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暖宅派对的一个星期之后,苏承送妹妹登上了回北京的飞机。
临进闸前,苏颖抱着苏承好半天不撒手。
“傻瓜,干嘛呀?我回美国的时候都没见你这么粘人呢!”苏承轻轻拍着苏颖的背。
“我是怕下次见到你的时候,你已经不是我一个人的了!”苏颖终于松手了,眼眶有些红、嘴也撅着,但并没有落泪的意思、只是满是哀怨。
“胡说什么呀?”苏承揉了揉她的头顶,把她梳得齐齐整整的头发给揉乱了几丝。
“哥……”苏颖垂下头、看着自己的脚尖,迟疑着该不该打破这几日来一直都小心维持着的缄默。
“嗯!”苏承抱着双臂,知道该来的终究是躲不过了。那天晚上,明明他和方致新什么都没做,可是等他面对阳台上的四个人的时候,他们都用“你有罪”的眼神看他,真让他哭笑不得、百口莫辩。
其实那天,他们从头到尾真的只是老老实实、规规矩矩地坐在沙发上把酒言欢。La tour喝光了,他就很热情地拿了啤酒出来。结果喝着喝着、一不小心把自己喝高了,又一不小心地把自己从幼儿园一直到做住院医生的这些年遇到的让他印象深刻的糗事一古脑地倒了出来……第二天早上醒过来、回想起这件事的时候,他悔得肠子都快青了。
方致新几乎没说什么关于他自己的事……他总是能在神不知鬼不觉之间就把话题转回到问话人自己的身上。而对于对苏承的喋喋不休,他只是时不时地“嗯”一声、表示自己在听。
后来说着说着,苏承觉得自己又饿了,晃晃悠悠地跑上了阳台,却发现炭火早已熄了、而站在那边的所有人个个都冻成了冰棍。
次日,苏颖感冒了。余洁打电话来告诉他方致远也感冒了,顺便把他狠狠数落了一顿。主要是怨他没好好把握机会、白白辜负了大家的刻意忍让。
接完电话之后,苏承这才知道原来自己的“罪”是这个!
苏颖吸了口气、抬起头问:“你喜欢他吗?”
苏承一怔,没想到她跑上来就问……定义这么狭窄的问题。“咝……”他咧着嘴、打了个寒战……虽然出发大厅里挺温暖的。
“哥,”苏颖的脸上现出了忧色,“方致新……好像很复杂的样子,你、你会吃亏的。”她道出了这些日子一直困扰着她的隐忧。“而且……他、他眼睛又不方便……我知道我这么说没道理,可是……”她垂下了头、说不下去了。
“傻瓜!”苏承怜爱地摸摸她的脑袋、笑着道:“那我怎么还可能吃亏啊?”
“切!”苏颖拿脚尖碾了碾地上的一块小黑斑,哼哼唧唧地道:“我怎么看着觉得他已经是把你捏得牢牢的、十拿九稳的样子了呀?”
“啊?!你也太小瞧我了吧?我是你哥诶!”苏承低嚷了起来。
“你不知道你自己看到他时的眼神……”苏颖也打了个寒战,“还有说话时候的样子……”又是一个很不给苏承面子的寒战,“我就是怕你……”
“怕我什么?!”苏承截断了她的话、撑圆了眼睛问:“怕我像苍蝇见了屎一样?!”
苏颖“嗤”地一声笑了一下,很快又正色道:“怕你投入得太快……”说着,她的脑袋又垂了下去,“其实只是在找替代品、还没从前面那件事里缓过来而已。”
苏承愣住了。
“哥?”苏颖抬头,“对不起。”她满怀歉疚地看着苏承瞬间定格的表情,对自己提起这个话题懊悔得要命,连忙又补充道:“我就是怕你会、会再受到伤害。”
苏承凝视着妹妹盛满了担忧和保护的双眸,脸上渐渐浮起了笑意,“傻瓜!”他将她还显得单薄的身子搂进了怀里……在他眼里,她远没有从厌食症造成的严重后果里恢复过来。“你还有资格教训我伤害不伤害的?你自己呢?唉,我怎么会有你这么个傻妹妹的?”
“旁观者清你知不知道?”苏颖被他揭了丑便有些着恼了,挣开他的双臂、瞪着他道:“我是跟你说真的!你怎么受得了他这样……别扭的人的?”除了这个形容词,一时间她还真不知道怎么说方致新好呢!
“放一万个心吧,傻妹妹!我们又没怎么样。这些日子你见我跟他联系过吗?没有吧!”苏承无辜地摊了摊双手道:“怎么对你哥这么没信心?像我这么玉树临风、潇洒倜傥的男人还怕找不着……吃亏?”他及时改了口……毕竟是在公共场所谈论这么敏感的话题。
苏颖“噗哧”一声笑了出来,脸上的忧色褪去了不少。“行行行,你只要记得自己这句话就行了!”说着,她搂着他的脖子用力抱了抱他、在他耳边低声道:“你可是我最喜欢的男人呢!”
苏承嘿嘿笑了起来,抱着她的脑袋、在脑门上重重亲了一下,“快进去吧,安检还要会儿呢!”说着,恋恋不舍地撒了手。
“嗯!”苏颖点点头。
“回去好好吃、好好睡,快点把脸给我养得圆圆的,听见没?”
“嗯!”
“代问妹夫好!”
“嗯!”
“到家给我电话。”
“知道!”
“大哥他现在也怪累的、爸爸年纪也大了。你多往家里跑跑,别一结了婚就成了人家的闺女了,听见没?”
“哎哟,行了……等你关照完、飞机都快到北京了!”苏颖跺脚,“才说我呢!我当初回国那会儿也没见你这么婆婆妈妈的呀?”
“走吧、走吧!”苏承气愤地甩甩手。
苏颖扭头就走,走了两步又回来了,“哥!”她一脸严肃地看着苏承。
“怎么了?”苏承意外地看着她“我有话要说”的表情。
“……”苏颖张了张嘴,一个字没吐出来。
“怎么了?忘东西了?”苏承有些紧张了。
苏颖深深吸了口气、憋着股劲儿问:“余洁姐说你是、是……”漏气了。
“她又说什么怪话了?”苏承头疼不已。
“她说……”苏颖懊丧地扭了扭身子、脸也憋得通红。“你是下面那个!”
“……!”苏承很想找快豆腐撞死,不过还是用很震撼地气势低吼了一句:“她胡说!”
“何小笛也说你是!”苏颖又郁愤地跺了一下脚。
“她们都胡说!”
“可是……我看着你、也像啊!”苏颖支支吾吾、万般为难地道出了自己的观察结果。
苏承的眼珠子都快脱框了,不顾一切地吼道:“苏……颖!”
“我走了。你保重啊,哥!”苏颖一溜烟地闪了,直跑进隔离绳的后边才扭头冲他扮了个可爱的鬼脸。
苏承对着她吹胡子瞪眼了半天,心里却那个郁闷和心虚哦!
回到家之后,苏承发现并不大的家里显得空荡荡、冷清清的。小小花园里那些被苏颖这双巧手归置得齐齐整整的花畦在春寒料峭里光依旧秃秃的、啥都没长出来,只有绕着围栏摆着的那些草花还摇曳着娇嫩的花瓣、崭露着一丝娇艳,可是却显得如此的脆弱和不堪一击。
苏承愣愣地坐在苏颖前天才给他买回来的“松松”里头……“松松”是一个填充着很多很多小圆颗粒、可以随着坐姿的改变而改变形状的古怪的椅子,目光呆滞地望着对面屋顶上头日渐西沉的一方天空。
他很想、很想找两个朋友吃吃饭、聊聊天,可是细数之下,在上海的朋友真是少得可怜,撇开工作关系上的所谓朋友之外,除了余洁、就只剩下方致新了……而方致新算不算自己的朋友他还不确定呢!
就在他消沉得快要睡着的时候,茶几上的手机忽然振动了起来。
苏承伸长脖子看了看朝自己的方向滑过来的手机,显示的是个陌生的手机号码、没有名字,于是他又恢复到寄居蟹的状态、没理会。虽然他现在无聊和寂寞得要命,但是他宁可维持这样一动不动的状态、也不愿意被什么无聊电话或者打错的人骚扰。
手机弃而不舍地振动着,快要掉地上了。
“喂?”苏承无奈地接了起来。
“苏承,我是何小笛。”
“呃?”苏承愣住了,倒并不意外她会知道自己的号码、而是不明白她为什么会打来……还这么怒气冲冲的。
“你给我立刻马上出来!”何小笛的音量陡然升高了十七八个音阶。
苏承被她的嗓音震得差点把手机给扔了。“怎么了?”他不明所以地问。
“你还有脸问我怎么了?”何小笛咬牙切齿的问着……苏承都可以想象出她恶狠狠地扭着什么东西的德性了。“你把方致新害得视网膜脱落了知不知道?!”
苏承张大了嘴,马上明白是怎么回事了。“好,我马上出来,在哪儿见面?”
“……?”何小笛大概是没想到他答应得这么爽快、也毫无辩解的意思,愣了愣才道:“你现在在哪儿?”音量下调了很多。
“我在家……刚送走我妹妹。”为了不显得自己无所事事……今天是礼拜五,苏承为自己在家的原因解释了一句。
“那半个小时之后到我家吧,我现在在公司、准备出发了。”
“好,我马上来你家。”苏承毫不犹豫地答应了,但马上又问了一句:“呃,方便吗?方致新在吗?”
“不在。拜你所赐、飞去英国动手术了!”何小笛忿忿地吼了一声,“咔嚓”一下挂了电话。
苏承的心也“咔嚓”一下、塌了一大块。圣诞夜的那次胡闹果然、真的让方致新付出了惨重的代价!可是为什么他不说呢?为什么不在第一时间告诉他、好让他及时送他去医院整治、反而拖到现在呢?还有就是他为什么不表现出一丝一毫的愤怒或者异样呢?为什么还要这么气定神闲地来他家做客呢?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啊?!
半个多小时之后,苏承赶到了方家……只是这次他按响的是另一边的门铃。
又是吴阿姨为他开的门、扑鼻而来的还是一室美味的食物芬芳,可是这次吴阿姨脸上的表情可比上次见到的时候冷淡和严厉许多了。
苏承灰溜溜地换了鞋、进了方致远家的客厅……何小笛正叉着腰、站在客厅中央瞪着他。
“这边!”何小笛朝没开灯的方致新那边甩了一下头,快步过去了。
苏承背负着吴阿姨和陈叔叔谴责的目光过去了。
何小笛先是按亮了头顶的灯,随后折回来、“哗啦”一声拉上了与餐厅连接的折叠门、还很果断地落了锁。
苏承暗暗挑着眉、胆战心惊地注意着她的一举一动,很怀疑她准备将他在这儿就地正法了……聚餐的那天他听她提起过什么跆拳道黑带四段的事儿!她当时就半开玩笑地道:谁要是惹恼了她或者她家的人,她绝对会让谁吃不了兜着走的!难道……?
何小笛叉着腰,冷冷地、从上至下又从下至上地扫视了苏承两遍,冷酷地开口道:“我问过余洁了,圣诞夜那天你是不是和方致新打架了?”
“嗯……对!”苏承尴尬地挠了挠头。
“然后把自己给撞昏了?”
“嗯!”苏承很想找条地缝钻进去。
“然后就不负责任地倒在地上,让我家方致新来照顾你?!”何小笛的音量再次飙升到惊人的指数……现场效果可比在电话里头听震撼无数倍啊!
“呃……”苏承颇感无语地看了她一眼,低声道:“我昏过去了嘛!”
“我知道你昏过去了!”何小笛愤怒地甩了一下手,怒喝道:“要不是那天你昏过去了,我现在就已经把你揍昏过去了,你信不信?!”
“……”苏承当然信……她现在这样子绝对可以用“张牙舞爪”这四个字来形容,而音量也绝对堪称“河东狮吼”了,就算没有什么跆拳道的头衔、也已经很震慑人了!
“你是医生,你多少有点儿眼科知识吧?”何小笛有些气息不畅地问。
“……”苏承当然知道点儿。
“你知不知道他的左眼是角膜移植之后才复明的?可是前年下半年因为视网膜脱落、视神经萎缩而再次失明的?”何小笛的声音里已没什么怒气了、有的只是惋惜和痛心的味道。
“我……不知道,他没告诉过我。”苏承不得不为自己辩驳一句。方致新的嘴比上过502胶水的东西都严,哪儿会告诉他这些啊?
“他……”何小笛窒了一下,翻着白眼、勉为其难地点了一下头道:“好,就算他没告诉过你、你不知道这件事的始末,不过你总该知道他一直都在做针灸治疗吧?”
苏承无奈地点了点头。
“那麻烦你告诉我,他为什么要做这种治疗?”何小笛的声音有些发颤了,根本就没等苏承开口她就激动地再度吼了起来:“是为了保住那么一点点可怜的视力,你知不知道?!”她举起右手、捻着拇指和食指做了个微小的手势。“你应该知道一点点光感对一个失明的人是多么的重要!你应该知道失去光感的人会连白天和黑夜都分不清!会丧失基本的作息习惯、生物钟会被打乱、晚上不知道睡、白天不知道醒!”她一边激动地嚷着、一边不停地用右手的手背拍打着左手的掌心,最后又总结性地暴喝了一声:“你知不知道?!”
苏承张口结舌、无言以对地瞪着她。是,他是他知道一点,但只是一点而已!并没有知道得这么清楚、也从来没想过要知道……毕竟他不是眼科医生、也没有和失明人士有过什么深交……身交不算!
“你不知道!”何小笛沉痛地望着苏承的表情,“你竟然不知道?”沉痛变成了难以置信。
苏承被她注视得觉得快要喘不过气了,“对不起……我真的不知道这些。”他觉得自己的脖子被一双无形的大手掐住了、每吐出一个字都困难不已……他忽然意识到,也许圣诞夜那天、早在自己不顾一切地勾着方致新的脖子撂倒他的时候、在他洋洋得意的时候,方致新那脆弱的视网膜就已经脱落了!“我……”他再也吐不出一个字了,只能张着嘴大口大口地喘气。此时此刻,他终于明白什么叫“悔得肠子都青了”的滋味了。
何小笛见他自责得无以复加的样子,满腹的火气竟一下子泄了不少、吼不出来了。于是她只好揉了揉有点堵塞的鼻子、嘟囔道:“我知道这件事……当然肯定也不全是你的错……”说着,她又从眼角偷偷扫了苏承一眼、见他还是灰溜溜、一副虚心听讲的样子,便不解地质问道:“可是你们两个都是成年人,有什么事儿不能好好商量啊?我问你,干嘛非要打架呢?又不是幼儿园的小孩子!”后两句的时候,她的音量又高了一些,还跨前一步、拿手指戳了戳苏承的手臂。
苏承很警惕地往后跳了一步,又有钻地缝的冲动了。的确是事出有因,可是那个因……也太难以启齿了吧?
“尊老爱幼你懂不懂?关爱残疾人你懂不懂?关注弱势群体你懂不懂?”何小笛又来劲儿了,一下一下地戳着苏承的手臂、颇有直接拿他练出绝世神功“一阳指”的打算。
“是他先……”苏承的话只开了个头便及时打住了。不可说、不可说!
“他怎么你了?”何小笛歪着脑袋盯着苏承的脸,嗤笑了一声道:“你可别告诉我你不是gay、他霸王硬上弓你!”
苏承恼了,一蹦三丈地喝道:“他就是霸王硬上弓我!”喝完,他直接扭头撞墙去了。
“回来!”何小笛一把拽住了他的手臂把他拉回头。
她的这一拉让苏承知道她说自己是跆拳道黑带四段绝不是在开玩笑,立刻乖乖回头了。
“你什么意思?”何小笛满脸的诧异,又上上下下地打量他起来。“你不是gay?”
苏承被她看得像是被人剥了一层皮,“我是!”他很骄傲地嚷了一嗓子,同时用力甩开了她的桎梏。
“那你……啊?!”何小笛忽然意识到他的确切意思了,很夸张地跳了一下,难以置信地问:“你……难道……也是攻?”还不等苏承表态,她就大力摇着脑袋道:“你开玩笑吧?”
苏承恼得满脑门黑线,拿出“力拔山兮气盖世”的态势大吼道:“谁TM开玩笑了?!”
何小笛大张着嘴、半天都没说出话来。
苏承吼完那一嗓子之后觉得气有些虚、膝盖有些软。
“呃……”何小笛开始抓脑袋了,“嗯……”半天都没说出一个齐整的字来。
苏承坚守着自己的阵脚,很高调地扬了一下下巴、问:“现在知道为什么我们会打架了吧?”
“那你干嘛跟他进房间?”何小笛又想到新问题了,抬手指着方致新的房间方向、道:“难不成你……”她用另一只手的手背使劲拍了拍苏承的胸口、很不屑地道:“会看不出来谁跟你是同类?谁该在上边、谁该在下边?!”
苏承差点被她拍岔气了……他真弄不懂方致远那样看起来弱不禁风的小身板是怎么受得了何小笛这个女魔头的!“这是另外一件事好不好?”他捂着自己的胸口、又往后退了一步。
何小笛紧跟着上来了、继续拍打他。“你出柜多少年了?在上边多久了?上过几个人?被你上的都是男人吗?”
天哪!苏承在心底里哀叹:眼前这个女人还是女人吗?难道全国人民对上海女人的评价都是错误的?还是他实在是鸿运当头、碰上个余洁这样的妖孽还不够、再得弄一个何小笛来鞭打自己?!“我看走眼了。”他很没出息、也很没气势地为自己拉了个借口出来。
“切!”何小笛用短短的一个气声充分表达了自己的不屑,“还好你碰到我家大伯了!要不然混迹gay圈这么多年,你连自己的定位都没搞清楚……啧啧,出去还不让人笑掉大牙?”
“……?!”苏承瞪圆了眼睛看着她,好半天才问:“照你的意思……我又该谢谢你们谁?”
“别客气!”何小笛很大度地挥挥手道:“主要还是该谢方致新。”
苏承要吐血了。
何小笛不知道想到什么主意了,忽然扯凑近了一些、歪着脑袋冲他诡异地一笑,慢吞吞地道:“我有办法了!”
苏承暗叫:大事不妙!
“要不……”何小笛脸上的笑意扩大了很多、也越来越诡异了。“你就以身相许、戴罪立功吧?”
苏承差点原地跌一个跟头!
“嘿嘿!”何小笛又拿手指戳他,“就当是将功赎罪?”
苏承快退到墙上了。
“我再跟你重申一遍哦,我可不是随便给方致新做媒的哦!”
苏承暗想:就凭你见了方致新像是耗子见了猫的德性、你也敢?!
“就算他这次的手术不成功……”说着,何小笛的眼神再度凌厉起来,“他要找个随便什么人上上都没一丁点的麻烦!”
苏承忍不住扯了扯嘴角……真不知道是余洁告诉何小笛这句的、还是何小笛告诉余洁的,反正她们两个女人真是方致新的忠实保镖和拥趸!
“方致新很喜欢你!”
“啊?!”苏承失声叫了起来。
“至少……”何小笛侧着头想了想,点点头道:“我是这么觉得的!”
苏承刚想反驳她,折叠门上传来了敲门声。
“小笛!”是方致远。
“来了。”何小笛应了一声,扭头去开折叠门,边走边大声对苏承道:“一起吃晚饭。你妹妹走了,你肯定很孤单!”
苏承看着她的背影,不知该作何反应。
“致远和致新相依为命到现在,”开门前,何小笛扭身看着苏承道:“伤了他等于伤了他。你明白我的意思吗?”
苏承一时间还真没明白她字面下的意思。
何小笛低叹了一声,折返到他面前、低声道:“致新的眼睛和致远的腿是在同一次事故里受的伤,他们兄弟两个都为了对方的伤而相互内疚和自责。现在致新的眼睛又出问题了,我老公也就天天茶不思、饭不想的,所以,麻烦你等一下看到致远的时候低调一点,嗯?”
“那我还是……”苏承指了指房门。
“要溜?那是没可能的!”何小笛想都不想地摇头,“我得多了解了解你,看看你适合进方家大门吗?”
苏承全身都起了鸡皮疙瘩,“别开玩笑了。方致新的眼睛要是治不好的话我肯定会承担相应责任……”
“嗯嗯!”何小笛竖起食指晃了晃,“别拿医院对付医疗事故的手段打发我,你逃不掉的!”说完,她露出一个冷酷的笑容、转身快步过去拉开了折叠门。
苏承的心悠地沉到了谷底……这一家人都是魔鬼!
直到春暖花开的四月,方致新才姗姗地从英国回来了。
何小笛在方致新回来的前一天打电话告诉了苏承这个消息,还邀他次日到她家吃饭。上一次被拎到她家挨了一顿批、吃了一顿并没有他预想的那么难以下咽的晚饭之后,他发现何小笛虽然没有再提过什么“以身相许”之类的话,但是她的态度是真的拿他当“未来的方家人”的,这让他哭笑不得。不过,总算方致远的待他的态度很不错,没有一丝一毫责备他的意思……对于这点,苏承估计是他太了解自己哥哥的为人了。餐间,他只是显得有些忧心忡忡和怏怏不乐,所以话并不多……对于这点,苏承当然是理解的。
这个电话之前,何小笛还打过一个电话给他,大约是两个星期之前,喜气洋洋地告诉他方致新手术的效果还不错。这让他多少松了口气……无关乎责任不责任,他只是为方致新还能保持一点视力而感到由衷的高兴。何小笛上次的话其实不用细想他也完全能都理解光明对于任何人的重要性,所以即便是真的要他给方致新当一百次导盲犬、只要他的眼睛还能恢复到以前的状态,他也不会有任何怨言的。
对于何小笛邀他吃饭的事,苏承犹豫了一会儿、答应了。他觉得自己很有必要当面对方致新道歉并承担相应的责任……以身相许除外!同时,他也想知道一下方致新的近况、好让自己心安。不过,他也完全可以预料到方致新对他会是什么样的态度……一如既往的冷淡或者捉摸不定。
这些日子里,他抽空把从遇到方致新开始到上次暖宅派的最后一次见面之中的很多细节都想了一遍,然后得出、再一次得出这样的结论:方致新这样的人还是少去招惹为妙!
苏承希望能借着这次吃饭的机会、好好和方致新谈一谈……如果可能的话!他会很真诚地道歉、也会对自己造成的严重后果承担应有的责任,但也决不会一味示弱、把所有那些不是他的错,比如方致新对自己病情的隐瞒以至于延迟了治疗的最佳时机这种过错揽到自己的脑袋上。最后,如果还有可能的话,他也很想语重心长地再一次劝劝他不要什么事都藏着掖着的、该开口求助就开口。
他想得很好、也很有条理,可是等到了方家之后才再次认识到那个事实:对于方致新,你永远没什么打算好做。
方致新洗过澡、从房间里出来准备去吃晚饭的时候,敏感地感觉到了自家的沙发上坐着一个人,不禁疑惑地侧头。
“是我,苏承。”苏承站了起来,在目瞪口呆之中慢慢朝方致新走了过去……他怎么又瘦了这么多?身体仿佛是薄了一层、满脸的憔悴和难掩的疲惫。“你怎么了?是不是又生病了?”
