门的盲用电脑。
  这个答案让苏承怔了怔、嘴里有点不是滋味,而且听他“一凡、一凡”地叫得那叫一个亲热啊、心里更不痛快。于是,迟疑了一会儿、他上去摘下了方致新的耳机问:“为什么要我回去一个晚上呀?”
  方致新面无表情地对着他、一副不打算说的表情。
  苏承换了一个策略,“他要在这儿吃晚饭?”
  方致新暗叹一声,点点头道:“嗯,大概会。”
  “你只能躺着、又不能下床出去,他留下来吃什么晚饭呀?”苏承,再接再厉!
  方致新不耐烦了、一字一顿地重复道:“大、概、会!”
  “大什么概呀?会就是会、不会就是不会呗,还不就是你一句话的事儿?”苏承也不耐烦了。他想起了去年那次不愉快的圣诞大餐的经历了……也是林一凡这不请自来的混蛋横插一杠、搅黄了他的好事!
  “苏承,”方致新的眉蹙得更紧了些、耐着性子道:“他来另外还有事的……”
  苏承不屑地扯着嘴角打断了他:“那也用不着一晚上呀?”再有事也不用谈一晚上吧?
  方致新真地不耐烦了……也对自己老不长记性有点懊恼,索性戳穿了道:“你昨天不是还在说要回家收拾点衣服的嘛?”说着他朝自己的衣橱指了指道:“难道你打算天天穿我的衣服?”
  “呃?”苏承愣了愣,记得自己昨天早上换衣服的时候、的确在衣橱里叽咕了这么一句。“哦,是……说过。”他挠了挠头、一时间无言以对了。照这么说,方大少爷还算是为他考虑了?切,才不信咧!于是,他还是加了一句:“吃完饭就让他走啊!”
  “这是我家!”方致新没好气地提醒了一句……最近,他发觉苏承是越来越得寸进尺了。
  “你还是我的……partner呢!”苏承撂下这句、披着一身鸡皮疙瘩急匆匆地闪了。出了房门,他就忍不住连连捶自己的脑袋……苏二少爷呀,这说的都是什么话呀?!还好剩了点儿机灵、临时改了口,要不然往后这日子真是没法过了。
  “干嘛?”正巧何小笛才在餐厅里吃完丰盛的早饭,一抬头就看到苏承捶脑袋的样子,乐呵呵地溜达过来、出其不意地举起手敲了敲他的脑壳道:“这种事就交给姐姐我代劳吧!”
  苏承一个没留神、被她敲了个正着,连忙侧着脑袋闪开、揉着被她敲疼的地方,没好气地瞪着她道:“怎么还不去上班?在家躲懒是吧?”虽然何小笛一天到晚“姐姐我”长、“姐姐我”短的,可是他没怎么在她身上见过“姐姐”该有的风范、反而常常觉得她的心理年龄比自己……不、比妹妹苏颖都小呢!
  “我老板放我的假,管得着么你?”何小笛很高调地扬了扬下巴、目光朝方致新的房间那边一溜……她的直属上司不是她老公方致远、而是她大伯方致新。说完,她一扭头朝她“老板”的房间去了。
  “诶!”苏承脑袋里忽然冒出个主意来,急忙一把拽住她背心的衣服。
  “哎哟!”何小笛最恨别人拍她的背、或者在她背上做什么小动作了,满脸厌恶地扭身甩开了苏承的手、瞪着杏眼低喝:“再动手动脚就告诉你家掌柜的去咯!”
  苏承被她时不时……不对,应该说是不管何时何地都能冒出来的奇谈怪论给气得哭笑不得,不过因为有事要拜托她,所以就收敛了笑意、朝她勾了勾手指,一脸“过来,我有话要和你说”的味道。
  这样的手势对何小笛来说无疑是相当具吸引力的,连忙八卦兮兮地凑过去、压低了声音问:“干嘛?”
  苏承这下是真忍不住了,“噗哧”一声笑了出来、但在何小笛不耐烦以前就说起了正事。“下午……”挠挠头,再挣扎一下下。
  何小笛的眼睛瞪圆了,知道他肯定要泄露什么大秘密。
  “那个……林一凡要来。”苏承还是说了出来,只是声音压得更低了。
  “啊?”何小笛的眼睛瞪得更圆了,狐疑地上下看看他、问:“来找我?”
  “啧!”苏承知道她是在损他、白了她一眼,嘀咕道:“他叫我回避。”说着,他朝身后甩了一下头。
  何小笛的脸上慢慢浮现出恍然大悟的表情,用食指轻轻敲着下巴道:“好哇,会老情人?”
  她的用词让苏承的齿根有点发酸,急忙甩了甩手道:“我也不是这意思,就是……”
  “不过……”何小笛打断了他、一脸惋惜和加无奈地摊着双手道:“我马上就要去上班了,不能给你看着。再说了,你家掌柜的躺在床上不能动、林一凡来了的话肯定是去他房里密谈的,我总不能给你到他房间里去看着他们俩吧?”这番一推论,她益发觉得林一凡讨厌了。在这个问题上,她从一开始就把自己放在与苏承的同一条阵线上、与他同仇敌忾了。林一凡在很久之前也曾得罪过她、让她一直耿耿于怀。
  “我知道。不过方致新说可能留那家伙在这儿吃晚饭呢,还把我支回家去一晚上!”苏承很不爽地撇了撇嘴角。他也知道这个家里,只有何小笛是自己的同盟、且比较靠得住,所以话说开了、便也不再隐瞒自己的情绪了。
  “啊?!”何小笛的这声惊呼被很她仔细地压抑在了嗓子里……方致新的耳力可是相当惊人呢!她目光来回转了转、拿定了主意似地点头道:“明白了,我尽量给你注意着!”她“叭”地一合脚后跟、很正经地给苏承行了个军礼。
  苏承也很正经地回了个礼,抬腿走人。
  何小笛嘿嘿地乐了,忽然想到什么、又揪着苏承的背心把他给拽了回来,不解地问:“你怎么知道的?他告诉你的?”
  “嗯!”苏承点点头。
  “他……”何小笛想了想,低低道:“都这么坦白告诉你了,应该不会有什么事儿吧?”
  “啧!”苏承不乐意地白了她一眼道:“我不是信不过你老板……”他其实的确有点少少的不放心,毕竟方致新和林一凡之间有这么多年积淀起来的过往;再毕竟方致新是个心理医生、很清楚大众的习惯性思维是什么样的,也有可能利用这种习惯性思维来剑走偏锋。不过他没把自己的心思流露出来,而是道:“我是怕那个林一凡打什么歪主意!那家伙躺在床上不能动弹,万一吃亏了怎么办?”
  何小笛惊愕地瞪了他三秒之后便捂着嘴“嘿嘿”乐了起来,抽空还说了一句:“神经病!”方致新会吃亏?别人不吃他的亏已经该谢天谢地了!
  苏承悻悻不已地又白了她一记,快速离开了。
  
  当天下午,苏承办完了公事,犹豫了再三、还是忍住了没打电话给方致新,而是直接开车回家了。快到家的时候,他暗暗希望楼下花坛里那片被压垮的灌木丛已经被物业修复了……他不愿再去回忆那场触目惊心的车祸,也不愿因此而联想到造成这场车祸的那个乖的时候像只小猫、狠的时候像条小蛇的小家伙了!
  方致新并没有起诉陶天禹,警察来医院询问还躺在病床上的他的时候、他也用“我眼睛看不见,不清楚到底发生了什么”给打发了。
  对此,苏承心里颇为感触和感激……方致新是想尽快息事宁人,更多的是为了保护他吧?
  说实话,苏承一直对自己竟然恨不起陶天禹这个罪魁祸首而感到惊讶、也很鄙视自己。这些日子里,他白天忙着地块开发的事、晚上又绕着方致新打转,所以并没有怎么想起过这个小家伙……即便是在一不留神的空隙里会想起、也会被他很坚决地甩头抛开了。可是现在,他有大把的时间独处了,思绪也就情不自禁地飘到了这个小家伙的身上。而回忆起他的时候,他更加记得、或者说更愿意记得的是这个小家伙的乖巧和懂事。
  这样复杂、纠结、自我矛盾的心情是苏承之前的生活里从未有过的。也许随着年龄、阅历的增长,人的想法和顾虑自然而然会变多、变得所谓的“成熟”了;也许的确是因为方致新的闯入让他的性格变得复杂、喜欢绕着弯地想事了;当然,更有可能是他本来就是个复杂的人,只不过以前过的都是简单的生活、没有机会复杂而已……反正,他极不喜欢这样复杂的生活、也不喜欢因此而变得复杂的自己!而更让他不喜欢、或者说感到心惊的是,就像当初曾在医院里与方致新提起过的那样,他也渐渐地开始觉得累了……不是对方致新,更确切地说是对包含了方致新在内的这种复杂的生活而感到疲惫。
  回到家之后,苏承就是在一大堆“复杂”当中渡过的。
  
  十一点多钟的时候,正窝在“松松”上头喝闷酒、发闷愁的苏承忽然听到自己的手机响了起来,拿过来一看,竟是方致新打来的。
  “我是……”惯用开场白才打了个头,方致新就顿住了、改口道:“一凡已经走了。”
  苏承捏着电话、呆愣了半天都没说出话来。首先,他想不到方致新会为这事打电话给他……嘿嘿,难道是为了让他宽心?其次,不知怎地、方致新这短短一句听似平常的话竟传给他一种真真正正的“走了”、麻烦已经解决了的概念!
  “苏承?”方致新等不及地低唤了一声。
  “叫我苏承同学!”苏承皱着眉,可话一说完、嘴角就大大地咧开了。
  电话彼端静默了一小会儿才传来方致新有些无奈的声音,“早点睡,苏承同学!”最后两个字被他说得格外响亮。
  “我东西都收拾好了,”苏承腾地一下从宝座里跳了起来、手里的啤酒险些洒出来,“马上过来。”
  “不用了,你在家休息一晚上吧!”方致新道:“这些日子你也累坏了。”
  “不累!”苏承更觉窝心,摇摇头、斩钉截铁地道:“我把东西装上车就来。”
  “现在已经很晚了,没人给你开门了!”方致新的声音里有点不耐烦。
  “我不管,”苏承悻悻地嘀咕道:“在家我睡不着了!”
  一声轻轻的叹息之后,方致新低低地说了一句:“随便你。”挂了。
  苏承又呆立了一会儿,乐了……连他自己都有些受不了地乐了!之前还缭绕在房梁上、空气里的愁云惨雾突然之间已尽数消散而去,取而代之的是某种莫名其妙的跃跃欲试和满足感!
  苏承同学,你真的……恋爱了!
  
  等到苏承提着大包小包、有些狼狈地站在方宅的门前时,他的心底忽然涌起一种奇怪而荒诞的感觉:虽然早上才从这扇门里出去、到现在也不过时隔十几个小时,但他觉得自己仿佛已离开了很久很久、此刻的归来竟让他有种荣归故里的感觉……真TM奇了!
  给他开门的是裹着睡袍的吴阿姨,一见到他手里提着的大包小包,她笑了笑、伸手要来接。
  “不用,我能拿!”苏承连忙侧身让开、闪进了门里,冲着老人家连连道歉:“对不起,吴阿姨,打扰你睡觉了。”
  吴阿姨笑笑,低声道:“致新的衣橱里靠右手边的那几层空的地方都是留给你的,别放到他的格子里去、也别弄乱他的东西哦!”
  苏承怔了怔、随后更是感动不已,都快朝老人家鞠躬了。“您去睡吧,吴阿姨。我今天晚上不收拾,先搁客房里头、明天再弄,保证收拾得干净、整齐。”
  吴阿姨笑呵呵地看着他点头哈腰的样子,朝厨房努了努嘴问:“吃过了吗?要不要给你弄点吃的?”
  “不用,不用。我吃过了!”苏承连忙摇头。
  “那……我去睡了。”吴阿姨轻轻拍了拍苏承的胳膊,扭身要走。
  苏承一时性起、上去搂了老太太一下,低声道:“谢谢。”
  吴阿姨呵呵呵地笑了起来,拍拍苏承的手背、低声道:“谢我干什么、傻小孩?”
  苏承憨笑着松开了吴阿姨,不好意思地揉了揉鼻子。
  “早点睡。”吴阿姨又关照了一声便走了。
  苏承心里头暖洋洋地目送着她的身影消失在方致远那半边黑漆漆的夜色里,然后才兴冲冲地转身提起自己的行李、轻手轻脚地进屋了。
  
  站在方致新门前,苏承暗暗吸了口气、刚准备举手敲门,就听到方致新在里面说了一句:“进来吧!”他连忙推门进去。
  方致新扭亮了台灯,靠在一摞舒适的枕头上、“看”着他问:“东西都放在客房了?”
  “嗯!”苏承走过去、低头看着他,扭捏了一会儿、低低地道:“谢谢。”
  “谢什么?”方致新不解地挑了挑眉。
  “让我搬进来呗!”苏承嘀咕着。
  方致新扯了扯嘴角,淡淡地问:“你确定要为这件事谢我吗?”
  “嗯?”苏承愣了愣,随后脑袋转了个弯才明白过来他的意思、诧异道:“难不成我该为这事揍你?”
  方致新沉吟了一会儿、道:“也许有一天你会揍我的。”
  “啧!”苏承心里不踏实了,斜睨着他道:“我怎么听着这话觉得你是在给自己留后路啊?”
  方致新耸耸肩、不置可否的样子道:“说不定我是在给你留后路呢?”
  苏承像个泄气的皮球一样、“噗哧”一下瘪了……鉴于陶天禹那混蛋捅出的这么大的篓子、害得方致新到现在还负伤躺在床上不能动弹,所以他会这么说貌似还有点道理。
  “如果……”方致新慢慢地、面无表情地道:“任何时候你想要离开的话、就离开,但是不可以用任何借口说谎来骗我。”
  苏承的眉头拧成了一团大疙瘩,既觉得憋屈、却又没话好反驳,只觉得自己的这根小辫子看来一辈子都得被方致新牢牢捏在手里头了……嗯,一辈子?!他愣住了,不明白自己怎么忽然间想得这么远去了……刚才在家的时候不是还觉得自己的生活变复杂了、性格也便复杂了,觉着累了吗?“咳!”琢磨了半天之后,他勉强用轻松的口气道:“别说得一准是我会整出什么事儿来的一样,你的麻烦可比我多不知道多少咧!”
  对此,方致新只是笑笑,然后轻轻挥挥手道:“早点休息吧!”
  苏承看看时间也不早了,不再多说、起身道了晚安。其实更主要的是,他真的需要独自一人好好想想将来的日子、分析分析自己这么矛盾的心情……前一刻他还在家里感慨和厌恶这越变越复杂的生活,可现在他却像是吸毒上瘾一样、难以自制地想要靠近方致新。难道,这就是恋爱该有的滋味吗?好像……不太对劲儿啊!
  “晚安!”方致新应了一声,伸手要去关台灯。
  “我来吧!”苏承赶紧过去、按熄了台灯,然后并没有离开,而是俯身借着洞开着的房门透进来的客房灯光看着方致新……这样隐约的光线仿佛更适合方致新、也让他看上去更加帅!
  “怎么了?”方致新不解地侧了侧头,“你还是开着灯出去吧,我会关的。”他以为苏承是一时适应不了黑暗。说着,他又伸手要去开灯、却被苏承按住了,紧跟着就感觉到他突然逼近的气息、接着嘴唇上被他啄了一下。
  苏承没有多流连,只低语了一句:“我们慢慢来吧,方致新同学!”
  方致新轻轻勾了勾嘴角、没出声……或许是他多心,他竟从苏承这短短的一句话里听出了些许疲惫的味道。

  忙了大半个月之后,上海最让人体感不适的天气……黄梅天来了。
  苏承非常讨厌这种连续阴雨却下得淅淅沥沥、毫不爽快,气压很低、让人感到胸闷不已的气候。在美国留学的日子里,他觉得环境什么的都不错、但最让他受不了的就是波士顿的天气。而这江南著名的黄梅天让他觉得比在波士顿的夏天还糟糕,所以弄得他这两天精神有点萎靡不振。好在因为雨天、新项目上几乎所有在建的工程都不得不停了下来,而作为承担施工和设计的瀚海国际的代表、他这只连轴转的陀螺总算能稍稍清闲一些了。不过负责市场招商方面的E&S则忙得如火如荼……连带的,依旧卧床养伤的方致新也比之前的三个多星期更忙碌了。
  这两天,方致新已经能下床活动了,不过活动范围仅限于从房间走到餐厅的距离、再远他就吃不消了。
  就算没有以苏承为首的这么多双眼睛盯着,方致新也可以算得上是个好病人,从不勉强自己做力所不能及的事。就尽快复原这方面而言,他自己也深知逞一时之勇的后果往往是得不偿失的。但,某个下着大雨、气压很低的周五下午,他勉强了自己一回……因为他女儿小胖妞来了。
  其实,在方致新养伤的这段日子里,苏承几乎每天晚上都能看到他会与女儿通电话。有一次等他挂了电话、他就问他:“你想小胖妞吗?”
  “嗯!”方致新点头。
  “那我明天去给你把她接来?”苏承不忍心看他脸上有着淡淡的惆怅的表情。
  “不用了。”方致新摇头。
  “为什么?”苏承不解。
  “不方便。”
  “有什么不方便的?我给你看着呢!”苏承还是不解。
  方致新沉吟了片刻才低低地道:“我不想吓到她……也不想让她失望。”
  苏承怔住,脑子转了个弯、明白了他的意思。
  虽然才见过这小丫头两次,但是苏承看得出她很粘她爹……当然,更有可能是因为见面少的关系。她老喜欢扒着方致新、要他抱,可是现在方致新连动都不太能动、更别提抱着个正当最坐不住的年纪的小娃在怀里了;而他要是不抱她、她势必就会感到失望了。
  想明白这层关系,苏承的心里有点黯然。转念又想起了当初小胖妞生病住院那次、举着贴了邦迪的手指头问方致新可好看,可怜的方致新要先摸一摸她的手才知道她在说的是什么……唉!想到这儿,苏承忍不住在心底暗叹了一声,觉得尽管Rosette仍在失踪当中、可是方致新仍旧狠着心、忍着痛地把自己的女儿交给一对不怎么待见他的老人家带也实在是很无奈的举动。
  