“苏承同学?”方致新没回答他的问题,而是勾起了嘴角、露出一个熟悉的笑容,指了指对面的客厅问:“何小笛叫你来的?”
苏承执著地问:“我问你话呢!你是不是又生病了?怎么瘦成这样?”
“嗯!”方致新无奈地轻蹙了一下眉,“前段日子又感冒了一次……普通感冒。大概是很久没回去了,已经不太适应那边的天气了。”
“那你干嘛不多修养一会儿才回来?”苏承无法理解、连音量都高了起来。
方致新侧着头、“看”着他,过了一会儿才苦笑了一下道:“我的家人……你不是都见过吗?在那儿怎么可能修养呢?所以我就连滚带爬地逃回来了呀?”说着,他还史无前例地冲苏承扮了个鬼脸。
“呃……”苏承再度瞠目结舌地看着他,脑子里又在琢磨那个时常会冒出来的问题:这是方致新吗?!不过他话里的意思他倒是完全明白……别的都不说,光是他那个简直不是人的姐姐就让人想想都胆战心惊的!
“吃饭吧!好些日子没吃过吴阿姨做的菜了。”方致新朝苏承扬了扬下巴,很兴奋的样子,自己先过去了。
苏承惊异地看着第N多个新形象的他从眼前走过,又看看他罩在平常的家居服里的背影,有些心酸地……心酸?!发现他的衣服都显得宽大了……根据目测,他少说掉了十镑肉!
吃饭的时候,方致新吃得很香,果然是好久没吃过吴阿姨手艺、甚至没吃过一顿好饭的样子。
何小笛和方致远不停地往他面前的碗里夹菜,也是一副胃口大开的样子,还时不时地招呼没怎么动筷子的苏承吃菜。
苏承没什么胃口……凭他的经验,他知道方致新得的肯定不是又一场普通感冒这么简单的病。上一次的流感对肺部会造成损伤,他估计他是到了英国之后又得了一次肺炎、甚至更重的病。不过幸亏眼前的方致新吃饭很香的样子,多少说明他的康复情况还不错。
吃过饭之后,何小笛和方致远很有默契地回自己的那半边去了。临走前,何小笛朝苏承挑了挑眉,示意他把握机会。
苏承冲她吐了吐舌头。
“是何小笛告诉你我今天回来的是吧?”方致新站起身问。
“嗯!”苏承也跟着起身,“我想和你谈谈……呃,可以吗?”他不太确定地看着方致新苍白的脸色。
方致新张了张嘴,但最后还是伸手朝自己的客厅方向示意了一下道:“去沙发上坐吧。”说完便先转身过去了。
苏承看着他的背影,忽然觉得今天的时机不对,便又上前两步道:“算了,你还是早点休息吧!我改天再来。”
“不用,反正我现在也还不想睡。再说……”方致新勾了勾嘴角道:“该让你睡个好觉,不是吗?”
苏承愣了一会儿才明白他的意思,不禁有些恼了, 把心一横、跟了过去……反正他不是什么事都喜欢忍着吗?就让他忍着呗!
“要不要喝点什么?”方致新走了两步又停下了,扭头问他。
“不用,谢谢。”苏承摇头。
方致新想了想,转身对在厨房里收拾碗筷的吴阿姨道:“吴阿姨,麻烦你给我泡一壶你以前给我泡的那种茶好吗?”
吴阿姨应了一声,不一会儿,端着个放着茶壶、茶杯的托盘过来了。
苏承欠身接过了吴阿姨手里的东西,倒了两杯茶、放了一杯在方致新面前,低语了一句:“六点。”
吴阿姨默默地看着他的动作,等他忙完了才低低地关照了一声:“别谈得太晚了,致新刚刚下飞机。”
“嗯!”苏承有些内疚地点点头。他估计自己在吴阿姨的眼里肯定是个极不懂事的愣头青。幸好今天吴阿姨没拿上次的那种眼神看他,不然他还真不好意思进门咧!相反的,此时他从她的眼里读出了少许赞赏的味道,心里觉得踏实了一点。
方致新摸到茶杯、浅浅地喝了一口,才道:“我知道你要说什么,苏承。”
苏承端着茶杯的手滞了一下,瞥了他一眼才继续喝茶。茶的颜色颇深,带着股淡淡的甜味……是用龙眼、枸杞加决明子泡的,明目。
方致新转头面对着他,脸上的神色很郑重,“圣诞节那天早上我是去医院看眼睛的,不想让你知道、才这么匆忙地把你赶走,对不起。”
“咳咳!”苏承被他的话呛到了,好半天才顺过气来、第一句就是:“你为什么不告诉我?我难道不会送你去医院啊?”
“我怕你会内疚、会觉得自己有责任。”方致新扯起嘴角道。
“你……我现在还不是一样知道了?现在我更内疚、更觉得自己有责任了!”苏承恼火地放下杯子、火力十足地瞪着他。
方致新嗤笑了一声,“我现在就是想跟你说,我的眼睛跟你没关系。”
“怎么没关系?!”完了,来之前想好的那些已经全被苏承抛到脑后去了。“你老实告诉我,是不是那天我摔你的时候,你就、你就……网脱了?”他的声音又骤然变轻了……这种话还能说得底气十足的话就不是人了。
“苏承同……苏承,”方致新放下杯子、脸上的表情更凝重了,“我不用你对我负责,而且这次的手术很成功、我的眼睛已经基本恢复了原来的水平。你不用担心。”
“真的?”苏承没怎么相信,使劲地盯着他的眼睛。不过他的掩饰功夫实在是很高超,上一次即便是在自家的沙发上跟他面对面地坐了这么久,他都没看出什么端倪来……当然,后半段时候他已经两眼发花、脑袋晕乎乎的了,除了记得自己一个劲儿地盯着他的嘴唇和喉咙看,别的已经不太记得了。
“真的!”方致新很肯定地点头。
苏承还是没信。
方致新忽然用英语报了一串号码出来。
“呃?”苏承愣了愣。
“这是我在英国的眼科医生的电话,不信你可以自己去问他。”方致新似笑非笑地道。
苏承狐疑地上下左右扫了他几眼,扭头从外套口袋里掏出手机道:“你再说一遍。”
方致新一丝不苟地又说了一遍。
苏承一丝不苟地记下了,看看时间、点点头道:“好,明天我会给他的。”
方致新一怔,随即笑了。
苏承被他的笑容电了一下,悻悻地扭转目光、保存了号码,再次端起杯子、这才问:“那你的感冒是怎么回事儿?”
“什么怎么回事?”
“你糊弄谁呐?一个普通感冒能把你折腾成这样?”苏承没好气地拿指尖凌空画了一个圈、把方致新的脸圈在了里头,“你知不知道自己的脸色难看成什么样子了?”
“我累了。”方致新不动声色地道。
“我……”苏承窒了一下,很快又接着道:“我知道你累了,可是你才几岁?三十五是吧?坐个……”
“三十二!”方致新的脸黑了一层。
苏承乐了……刚才他是故意气他的。“好好好,算你三十二吧,那你就更不可能只是因为坐了几个小时的飞机就累成这样了吧?”
方致新闭了闭眼睛、深吸了一口气,才缓缓地问:“我有说是因为坐飞机而累的吗?”
苏承无语了,转念一想,他发现最近几次见到方致新的时候,他的确都是很累、很力不从心的样子。得流感那会儿、来他家做客那次,还有就是眼前的这一次。“是不是出什么事了?”他问得颇为小心。
方致新没理他,端起杯子、靠进椅背里慢悠悠地喝茶。
“方致新,”苏承转身面对着他,“别把什么事儿都憋在肚子里,你不是宰相、没有那么大的肚子……”
“什么意思?”方致新不解地问了一句。
“你怎么这么没文化?宰相肚里能撑船这句话都没听说过吗?”苏承有些着恼。
“没有。”方致新老老实实地摇头。
“别管了!”苏承不耐烦地甩了一下手道:“反正就是你只是个凡人、就需要表现得像个凡人的样子的意思。有什么苦恼就说出来,大家群策群力地去解决它,懂吗?!”
方致新一副玩味的表情、还轻轻点着头。
苏承等了一会儿、看他完全没有开口的打算,真是觉得自己这是在对牛弹琴,忍不住翻着白眼道:“方致新先生,你是不是觉得自己有时候像个神?”
方致新侧头“看”着他,一脸恭候详细分解的表情。
“你病得都只剩下半条命的时候、为什么还会关心我医院筹备和买房子的事儿?”苏承也看着他,只是目光要坚定得多。“我知道我这么说太没良心,可是我真的忍不住觉得你在把自己往救苦救难的神的方向推、你在试着扮演神。”
方致新的眉轻轻蹙了起来,很困惑的样子。“你真的这么觉得?”
苏承迟疑了一下,点点头,“对!”
“嗯!”方致新又是一副玩味的神色。
苏承真的开始懊恼了。他发现自己的话题已经渐渐偏离了原先设想好的轨道,而且变得很咄咄逼人起来……今天他不是想来吐槽的呀!“不管怎么说,你……你不该只顾着给别人帮忙、却把自己的心事都埋得那么深,也不该一天到晚一副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样子。试试看相信别人、让别人来分担你的快乐和不快乐,这样你就不会觉得这么累了!”
方致新的嘴角又勾了起来,他多少猜到点这小子肯定也从余洁那儿得了什么真传了。于是,他拍了拍苏承的肩膀、笑着道:“我很相信你的,苏承同学。”
“我不是来讨赏的!”苏承不满意地甩开了他的手,郁闷地道:“我是、我是看你活得太累了、太辛苦了,再这样下去的话,你早晚得老年痴呆或者精神分裂!”
方致新脸上的笑意扩大了。
苏承看着更来气了,怎么看怎么觉得他是在嘲讽自己,低嚷道:“何小笛说你以前是个心理医生,如果你真是心理医生的话、你自己想想你这样的生活形态和心理状况正常吗?健康吗?”
方致新的笑意收敛了起来,一本正经地道:“谢谢你这么关心我,苏承。”
苏承被他这一声谢堵得开不了口了。他估摸着方致新肯定是个内外兼修的大家、保准练过什么能四两拨千斤的绝世神功。因为他发现无论自己怎么努力、都像是被挡在一堵厚实、绵软的棉花墙外面,所有的气力全都消失于无形之中……算了!“算了!”他懊丧地摇摇头,“你爱怎么怎么吧!”说完,他深吸了一口气、起身转到方致新的面前,很郑重地朝他鞠了个九十度的躬,诚恳地道:“我很抱歉害你视网膜脱落了,方致新先生。”
方致新怔怔地仰头面对着他,从面前闪过的黑影和拂过的一阵微风、他知道苏承是在鞠躬,连忙伸手想要挡住他,可是被他避开了。
“还有,谢谢你大人有大量地不跟我计较。如果有任何需要我效力的地方,你尽管开口……财力方面的,或者是要找个司机、小跟班什么的也行。”苏承说着,又是一鞠躬。
方致新没有再伸手拦他,只是微蹙着眉“看”着他。
“我走了,打扰你休息了。”苏承站直身体,看着方致新不太好看的脸色,又加了一句:“你保重身体。”说完,抓起沙发上的外套转身就走。
“苏承。”方致新也站了起来,朝他走过来。
苏承扭头看着他。
方致新一直走到他面前才停下,“对不起!”
苏承愣了愣,皱着眉问:“对不起什么?”
方致新也皱了皱眉,低低地道:“就是……对不起。”
苏承疑惑地盯了他好一会儿,估计他大概是为了头一次的霸王硬上弓而道歉,忍不住悻悻地哼了一声道:“不用,老子就当在体验生活!你放心,我还是会on top的!”
方致新的嘴角微微抽动了两下,眨了一下眼睛以示相信。
“走了。”苏承朝他摆摆手,抬头看看已经熄了灯火的餐厅和方致远那边的客厅,知道不用过去跟其他人打招呼了,便直接到玄关穿鞋去了。
方致新一直站在原地没有动,静静地面对着苏承。
苏承穿好鞋,抬头看到方致新还站那儿,便又大声道:“你早点睡吧!”
方致新点点头。
苏承没再看他、扭身拉开门走了。
方致新又在原地站了很久才仰头看看头顶的模糊光影、涩涩地一笑。稍稍辨别了一下方向之后,他进了厨房、摸到专门存放葡萄酒的恒温柜,取了一瓶不知道什么酒出来,开了瓶塞、带了个杯子回房间去了。
他的确是很累、很累了,不过他知道自己就这样倒下去睡的话肯定睡不着,所以还是要喝一杯……或者一瓶。
苏承知道方致新肯定不会要他补偿什么的……就算他那天晚上没跟他这么说也不会!
尽管那样的告别也出乎了苏承自己的意料,不过他觉得自己还算是干得漂亮的。回顾一下,虽然当中有一段的话题是偏离了他预想的,但他还是很快纠正过来了。把该说的说了,该道歉的道歉了,该劝解的劝解了……当然,方致新肯定是一个字都没听进去!但他绝对已经尽力了,所以,他觉得自己应该可以过上一段无欲无求、化精力为动力、全身心地投入到工作当中去的日子了。
可是,正如他不断总结得出的那个守恒定律一样:对方致新,你永远没什么打算好做。
从方家毅然离开的那晚、时隔又是一个星期之后,苏承再度接到了方致新的电话。惊讶之余,他直觉地感到肯定没什么好事。
果然,电话一接通,方致新就以他从未见识过的慌张语气朝他吼:“苏承,马上来××医院!”
苏承被他吼得吓了一大跳,忙问:“你怎么了?”
“我女儿病了!”方致新的答复更加出乎苏承的意料。
“你……哦!”苏承想想也是,那家医院是沪上有名的儿童医院。他听得出方致新的声音像是绷紧了的弓弦,决定还是不要浪费时间再问小胖妞的病情了。
“你知道××医院在哪儿吗?”方致新急促地问。
“嗯!知道,去过。我马上来。”苏承应了一声。前些日子,他几乎跑遍了上海市区所有的儿童医院和带儿科的医院。
“好,谢谢!”方致新低低地应了一声,这才想到问:“你现在在哪里?方便吗?”
“方便,我在家呢!”苏承嘀咕完这句就挂了,心里忍不住感慨:原来再镇定的人在自己亲人的危难时刻都会慌张的啊!
开车过去的路上,苏承在想,医院里肯定不会只有方致新一个人在陪着女儿吧?那他为什么还要叫他去呢?也许是因为他是个医生、又正在筹建儿科医院?
一进医院的候诊大厅,苏承就被满满一大厅的人给吓了一跳。
时值初春、正是呼吸道疾病高发的季节。很多父母、家长抱着的孩子都明显是因为呼吸道感染而生病的。
穿过大厅的时候,苏承忍不住有些担心方致新的身体状况了。他大病初愈没多久、也属于易感人群。正当他三步并作两步地在楼梯上跑着呢,兜里的手机又响了、不用看也知道是方致新打来的……五分钟前他才打来问过他到哪儿了。
果然,是方致新打来的。
“我在上楼了,马上到!”苏承也不等他开口便大声说着,声音在楼道里嗡嗡地打着旋儿、让他意识到自己的口气有点恶劣……实在是被方致新给催出来的!
“五号房间。”方致新低语了一句便收线了。
楼上是内科专家门诊。苏承本以为这儿的环境会比楼下的好些,可是没想到人数是比楼下少了很多,但因为面积没有楼下大,所以还是显得很拥挤。沿着走廊放着的一长排快餐店那样的联体椅子上坐满了家长和患儿,而位于中央区域的等候室里也是满满噔噔,或站、或坐地挤满了人。一溜六间诊疗室虽然都闭着房门,但还是有不少满脸焦急的家长偷偷推开房门朝里张望着,更有不少人围着门口的护士不停地打听各种各样的消息。总之,整个楼面都是沸沸扬扬的人声……家长的议论和交谈声、孩子的哭喊声、甚至还有不远处几个人的争执声;而空气里弥漫的是一股医院特有的消毒水和因为空气不怎么流通而产生的怪异味道。
苏承不用多想也知道方致新在这样嘈杂和气息纷乱的场所里该是多么的不适应了。他找到五号诊疗室,问明了门口的护士在里面就医的正是方思涵小朋友,这才小心地拨开聚集在门缝边的家长们、轻轻推门进去、顺手又把房门推上了。
医生没有坐在办公桌后面、小胖妞也不在,桌前只有方致新一个挺立得像根柱子一样的身影。
听到靠近的脚步声,方致新不太确定地侧了侧头。
“是我!”苏承暼了一眼他架着太阳眼镜的脸,心里忽然有点难过,连忙调转视线看了看面前的布帘上晃动的几条人影,知道医生肯定在后面的检查室里给小胖妞做检查。
“他们在后面。”方致新朝房间后半部指了指。
“要到后面去吗?”苏承一边问、一边拉着他的手往自己的手肘上送。
“不用。”方致新缩回了手,“人太多,我过去……会太挤了。”
苏承怔了怔、心中的难过又加重了一分,压低了声音问他:“你叫我过来干嘛?”
“医生说的我听不懂,麻烦你帮我翻译一下。”
咣当!苏承的下巴差点掉地上,难以置信地看着他问:“你叫我来做翻译?”
方致新被他的问题问得一愣,随即脸色便黑了下来,“我认识大把会说英文的人!”
“可是碰巧又是医生的就不多了吧?”
方致新的唇线绷直了,脸颊两边也各隆起了一个小凸起、可见他正狠狠地咬着牙。
透过黑色的半透明太阳镜片,苏承还可以看到他眯着的眼睛。
一时间,前半间诊疗室里鸦鹊无声,只有布帘后面传出的医生的询问声和小胖妞奶声奶气、语焉不详的哼哼声、以及大概是Rosette的回答声。
“你……”方致新缓缓地开口了,只是声音很冷、表情也是。“不是说司机也好、小跟班也好,都行吗?”
苏承微张着嘴,一时说不出话来。他当然记得自己说过的话,只是没想到方致新真的会要他兑现……这不太符合方致新的性格。
“麻烦你,等一下帮我翻译一下那个医生的话。”方致新的语速很慢,语气里隐含着满满的怒气和……克制。“我想知道我女儿到底怎么了!另外,也麻烦你从医生的角度……”医生二字是绝对的气声、从齿缝里喷出来的。“帮我看看我女儿的情况。”
苏承的眉头情不自禁地扭了起来、多少感到点后悔……其实,他从来都不是这样计较的一个人啊!而且,方致新的处境他前一分钟还是很理解、并且为他感到难过的。怔了一会儿,他点点头,“好!”
不一会儿,一个大约四五十岁的男医生先从布帘后面出来了,看到屋里又多了个人、明显一愣,多看了苏承和方致新两眼才坐下了。从电脑旁边拿了本医用便笺过来,边洋洋洒洒的写着、边用带着不知道哪儿的口音的普通话大声道:“小朋友是上呼吸道感染引起的小儿急性肺炎,先给她去验个血、再做一个胸部X光检查。”
医生的话方致新只听了个三四成,只好求助地向苏承侧了侧头。
苏承急忙低低地将医生的话复述了一遍。
这时,一直在布帘后面哼哼唧唧的小胖妞突然哭了起来,一哭便咳得厉害、越咳就哭得越厉害,上气不接下气地叫:“爸爸抱、爸爸抱!”一边嚷、一边大概还在用脚蹬床。
“爸爸就在外面,等一下就来抱你!妞妞乖,外婆先帮你把衣服穿好。”
“妞妞乖,外公抱!”
苏承这才明白在里头陪着小胖妞的是她的外公、外婆,难怪方致新会一个人孤零零地站在外间、也难怪他需要人来帮他翻译呢!不过……Rosette呢?他忍不住暗暗纳闷,当然也不敢开口问。颇感自责地扁了扁嘴、扭头看了看方致新,发现他的脸颊上又现出了那个紧咬牙关时才会出现的钝角,忍不住皱紧了眉、低声道:“我带你过去。”
方致新没有再推开他的手、跟着他去了布帘另一边。
“爸爸!”小胖妞一看见方致新出现便一骨碌地挣开外婆和外公的手,一只手臂上的毛衣还没来得及套上就朝方致新伸手。
苏承连忙带方致新过去。
方致新像是看得见女儿的动作一样,也立刻伸出了双臂、搂住了她,然后摸了摸她身上的衣服、又顺着衣服摸到了悬在空中的袖子,脸一板、复又放下女儿,低声道:“衣服先穿好,爸爸再抱。”
苏承再度被方致新脸上流露出的那种极……父亲的表情给震撼到了,忍不住偷偷捏了捏自己的大腿,然后退后了一些、让出床边的位置给两位焦急而又无奈的老人。他看见两位老人脸上的神色很阴晴不定,好像对方致新这样的“女婿”很不满意、却又敢怒而不敢言的样子。
方致新一手捏着女儿的一只小脚丫退到了一边,让两位老人给她穿好衣服。
小胖妞一等手臂套进衣袖里、连胸口的拉链都不让外公外婆拉上,就又马上朝方致新的方向爬过去、并且开始嚎啕大哭。
方致新举起她抱在胸前,轻轻拍着她的背、低语着:“妞妞乖、不哭,爸爸在!”
“妈妈……我要妈妈……”小胖妞搂着方致新的脖子、口水涟涟地趴在他的肩膀上呜呜哽咽着,还一直咳嗽。
方致新的眉蹙得很紧、眉峰在镜片后面纠结成两团。“妈妈……上班去了,下班就过来看妞妞。乖,不哭了,哭了又要咳嗽了。”
布帘被刚才的那位医生“唰”地一下拉开了,皱着眉看着挤在窄窄的后半间的四个大人和一个小孩,高声道:“家属先带这个小朋友去做检查吧,等一下再过来。”
苏承犹豫了一下,上前两步,拍了拍方致新的肩道:“我陪你们过去做检查。”
方致新迟疑了一下,腾出一只手扶住了苏承的肩。“谢谢!”
到抽血窗口,小胖妞一看见里面穿着白大褂的化验科医生举起的针头便开始哭声震天、死死地搂着方致新的脖子、奋力踢动着两只小胖腿……踢得把脚上的两只卡通小袜子都给甩飞了,怎么也不肯撒手、挣扎着尖叫:“不要打针、不要打针!”
方致新和孩子的外公外婆无论怎样安慰她、这小妞就是宁死不屈,直把脸哭得涨成赤红色、气都喘不过来了,还是不妥协。
苏承想了想,从口袋里掏出手机、按了照相键,拍下了小胖妞的丑态,然后拍拍小胖妞的手臂道:“叔叔看见咯,方思涵哭得好难看,明天叔叔要把照片带到幼儿园去给别的小朋友看、告诉别的小朋友,方思涵一点都不勇敢、还哭得那么难看!”
小胖妞乍一听到自己的大名被人点了,先是愣了愣、哭声暂停了片刻,抬头看了看这个自称“叔叔”的人。
苏承赶紧把手机屏幕凑到小胖妞面前。
小胖妞一看,自己也被吓了一跳,嘴巴一扁、又要哭。
苏承暗自好笑……再小的女娃都爱美成性啊!赶紧举起手机、作势又要拍照。
“不要拍、不要拍!”小胖妞呜咽着举起手拍打苏承。
“妞妞乖、叔叔就不拍妞妞哭的样子。”方致新抓紧时机实施现场教育,“爸爸会叫叔叔把刚才拍的照片删掉,还会叫叔叔给妞妞拍勇敢的照片给小朋友看,好不好?”
苏承很配合地连连哼哼哈哈。
小胖妞扁着嘴、两眼泪汪汪地来回看了看苏承手里的手机和他的脸,还没打定主意。
旁边带着孩子验血的一个年青妈妈也很合拍地凑过来道:“小朋友,一点都不疼的哦,你看我家菲菲就没有哭。”
一个和小胖妞差不多大的小女孩眨着机灵的大眼睛钻到了苏承和方致新之间,仰头看着小胖妞、很志得意满地举起贴着一块卡通邦迪的手指给她看了看,奶声奶气地道:“医生阿姨说不哭的小朋友才能贴草莓!”
小胖妞泪眼婆娑地看了看她手指头上的邦迪,又扭头看了看玻璃窗后面的医生,一边抽泣着、一边在小脑瓜里打着主意。
“贴什么草莓?”方致新凑在女儿的耳边低声问。
小胖妞盯着菲菲手上的邦迪,嘟嘟囔囔地道:“红的草莓。”还低着头在自己的手指头上比了一下,“贴在这里。”
“妞妞也不哭了,爸爸等一下叫医生阿姨也给妞妞贴一个草莓在手指头上,好吗?”方致新说着,摸到女儿竖在自己胸前的食指、亲了亲她湿答答的脸颊。
小胖妞终于下定了决心,迟疑地点了点头。不过真等到医生的手接触她伸出去的手臂时,她的脸立刻又开始抽搐。
苏承连忙凑到她面前,嘻嘻一笑道:“妞妞不哭,叔叔给妞妞拍一张最漂亮的照片,明天带给别的小朋友看,告诉他们妞妞最勇敢、最漂亮了,好不好?”
小胖妞眼睛瞪得圆圆地看着他,含在眼眶里的泪水终于没有掉落,当苏承举起手机的时候、甚至还龇牙咧嘴地挤了个笑脸出来。
苏承乐了,把拍好的照片给她看。
她抽着鼻子扫了一眼,颇为满意地点点头,然后立刻扭头冲着玻璃窗后的医生抽抽答答地大叫:“草莓,我要草莓!”
医生笑着在她的小手指上贴上一块漂亮的草莓邦迪。
小胖妞仔细看了看手指,又举起来放到方致新的眼前道:“爸爸,草莓。”
方致新扯起嘴角点了点头,“嗯,好漂亮!”
苏承的鼻子忽然有点塞住了。
有了前面的经验,后面对付起小胖妞来就方便多了。拍片的时候她非但没哭,拍完之后还很搞怪地按着头上的防辐射帽不肯脱下来,非要苏承再给她拍一张照片。
苏承笑着给她拍了照,发现自己不知何时竟成了方思涵小朋友的专用摄影师了。
方致新一路都一手抱着女儿、一手搭着苏承的肩在各个楼层穿越着,自始至终除了“谢谢”、几乎没和他说过别的。
回到五号诊疗室,医生看了化验结果和X光片,给小胖妞开了消炎用的静滴和住院单。
苏承仔仔细细地听着医生的话,然后又一丝不苟地翻译给方致新听了。
等他说完之后,方致新低低地用英语问:“你觉得呢?”
“我觉得没错。”苏承也用英语答了一句。
医生狐疑地看着他们两个,实在有些搞不懂眼前的这一堆人算是什么关系。
进病房的时候,小胖妞已经昏昏沉沉地趴在方致新的肩膀上睡着了,连被她爸爸轻轻放在病床上、护士给她在手臂上插上注射点滴的针头都不怎么知道,只哼了两声、弯了弯贴着邦迪的手指头,大概是想确定手上的草莓还在吧!
“你回去吧,致新。我和妞妞的外公在这里陪着就行了。“小胖妞的外婆压低了声音对方致新道。
“我来陪吧,你们也累了,晚饭都没吃呢!”方致新摇头。
“还是……我们陪着吧。”外婆说话的同时,暼了暼方致新掩在太阳镜后面的眼睛,目光里满是无奈、尴尬和……戒备!“方便点!”
苏承替方致新感觉到肚子上挨了一记闷揍,想都不想地抢着道:“方便的、方便的,我也会在。”
“不用。”方致新扭头低低地用英语道:“今天……已经耽误你那么久的时间了,谢谢。我会叫其他人过来的。”
苏承惊诧地看着他,不知道他这种作为算不算是过河拆桥。“你……”他刚想发飙,转念还是忍住了,耐着火气、急急地用英语道:“你脑子是不是抽筋了?你现在赶我走,你女儿的外公外婆会让你一个人留在这儿吗?”
方致新怔了怔,沉默了片刻、轻轻点了一下头,又低语了一句:“谢谢!”
苏承觉得今天自己是吉星高照了,把这么些日子一直欠收的“谢谢”连本带利地收了回来。“别客气。”他嘀咕了一句,转头笑着对两位老人道:“伯父、伯母,我是方致新的朋友,也是个医生。我会留在这里陪着他们父女两个的,你们放心好了。”
两位老人刚才就见识过苏承流利的英语翻译功夫了、想见他对医药方面的知识非常了得,而且刚才又把他们哭闹不停的外孙女给摆平了,早已对他很是信赖和钦佩了。可是外公的眼里依旧有着不信任……对方致新的!所以还是摇摇头道:“那怎么好意思?已经麻烦你这么久了……”
“他会陪着我,你们放心!”方致新打断了他,摸了摸手表道:“已经快七点了,你们叫辆车回去吧!”
老人轻蹙了一下眉,看着方致新没什么表情的脸,相当不悦地道:“你陪在这里有什么用?这个药水要是吊完了,你又看不见、会知道叫护士来换吗?万一你朋友又正好不在的话,你怎么办?”
这一嗓子把一间四人病房里其他几个陪着孩子的家长们的目光全吸引了过来,好几道目光齐刷刷地射在方致新身上。
苏承觉得自己的肠子拧成了麻花,真担心方致新会受什么内伤。想开口,却又苦于立场不足,根本没有插嘴的份儿。
“伯父!”方致新的脸色很苍白……不过也有可能是头顶惨淡的日光灯照射出的效果。“你放心。我虽然看不见,但是这个房间里有这么多双看得见的眼睛,我会拜托他们帮我看的……如果我朋友走开的话!”
小胖妞的外婆用力扯了扯老伴的袖子,低低地咕哝着什么,应该是劝他别把事情搞僵。
苏承感到很震撼,不由得目不转睛地看着方致新绷得紧紧的脸部线条……他刚才是直言不讳地承认了自己的不便、还说会接受别人的帮助吗?
“另外,”方致新冷冷地、一字一顿地道:“我会做一个好爸爸的!”
两位老人大概是听明白了他话外之音,表情顿时变得僵硬起来。
“方致新!”苏承忍不住扯了扯方致新的袖子……他也明白他的意思了,他要把小胖妞带到自己身边生活了!可是现在绝不是说这个的时候啊?
方致新的嘴角狠狠地垂了一下、轻轻挣开了苏承的手,对两位呆立在原地的老人道:“你们回去吧!罗倩要是回来的话,让她打个电话给我。”
外公还要开口,但是被外婆制止了、推推搡搡地把他拉出了病房。
苏承看了看方致新依旧苍白的脸色和抿得薄薄的嘴唇,迟疑了一下、终于还是没开口。转身把墙边的折叠椅拿了过来,放到方致新的身后、拍拍他的背道:“坐一会儿吧!”
方致新反手摸到了椅背,低语了一声:“谢谢!”便筋疲力尽地坐下了。
苏承看看床上睡得安安稳稳的小胖妞,又检查了一下点滴的流速,抬手拉起了病床与病床之间的布帘,这才低声道:“我去买点吃的,一会儿就来。”
方致新点了点头,又是一声“谢谢”。
苏承拧着眉看着他,发现此时的方致新就像是个才从战场上吃了败仗回来的将军,满脸的颓色和疲惫。“要不要……”他本想问问他要吃什么的,开了个头便又打住了,俯身拉起方致新的手放到小胖妞露在被外的小手背,低声道:“注意点,不行的话就叫人帮忙。”
“嗯?”方致新低低地应了一声。
“我一会儿就来。”苏承按了按他的肩膀便转身走开了。
出了医院,马路的斜对面就有一家麦当劳。
苏承要了两份套餐和一份儿童餐。等餐的时候,他不由自主地想到先前自己对“翻译”一职表示愤怒的时候、方致新脸上的表情。
时隔一段时间、冷静一点想起来的话,他忽然意识到一个让人不知道该高兴还是该难过的可能性:方致新叫他来是因为他的确需要他?如果真是这样的话,那是不是说明他信任他?上次在他家吃过饭后的谈话中,他不是这样说过:我很相信你的,苏承同学。撇开最后四个字的话……他的话听起来很当真呢!
想到这里,苏承的心里更加难过了……肯定是自己鲁莽的孩子气让方致新不得不改口、要他兑现自己的承诺了吧?
紧跟着他又有些恼火了。方致新这个人要开口求人一件事怎么这么难呢?
拎着食物和饮料回到病房门前,苏承轻轻推开房门进去。为了不打扰已经差不多都睡着了的孩子们,他蹑手蹑脚地穿过已经都拉上了布帘的病床,看到方致新的时候,他再一次愣住了。
小胖妞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醒了,正窝在已经移到床上抱着她的方致新的怀里。不过大概又哭过了,眼睫毛上还挂着水珠,小小的身子也一抽一抽的。
苏承进去的时候,她的手里正拿着方致新的太阳眼镜,一副打算戴在自己鼻子上的打算,无奈插着针头的左手手臂被她爸牢牢按着、无法动弹 ,所以只好很不高兴地哼哼唧唧着、捏着镜片摆弄两根细细的镜腿儿。
而方致新……
认识方致新也有好几个月的时间了,虽然见面的次数并不多,但是已足够在苏承的脑子里勾勒出一个完整的方致新的形象了。简而言之就是冷淡、自持和捉摸不定,偶尔会有温情流露的一面,但一不是对他、二也绝对是白驹过隙一样的短暂。所以,他从没见过方致新对自己的失明流露出任何绝望或者自怨自艾的情绪过、当然更没听他提起过了……他相信任何人应该都没见过、听过这样的方致新!无奈、隐忍、甚至无助是有在他脸上闪现过,但绝不是现在苏承现在见到的这种表情和举动!
其实,方致新的脸上说不出有什么确切的表情,可是却给人一种很哀伤的感觉。眼睑低垂着、目光仿佛落在女儿满是乱蓬蓬的卷发的头顶上;左手搂着坐在大腿上的女儿、顺便按着她的左手;右手稍稍举起、修长的手指在女儿的小脸蛋上细细地抚摸着,摸到眼睛的位置时便停住了、轻柔地绕着她的眼眶转着圈儿,像是在确定她的眼睛大小似的。
苏承看得鼻子一阵阵发酸,虽然知道他这样的举动在一个眼睛看不见的人身上出现不是件稀奇事儿,只是他忽然有种很奇异的震撼感……就好像今时今日、此情此景让他头一次真正认识到方致新是看不见的、是瞎的一样。
“苏承?”方致新不知道是怎么察觉到苏承的回归的,大概是他手里拎着的麦当劳的香气吧!反正他缩回了手、抬起头准确地面对着苏承呆站着的位置,刚才还牢牢萦绕在他身周的哀伤气息立时消退了。
“嗯!”苏承也迅速地调整了自己的气场,装作没看到似的、兴冲冲地过去,朝抬着头一瞬不瞬地盯着自己的小胖妞招了招手、晃了晃手里的套餐道:“肚子饿了没有,方思涵?”
小胖妞大概真的以为苏承是他们幼儿园派来的观察她够不够勇敢的老师,一听到他叫自己的大名、立刻条件反射似的挤出一个笑脸,很用力地点头。
“麦当劳?”方致新嗅到了空气中弥漫的汉堡和薯条的味道。
“嗯,她也没吃吧?”苏承在床边的小柜子上放下手里的东西,打开一个小纸袋、从里头掏出个塑料翻斗车玩具来递给乌溜溜的眼珠子一刻没离开过自己的小胖妞。
小胖妞看了他手里的玩具一会儿,扭头看着方致新,一脸想要却又不敢随便拿的样子。
“这个给她玩行吗?”苏承把手里的玩具塞到方致新的手里。
方致新摸了摸,塞到了女儿的手里,“谢谢叔叔!”
“谢谢叔叔。”小胖妞乐了,甩开了方致新的眼镜摆弄起翻斗车上坐着的小人了。
“别给她吃这种东西,”方致新用英语低低地道:“下午我已经叫吴阿姨做了粥,等一下何小笛会送过来的。”说着,他摸了摸手表,又加了一句:“应该快到了。”
苏承想想也对,收起了装着儿童套餐的袋子放一边去了。“我饿死了,先去洗手、先吃,待会儿换你。”
“嗯!”方致新点点头。
苏承到病房附带的厕所里仔仔细细洗了手,出来后坐在床边的折叠椅上大快朵颐起来。
小胖妞被汉堡包迷人的香气给吸引住了、玩具也不玩了,歪着脑袋可怜兮兮地看着苏承。
方致新感觉到女儿不动了,摸了摸她的姿势,脸沉了下来、低喝一声:“苏承,出去吃!”
苏承嘴里塞了满满一口汉堡,扭头正对上小胖妞哀哀的眼神,不禁“噗哧”一声乐了,捻了根薯条偷偷塞进小胖妞口水都快出来的小嘴里,然后拎起袋子一溜烟地出去了。
方致新听到女儿吧唧嘴的声音,知道肯定是苏承干了什么坏事,伸手一摸、果然摸到小胖妞还没来得及完全塞进嘴里的半根薯条,顿时恼得满脑门黑线、抬高了些音量、怒喝道:“苏承!”
苏承笑得肩膀一抽一抽的、坐在门口的塑料椅子上继续自己的晚餐,刚解决了自己的那份、准备把多出来的儿童餐也给消灭了,一扭头就看到眼门前多出了一双穿着棕黄色野地靴的脚、顺着脚往上看到的是悬在自己头顶上的何小笛那张笑嘻嘻的脸。
“苏承同学,你真贤惠!”何小笛扇着睫毛朝他猛使眼色。
“贤惠?!”苏承震惊地低喝一声,真后悔牙齿工作的速度太快、已经把嘴里的薯条切成末儿了,要不然整根喷出去的话肯定很有杀伤力。
“嗯!”何小笛很认真地点头,不等他再开口就晃了晃手里拎着的保温桶道:“我先把粥送进去……见见方家长孙女!”说着,她扮了个鬼脸。“待会儿出来跟你聊。”
谁要跟你聊了?苏承郁闷地暗哼了一声,扁了扁嘴、继续吃小了一号的汉堡包……儿童餐可真不怎么样,可见做儿童也不是什么太值得高兴的事儿!
等他吃完了,何小笛都没出来。
苏承收拾了空纸袋、又去公用水龙头洗了手,这才回到了病房里,看到何小笛正端着保温桶盖子里附带的小碗、小勺,一口一口地喂已经被他爸抱到膝头上的小胖妞喝粥。
这样的何小笛也是颇出乎苏承意料的……满脸的母性,真的就像个漂亮的母亲。
而小胖妞也很乖巧、听话,眨着乌溜溜的眼珠盯着何小笛,嘴巴机械地一开一合、往肚子里吞着香喷喷的蛋花粥。看到苏承进来,而手里已经没有了装着薯条和汉堡的袋子,脸上的表情在哀怨和失望之间翻滚了两下、抽了抽鼻子,继续喝粥。
“要不要我来抱她、你去吃点东西?”苏承俯下身、朝小胖妞拍了拍手。
小胖妞立刻往方致新的怀里重重地一靠、戒备地看着苏承。
“让她吃完吧!”方致新拍了拍女儿的脑袋,示意她别乱动。
“爸爸抱!”小胖妞更加警惕了,一把抓住方致新的手臂、生怕他会把自己扔下。
“嗯,爸爸抱。妞妞快点吃饭。”方致新小声安慰着。
何小笛扭头看了看苏承,目光很复杂。
苏承读懂了她目光中的含义,有惊讶、感动和伤感。
一小碗粥全都喂完之后,小胖妞不肯再张金口了。
何小笛也没再勉强她,和苏承合作着抱着她去上了趟厕所、洗了洗小手小脸,然后就由她抱着她、坐在床上给她念带来的一本童话书。
而苏承则陪着方致新到走廊里吃已经冷透了的麦当劳。
方致新手里捏着汉堡、后脑勺点着墙,半合着双眼、很久都没动。
苏承默默地看着他,对他说过的“我累了”又有了一个全新层面的认识。
“苏承……今天,谢谢你。”方致新先开口了。
苏承恼了……莫名地恼了。“你知道自己今天对我说过多少个谢谢了吗?”
方致新微微一怔,但是没有动、只是轻轻勾了勾嘴角,低低地问:“不是说礼多人不怪吗?”
轮到苏承愣住了……是啊!说谢谢有什么不对的呢?何况他也的确该谢谢他啊!“就是……说太多了,很不习惯!”
方致新嘴角的笑意扩大了,直起脖子、拆开了手里裹着汉堡的包装纸,刚要送嘴里、却被苏承一把握住了手腕。
“你女儿那儿还有大半桶粥没喝完呢!”苏承说着,夺过他手里的汉堡包、胡乱用纸包了包、又扔回了纸袋里,“我去给你拿来……”说完他便起身进病房、把床头柜上的保温桶拎了出来。
方致新默默地“看”着他倒粥的动作,嘴角的笑意一直没有消退。
“笑什么?”苏承想到了何小笛刚才用的那个恶寒无比的形容词:贤惠!
“你是你们北京人说的那种……”方致新想了想才接着道:“刀子嘴、豆腐心?”
苏承忍不住又打了个激灵,悻悻地把塑料小碗往他手里一放、又把小勺塞在他手里道:“吃吧!”
方致新很快消灭了剩下的大半桶粥。
“你是真饿了!”收拾保温桶的时候,苏承低低嘀咕了一句,刚要扭头去洗了、却被方致新叫住了。
“带我……”方致新顿住了,缓缓吸了口气之后才得以继续:“麻烦你带我去一趟厕所。”
苏承怔了怔,心里有种讪讪的、涩涩的味道,放下保温桶道:“别这么客套好不好?”说完之后,觉得自己的话听起来也不太自然,便加了一句:“又不是没带你去过?”上次在他家聚餐的时候他就带他去过。
方致新淡淡地笑笑,没说话,起身握住了苏承的手肘、低低地道:“别去病房里的那个。”
苏承猜他大概是不愿意被自己的女儿和其他病员家属看见他们两个大男人同时进一间小厕所,所以也没反对,只是有些为难地告诉他:“外边那个很脏。”方致新的洁癖他是知道的。
“没关系,反正我也不是去参观的。”方致新扯起了嘴角。
苏承耸耸肩,带他过去了。
再度进入病房的时候,小胖妞靠在何小笛的怀里已经再度恹恹欲睡了,可是却因为舍不得情节扣人心弦的童话故事、硬撑着不肯合眼,小脑袋一搭一搭地在何小笛的手臂上滚来滚去、样子是绝对的憨态可掬。
苏承被小胖妞的样子逗乐了,轻轻一笑。
“怎么了?”方致新颇紧张地侧头。
“你女儿长得像只熊猫一样。”苏承压低了声音、笑着道,怕方致新误会、连忙加了一句:“我是说她很可爱的意思。”
方致新的脸上现出一个柔柔的笑意。
苏承看得心动不已。
小胖妞在眼皮搭上的最后一刻发现了她爹,立刻来了点精神、很坚定地朝方致新伸出手臂,用脆生生却也不容置疑的嗓音道:“爸爸抱!”
“真没良心,哼!”何小笛轻轻戳了戳小胖妞的背,“刚刚还抱着我、叫我不要走的!”说完,她小心翼翼地起身、把小胖妞放到床上,对方致新道:“她快要睡着了,让她躺下吧!”
没想到小胖妞不依,扒着方致新的袖子要他抱。
“我来吧!”方致新重新坐下、接替了何小笛的位置。
小胖妞很得意地在方致新的身上扭了扭,把滑到一边的童话书拖过来塞到他手里。
方致新的手指在硬制封面上滑动了两下,脸上的表情有点僵。
何小笛和苏承面面相觑,都绞尽脑汁地想着怎么给方致新解围。
“爸爸,妞妞给你讲故事!”小胖妞推开按在封面上的、方致新略显僵硬的手,很正经地翻开花花绿绿的第一页开始讲起胖妞版的看图说话来了。
何小笛的眼眶红了红、忍不住伸手揉了揉鼻子,扭头抱起已经洗干净了的保温桶、低语了一句:“我先走了,明天早上我会再带吃的来的。”
“嗯!”方致新点点头。
“这个……”何小笛冲苏承指了指她带来的一袋小羊角包和一盒常温奶,小声道:“万一胖妞半夜里饿了就给她吃。”
苏承点头,随后看到何小笛朝自己轻轻甩了一下头、示意他出去说话。他暼了暼床上那对温情四溢的父女,轻手轻脚地跟了出去。
“你怎么会来这儿的?”病房门一合上,何小笛就急吼吼地八卦开了。
“他打电话叫我来的!”苏承一副不以为然的样子、朝身侧的房门指了指。
“嗯……”何小笛拉长了声音、绕着苏承转了个圈。
“别看了!”苏承被她看得浑身鸡皮疙瘩,“他就是要个翻译加顾问呗!”
“啧啧!”何小笛白了他一眼、拍拍他的肩,用语重心长的口气道:“你对自己太没信心啦,苏承同学!”
“你可别再撮合了啊!”苏承知道她后面要说什么,连忙截断了她的话头,“这位大爷的脾气我可消受不了,整天把自己弄得跟个迷宫似的……我哪儿有那么多闲工夫猜他脑子里在打什么主意啊?”
何小笛若有所思地看了看闭着的房门,指了指门边的椅子、自己先坐下了。
苏承没办法,只好坐下了。
“我也觉得这个人像迷宫!”何小笛一手搁在保温桶上面、撑着自己的下巴,颇有些迷茫地看着对面的墙,低声道:“不过话又说回来,哪个人不是一座活生生的迷宫呢?你、我、余洁那就更不用谈了……”
“我哪儿迷宫了?”苏承斜眼看着她道:“就算迷、谁能迷得过他呀?”