  这天早上,方致新委托何小笛下午去幼儿园领小胖妞过来。
  苏承对此颇为不解。首先,他今天闲赋在家、有大把时间……何小笛还要在工作当中抽空出来领孩子;其次,他去过小胖妞就读的那家幼儿园、还认识那儿的老师呢……何小笛肯定没去过!再次,他和小胖妞也有两面之缘,小丫头应该还记得他的……何小笛之前就见过她一次。于是他就问方致新:“干嘛不叫我去接?”
  方致新好像很犹豫的样子、皱了一会儿眉才道:“何小笛是女的。”
  苏承恼了、斜眼看着他问:“你TM到底在乎什么啊?我只是去接个孩子,谁TM会说三道四的?”
  方致新也被他一句话里的两个“TM”给惹恼了,满脑门黑线地道:“我只是觉得女的去接孩子比较像话一点!再说……”骤然收口。
  苏承更加使劲地斜睨着他,看他能“再说”个什么出来。
  “再说……”方致新的眉头拧得更紧,叹了一声之后才道:“你还是少暴露一点,我怕……事情终究会传到Rosette的耳朵里,到时候她可能会知道你的身份、会给你惹麻烦的。”
  苏承微张着嘴、彻底愣住了。这算……什么情况?“Rosette是CIA、还是FBI啊?”忍了半天,他还是出口讥讽了一句。
  对于他的嘲讽,方致新倒显得不怎么以为然了、冷冷地道:“狗急了也会跳墙。”
  苏承对他这种冰冷的口气和难听的形容龇了龇牙,憋了一会儿、问:“这个女人这么可怕的话,你当初到底是吃错什么药了、会去招惹她呀?”
  方致新的嘴上立刻马上挂了一把铁将军。
  话一问开头,苏承的好奇心就再也憋不住了……每次提到Rosette,方致新总是三缄其口、弄得一副高深莫测的德性出来,早就让他看不顺眼了。于是,他绕着懒人椅转起了圈……经他批准之后,方致新从床上移驾到了他的宝座上。
  方致新知道苏承此刻肯定是满脸好奇和猜测的表情,便也不搭理他、自顾自地阅读着手上的文件。
  苏承想了想、问:“小胖妞今年四岁了吧?”
  方致新迟疑了片刻、答道:“四岁半。”
  苏承又绕着方致新转了一圈、侧着脑袋道:“那你和孩子她妈认识该有五年了吧?”
  方致新笑了……尽管他不想,可是每次听到苏承为了达到目的、绕着弯地发问的时候,他都想笑。“嗯……”他停下手、微仰着头合计了一下,道:“从认识开始算的话,有六年多了。”
  苏承的眉毛跳了两下,“六年多?!”靠!林一凡九年多、余洁八年多、就连这个Rosette也有六年多的历史了?方致新这家伙倒还真没闲着、几乎年年都给自己弄一个关系暧昧的主儿出来!
  “嗯!”方致新的嘴角勾得更高,忽然来了Q&A的兴致,便仰头靠在椅背上、恭候苏承的下一个问题。
  苏承没好气地看着他颇为得意的神情,停下找尾巴的工程、叉着腰站在他面前问:“也就是说你二十五六岁就跟她好上了?”难怪他以前问他的时候,他隐晦至极地说了一句:我也年青、不懂事过呢!二十五六岁时的方致新应该还有些青涩和莽撞的吧?唉,要是能早点认识他就好了,好看看他是不是自始至终都这么阴阳怪气的。
  “嗯!”方致新轻点了一下头,停下的手指又在卡纸上滑动了起来。
  苏承弯腰抽走了他手里的文件、放在他膝盖上,大声道:“方致新同学,要尊重人!”
  方致新又笑了,问:“要不要我站着听你说话?”
  “不用,便宜你一次!”苏承很大度地挥手,接着问:“你是因为无聊才跟她……搅和上的?”
  方致新无奈地叹了一声……主要是在无奈自己目前这种莫名其妙的好心情。他想,大概是因为这么多日子以来、难得可以下一次这么久的床吧?也又可能是因为刚刚洗了一个酣畅淋漓的澡?他自己也说不清这种好心情源自于何处,反正他此刻挺愿意聊天的,于是他摇了摇头。
  “那为什么?”苏承当然知道自己的问题肯定不对,但是见方致新难得这么配合的样子、心里倒有些没底了,小心翼翼地问:“我知道你是想要个自己的孩子,可是既然她是个这么难弄的女人、为什么还要找她呢?就算那时候你才二十五岁,但是应该和现在的变态程度差不多、脑子的结构至少还是一样的啊?”
  “苏承同学,要尊重人、不要人生攻击!”方致新微蹙了一下眉。
  苏承暗暗吐了吐舌头。
  “她那时不是现在这样……至少当时我没看出来。”方致新颇有些感慨地低语了一声。
  苏承无语了。是啊,打磨得再光滑灿烂的钻石最终都会经不起岁月的洗练和蹉跎而现出擦痕、何况那主本来就是个根不正、苗不红的人呢?“那你……”他挠挠头,更加小心地问:“是跟她、咳咳,是……自然□的吗?”呼……好艰难的问题啊!
  方致新的脸抽搐了一下子,悻悻地反问道:“你觉得我有必要用非自然的方法□吗?”他是把“□”二字从齿缝里憋出来的!
  “咝……”苏承挑着眉毛横看竖看了他半天,问:“你不像是双性恋啊!”
  方致新也挑着眉“看”着他,一脸“你看得出啥来”的表情、冷冷道:“我说过我只do、不恋的,苏承同学。”
  苏承没理他这句话的覆盖范围,自顾自地又开始绕着他转圈了……自从方致新说过那句喜欢他的话之后,他早就自动把自己从这个“只do不恋”的范围里超脱出来了。
  方致新忽然想到了什么有趣的问题、脸上相处难得一见的好奇神色,“苏承同学,你不会从没和女人上过床吧?”
  苏承被他问得脚下一个趔趄、差点趴在椅背后面,“现在在说你呢!”他扶着椅背、瞪着方致新的头顶低喝道:“少来给爷打岔!”
  方致新的肩膀耸动了起来、但是没有笑出声,低声道:“你可以试试,说不定你会更喜欢女人的。”
  “啧!”苏承恼了,转到他面前怒道:“爷上过女人!”只是……实践证明,他对女人真的是没啥性趣而已!
  方致新轻轻摇了摇头、没有再和他深究下去……听苏承的口气,他对女人是抱着敬而远之的态度的。于是,他耐着性子等他的下一个问题。
  苏承的确有下一个问题,只是被方致新一打岔就给问得中断了思路、现在只能使劲接茬往下想。绕了一圈之后,他拿定了主意、问:“可是……你为什么这么想要自己的孩子?”他认识到这个问题才是真正的关键、也能顺便揭开方致新和Rosette搅和在一起的谜团。
  方致新有些意外地拧了拧眉头,然后声音忽然森冷了下来,低低地道:“为了继承家产!”
  “啊?!”苏承差点蹦起来,“继、继承家产?”打死他都想不出这么……冷血的答案来!他愣愣地杵在原地、眨了半天眼睛才小心翼翼、结结巴巴地问:“你不会是……打算、和致远夺家产吧?”白痴都看得出来方致新对他那个宝贝疙瘩一般的弟弟有多宠了,怎么可能会要为了从弟弟手中夺家产而生孩子呢?这也……太没人性了吧?!
  方致新没有说话,只是眯起了眼睛,冷峻的表情传达出一种危险的信息。
  苏承瞥了瞥他看似一触即发的表情,有点后悔问这个问题……唉,可是谁叫方致新扔了个这么惊悚的答案出来、让他毫无防备呢? “你……还真是变态啊!”他小声叽咕了一句,决定今天就到此为止了。
  方致新对“变态”这个评价早就习以为常了,不以为杵地扯了扯嘴角、指指自己膝盖上的文件、示意苏承给他拿过来……他还无法自如地俯身、弯腰。
  苏承刚准备照办、脑袋里忽然划过一道光亮……他又想到了一种可能性很大的可能性!他侧着头瞪着方致新、在肚子里足足酝酿了五秒钟之后,才口气不善地问:“你是故意的吧?”
  “嗯?”方致新没明白他的意思。
  “你是故意做出这种很变态的样子给别人看的吧?”
  方致新还是没明白的样子。
  苏承直起腰、抱着双臂冷冷地盯着他道:“这也是你的一种自我保护的手段,对吧?你说这种话就能别人听了光顾着你这个人太变态、只想离你远点,所以就不会再跟你问东问西的了,对吧?”越说他越肯定,而方致新脸上被定格的表情也无疑肯定了他的猜测,于是他不禁颇为得意地扬起了眉毛和下巴。
  方致新的脸色渐渐沉了下来……他认识到苏承好像比他自己还了解他啊!这样的认知让他相当不安和不愉快起来。
  苏承也眯着眼、细细地端详着方致新,观察了好半天、才从鼻孔里一笑道:“我说过,老子就是上帝派来拯救你的!所以……”他俯下身、凑到方致新面前道:“别给老子耍花样!”
  唉!方致新皱着眉、无奈地在心底暗叹一声:这家伙怎么又来老子、老子的了?“好吧!”他知道现在的苏承已经进入了全速思考、全情投入的状态,要立刻阻止他瞎琢磨下去、反而会激起他更加猛烈的猜测,而且往后……至少是近期内,肯定还会有层出不穷的麻烦。他沉吟了一会儿,挑衅地扬起眉道:“那你来猜吧?猜对了我就告诉你。”猜死你!他暗自发狠……和苏承接触了这么多时日下来,他不得不承认自己已经不知不觉地受到了一些影响了,虽然从没说出口过、但时不时会在心里模仿苏承的口气和用词腹语两句泄泄愤。
  “我猜?”苏承指了指自己的鼻子、狐疑地看着方致新,心中暗自思忖着:这家伙必然是觉得他的答案是万无一失、滴水不漏的,才会这么大度地开出这样的条件来的。可紧接着他就明白方致新的条件并不大度!
  “三次机会。”方致新勾着嘴角、竖起了三根手指。
  “六次!”翻倍!前车之鉴还历历在目呢!
  “苏承同学,”方致新的脸色阴沉了下来,提醒道:“你又来买菜了是吗?”
  苏承悻悻地白了他一眼,看他依旧竖在空中的三根手指,犹豫了一下、伸手把他合着的无名指和小指也一并掰开了,用力捏了捏、固定住之后才道:“你我都让一步、五次吧!”
  方致新哭笑不得……这家伙会做算术吗?“你让了一步、我让了两步!”
  “啧!您老就吃亏点儿呗,谁叫您年纪大呢?”苏承安慰地轻拍了一下他的肩……不敢用力。最近这段日子里,他几乎连说话都不敢太大声、生怕震到了方致新那脆弱的肋骨。
  方致新更加哭笑不得了,为了表示自己吃亏吃大了、他又迟疑了三秒钟才点头,强调了一句:“五次!”
  “嗯!”苏承很坚定地点头……虽然他很想说“五十次”的,但是做生意得有个尺度、且能让方致新松口已经很不容易了,再说大不了这次不行、下次再接再厉呗!想着,他再度绕着懒人椅转开了。
  方致新听着他沙沙的脚步声在身前身后绕来绕去的、绕得他不胜其烦,等他再度转到面前的时候喝止了他:“停下,五秒钟之内不问就算你自动放弃了!”他已经有些后悔了,苏承还来给他拖延时间、好让他悔得肠子发青?
  苏承不乐意地看着他、嗔道:“哪儿有你这样的?老是说了前言、马上又加些乱七八糟的条件出来,你也以为自己在买菜啊?!”
  方致新窒住、无言以对。
  苏承还在继续:“麻烦你往后开条件之前都想周全咯!其实你能不能就TM给我爽快、俐落一次,做个有问必答的好同学?”
  方致新的脑门上现出了不祥的黑线。
  苏承连连看了他好几眼,口气软了一点下来、道:“你是什么人你自己还不清楚?这么多弯弯肠子的。这种难得的机会我可得好好把握着,别催我!”说完,他扭身拉门出去了,关门之前撂下一句:“我考虑周全了再来。”上一次那天杀的“三个问题”害得他折戟沉沙、事后更是懊悔不已……如此惨痛的教训他可不想再来一次了!
  弯弯肠子?方致新忍俊不禁地笑了出来、冲着关上的房门连连摇头……他再一次地不得不承认和苏承在一起的时候、他的词汇量绝对是在与日俱增!而关于苏承要好好把握机会的事儿,他知道他联想到的是哪一次的经历……其实,那次的经历之于他也相当惨痛!

  一刻钟左右,苏承回来了,抱着双臂、站在方致新的面前,大声问:“你就直接告诉我不行吗?浪费这些口舌累不累啊?”
  方致新笑而不答。
  苏承看了看他,泄气地低叹一声……其实他明知道不会听到方致新主动坦白的,只是再最后努力一下而已。琢磨了一会儿,他转身“扑通”一声栽在大床上,瞪着天花板、给出了自己的第一个猜测:“你的生殖系统出问题了,要赶在不行以前整个孩子出来?”
  方致新气得嗤笑了出来,但很快就收敛了笑意、很正经地摇头道:“我的生殖系统很健康,谢谢你的关心。”
  苏承无所谓地耸耸肩,侧着头斜睨着他、留心观察着他脸上的神色,期待从中可以找点蛛丝马迹出来……无果。
  方致新等了一会儿、没等到下文,便催促道:“下一个呢?”
  “我再去寻思一下。”苏承一骨碌起来、又出去寻思了……他知道方致新急着把自己应付过去,可是他偏不让他顺心!
  方致新叹了一声,手里的文件也没心思阅读了,便暂停了下来、用苏承给他放在手边的遥控器打开了矮柜上的音响设备、听起了音乐。
  
  又是一刻钟左右,苏承带着深思熟虑的表情进来了。
  方致新好整以暇地等着他。
  “再给你个坦白从宽的机会!”苏承锲而不舍地游说。
  方致新坚守原则地摇头。
  苏承叹气,缓缓地说出第二个猜测:“你当初就知道自己的眼睛还会看不见的,所以想趁着看得见的时候整个孩子出来?”
  方致新怔了片刻,也缓缓地道:“当时我还不知道左眼也会看不见,所以并没有想到这一点。不过……谢谢你提醒我,现在我觉得自己很幸运。”
  靠!苏承忿忿地腹语一声、扭头又出去了。
  
  又是周而往复的两次之后,方致新微笑着面对第五次进来的苏承、晃了晃修长的食指。
  “少得意,”苏承懊恼地挥了挥手,“老子想到了!”他的确有一个答案,不过他实在有点不愿意说出来、也舍不得浪费最后一个机会……因为这个答案是他刚才连续三次铩羽而出之后、打电话跟余洁讨来的一个主意、以备不时之需。现在前四个机会已经浪费了,再想想余洁在电话里那么肯定的语气,他决定还是把宝押在余洁与方致新这么多年的soul mate情份上。
  方致新维持着微笑、挑眉的表情,“看”着苏承、听着他轻轻地运气的呼吸声。
  “是因为林一凡!”苏承气沉丹田、相当沉着和沉重地说出了这个答案……他把余洁给出的答案截头去尾、取了其中的关键词,以期覆盖面能更广泛一些。
  “因为林一凡什么?”方致新不动声色地反问他。
  “因为林一凡……”苏承刚想把余洁的猜测全都抖落出来,忽然觉乎出不对劲儿了、连忙打住了话头,很戒备地道:“这该是你回答的问题呀!”
  方致新陷入了沉默。
  苏承知道自己的……呃,余洁的答案正确了,可是他并没有因为猜中答案而欢喜、反而满心不乐意起来。“真的是因为他?!”他的嗓音变得更低沉了,抱着双臂、一瞬不瞬地盯着方致新波澜不惊的神色。
  方致新的心里也没有起什么波澜、很平静,但这种平静很快就让他有点生气了……对自己生气!多年来,他一直在刻意回避这个问题,也正如苏承之前分析的那样、用“变态”的答案来敷衍自己可笑的赌气行径,可是现在在被苏承轻而易举地揭穿之后……他当然不知道是余洁轻而易举揭穿他的。他竟然有种……如释重负的感觉?!正是这种感觉触怒了他。
  苏承一语不发地和方致新这么耗着,看着他的脸色越来越阴沉、自己的脸色也跟着阴沉了下来。他知道方致新是个言出必行的人,如果自己猜对了的话、不怕他不说,所以并不急着催他。而且,他的心情比五秒钟之前又更郁闷了一些……原来,余洁真的是方致新的soul mate啊!这样的认知让他也不乐意开口。
  “嗯!”方致新终于开了金口:“你猜对了。”
  苏承撑着眼皮斜视着他,觉得那个窝囊哦!
  “我说过,”方致新扯了扯嘴角,“我也年青、不懂事过。”
  苏承依旧瞪着他,可是等了一会儿之后,他发现方致新就这么没下文了,不禁恼了,问道:“你不是说我猜对了就告诉我的吗?怎么不说了?”
  “还要我说什么?”方致新无辜地耸起肩膀、慢条斯理地道:“你这么聪明……早该想到前因后果了吧?”
  “你又来绕圈子了是吧?”苏承撩了撩袖子、做凶狠状……尽管某人看不见,但这么强大的气场他应该感觉得到。“痛快点儿招了吧?还真要我一节一节地问你啊?”其实不用他猜,刚才余洁已经全给他分析过了。
  原因很简单:当年的方致新爱着林一凡,而林一凡迫于社会压力而选择了结婚生子的太平道路,结果把方致新给刺激到了、一光火就弄了个自己的娃出来!
  这样的原因让苏承难以接受、更加难以想象。倒不是他有多在意自己在方致新心目中的那什么,而是难以想象方致新这个千年冰山男也有爱得轰轰烈烈、恨得不顾一切的时候……而且还是对林一凡这样一个……酸黄瓜!这样想来,也难怪林一凡老是拿那种挑衅且貌似不屑的眼神瞅自己了……人家有底气不是吗?
  想到这些杂七杂八的,苏承更加郁愤了、火力十足地瞪着方致新,打定了跟他耗到底的决心。现在Rosette什么的已不在他的顾虑范围之内了,他所有的注意力都集中到了林一凡身上。
  方致新感受到了房间里异样的气场波动,沉思了片刻之后,轻轻地吸了口气、重重地吐出,放弃地道:“还是你来问吧!你知道我不是个喜欢坦白的人……要我自己说的话,我不知道从哪里开始。”
  “从最前面开始。”苏承低吼了一嗓子,然后面对着方致新一屁股在床上坐下、摆出大马金刀的姿势来,等着他坦白交待。
  “哪里的最前面?”方致新慢吞吞地问。
  “怎么认识林一凡的!”苏承不耐烦了。
  “这跟为什么要生孩子有什么关系?”方致新挑起了眉。
  苏承窝火地道:“有,关系大着呢!”他想知道林一凡身上到底有什么特质吸引了年青的方致新、竟然与他一路维持了这么多年暧昧不清的关系下来。他更想知道的是为什么方致新会爱他、现在是否还爱着他!一想到方致新竟然把可能是他这辈子第一次、更可能是唯一的一次最纯正的爱耗费在了林一凡身上,苏承就忍不住要打冷战……现在,他联想到自己在方致新心目中的那什么了。
  方致新拢着眉头、垂着视线,刚才的愉悦和平静的心情早已不见了踪影,取而代之的是愈演愈烈的烦躁。“我的确是因为一凡的原因才想要孩子的,”他尽力维持着平淡、平稳的声调,低低地道:“我当时很生气,所以才做了这么冲动的事。”
  “生气?”苏承拿眼白看着他。
  “嗯!”方致新的手指下意识地在音响遥控器的按键上划来划去,但动了两下就被他自己发觉、制止了,“他结婚了、并且很快就有了第一个儿子。”
  苏承从他的“很快”二字里觉乎出一点不对劲了,问:“很快的很快?”
  “嗯!”方致新的脸色不自然起来,含糊地道:“半年。”
  苏承的舌头吐了一截出来、半天没缩回去……半年就有儿子了啊?难怪方致新会生气呢!看不出来林一凡这家伙还有采阴补阳的非凡能耐、而且还两不耽误,真是人不可貌相、海水不可瓢呙(wai)啊!
  方致新匆匆地接着道:“Rosette是个……”顿住、想了想措辞之后才接着道:“不错的人选,所以我们定了协议。她为我生孩子,我给她钱、安排她家人的生活。”
  苏承再度吐了吐舌头,抬眼看着方致新,好像又重新认识了他一次一样……只是这次的认识比以前的许多次要深刻很多,仿佛透过了眼前的这副好看而又冷漠的皮囊、看到了下面的晦暗和波涛汹涌的暗潮。
  “坦白到此为止,”方致新低低地道:“不要再……”
  “既然他这样对你,你干嘛还和他保持联系?”苏承抢在方致新关闭心门之前问了出来。
  方致新怔了怔,过了一会儿才冷冷地吐出两个字:“方便。”
  “生意……”苏承还想发问。
  “苏承同学,”方致新板着脸道:“Q&A时间结束了。”
  苏承张了一会儿嘴,终于还是闭上了,但他没有动弹、依旧定定地看着方致新。
  一时间,房间里无人出声、只有款款的钢琴曲在室内回荡。
  方致新心中的烦躁已平复了下来,可是在不知不觉间却现出了一个小洞,然后就像是被烟头烫到的纸巾一样、越漾越开……“我想在妞妞来之前把这些看完。”他制止了那个漏洞的继续扩散、轻轻点了点放在大腿上的文件,示意苏承离开。
  苏承闷闷地暗叹了一声,站了起来、讪讪地问:“要不要上床躺着?”
  “不用。”方致新勾了勾嘴角,“如果可以的话,我真想睡在这张椅子上。”
  “别做梦了。”苏承冷哼一声、扭头出去了。
  “苏承同学。”方致新叫住了他。
  “嗯?”苏承扭头看着他。
  “我让你……”方致新的眉峰迅速聚拢、到了嘴边的话在嘴里打了个滚又被他生生咽下,摇摇头道:“没什么。”
  “你让我?”苏承挑着眉看着他。
  方致新垂下眼帘、阅读起了手里的文件,一副什么都没说的样子。
  苏承轻轻地嗤笑了一声,道:“放心,你没让我失望。”他猜方致新是在问这个。
  方致新没抬头、手也没停,只是在嗓子里低低地应了一声:“嗯!”
  靠!又嗯?到底在嗯什么啊?苏承腹语着、复又扭头出去了。
  
  一出房门,苏承就闻到一股香甜的烤饼干味儿,让他从一早上起酒有些像这天气一样阴霾的心情顿时明亮了不少,于是便耸着鼻子、顺着香气进了厨房。
  吴阿姨正在收拾铺满了面粉的桌子,而陈叔叔则仔仔细细地往铁烤盘里放刚刚压制成型的巧克力饼干。
  “好香啊!”苏承满足地感叹了一声,向二老打过招呼之后就好奇地凑到煤气灶下面的烤箱前、隔着玻璃往里张望。
  “小心烫。”吴阿姨扭头看看苏承,笑着道:“再等两分钟就好了。”
  苏承不好意思地揉揉鼻子,直起身来、看着忙碌的二老问:“做这么多饼干干什么?给小胖妞的?”
  “大家都吃点。”吴阿姨朝新的一盘饼干努努嘴、乐呵呵地道:“好久都没做这些东西了,不知道还行不行。”
  “行、一定行!光闻着味道就知道出自名师之手。”苏承大有溜须拍马之嫌地给老人家吃了一颗裹着糖衣的定心丸,然后还按着吴阿姨的肩膀给她捏了捏、放松放松。
  吴阿姨笑得眉眼都攒到了一起,想到什么、扭头道:“哎哟,致新……”说到这儿她顿了顿、警觉地朝方致新那边的走廊看了一眼,这才压低了声音数落道:“孩子都四岁多了,昨天才告诉我们说今天就要带回来……唉!”她无语地摇头叹息。
  陈叔叔低低地咳了两声,埋怨地看了她一眼。
  吴阿姨没搭理他,接着小声道:“我想做点饼干、布丁什么的给小……嗯?小胖妞?”她这才反应过来、诧异地看着苏承问:“怎么叫她胖妞?她很胖吗?”说着,她的目光瞟向了又是满满一盘的饼干、一脸吃不准该不该继续的表情。
  “不胖、不胖。”苏承呵呵笑了起来,“就是那种婴儿肥,脸啊、小胳膊小腿啊都圆嘟嘟的小姑娘的样子。”
  “你、你见过她啦?”吴阿姨的脸上现出了不悦和浓浓的醋意……苏承和方致新认识顶多也不过半年、就见过孩子了,可是她一把屎、一把尿地带大了方氏兄弟俩,却是这家里最后一个知道方致新已经在外面有女儿了,而且到现在连面儿都没见上!
  “呃?”苏承愣住了……这又是什么情况啊?!“是碰巧见到的。”他挠着头、急急忙忙地解释道:“那时候我不是在忙儿童医院的事儿吗?到一家幼儿园做调查的时候碰巧见到……他带着小胖妞。”他在心中暗想:Rosette肯定也不能随便提吧?方致新啊方致新,你够可以的!
  吴阿姨皱着眉、盯着手里的一坨面疙瘩,直到听到烤箱发出“叮”的一声,这才唉声叹气着、转身去开烤箱。
  苏承摸着鼻子想要溜之大吉,却被吴阿姨叫住了。
  “等一下、小苏,带一点过去吃。”
  “呃?哦!”苏承又转了回来,等吴阿姨带好手套、抽出烤盘,脑子一短路、就要伸手去拿黄灿灿的饼干。
  “烫、烫!”吴阿姨低叫着、端着烤盘闪开了,又是好笑、又是好气地白了苏承一眼,“傻孩子,我把饼干装到盘子里再吃。”
  “嘿嘿……”苏承窝心地笑了起来。
  吴阿姨笑着摇头,发现苏承有时候和何小笛一样粗枝大叶的。她脱下手套,取了个干净盘子出来装了几块饼干、放到早就在一边准备好了茶壶茶杯的托盘上,递给苏承道:“叫致新也尝两块。”
  “哦!”苏承美滋滋地接了托盘、扭身走了。路上一阵阵的香气扑鼻,让他实在忍不住、在进门前就偷吃了一块,结果烫得他呼呼直喘、好不容易才嚼碎了咽下,只觉得满嘴的甜香、心里的最后一丝阴霾也随之殆尽。
  