何小笛不置可否地耸耸肩,扭头上下看着苏承道:“说你谦虚你还不承认!你说你,平白无故地冒出来、还弄了个这么……”她挥了挥手、比了一下他的身形,嘟着嘴道:“这么惊艳的出场,勾得我的伴娘都差点发花痴!”
“什么惊艳?!”苏承直着脖子道:“我是被他骗到你婚宴上去的好不好?跟我说什么一起吃晚饭,就连到了宴会厅还跟我睁眼说瞎话……哦,他倒还真是……哎哟!”他的话没说完就挨了一记何小笛的狠揍。
“你少给我瞎呀瞎的啊!”何小笛很严厉地指了指他的鼻子。
苏承委屈地撇了撇嘴,不吱声了。
“后来呢?你就这么被他诓来了?”
“电梯门一开,我看到是宴会厅就火了,结果他跟我说:今天餐厅的生意不错!”
“噗……”何小笛乐了,“唉呀,没想到方致新这么有幽默感?”
“得了吧你!”苏承悻悻地嘟囔道:“这是幽默吗?!”
“是很幽默嘛!”何小笛也委屈地白他,“你身边有什么人能像他这样有主意的?哈哈……骗到现场还跟你说这种话……哈哈哈!”她拍着膝盖咯咯怪笑。
苏承郁愤不已地把头扭向了另一边。
“苏承同学……”何小笛拿手指头捅了捅他的手臂。
“别叫我苏承同学!我跟你丈夫一样大好不好?”苏承恼火地瞪了她的手指头一眼。
何小笛无辜地耸耸肩道:“我比我丈夫大两岁好不好?再说,我丈夫的外号叫小混蛋!”
苏承一愣,狐疑地看着她。
“真的!”何小笛撑圆了眼睛回看着他。
“你……”苏承无语地摇摇头道:“你对你老公的昵称还真是有创意啊!”
“方致新对你的也很有创意啊!”何小笛不以为然的样子。
“这是昵称吗?!”
“难道非要亲爱的怎么样、怎么样才是昵称啊?”
“切!”苏承忿忿地嗤了一声、再用力地抖了一下。
“切!”何小笛以两倍的功力还了他一记。
两人各自托着下巴把头扭向了另一边。
过了一会儿,苏承问:“你认识方致新这么久了,你觉得他是什么样的人?”
“干嘛告诉你?你不是说受不了他吗?又来问这些干什么啊?”何小笛拿眼白看他。
“不说拉倒!”苏承起身要走。
“说说说!”何小笛又来拉他。
“说简单点儿!”苏承复又坐下,心里挺得意的。“最好是总结性的一句话!”他知道她有多罗唆。
“一句话?”何小笛抻着脖子、竖起一根手指低嚷道:“形容方致新?!你开什么国际大玩笑?这个人简直就是罄竹难书啊!”
苏承挑着眉瞪着她,“你知道罄竹难书是个贬义词吧?”
“嘿嘿……太不厚道了哦?”何小笛缩了缩脖子、一脸心虚的表情,“你知我知就行了,千万别把这话传到方致新耳朵里啊!”
苏承气得笑了出来,“我真是想不通他到底哪儿吓着你了,怎么见着他、你就像老鼠见了猫一样呢?”
“大概我上辈子的确是老鼠、而他碰巧就是猫吧!”何小笛倒也不否认,点着下巴、望着天花板上的日光灯,喃喃道:“一句话啊……”
苏承好笑地看着她冥思苦想的样子。
“有了!”何小笛像一休一样、猛地竖起食指道:“他是个一言难尽的人!”说完就看到苏承目瞪口呆的表情,她呵呵一笑、耸着肩膀道:“这也是形容词啊!”
苏承作势要从椅子上跌下去的样子、以表示自己强烈的无语和不满。
“哎哟!”何小笛拉着他坐稳了才道:“每个人心目当中都有一个哈姆雷特。他是怎么样的人你自己慢慢琢磨去呗!就算我说了你也未必赞同啊?”
苏承对她的托词不以为然地掀了掀嘴角。
“我跟你传授个我总结出来的心得吧?”何小笛忽而认真了起来,侧头看着他。
苏承将信将疑地回看着她。
“方致新这个人……”开了个头之后,何小笛倒是被难住了,挠挠头、望着天花板又发了一会儿呆才道:“其实他并不是很难懂,只要你掌握一个诀窍就好了。”
“什么诀窍?”苏承压低了声音问。
“当你第一次问他某个问题的时候,其实他往往给你的是最直接、最正确的答案!”何小笛的表情严肃了起来,“也就是说,你第一次听到的答案基本上就是正确答案!”
“什么意思?”苏承没怎么明白,同时脑袋里哗啦啦地翻阅着自己曾经问过方致新的许许多多个问题。
“我在前年圣诞夜的时候和方致远订婚了,在147喝酒、方致新也在。”何小笛托着下巴、眯着眼睛回忆起她的那个“奇妙圣诞夜”了,“结果我一不小心喝高了、打算到厕所去吐,好死不死地撞见方致新带着一个……咳咳!”她忽然打住了话头,很不自在地看了看苏承。
苏承做出一张白纸状、只是用强烈想知道的目光鼓励她继续往下。
何小笛甩甩手、还是跳过了这段敏感话题,接着道:“我就直接了当地问他、他是不是同性恋。”说着,她的嘴角扭了扭、做出一副不堪回首的表情来,“他也直接了当地回答我:他是!”
苏承闷闷地嗤了一声……在他看来,方致新的性向已是板上钉钉的事儿,哪儿还用得着问啊?而且“同性恋”这三个字听起来也的确扎耳。
何小笛看出了他的不屑和不爽,连忙拍拍他的手臂以示抱歉,随后朝身后的病房甩了甩手、压低了嗓音道:“我之所以会这么问世因为我先知道他有小胖妞这个女儿的好不好?你说我能不疑惑吗?”
苏承愣了愣,理解她一点儿了。
“反正我问过这句之后,又见他和Rosette凑合在一起,搞不清楚状况的样子,所有我就又困惑了!”何小笛两手一摊道:“所以就又问他到底是不是同性恋,结果……”她扁了扁嘴,没说下去。
“怎么了?”苏承看着她,估计她是被方致新狠狠笑话了一顿。
“他说我是个把简单的事情搞复杂的笨蛋!”何小笛撅了撅嘴,倒也不是太生气、只是很憋屈的样子。
苏承吐了吐舌头,没敢发表评论。
何小笛郁闷地撅了撅嘴、低低地道:“方致新说人就是这样、明明是件简单的事儿,可是却老是拼了命地从复杂的角度去想。一眼就看出的事实就是这么被我们自己搞复杂的。”说着,她闷闷地叹了一声、往墙上一靠,总结道:“这句话他说得太对了!”
苏承怔怔地看着她,玩味着她举的这个鲜活的例子和其中的道理,不得不赞同地点点头。
“好了!”何小笛振奋起精神、拍拍苏承的肩膀道:“辛苦你了,苏承同学!我先回家了,我家小混蛋……嘿嘿!”她难为情地笑了笑道:“还在等我回去呢!”
苏承笑了,跟着她起身、送到了电梯门口。
“我可把我家大伯和方家的长孙女交给你了……”何小笛半开玩笑、半认真地道:“您多费心了!”说着,她浅浅地鞠了个躬。
苏承急忙侧身让开了,“别!责任重大,您可别这么轻易托孤!”这点神智他还是清醒的。
何小笛直起身、又拿那种很复杂的眼神看了看他,随后淡淡一笑道:“明天我一早就会来的,今天晚上真的得辛苦你了。”
苏承也端正了神色,很郑重地点了点头。
“嗯……”按电梯按钮的时候,何小笛又犹豫地看了看苏承。
“嗯?”苏承也看着她。
“没什么。”何小笛笑着摇了摇头。
“有什么话就说呗,别弄得和方致新似的。”苏承微蹙了一下眉。
“真的没什么!”何小笛坚定地摇头,“如果你觉得方致新这个人可交的话,你自然而然会想要了解他、会发现他是个什么样的人。如果你觉得他太难伺候、不想跟他再接触下去的话,今天我跟你说得再多你都会觉得我是在撮合你们、动摇你。所以……”
电梯门开了。
何小笛边往里走、边低语了一句:“今天晚上好好做个决定吧!”
电梯门合上了。
苏承看着银色的镜面上反射出的自己……有些虚、有些扭曲的。发了一会儿呆,他也闷闷地叹了一声、扭头回病房去了。
对,好好做个决定!
回到病房的时候,小胖妞已经歪在方致新的臂弯里睡着了,两只小手还按在摊开的书页上。
方致新一手环着她、一手正费力地扭着在床头柜上找什么东西。
“找什么?”苏承连忙过去、压低了声音问。
“找到了。”方致新捏着手机、收回了手,却只是把手机放在身后的枕头下面,朝床的另一侧扬了扬头问:“药水还有多少?挂完了吗?”
苏承扭头看了看,“还有一点儿。”他知道了,方致新是在找手机打给他、好叫他回来看看滴液还有多少。想起自己当着小胖妞外公外婆的面拍胸脯保证的样子,他有点内疚,低低地道:“我会看着的,你也睡一会儿吧!”
方致新迟疑了一下,合上了眼睛,可没多大会儿又睁开了,问:“苏承?”
“嗯?”苏承的屁股刚刚粘到椅子上。
“我女儿……脸色好些了吗?”
“比下午好多了。”苏承想了想,轻轻掀开掩在小胖妞胸口的被子、低声道:“我听听她的肺。”说着,轻轻抽掉了被子上的童话书、俯身把一只耳朵紧紧贴在小胖妞的胸口、屏息凝神地倾听着她肺里有没有杂音。
方致新也屏住了呼吸,一动不动地抱着女儿。
“肺里好像没什么杂音了。”苏承抬起头,安慰道:“你放心,小孩儿的恢复速度很快的。”
“嗯,我知道。”方致新嘀咕了一声,“我读过两年医科。”
苏承想起圣诞夜晚上偷听到他和余洁之间的对话了,便问:“后来怎么没读了?”
“眼睛瞎了。”方致新言简意赅地答了一句,复又闭上眼睛。
果然!苏承很想知道他是怎么失明、又是怎么复明、再怎么失明的,可是看着他闭着的眼睛和冰山脸、他还是忍住了……要他说一句关于自己的话真TM难死了。
静坐了大约二十分钟,滴液快滴完了,苏承起身去叫了护士来。
方致新睁开眼睛、“注视”着护士的动作。等她收走了东西才很缓地起身、极小心地把怀里的小胖妞移到床上。
苏承帮着他把被子掀开、枕头放好。
躺平的时候,小胖妞叽叽咕咕地哼了两声“妈妈”。
苏承侧头看了看方致新的脸……无异样,于是压低了声音问:“她妈妈呢?”
方致新微蹙了一下眉,“失踪了!”说着,他站在床边、小范围地活动了一下发麻的手脚,然后转身面对着站在身边的苏承、一副迟疑的表情,可是还没来得及张嘴就被苏承堵住了。
苏承已经猜到他想说什么了、直接道:“我明天没什么事儿。”想了想,又加了一句:“你不用赶我,时候到了我自然会走的。”
方致新怔了怔,过了一会儿才说:“谢谢。”
不知道为什么,苏承现在一听到他说“谢谢”就来气,可是又不好发作,于是就闷闷地哼了一声、一屁股坐椅子上了。
方致新摸到床沿、也坐下了,问:“医院的事还是不顺利?”
“哪儿那么容易啊?我估摸着在上海开个杂货铺都得折腾好几个月呢!”苏承满腹牢骚地嘀咕了一句。
“那倒也不至于。”方致新笑了笑。
苏承有些诧异地看着他,好像又不认识他了……要换在以前,他的这句牢骚话十之八九会引来方致新的冷嘲热讽或者不屑地一声冷哼,可是现在他竟然这么一本正经地回答了他!“咝……”他歪着头、凑近了一点看着方致新,“方致新,你确定你没事吧?你女儿得的不是什么大病、送治也很及时,你不至于操心得……”
方致新挑了挑眉。
“神志不清、本性大变了吧?”苏承毫不畏惧地完成了自己的句子。
方致新听了哑然失笑的样子,“有么?”
“有!”苏承大力点头。
方致新嗤笑了一声、耐着性子问:“我怎么了?”
“你变得……太客气了,客气得都不像方致新了!”苏承斟字酌句地评价道。
方致新皱着眉想了想,“我好像一直都很客气的吧?”
“你在开玩笑吧?你难道还是这么没有自知之明的人?”苏承冷言冷语地反问他。
方致新又皱眉想了想,反问道:“这不是你希望得到的态度吗?”
苏承被他说愣了,后退了一点、仔细端详着他,发现他还是很认真的态度、一点都没有开玩笑或者揶揄他的意思。“我、我是这么希望的!”他摸了摸表情不太活络的脸,组织了一下语句才道:“可是……我发现你客气起来比不客气的时候还讨厌!”
方致新的眉皱得更紧了、脸也沉了下来……恢复了一点苏承所熟悉的那种风格。“你以为你是在菜场买菜吗,苏承……?”
苏承当然明白他的意思,也听得出他是硬生生把“同学”两个字给吞回去的,脑子里不由得回想起刚才何小笛关于“昵称”的那番话了,胸口又是一闷。
不知道想到什么,方致新忽然又从床上下来,先是伸手探到了苏承的肩膀、按住,然后很郑重、很快速地朝他鞠了两个躬。
苏承吓得想要跳开,可是因为肩膀被方致新牢牢地抓着,所以只是使得椅子的前腿翘了两下、根本没起得来。
方致新鞠完两个和苏承那天差不多一个规格的躬之后才松开他,低而缓地道:“我很抱歉上了你,苏承先生。还有,谢谢你大人有打量地不跟我计较。如果有任何需要我效力的地方,你尽管开口!”就连他说的话也几乎和他那天说的一字不差。
“我……你……!”苏承震惊地看着他面无表情的样子,肩膀上虽然没有重负了,可是身体却依旧被紧紧地困在椅子里、动弹不得。“你……”仿佛连说话的能力也被束缚了。他很清楚这两个鞠躬意味着什么,也忽然明白了为什么那天自己向他鞠躬时他脸上会有那样的表情……意想不到!
方致新重新在床边坐了下来,默默地面对着苏承,好像是在等他“自然会走”的时候到来一样。
苏承运了半天气才好不容易憋出一句咬牙切齿的话来:“你真卑鄙!”虽然是怒喝,但是声音压得很低、却也因为极度压抑的关系而更显得火力十足。
方致新淡淡地一笑,忍了忍、终究还是没忍住,冷冷地道:“你不是一直觉得我很卑鄙吗?”
苏承又被他说愣了,想想也是,他的确一直觉得方致新这个人挺卑鄙的。
“谢谢你今天来给我当翻译、当医生、当跟班、当导盲犬,如果需要的话,我可以再给你鞠躬……不过,好像不可以对活人三鞠躬的吧?”方致新说着、嘴角又勾了起来。
苏承也用冷却锋芒极盛的目光盯着他,恨不得用目光将他一下子钉在床头的墙上,最好钉成个耶稣受难像才解恨呢!“你以为……”他停下来吸了口气,缓缓地继续道:“我今天是来给你做这些的?你觉得我对你只是这点用场吗?”
方致新很久都没说话,然后就疲倦地闭上眼睛、靠在了床头上,低低地说了一句:“不是。”
“那你还这么说我?!”苏承差点怒不可遏地跳起来,伸手揪住方致新的衣领晃了晃……可是没敢用大力,怕一不小心又搞出点事故来。
“我说你什么了?这些词……”方致新伸手推开苏承、冷冷地反问道:“不都是你自己说出来的吗?”
“我……”苏承被顶得张口结舌。细想想,这些词还真的都是他说出来的,而方致新竟然也真是一丝不苟、一字不差地将这些话噼里啪啦地朝他砸了回来、包括刚才的那两个鞠躬。一时间,“以彼之矛攻彼之盾”这几个字在他脑子里翻来覆去地捣腾着,搅得他心烦不已。
方致新“看”了他一会儿,再度合上眼睛靠在了床头上。
“对不起!”想了老半天之后,苏承不太情愿地嘀咕了一句:“我不是……”
“为什么要跟我对不起?”方致新略带诧异地打断了他,不等他回答就又摆了一下手道:“对不起,是我该说对不起。”他加重了“是我”这两个字,睁开眼睛、坐直了身体,很诚恳地再重复了一遍:“对不起,苏承。”
有股热气在苏承的腹中酝酿,不是怒气……不仅仅是怒气,但是温度却一上来就很高很高,高得他忍不住怒喝:“别TM再跟我说对不起、谢谢你了,好不好?!”
“轻点!”方致新的脸沉了下来,反手摸了摸好好地盖在被子下面的女儿。
苏承吐气、吸气,然后豁然起身、低喝道:“出去说!”
方致新皱着眉、没有动。
“小胖妞很好,睡得很踏实!”苏承暼了一眼小胖妞肉嘟嘟的脸蛋儿,低声道:“不用多久!”
方致新好像叹了一声,从床边搭着的外套口袋里摸出银色的折叠盲杖、站了起来。
苏承被他这种戒备、疏离和料准他的下一步的举动给刺激到了,脑袋一热、劈手夺过盲杖往床脚一扔,“我不会走的!”说着,粗鲁地拽起方致新的手往自己的肩膀上一放、领着他出去了。
一出病房,方致新就按住了苏承的肩膀、低低地道:“三个问题!”
“啊?”苏承扭头看着他、顺便挣脱了方致新的手。
“时间有限,我只回答你三个问题。”方致新重复了一遍。
“谁要问你问题了?”苏承几乎要跳脚了,“你那点破事谁TM稀罕知道?!”
“好,你不问、那就是要我听你说?”方致新满意地点点头,做出一副洗耳恭听的样子来。
“呃……我也没说不问!”苏承觉得这样的机会难得、白白放过怪浪费的,就又给自己留了条活路。
方致新又皱起了眉,低喂道:“你真的以为是在买菜啊!”完全是感慨的口吻,好像刚刚认清了一个什么事实一样。
苏承恼火地盯着他、怒道:“好!你说的,三个问题?”
“嗯!”方致新点点头。
“你必须保证都得回答到让我满意为止。”苏承豁出去了。买菜就买菜呗,还不抓紧时间讨价还价?
方致新嗤笑了一声,低低地道:“别这么孩子气,苏承,世上没有让人都满意的答案。”
苏承有点恼、却又不得不承认他的话是对的……后半句!只好改口道:“我的意思是你要做到如实以告,别又来绕来绕去的那一套!”
“我什么时候绕来绕去了?”方致新给了他一个很无辜的表情看看。
“切!”苏承悻悻地哼了一声。
“开始吧!”方致新抱起了双臂。
“你知道这样的动作就是一种防卫和戒备的身体语言吧?”苏承嘴上这么说着,可自己也不由自主地抱起了双臂。
“这算是一个问题吗?”方致新笑了。
“你……这不算!”苏承本想以他惯用的口吻反问他“你说呢”,但及时改了口、免得他又把这个问题也算进去。
“请问吧!”方致新伸手示意了一下。
苏承深深吸了口气,随后又觉得自己的表现太过紧张了些,就松开抱着的双臂、插到了牛仔裤的后裤兜里。“咳咳,”清清嗓子先……只有三个问题啊?他有成千上万个问题想问呢!“那个……我的第一个问题是……”挠挠头再……要抓紧机会啊!“你信任我吗?”呼!
方致新脸上掠过一丝感到意想不到的表情……好像在替苏承惋惜他浪费了一个问题一样!不过这种表情很快就被他用“严肃”给替代了,点点头、短而肯定地道:“信任!”
“呃?”这么直截了当的正面答案苏承倒是没想到的,同时心里还在为何小笛传授给他的心得而暗暗折服。“为什么?”他紧跟着问,
这下方致新大概是忍不住了,明白无误地表现出了嘲讽。“你是在浪费机会!”
“你以为你给我的机会很值钱吗?”苏承气不过地反唇相讥,何况他并不觉得自己是在浪费机会……知道他为什么信任他对他来说是件很重要的事!
方致新轻轻耸了一下眉,再度恢复严肃、短而肯定地道:“你值得信任!”
“这个答案不算!”苏承不接受地扭头。
“我只有这个答案!”方致新斩钉截铁地道。
苏承稍稍回头、斜着眼睛看了他一会儿,忽然乐了、颇有些得意地拍拍他的肩道:“总算你还有点识人之明!”
方致新侧身甩开了他的手,冷冰冰地提醒道:“最后一个问题!”
“好,最后一个!”苏承又做起了深呼吸。
方致新的眉随着他呼哧呼哧的动静挑得越来越高,真担心他会问出什么少男少女才会出口的愚蠢问题来。
“你……”苏承绕着方致新慢慢转着圈道:“用一句话总结你自己!要清晰明了、言简意赅、还要足够让我明白你是怎么会养成现在这么个阴阳怪气、性格复杂的人的原因。”
方致新的嘴角又高高地扯了起来,刚要开口,却又被苏承拦住了。
“等等!”苏承抚着微须的下巴,琢磨着是不是要收回这个问题,因为他忽然想到方致新很可能用“因为我变态”这简简单单的五个字就把他打发了……反正他现在已经够变态了!
“苏先生,不用我再提醒你一遍我女儿的状况吧?”方致新不耐烦了。保证三个问题有问必答的先例从未有过……他知道自己正在越界,越一个很危险的界。
“我收回我刚才的问题!”苏承下定了决心,双腿微分、收腹挺胸、双臂再度抱在胸前、微扬着下巴,以无比坚定和不容置疑的口吻道:“告诉我你最爱的人是谁?不准说没有,也不准说是你女儿,因为我说的爱是指男欢女爱的爱!”这个问题应该可以让他足够清楚地了解到方致新到底有多变态。
“你知道答案肯定不是你!”方致新不动声色地道。
“还好不是!”苏承毫不客气地答。
“你这么问就是心里已经有答案了,不是吗?”方致新的嘴角划出了一个线条很柔和的弧线,眼睑也半垂了下来,掩住了眼里的一丝挣扎的光芒。
“别给我来这套,你说过不绕来绕去的!”苏承调转视线、不去看他的嘴巴。
“可是我真的没有你说的这个爱的对象!”方致新刻意加重了“爱”这个字,还摊开一只手、耸了一下肩膀。
“那么你就告诉我,如果条件允许的话、这个世界上你最想爱的人是谁?”苏承的心中的确已经有了答案,现在他很想知道自己猜的答案对不对。
“苏承,”方致新抬起眼睑、不再掩饰自己凌厉的、忍无可忍的气势,“盯”着苏承、一字一顿道:“我回答完这个问题之后,我们不会再有任何形式的交集、就当我们从没认识过!”
听他这番话,苏承知道自己心中的答案至少猜对了一大半。可是不知道为什么,他无法说出一个很不在乎的、无所谓的、随随便便的“可以”!所以,他也用上了方致新刚才的口气和战略、凉飕飕地反问道:“方致新先生,你也以为自己在买菜吗?”
方致新狠狠地皱眉,“如果你还想跟我做朋友,那就请你收回最后的这个问题!”
“不收回!”苏承想都不想地摇头。“君子一言、驷马难追!你刚才答应回答三个问题的时候可没加这个条件。”
“现在我加了!”方致新的全身散发出一种很凛冽的气势,让人情不自禁地想退后一点、避开锋芒。
“不算!”苏承使劲甩手。
“这样说的话,你应该还是想和我做朋友的咯?”方致新眯起了眼睛。
苏承腹中的那种灼灼燃烧的感觉再度强烈起来,“是”和“不是”这两个答案同时在唇齿间翻滚着、奋力激荡着,急欲冲口而出。
“如果你想,”方致新的口气和表情忽然都缓和了下来……简直可以用温柔来形容了,“请你、收回、最后一个问题!你可以问别的,我决不再讨价还价。”
“我偏要知道!”苏承几乎是用吼的。事后,他曾想过如果没有这么坚持该多好!
温柔的假象消失了,方致新的面孔再度冰冷一片,就连吐出的字都温度极低、极低,仿佛带着锐利的冰凌,“如果可以的话,”他一字一顿地掀动着嘴唇,低低地吐出一个让苏承震惊不已、大跌眼镜的名字来:“何小笛!”
苏承倒抽了一口冷气……尽管在方致远和何小笛的婚礼上他就已经觉乎出方致新那种有别于平常的温柔事出有因过,可是在他被方致新上了之后、更当方致新很正面地否定了他的猜测之后,他便再也没有怀疑过。顿时,他觉得自己上当受骗了,哇哇低吼着道:“你不是gay吗?何小笛是个女的!”
方致新牙关闭得紧紧的、整张脸……整个身体好像已经被速冻住了。
“为什么?”苏承暴跳如雷,“你还有没有人性?她是你弟弟的老婆、是你的弟媳妇!”
方致新的脸上终于出现了一种表情、这种表情叫做“疲惫”,“苏承同学,你的三个问题我已经都回答过了。”
苏承才不管这些,抬手奋力指着个把小时前何小笛才搭乘过的电梯低吼:“你知不知道你自己是个变态的骗子?我问过你,可是你说不爱她!你、你怎么有脸说出这种话?怎么有脸天天和你弟弟面对面地同桌吃饭、暗地里却……”
“住嘴!”方致新漠然地低喝了一声。
苏承住嘴了……这点理智他还是有的。“那、那余洁呢?Rosette呢?”转眼,他又想到了两个在方致新生命里都应该算是占着很重要地位的女人。
“你到底想听到什么,苏承同学?”方致新的眉头渐渐聚拢了,“你问的、我都答了!”
苏承呼哧呼哧地喘着气、狠狠地瞪着他。是啊,都答了!为什么自己要问、而他要答呢?
“每个人……”方致新朝苏承的方向微微前倾了一些身子,缓缓地道:“只看到自己想看的东西、只听到自己想听的话!你也不例外……是我高估你了,苏承同学!”说完,他探出手、碰到了塑料椅子上方的墙、慢慢地摸索着回了病房。
苏承恨恨地看着他行动迟缓的背影,忽然之间,腹中的那股烈焰腾地一下冲进了胸口、冲进了脑袋,在他还来不及反应之前便促使他跨前了一大步、一把拖住方致新握住门把手的手、拽着他就往几步之遥的楼梯间走。
“苏承,别闹了!”方致新使劲甩开了苏承的手,“我女儿一个人在病房里!”
苏承愣住了,全身腾腾燃烧的火焰被这一句话顿时当头浇灭。
方致新退后了半步、再次抱起了双臂,淡淡地道:“余洁是我的好朋友,这一辈子最好的朋友。而Rosette……”他顿了顿,扯起嘴角道:“我也年青、不懂事过!”
苏承怔怔地看着他,不明白他为什么会对自己说这些……他知道自己问过这个问题,可是他没想到他竟然会开恩地回答他!“小胖妞呢?是意外?既然发生了意外、生了孩子,为什么不娶她的妈妈呢?你不觉得这样很不负责?不是男人?!”
方致新缓缓地做了个深呼吸,沉沉地道:“不是意外,我想要自己的孩子!而Rosette……她愿意为了钱、为了过好日子而给我生孩子,这样的女人不配做我的妻子!”他顿了顿,嘴角一勾、又加了一句:“再说,我是gay!”
苏承听得又要跳脚,但却因为肚子里没了火气而跳不起来,所以就只能咬牙切齿地嘶声道:“方致新,你绝对是个变态、最大的变态!”
方致新无动于衷地面对着他。
两人僵持在楼梯间门口面对面地僵持着,直到楼下传来了上行的脚步声。
“我送你进去。”苏承拉起方致新的袖子。
“不用,告诉我方向就可以。”方致新要缩手,但是被苏承按住了手背。
“我说到做到!”
“谢谢!”
“再说一句谢谢我就揍你!”
“……”
从医院出来的时候,苏承忽然想明白了两件事:一,为什么今天方致新会不停地、彬彬有礼地说“谢谢”和“对不起”,他这是在用另一种语言说“再见”,以报复他上次在他家甩了他。二,为什么自己一听到他说这些就会恼火,因为其实自己并不想和他说“再见”……只是,现在已经晚了!
从医院回到家之后,苏承大半宿都没睡。懒懒地窝在“松松”里头,嘴里里一罐接着一罐地喝着啤酒、望着窗外依稀可辨的露天花园,脑子里一遍接着一遍地在回放刚才和方致新的那番对话、以及对话涉及到的许多个场景。
一开始,他还是在纠结何小笛这个人物的之所以会出现的前因后果。现在回头想想,他再一次认识到方致新会说出“何小笛”这个名字真的是一点都不该让自己感到意外的。其实方致新早就坦言过:如果他要结婚的话、他的确会娶何小笛,因为她是这个世界上最适合当老婆的人!对于何小笛是不是这世上最合适当老婆的人选这个问题,苏承当然不会去纠结,这种事完全是个人喜好的为题。
让他纠结的问题是:方致新明明是个gay,为什么理想型的爱人会是个女的?为什么他在回答这个问题之前要一而再、再而三地要求他撤回这个问题?为什么明知道这样的回答会引人非议,可是他还是直言以告了呢?即便是被这样要求过,但是反正他是个谎话张嘴来的家伙,这次干嘛不撒个无伤大雅的小谎呢?
关于第一个问题,苏承找到了如下这些答案:
1.方致新不是gay,而是bi,所以对女人也存有一定的幻想……这个可能性让苏承抖了一下。
2.方致新是gay,并且把何小笛当成男人来YY……这个可能性让苏承恶寒了好一会儿。
3.方致新是gay,但更是个极度自我矛盾和自我鄙视的怪物!潜意识里,他更希望自己是个straight guy,拥有和和美美、可以见光的家庭和生活,否则他也不会这么认真地考虑过可能的结婚对象、还这么想要自己的孩子……这个可能性让苏承胆寒了一下。
关于第二个问题,苏承的答案是:方致新自己也知道这样的回答很变态,而为了保持一贯给人的绅士假象,所以他才再三要求他撤回这个问题。
至于第三个问题,苏承又是费了好一会儿才找到一个让他并不怎么满意的答案:之所以如实以告一方面是因为他被这样要求了,另一方面是因为他想赶走他……任何人听到这样的答案第一反应应该都是拔腿就走吧?
六罐啤酒下肚了,冰箱里的存货已经告罄。
苏承觉得自己的脑袋有些晕乎乎的,可是绝对没有醉、反而思路更敏捷了。迟疑了一会儿,他看看手表、决定到小区门口的便利店再去买一打回来……夜还未央、问题还没想清楚、睡意还未来袭。于是他套上扔在沙发上的外套出门买酒去了。
虽然已是春天了,但半夜的气温还是很低,带着沁人的凉意。吸进鼻子里的空气仿佛有股辛辣的感觉……有点刺激肺,但是却很提神醒脑。
于是,苏承忽然想起方致新在不情不愿地吐出“何小笛”这个名字之前好像还说了一句什么……哦,对了!他故意加重语气说了一句:如果可以的话……!
如果可以的话?这……就是他提出的问题的一部分啊!是方致新先说自己没有爱人,所以他才加了这个假设作为前提啊……啊!
苏承几乎立刻就意识到自己的问题有多蠢了,紧跟着也意识到自己正如方致新后来说的那样,是个只看自己想看的、只听自己想听到的那种人。他……只听到了“何小笛”这个答案,却几乎忘记了自己才是提出那个可笑的问题的人,也忽略了方致新说的“如果可以的话”这几个更重要的字。
什么叫如果可以的话会去爱谁?
反过来,要是有人问自己这样的问题的话,他会怎么回答?
可能会说一个自己YY了多年、可望而不可及的明星?
但更有可能是从自己身边熟悉的、喜爱的人当中挑一个。如果是这样的话,他的答案会是谁呢?会是因为早逝而身影越来越模糊、但是却永远在他的记忆里散发着母性的柔美光环的母亲?还是表面上机灵成熟、可骨子里却执着单纯的妹妹?甚至是从小就老成持重、谦谦君子一样永远都罩着自己和妹妹的大哥?
如果选了当中的任何一个的话,那自己岂不是比方致新还要变态?可是……这算是变态吗?
啤酒买回来了,可是苏承却没有喝。他忽然觉得满嘴的苦涩,所以不想再增加味蕾的负担了。于是他就关了屋里所有的灯,一个人继续坐在“松松”上发呆……脚边围着十二罐啤酒陪他。
方致新是个什么样的人这个问题到底和自己有什么关系?为什么自己这么急欲了解呢?不是已经下定决心不再和他有瓜葛了吗?就算是他打电话来向他求助,他也可以选择不去啊!虽然自己是出于好心才去医院的,可是……真的只是好心吗?而且如果是好心的话,为什么一听到他要他帮忙翻译的时候自己又要跳起来呢?这不就说明自己明明是对方致新有着不一样的期盼吗?可是……到底是什么样的期盼呢?
盼他会变一个样子?他变了,可是自己却受不了。
盼他会向自己低头?他貌似也低了,还是两个毕恭毕敬的鞠躬,可他却差点跳起来。
还在期盼什么呢?难道是……真的盼他喜欢自己、甚至……天哪,自己肯定是疯了!
“啪嚓!”苏承又开了一罐啤酒,一口气灌了半听下去。冰凉的酒液顺着食管一顺到底、消失在暖洋洋的胃里。
人,只看自己想看到的东西、听自己想听到的东西。
就算方致远和何小笛婚宴的那天,方致新最初是骗他去的,可是当他问他为什么要和他吃饭的时候,他不是就反问过他为什么要答应的吗?当时自己的回答是什么?好像……并没有回答。可能是一个人生活得有些寂寞、有些无聊、有些……厌了!所以,会去也是一种心理上和生理上的需要吧?为什么自己会对并不是被人强按着头而做出的决定而对方致新耿耿于怀呢?
再想想,后来到酒店、到酒席桌上之后,方致新也多次放他、甚至赶他走过,可是……自己都因为看不过眼他一个人摸索而留下了,这其实……也是自己的选择吧?方致新不是还说过他老是拿不定主意吗?他进进出出、起起落落的举动的确算是拿不定主意的典型表现了!
再往下,方致新办公室的那段匪夷所思的……事故,如果事先自己坚持不受蛊惑、如果不是被禁锢了许久的欲望冲昏了头的话,就不会跟他上楼、更不会被他上。哪怕真的是趴在桌上的那最后一刻,如果他say no的话……方致新应该不会对自己怎么样的吧?想想圣诞夜那天,他两度“不算”之后方致新不是都松开了他、还在他晕过去的时候把他先拖上了床、在他醒来的时候生怕他脑震荡的吗?那时,他的视网膜已经脱落了吧?
越回忆,苏承胸中的郁塞感就越厚重,让他越来越难过、酒也就越喝越快,转眼又是半打下肚了。刚才下楼买酒时被冷风吹得清醒一点的脑袋因为这些酒而复又晕乎乎起来,再加上重重地压在心头的……自责,让他有点想哭了。
然而自我鞭打还没有完,还远没有完。
他想起方致新其实回答了他很多个问题,也主动跟他说过不少关于他的事情,只是有些事他不愿意说、而自己又执着地想知道。至于为什么想知道这个问题,他刚才已经总结出一些雷人的结果来了,现在他不能再去想。他在想的是:如果重新给他一次机会的话,他会问怎样的三个问题!
其实他可以问他为什么觉得这么累?可以问他需不需要自己的帮忙?可以问他对将来是怎么打算的,是不是要把小胖妞带在身边生活、怎么生活?他可以问他很多切合实际的事……以此来展现自己成熟和on top的一面,可是他却选择了关于他自己的问题。
你信任“我”吗?为什么信任“我”?
苏承记得自己曾经看过一篇关于“自我”分析的英语文章。文章的开头就是从“我”这个字开始的。“我”在书写时用的格式是大写!这也就在无形中把“我”抬升到与地区、国家、名人、历史时刻等蕴含特定含义的很多“大”概念并驾齐驱的地位。再从某种意义上讲,这就是把一个渺小的个体——“自我”给升级和膨胀了。文章还列举了人们的说话习惯:“我怎么怎么……”,思考习惯:“我觉得怎么怎么……”,权衡利弊的习惯:“对我是否怎么怎么……”。渐渐的,“我”变成了一个首要问题、是一个享有一切优先权的个体;最后,“我”只看到了“我”。
当时看到这篇文章的时候,苏承觉得文章写得不无道理,但又觉得多少有点耸人听闻和以点盖面。可是现在……深夜两点多、孤零零地喝了一打啤酒之后,他忽然认识到文章的深刻寓意了!
再回头想想自己在问方致新这两个问题的时候,应该就是从绝对“自我”的观点出发的!之所以会问这两个问题是因为他急于证明自己的价值……超越司机、导盲犬、小跟班、翻译等等的“职称”的价值。可笑的是,方致新很肯定地给了他很简单的、还是早就给过他的答案:信任!而信任的原因也是很简单的原因:你值得信任!像方致新这样看上去就不是个会感情用事的人竟然也会说出如此感情用事的话来啊?
回想想圣诞夜那天,苏承依稀记得是自己在一进门就听了余洁的片面之词,然后就觉得自己受冷落了、一直讪讪的样子,所以在方致新过来的时候变得很冷淡……很孩子气的冷淡!而方致新问他的第一句话却是:最近忙吗?
接下来的打斗以他的昏倒告终之后,方致新在明知道自己视网膜脱落了的情况下,先惦记的是他有没有脑震荡。而照他说的,第二天早上之所以要匆匆赶走他是为了怕他得知真相之后会内疚。
方致新后来中了流感、在才捡回命来的时候惦记的是他房子的事……虽然他的主要目的是要他搬到他家暂住,但是遭到他的拒绝之后,他对他道歉,还说:请你当我没说过。然后便关心起他的房子、并且送来了他的QA朋友。在电话里,自始至终都没有说过他生病的事。
而当他忙完房子的事、赶去医院探病的时候,方致新开口的第一句话是:房子的事搞定了?
还有啊还有,那个该死的、最后一个问题!
为什么会问这样愚蠢的问题?是因为自己觉得方致新会回答“方致远”这个名字吗?是因为自己觉得已经看透了方致新这个复杂的人、或者急着想看透呢?现在想想,方致新这个人真的有那么复杂吗?也许就像何小笛说的那样,我们总是把简单的事情复杂化?
方致新愿意回答的问题似乎都是用那么直接和简单的语句回答的,就好像:瞎了,我也年青、不懂事过,信任……但是这些再明白不过的答案却往往并不能满足问话的人的求知欲。正如方致新不止一次地问过他的那样:你到底想知道什么、想要什么?面对这样的问题的时候,自己可曾简简单单、正正面面地回答过呢?
而那些方致新并不怎么愿意回答、但最终还是回答了的问题都是他在事先就已经一次次警告过后果的,好比那次他要他搬去他家暂住、他追问他原因的时候,他说过:真想往往很伤人。又好比……那最后一个问题!
方致新几乎从没问过他什么私事,唯一问过的好像就是关于他为什么会弃医从商、从美国回来帮着父兄打理自家的生意……哼哼,如果像现在这样越来越茫然和无所事事也算是帮忙打理生意的话!而当时他只是淡淡地答了一句:家里的生意太大、哥哥一个人太忙。方致新听了并不信,可是却被他用“你是真的有兴趣知道,还是只是觉得无聊、找点话题打发时间”这句话给堵回去了,便再也没有问过他!
苏承不愿意说这件事是有原因的,有他不愿、也不能提的原因……那个原因归根结底就是一个名字:Mike。
一想到这个名字,苏承立刻发觉自己的眼睛湿了、在他还来不及抬手擦的时候,泪水已经顺着眼角往两边滑了下来。于是,他举起的手又重新跌落回地板上,任由自己违规下去……他违反了与Mike说好的、不准伤心三个月以上的约定!
Mike说:Chris,我们是gay、是每十秒就能性幻想一次的faggot!所以请你不要扼杀自己的天性、不要辜负我们的“美名”!说完这句之后,Mike便再也没有清醒过来,然后就过世了……因为一场可笑的、完全能避免的医疗事故!
所以,他自毁了坦荡的心外科医生的前程……他发现,一旦一个人的心碎了、再好的外科医生都不可能修好!
所以,他带着很小的一瓶Mike的骨灰回了中国、北京、他的家……那个Mike生前从未有机会来过的Chris的家,把他的骨灰洒在了他最钟爱的暖房里!
所以,他选择了上海来move on、来实现自己与Mike的约定!
所以……他答应了方致新第一次的晚餐邀请、陪他去了方致远的婚礼!
“我在move on,Mike!你看见了吗?”苏承仰躺在“松松”上、半个身子已经滑到了地板上,瞪着黑漆漆的屋顶,“可是好像不太成功啊!我……把事情搞砸了!”
屋顶依旧黑漆漆地盖在他的上方,没人安慰他。
“为什么啊?”苏承大声地问。
为什么方致新要把自己做成这样一个人?他这样做人算是高明吗?
永远都摆出一副冷冰冰、忍辱负重的样子,让像他苏承这样有良知的人在反省的时候惊觉所有的错好像都是自己惹出来的!然后就像他苏承这样的傻冒一样,半躺在地板上喝闷酒,结果酒入愁肠愁更愁!
嗯,高明的!方致新、真是太高明了!
想到这里,苏承“嘿嘿”地笑了……笑声在黑漆漆的屋子里头很有惊悚效果!
笑着笑着,苏承发现自己醉了、不过醉得还不算深……因为他好歹还知道自己是醉了的!
“方致新啊方致新,”他举起啤酒罐、把里头剩下的那些全给灌进嘴里了。“你厉害,我苏承、甘拜下风!”
喝到还剩下四罐啤酒的时候,苏承彻底醉倒了。
他想吐,可是全身都像团棉花、懒得动,所以……他忍了!
这一忍,脑袋就彻底糊涂了,先前想到的这么多事、这么多道理变得飘忽不定,随后便渐行渐远、终于全都消失了。
没有了扰人的思绪,苏承睡着了,窝在可爱的、软软的“松松”上,脑袋耷拉在右侧的肩膀上、睡着了!
5
那一夜的酒醉给苏承带来的后果是:
1.感冒。鼻塞、流鼻涕、打喷嚏、喉咙疼……反正感冒药盒上写的症状、除了发烧,他几乎都有了。
2.因为感冒而得来的心安理得的四天居家休憩和调整。
3.因为调整而得来的一种脱胎换骨般的重生感……仿佛一台换了全新发动机的车、还被注入了充满能量的高性能机油,随时随地准备着新的征程。
4.因为重生感而引发的笑容……轻松的、发自内心的笑容。
第五天早上,苏承精神振奋、神采奕奕地去上班。
看到他的时候,美方的合伙人代表Susan明显的眼睛一亮……再度一亮、头一次见面的时候她就流露出这样的表情过了!笑着问他:“你是不是假装感冒,其实偷偷出去旅游过了?”
“真的感冒了!”苏承笑着指了指自己的鼻子道:“没看到我的鼻子都蜕皮了?就是不停地擦鼻涕给弄的。”
Susan笑着细看他的脸……凑得很近、近到她被微风吹动的发丝都飘拂到了他的脸上。“嗯,好像是有点呢!”
苏承浅笑着后退了一点,保持着男女之间应有的距离,心里则在琢磨该找个时机跟这位明显对他有好感的Susan小姐表明自己的性趣。
今天,他们要去上海的近郊徐泾、走访不少落户在那里的外国学校以及周边的环境。
Susan把自己的车停在了他们租用的临时办公室楼下,搭乘苏承的车去目的地。
苏承知道这是一段很长的路,而Susan则会一直坐在他身边的副驾驶座位上、拿那双亮晶晶、总是带着笑意的眼睛看他。想到这个,他的心里就忍不住毛了毛,指指自己的鼻子道:“我的感冒还没好透呢,会不会传染到你?”