  方致新只吃了一块饼干、喝了一杯茶……他说他不喜欢吃甜食。
  “难怪你老是喜欢板着脸,原来是甜食吃得太少的缘故。”苏承又给自己倒了杯茶,捻起一块饼干在方致新面前晃了晃道:“甜食可以疗伤、也可以增加人的喜悦感,巧克力更加可以让人感到幸福。你这人就需要大量补充甜食,方致新同学!”说完,他把饼干塞进了嘴里、心满意足地细细品味起来。
  方致新被他的话和嘴里发出的细微的“咯吱”声给逗乐了,停下手、“看”着他问:“你现在喜悦了、幸福了吗,苏承同学?”
  “嗯!”苏承点点头。
  方致新的唇线划出一道弯弯的弧线,“你很容易满足。”
  “嗯!”苏承又点点头。
  “这样……很好。”方致新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
  苏承的嘴角也扬了起来,晃了晃脑袋道:“其实呢,我这不叫容易满足,而是我懂得适可而止、享受生活。”
  方致新微侧着头、沉吟了一会儿才说:“我很羡慕你……也羡慕像你这样的人。”他颇有些神往的样子道:“你们活得很开心……至少,你们都很努力地活得开心。”
  苏承有些愣住了……类似的话,他是头一次听方致新说起过。“你也可以的,只要你别把自己关得太紧、太牢,懂得分享就好了。”
  方致新不以为意地扯了扯嘴角,轻轻摆了一下手、示意谈话又结束了。
  苏承没有理会他的手势、趁着幸福感还旺盛着的时候,脱口问道:“方致新,为什么会喜欢我?”
  方致新一愣,随即就使劲地皱了皱眉。
  “嘿嘿!”苏承开始感到肉麻了,喝了口茶、把盘子里最后一块饼干塞进了嘴里,二话不说地起身端着托盘就往外走,开门之前听到方致新在他身后轻轻地说了一句。
  “因为你和我不一样。”
  苏承停下脚步、扭头看着他。
  方致新像是看得见他的动作一样、又朝他摆了摆手。
  苏承笑了,心满意足地开门走了……他看到方致新脸色微醺、像是喝了酒。

  下午四点左右,方致新的女儿方思涵小朋友在何小笛和方致远的共同护送下、在一家人的殷殷期盼中抵达了方家。
  小胖妞的到来为这个从未有过孩子的声音和身影的家里抹上了一抹别样而又亮丽的颜色,也带来了众人的欢笑声……呃,刚进门那会儿不算。因为那时候只有小胖妞因为见到这么多生人面孔,而且又没看到她念叨了一路的爸爸而倍感失望和受骗上当的哇哇大哭声。
  她的爆发力很强,在短短几秒之内就将音量提高到噪音的地步,而且哭得如此伤心、以至于圆嘟嘟的小脸上涕泪横流;已经长到及肩的软软的黄毛也不知怎么地跑到了嘴里、沾了粘乎乎、亮晶晶的口水,口水还顺着下巴一直挂到了漂漂亮亮的小连衣裙上。
  吴阿姨和陈叔叔看得心都揪起来了,捧着香喷喷的饼干逗她、一个劲儿地告诉她、她的亲亲爸爸就在房间里等着。
  可是小胖妞她就是不信……后来据其他知情人分析,这种固执程度绝对是方家嫡传!她揪着方致远裹腿的毯子、缩在他怀里,一个劲儿地蹬着小胖腿、闭着眼嚎哭。
  方致远手忙脚乱地搂着窝在他怀里的小胖妞、胡言乱语地安慰着她……小家伙的依赖和翻脸不认人把从没和这种年纪的小孩打过交道的他给吓住了!而他每天进门第一件事……换轮椅也无法进行,只能抱着哭得浑身大汗的小侄女,被另外四个人团团围住、窝在窄小的玄关处动弹不得。
  最后关头,还是苏承出马、用与上次一样的手段把小妞给制服了。“喏!”他把拍了照的手机塞到小胖妞手里,唬着脸道:“妞妞又不听话了,哭得难看死了。”
  听到自己熟悉的昵称、手里又捏了个大而扁的东西,小胖妞终于敌不过好奇、暂停了一下嚎哭,眯缝着眼睛看了看手里是什么东西、又瞟了瞟面前那张板着的面孔,发现不怎么认识,于是扁扁嘴又想接着哭、却被苏承连人带毯子地一起抱起来了。
  “不记得叔叔啦?”苏承轻轻拍着她的背、柔声问:“上次叔叔不是也给妞妞拍了很多漂亮照片的吗?忘记了?”
  小胖妞再度来回看了看手机和苏承的脸,貌似想起来点什么了、抽抽嗒嗒地摇了摇头。
  “嗯!”苏承满意地啵了小胖妞湿答答、粘乎乎的脸蛋一口……嘴唇上沾了一圈不知道是泪水还是鼻涕、或者是口水的粘液,笑着道:“还记得的对吧?”他就知道自己足够帅嘛!
  小胖妞犹豫地点了点头,还发出两声很响亮的抽噎声。
  苏承抚着她的背、给她顺着气,抱着她往她爹的房间走,边走边说:“爸爸生病了,在房间里休息。妞妞哭得这么大声、把爸爸又吵醒了,爸爸等一下要打妞妞屁股。”
  小胖妞将信将疑地看了苏承一会儿,然后很不客气地“吧唧”一声、把同样粘乎乎的小手按在了他的脸上,抽噎着嚷道:“爸爸不会打妞妞!”说完,嘴一咧、又要哭。
  “妞妞不哭、爸爸就不打妞妞。”苏承腾出一只手指着她的鼻尖道:“叔叔也不把妞妞难看的照片给他们看。”他朝身后甩了一下头道:“等一下还会给妞妞吃很好吃的饼干。”
  总算小胖妞为了听清他的威逼利诱而没有再哭出来、一路坚持到了方致新的房门口。
  “自己敲敲门、叫爸爸。”苏承微微倾身、让小丫头自己敲门。
  小胖妞还是不怎么相信地看了看苏承,同时、一条小胳膊也紧紧地绕住了苏承的脖子,生怕好不容易见到的一个熟人等会儿会不见了。
  苏承笑着又啵了她一口,朝房门扬了扬下巴。
  “爸爸……”小胖妞怯怯地低唤了一声,伸出另一只小手拍了拍房门。
  “进来。”方致新的声音隔着门板、很清晰地飘了出来。
  小胖妞顿时放松了下来,在苏承的手臂上上下颠着屁股、示意他快开门。
  苏承哭笑不得地腾出手开门……这小妞的份量可不轻啊!
  “爸爸……!”小胖妞看到朝思暮想的亲爹果然躺在床上,立刻发出了一声女生特有的尖利叫声、朝方致新张开了双臂,整个身子也危危可岌地腾空了出去。
  苏承吓得连忙搂着她的腰、放她下地,同时飞快地扒掉她脚上的小凉鞋。
  小胖妞刚一站稳便像泥鳅一样地从苏承手里滑脱了,一溜烟地跑到床边、英勇无畏、连蹬带爬地翻上了大床。
  苏承瞠目结舌地看着她的矫健身姿、在心中感慨:真是个从小就有体操或者武术天分的小丫头啊!
  上了床之后,小胖妞又尖叫一声、一头扎进了方致新的怀里,愣是把她爹撞得闷哼了一声。
  “哎哟!”听到这声闷哼、苏承的脸都皱成了一团……估计这一下又得让方致新在床上修养个七八天的吧?再定睛细看,还好……方致新对他女儿的破坏力还是相当了解的、很有先见之明地在胸前垫了个靠垫、缓冲了一些撞击力。
  方致新听见了苏承的低呼,摇摇头道:“我没事。”说着,将搂着自己脖子的女儿横抱在腿上、避开了自己的伤处、按住,这才低头问:“妞妞刚才哭了?”
  没想到这一句话竟然把个才一丁点儿大的小女娃所有的伤心事都勾了上来,眼圈一红就又抽抽嗒嗒地哭开了、小肩膀一耸一耸地嘟囔道:“爸爸、不要……妞妞了,呜哇……”
  苏承看到小姑娘这次哭得真是动真格的了、鼻子里也觉得有点堵得慌。想想这么个才四岁半的小孩子,生长在如此奇怪、不合常理的环境里,而现在她妈失踪了、爸爸又难得才能见上一次面……唉,真不知道这种情况会给年幼的孩子造成什么样的心理阴影啊?
  方致新心疼地摸着小胖妞湿了又干、干了复湿的小脸。
  苏承快步过去把床头柜上的纸巾盒拿起来、抽了两张塞到方致新手里,然后把整盒放在了他手边、低低地说了声:“有事叫我。”说完便扭头走了……他不忍心看到方致新脸上那种无能为力的戚然神色。
  
  出去之后,他远远看见吴阿姨和陈叔叔在厨房那边翘首以盼的样子、心里益发难过,郁闷地叹了一声、朝他们做了个一切都好的手势。
  吴阿姨和陈叔叔无奈而又伤心地对看了一眼,转身忙活晚饭去了。
  苏承捧着电脑、坐回到刚才的座位上,可是眼睛则定定地盯着走廊,脑子里琢磨着把小胖妞接来住的可能性。
  方致新之所以不接孩子来同住的最大顾忌不外乎有两个:第一就是他眼睛看不见、怕对孩子照顾不周;第二个就是他的性取向问题不同寻常、怕对孩子的成长造成不良影响。
  苏承仔细想想,发觉这两个顾忌其实并不难解决。
  首先,他现在已经和方致新处在同居状态了,之前方致新自己也说过他是个“合格”的人选,所以替他多盯着小胖妞一些应该并无大碍。而且这家里头还有两位老法师在,完全可以把个小娃娃照顾得妥妥贴贴;平常日子里,只要负责早上把孩子送去幼儿园、下午接回来稍稍照看一段时间,等晚上自己和方致新就都回来就可以接替他们照看小胖妞了。再则,如果二老年纪大了、精力不够的话,大不了就再找个年轻力壮的保姆回来搭搭手呗!
  其次,对于方致新和自己之间的关系……苏承觉得这其实根本就不算个问题!在美国有大把的同性恋有孩子呢,而且那些孩子成长得相当健康、抚养他们的大人们的性取向问题对他们的未来也几乎不会造成什么影响。当初Mike还曾半真半假地跟他说、等他成了正式的医生之后就一人贡献一颗小种子、整两个孩子出来玩玩呢!那时的他只是付之一笑、没发表什么意见,没想到现在竟然在正儿八经地考虑这个问题了!
  另外,他们可以把闲置的客房改造一间儿童房出来、给小胖妞睡;往后等何小笛和方致远有了孩子,小胖妞就能多一个小弟弟或者小妹妹做玩伴,那该是件多开心的事儿啊?
  想着想着,苏承郁闷的心情大大缓解了,嘴角也不禁勾了起来……如果真的是这样的话,这里就真的可以变成一个“家”了呀!
  “笑什么啊?傻乎乎的。”不知道何时窜出来的何小笛叉着腰站在沙发的另一头、一脸诧异地看着苏承。
  苏承嘿嘿一笑,反问道:“给你老公做过再教育了?”从先前小胖妞进门时的表现,他看得出方致远还是相当喜欢孩子的,而这对何小笛来说无疑是件大好事。
  何小笛撅了撅嘴、转了两下眼珠子,然后“噗哧”一声乐了、挨着苏承坐下,低低地道:“我刚才在想,如果小胖妞能搬过来就好了。等我有了孩子,他们两个就可以做堂姐弟、多幸福啊!”她已打定主意要生个儿子了。
  苏承一听、也乐了……真是不谋而合啊!于是也压低了声音把自己刚才想到的一部分内容和她说了。
  两个人窝在沙发上叽叽咕咕、乐不可支地憧憬着八字都没一撇的事儿,不一会儿功夫、眼前就都浮现出了一副阳光明媚的大晴天景象。
  最后,何小笛拍了拍苏承的肩膀道:“说服你家掌柜的任务就交给你了,我再巩固巩固我家小混蛋去!”
  苏承很郑重地点头……他真的要跟方致新好好地、严肃地谈一下这个问题!
  
  吃过晚饭之后,小胖妞在一干大人的陪同下疯好一会儿,随后就因为白日里体力消耗过大而不支倒地、趴在一堆苏承和何小笛抽空买来的、以及她自己的小背包里塞着的玩具当中睡着了。
  何小笛趁着这机会、在方致新的授意下、轻手轻脚地抱起简直可谓是处在昏迷状态的小胖妞,在苏承的护送下、吴阿姨、陈叔叔……甚至方致远的恋恋不舍下、坐在沙发上没法动弹的方致新的殷切关注下,出门送她回家了。
  
  送过孩子回来之后,苏承的心情又有些沉甸甸的了。他发现这个孩子对于方家是一个多么宝贵的珍宝啊!整个方家……不管大方家还是小方家都因为缺乏一个孩子所能带来的轻松、欢乐和其乐融融而显得死气沉沉,就连空气仿佛都是凝固不动的。
  他趁着洗澡的功夫、又酝酿了好一会儿之后,敲开了方致新的房门。
  “谢谢你。”方致新没等他开口就很诚恳地道:“你对妞妞很好。”
  “这么生分干什么?”苏承扯下盖在头上的浴巾、掀开被子就钻进了被窝里。
  方致新竟然没有像前些日子那样地反对、反而微笑着分了个枕头给他。
  “我们把小胖妞接来吧?”苏承侧头看着方致新。
  方致新垂着头沉默了一会儿,低低地叹了一声。
  “你的顾虑我知道点儿,其实我觉得……”苏承故意放慢了语速、观察着方致新的反应,见他并没有打断的意思、这才接着道:“那些并不是没法克服的。主要是,我觉得小胖妞还这么小,就算她外公外婆把她照顾得再妥帖、但毕竟不是父母,很多事都没法取代父母对孩子的影响力的。我怕……长久这么下去,反而对孩子不好。你自己是学心理的、当然知道幼儿时期的心理阴影会对孩子的成长造成什么样的伤害……”
  “我知道。”方致新轻蹙着眉道:“我只是……”他顿住了。
  “怕照顾不好她?”苏承小心翼翼地问。
  方致新缓缓地吸了口气、抬起手臂揽住了苏承的肩,“过来一点。”
  苏承不明所以地靠近了些。
  方致新一手捂着自己的伤口、侧身亲了苏承的嘴唇一下,终因条件不允许而不得不道:“吻我,苏承同学。”
  “呃?”苏承大大地愣住了……这是哪儿跟哪儿啊?!不过他还是二话不说地侧身过去吻住了他。这可是自从方致新受伤以来、他们第一次正儿八经地接吻啊……更别提那什么的事儿了!
  没多大会儿功夫,两人就已经呼吸粗重、体温升高了。
  “你行不行啊?”苏承不放心地后撤了一些、不放心地看着眼神迷离的方致新。
  方致新没回答,只是抓着他的手、塞到了被子里。
  “靠!”苏承被手中的触感吓了一跳、低呼道:“你这些日子吃下去的补品都补到这儿来了吧?!”
  方致新扯了一下嘴角,侧头开始袭击苏承的耳朵。
  “唔……!”苏承情不自禁地缩了缩身体,可又马上与他贴得更紧、更享受下一波的袭击。
  “去拿东西。”干柴就要被烈火点燃之际、方致新喘息着停了下来。
  苏承一溜烟地取了装备过来。
  “躺下。”方致新拢着苏承的腿、将他往下拉,等他躺平之后便小心地翻身上来、轻轻地伏在了他身上,吻住他之前、他又低低地说了一句:“苏承同学,谢谢你喜欢我。”
  
  不得不说的是……方致新的受伤大大局限了他的发挥;苏承为了不碰到他脆弱的肋骨而发挥了极大的忍耐力和意志力,也大大影响了他的发挥。
  可喜的是……两个人都是多日未动过“荤腥”,在对“where、when”的把握上都失了分寸、也都很容易满足。
  所以……总的来说,两个人虽然都觉得有些意犹未尽、但也基本满意了。
  
  等到方致新扶着肋骨、慢吞吞地从浴室出来、回到床边的时候,苏承起身扶了他一把、不放心地问:“真的没事儿?”
  “嗯!”方致新忍着隐隐的痛感、小心翼翼地躺平了。
  “啧!”苏承白了他一眼、怒道:“脸色都发白了,还说没事儿?!”
  “哼哼!”方致新促狭地一笑、低声问道:“现在才说不嫌晚了么?刚才是谁叫我不要停的?”
  苏承的脸腾地一下红了。
  方致新像是看见了他变了脸色一样、笑得更欢了,轻轻拍了拍身边的空地道:“睡下来。”
  苏承犹豫着是不是要到客房睡……这TM都没脸见人了!
  “对不起,我是开玩笑的。”方致新收敛了笑意、正经了些。
  “滚!”苏承低喝一声、扭头就走。
  “苏承同学!”方致新提高了音量叫住了他,迟疑了一下才道:“从今天开始就睡在这里……好吗?”
  苏承没有回头、只是在门口顿住了脚步……不是他拿乔,而是真的在气他刚才的那句“玩笑”!
  “对不起,我以后不会再开这种玩笑!”方致新又一次猜中了苏承的心思。
  苏承很快地回身看着他道:“老子以前也是on top的,你还是个心理医生呢、这点道理都不懂?”
  方致新默然。
  数落完了,苏承的恶气也平息了、挠挠头,复又钻进被窝里躺着了。
  “苏承同学,可以问你一个相同的问题吗?”方致新对着天花板、慢吞吞地问。
  “什么相同的问题?”苏承不明白。
  “为什么喜欢我?”
  “你肉麻不肉麻?老男人一个了、还问这种……小年轻才会问的问题?”苏承可没忘记自己上午才问过这个问题,所以没敢往狠里形容。
  “为什么喜欢我?”方致新不为所动地重复了一遍。
  苏承白了他一眼、嘀咕道:“因为你跟我不一样!”哼,老子就让你见识见识什么叫“以彼之矛攻彼之盾”!
  方致新沉默了一会儿,摇摇头道:“你说的不一样和我说的不一样是不一样的!”
  “你绕口令呢?”苏承听得有些晕乎。
  “呵呵……”方致新怅然地低笑了两声,岔开话题问:“你觉得我把妞妞接来没什么问题?”
  苏承皱着眉盯了他一会儿,也不再追究刚才说了一半的那个话题了……其实他自己还没想明白自己到底为什么会喜欢上这个自己眼里的大变态,所以能避开这个话题还是避开的好!“对啊!”他点点头、把自己下午想到的那些道理都一一列举了,还把何小笛与自己共同认可的那些优点说了。
  方致新很认真地听着,时不时点一下头。
  说完之后,苏承观察着方致新的反应、问:“你觉得呢?”
  “我还担心妞妞的外公外婆会受不了我把孩子带走;也怕Rosette回来后不会罢休……到时候就真的很麻烦。”方致新不无忧虑的样子。
  “哦……!”苏承有些愣住了。对啊,还是有很多其他问题的呀!
  “其实今天听你和小笛、致远,还有吴阿姨和陈叔叔都跟妞妞玩得这么开心,我也在想把妞妞带回来的事情。”方致新的眉头蹙紧了、迟疑地道:“你们都很喜欢她、妞妞也能够接受所有人……带回来应该是件好事。”
  苏承没吱声、静静地等着他做决定。
  “嗯!”方致新点了一下头,合上了眼睛。
  “嗯?嗯什么啊?”苏承有些恼了。
  “我会叫律师做打官司的准备的。”方致新低低地说了一句,抬起手、用手背拍了拍苏承的手臂道:“睡吧,我累了。”
  苏承又多看了他几秒钟才调头向着天花板、说了一句:“你这么久都没去把领孩子回来,其实……”再看他一眼,“也是放不下Rosette、对她有愧疚,是吗?”
  方致新的眼皮跳动了两下、最终也没睁眼……和否认。
  “哼!”看他默认的样子,苏承从鼻孔里嗤笑了一声道:“别看你冷冰冰的,其实骨子里倒是个大情种呢!”
  “大情种?”方致新睁眼了。
  “我觉得你这种人其实是最可恶的。你表面上对谁都绝情、其实是对谁都有情,而这种所谓的有情又更加是一种最无情的表现!”苏承没好气地下了结论。
  方致新听了之后又是好一会儿不出声,久到苏承以为他已经睡着了、才忽然冒出一句低叹:“你说的不错,苏承同学。”苏承对他的了解真的很深刻呢!
  苏承怔了怔、看了他一会儿之后,伸手关掉了床头灯、悻悻地翻身睡了。MD,干嘛说我说得不错?就不能让老子说错一回吗、混蛋?!