Susan朝他嫣然一笑,径自拉开副驾驶的车门坐了进去。
苏承摸了摸鼻子,也上了车。
Susan姓王,双名佩佩,今年大概二十六七岁的样子……她从没确切透露过自己的年纪。身材偏瘦、可以称得上是骨感美的那种。她本人好像对自己这样瘦精精的状态很得意(苏承不喜欢太瘦的女人……呃,人!所以他妹妹苏颖得了厌食症那会儿,看到她瘦得跟根面条似的样子他就特别难过。),偶尔会很矫情地叹息自己怎么吃再好的东西都不胖,可是真的要是发现自己胖了一米米的时候,就又很坚决地节食、练瑜珈、做运动。
自从听过两次她关于自己体重的抱怨之后,苏承总是避开一切与她单独用餐的机会……他很清楚一个道理:瘦子叫胖不光是真的担心自己胖了,而是生怕别人不知道他或她有多瘦!避开共餐的一方面,苏承是为了自己的胃口着想;另一方面是为了不给她更多的机会对他产生什么不切实际的绮思。
可是今天明显是不可能了。
Susan从前曾在卫生局工作过两年,后来是耐不住青春的骚动而抛开了公务员这个人人称羡的金饭碗、跳槽进了现在这家美国医药及医疗器械公司。不过直到现在,她还保留了不少内线关系,所以不少造访学校、医院的事基本都是她联系和安排的。
苏承想,Susan的这种社会关系也是这家美国公司雇用她的最大理由吧!可惜的是她的人脉只是些游走在中下层的小头目,并不能真正在打开局面上帮到什么忙。
去徐泾的路上,天上正下着蒙蒙细雨。市区内的路况不太好,没有堵、但是行驶速度也只有三四十公里左右,所以在这阴沉沉的天空、粘答答的空气之下,人的心情也跟着一点一点郁闷起来。
苏承没有郁闷,只是为了避免多说话,所以装得很郁闷。车开着开着,他忽然想起了头一次遇到方致新时、他对上海的春天的评价:温暖而潮湿。
的确!虽然现在刚到四月下旬,可是白天的气温已是二十度出头了,要是再碰上一下就是一整天的滴滴答答的小雨,天气就变得闷闷的、真的是很恼人。这些日子里,他的露台小花园里倒是生机勃勃、春意盎然的,可同时也滋生了大量一团一团飞舞的迷你小虫,害得他不得不在晚上在花园里点上干艾草熏虫子。
东拉西扯地聊了几句之后,Susan见苏承情绪很低落、很专心开车的样子,便不再多话,自顾自地打开了收音机、调到了音乐频道上。俯身过来的时候,她的及肩长发自然而然地垂落到苏承扶着方向盘的手臂上,也传来一阵淡淡的洗发水的香味。
苏承微蹙了一下眉,但是出于礼貌,他没有动。
一个小时之后,他们终于冲出了拥挤的都市,窗外的景物也渐渐被一片又一片的清新亮丽的翠绿所替代。
“把空调关了吧,开一点天窗透透新鲜空气?”Susan嘴上这么问着,手已经伸到仪表盘上、关掉了空调……这辆车她坐了不止十次八次了,早就对车内的部件很熟悉了。
苏承点点头,打开了天窗、调整到不至于让细雨飘进来的斜角。
Susan又小小地把自己这边的车窗降下了一条不大的缝。
顿时,一股清风、裹着春天才有的芬芳气息涌进了车内,把之前的郁闷感一扫而空。
“嗯……空气真好!”Susan由衷地笑着,借着风势掠了掠几丝粘在脸颊上的发丝。
苏承轻轻点头附和着,心情更加大好,便从眼角看了看她颇有些孤芳自赏的样子。
其实,她的姿色属中上、举手投足之间流露的风情也可以打八十分,应该算得上是一个让人比较赏心悦目的女伴!
虽然苏承是gay,可也并不是说他对女性没要求……相反,要求还相当高咧!在他目前的社交圈当中,妹妹苏颖肯定是排在第一位的,他给她打九十五分……不能太骄傲自满,所以少少地扣了五分;何小笛么……可以打九十分,不过她太外向的性格让他有些消受不了、再加上她又是方致新那个变态男的YY对象,所以本来应该排在第二名的、被他硬生生放到了余洁后面、变成了第三名;余洁就是第二名,虽然她没有何小笛漂亮、女性美,但是她的大家之气足以弥补这些小不足;而眼前的这位Susan么……和一干闲杂人等并列第四!
“想什么呢?这么高兴?”Susan有些诧异地瞧着嘴角微扬的苏承。
“这样的天气很适合到郊外走走。”苏承随手指了指天。
“嗯,我们不是正在郊外么?”Susan随手指了指窗。
苏承急忙闭嘴。
Susan瞟着他复又一本正经的表情,想了想、问:“上次在幼儿园见到的那个、你的熟人……”
苏承等着她说下去。
“他的女儿好漂亮,真可爱!”Susan挑了个不轻不重的话题做切入口。
苏承怔了怔,没明白她提到小胖妞有什么用意,很有保留地点点头、“嗯”了一声。脑子里忽然想到不知道小胖妞的急性肺炎可痊愈了,一转念又暗自摇头、告诫自己别想了,这些日子他已逐渐调整好了心态、不能就这样轻易打破。
Susan看了苏承一会儿,决定还是打破僵局,“Chris……”她不太确定地道:“可以……问你一个私人问题么?”
苏承多少猜到点她的问题会是什么、也意识到表明自己状态的机会来了,便轻轻地、谨慎地点了点头。
“Chris今年二十九岁了吧?”Susan微微前倾着头、斜斜地看着苏承。
“嗯!”苏承点点头、继续等待着。
果然!“怎么……呵呵,没考虑过成家么?”Susan问得很尴尬、不过意思倒也直接了当。
苏承扯了扯嘴角,心里对即将要说的话忽然感到有些七上八下起来。“我在家里排行老二,倒也没这方面的压力……”他皱了皱眉、对自己的话不太满意,于是清了清嗓子、接着道:“最主要是……呵呵,我个人也没这方面的打算!”
“独身主义者?”Susan的眉毛扬了扬,一副不怎么以为然的样子。
“嗯……不是,”苏承的眉毛微蹙,不轻不重、不疾不缓地道:“I’m a gay。”说完,他歉然地朝Susan笑了笑。
Susan脸上的表情当然是震惊加震惊!“呃……是、是吗?”她竭力想要掩饰自己极受震荡的情绪,可结结巴巴的语气却明白无误地显示了她的失望,“哦……呵呵,我、没看出来……”大概是觉得自己的话和态度都不太恰当,所以她最后的几个字说得几乎轻不可闻。
“对不起,”她这样子倒让苏承更有点内疚了,怀疑自己是不是说得太直接、以至于伤害到了一颗向“爱”的心,“嗯……希望没有吓到你。”他绞尽脑汁、同时也是勉为其难地找了句安慰的话出来。
“没有、没有!”Susan连连摆手,可是刚才还微微靠向苏承方向的身体却下意识地朝另一侧移了移。
苏承从眼角暼着她言行不一的样子,心中不禁暗哼了一声、嘴角却忍不住微微勾了起来,才有的内疚感已在一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替代而升的是一种轻松自在的感觉。说穿了也好,免得她成天绕着他打转、寻找一切机会套近乎……去年他婉拒了她的圣诞大餐之后,到现在她还逮着机会就拿出来说他、还要他请她吃饭作赔偿呢!
接下来的路上,苏承内敛的轻松心情一直保持到了目的地。见到约好去拜访的××学校负责接待的老师时也是一直笑嘻嘻、彬彬有礼的,把人家一位四十岁出头的中年妇女也逗得开心不已、直说要是能有一间软硬件都齐备的医院开在附近绝对是件大好事呢!
从学校出来的时候,小雨竟然停了、一直阴霾的天色也光亮了不少。
苏承很满意地叉着腰、站在绿树环绕的停车场边做了两个深呼吸,等着不知道什么事落在后面的Susan。
“苏承……?”一个不太确定的声音不知道从哪儿冒了出来。
“嗯?”苏承连忙循声望去,看到面前的一辆黑色奥迪的司机窗里降了下来,从里头探出一张似乎在哪儿见过的脸来。“你好……”他一时间想不起到底是在哪儿见过这个男人的。
那人笑着推开车门、下了车,“我是林一凡。”
“哦,你好,林……一凡!”苏承的本意是想叫他林先生的,可是他刚才直呼了自己的名字、所以他也就老实不客气地叫了他的名字。
两人客套地握了握手。
Susan刚用纸巾把鞋子上蹭到的泥擦掉,一抬头就看到苏承好似又遇到了一个熟人,心中颇为诧异他怎么到哪儿都能碰上熟人。
苏承简单地为Susan和林一凡做了引见,转向林一凡问:“你过来办事?”
“过来看看学校的环境,”林一凡边说边朝身后的校舍指了指道:“下半年打算把孩子送过来念书的。”
苏承微微一怔,倒不是对他的孩子已经会打酱油了感到惊讶……看他的岁数也有三十好几了,而是对他也有孩子这个事实感到吃惊……方致新本人也好、身边的朋友也好,还真是莫明其妙啊!怎么一个个都搞得……让人说不清状况呢?
“你们呢?”林一凡笑着用目光朝Susan身上溜了一圈,“过来……”
“市场调查。”苏承接了下去。
“哦,对,那个儿童医院!”林一凡点点头,想到什么、把目光集中到苏承身上,一副若有所思的样子。
苏承不解地看着他,同时也很怀疑他知道多少自己的事情……还有,是方致新告诉他这些事的吗?一想到这个可能性,他就有些郁闷。为什么他一点都不知道林一凡的事呢?
林一凡笑着摇摇头、表示自己没什么事了,朝身后侧了一下道:“那你们忙,我和这里的校长约好十一点半的。”
苏承和Susan齐齐点头,待他走开之后才转身上车。
“你的熟人还真不少啊!”上车之后,Susan一边扣着安全带、一边说。
“不是很熟。”苏承耸耸肩。
“校长诶!”Susan又说,还挑了挑眉毛。
“嗯?”苏承没明白。
“他说他约了校长,你没听见?”Susan很诧异的样子。
“哦,听见了。”苏承不以为然地耸耸肩……约了校长又如何?说不定两个人是光屁股玩到大的兄弟呢?他就认识不少校长呢……他自己念过的学校的!
Susan停下手看了他一会儿,但终究也没说什么、继续整理着身上的衣服。她为了这次“郊游”而特意穿的淡紫色印花开衫和搭配在里头的珍珠灰软缎衬衣……可惜,苏承好像并没有怎么在意过。
虽然还在风景不错的市郊,但是不知道为什么,车内的气氛又像是先前还没从市区出来时那样的沉闷了。苏承把这种沉闷归结为又开始阴霾的天色和那个林一凡……他让他又情不自禁地纠结起方致新的为人了。
驶上公路的时候,Susan指了指头顶的一块砖红色的大指示牌问:“朱家角你去过吗?”
“没有。”苏承也看了看头顶上的那块大牌子……那是专门标示旅游景点的指示牌。
“反正下午也没事,我们去朱家角吧!”Susan两眼里泛起了光彩,“那里是古镇、典型的江南水乡,风景不错、而且还有很多好吃的。”
苏承有些诧异地看了看她,迟疑了一会儿、点了点头。虽然并不喜欢与她共餐,可是一方面他不忍拒绝她满脸期待的样子;另一方面……反正话已说开了,她应该不会再对自己有什么非分之想了吧!
他错了!
朱家角的风景么……还不错,只是人为、刻意的成分太重,商业气息也太浓、一点都不淳朴!
Susan推荐的那些当地名菜么……苏承吃不太惯。肉、太甜!油爆虾、太甜!熏癞蛤蟆、不好吃!刀鱼、太腥且已过了吃它的最佳季节了!
而Susan的态度么……苏承简直不知道该如何形容了。来时路上受的打击已经一点儿影子都见不着了、仿佛压根就没这回事儿一样!她非但没有一丝一毫的不高兴、尴尬、沮丧……哪怕是受冒犯的情绪,反而表现得更亲密了似的。
在人多的老街上走过的时候,她借着避让行人的机会、主动勾住了他的手臂、和他贴得很近……还好,只一下下就松开了。
在饭店上楼找座的时候,她借着楼梯太窄的由头、主动拉住了走在前头的苏承的手……竟然,一直拉到双脚都踏在了楼板上才松开。
在临河的窗边吃饭的时候,她借着自己这边座位的风大、主动把凳子挪到了苏承身边的位置上、两个人的手肘几乎都贴着了……不幸,一直持续到整餐饭都结束。
看着她巧笑倩兮、殷勤地为他夹菜的样子,苏承忍不住怀疑她是不是不相信他是gay这个事实,否则哪儿能这么……主动呢?
好不容易把一餐不怎么好吃的午饭给磨唧完了,苏承挥手叫人过来结帐。
穿着蓝印花布的服务员过来了,Susan却抢在苏承前头道:“麻烦你给我们上一壶茶,碧螺春好了!”
苏承很想纳闷地摸摸自己的下巴……这个女的今儿是怎么了?吃错药了?
Susan当然看到了他疑惑的神情,等服务员转身走开之后,她才嫣然一笑道:“春光大好,难得浮生偷闲,多坐一会儿再回那个拥挤城市难道不好么?”
苏承的心里陡然筑起了一道防线……这种笑容他在刚刚排名出来的一、二、三名女性的脸上都见过,绝对是有所图的笑!“倒也是!”他也笑了,不用看他也知道自己笑得很虚。“不过我下午还有别的事儿……回去晚了恐怕路不好走。”
这时,服务员已端了玻璃的茶壶、茶杯过来了,还送上四小碟茶点。
“喝一壶茶耽误不了多久的。”Susan这么说着,已经给苏承倒了一杯茶了。
苏承无奈不已地笑笑,不过还是及时叫住了服务员、让她先把帐单送来,以表明自己坚决要走的态势。
等服务员走了之后,Susan问:“你真的是gay?”说着,她捻起一颗白糖花生米、秀秀气气地搁嘴里了。
“是!”苏承端起被碧绿的茶叶映衬得通体淡绿的玻璃杯、凝视了一会儿,然后斯斯文文地抿了一口热茶。
“可是你看上去……”Susan的目光流转了一下,又笑。“好像并不排斥女性的样子嘛!”
苏承轻轻一笑道:“不知道是谁给了你这么糟糕的印象、让你以为gay都是排斥女性的。”
Susan一怔,耸耸肩道:“其实我并不认识、不真正认识……呵呵,”她没说下去,摆出一副天真的表情问:“那……为什么要做gay呢?”
苏承很想抽她……一方面是因为她故作天真却也不看自己年龄的德性,另一方面是因为她这么愚蠢而又无礼的问题。“大概……”他也一副无辜的样子耸了耸肩、笑着道:“我觉得男人比女人有意思吧!”话音还未落,他忽然想起方致新的话:你很有意思,苏承同学。忍不住在心里打了个突。
Susan听了他的话,脸上天真的表情有些僵硬,不自在地斜了他一眼道:“男人有的,你不是都有么?为什么会觉得男人比女人有意思呢?”
“咝……”苏承微蹙起眉,心里暗哼:MD,难道你以为自己很有意思么?“你不是要和我探讨这么……私密的问题吧?”
Susan愣住了,不过倒也不退缩、继续故作娇憨地道:“没接触过嘛,忍不住会好奇啊!”
苏承缓缓地吸气、把冒进嗓子眼的火气给压了回去,维持着笑脸道:“可惜我不擅长答疑解惑……抱歉!”
Susan的脸上像是做戏一样现出一副受惊的表情来,半掩着嘴、撑圆了眼睛问:“我是不是冒犯到你了,Chris?”
苏承在这一瞬间忽然体会到了方致新那副永远都冷冰冰、生人勿近的德性的好处了……绝对可以把任何对他打歪主意的人都隔离在三米之外啊!“呵呵,”他勉强克制着自己的不悦、笑笑地道:“我觉得这种话题……不适合在工作伙伴之间说吧?”
“哦!”Susan又是一惊的样子,娇嗔道:“我还以为我们早就是朋友了!”
苏承借故喝茶、没理她。
被苏承这么一番已经明打明的话堵住之后,Susan实在是没脸再继续她的“学术研究”了,只得也端起茶杯来掩饰着自己的尴尬。
两个各自把茶杯里的茶喝完之后便起身了。
“对不起,Chris,如果……”Susan叫住了准备下楼的苏承、低低地道:“刚才我有什么冒犯到你的地方,请你不要往心里去,我真的只是……”
“我没有往心里去,你放心。”苏承淡淡一笑,扭身先下楼了。脑子里则在琢磨:切,怎么会有你这么不可爱的女人呢?果然还是男人有意思一点!随后又忍不住哀叹:唉,一大早就有的好心情现在已经消失殆尽了!
回市区的路上、交通状况很差,整个外环上的车堵得一眼望不到头。听交通台里说,半个多小时前,前面的哪段上出了个大交通事故。好像是道路上突发了什么情况,而肇事车辆却因为天雨路滑、车速偏快、来不及刹车而造成的。
苏承听得郁闷加胸闷,琢磨着要是没喝那壶倒霉的碧螺春的话,一撒欢、说不定这会儿都快到家了!于是他没好气地换到了一个轻松的上海话频道听听……最近他的上海话之所以能突飞猛进全靠了电台里的这几位主持人了!
等到磨磨蹭蹭、乌龟爬一般地绕过了出事车辆,已经是一个半小时之后的事儿了。车到跟前这才知道这场事故有多大……多车追尾,而前面的那几辆小车已经被撞得面目全非、呈手风琴状了,真不知道里面的乘客可有及时逃出生天。
苏承和Susan都没敢细看,光是停在路肩上的一溜警车、消防车、救护车和拖车就已经让他们看得心惊胆战了。
苏承小心翼翼、专心致志地开车,避开满地的碎玻璃和还没来得及清除的破铁片,一扭头却看到Susan捂着脸、肩膀还有些抖动,好像在哭泣。“怎么了?”他不太放心地问了一句。
“过去了吗?”Susan的声音听起来不太稳。
“嗯,过了。”苏承应了一声。
Susan抹了抹脸、又从指缝里看了看前方的情况,这才垂下手、颇为尴尬地道:“我晕血。”
苏承“哦”了一声。
“要是没喝那壶茶就好了。”Susan低低的、叹息似地说了一句。
苏承没吱声……不想加重她此刻的负担,不过心里却是万分同意的。
进了市区、上了高架,时值四点半、快要下班的交通拥堵高峰了。
缠绵了一天的小雨忽然加大了势头,仿佛是要赶着淋一淋在办公室里窝了一天的上班族们一样,不再是牛毛细雨、而是中雨了。
“这是什么破天气?”苏承再也耐不住满腹的牢骚了,忍不住抱怨了一句,可是却没得到任何回音……好像车里就他一个人似的。于是他扭头看了看从那声感慨之后就没怎么发过声音的Susan,发现她靠在椅背上、怔怔地望着车窗发呆。“Susan?你还好吧?晕车么?”他有些不放心起来。
“我……很好。”Susan稍稍侧头看了他一眼,读懂了他眼里很诚恳的关心,便有些虚弱地笑了笑,低低地道:“我在想人的生命是多么脆弱的一个东西。”
苏承倒没想到她会突然来这么一句……严肃的感慨,一时间不知道怎么反应了。
Susan根本就没指望他的回答,调转视线、迷蒙地望着前挡风玻璃,“仔细想想,你和我现在坐在这个车里听着广播、慢吞吞地赶路,可是这一分会有多少人死、下一秒又会有多少人生啊?”
苏承更加愣住了……这个话题太大、太深奥,不是他能解答得了的,何况他本就不是什么答疑解惑的大师、对此也还有着很深刻的困惑呢!
Susan轻轻瞥了他一眼,恹恹地一笑、稍微坐直了一些,问:“吓到你了?”
“呃……有点。”苏承知道她的情绪肯定是受了刚才路过的那场交通事故的影响,只是没想到会这么大。
“我大学的时候有一个男朋友……”Susan呓语般地开始叙述一个尘封多年的青涩情事。
故事很平淡,女主角是她、男主角则是说不定正在街上行色匆匆的某男。是一段平凡得不能再平凡的校门里开始、校门里结束的恋情,分手的结局也是一个无比平凡的原因:那个男主角的离开不是因为爱与不爱、有钱势与否,只是因为一个很小的误会和女主角对他的一点点不理解、不信任而已。
“那时我很年青、骄傲得要命,”Susan半垂下头,嘴角挂着一个讪讪的、满是嘲讽的笑容,低低地道:“只觉得整个世界都臣服在自己的脚下,而这个世界上所有的男人……都等着我去垂青……呵呵!所以,我觉得自己没错、也绝不能先向他低头,一定得他来哄我、求我才行,可是他没有来……于是我们毕业了,各自分配到完全不搭界的单位里,三年多的感情……就这么结束了。”她耸了耸肩,语气谈不上是惋惜还是自责,只是带着淡淡的哀伤。
苏承自始至终都没有打断Susan的回忆、也没有发表任何意见,只是默默地听着。心里暗暗地在感慨:人人都是这样不懂得珍惜眼前的啊!
Susan有些担忧地瞟了苏承一眼,见他并没有任何反感的样子、这才继续道:“其实这么多年了,我基本上都不怎么想到这件事。只是刚才、我忽然在想,如果……”她皱皱眉、又是一个苦笑,“我没有误会他、没有这么决绝,哪怕只要多一点点理解,现在我们说不定已经连孩子都很大了……”说完,她复又垂下头、抚弄着紫色开衫上缀着的细小珠片,喃喃道:“人就是这样……当时看看是天大的事,转眼想想才发现真的只是鸡毛蒜皮的小事,然后才发现自己很可笑、很……愚蠢!”
苏承被她语气中浓浓的惋惜打动了,不由自主地想起了和Mike共同渡过的那段岁月,然后在心中感慨:幸好,他们之间没有太多的遗憾和悔恨……哪怕Mike这么仓促和意外地故世!Mike与他一样、也是早年便失了亲人,所以他们对生命和生命中的点点滴滴都格外珍惜……这也是为什么他们能够一拍即合、并且惺惺相惜。在一起的时候,他们总是把一秒钟当成两秒钟来过、只为了……不遗憾!
Susan又在继续:“这个世界有这么多意外,前一秒钟还鲜活的生命会转瞬即逝……苏承,”这是她头一次用苏承的中文名字称呼他,随着这个正式的称呼、还有她如炬的目光直视,“原谅我刚才的荒唐,我只是……不想错过又一个好男人而已。”
苏承有些微的受宠若惊,连忙道:“你言重了,我真的没有介意。”他现在真的已经不介意了,甚至已经有点想不起来他该介意的是哪件事了。“我明白的!”他很郑重地点了点头。
“谢谢你,”Susan笑了笑,目光中似乎又闪过了些什么。“你是个好男人。呃……不管你是不是gay!”说着,她好像恢复了点儿精气神,又坐得直了些,讪笑着道:“人生苦短,应该把握当下,so……I have to try!”说着,她很无辜地样子、高高耸起了肩。
“呵呵、呵呵……”苏承无语了……当然是是不敢随便搭话、万一她又来劲了怎么办?
Susan忽然想起什么、看看手表问:“你是不是要迟到了?堵车堵得这么厉害!打个电话去吧?”
“呃……”苏承想起自己的托词来了,迟疑了一下、摇摇头道:“晚了就晚了吧!”
Susan看了他一会儿、了然了,“那……一起吃晚饭?”
啊?还来?!苏承惊愕地在心底呐喊。
“放心!”Susan看出了他的诧异……他不是个会演戏的人。很豁达的样子拍了拍他的手臂、眉飞色舞地道:“带你去个好地方?”见苏承没反应,她神秘兮兮地问:“阿玛尼你去过吗?”
“阿玛尼?”苏承愣了愣,“外滩的那个?”
“不是,是一间酒吧!”Susan更来劲了。
“哦……听说过!”苏承想起来了,摇摇头道:“不过没去过。”他在网上就看到过关于这个酒吧的议论、就是他在圣诞夜那天想去实地考察的一间。而且后来他也听余洁也提起过,还一直说要带他去开开眼、见识见识中国人民的糜烂生活,可是却老是不得空……苏承估计她其实是被她老公商静言管得紧。他老觉着别看商静言比余洁小、眼睛又看不见,但是拿捏余洁的本领可叫是一个“赞”字!
“嘿嘿,那里很神秘的,而且不是人人都能去的哦!”Susan得意起来,满脸促狭的笑容道:“在你们这个圈子里应该也很有名的!”
“……?”苏承怔了怔才反应过来自己是哪个“圈子”里的人了。对此他倒并不在意,更在意的倒是Susan突然高涨的情绪和突飞猛进的接受能力。
“我们去吧?”Susan终于把这句给憋出来了,脸上也绽放出跃跃欲试的光彩来,怂恿的口气道:“我认识那里的……经理,有机会的话还可以坐到楼上的VIP包厢里哦!”
苏承觉着她的表情好像认识那儿的“经理”是一件多光荣的事一样,便笑了笑、可是还没张嘴拒绝就被Susan阻止了。
“你放心,现在我可绝对没有打你主意的意思……再说了,到了阿玛尼我也不会……呵呵!”Susan眼波流转地瞟了苏承一眼,言下之意已经很明显了。
“我那个……不是还有事儿嘛?”苏承颇有些为难地道。
“别骗人了,我知道你是嫌我烦!”Susan白了他一眼,一脸哀怨的神色。
“没有……你多心了。”苏承无奈地撒谎,不过心里多少竟有些动摇起来。是啊,反正回去也是一个人孤零零地吃、孤零零地看电视,要不……
“啧!”Susan不太高兴的样子,嘟着嘴道:“我跟你老实说吧!那种地方我一个人不敢去,又不好意思叫朋友们一起去。既然你是gay、又和我划清了界线,”这句话她说得相当哀怨!“一起去再合适不过了!”说完,她扒着苏承的一条膀子撒娇道:“你就发挥一下骑士精神、当一回护花使者,好不好?”
苏承看看周围行动迟缓的车流、又看看头上的天色、再看看Susan的表情。“嗯……”他犹豫了。一则,她的话都说到这份儿上了,再拒绝倒显得没“骑士精神”了;二则,他的确也想放松一下……或许,开开眼界也好、开开胃口也好?于是,他假装为难地脑挠头……好把自己的手臂从她的手里拯救出来,迟疑地道:“我看……晚饭还是分头吃吧,正好回家把衣服换了。”说着,他瞥了瞥两人身上一本正经的职业装。他更想给自己的胃争取自由!
Susan只迟疑了一秒钟就点头答应了。“好!我们先回公司,我去拿车,然后……”她看看表,“九点在××路碰头?”
“嗯!”苏承松了半口气……另半口松不下来、不知道自己的这个决定算不算明智。目前看来,Susan笑得那么无邪、应该是断了念想了吧?
“穿得……出挑一点哦!”Susan期待的样子。
苏承无声地笑笑,已经觉得自己的决定不明智了。
晚九点,苏承的车准时到了约定路口。过来的时候,他远远就看见了Susan的那辆红色的雪佛兰克鲁兹已经停在路口不远处了。
Susan引着他驶进一条安静的单行线小街。
小街的两边大部分是苏承一度非常喜欢的独栋小洋房、绿树环绕的样子,只是此刻、在黑暗的雨幕中显得陈旧而又阴森。他忍不住想到自己要是买了这样的房子,在这样的雨夜里、一个人在家的话该是多么的……落寞!
Susan打头把车驶进了一个不怎么显眼的地下车库的入口,进去时并不像其他停车库那样自动取卡或者刷卡,而是向迎上来的保安出示了手机上的一条短消息才得以通过。
苏承紧紧地跟在她后面,保安并没有询问他,只是猫着腰、用手里的一个小小的电筒照了照他的后座,大概是看看有没有其他乘客吧。
“搞得这么神秘?”乘电梯上楼的时候,苏承不太理解地嘟囔了一句。
“没办法嘛,这种场子还是谨慎一点的好。”Susan耸了耸白花花地露在黑色丝绸披肩下的双肩……那条披肩此刻称之为飘带或者腰带更合适!颇为神秘地道:“上面还有电子感应门呢!”
“啊?!”苏承张大了嘴,心里对“这种场子”的具体含义不怎么放心起来……难不成是黑社会开的?
果然,一出电梯就是一条长长的走道,走道门口就是像机场安检一样的电子感应门、进去的话必然得经过。
和过安检一样,交出身上的车钥匙、手机、皮夹之后,苏承才没被电子门给“嘟嘟”出来。扭头一看,Susan身上的那件比限制级只长了三寸的裙子可给她惹麻烦了……谁叫那上头点缀了这么多叮叮当当的金属片呢?何况她还在脖子上挂了一串很夺人眼球的超大珠链!他有些好笑地看着她被一个五大三粗的女保安用便携式金属探测器一遍又一遍地扫了几次才放行。
Susan踩着和裙子同色系的玫红色漆皮高跟鞋、朝等在走廊里的苏承走过来,有些懊丧地冲他吐了吐舌头。只是这种动作并不适合在走廊里故意弄得昏暗的这种灯光下做……把苏承结结实实地吓了一跳!
苏承赶紧调转了视线,朝隐隐传出节奏感强烈的走廊尽头指了指、问:“里头不会全是跳脱衣舞的吧?”
Susan没回答,一手举着亮闪闪的晚装小包包、另一只手很自然地勾住了苏承的手臂。
苏承偷偷扯了一下嘴角,对自己的贸然赴约再次懊悔不已,不过出于“骑士精神”、他并没有抽回手。
“你今天晚上真帅!”因为越往里走音乐声就越响,所以Susan提高了嗓音,然后上上下下打量着苏承、又补了一句:“当然,你平常也很帅!”说着、还很娇俏地拿手里的小包包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
苏承在心里哆嗦了一下……早知道会这样,他应该表现得对女性很厌恶的样子的。唉,失策啊失策!他倒没觉得自己这样穿有多帅,只是一件黑色的CK紧身长T、外罩一件休闲西服、下面搭配一条牛仔裤而已。他知道Susan更主要的意思是要他也夸赞她一下,于是他很识时务地道:“你这样穿很性感。”
果然!一听这话,Susan笑得花枝乱颤起来,而且还很顺势地倚在了他的手臂上。
苏承感觉到她小小的咪咪有意无意地在自己的手臂上蹭啊蹭的……蹭得他满脑门黑线,情不自禁地加大了步伐。推开走廊尽头看似厚重的金属门时,他的脑子里在想:MD,真不该来的!
一踏进门,眼前的景象大大出乎苏承意料的……好!于是他的脑子里紧跟着又在想:嗯,总算没白来!
“怎么样?”Susan没有忽略苏承脸上的表情,又拿小包包拍他、得意地问:“没骗你吧?”
苏承双手插在裤兜里、勾起嘴角笑着,看着面前让人目不暇接的景象。
这是一个圆形建筑,巨大的圆形下陷式舞池被灯光和跃动的人群点缀得有如一锅光怪陆离的、沸腾的黑米粥……全是黑漆漆的脑袋在上下翻腾。
一个外弧形的银色金属吧台就在他们进门的右手边,里面站了好几个bar tender,都在应接不暇地招待着面前坐得满满的顾客、向穿梭往返的其他服务生发送各式各样的饮料酒水。
而吧台的上头是一个同样形状的金属舞台、由左右两道金属楼梯连接着上下,此刻,上面正有穿得差不多半裸的一男一女在各自搂着一根钢管疯狂地扭动着、带领脚下的人群舞动。舞池的两边还有两个很小的、架在半空的金属舞台,由一根钢管贯穿上下,各有一名妖娆的年青女孩攀附在上面玩着倒挂金钩和天女散花。
散客的座位就在舞池的周围,由一排金属栏杆保护着、可以居高临下地观赏黑米粥沸腾的壮观景象。而Susan提到过的VIP包厢应该就是他们站着的左手边那道黑色楼梯通往的二楼……可惜楼梯的顶端有一道暗色的金属珠帘拦在了,看不见楼上的景象。
苏承不太明显地朝黑色的楼梯扬了扬下巴、凑到Susan的耳边问:“那些人……”他没有再往下说,Susan已经明白了。
“嗯!”Susan点点头,“只有VIP才可以点他们!”
苏承的目光由下至上、再由上至下地把按性别分列在楼梯两边的男女队伍扫视了一遍,心头忽然一热。有多久了?貌似……很久了!
服务员把带他们坐在了一张靠近舞池的散客桌上,离吧台不远、正对着VIP专用楼梯。不一会儿就给他们端来了两杯经理赠送的Gin tonic。
Susan抱歉地对苏承道:“我的朋友说今天晚上楼上的包厢都被定了,所以没办法上去了。”说着,她耸了耸光溜溜的肩膀。
“没关系,这儿很好。”苏承给了她一个安慰的笑容。
Susan愣住了,呆呆地望着他。
苏承知道坏了……他的笑容很无敌的!他妹妹苏颖曾有过这样的评价:他不笑的时候可以打九十九分,笑的时候可以打一百零一分。苏承当然知道她的评价有王婆卖瓜的味道,不过……多少是有点真实依据的吧?
果然!“别这样对我笑,我的免疫力不高!”Susan举手挡了挡自己的脸,埋怨道:“你一点都不像gay!”
苏承忍不住又笑了……这样直话直说、有自知之明的Susan倒还略微可爱了点呢!不过为了免得接下去可能会有的尴尬,他还是说了一句:“这是我的骑士精神!”顺便也好告诉她、他只是在履行义务而已。
Susan明白了他的意思,放下手按在桌沿上,垂头凝神想了一会儿、抬起头道:“好,我尽量把你当作我的姐妹。”
“噗!”苏承嘴里的酒喷了出来,幸亏他手快、抓起桌上的纸巾挡住了。
Susan恶作剧得逞地冲他扮了个鬼脸。
两人尴尬地坐了一会儿之后,Susan说要下去跳舞。
苏承出于“骑士精神”陪她下去跳了一会儿,可是目光却老是情不自禁地越过她的头顶溜到不远处跃动的一张漂亮的面孔上……那是个大约才二十岁出头的男孩,眼神里带着对他的明显的欣赏和期待!于是,他忍不住朝他笑……完全没看到Susan停下来、扭头来回看的动作。等他醒过神来之后才发现Susan已经背对着他、和一个金发碧眼的老外扭上了。他不由得大大地出了口气,拍了拍Susan的背……那儿有衣料挡着呢,俯身在她耳边道:“我走开一会儿可以吗?”
Susan白了他一眼、悻悻地摆了摆手。
苏承立刻朝目标靠近。
Mike不知道从哪儿听来这样一条理论……大概是他最爱看的电视剧里头的台词:gay每十秒就能性幻想一次。他常常将这条理论挂在嘴上,还时不时地用这句话来鞭策经常因为值班太累、一回家倒头就睡的苏承,总是把他逗得哈哈大笑、然后就睡着了。
对于这个没什么科学依据的理论,苏承并不怎么以为真……至少他没有这么频繁地幻想过,也没有如此强大的想象力。可是此刻,他发觉自己原来真的有这种潜力的……才和这个名叫Leon的男孩对舞了短短的五分钟,他已经想到眼前这张显得既青春、又秀气的脸趴在床上时的很多种表情了!不过鉴于当下社会上的不稳定因素太多,他决定还是再观察一会儿,于是朝自己的桌子那边指了指,大声问:“休息一会儿、喝点东西?”
Leon回头看了看,点点头。
穿过骚动的人群、回到桌边的时候,苏承发现自己的长T已经汗湿了后背、气息也已紊乱了,忍不住哀叹岁月不饶人。
“咦?”Leon惊呼了一声,刚坐下就又像是踩了弹簧一样地跳了起来,瞪圆了眼睛、直勾勾地看着他对面的那道VIP楼梯。
苏承跟着他的目光回头看了看,也愣住了。
是……方致新!
苏承不太相信地再定睛细瞧了一下,果然、的确、还是方致新。
他正搭着一个服务生的肩、一级一级、小心翼翼地登上楼梯。虽然因为距离和灯光的关系、看不清他脸上的表情……何况他还带着那副酷酷的太阳眼镜,不过他身周一贯散发的冷冽气场依旧相当清晰地证明这个人正是方致新大少爷!
震惊之余,苏承满脑子的问号:凭方致新现在的状况还来这样的声色场所干嘛?来找乐子?可是他看得见乐子的长相么?而且在这么混乱的地方,他根本无法掩饰自己的不便……想掩饰都没可能啊?再说,他女儿应该还病着吧?就算好了也应该跟他住了吧?怎么连宝贝女儿都不顾、一个人跑来这种地方找乐子呢?还是不是为人父的样子啊?!还有,看Leon这个花痴的德性,可见方致新是这儿的常客,难不成他在这里还是个名人?为什么?凭什么?
“很帅吧?”Leon没看出苏承的满腹疑惑和明显的不悦,还满脸崇拜兮兮地问他。
“你……认识这个人?”苏承拧着眉看着眼光还在追随方致新的脚步的Leon。
“呃?不认识!”Leon傻呵呵地笑着,直到看不见方致新为止,才把焦距再度聚集在苏承身上,“他以前常来,可是现在……”说着,他的神色有些不自在起来。
苏承当然知道他说的“以前”和“现在”的区别在哪儿,可是听了他的话他就更不明白了。“那你……”他拿指尖指了指他花痴一样的脸。
“这个人……”Leon指了指头顶,隔着桌子朝苏承弯着腰、凑在他的耳边道:“差不多是这里的一个传奇了!以前还有个女的……大概是他朋友,不过是男女通吃的那种女人……”
苏承用脚趾头想想也知道他说的是余洁,心中不禁对没见识过她的另一面而有些扼腕。
“他们两个都是这里的传奇!”Leon神秘兮兮地道:“每次一来总能把场子里好多人的魂给勾走。”
“是吗?”苏承不以为然地撇了撇嘴角、朝身后的楼梯甩了一下头道:“你不是在说那里面的人吧?”
“呃?”Leon怔了怔,连忙摇头、一脸捍卫的表情道:“不是,是这儿的人!”说着,他抬手指了指依旧滚沸的黑米粥。“那个女的我不知道,反正那个男的……”他又指了指头顶,用手拢着嘴道:“这儿有一半的人都被他……那个过!”总算他还口下留德了。
不过这话还是让苏承的胸猛地一闷……他自己也好死不死的是这“一半”里的一个呗!顿时,他觉得嗓子里干得冒火,连忙举手招呼了在身边走过的服务员,问Leon:“你喝什么?”
Leon想都不想地道:“玛格丽特!”
苏承在肚子里闷闷地笑……看来美国也好、中国也罢,玛格丽特还都是gay圈里最受欢迎的饮料之一啊!这也是分辨谁是top或bottom的一个很好的标准……当然,即便是不点饮料、Leon也绝对是下面的那个。他给自己叫了一瓶啤酒……还是啤酒最喝得惯、且能下火!
饮料一眨眼的功夫就端来了。
Leon拿掉杯子里插着的调棒、咕嘟一口就喝了半杯。
看着他熟门熟路的样子,苏承忽然想到另外一个很严肃……和他现在的切身利益有着很直接关系的问题!于是他连忙上上下下、仔仔细细地打量起眼前这个描着眼线但穿着打扮还算在正常范围内的小伙子了。
Leon大概是看出他目光当中的猜忌了,有些不高兴地沉下脸道:“看什么?我不是!”他拿手里的调棒朝VIP楼梯上的两溜人用力指了指道:“你怎么连这个都分不清楚?怎么混的?!”
“呃……”苏承不好意思了,挠挠头、歉然一笑道:“不好意思,我初来乍到……”
“我知道,你一进门的时候我就看到你了!”Leon一扬下巴、很了然的样子道:“你今天是第一次来,对吧?”
“嗯!”苏承扯了扯嘴角。
“他们的手背上都敲着章的,没看到么?”Leon拍了拍自己的手背道:“这儿管得很严的,要是谁偷偷摸摸来这儿做生意、被抓到的话要赶出去的,以后都没得混了!”
“是吗?!”苏承倒是很意外,连忙扭头细看楼梯上的那些男男女女……可是因为距离太远,看不真切。
“喏,那个!”Leon朝就在他们脚下的池子里扭动身躯的女孩点了点下巴道:“她的手背上敲着的那个荧光的章看到没有?”
苏承看了看,在那个女孩高举在头顶的右手手背上果然有一个荧光的卡通兔子。
“她是只能在这下边做生意的!”Leon端着杯子挪到苏承的身边、挨着他的耳朵低声道:“要是被VIP看中了、要叫上去的话,她的手背上就要敲一个小马的章。不过要是她敢自说自话地勾搭VIP的话,从此以后就别在这个行当里混了!”
苏承很有些震撼……好严格的等级制度啊!
“这儿的妈妈桑管着大半个上海的资源呢!”Leon用透露内幕的口气又加了一句,咕嘟一口、把剩下的鸡尾酒喝掉了,抓了个服务员又要了一杯、还高调地掏出插满了各式各样金卡的钱包、自己付了钱。“你要喝什么?我请你!”
苏承知道自己刚才是把这个小家伙得罪狠了,连忙晃了晃手里还剩了大半瓶的啤酒道:“不了,谢谢。”
Leon气鼓鼓地瞥了他一眼道:“我只是常来这儿玩而已。要知道像我们要找个能这样好好玩的地方不容易!”
苏承理解地点点头……颇有赎罪的成分。
Leon反过来上上下下看着苏承,看了一会儿,忽然噗哧一笑道:“那个女的……”他朝舞池甩了一下头道:“跟你一点都不搭调,就算找人打掩护也找个像一点的呀!”
“只是……同事。”苏承没辙地扯了扯嘴角,“我是来当护花使者的。”说着,他忍不住调皮地举起双手打了个双引号。
Leon看了嘿嘿直笑,然后道:“还好你一进来就被我盯住了!”
苏承怔了怔,忍着笑、明知故问道:“什么意思?”
“好多人看上你了!”Leon勾着眼线的眼睛四下瞟了瞟道:“吧台上就有好几个呢!”
苏承朝吧台上看了看,果然发现有两个和Leon差不多年纪的小男生直勾勾地盯着自己瞧,不禁有些郁闷刚才进门的时候怎么没注意到呢?
“嘿嘿!”Leon一把勾住苏承的肩膀道:“今天晚上你是我的!”
苏承有些不适应他的突然亲热,稍稍后退了一点、问:“你还在念书吧?”
“对!”Leon点头,“不过不在这儿。”
“哪儿?”
“新加坡。我是溜回来的!”Leon说着使劲扮了个鬼脸、从黑色小马甲的衣兜里掏出烟、点了一支起来道:“那儿太没劲了!哪儿有上海好玩?再说……也没有像你这样好看的男人!”
苏承的嘴角抽搐了一下,忍得很辛苦才不至于得意地笑出来。不过他没去过新加坡,虽然听说那儿管得严、但怎么个严法倒也不太清楚,所以没什么发言权。
“你呢?”Leon扭头看着他,“你是北京人吧?来上海工作还是玩儿的?”
“工作。”苏承点点头,喝了一大口啤酒。
“工作……唉,没劲!”Leon哀叹了一声,也喝了一大口新来的那杯玛格丽特,“一上班就未老先衰了!”
“嗯?”苏承不太爽地挑眉。
“你也是!”Leon掀了掀上嘴唇、拿食指点了点他的脸道:“有三十了吧?!”
“没有!”苏承拧起了眉头。
Leon吐了吐舌头,还不知死活地嘀咕了一句:“看上去好老哦!”
苏承长这么大还是头一次听人用“老”……还“好老”这样的词儿来形容他,顿时有些气血翻涌,奋力一指头顶道:“那楼上那个传奇不是还老?而且还、还……看不见!”瞎这个字他怎么都说不出口。
“嗯……”Leon撇着嘴角、在脸颊上挤出一个小而深的酒窝,若有所思地道:“我倒没觉得他……老!再说,就算他老我也觉得他很有味道……男人味儿!”说着,他安慰地拍拍苏承道:“你是这个场子里第二帅的人,放心!”
苏承真的要吐血了,紧紧攥着手里的酒瓶、很想敲敲眼前这个满嘴胡说八道的小家伙。脑子里则开始琢磨怎么能上楼、揪住方致新狠狠揍一顿。MD!明明说再也没有任何瓜葛,可是难得他苏二少出门找个乐子还要受到如此大的……羞辱!虽然这种羞辱和方致新并没有直接关系……可是谁叫他们两个冤家路窄呢?还有就是这个方致新为什么什么日子不挑、偏偏今儿出门活动?
“唉!”Leon带着黑色小礼貌的脑袋差不多歪到了苏承的肩膀上,叹息地道:“我进来得很晚,来的时候这个人已经很少来这儿了……好像是眼睛不行了。”说着,他不无惋惜地扯了扯嘴角道:“真不知道是不是老天爷嫌他太帅、太拉风了,存心把他弄瞎了!”
苏承恼火地推了他的脑袋一下,在他的头顶忿忿道:“再说他我就把你弄瞎了!”
Leon有些诧异地扭头看了看他,随后,描着眼线的眼睛里掠过一丝促狭的笑意、点点头道:“咝……其实啊,我一直想试试blind s×是什么感觉呢!”说着,他又贴到苏承的耳边、耳语道:“听说很H的!”
“听谁说的?!”苏承狠狠地瞪他,心里暗哼:我怎么没觉得?!还差点被活活疼死了……虽然后来是挺刺激的!
“跟他那个过的人啊!”Leon挑着眉道:“不是跟你说了?这儿被他上过的人有大把呢!即便是他现在很少来了、可是……你知道的呀,这种事总是要办的!”他挤眉弄眼地看着苏承越睁越大的眼睛和越来越亮的目光,误以为这是他对这些八卦感兴趣的表现,所以就又凑到他耳边、低语道:“他们说和他那个的时候,他要么就把他们的眼睛蒙起来,要么就一盏灯都不开、把屋子里弄得黑漆漆的……”
苏承的脑袋里轰了一声,一把推开了Leon,“你……我去打个电话!”匆匆扔下这句,他落荒而逃。
余洁正好好地趴在客厅中央的一张瑜伽垫上、享受老公给她做的舒压精油按摩,突然听到自己的手机在茶几上又唱又跳起来,不禁懊恼地低喝了一声:“闭嘴!”
商静言知道她在说的是她的手机,不禁感到有些好笑,停下手道:“接电话!”说着,他侧身坐在了她身边的地毯上。
“不接!”余洁拉着他的手又放到自己光溜溜的背上,“继续!”
“接!万一是什么要紧事呢?”
“没现在要紧!”余洁嘴上是这么说,可还是一脸不乐意地爬起来、够到了桌上的手机看了看。“咦?苏承?”看到屏幕上跳动的名字,她愣了愣,连忙接了起来。电话里立刻传来了清晰的音乐声,显然背景是个酒吧之类的场所。
“余洁姐!”苏承虽然已经到相对安静的走道里打电话了,可是因为才从嘈杂的环境里出来,耳朵一下子还适应不了环境的变化,所以讲话的声音很大。
余洁皱着眉把手机拉开了一段距离。
“姐?”苏承又叫了一声。
“嗯!有话快说。有屁快放,姐姐现在忙着呢!”余洁没好气地冲着手机里嚷了一嗓子。话音还未落就招来商静言在她小腿上的轻轻一拧,再调头看他已是满脸黑线和红晕的样子了,把她逗得嘿嘿直笑。
苏承有点吃不消她张嘴就来的脾气,悻悻地道:“我现在在阿玛尼,你的包厢是几号?我能上去吗?”