11

  黄梅天一过便是盛夏,方致新的伤势已好得七七八八、再也在家呆不住了,巴巴地赶到E&S上班去了。
  新地块……哦,一直忘了说,该地块对外正儿八经的名称是华悦坊,是苏霆给起的;而专责该项目的公司就叫华悦地产了。中断了的施工已经随着天气的转好而重新开始、目前已清理出了两栋楼,而那栋地下室严重渗水的楼也按着瀚海新出的设计稿而被拆除、只保留了门廊部分,打算重建、重建的成本也经过了缜密的核算。
  恢复上班的第二天,方致新就在苏承的陪同下去工地转了一圈。虽然他眼睛看不见,但是在苏承和负责工程总包的刘经理的详细说明下对眼前的每栋楼的情况都有了比较全面的了解、还问了些细致的问题。到后来苏承看他越站脸色越白,而且他脸上又是那副骇客帝国一样的太阳镜、更衬得他脸白,立刻拽着他、把他塞进了车里、拉回E&S……时间已不早了,他打算跟他一起到E&S坐会儿再一起回家。
  
  路上,苏承看到他用手按着受伤的肋骨、靠在椅背上闭目养神,不禁没好气地数落他:“吃不消不早点说?坐着不一样能问吗?非要站在这么大的太阳底下!你是打算再回去躺半个月还是怎么的?”
  方致新起先没吭声,过了一会儿、莫名地笑了出来,脑袋离开了椅背、转向苏承道:“苏承同学,我忽然在想,要是你是女的话、说不定我也会喜欢你!”
  苏承被他这句没头没脑的话说得恼也不是、乐也不是,悻悻地哼道:“有你这么夸人的吗?”
  方致新的嘴角勾得更高、但头又靠了回去。
  苏承迟疑了一下、问:“为什么如果我是女的你也会喜欢我?”
  方致新像是没听到一样、纹丝不动。
  苏承不悦地“啧”了一声,催促道:“说呀!”
  方致新的嘴角往下耷拉了一下,又过了半天才低低地道:“因为你是苏承。”
  苏承对他的这种高深莫测、让人乍一听常常会摸不着头脑的答话方式早已习以为常了,脑袋转了个弯儿、明白他的意思了。“算你还有点识人之明!”说着,他的嘴角也勾了起来。
  方致新无声地笑了笑,“你大概真的是上帝派来拯救我的。”
  苏承听得大吃一惊,手一抖、差点把车开到隔离栏上去。调整好方向之后怒喝道:“方致新同学,麻烦你别在我专心开车的时候说这么……肉麻的话好不好?!”
  不语。
  “我知道了!”苏承白了面无表情的方致新一眼,平心静气地专注开车了。
  “知道什么了?”方致新难得也忍不住了一回。
  苏承偷偷一乐,不过口气很不动声色和漫不经心地道:“我知道你是真喜欢我,”拍了拍方致新的肩道:“不过麻烦你下次说这种情话的时候尽量安排在床上、或者别的安全一点的场合之下再说。你不是一直叫我注意行车安全的嘛?”
  方致新为之气结加无限懊恼、脑门上立刻现出一堆黑线。最近……尤其是养伤的这段日子,他发觉自己真的变得很多、很快、让他自己都感到很不安。
  苏承瞥了瞥方致新的表情,暗暗吐了下舌头……他有点担心自己一时的得意会惹恼这个才懂得开口说点软和话的家伙、从此以后就再也不肯开金口了。可是话已出口、收不回来了,所以犹豫了一下之后、他轻轻捶了捶方致新的肩膀道:“只要我苏承还有口气在,就一定会坚持拯救你下去的。放心吧!”
  方致新的嘴角慢慢浮起了一丝苦笑,斟酌了一下、问:“苏承同学,你知不知道从心理学上讲,人有两种本能……自救和自毁?”
  “嗯,知道点儿。佛洛伊德说的嘛!”苏承点点头,不太明白他这么问的目的。
  方致新缓缓点头,慢吞吞地道:“我会喜欢你应该是属于自救的本能,而你……喜欢我应该算是一种自毁的本能。”
  “呃?”苏承再度愣住。
  方致新的另一只手支着额角、侧靠在车门上,低低地道:“如果有时间的话,你仔细想想这个问题。”
  “没……”苏承想都不想地拒绝,可是还没来得及开口就被方致新打断了。
  “答应我,仔细想想!”
  苏承微张着嘴、最后还是闭上了,“嗯”了一声。
  不一会儿,车子已进入了酒店地下车库。
  下车后,苏承问方致新:“你知不知道你有救世情结?”
  方致新撇了撇嘴角、很不屑一顾的样子。
  “而且你还有很严重的承诺恐惧症?”
  方致新这下连嘴角都没撇。
  “你说我是出于自毁本能才喜欢上你的,是不是你怕我会离开你?”妈呀!苏承自己偷偷地抖了一下。
  “按电梯。”方致新牛头不对马嘴地说了一句。
  苏承按下了电梯按钮。
  “我说过,如果你要离开、只需要直接告诉我就可以了。”方致新微微仰着头、对着电梯的指示灯。
  “如果我真的走了,你会怎么样?”苏承侧目看着他线条分明的侧面。
  方致新厌恶地皱了皱眉。
  “你会变得比现在还不信任人、还要冷冰冰一百倍?”苏承颇为小心地猜测着。
  “你太高估自己了。”方致新的声调已经比刚才冷冰冰一百倍了。
  “我没有。”苏承很肯定地摇头,“你喜欢上我要比我喜欢上你早得多吧?”不等方致新开口说话他就打断了他、道:“你也仔细想想。”
  “不用。”方致新摇头,接着就低低地吐出两个字:“没错。”
  虽然苏承对自己的推测有七八成的把握、但是对方致新会这么直截了当地承认是完全没想到的……于是就张着嘴看着他、半天说不出话来。
  “苍蝇。”方致新竟然还给他冷幽默了一把。
  “你什……”苏承终于想到要问什么了,可惜电梯已经到达了目的层、他还没来得及开口就被方致新推着出了电梯。
  
  苏承并没有去想方致新提出的那个问题,他忘了、一出电梯就忘了……因为又出了新状况!
  电梯门口站着个小伙子,二十岁左右的样子、样貌很清秀,穿着酒店餐厅的制服、斜倚在电梯对面的墙上、一脸等人的模样。一看到方致新和苏承出来便站直了身体,一边上下打量着方致新、一边问:“你好些了吗?”
  苏承才合上的嘴又微张了开来……这又是什么情况呀?!
  方致新听到这个声音、也怔了怔,但马上就认出了声音的主人,点点头道:“嗯,好多了。”
  小伙子的目光这才移到苏承身上、上下左右地扫了他两圈,脸上闪过一个不怎么以为然的笑容来、朝他轻轻点了点头。
  苏承回点了一下头。
  “跟你说两句话行吗?”小伙子复又把注意力集中到方致新身上。
  “嗯!”方致新松开苏承的手肘、朝他示意先走开一下。
  苏承狐疑地看了看小伙子……真的才二十岁左右的样子、仿佛胎毛都未褪尽呢。靠!他暗哼了一声,对方致新的“交际圈”再次感到“折服”!
  小伙子走过来,把自己的手肘递到方致新的手里。
  “不用,你走前面。”方致新垂下了手、朝前扬了扬下巴。
  小伙子没吭声、默默地低着头在前面领路。
  方致新以手里收起的盲杖的一端轻触着墙面跟在了小伙子身后朝消防梯的方向过去了。走了几步又侧头冲着呆立在电梯门口的苏承道:“你先进去好了,我马上来。”
  苏承慢吞吞地走到E&S的玻璃门前、按了按门铃……他不是这儿的工作人员,没有电子门卡。
  秘书为他开了门……他来过两次、已经认识了。
  
  “咦?我老板呢?”何小笛正巧从办公室出来、看到苏承一个人进来,不禁一愣。
  “跟人说话呢!”苏承不怎么有精神地朝身后甩了一下头。
  何小笛狐疑地抻着脖子朝玻璃门那儿看了两眼,不放心地问:“谁啊?酒店的人?”
  “嗯!”苏承点点头,跟着何小笛进了她和方致新公用的办公室。“致远呢?”
  “隔壁。”何小笛甩了甩手、满脸不悦的样子。
  苏承看看她的表情,知道他们两口子不知道因为什么事又干上了。
  “工地看得怎么样?”何小笛坐回到自己的桌子前、一只眼睛盯着电脑、一只眼睛偷偷留意着苏承的样子。
  “挺好的。”苏承坐进了她对面的椅子上,有些无聊地转了转、脑子里则在琢磨那个小伙子的身份……咳,还用多想么?肯定又是个方致新的裤下之臣!只是这家伙的兴趣也忒……广泛了吧?什么年龄段的都有?难道真的如某人当初所讲的那样、快成传奇了?
  “有心事?”何小笛看出端倪来了。
  “没什么。”苏承摇摇头,决定待会儿还是直接问方致新的比较好。
  何小笛无聊地耸耸肩,专注手上的工作了。噼里啪啦打了会儿字、突然想到什么,“哦”了一声道:“后天我要出差,大概要出门四五天,家里的两个少爷麻烦你多照应着点儿。”
  苏承皱皱眉,看看她很郑重的表情、无奈地应了一声,问:“去哪儿?”
  “西安。”何小笛的眉毛飞舞了起来,搓搓手道:“嘿嘿,我有快十年没去过了。”
  “以前去过?”苏承也挑起了眉。
  “在酒店干的那会儿去实习过三个月。”何小笛朝抬手指了指对面,一脸向往地道:“终于可以去吃正宗老孙家的泡馍了,还要吃凉皮儿、镜糕……嘿嘿!”
  苏承看着她垂涎欲滴的样子也忍不住对她提到的那些美食向往起来……他唯一一次去西安的经历还是十多年前初中的某个暑假、和父亲及兄妹一起去的。西安这座历史悠久的古城并没有给他太多的印象、只对光线不甚明亮的兵马俑和陕博存了比较鲜明的记忆。而那次出游让他感受最深刻的则是:这是自母亲去世之后,他们全家的第一次、也是唯一的一次举家远足。后来因为各自在外读书的读书、忙碌的忙碌,再也没有像那个夏天那样凑齐过。前两年大哥组织了一次北戴河之行、苏承也正在国内,可是却因为和父亲的争执而处在水火不容的境地之中、最终还是缺席了。现在想来,他对此觉得很遗憾、也有点难过……上次回家的时候,他发现父亲精神虽然很好、但看上去已毕竟是个老人了。
  想到这儿,他情不自禁地想到了一个更加深层的问题:目前虽然和父亲的冷战已经结束,但是对于他的性取向问题、老爷子还是不能接受的。他在家的时候、所有人都很小心地对这个话题避而不谈,生怕又会惹什么新的矛盾出来。这样的话……方致新该怎么办呢?好歹,他们已经是partner了呀!总不可能在父亲面前永远都不提他吧?何况大哥还说了,结婚的时候考虑着要把方致新和余洁都叫去喝喜酒呢……虽然这已是大哥的三婚了,但苏承看得出来,这一次是大哥最最幸福、最最满意的一回,所以在请人这个问题上一反低调的常态、颇有点大张旗鼓的味道呢!
  想着、想着,苏承开始头疼了。一抬眼,看到何小笛呆呆地盯着电脑、也是一脸茫然的样子。“怎么了?想老孙家的泡馍也不用想成这样吧?”他调侃了一句。
  何小笛白了他一眼,然后恹恹地叹了一声。
  “怎么了?”苏承被她先前还兴高采烈、转眼萎靡不振的表情给唬住了,关心地问:“要去办的事儿很难办?”
  “呃?不是。”何小笛怔了怔,摇摇头道:“我只是……在想人生际遇是多么不可预测的一件事啊!”
  苏承愕然……去出一次差能让何小笛联想到这么远、这么大的一个问题上去?
  何小笛自己也意识到自己的命题太过沉重了,急忙堆了个笑脸出来、促狭地道:“去年的这会儿你肯定料不到会和我家大伯掺和到一块儿吧?”
  苏承也白了她一眼。
  这时候,方致新进来了。
  
  苏承抬眼观察着方致新的神色,可愣是一点喜怒哀乐的意思都没看出来……这人基本上可以不用处理就直接往哪家商店的橱窗里一搁、当假人模特去!
  “苏承?”方致新从进来后就没有听到苏承的动静。
  “嗯?”苏承应了一声。
  “嗯!”方致新点点头,回自己座位上去了。
  苏承看看他、没动地方。反正他在这儿完全是个客人,坐哪儿都一样。
  何小笛好奇地看看这个、望望那个,然后捂着嘴偷偷乐了……这两个的交流方式可以登入吉尼斯大全了,两个“嗯”就搞定一切了。
  苏承知道她在笑什么、冲她扮了个鬼脸,指指电脑、示意她该干嘛干嘛去。
  “诶……”何小笛压低了声音问:“你爱唱歌吗?”
  “卡拉OK?”苏承问。
  “嗯!”何小笛点点头。
  “还行。”苏承耸耸肩……在美国的时候,他没什么机会去唱歌。一方面是因为忙、另一方面是因为那儿的卡拉OK跟国内的钱柜啊、好乐迪啊都没法比,条件特差。大部分老美开的卡拉OK就是一个能吃能喝的大堂,每桌按次序点歌、然后上去唱,而唱歌的主儿就着个蓝屏跟着上面的字幕念歌词,不管水平如何、坐在下头的其他人都只有忍受着的份儿;在唐人街或者小韩国区会有个把个类似钱柜之类的卡拉OK房,但规模要小得多,苏承不爱去、嫌那儿脏或者乱。
  “这个周末我们去唱歌吧?”何小笛挑着眉毛、满怀期待的样子问,同时还看了看方致新。
  “明天?”苏承问。
  “啊?明天就是周末啦?”何小笛想了想、吐吐舌头道:“我都忘了今天是礼拜四了。唉,时光荏苒啊!”
  苏承乐了。
  “去不去?”何小笛问。
  苏承也瞥了瞥方致新的方向……他们这样说话的音量应该逃不过方致新的耳朵的。
  何小笛冲他挤挤眼睛、示意他去游说游说方致新,然后压低了声音、摆了一下手道:“还没听他唱过歌。”
  “我只会唱国歌,你要听吗?”方致新突然出声了。
  何小笛扁了扁嘴,随后很英勇地点了下头道:“好啊,还不知道英国的国歌是哪首呢!”
  “God Save the Queen!”方致新冷冷地道:“你最好也学一学,到时候要唱的!”
  “谁要学啊?才不要当英国人咧!”何小笛不屑地掀了掀嘴唇……她和方致远斗气的原因就是因为方致远要她改国籍、说是为了将来的孩子着想,而她不依、还坚持要把孩子的国籍定在国内。
  方致新嗤笑了一声,不再发表意见。他知道他们这两口子最近在纠结什么,他当然是站在致远这边的,可是对于何小笛的坚持也完全可以理解,所以很明哲保身地把自己置身在了事外……这是他一如既往的立场。
  “去不去啊?明天去唱歌好不好?”何小笛索性直接问方致新的意见了。
  “苏承同学?”方致新抬头等苏承的反应。
  苏承左右看了看、见何小笛一脸拜托的神情,便点头道:“好啊,我也想听听你们的国歌现场版能不能把人唱到睡着呢!”
  方致新不悦地皱眉,又抬起头、正色道:“苏承同学,没有哪个国家会像美国那样把国歌唱得跟摇滚乐似的!”
  苏承怔了怔……没想到他竟然这么爱国!但他很快申明了一句:“美国国歌跟我有什么关系?我只会唱义勇军进行曲!”
  方致新嘲讽地扯了一下嘴角问:“你没唱过吗?”
  苏承无语了……他唱过、在公民宣誓的时候,不过他根本没记过歌词,只是跟着公证员的领唱、一句一句地照着大屏幕哼哼了一遍而已。还记得当时身边的两个墨西哥模样的人唱得很大声、很投入,一只手紧紧按在胸口、激动得满头大汗的样子,把他逗得想笑又不敢、脸都要抽筋了。关于他自己入籍美国的决定是因为当年他是打算留在美国工作和生活的,没想到……唉,果然如何小笛说的那样:人生际遇不可预测啊!
  何小笛见苏承吃憋的样子、又偷偷乐了起来……英国VS美国:Round 1、英国胜!
  “去唱!”苏承大声道:“闲着也是闲着,干嘛不去?”真的,反正在家也是闲着,去轻松一下也好。
  “嗯!”方致新点了点头。
  何小笛竖起了双V,高兴地冲着苏承连连晃动着、好像是她说动了方致新似的。
  苏承笑着看看她,估摸着她是想借着唱歌的机会打破和自己老公方致远之间的僵持状态……这也是他为什么会答应去的另一个重要原因。

  周五晚,在家用过晚餐之后、一行六人……包括吴阿姨和陈叔叔二老便倾巢出动、到附近的卡拉OK唱歌去了。由于路程很近、且考虑到等一下肯定会喝酒,所以方致新叫苏承不要开车了、步行过去,而其余的四个人则坐着何小笛的车先过去了。
  一出大楼,苏承和方致新不约而同地同时深深吸了口气……傍晚时分才下了场大雨,因此空气还很湿润、很清新,气温也不高,正是散步的好时光。小区里三三两两的有不少人在闲逛、乘凉、遛狗。
  苏承和方致新慢慢地走着、享受着习习微风和风里混合着的湿润的泥土味儿和淡淡的草木香。
  “上海这样的天气还比较舒服。”苏承颇感满意地评价了一句,嘴角也向上弯了起来。
  “嗯!”方致新点点头。
  苏承侧头看了看他、不放心地问:“伤口疼吗?”
  “不疼。”方致新摇头,沉默了一会儿、问:“我叫你想的那个问题你想过了吗?”
  苏承怔了一下、想起昨天下午的事儿了,迟疑了一下才道:“倒还没怎么想过呢。”
  方致新不解地挑眉、似笑非笑地问:“为什么?昨天晚上又不忙?”昨天晚上太平无事……其实是他心有余而力不足啦!因为昨天下午走动得太多、触到了伤处,躺下之后就一直在隐隐作痛。他怕会影响到苏承休息,所以也一直没怎么动、更没说。幸亏早上起来时已经不痛了。
  苏承嗤笑了一声,扭头看着他、慢条斯理地道:“我倒是更加好奇你为什么这么急着想知道我的答案。”
  “我是个急性子。”方致新不以为然地耸耸肩。
  “得了吧,你!”苏承笑着摇头,知道再问也问不出什么了,便解释道:“昨天不是一出电梯就碰到那个男孩儿嘛?一转头我给忘了。”
  方致新不语了。
  嗯?没了?苏承没好气地斜睨着他……天已经完全黑了,所以方致新没有带避光的太阳镜,整张脸在忽明忽暗的路灯光线下显得还是很苍白、典型的缺乏阳光照射的样子。
  “看着路。”方致新敏感地察觉到苏承正在看着自己、轻轻地捏了一下他的手肘。
  苏承扭头看着路面,有些诧异地嘀咕道:“你怎么总能知道我什么时候在看你?”这个问题常常会令他困扰。
  方致新不以为然地撇了一下嘴角。“直觉。”
  “……!”苏承暗自翻白眼。
  “那孩子又是你从阿玛尼勾引来的?”犹豫了再三,苏承还是把这个问题问了出来。昨天晚上他就想问来着、忍住了,也想看看方致新会不会主动交待……当然没有。今天早上他再次忍住了,因为仔细想想、他觉得自己老是巴巴地上赶着去打听人家的过往,太没面子、也很丢份儿。但这会儿既然提起来了,问出口倒也不怎么别扭。
  “不是。”方致新厌恶地皱皱眉……什么叫勾引啊?真把他当狐狸精看待了?!
  苏承挑着眉看他,看了两眼之后才想起自己在白费力气……人家看不见。再要刨根问底又觉得窝囊,于是闷闷地暗哼了一声、不言语了。
  没想到方致新忽然又答了一句:“在147认识的。”只是特意把“认识”二字说得响亮了点。
  “147?”苏承的眉毛又挑起来了,“你还真行啊?”他气得嗤笑了一声、问道:“兔子不吃窝边草这句话你听说过没有?”
  “没有。”方致新很正经地摇头。
  苏承无语地望了望黑而深邃的夜空。过了一会儿,他还是纵容了一下自己、又问了一句:“他在酒店里做?”
  “对。”方致新点点头。
  苏承对他惜字如金的德性很有些懊恼,郁闷地抿紧了嘴巴、打定主意再也不问了。
  像是猜到了苏承的心思一样,走了一会儿、方致新冷不丁地冒出一句:“他不是麻烦,你放心。”
  苏承怔了怔,在肚子里嘀咕了一句:“谁稀罕?”其实昨天那短短的一面之缘已经让他看出点名堂来了,那孩子对方致新好像很敬畏和感激呢!真不知道方大少到底是用什么手段把那个小伙子摆平的,难道也是跑上来就说他那套“只do,不恋”的理论?这么琢磨着,他情不自禁地想到了自己的曾惹出的那个麻烦——陶天禹,忍不住在心底又哀叹了一声,复又把注意力集中到路面上。
  出了小区,路况不如刚才那么平坦、干净了。
  苏承很仔细地注意着路面的一个个小水塘、带着方致新避开坑洼的地方,心里在嘀咕:早知道路这么难走、还是开车出来的好。
  方致新倒是对苏承的沉默有些不习惯起来了,侧头听着他的动静、等了半天都没等到后面的问题出来,便问:“怎么不问我怎么认识他的?”
  “你不是说他不是麻烦了吗?还有什么可问的?”苏承顿感自己被瞧扁了!
  “嗯!”方致新若有所思地点点头。
  苏承看看他、再看看他,悻悻地道:“你干嘛不主动说是怎么认识他的?”
  “我以为你没兴趣知道。”方致新的嘴角噙了一丝笑意。
  苏承看得一肚子火,郁愤地道:“老子是没兴趣!”
  方致新忍不住了、呵呵低笑了起来。握着苏承手肘的手往上移了移、捏了捏他的胳膊,好像通过检查他的肌肉紧绷程度就能知道他的表情一样。
  苏承疑惑地暼了暼他的手,寻思了一会儿、补充了一句:“如果你有兴趣说,我可以勉为其难当一次听众。”
  方致新的嘴唇弯成了一道柔和的弧线,沉默了一会儿才低低地说了一句:“谢谢。”
  “谢谢?又谢我什么?”苏承习惯性地警惕了起来。
  “谢谢你一直在努力。”方致新的声音很低沉、也很柔和。
  苏承掏了掏耳朵,更加诧异地看着他、又问:“我一直在努力?我在努力什么”他自己怎么不知道啊?
  方致新摇摇头、无语的样子。
  “说呗!”苏承用手肘很轻地捅了他一下。
  方致新想了想,低低地道:“你一直在努力改变我。”
  “呃……?”苏承愣住了,吃不准他这话是不是某种形式的指控。
  “你是最努力的一个。”方致新安慰地点了点头。也是最成功的一个……当然没说出来。
  苏承讪讪地笑了,笑着、笑着便开心了。
  听他越笑越得意,方致新耸了耸肩道:“不过,就算你问了、我也没什么兴趣说。”
  靠!苏承翻了翻白眼,不过嘴角依旧翘得高高的。
  “这是他最后一次找我,放心。”
  苏承的嘴角快咧到耳根子了,忽然觉得今天晚上的夜色实在是很不错、让人很想一直这样慢吞吞地晃悠下去。
  当然,他们没有再晃悠下去,因为目的地到了。
  到了定下的包厢门口,隔着玻璃就能看见何小笛正抱着话筒、很投入地引吭高歌呢!而方致远则靠在他老婆的背上、一脸陶醉兮兮的表情。
  苏承“噗哧”一声乐了,低声道:“致远和小笛真的是绝配啊!”
  “嗯?”方致新不解地扬眉。
  “嗯……”苏承有些犯难,不知道该怎么解释眼前见到的情景给他的那种感觉,不过方致新已经似乎明白他的意思了。
  “他们是绝配。”方致新低低地道:“他们就是为彼此而生的。”
  苏承没想到他的嘴里能吐出这么煽情的话,刚想笑,可是看到他凝重而又当真的表情、连忙止住了。“你不会是宿命论者吧?”
  方致新不置可否地耸耸肩、没有回答,抬手推开了房门。
  何小笛的歌声立刻从门缝里飘了出来……果然很好听呢!
  两人为了不打扰何小笛的自我陶醉,在吴阿姨和陈叔叔的指点下、静悄悄地落了座。
  等到何小笛一曲终了,包厢里立刻掌声四起……连方致新也轻轻击掌以示嘉许。
  “谢谢、谢谢!”何小笛很臭屁地起身、双手捻着无形的裙角朝众人行屈膝礼。
  苏承被她逗得哈哈大笑,脑子里联想起她结婚那天、学好莱坞女星到处现眼的样子来了。
  何小笛暂停了音乐,捧着话筒道:“难得全家出动一次,今天每个人都得献声啊!我唱完这首之后,就轮到方致新先生和苏承先生了。”她轮流指了指后来的两个道:“趁着我唱歌的时候,你们好好想想,然后过来点歌!”说完,她又转身面对着超大电视屏幕了。
  “你唱什么?我去给你点。”苏承指了指点歌器。
  “我不会唱歌。”方致新的表情很严肃、一点都没有开玩笑的意思。
  苏承当然不信,刚要开口游说、就看到隔着方致新坐着的方致远正朝他猛使眼色、还一个劲儿地捂耳朵、吐舌头。他愣住了,无声地“啊”了一记……难不成方致新真的不会唱歌?
  方致远吐着舌头冲他连连点头,示意他的猜测是正确的。
  苏承难以置信地看看方致新……他讲话的声音很好听,为什么不会唱歌呢?难道五音不全?真是个怪人!
  方致新靠进了沙发靠垫里,给无声交流的两个人让出了位置、伸手示意道:“你们请便。”尽管苏承和方致远都没有开口,但是他们一左一右地坐在他的两边、稍有点风吹草动都逃不过他敏锐的感觉……更何况苏承讲话讲了一半就嘎然而止,而方致远这边的沙发轻轻颠了两下、明显是在摆手或者摇晃身体。
  方致远冲苏承扁了扁嘴、缩回了原位。
  “你不会真的只会唱国歌吧?”苏承不可思议地挠着头问方致新。
  方致新面无表情地“看”着他反问道:“你不会真的要我唱国歌吧?”
  “嘿嘿,倒也可以试试啊!”苏承乐了……真的是人无完人啊!嗯,老天爷还是公平的。
  方致新扭头面对着大屏幕,指了指挡在他面前的黑影道:“你要唱什么就自己去点好了……只要别唱国歌就好,我不想站起来。”
  “哈哈!”苏承拍着膝盖大笑了起来……方致新这家伙真的会冷面幽默这一套啊!
  何小笛唱完之后,果然每个人都轮了一圈、到方致新这儿当然就pass了……方致远已经把刚才对苏承做的动作又跟他老婆做了一遍、终于说服了他老婆、在方致新翻脸之前停止了不依不饶的架势。
  而当吴阿姨唱起邓丽君的“又见炊烟”时,所有人都静默了下来、屏息凝神地听着她温柔婉转的嗓音演绎出的这曲经典老歌。
  一曲终了,何小笛立刻起身、双手平举着话筒朝吴阿姨鞠躬道:“吴阿姨,今天的金话筒奖是你的了!”
  吴阿姨愣了愣,接了话筒、和陈叔叔对看一眼,都笑得合不拢嘴了。
  
  轮了一圈之后,大家都歇了下来、只有麦霸何小笛小姐还在孜孜不倦地为大家献声。
  苏承爱喝啤酒,而方致新嫌这里的红酒不好喝、便陪他一起喝啤酒。啤酒送来之后,苏承拉着陈叔叔和吴阿姨、甚至方致远都一起加入了进来。
  起先,大家还都保持着安静、欣赏何小笛的歌声,可一打啤酒喝光之后就只剩下方致远一个人还留了一只耳朵关注着自家老婆的演出、在她唱完之后尽责地带领大家一起鼓一下掌。
  何小笛唱着唱着、觉得没劲了……也累了,听到背后时不时爆出的阵阵笑声和啤酒杯碰撞的声音,放下话筒也凑了过来。可是因为她等一下还要开车,所以只能眼巴巴地看着他们几个喝得酣畅痛快的样子。
  “小笛子,”方致远脸色酡红地举起自己的啤酒杯凑到何小笛的鼻子下面晃了晃、贼忒兮兮地道:“喏,给你喝一小口。”
  何小笛瞪着眼前的啤酒杯做起了激烈的思想斗争……等一下的车程虽说相当短,可是很久以来、酒后驾车这件事一直抓得很紧,几乎每个卡拉OK附近都会埋伏着拿着酒精测试仪的警察、看见一个开车的就让他们吹一个,那些喝了酒的人基本上没一个能逃脱的。权衡了很久、瞥了瞥斜对面那张铁青着的脸……方致新的!她很识相地捧起自己叫的一大杯果汁、咬着吸管“滋溜、滋溜”一阵猛吸,转眼喝了半杯下去。
  苏承不得不暗叹方致新之不可撼动的家长地位!
  方致远有点高了,乐不可支地耸着肩膀、用杯子碰了碰何小笛的,咕哝了一句:“干杯,老婆!”然后就仰头喝了一大口,刚刚来得及咽下、立刻就大声“哎哟”了一声……显然是被何小笛在桌子底下收拾了。
  吴阿姨和陈叔叔早已对此见怪不怪了,笑看着他们两个、连连摇头。
  方致新的面部表情也总算松动了点,复又慢吞吞地喝起了啤酒。
  苏承笑笑地看着他们夫妻俩作怪的样子,忽然很希望自己的亲人也能在身边……妹妹妹夫、大哥和未来大嫂、爸爸和秦姨。要是……两家人能这样开开心心地坐着、唱唱歌、聊聊天、喝喝酒,那该多好啊?唉,可惜、不知道可会有这样的一天啊!
  “怎么了?”方致新听到了苏承的低叹。
  “没什么。”苏承摇头。
  方致新眯着眼睛看了他一会儿、问:“想家了?”
  “呃?呵呵……”苏承掩饰地笑了笑,靠进沙发、叹息地道:“你好像总能知道我在想什么。”
  方致新回头继续看了他一会儿,随后一仰头、喝干了杯子里的酒。摸到新的一罐、扣着杯沿又给自己倒了一杯,也靠进了沙发。过了很久……直到何小笛和方致远合唱的时候,他才低低地道:“其实我并不喜欢这样……总是知道别人在想什么。如果可以的话,我希望像你和何小笛一样生活。”
  苏承怔怔地看着他……他这应该算是在主动说自己的心事了吧?“所以你才会这么累。”
  方致新闻言只是勾了勾嘴角,便又继续喝酒。
  “诶?”苏承觉乎出一点不对劲儿来了。“你是不是说我和何小笛一样活得没心没肺的?”
  方致新嗤笑了出来,拖延了三秒……在苏承发急之前才摇摇头道:“我是说你们两个活得比较开心、比较……”侧着头想了想,“洒脱。”
  苏承的两道眉毛高高地窜上了脑门……这家伙是在夸人吗?!他忽然发觉今天晚上……不对、该说是最近这些日子里,方致新变了、变得爱说话了……和以前相比!也变得温和了。难道受一次伤真的能让他性情发生变化?“方致新同学,”他上下打量着方致新道:“我发现你每次生完病之后都好像……”他挠挠头,一时找不到合适的形容词。
  方致新挑着眉等着。
  “蜕了一层硬壳一样!”苏承还很清楚地记得上一次方致新得流感住院时的情景,也是突然之间变得爱搭理人了……同样让他不适应了好一会儿呢!
  方致新的眉毛回到了原位,什么意见都没发表。
  苏承怕他往歪处想、更怕他又缩回壳里,连忙凑近了些、耳语道:“我喜欢你蜕壳之后的样子!”
  方致新往另一边躲开了。
  “我是说真的!”苏承没追过去,只是提高了些音量。
  方致新怔了好一会儿,然后就点点头、“嗯”了一声,没下文了。
  看着他小心戒备、不置可否的样子,苏承撇了撇嘴角、咕嘟咕嘟地喝干了杯中的啤酒。
  
  又坐了一会儿,方致新忽然扭头对苏承低语道:“我们回家。”
  “呃?”苏承愣住了,左右看了看、低声问:“现在?”
  “嗯!”方致新很坚定地点了一下头。
  “你不舒服?”苏承紧张了起来,一把抽掉了方致新手中的酒杯、埋怨道:“真不该让你喝这么多酒!”
  方致新扯起了嘴角、露出一个另有所指的表情来。
  苏承立刻明白点儿什么了,低叫了一声:“啊?!”
  方致新促狭地一笑、无辜地耸耸肩道:“你不是说喜欢我蜕壳之后的样子吗?”
  苏承哭笑不得,可同时心里又觉得美滋滋的……他忽然明白刚才方致新为什么要躲开了!
  于是,两个人便借尿遁了。

  何小笛出差的这几日,苏承觉得日子很难熬,主要原因是因为她的儿子兼老公……方致远给作出来的!
  礼拜一、何小笛出差的第一天,自晚上的那顿晚饭起,所有人就都发现方致远的精神萎靡了许多,胃口差了、话也少了、脸上更是连个笑脸都没有。而更诡异的是:他还不知道为了什么事情在跟他哥哥闹别扭!
  苏承这还是头一次见识到这个屋顶下边有人能让方致新抓狂的……他忘了把自己算进去了。
  
  头天晚上、晚饭桌上,方致远独自一人坐在方致新和苏承对面的那半边,拿着筷子戳戳弄弄地折腾碗里的饭粒。看到方致新“盯”着自己,他就皱皱鼻子、往嘴里划一小口饭、嚼上半天,再往嘴里夹一口菜、又嚼上半天,一边吃还一边盯看他哥哥面沉似水的那张脸、满脸“我在吃呢!看什么看?”的表情。
  苏承看看方致新的脸……又黑了一层。于是他拿眼神朝方致远示意:怎么啦?
  方致远无声地“哼”了一声,拿眼白看着方致新、示意:都是他!
  苏承也看看方致新、又问:他怎么啦?
  方致远扁扁嘴,垂下了目光、没有回答。
  苏承当然不能搀合到他们兄弟俩的矛盾里去;而这么沉重的气氛之下、他的胃口也受到了不少影响。这时候他才深刻体会到何小笛在家的那种隐隐流动着的快乐和勃勃生气,也更加佩服她在这种时不时就可能发生的诡异气氛下、还能吃饱喝足的超强定力!
  方致远勉强吃了半碗饭,扔下筷子就要走。
  “把饭吃完!”方致新沉声道。
  “吃完了。”方致远咕哝了一声、调转了轮椅就走。
  方致新朝苏承侧头、要他的证词。
  苏承苦着脸、不知如何是好。
  他的沉默已经让方致新明白了,“啪”地一声放下碗筷、绕过桌子就跟了过去。凭着方致远的电动轮椅发出的轻轻“嗡嗡”声,他很轻易地就在客厅里逮住了逃饭的某人。
  “我吃不下了!”方致远仰着头嚷。
  “我们谈谈!”方致新没有强拉他回来吃饭,而是推着他朝对面的房间走。
  “不要跟你谈!”方致远想挣脱、可是没成功。
  半个多小时之后,方致新铩羽而归。从他气冲冲的表情和“砰”的一声甩上房门、把自己关在房间里的这些举动就可以知道……他抓狂了。
  
  当晚,风起云涌的一番激战之后、趁着一起打扫战场的功夫,苏承问已经从抓狂状态中恢复过来的方致新:“你和致远吵架了?”
  “哼!”方致新重重地从鼻孔出气,刚刚平息下去的窝囊气又冒上来了,扭头洗澡去了。
  苏承瞪着他的后脑勺好半天,也悻悻地哼了一声、无语地摇头,随后又劝自己:这个人纠结成性,不可急功近利、妄想在朝夕之间改变他!运了半天气之后,他才觉得舒坦了些。
  
  等到苏承洗了澡出来,看到方致新一反常态地没有趴着睡,就不解地多看了他两眼。
  像是感受到身上的目光一样,方致新睁开眼睛、低低地道:“致远是九岁才到我家的。”
  “嗯?”苏承一时有点摸不着头脑,不过还是轻手轻脚地上了床……生怕打扰了方大少爷难得的雅兴。侧躺着、托着脑袋恭候着他继续下去。
  “那个时候,他很怕我,看到我就躲开、从来不主动跟我说话。”方致新复又合上了眼睛,用沉沉的嗓音诉说着往事:“我爸爸很喜欢打桌球,有空的时候就在家里教我、叫我陪他打。我并不喜欢,可是致远却很喜欢。我还记得他第一次看到爸爸和我一起打球的时候的样子……躲在门边、露出一只眼睛偷偷地看着我们……脸上的表情很伤心。”
  苏承发现此刻方致新脸上的表情也很伤心,连带的、他也有点难过起来。
  “后来我爸爸就把他叫进来,教了他一会儿。致远很聪明,一学就会。于是爸爸就让他和我打……呵呵,没想到第一次、他就打赢了我!”方致新的嘴角扯了起来,“我已经学了四年多了。”
  “啊?!”苏承愣住了,没想到方致新小时候会是个笨蛋……至少在桌球方面是个笨蛋。
  “爸爸很高兴,从此以后、每天吃过晚饭就会教致远打球……”方致新忽然停下不说了。
  “你生气了?”苏承接口道:“觉得他把你爸爸抢走了?”
  “嗯!”方致新面无表情地点了点头。
  苏承无声地咧嘴一笑……这种心情他可以理解。还记得母亲去世之后,父亲遇到什么难以决定的事时、总是把大哥叫进书房去密谈。这让他和妹妹苏颖两个人都倍感受轻视的感觉,也总是怀疑爸爸偏心、最重视大哥的意见。直到多年以后、他们兄妹两个长大成人了,回头想想才知道大哥其实早早地就挑起了家中的半副重担,以己之力、尽量给他们两个小的留下了一片无忧无虑的少年时光。
  “那时候,我和致真……我姐姐,都不喜欢致远、更加不喜欢他妈妈。”
  苏承“嗯”了一声,想起了方致新的姐姐、忍不住不以为然地扯了扯嘴角,不过没敢问起他和他姐姐小时候亲密与否……估计也不可能好到哪儿去。
  方致新的嘴角挂着一抹淡淡的笑容,但是话头却止住了。
  “后来呢?”苏承忍不住低声催促:“怎么变成好兄弟的?”还好成那样?!
  “一起打架的时候。”方致新耸耸肩、草草了事的样子。
  “你也会打架?”苏承不相信地看着方致新……这家伙还需要跟人动手的吗?不是只要拿着他这张扑克脸招摇过市一遍就能把场子震住了吗?
  “致远被人欺负了。”方致新猛地睁开了眼睛、颇为凌厉地扫了苏承一眼,慢条斯理地问了一句:“你不知道我会打架?”
  苏承被窘到了……他是深有体会啊!
  “那天开始,致远突然开口叫我哥哥了。”方致新的嘴角扯了起来,“以前他从来都不叫我哥哥的。”
  苏承也笑了,侧身躺下、道:“看不出来啊,致远倔起来还很有骨气的嘛!”
  “嗯!”方致新的嘴角耷拉了下来,悻悻地道:“他要跟小笛一起去西安出差,我怕他不方便、不准他去。他就跟我……”他骤然收口、把到了嘴边的牢骚硬生生地吞了回去……他很吃惊,对自己!
  “我看小笛不是照顾得他很好的嘛,干嘛不放心啊?”苏承很心平气和地说了句公道话。
  方致新还是恼了,愤然道:“何小笛是去出差、不是去度假的!再说西安那里致远从来没有去过,万一……”卡住了!“万一不适应那里的天气呢?”这算是一个很要紧的理由吧?
  苏承强忍着笑,很正经地嘀咕了一句:“倒也是啊!”
  方致新当然听出他语气当中的揶揄,蹙了蹙眉、翻了身给了个后脑勺让苏承看看。
  苏承嘿嘿一笑,也翻身把自己超帅的后脑勺亮了出来。
  
  次日,方氏兄弟之间的冷战继续,苏承的晚饭吃得又是无滋无味。
  第三天,情况益发恶化了……听开车去接哥俩的陈叔叔说,他们兄弟俩在办公室里就吵了一架、回来的路上还在车里斗了几句嘴。到家之后的情况更是别提了,两人在饭桌上一句话不说也就算了、还玩起了“比一比、赛一赛,看谁扔筷子快”的游戏。
  苏承看得真是郁闷死了……好歹自己也算是这个家里的半个客人好不好?兄弟俩吵架也不能不招呼客人吧?!再扭头看看吴阿姨和陈叔叔,他就更郁闷了……这二老肯定是对这种情况早就见多不怪了,这么大年纪了,讲话、走路、做事的动静都万分小心的样子。
  唉,真是一对目中无人的混蛋兄弟啊!
  
  第四天一早,方致新告诉苏承一个噩耗:何小笛因为事情未办完而不得不在西安多逗留一晚。呃,这个消息当然不是什么噩耗,但在当时苏承听来、绝对是个让他欲哭无泪的沉重打击!
  下午,苏承忙完华悦坊的事之后便奉方大少爷的诏、早早地去了E&S。不料到了那儿才发现半小时前还在电话里说自己在的方致新临时有事出去了,只是关照了他的秘书Candy转达了让苏承等一会儿的口信。
  苏承气鼓鼓地在方致新和何小笛共用的大办公室里晃悠了一圈、本想去隔壁方致远的办公室找他聊聊的,可刚抬起腿、一转念间决定还是算了……现在他一想到方致远这家伙就会来气!方致远还真不愧是方致新的弟弟啊……脾气之古怪比他哥哥绝对是有过之而无不及,不发作则已、一发作起来简直就是所向披靡、把他哥哥都给整得服服帖帖的!
  对方致新的怪脾气,苏承觉得自己已经找到了行之有效的办法对付他……呃,至少他是有些习惯了、也可以说是皮了。而对方致远……别的且不说,光看他对何小笛的黏糊劲儿,就让苏承到如今还没完全适应过来;更别提他为了那么点鸡毛蒜皮的小事就跟他哥哥置气到现在、完全不顾他哥哥掏心掏肺的一片好意,这让苏承很为方致新抱不平、但是这种抱不平还不能说出来……怕吃力不讨好、反而殃及到自己。唉,真是……郁闷啊!
  晃悠了一会儿,苏承停在了方致新的桌子背后的那片大玻璃窗前,百无聊赖地看着外面艳阳高照的景色发呆。看着看着,他忽然觉得自己有点可笑、也有点……窝囊了。
  掐指算算,自己在上海工作、生活了已经十个多月了,现在回顾一下、他发现自己除了方致新这个圈子里的人之外竟没有一个属于自己的朋友……即便余洁是大哥的同学和好友,可是她更是方致新的soul mate;但凡要是方致新受了点儿委屈、被她知道的话,她保准立刻拔出刀子站到他身边保卫去了!
  就像现在,要是他能有两个哥们什么的可以陪他打发打发时光,他就不用像个独守空闺的大闺女一样等着方致新回来了!
  又比如,前两天晚上对着闹别扭的两兄弟而吃不下饭的时候,要是两个朋友在上海,他就能抱着棵白菜就到朋友家里涮锅子、喝啤酒去了……
  
  就在苏承抚着额头、叹息连连的时候,办公室的门被人“砰”地一声撞开了。还没等他缓过神来,就看到一团裹得花花绿绿的小肉球滚了进来,还夹杂着“咯咯咯”的笑声……是小胖妞!
  小胖妞在偌大的办公室里疯跑了一会儿,猛一抬头、看到了窗口站着个眼睛瞪得跟铜铃似的帅哥、“啊”地一下愣住了,嘴巴还张着、露出一口雪白的奶牙。
  苏承看到小胖妞震惊的表情,乐了。“干嘛,又不认识叔叔了?”他绕过桌子、走到小胖妞面前,弯下腰看着她、伸手逗了她的鼻尖一下。
  小胖妞貌似又陷入了回忆当中,想了一会儿,听到身后有推门声便一扭头、扑到跟着进来的方致新腿上去了。
  “苏承?”方致新一手按住女儿的脑袋、抬头低唤了一声。
  “在呢!”苏承走上去、接过他另一只手里提着的小胖妞的小背包,问:“你去接孩子的?”
  “刚刚接到她外公的电话,说她外婆早上去买菜的时候摔了一跤。”方致新皱着眉、低低地解释了一句。
  “是吗?!”苏承被他脸上忧心忡忡的表情弄得也紧张了起来,问:“那现在怎么样?摔到哪儿了没有?”
  “还好,没什么大问题。”方致新嘴上这么说着、可眉头却皱得更紧了。
  “怎么了?”苏承一手拽着小胖妞的胳膊、把她从她亲爹腿上扒了下来,一手引着方致新朝办公桌的方向走。
  方致新按着刚刚被小胖妞撞得有点疼的肋骨、慢慢地坐下,这才无奈地低语:“他们不让我去医院看他们。”
  苏承怔了怔,不知道该说什么安慰的话。
  “估计是……”方致新狠狠皱了一下眉。
  苏承忽然明白点什么过来了,刚要张嘴问、却又及时咽了回去……因为方致新一边冲他摇头、一边把女儿抱到了腿上。看这情形,应该是孩子她妈出现了吧?
  方致新捧着女儿的脸、柔声道:“妞妞,你先去跟苏承叔叔玩一会儿,等爸爸把手里的事忙完就带你回家好吗?”
  小胖妞扭头看了看苏承,眼珠子转了两下、便很乖巧地从她爸爸腿上滑了下来。
  苏承弯腰一把抄起了沉甸甸的小肉球,乐呵呵地问:“说吧,妞妞想要干什么呀?”
  “吃肯德鸡!”小胖妞毫不客气地开出了条件。
  “啊?!”苏承傻眼了,摇摇头道:“肯德鸡有什么好吃的?叔叔最不喜欢吃肯德鸡了!”
  “薯条!”小胖妞很兴奋地朝他嚷……这小丫头忽然记起了当初自己生病住院的时候,苏承买了薯条回来、趁着她爸爸不注意塞了一根在她嘴里的事儿呢!唉,那根薯条啊……让这小丫头牵挂了很久呢!
  苏承当然没明白小胖妞在转什么念头……他早忘了这件偷吃事件了。“薯条也不好吃,”他还在摇头,点了点小胖妞圆鼓鼓的肚子道:“吃薯条对小孩子身体不好。”
  “骗人!”小胖妞唬着脸道:“叔叔骗人!”
  “苏承同学……”方致新受不了这一大一小在耳边唧唧歪歪的动静了,朝门口指了指道:“她要吃什么你就给她……”
  “你开什么玩笑?”苏承没好气地打断了他,伸手捂住小胖妞的耳朵、把她的脑袋按在了胸口上,这才道:“小孩儿不能吃这些垃圾食品知不知道?”
  轮到方致新愣住了……谁是孩子她爹啊?
  “你快点做,我们去她叔叔那儿看看有什么好吃的!”苏承松了手,捏了捏小胖妞的肥屁股、快步去了方致远的办公室。
  方致远的办公室里也没什么好吃的,不过却有一张空闲的轮椅可以让小丫头玩,而且又见到她喜欢的那个老是坐着的叔叔、她也很高兴,一转眼就忘了肯德鸡和薯条的事儿了。
  方致新隔着与方致远办公室之间的那道活页门还能清楚地听见自己女儿兴奋的尖叫声、还伴随着弟弟和苏承的笑声,他也忍不住笑了。可是没多久,他便笑不出来了、因为他想到了一件一直让他如鲠在喉的事……
  
  因为小胖妞的忽然驾临,笼罩在兄弟失和的阴云之中好几天的方家大宅终于有了笑声,而那对失和的兄弟也终于互相搭理了。
  当听到小胖妞今晚会在家里留宿的时候,吴阿姨更是高兴和激动得快要哭了的样子……苏承真担心老人家可能把“一夜”错听成“永远”了!
  接下去的时间对苏承和方致新来说,绝对是一场折磨人的持久战。
  小胖妞由于换了新环境,尽管有她的亲亲爸爸在、可到了该睡觉的时候,她便开始作了,先是不肯洗澡、然后又不肯上床,光着小屁股赖倒在地毯上、闭着眼睛哭喊着叫“外婆、外公”。
  苏承和方致新急得是团团转,轮番地对小丫头软硬兼施、想要把她拽起来。
  真是有其父便有其女啊!小胖妞就是不依、反而有越哭越勇之势,结果是哭得浑身大汗、刚才的澡完全是白洗了。
  到最后,苏承不得不在方致新的授意下、硬着头皮把家中的老法师吴阿姨给请出了马。
  吴阿姨一来,搂着躺在地上、哭得昏天黑地的小胖妞,一边轻拍着她的背、一边柔声安慰着她,然后又低声哼起了一首旋律优美、但是苏承却听不懂的方言儿歌,三下五除二就把小丫头给哄得睡着了,把在一边杵着的两个大男人给惊异得半天都回不过神来。
  吴阿姨笑着摇头、轻声道:“小孩子作床了,要慢慢哄才行。”
  苏承过去轻手轻脚地把小胖妞抱上了床,才一放下、小胖妞就醒了、又要哭……这个环境太陌生了,她睡得很不踏实。
  吴阿姨再次过来哄她,又是那首神奇的儿歌和看似简单得不能再简单的轻轻拍打、却又一次成功地把小胖妞给送入了梦乡。
  “吴阿姨,小胖妞今天晚上跟你睡行吗?”方致新悄声问吴阿姨,脸上的表情很是佩服、也很愧疚。
  吴阿姨欣然而又骄傲地答应了……带孩子她更拿手呢!想了想,她轻声问方致新:“致新,你还记得这首歌吗?你小时候也是每天晚上都要我唱给你听才肯睡的。”
  方致新怔了一下,然后微笑着点头。“嗯,记得。”
  苏承有点怀疑他这话里的安慰成份更多一点。
  吴阿姨有些得意地呵呵笑了起来,迟疑了一下、拍了拍方致新的手背道:“没想到这种事也会遗传的。”
  方致新也笑了……暖暖的。
  
  送小胖妞去吴阿姨和陈叔叔的房间之后,苏承感觉到有点累到了……跟孩子斗真是件绝对耗时费力的事啊!不过最近也的确是缺乏了点健身运动。
  躺在床上的时候,他问方致新:“是不是Rosette回来了?”
  方致新沉吟了一会儿才道:“我估计是的。”下午接到小胖妞的外公的电话时,他很着急、本想立刻到医院看望孩子的外婆的,可是外公却支支吾吾地推三阻四,不过拒绝的口气倒很坚决。他立刻就悟出了一点端倪,再问了两句之后,孩子的外公顶不住了、虽没有直接承认,但是一句“你不用担心、有人照顾妞妞外婆”的话就让他明白了其中的奥妙。
  苏承侧头看着他盘踞着一层阴影的脸色,暗叹了一声、没有再说什么……他已经无语了。方致新的身边仿佛总是有一个接着一个的麻烦冒出来,难怪他会这么累呢!可是,造成他这么累的原因究竟是什么呢?其实……归根结底的症结应该就在他自己身上吧?

  小胖妞只在方家住了一个晚上,第二天早上由陈叔叔和吴阿姨送去了幼儿园、下课之后便又被她外公接走了。
  何小笛也出差回来了,不仅把原先就要办的事圆满完成了,而且还带了一个膀大腰圆的大款回来……咳咳,女大款、华悦坊的未来客户。
  于是乎,方家两兄弟不再闹别扭,饭桌上又是一片其乐融融和睦景象、苏承终于吃上了消停饭……方家大宅似乎又恢复了往日的平静,尽管有点死水微澜的味道。
  但是,苏承知道方致新很焦虑、也直觉地知道他在为了什么而焦虑……Rosette、以及小胖妞的未来抚养权。后来,事实也证明他的直觉是正确的。
  
  接下来一段的日子里,苏承并没有真的看到或听到方致新与Rosette之间有过什么交集、纠结成性的某人当然更不会主动提起,不过他发现方致新忽然变得有点神神秘秘的起来……呃,比以前更加神神秘秘了。
  比如:方致新的手机曾在大半夜里响过两次,每次他接起来之后就会躲到浴室里、压低了声音与对方密谈。苏承问过他怎么会有人大半夜里打电话来,方致新回答说:国外的朋友。苏承信以为真了……他也有不会做最简单的数学题的大洋彼岸的朋友。
  又比如:据可靠线报……何小笛提供的消息,方致新最近突然离开办公室的频率高了很多,走前就关照何小笛一句:我有事出去一下。而至于去哪儿、怎么出去的,都没人知道。何小笛问过他一次要不要她送他、他就扔下两个字:不用。
  再比如:接连三个晚上,方致新都以“有事、有应酬”之类的借口不回家吃饭、而且每次都是三更半夜才回家。苏承问他去哪儿了,前两次、他都用“我有事”打发了他;第三次的时候,苏承怒了,扯着嗓子问他:你是不是把我当给你暖床的丫头片子了?方致新怔了一会儿之后、总算吐露了一句真相:我在处理我女儿的事,弄好了会告诉你的。苏承听了之后不好再发作,便问他有没有可以帮忙的地方,方致新摇摇头、说了一句:我累了,睡吧!倒下睡了,把苏承给郁闷了大半宿。
  
  方致新竭力裱糊的这层窗户纸最终还是被出其不意地捅破了……就是Rosette这个事主亲自捅破的!
  某日一大早,苏承还在睡梦当中就被不知道从哪儿传来的一声闷闷的怒喝给吼醒了。他迷迷糊糊地抬起头四下看了看,确定刚才那一嗓子应该是已经起床的方致新在关着门的浴室里朝不知道谁发脾气。
  他揉了揉眼睛、再看看床头的闹钟,已经快八点了、不过还是比他正常起床的时间要早了半个多小时。“呼!”他哀叹一声、脑袋重重地跌回到可爱的枕头上……肯定又是方致新的那些所谓的“朋友”吧!
  半睡半醒地眯糊了一会儿,他从门板后面隐隐约约传出的话语声中听出方致新的情绪很糟糕、口气很恶劣,而且还清楚地听到了“别做梦了,罗倩”这句话。嗯?他的眼睛一下子睁开了……原来方致新是在和Rosette直接对话啊?难怪气成这样呢!这么说来,Rosette还是被方致新用不知道什么方法给逼得现身了咯?
  又跟枕头腻歪了一会儿,苏承实在是没心思再睡下去了,便坐了起来、把还有些晕乎的脑袋搁在膝盖上,倾听着浴室里的动静。
  没多大会儿功夫,通话结束了,可是好久浴室里头都没什么动静、更没有水声,也不知道方致新窝在里头干什么。
  苏承搔了搔脑袋上竖着的一头乱发,正犹豫着要不要斗胆上去敲敲门、看看他的情况,就听到浴室里头传出两声砸东西的的巨响、肯定是有什么东西碎了的声音,把他吓得一下子从床上蹦了起来、连拖鞋也来不及穿,几个箭步就冲到了浴室门口。
  “别进来!”方致新的低喝声几乎与苏承推门的动作同步发生。
  苏承根本没理他的喝令、毫不犹豫地推门进去了……如果真的是什么玻璃碎了的话,方致新一个人怎么走得出来?
  门一开,他发现果然是洗脸台上方的柜子上的镜子柜门被方致新不知道用什么东西、怎样的神力给砸碎了,好在碎玻璃并没有四溅、而是呈反射状贴合在背后的木制柜门上……不愧是价值不菲的进口橱柜啊!再仔细一看,苏承知道方致新是用什么东西砸的镜子了……他的手机!钢制机身的手机此刻已经彻底化整为零了。
  方致新双手紧紧地握着拳头,浑身僵硬地站在浴室的中央呼哧、呼哧地喘着粗气,从他的背影可以看得出他在轻轻地发颤。
  苏承从未见到过他的情绪如此激动和失控过,一时间僵在了门口、不知道如何是好。
  “你……”方致新的声音也有些发颤,好像很用力地在维持着声音的稳定、可是没成功,所以他顿了顿、吸了口气才继续道:“当心地上……的东西。”
  苏承看看地上四下飞溅的手机零件、脸皱成了一团。“你别动。”他关照了一声,飞快地跑到床边套上了拖鞋、又飞快地跑了回来,抓了一把纸巾、蹲在地上小心翼翼地把零零碎碎的小零件都扫到一起。
  方致新一直一动不动地站在原地、半垂着头,一下一下地运气。
  苏承把地上收拾干净了,这才捧着一堆支离破碎的手机尸体起身、看了看脸色潮红的方致新,低声道:“得再买个新的了,这个肯定报废了。”
  方致新愣了一会儿,低低地应了一声,又愣了一会儿、忽然扭身出去了。
  苏承赶紧把破手机扔进了垃圾桶里,转身跟了出来,就看到方致新像尊石像一样面对着床站着、一动不动。“呃……”他张了张嘴,却不知道该说什么、从哪儿说起。
  “苏承同学……”还是方致新先开了口,声音已经差不多恢复了一贯的平稳。“你真的觉得我该把妞妞带回来吗?”
  苏承张口结舌。小胖妞第一次来方家的那个晚上,他曾建议方致新把女儿带回来的,可是现在听方致新如此严肃地询问,他忽然觉得嗓子眼里堵得慌、仿佛被塞了块大石头在里面。他很清楚地知道“是”或者“不是”、任何一个答案的背后都牵扯着很严重的后果,所以他答不上来、也根本没有办法给出一个能让方致新满意的答案来。
  方致新并没有太为难苏承,很快就摆了摆手道:“你去洗吧!让我一个人静一静。”说完,他朝自己的宝座……那张舒适的懒人椅走了过去。
  苏承看到他又用手捂住了受伤的肋骨、估计刚才那一下猛砸又触到了他还没完全恢复的伤处。“我给你倒杯水来?”刚才讲了那么久的电话、而且还吼了好几嗓子,应该口干舌燥了。
  方致新没有给出任何反应、只是撑着扶手慢慢地坐下了。
  苏承很快地出去给他倒了杯温开水进来、递到他手里。
  “谢谢。”方致新低低地咕哝了一句。
  苏承居高临下地看了他乌云压顶的样子一会儿,暗叹了一声、转身洗漱去了。
  
  对着破镜子刷牙的时候,苏承看到自己的影像被切割成了好几十片、嵌在一块块碎玻璃上,脸、身体都被扭曲了,看着有点吓人、心里觉得怪堵的。
  他不知道方致新怎么会突然想要砸镜子的……毕竟,镜子对他来说基本上就是个摆设、他根本看不清自己在镜子里的影像。从造成镜子碎裂的受力点来看,方致新的投掷技术还是相当高超的、正砸在镜子中央……当然,这百分之九十应该是个巧合吧?
  更让他困惑的是,Rosette这次到底又做了什么惊人的举动出来、把方致新气得失控成这样了?不会是……Rosette把小胖妞给藏起来、让方致新找不着了吧?可是,她为什么要这么做呢?这样一个一心顾着钱的女人不会真的是出于爱女儿才和方致新闹翻了的吧?否则也不能从过年那会儿就消失了呀!她是不是只是拿女儿当成要挟方致新的一种手段呢?如果真的是这样的话,方致新究竟还在对她心存宽容干什么呢?把一个天真烂漫的小女娃留在这样的女人身边实在是太不负责任了!
  想到这儿,苏承已经意识到自己该怎么回答方致新刚才提的那个问题了。于是他快速地洗漱完毕、出了浴室。
  
  方致新还坐在懒人椅上,只是转了个方向、面对着窗帘还拉得严严实实的巨幅大窗。
  苏承走了过去、坐在了宽敞的窗台上,面对着方致新。他不能把窗帘拉开,因为窗外明媚的阳光会让方致新没有带眼镜的眼睛吃不消的。
  “嗯?”方致新轻轻挑了一下眉毛。
  “可以说会儿话么?”苏承抱着双臂倚在窗框上看着方致新。
  方致新轻蹙着眉想了想……好像在做很激烈的思想斗争一样,隔了半晌才点了点头道:“可以先回答我一个问题吗?”
  苏承应了。
  “就是上次我问你的那个问题。”方致新抬起腿搁在了窗台上。
  苏承愣住了。他知道他说的“那个问题”是哪个问题,可是他怎么都想不到时隔多日之后、他会在此时此刻突然提起来。
  像是料到了苏承无法回答一样,方致新又加了一句:“你想过自己到底为什么会喜欢我吗,苏承同学?”
  苏承还是回答不出……他知道上次自己抄袭方致新而来的那个答案根本站不住脚、谁都说服不了。
  方致新调转了目光、有些迷蒙地“望”着苏承背后的窗帘、低低地道:“我身上所有的一切都是你不喜欢的,而且我有这么多麻烦、很变态、除了带给你烦恼和愤怒之外,就再也没有别的东西给你了,你到底为什么会喜欢我?”
  苏承真的傻眼了,虽然类似的话他听方致新说过、可是这次,他却听得……很难过。
  “你真的喜欢我吗,苏承?”方致新又问了一句。
  “是的!”这次,苏承回答得快而肯定。
  方致新扯了扯嘴角、侧着头、“看”着苏承问:“可是你不知道为什么!”
  “喜欢就是喜欢呗,哪儿有什么为什么?”这句话一出口、苏承自己也觉得有点理屈词穷的味道,生怕方致新会反驳、又急忙加了一句:“你知道你自己为什么喜欢我吗?”
  “我知道。”方致新很肯定地点头。
  “知道什么?”苏承转守为攻地低嚷:“不准拿什么一样不一样地来对付我!”
  方致新无奈地一笑、点点头道:“这真的是我会喜欢上你的理由。”
  “恕我愚笨,麻烦你给我解释解释我们到底不一样在哪儿。”苏承梗着脖子瞪着他。
  方致新的头靠在了椅背上、闭上眼睛沉思了一会儿,道:“我喜欢你……”他暗暗哆嗦了一下,“是在自救,苏承同学。”不等苏承再追问、他就自动往下解释道:“可以这么说,你身上有我所没有的,或者曾经有过、但现在已经失去了的所有美好的东西……你很暖和,苏承同学,让人情不自禁地想要靠近你……取暖!”
  苏承也顾不得肉麻了,张着嘴瞪着方致新……呃,这还是方致新吗?是他认识的那个冷冰冰、总爱神神叨叨、遮遮掩掩的方致新吗?Rosette事件竟然给他带来了这么大的刺激、以至于本性大变?!
  方致新举起手里的杯子、一口喝掉了半杯刚才一直都没有动过的水,放下杯子的时候、脸上的温情已经消失不见了。“你的理由呢?”
  苏承还是说不上来……他真的没有想过,就算想过、也没有想明白过自己为什么会喜欢上方致新。
  “说不出来?”方致新的嘴角又挂上了那个所有人都熟悉的嘲讽的笑容,“那让我来替你回答好吗?”
  “不……好吧!”苏承想听听这个所谓的心理医生能给他开出什么方子来,所以又临时改了口。
  “你喜欢我是为了自毁。”方致新低而缓地道。
  苏承猛地皱起了眉头……他特受不了“自毁”这两个字,因为这两个字还算是方致新说得婉转的,其实本意就是指人的求死本能!“老子哪儿自毁了?喜欢别人也能算是自毁?你这算是什么狗屁理论啊?!”
  方致新等他怒喝完了才不紧不慢地道:“你失去了你的爱人,所以才会斩断与美国所有的联系、回到中国。你在北京的家也会勾起你的伤心往事,所以你才会来上海。你抛弃了奋斗了很多年的医生职业是因为你觉得这个职业根本无法挽救你的爱人。你答应与我吃饭是因为你厌倦了原来的生活状态。你愿意被我上是因为你对自己的无能、甚至对于自己还好好地活着感到很愤怒。你喜欢我是因为你觉得靠近我可以帮助你毁掉你自己。”
  等方致新说完之后,苏承用简单而有力的三个字做了一个总结:“你疯了!”
  方致新侧着头“看”着他,没有说话。
  “你说的这些可能有一点事实依据,”苏承尽量保持着镇定和心平气和,不过在开始自己的分析之前、他还是吸了一大口气存在了肚子里,这才开口:“不过你不觉得你的这种话很骇人听闻、很不合逻辑吗?”
  方致新不语。
  苏承也根本没指望他能轻易赞同,接着道:“首先,我生长在一个充满爱的家庭环境里。虽然有遗憾、妈妈也过世得早,但是我的童年、青少年并不缺乏来自家庭的温暖,所以我没有什么幼年的心理危机,更没有对我日后的生活、为人造成什么不良的影响。”
  方致新缓缓地点头、一言不发,就像是个称职的心理医生聆听病人的心声一样……不同的是,他坐在了传统上的病人位置。
  “我的确失去了我在美国的partner,他因为医疗事故过世了……”苏承很惊讶地发现自己在提起这段曾经让他痛不欲生的往事时、那种揪心的痛楚并没有如他害怕地那样再度袭击他!“可是、可是……”他下意识地揉了揉心口……真的没有痛!于是,他倚在窗框的上的身体情不自禁地坐直了、背脊也挺拔了起来。“他的离世让我更加珍惜我身边的人、也珍惜我自己,可以说是这件事教会了我要更加爱家人、爱自己、爱自己喜欢的人。归根结底,你的分析是错误的、我并不是在自毁,方致新同学!你完全没必要用消极和悲观的眼光来看待他人的不幸,因为每个人都有自我修复能力、每个人其实都和你一样坚强、甚至比你更坚强。”
  方致新依旧陷在沉默里,不过却可以感觉到苏承灼灼地射在自己身上的目光。
  “也许我之前说自己是上帝派来拯救你的这句话有点过头了,”苏承按着自己的膝盖朝方致新俯身,“不过,至少我们两个可以互救。我之所以会喜欢你,是因为我也在自救、通过救你来达到自救的目的。”
  方致新笑了……是那种慢慢漾开、一点一点扩散的笑容。
  苏承被他越来越展开的笑容给窘到了,更糟糕的是心里又习惯性地“啪嚓、啪嚓”了起来,仿佛里头在连续塌方一样。
  “不知道你自己发现了没有……”方致新也朝苏承俯身,慢吞吞地道:“这是你第一次说起你自己,苏承同学。”
  “开什么玩笑?”苏承嗤之以鼻地甩了甩手,“你以为我是你啊?”
  方致新挑着眉面对着他,“有空的话,你再想想!”说完,他起身朝浴室去了。
  苏承撑圆了眼睛瞪着他的背影……靠!又叫我想想?!他挠挠头,望着有些昏暗的天花板、真的很认真地思考了起来。不过思考来、思考去,盘踞在他心中的唯一问题就是:刚才的那番话和带不带小胖妞回来过日子有什么关系?
  在方致新从浴室出来之前,苏承找到了答案:方致新是需要从他这儿得到某种承诺、以便给他应付将来的麻烦的勇气!想清楚这些之后,他对着方致新嘿嘿乐开了。
  
  去E&S的路上,方致新很简要地告诉了苏承刚才他在电话里与Rosette对决的内容、以及这些日子他都在忙活些什么。
  和Rosette的通话内容正如苏承刷牙的时候猜到的很多细节差不多,简而言之就是:Rosette果然以女儿做要挟,要求方致新把他名下、但是却是她和她的家人在实际使用的资产全都过户到她名下,另外还要一笔分手费。否则的话她不仅不会转交女儿的抚养权、更会带着女儿远走高飞、躲到方致新找不到的地方去。
  而这些日子方致新在忙碌的事情就是着人摸清了Rosette的动向和行踪,同时关于孩子的抚养权的事也已经通过他的律师朋友提请申办了。
  对于方致新到底用的什么手段去掌握Rosette的动向,苏承没有费心去打听……反正又不是叫他去搞跟踪调查的、关他什么事啊?他关心的另有其事。“那你刚才到底为什么发这么大的火、气得把手机和镜子都砸了?”
  “我……”方致新皱眉、再皱眉,好半天才低语了一句:“我失控了。”说完,嘴上又牢牢地挂了把锁。
  苏承狠狠地看了他两眼,决定还是来日方长、精工细琢的好,于是又问了另一个问题:“你自己都打算好了,干嘛还问我是不是该把妞妞带回来?”
  对于这个问题,方致新又纠结了一会儿才一副漫不经心的样子道:“我想再听听你的意见。”
  “靠!”苏承忍不住怒斥了一声:“你是想问我会不会帮你看着小胖妞吧?”
  方致新缓缓吸了口气之后才道:“我真的不是一个合格的爸爸。”
  苏承一肚子的气顿时泄了,想了想、撇着嘴角点头道:“倒也是!”
  方致新苦笑了一下,调头面对着窗外道:“致远和小笛很快就会有自己的孩子的。吴阿姨和陈叔叔年纪都大了,而且我担心他们会很宠小孩子,这样……”
  “你这个人就是这么消极,典型的杞人忧天。”苏承没好气地打断了他,“我不是都跟你说了吗?吴阿姨年纪大了,就再一个年青的保姆回来给老人家搭一把手,不行的话就找俩呗!吴阿姨宠孩子是肯定的,可是管教新来的保姆那肯定是更加有一套的、不用你担心,对吧?”
  方致新考量了一会儿、低低地“嗯”了一声。
  “这次……”苏承又瞟了他一眼、斟酌地问:“你是下定决心不给孩子她妈讨价还价的机会了?”
  方致新根本没回答,还又给了他一个后脑勺看看。一直到车子抵达了酒店楼下、才突然没头没脑地“嗯”了一声。
  “嗯什么啊?”苏承差不多已经忘了他还欠自己一个答案呢!
  推门下车之前,方致新没什么表情地道:“我并不爱Rosette,这个麻烦很快就会解决的……你放心。”下去了。
  苏承愣了一会儿,笑着摇头……方致新好像特别喜欢用“你放心”这几个字啊!

  苏承本以为有方致新的那句“你放心”就真的可以放心了,也以为Rosette这个麻烦会很快被解决掉、往后的日子里基本不会再受到这个名字的困扰。可事实却事与愿违,他竟在方致新的这句话之后的没几天便与这个大麻烦来了个正面对决……Rosette找上他的门来了!
  星期一,苏承一大早就赶去了办公室。今天早上九点有公司例会,施工方、动迁组、市场部以及通过视频与会的瀚海那边的设计师都来参加这个会议。
  会议的节奏很紧凑、进程也很顺利。各个部门都在按部就班地进行着各项工作,除了动迁组这边遇到的一些已经预见的问题之外,没有其他的阻碍或者节外生枝的麻烦了。于是,十一点不到、会议便结束了。
  等所有人离开会议室之后,苏承又与大哥苏霆在视频电话里聊了一会儿,汇报了上周进行的一些工作进展、问了问妹妹苏颖的身体状况。通话结束后、从会议室出来时,已经十一点半了。
  他刚想回会议室隔壁、自己的办公室,公司门口的接待员小刘绕过落地挡板跑过来、叫住了他。
  “苏先生,”小刘一双圆溜溜的眼睛一瞬不瞬地落在正低着头看文件的苏承的侧脸上,等他抬头看她便立刻垂下了视线,低声道:“门口有一位小姐等了你很久了。”
  苏承刚才是刻意忽略小刘热乎乎的视线的……华悦地产的职员不多、连他本人一共才九个人在一块儿办公。其中有三个单身、适龄女子,每次遇到这些女孩子的时候、他总能感觉到自己的脸颊上或者脊梁骨上有受到注视的灼热感。“小姐?”他不解地问了一声,不记得自己今天约见了任何人。
  “嗯!”小刘侧身朝大门的方向指了指,“十一点不到就来了,在门口坐了半个多小时了。”
  他们公司租用的办公室不大,除了会议室和作为总经理的苏承拥有的独立办公室这两个独立空间之外,其余的各个部门和所有人都是坐在中央区域办公的。公司的大门口竖了一道高两米一的落地挡板做隔断,挡板前面设了接待桌……也就是小刘的工作岗位,负责接待来访的客人、接听电话、收发文件等等。接待桌旁边是两个小小的沙发、一个圆玻璃茶几和一排软包长凳,供来访的客人使用。
  “她说了找我有什么事了吗?”苏承看到小刘的眼里忽闪着两簇亮晶晶的光芒、明显带着好奇和揣测的味道。
  小刘被苏承看得不好意思、又垂下了目光,扁扁嘴道:“她没说,只说是很要紧的事。”她今年二十二岁,大学毕业整整一年才好不容易找到了这份工作。虽然工作的内容、职位、薪资等与她的理想有很大的出入,但是上班第一天见到从门外进来的苏承、得知他就是自己的大老板时,她的那些个不满和遗憾顿时消失得无影无踪,甚至暗自庆幸自己吉星高照、能在这样赏心悦目得工作“风景”里工作。工作一段时间之后,她更是发觉自己的大帅哥老板是个彬彬有礼、非常有风度的男人,于是早早的将一颗芳心暗许了。
  苏承有些哭笑不得地看着耷拉在眼门前的那颗脑袋,又问:“那她姓什么?”
  “呃?”小刘抬头看着他、傻眼了……她忘了问。那位等候的小姐太漂亮,且一进门便向她打听了不少关于地块和公司的具体情况,而她出了回答之外就光顾着欣赏和揣测来人的身份了,一时晕头转向、完全忘了这件事。
  看到小刘傻乎乎的表情,苏承就知道这小姑娘的心思已经跑到不知道哪儿去了。“去问问那位小姐姓什么。”他耐着性子朝小刘摆手。
  “哦!”小刘总算及时恢复了神智,刚要转身、又被苏承叫住。
  “就说我还在……”苏承的“开会”二字还没来得及出口,就见到了那位有“要紧事”找他的小姐、也立刻认出了她……Rosette!
  “苏先生,你好。”Rosette笑盈盈地站在挡板边看着苏承,用不高不低、覆盖范围大约在方圆五米的音量问道:“我们见过的,你还记得我吗?”
  苏承被她的出现弄了个猝不及防,一时间呆在了原地。
  Rosette比上次他在幼儿园见到的那次要瘦一些,但是却更加漂亮。脸上的淡妆勾勒出她精致的五官,披肩的长发在发梢处有一层灵动、轻盈的发卷;而上身一件芥末黄的V领宽松衬衣、下配一条浅蓝色的窄腿牛仔裤、脚上的一双奶白色高跟露趾凉鞋,把她玲珑的身材衬托得神采奕奕、挺拔有致;手里捏着的一只扁扁的、奶白色软漆皮的长方形手袋很有画龙点睛的味道。
  小刘左右看了看,垂着头、偷偷地从苏承的眼皮子底下溜走了。这样的大美女和自己的大帅哥老板正面对决,其他闲杂人等已经没有存在的份儿了!
  Rosette款款地朝苏承走了过来,脸上始终带着盈盈笑意、像是见到了久未联系的老友。
  “记得的。”苏承从十分的意外中快速缓了过来,也堆出一个貌似亲切的笑意道:“你好,罗小姐。”
  “不好意思,这么冒昧地过来。”Rosette左右流转了一下明眸、笑着问:“打扰了吗?”
  苏承听得有点来气……都知道自己冒昧了,怎么还有脸问打扰了没?想归想,脸上还是笑笑地道:“嗯,刚开完会,正准备出去。”吃午饭。
  Rosette并不理会他婉转却直接的回绝,依旧笑盈盈地问:“能不能麻烦你耽搁一点点宝贵时间?我有点重要的事情想跟你谈。”
  苏承强忍着皱眉的冲动、把到了嘴里的“你有什么事要跟我谈?”这句话咽了回去,维持着笑意问:“要和我谈么?”他故意加重了“我”字,其实他当然知道这个不速之客要谈的话题是关于什么和谁的,只是实在不明白她何以会来找他……她看上去是个蛮聪明的女人啊?
  Rosette的眼眸四下流转了一下,嘴角轻轻一抬、问:“出去谈可以吗?”
  苏承本着明哲保身和“这个女人不是好东西”这样的念头、不想与她有什么瓜葛,便温和地道:“我还有事。”
  Rosette瞟了腕上的手表一眼,微笑着扬了扬纤巧的手腕道:“民以食为天,吃过饭再办事不行吗?”后半句问得颇有些娇俏的味道,可是音量却悄然提高了些,引得半个办公室的人都抬头注视着他们两个。
  苏暗自皱眉,迟疑了片刻、点头道:“好。”他的眼角余光告诉他、不管拒绝Rosette与否,反正在众目睽睽之下和她说话都不是什么好主意。更何况,不怕一万、就怕万一,要是这个什么都做得出来的女人跟他来泼妇打滚那一套可就麻烦了!于是他扬了扬手里的文件道:“我放一下东西就来。”最好再让他打个电话臭骂叫他放心的某人一顿……也顺便知会他一声、麻烦找上门来了。
  Rosette环顾着四周,若无其事地踩着高跟鞋缓缓地跟着苏承。
  “你可以在那边等我。”进门前,苏承朝公司大门的方向指了指。
  “没关系。放个东西又没多大功夫,我刚才已经坐着等了你很久了、站一会儿吧!”Rosette颇为哀怨地摇头,随后又“噗哧”一笑道:“再在门口坐下去,你们的接待员就要不高兴了!”
  苏承扯着嘴角笑了笑,暗暗觉得这个女人果然厉害,一句话就把他将得死死的,不过、与此同时,他也忍不住有些想知道她到底要找他谈什么事、弄得这么神秘和着急了。
  出了公司,苏承挑了马路斜对面的一家经常光顾的茶餐厅,可是刚要推门进去、却见Rosette蹙着眉摇头。
  “人太多了,能不能找个清净点儿的地方?”
  苏承叹气……看来她真的准备跟他谈“很要紧”的事啊!于是他也更想知道到底是什么要紧事了。
  “前面一点就有一家很不错的饭店,”Rosette朝前指了指道:“去那儿好么?”
  她的句句问话都是用女性特有的那种叫人无法拒绝的温婉口气问的,苏承当然也没法拒绝、只好点头。边往前走、他边在肚子里嘀咕:不知道方致新是不是也吃不消这种超妩媚的一套呢?不可否认,Rosette是个相当有女人味、有风韵的女人,姿色更是不在话下!即便是女性之于他苏二少爷毫无那方面的吸引力,可是这个特质丝毫不影响他对女性的鉴赏能力……就好像会不会画画和会不会欣赏画全无关联一样。想着想着,他又不禁为她感到一丝丝的可惜起来,要是她没有和方致新搅和在一起、说不定会找到一个能给她幸福、至少是安稳富足的生活的男人吧?
  到了前面不远处的十字路口,右转之后果然有一家开在二楼的中餐厅,大概是因为门面没有直接在底楼的关系、楼上果然清净,环境也不错、蛮雅致的。
  Rosette熟门熟路地挑了到底一间临窗的小包厢。
  看着她与餐厅经理模样的男人颇为熟络地点头致意的样子,苏承很怀疑她是不是常来这里、也忽然隐约升起一股了不安……人心险恶,可会有什么不好的事发生呢?她该不会下药把他迷倒、甚至放倒,然后再去要挟方致新什么吧?这么想着,他自己又觉得这样草木皆兵的想法有些好笑了。
  “这儿比刚才的那个餐厅要好多了吧?”Rosette笑着转身看着苏承,不等他让便已坐下了。
  苏承笑着点点头,扬了一下手机道:“我打个电话,你喜欢吃什么先点吧!”为了完全起见,他决定还是打个电话给方致新的好。
  Rosette张了张嘴、但什么也没说,只是微微挑着眉看着他。
  苏承没理会她的目光,扭身退出包厢、踱到了餐厅的另一边,拨了方致新的手机。可是还没等他把号码拨完,方致新的名字竟然已经显示在屏幕上了。他怔了怔,嘴角扯了起来……方致新肯定是接到线报、知道Rosette找上门来了,这才急着打电话来给他的。
  果然!“苏承,Rosette来找你了?”方致新的口气听起来很不好、还很着急。
  “嗯!”苏承的心情也跟着他沉重的语气而沉甸甸了起来,郁闷地嘀咕道:“你不是说叫我放心的嘛?”
  “你们现在在哪儿?”方致新没理他发的牢骚。
  “就在我们公司附近的××餐厅。”苏承压低了声音。
  “……?”方致新明显地愣住了。
  “她说找我有要紧事。”苏承的声音更低了,“我告诉你,要是她跟我来横的,可别怪老子不给你面子!”
  “你胡说什么?”方致新的声音里有气坏了的味道:“她不会跟你来横的的,我是怕她跟你来软的。”
  “管它软的、硬的,反正我就是一句:有什么话叫她跟你去说!”苏承对他理所当然、知根知底的口气很恼火、低嚷道:“你什么女人不好惹、去惹这么大一个祸害来?!”
  方致新无语。
  “挂了!”苏承越说越恼了。
  “等等,我马上过来!”方致新抢在他挂电话之前叫住他。
  “不用!你过来干什么?怕我会吃了她还是怕她会吃了我呀?”嚷完这句,苏承悻悻地挂断了电话。方致新真的来了的话、自己岂不是要被Rosette笑话?!
  Rosette抬头静静地看着苏承,等他坐下后,嘴角挂起一抹苦笑、问:“是致新打给你的吧?”
  苏承愣了一下,没回答。
  “你和致新……好了很久了?”Rosette幽幽地望着他、眼里水漾漾的浮动着一层光芒。
  苏承皱了皱眉,很坦然地回视着她、反问道:“罗小姐,你找我有什么重要的事?”
  “叫我Rosette吧!”Rosette道:“我可以叫你Chris吗?”
  “可以。”苏承点头,并不意外她知道他的英文名……那次在幼儿园的巧遇,当时的同事Susan就亮嗓子叫了他一声,Rosette和方致新都听见了。
  “先点菜好吗?”Rosette把菜单推到了苏承面前。
  “你点吧,看起来你对这儿比较熟。”苏承没有接菜单。
  Rosette的脸上又浮现出那种幽幽的表情来,没再客气、捧起菜单翻开看了看道:“这儿我是比较熟……致新以前一直很喜欢吃这里的菜。”
  苏承的心里被一只猫爪子挠了一下。不是因为她的话、而是想起了刚才电话里,方致新听到这个餐厅名字之后明显的停顿……这是不是说明他还很清楚地记得这家他“以前”所喜欢的餐厅呢?
  服务员进来点了菜之后,Rosette慢慢地嘬着方才泡来的铁观音,颇为神往地浅笑着道:“你也尝尝他喜欢吃的那些菜。”
  苏承毫不掩饰自己的疑惑、看着她问:“你不会是要和我谈你的往事吧?”
  Rosette侧着头看着他、嫣然一笑,问:“说了你有兴趣听么?”
  好大的诱惑啊!苏承其实一直很好奇Rosette和方致新之间怎么会开始、又怎么会闹到今天这个地步的。在他眼里、Rosette比林一凡之于方致新似乎来得更重要和实惠……呃,这样的评价似乎有些不厚道,可是他真的是这么觉得的。不管当初方致新迷恋林一凡到何种地步、反正现在看来,他早已被林一凡狠狠地伤透了、也幡然醒悟了,现在可能真的只是为了“方便”而与他保持着若即若离的关系。但是对Rosette,方致新似乎一直都下不了狠手的样子、也在一次次地给她和她的家人适可而止的机会。这……是为什么呢?
  在苏承思想斗争的时候,Rosette一直静静地望着他,然后忽然就开口述说起了往事。
  事情的起因和经过听似再简单不过,但是又很残忍。
  Rosette早年曾在某个所谓的时装队里走秀、零星地做做平面模特。一次在“领队”刻意安排的机会下、她被介绍给了方致新……那时他的左眼视力还很健全、右眼的光感还很强。本来那只是一次很一般的应酬作陪、也没有说好会有出场之类的后续事宜,可是在席间、方致新不知道为了什么事、情绪急转直下,没过多久就喝醉了……于是就与她有了莫名其妙的一夜情。又本来, Rosette以为那只是简单的419,万没想到方致新很快就又来找她了,还愿意为她支付离队的“保证金”、并且要她做他随叫随到的固定女友。当时的Rosette早已倾心于年青英俊、多金而又神秘的方致新了,以为自己遇到了良人,可是没多久之后她就知道了“林一凡”这个名字、紧跟着她发现原来她的“良人”是个gay、再跟着就有了那个生孩子的协议,再然后么……小胖妞诞生了!
  “我的亲生爸爸在我和我弟弟很小的时候就死了,被枪毙的。”Rosette淡淡的口气说着,还用食指抵着太阳穴、做了个扣扳机的动作。“我妈妈一直瞒着我和弟弟,说我爸爸是工伤牺牲的。其实我一直都知道,因为他被枪毙的时候我已经五岁多了,很清楚枪毙犯、杀胚(作者按:上海旧时的方言,指杀人犯的意思)是什么意思。”
  苏承静静地看着她,心里头有点纠结……几乎每个人做几乎每件事都是有原因的。
  “同情我了?”Rosette扯着嘴角看着苏承……那种笑意像极了常常可以在方致新脸上看到的那种嘲讽的笑意。
  苏承垂下了目光,举起杯子喝了口茶。
  “我妈妈怕我和弟弟做人抬不起头,没两年就带着我们从虹口区的老家搬到了大杨浦。花了两百四十块钱,买了一间七个平方米的亭子间。”Rosette撩开了一簇垂到脸侧的长发、苦笑着道:“七个平方米住三个人、睡一张床,睡了九年多。后来我人大了、不能再和弟弟、妈妈三个人挤一张床睡觉了,我妈才买了个上下铺的旧铁床给我和弟弟睡,她自己每天晚上打地铺……直到她遇到了我现在的爸爸,我们才从那个亭子间里搬出来,住到了一间有独用厕所和厨房的两室一厅老公房里。第一天搬进去的时候,我和妈妈都哭了……”
  苏承的目光不敢逗留在Rosette的脸上……那种真切的痛、深深的伤让他不忍心看。
  这时,服务员进来将Rosette点的最后一道菜端上了桌子,躬身道了一句:“你们的菜上齐了。”转身离开了。
  “快吃菜吧,冷了就不好吃了。”Rosette打起了精神,伸手朝桌上的菜肴一一示意、同时报出了菜名:“火夹麒麟,就是火方蒸鳜鱼。金钩摘月,其实就是大虾米、火腿丝烩日本玉脂豆腐。金银蛋浸米苋就是用上汤煮的米苋、加上点咸蛋、皮蛋。致新喜欢吃广帮菜,而且要口味清淡、但是很鲜的菜……当然,是要原料鲜、不是用味精吊出来的鲜。”
  苏承哭笑不得地看看菜、又看看很投入地介绍着的Rosette,哪儿还有什么胃口吃饭啊?难怪方致新说得那么肯定、怕她会给他来软的呢!他觉着自己的心现在软得都快像眼前这盆日本豆腐了,还滋生出一股很莫名、但很强烈的内疚感,就好像……他横刀夺了人所爱、所倚靠的唯一支柱一样!
  Rosette先动手了。
  苏承只好跟着举筷子,不过动手之前、他再问了一遍:“你要和我说的重要的事是什么?”他怕自己吃了豆腐之后、连嘴也软了。
  Rosette笑笑,挖了一勺豆腐塞进了嘴里。
  苏承很郁闷,可是从小接受的教育告诉他:食不言、寝不语,而且更加不能打扰一位女士的用餐。

  十五分钟之后,苏承放下了筷子和空碗……他已经抓紧时间强迫自己吃了一碗饭、以免等一下真的一丝一毫的胃口都没有了。
  Rosette又慢条斯理地吃了十分钟,其间只说了一句:“唉,这家餐厅的菜也不如以前那么好吃了。”
  “人都会变,何况菜的味道?”苏承答了一句。
  Rosette不语了。
  “可以谈你说的重要的事了?”苏承不是不想表现得更加绅士一点,但是很强烈的危机感让他想尽快结束这场会面。
  Rosette终于也放下了筷子,不过并没有回答他的问题、而是吞吞吐吐地反问道:“你和致新……呃,同居了?”
  “这就是你要和我谈的重要的事?”苏承再反问。肚子里有了垫底的食物,他那颗软了不少的心似乎坚固了一点。“我和你不过一面之缘,你不觉得这样的问题、甚至这次谈话都很唐突吗?”
  Rosette垂眼看着面前的茶杯、缄默不语。
  苏承觉着自己可能表现得太生硬,便缓和了一些语气、语重心长地道:“罗……Rosette,谢谢你把我当成你倾诉的对象,不过……”
  他的话还没说完,Rosette就用目光打断了他……她抬眼直直地盯着他、看进了他的眼底。
  苏承下意识地住了口、目光清澈地回望着她。
  此刻,Rosette脸上的表情已换了一副……变得不再像先前那样柔和、或者说柔弱了。“我很爱致新,也很爱我们的女儿。”
  苏承静静地看着她,心里竟有种石头落地的感觉……这样的话听起来才像是一个弃妇或者怨妇要控诉的内容嘛!
  “我知道你是怎么看我的。”Rosette一瞬不瞬地望着他,嘴角一勾、冷笑道:“从小穷怕了、长大就变成钻在钱眼里的女人、根本没资格说爱与不爱。”
  苏承皱了下眉,摇摇头道:“你错了,我从来没有这样看待过任何人。”从小到大、他的家里没有人教导他用这种刻薄和审判的目光去看人。对方致新,他的言语有时候或许会过激一点,不过一是因为真的是被他惹恼了,二是他只是在分析他、绝无审判的意思……相信方致新也知道这点、否则也不会喜欢上他了,嘿嘿!
  Rosette怔了怔、仿佛没想到苏承会这样说,很快眼里就又水漾漾起来。“谢谢。”她低语了一声,很感激的样子。
  苏承也怔住了……这女人真的很高杆、简直是个变脸高手啊!嗯,他暗自告诫自己:苏承同学,得小心!Rosette不仅知进退、会把握时机、见风使舵,也知道适可而止……这才是一个人最聪明的表现。
  Rosette哀怨了一会儿,复又抬眼注视着苏承道:“我有一个请求……可不可以麻烦你劝劝致新,”她的脸上盛着满满的诚恳和哀求。“叫他不要抢走我的女儿?”
  苏承忍住皱眉的冲动,稍稍组织了一下语句之后才道:“Rosette,孩子是你和方致新两个人的,该怎么做你最好还是和方致新本人商量的好!”说完这句,他的嘴巴上便挂起了“方致新牌”挂锁……就算他的心是豆腐长的,可脑子里绝对没有豆腐渣!
  Rosette带着荧荧泪光的目光在苏承的脸上逗留了一会儿,终又垂下、低声道:“我只是想就这样继续存在着,带好我和他的女儿、照顾好我的父母家人,如果可以的话……”她的头也跟着垂下了一点、声音也轻了:“继续默默地爱着他,和他呼吸一个城市里的空气。”
  苏承的身上起了好大一片鸡皮疙瘩,嘴巴闭得更紧。
  等了一会儿,没等到苏承的回应,Rosette抬头看了看他,“呵……”她苦笑着低声道:“其实,这种话要是换在一年前、或者几个月之前,打死我也说不出口的!”
  苏承咧了咧嘴,给了一个“听着的确怪肉麻”的表情。
  Rosette的笑容里又掺杂上了一种涩涩的味道,轻而缓地摇着头道:“我累了,Chris。”
  苏承的嘴里感觉怪怪的……又是一个累了的人?是不是和方致新混久了的人都会觉得累呢?也许这并不是方致新的错,可是……多少和他有点关系吧!
  “人真的是奇怪……”Rosette捧起冷掉了的茶喝了一口、低喂道:“每个时期都会有每个时期想要的东西,而且还总以为自己是对的。可是等到兜了一大圈之后才发现其实从前要的那些东西很可笑、也根本就不是真的需要。”说话的时候,她的目光又落在了苏承的脸上、仿佛在问他:你找到了你想要的东西了么?你知道自己想要什么吗?
  苏承读懂了她目光中的那些问题,不过他还是什么意见都没有发表。
  “前些日子,我一个人在外面东躲西藏……”Rosette注意到了苏承脸上颇为不屑的表情,脸上浮起一丝嘲讽的笑意,“Chris,你大概还不知道、不完全知道致新这个人吧?他辣手起来的时候、真的不是开玩笑的!”
  苏承肚子里在嘀咕:是你咎由自取吧?可是嘴上却什么都没说……毕竟他只是站在了方致新的角度看问题,难免有偏听偏信之嫌。
  Rosette也没有详细分解方致新的“辣手”究竟是什么手段,接上刚才的话题道:“一个人的时候,我想了很多。过去的事,现在的事和将来的事……单独思考其实是很好、很必要的,不再受别人的影响、自己对自己。我想,我总算明白自己想要什么了。”她深深吸了口气,转动着手中的小茶盅道:“我想要的,就是我刚才跟你说的那些。”
  苏承又皱了皱眉,重申道:“这些是你和方致新之间的问题,你真的需要和他商量。”
  “不,现在已经跟他商量不通了。”Rosette很肯定地摇了摇头、握住手中的杯子、看着苏承道:“因为有你,致新变了!”
  苏承的心里“咯噔”了一声……他明白,这个问题才真的是那件“要紧事”!
  Rosette扯起嘴角道:“不瞒你说、也不怕你笑话或者鄙视我,对致新、我真的是十八般兵刃都用上了,可是从来都没有胜利过。”
  苏承无声地“咝”了一记……十八般兵刃都用上了竟然还从来都没胜过?这也忒惨了吧?不过,当初Rosette要的是什么呢?应该不外乎就是与方致新结婚、要更多的财产,再非分之想一点顶多也就是奢望方致新这个千年寒冰男能改了性向、爱上她了。哎呀,方致新啊方致新,你可真够坚定……也真够狠的呀!
  “奇怪的是不管以前我怎么对他、他都会原谅我,而这一次……”Rosette慢慢地摇了摇头,“他不原谅我,要赶尽杀绝了!”
  苏承的心往下沉了沉。赶尽杀绝?怎么个赶尽杀绝法?会么?
  Rosette看出了他的疑惑,没给他多想的时间、接着道:“之所以会这样……就是因为你出现了。致新对你……大概是真的动了情,”这句话她说得有点咬牙切齿的味道,眼里也出现了两枚尖利的针,但只是一闪而过、马上就融在两潭秋水里了。“觉得有你在就万事俱备了!我想,这就是他为什么对我不再姑息的原因。”
  虽然她掩饰得很快、很好,但苏承还是看见了她眼里闪烁的寒光、心也跟着一紧。“你这样说是不是太……牵强了?”他本来是想说“荒谬”的,不过为了不把气氛搞得太僵、以免落下什么隐患,他还是临时改了口。
  Rosette冷冷地看着他、眼里的秋水有冰冻的趋势。
  “Rosette,”苏承也看着她,尽量摆出一张公平、公正的面孔出来,沉声道:“你和方致新之间的事,我并没有什么兴趣知道……”哎呀、哎呀,嗓子里有点冒烟!他慢条斯理地抓起杯子喝了口水,慢吞吞地接着道:“谁对谁错也不是我能够或者应该评价的。不过,站在一个局外人的角度来说的话……首先,你今天真的是找错人来做这场谈话了。其次,万事万物都有一个可为或者不可为的极限,人也是、都有他忍耐的极限。至于你是不是触到了方致新的忍耐极限、还有他这次到底为什么不再姑息你的所作所为……如果换做我是你的话,我会好好想想是不是自己做错了什么、而不是把责任往别人的脑袋上扣!”
  听他说话的期间、Rosette的两道秀眉越挑越高,然后她就很清楚地认识到自己先前那些唱念做打俱全的努力白费了。沉默了良久之后,她缓缓地点了点头道:“你的意思我明白了……你帮不了我?”
  苏承皱了皱眉、深深地看着她,缓缓地摇了摇头、反问道:“Rosette,帮这个字儿……从何谈起?”
  Rosette走了。虽然走的时候一如苏承先前在办公室里见到她的那般优雅、矜持,可是在她转身的时候,他再次在她的眼里看到了那种闪烁的寒光。
  她走后,苏承没有立刻起身,而是依旧在椅子上坐着、慢慢地喝掉了半壶温吞的铁观音。他在等服务员进来结帐,也在恢复自己的精神状态……他累了!先前面对着Rosette的时候,他并没有察觉到自己浑身的肌肉不知何时开始绷紧了,直到她踩着三寸高的高跟鞋离开之后、他才发现肩膀有些酸痛。
  包厢的门又被推开了。
  苏承以为是服务员、便扭身去掏钱包,再转身的时候却发现进来的竟是一手执着盲杖、一手扶着门框的方致新。“咦?”他吃惊地愣住了,然后在自己还来不及回过神来的时候就又怒了!“你TM怎么才来呀?”话一出口、立刻想起刚才是自己叫他别来的,于是他又转而怒道:“人都走了还来干什么呀?!”
  方致新以盲杖点地、顺着他的声音靠了过去,随后伸手摸到了他的肩。
  苏承甩胳膊把他的手挥开了,霍然起身、悻悻道:“别碰老子、老子现在火大着呢!”说完,绕开方致新就要走,却被他再度抓住了手臂。
  “苏承!”方致新皱着眉、欲言又止的样子。
  “我不想和你说话,你去把你的麻烦给老子彻底解决掉!”苏承再度甩手。
  “我早就来了。”方致新牢牢地握着他的手腕、沉声道:“我一直在门口。”
  “来了你TMD不进来?!”苏承怒吼了起来。
  方致新的眉皱得更紧、半天没说话。
  “你干嘛?”苏承的眼珠子瞪了出来,“你还给我看脸色来了?”
  “我……”方致新吸气、呼气,用平稳的声音道:“我怕我进来会让你更生气。”先前苏承在电话里拒绝他来的时候,他就已经料到苏承必然是不愿意在Rosette面前显得没面子,所以到了之后他便一直站在包厢门外的墙边上、还特意关照了认识他的那个经理叫送菜进去的服务员把门留一道缝、好让他听清里面两个人的对话。
  “你还真行啊?”苏承依旧很生气,“听得得意得狠吧?”
  “苏承!”方致新收紧了捏着他手臂的手、沉声道:“不是你叫我别来的吗?”
  苏承怔了怔,转动了一下胳膊、颇有些郁闷地问:“那你现在出现干嘛呀?来验收的吗?”
  “不是……”方致新摘掉了鼻梁上的眼镜,“直视”着苏承道:“来接你。”
  “……?”苏承被他看得、说得有些摸不着头脑,“接我?”
  “嗯!”方致新靠近了些,在苏承惊异和莫名的目光里亲了他的嘴唇一下、低语道:“谢谢你,苏承同学。”
  苏承真的懵了,退后了一步、用力擦了擦嘴唇,没好气地道:“你吃错药了?这儿是公共场合!”
  方致新耸耸肩,又靠近了一步、还伸手揽住了苏承的腰、将他贴在自己身上,低低地道:“反正我又看不见。”话音还没落,嘴唇已经再度贴上了苏承的。
  苏承如坠云雾地被他亲了个神魂颠倒,好不容易琢磨出点什么来了、一把推开了他道:“你少给我来这套!是不是觉着我处理得挺合你心意的,所以给我来点儿奖励啊?我告诉你,老子不吃这一套!你不把你的麻烦……唔……!”嘴巴被封住了。
  半分钟之后,方致新松开了他,低笑着道:“我是来接你回家的!”
  “嗯?”苏承愣了愣,转念之后才终于明白他说的接他是什么意思了。“你这人怎么这么莫名其妙啊?到底是什么关键词儿能把你的性子撩起来呀?”
  苏承真的被方致新“接”回了家!
  一进家门,方致新就揪着苏承的领子狠狠地吻着他……那势头是苏承之前从未领略过的!
  尽管全身热血沸腾、脑袋里轰轰直响,但是苏承还是忍不住从眼角四下瞟了瞟家里的情况……幸亏客厅里一个人都没有,吴阿姨和陈叔叔大概在自己的房间里呢。
  “帮我、去把折叠门拉起来……”趁着喘气的间隙,方致新抵着苏承的额头、音调不稳地低语。
  苏承二话不说地转身要走,岂料方致新并没有松开他、而是用双手从背后环住了他的身体、亦步亦趋地紧紧贴合在他的背后……触觉告诉他,方致新的性子真的很高昂!
  “还是、一起、去吧!”方致新气喘吁吁地呢喃着,低头从后侧轻轻啃噬着苏承已经微汗了的颈子、以及从被他扯开了扣子的衬衣里露出来的一小片肩膀。
  轰!苏承的脑袋里炸开了锅,一股激烈的电流在全身上下乱窜着、滋滋地冒着火花。
  怎么把折叠门拉上的、有没有落锁,苏承已经有些不记得了,反正此刻他已经把方致新扑倒在了地毯上、很英武地骑在了他被他扒掉了上衣、褪掉了长裤的身上,唯一可惜的是……手边没“装备”。
  “回房间。”方致新抚了抚苏承同样光溜溜的腰侧。
  “不行!”苏承才不干呢……他知道一起身就什么优势都没了!
  方致新笑了,抬起手顺着苏承身体的侧线、触到了他的下巴。
  苏承的身体再度轻轻战栗了起来。
  方致新迟疑了一下、手指滑到了苏承的嘴上、顺着他的唇线描了一圈。
  苏承忍不住轻轻地呻吟了一声、挺直的腰身也不禁下倾了。
  方致新的手指慢慢地滑到了苏承的鼻梁上,随后轻轻地、不快不慢地掠过了他的颊骨、眼眶、眉骨、额头……
  苏承已经完全伏在了方致新的身上,侧着脸靠在他肩膀上方、有点粗糙的地毯上,手指一遍一遍地描摹着他左侧肋骨上纠结的疤痕,满意地感觉到他的身体也在出汗、轻颤。
  “你……”方致新轻轻一翻身便与苏承换了个体位,“很好看,苏承同学。”说完,他便用嘴唇再度抚摸他的脸,而双手已经探到了苏二少爷家早已高昂起来的二少爷上去了。
  “唔……”苏承用力吮着方致新的舌头,全身都因为被他的手侍弄得昂首挺胸的二少爷而不受控制地剧烈颤抖了起来。
  方致新的舌头被他咬得剧痛不已,不得不捏了他一把才制止了他。“温柔一点,苏承同学!”他低低地蛊惑道:“我的舌头还要派用场的!”
  “除了说些莫名其妙的话之外,我看也没什么别的用场了!”苏承嘴硬地咕哝了一声……毕竟还是有些怨气没挥发掉的。
  “嗯……”方致新拉长了声音,稍稍抬了点头起来、想了想,随后促狭地一笑、复又低头。
  于是、下一刻,苏承马上深刻体会到了方致新的舌头另外的“用场”!
  亲到苏承胸口的时候,方致新听到该同学的心跳以惊人的速度剧烈激荡着……为了防止该同学得心脏病,他只好分别、轻轻地吮吸了他□的乳珠一下便匆匆掠过了该区域。
  该同学对此发出了一声不知道是满意还是不满意的轻哼。
  亲到苏承小腹的时候,方致新又感觉到该同学的腹部肌肉以惊人的收缩力绷紧着……为了防止该同学得肠纠结,他只好在他的小腹上留下一串微温、紧接着就滚烫的“图章”便再度匆匆离开。
  该同学的肚子鼓了起来、显然是深深地吸了口气。
  苏承很后悔刚才没有听从方致新回房间去的建议……因为他估计自己很有可能在某人灵巧的舌尖下、一不留神就在身下这张戳得人皮肤生疼的地毯上留点罪证啊啥的。而紧跟着,他又很悲哀的想到自己更有可能在这张戳得人皮肤生疼的地毯上被状态越来越神勇、势如在弦之箭的某人毫不留情地干掉……而且还没有任何装备!
  还好!“回房间?”方致新停下了、挣开苏承的双手抬起头问他。
  “嗯……!”苏承心情很纠结地点了点头……就是那种又不舍、又急切,同时又如蒙大赦的纠结感!
  又是像刚才去拉折叠门一样的姿势,两人跌跌撞撞地回了房间。
  进了房间,方致新直接把苏承推进了浴室、按进还未来得及放水的大浴缸里。“放水!”他低低地命令了一句便转身出去了……装备收在床头柜里。唉,看来以后应该哪儿都放一点……客厅里也可以放一套。
  苏承跟着起身,扭开了冷热水笼头、又去洗了手。浑身滚烫的肌肤刚才已被冰凉的浴缸壁降了不少温,可是心头的火却依旧烧得很旺、以至于镜子里的自己看上去两眼都有些赤红。而当他低头的时候,发觉自己的身上、尤其是肚子上布满了一个个紫红色淤青时,顿时恼火地吼了起来:“方致新、你个混蛋!”
  方致新被他这一嗓子吼得在浴室门口愣了一下,不解地问:“怎么了?”
  “你看看你干的好事儿!”苏承气急败坏地指着自己可怜巴巴的肚子。
  即便是看不见,方致新也知道他在说的是什么,不过他还是满脸无辜地走过去、伸手摸到了苏承指着肚子的手,鼓着不解地问:“怎么了?碰伤了?”
  “呃?”苏承傻了,随后就又稀里糊涂地被方致新推进了已经盛了小半缸水的浴缸里。
  水,换了两次。一次为苏承、一次为方致新。
  真的到洗澡的时候,两个人还是钻进了淋浴房。
  澡,又洗了两次。一次为苏承、一次为方致新。
  精疲力竭地爬上床之后,方致新侧身从身后搂住了苏承,一翻身、又爬上了他的背、将他压得趴在了床上。
  “下来,老子不行了。”苏承嘴上这么说,可是连纣他下去的力气也没了。
  “放心,我也不行了。”方致新低低地在他的耳边道。
  “那你……”苏承勉强撑开眼皮看了看他……在他脸上看到一种全新的、从未见到过的表情。他愣住了。
  方致新轻轻往上蹭了蹭、用嘴唇把苏承的眼皮合上,这才低声道:“谢谢你在我身边,苏承同学。”
  他的话让苏承好半天都忘了喘气,然后随着第一口空气涌进肺里的时候,他忽然想明白了一件事:方致新是个说不来“我爱你”的人,只会用各种各样的“谢谢”来表达自己的心意。幸亏他遇到的是他……上帝派来拯救他的苏二少爷。要不然,估计谁都不可能在这么短的时间里就能琢磨出这么高深的道理来!
  方致新从苏承的背上滑了下来,扯起被子盖在两个人的身上、趴在另半边睡了。
  苏承侧头看着他的后脑勺,犹豫了老半天之后,复又把头转向了另一边、也睡了……不知道为什么、也许是时间还太短,他也说不出那三个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