“阿玛尼?”余洁愣了愣,“你一个人去的?”
“嗯!”
余洁挠挠头,记得早些时候听方致新也说要过去的,本来叫她一起的、可是被她拒绝了……她现在可是结了婚的女人!“我那个包厢……被人用了!”她为难地道:“那是……”她本想说包厢是她和方致新共有的,可是想到之前方致新说再也不想和苏承有关系了……也不知道这两个人是怎么了、闹得这么水火不容的!所以她还是及时闭嘴、没告诉苏承。
“我知道,方致新用了嘛!”苏承当然明白她的意思,恼火地道:“我就是想上去找他!”
“呃……?!”余洁反应不过来了,“你见到他了?”
“嗯!”苏承以雷霆万钧的气势应了一声。
余洁的脑袋里忽然闪过一个好笑的画面、嘴角忍不住勾了起来,兴冲冲地用另一个手捅了捅坐在一边的老公、笑呵呵地对着手机道:“你直接上楼、跟楼梯上把门的那个保安说年年有余就行了,这是找我的口令。他一听就知道你是我的朋友,会告诉你哪间的。”
苏承愣了愣,既感觉有点荒谬、又觉得挺有意思。“这就行了?万一他说你不在,不让我上去呢?”他怕方致新会在门口设什么关卡。
“那你就说方兴未艾,那是方致新的口令!”余洁给他支招的同时看到商静言又惊又气的表情,不禁更开心了,继续道:“这下他准能放你上去!”
“哦!”苏承点头,心里对这两个口令觉得颇为好笑。
“诶!”余洁收敛起笑意、不放心地嘱咐道:“不准打架!致新这些日子烦着呢,你别去惹他。要是……他不愿意见你,你就早点撤,听到没有?!”
“谁要和他打架了?!”苏承梗着脖子、面红耳赤地怒喝了一声,收线了。切,打架?!再打出三长两短来,他真得以身相许了!
余洁也收了线,扭头看着满脸无语的表情的商静言、琢磨了一会儿,问:“静言,我们也去吧?”
“呃?去哪儿?”商静言很警惕地坐直了身子。
“阿玛尼啊!”余洁蹭到他身边,两条抹过精油、亮闪闪的手臂绕住了他的脖子、解释道:“我怕苏承这傻小子吃亏!”
“那你还让他去你的包厢?”商静言的眉毛拧了起来。
“嘿嘿!”余洁低低地笑,“这小子好像受什么刺激了,不让他上去恐怕不行。再说……这次是他自己想通了,又不是我逼他上去的!”
“你哦!”商静言吃不消地摇头,摸摸余洁的脸、摸到一个大大的……好像不怎么怀好意的笑容。“你是想去看好戏是吧?”
“嘿嘿、嘿嘿……”余洁笑着搂住了商静言的脑袋、把自己身上的一身精油全蹭到他身上去了。
苏承捏着手机回到了刚才的桌子边,看到Leon还在、Susan也回来了,两个人正很起劲地聊着什么。他过去拿起自己还没喝完的半瓶啤酒,一仰脖子喝干了,放下空瓶、转身要走。
“你去哪儿?”Susan被他满脸的杀气吓了一跳。
“我……先走一会儿。”苏承抹了抹嘴唇、抓起担在栏杆上的外套、没什么歉意地道:“不好意思。”
“呃?走了?!”Leon的反应比Susan大多了……才见点端倪的好事眼看就要泡汤,他能不急么?“我怎么办?”
“呃?”苏承倒是愣住了,“你……找这儿第三帅的人吧!”他随手朝舞池里指了指。
“不要!”Leon恼火地低喝:“没有第三帅的人!”说着就要跳上来拦住苏承。
苏承伸手挡开了他,不过手心却贴在他的心口、一下子没挪得开。犹豫了一下,他揪着Leon的小马甲领子、把他拖到身前、低头狠狠地吻了他一下。
Susan震惊地瞪圆了眼睛、掩住大张着的嘴。这种场面……除了在“春光乍泄”里见过张国荣和梁朝伟办过之外,她从未见过、更别提是在现实生活里了。
“下次我来的时候再找你,如果……”苏承松开了有点软趴趴的Leon的嘴唇,勾着嘴角低低地在他耳边道:“我们有缘的话!”哼,不就是一个臭传奇么?老子哪点不如人了?!
Leon喘着连连点头,不过脑子可没糊涂,“把你的手机号告诉我。”
“这就不叫缘分了!”苏承松开了他的衣领,更加媚惑地笑。
“可是人家后天就要回新加坡了嘛!”Leon不依地跺脚。
“你不是还会再溜回来的吗?”苏承捏了捏他的脸颊,扭身走了。背转身之后还听到Leon大声哼哼的声音,嘴角的笑容不禁绽放得更灿烂了。
方致新,老子一定让你尝尝那“一半”的滋味儿!
上楼的时候,楼梯两边的那两溜男女对苏承投来了艳羡和期盼的目光,那些毫不遮掩的挑逗动作……非肢体性接触!把他弄得有点浑身不自在,躲躲闪闪地一溜烟上去了。
楼梯尽头是一道金属珠帘,还没等他伸手、珠帘已经被站在里头的人撩开了。
苏承虽然有点思想准备,但是眼前冷不丁冒出这么一个一身黑,而且膀大腰圆、面目狰狞的大汉来,还是被吓了一跳。“我是来找……方先生的。”他朝面前的内弧形走廊指了指,眼神已经飘到里头去了……没有他想象的那些限制级的场面,至少因为有许多布帘拉着、所以他没看到什么会长针眼的镜头。
“对不起,这里是VIP包厢,找人的话、麻烦你到楼下。”保安面无表情地朝珠帘外头伸手示意。
“方兴未艾!”苏承想到了关键词。
保安的目光里带着疑惑、使劲看了他两眼才缩回手、朝走廊里示意了一下道:“三号包厢。”
苏承暗暗呼了口气,但是并没有忽略保安眼里的困惑,心里在琢磨他困惑的原因。“谢谢!”他低语了一句,进去了。
走廊看来并不长,按照一间一间用黑丝绒布帘隔开的空间来看,大约总共也就十几间包房的样子。不知道什么原因,从楼下看明明这些包房都只是半封闭的空间,可是这儿的嘈杂声却轻了很多、刚才和保安说话一点都不觉得费劲儿。
苏承有点犯疑了……这样不隐秘的空间里头能发生什么见不得光的事儿?肯定是不行的吧!那方致新到底是在哪儿上了这儿“一半”的人的?难道是带去他家?不会啊!余洁不是说他有洁癖、谁都不能轻易上他的床的吗?莫非……是出去开房间?哎哟……想到这儿,他不由得撇了撇嘴角。
带着一肚子的疑惑,他停在了垂得严严实实的丝绒布帘前、布帘上吊着个大大的金属“3”,犹豫着要不要撩开布帘进去。
楼梯口的保安微微后仰着身体看着苏承,吃不准他到底是来干嘛的,而且他刚才说口令的时候也明显吞吞吐吐的样子、让他很不放心……毕竟那间包厢里的客人情况特殊了些,老板关照过、要好生伺候的。
苏承的眼角瞟到了保安狐疑和凌厉的目光,赶紧撩开布帘进去了。
包厢只是个很简单的包厢,陈设也只是沙发、茶几而已,统统面对着半空当中的舞台。
方致新一个人在,坐在沙发里头,两条腿搁在面前的茶几上,手里端着个空了的红酒杯。眼镜已经摘了,面对着几乎与包厢高度平行的金属舞台……在发呆。
苏承捏着外套的手不由自主地收紧了,先前在楼下一鼓作气的劲头现在竟消失了不少。我是来干嘛的?他忽然有些想不通了。
听到有人进来,方致新微微侧了侧头、低低地问了一声:“怎么这么慢?”
苏承一愣,马上意识到他是在等人……等的当然不是自己,也许是楼梯上的某个男孩?又或者是楼下舞池里的某个“一半”分之一?“是我,苏承!”
方致新明显地被这个他不曾料到的名字给吓了一跳,长腿一收、转身面对着他。转身的同时后,眉毛已经拧成了一团,“苏承?”
苏承发现他好像又瘦了些,脸色看上去还是很苍白的样子。“嗯!我在楼下,正巧看到你上来!”说着,他上前两步、坐在了方致新的身边。
“我在等人!”方致新挪到了沙发的一边、和苏承拉开了距离。
看他这副防范的样子,苏承不由得掀了掀嘴唇,俯身过去、仔细端详着他的脸,问:“小胖妞怎么样了?”
“好多了,谢谢。”方致新也有些疑惑地把视线聚焦在面前的黑影上。
“跟你过了吗?”苏承又问。
“苏承,我在等人!”方致新又皱起了眉。
“跟你过了没有?”苏承执着于自己的问题。
“还没有。”方致新有些无奈和吃不准地回答了他。
苏承的嘴角勾了起来,又问:“她妈呢?回来了吗?”
方致新脸上受惊的表情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面沉似水,“我在等人,请你出去!”
“先到先得!”苏承扬了扬下巴。
“啊?”方致新完全怔住了,难以置信地重复道:“先到先得?”他把他方致新当成什么了?打折商品么?
“嗯!”苏承很严肃地点点头,“我先到的!”
“苏承……”方致新再度困惑地皱眉,“你没喝什么不该喝的东西吧?”他觉得苏承肯定是哪儿出问题了!
轮到苏承怔住了,想了想才明白他是在担心自己喝高了或者H了,“没有!”他有些恼火地白了他两眼,“我就是上来瞻仰一下这儿的传奇人物!”
方致新一脸没明白的样子。
苏承肚子里因为被迫屈居第二的火气此刻又有些抬头了,没好气地问:“你不在家好好带女儿、跑到这儿来干嘛?找乐子?”
方致新不再理他、伸手摸到了桌上的一拍按钮,可是还没来得及按下那个绿色的、手腕就被苏承给牢牢捉住了。
苏承已经有经验了……上次到医院去探望得了流感的方致新时,他已经拿这招对付过他了。“干嘛老是赶我走?!”
“赶你……”方致新张了张嘴、又放弃地摇头,再次重申道:“我真的在等人,苏先生!”
“你怎么不叫我苏承同学了?”苏承挑着眉瞪着他,抓着他手腕的手依旧没有放松。
“苏承……同学,”方致新妥协地加重了“同学”二字,面对着苏承问:“你想要干什么?”
苏承愣住了……对啊,他也不知道自己上来到底想干什么!刚才吵着要上来只是受了第一、第二的刺激,可是真的面对的时候、他当然不可能把这种可笑的理由放到桌面上!难不成跟他说老子才是全场最帅?或者问他干嘛好死不死地今天出门活动?“嗯……”他为难地挠了挠头,又侧头看看方致新眉头微蹙的样子,好不容易憋出这么一句来:“上来看看你啊!”
方致新真是有些苦笑不得,摊了摊双手道:“现在你已经看到了,如果……”他的话没来得及说完……
苏承的眼睛瞪得圆圆的、盯着被自己扑倒的那个人那张近在咫尺的脸,脑袋里除了震惊之外就是空白一片。而更让他震惊的是……吻住方致新的同时,他的手怎么、什么时候跑到他的衬衫里的?这么……迅速?!
“松……”
“闭嘴!”
“苏……”
“把眼睛闭上!”
“你再不……”
“你有本事就叫哇!”
“苏承……!”方致新直接用怒吼加行动了。
“哎哟!”苏承惨叫了一声、“咕咚”一声被方致新一脚踹到了地上……要害部位!疼得他的眼泪一下子没控制住、飚射了出来。“你……真TM下得了狠手哇?!”他弓着身体、语不成句地嘶喊着,手里紧紧揪着一个沙发靠垫、呼哧呼哧地直喘粗气。
方致新坐了起来、整理着被苏承从裤腰里扯开的衬衣,朝身后甩了甩头、冷冷道:“快走,否则我就叫人进来请你走了!”他的那个“请”字说得很不怀好意。
苏承咝咝倒抽着冷气、恨不得把靠垫塞到要害部位捂着,“我……被你、踢残了!”
方致新悻悻地冷哼了一声,一粒一粒地扣着衬衣扣子、森冷地道:“我根本就没用力!”
“你TM这还叫没用力?!”苏承用力捶了捶沙发,“哎哟、哎哟”地呻吟起来。
“嗯!”方致新很严肃地点点头,朝楼下一指道:“如果你想on top的话,麻烦到楼下找!”说着,他再度伸手去摸按钮。
“我……”苏承一把推开他的手,气喘吁吁地接着道:“不就是吻了你一下嘛?你还上了我呢!”说着,他困难地把自己的屁股挪回到了沙发上,只是这次他很自觉地坐到了沙发的另一头以保持距离。心里在纳闷:前两天才通过血淋淋的事实总结出来的结论怎么又忘记了呢?
“那你……今天是来报仇的?”方致新的嘴角勾了起来。
苏承想了想,“对……又不对!”
“到底是对还是不对?”方致新耐着性子问,可是不等苏承回答就又问了一句:“苏承同学,你到底知不知道自己想要什么?”
“知道!”苏承想都不想地道。
“哦?”方致新侧着头、做出一副愿听其详细的表情来。
“我……”苏承顿住了,深深吸了口气。在家休息的这几天里,他真的想过这个问题、也觉得自己想清楚了,可是到了要说的时候却卡壳了。
“算了,苏承同学。我真的在等人,你……还是走吧!”方致新轻轻扯了扯嘴角,脸上又现出了苏承所熟悉的疲态。
“我想要和你做朋友!”苏承一鼓作气地把自己考虑了好几天的结果低声嚷了出来。
方致新愣了愣,随即轻轻嗤笑了一声,摇摇头道:“我以为那天我们已经把这个问题说清楚了。”
“那是你自己说的,我自始至终都没答应过!”
“你这是……又是!在耍无赖么?”方致新真的快要不认识面前的这个苏承了。
“我不是!”苏承坚决而又肯定地摇头,顿了顿,他又加了一句:“对付你这种人也用不着走光明正大的那条道儿!”
方致新无语。
“你也没对我光明正大呀!”苏承不服气加不甘心地嚷着,随后一鼓作气地道:“你说你信任我,我很珍惜这种信任!”
方致新被他前后完全没什么关联的话说愣住。
苏承悻悻地暼了他一眼,眼一闭、心一横地道:“我知道那天我在医院里对你说的那些话,呃……问的那些问题、其实……最主要是最后一个问题……”不由自主的,他的声音越来越轻了。
“我没有介意。”方致新摆摆手,很诚恳地道:“你只是和……你只是好奇心比较重而已!”
苏承暼了他一眼,刚想问他把自己和谁作比较,可是一转念已经明白了……何小笛!他的嘴角忍不住狠狠撇了一下,嘀咕道:“我并不是对任何人都会有好奇心的。”
“我知道!”
“你知道什么?”苏承不屑地嗤了一声。
方致新默然不语,可脸上的表情却是很不以为然。
“我不要和你说再见!”苏承横眉竖目的表情一点都不像在说什么正儿八经的事儿,用不容置疑的口吻道:“眼门前儿,我就惦着这件事呢!”
“惦着哪件事?”方致新忍不住笑了出来。
“惦着……”Move on!
方致新等了一会儿,没等到他把话说完,于是轻叹了一声道:“苏承同学……”可惜,他的话又没说完,而且这次还是被苏承用嘴唇给打断了……但是这次、却很温柔。他无奈地偏了一下头想要躲开他,可是没成功。
苏承用一只手轻轻挡住了方致新的脸、另一只手托住了他的后脑勺,低低地命令道:“我还想好好吻你一下,方致新同学!”说着,他又啄了方致新薄薄的嘴唇一下,低声道:“我们……还从来没有好好接吻过呢!”
方致新被他的话肉麻得不寒而栗了一下,眉梢刚刚挑起来就马上被苏承用手指头给按住了。
“用心一点!”苏承低语着、顺势合上了方致新的眼皮,“我知道你其实也挺喜欢我的!”
方致新怔了怔、忍了忍,终究还是没忍住、低低地笑了出来。“你的意思是你喜欢我咯?”
“谁说的?”苏承诧异地反驳了一句,“我知道是因为我已经想通了,你这种变态根本不会说人话,只会用乱七八糟的理由来掩盖自己的真实目的。要人帮忙的时候也不好好说,喜欢别人的时候就拼了命地赶人走,幸亏我聪明而且大度,否则……哼哼!”他没再唠叨下去,而是狠狠地封住了方致新的嘴唇、就势准备再度扑倒他。
方致新当然没让他得逞,抓着沙发背借了一下力、稍稍一挺身往前一倾,便反过来将苏承压倒在沙发上。“你这几天都干什么了?苏承同学?”
苏承挣扎、再挣扎,想把方致新从身上纣下去。但是方致新却牢牢地抓着沙发背,只是晃了两晃、楞没下去。
“你要我再视网膜脱落一次么?”方致新冷飕飕地问。
“你少唬人!”苏承嘴上这么说着,却也不敢再用太大的劲儿了……想也不行,两条腿都被方致新用他的腿牢牢缠住了。
“苏承同学,”方致新顿了顿,巩固了一下自己的地位才接着道:“想听人话么?”
“废话!”
“我……”方致新皱了皱眉……很用力,“为什么不愿意和我说再见?”
“你这也算人话?哪儿来这么多十万个为什么的啊?”苏承没好气地反问。
方致新有些失笑,但很快就恢复正色道:“我是要放过你,你明白吗?”
“你得了吧!”苏承奋力挺了一下身子、狠狠撞了方致新一下,大声道:“别拿那副救世主的样子出来,你才是最需要被人救的那一个,老子就是上帝派来救你的!”
方致新再度愣住,很费力地分辨着根本分辨不清的五官。
“傻了吧?”苏承得意了。
“OK!”方致新松开了苏承就要起身。
“干嘛?!”苏承一把搂住了他的背、又把他按住了。
方致新皱眉,“我不需要你的拯救!”
“酒鬼都说自己没喝醉!”
“你……”
“怎么着?”
方致新运气、再运气,低低地道:“那麻烦你放过我好吗?”
“不好!”苏承想都不想、斩钉截铁地答道:“老子还没拯救完你呢!”
方致新被他“老子、老子”的气得不轻,“你说的!”他决定换一个策略。
“对啊,我说的!”苏承梗起了脖子。
“嗯……为什么不呢?”方致新的嘴角勾了起来,露出一个相当坏的笑容,面对着苏承低语道:“苏承同学,你受累了!”说完,他便用舌尖挑开了苏承本就没关严实的齿缝、长驱而入。
在一片空白之前,苏承的脑子里闪过这样一个念头:老子这算是舍生取义了吧?
林一凡急匆匆地登上VIP楼梯的时候,看到那个铁塔一样的保安用很诧异的眼神看着自己,看得他直觉大事不妙。报了口令、错身而过的时候,他更是在保安的眼里看到了一丝……笑意?他加快了步伐,来到3号包厢门口叫了一声:“致新?”说着、已撩开了布帘。
包厢里的情景让林一凡很吃惊……有一堆人在!除了方致新之外,还有余洁……扭头看着他,满脸诡计得逞的坏笑;余洁的丈夫商静言……微侧着头对着余洁,满脸的无奈和不适应;而最让他吃惊的是另一个人……上午才见过的那个苏承,正弯着腰、撑着半人多高的栏杆打电话。
“一凡?”方致新坐在沙发上转身……也是满脸的无奈和懊恼。
林一凡尴尬地站在门口、看着这一屋子人,不知道该去还是该留……这间屋子里显然没有他落脚或落座的位置。
“你的手机一直在信号不好的地方,打不通。”方致新起身面对着他,轻轻耸了耸肩。
林一凡一听便已经明白他这话的意思了……他是说,如果打通的话、就会叫他不要来了。“苏承……怎么也会在这儿?”他的目光越过不怎么善意的余洁、很警惕地看了看一条腿踏在栏杆上的苏承的背影。
“他……”方致新扯了一下嘴角、笑得颇无奈,“路过!”
苏承已经结束了与在某处对着电话哇哇乱叫的Susan的通话……她喝高了,扭身看了看一脸诧异的林一凡,嘴角一勾、冲他笑了笑道:“又见面了!”
林一凡察觉出他眼中的意思得意,不动声色地也笑了笑,“是啊,上海真小!”同时,他还瞥到余洁的目光也射在自己身上……也带着一种胜利者的姿态。
方致新微蹙着眉走到林一凡身边,低声道:“对不起。”
林一凡露出一个毫不介意的笑容,目光在苏承身上溜了一圈、低声问:“改天?”
方致新的眉皱得更紧,“嗯,改天!”
苏承听不清站在门口的两个在嘀咕什么、只注意到林一凡别具深意的目光,连忙低头拿眼神朝余洁询问了一下。
余洁轻轻耸了耸肩,表示自己也没听清,又拿手肘捅了捅商静言、意思是:你听见了没有?
商静言没理她。
林一凡扫视了一眼另外三个,笑着摆摆手道:“你们玩得开心点,我先走了。”说着,他朝苏承点了点头。
苏承也回点了一下头,可是心里却觉得林一凡笑得有点挑衅。
苏承目送着林一凡的身影消失在楼下的大门后面,撇了撇嘴角、心里暗哼了一句:先到先得!这才回转身,正迎上余洁眉飞色舞地冲着他笑,忍不住皱皱眉道:“有什么好笑的?还没完了!”
余洁笑得更开了、朝他挑了挑大拇指,随后一抬手、勾住复又坐下的方致新的肩膀道:“我是在想,还好我和静言到得及时,否则……”她拍了拍方致新的肩膀、嘿嘿笑着道:“你们两个起码都要被行政拘留二十四小时了!”
方致新无语地靠近沙发里,无奈地听她继续居心叵测的说教……刚才进门的时候她已经噼里啪啦地说过一阵了!
苏承的脸再度被她说红了……刚才要不是余洁和商静言的出现,他真的就要变成那“一半”里面的一个了!
“楼下……”余洁朝楼下扬了扬下巴,可是话还没来得及说完就被商静言搂住了腰、一把拽到他那边去了。
“坐好!”商静言绕过余洁的背摸了摸她的另一条手臂、然后牢牢按住。
余洁冲着苏承扁了扁嘴,继续对着苏承道:“有你的熟人啊?”
苏承捂着嘴偷乐、看到方致新的嘴角也带着促狭的笑意。“嗯,合伙人代表。”刚才的电话就是Susan在质问他怎么没走、反而堂而皇之地上了VIP房,还不知道有福同享;而Leon也在一边使劲帮腔、叽哇乱叫的,让他很不明白这两个怎么会站在同一条阵线上的。
“嗯?”余洁眉毛一挑、仔细打量着苏承笑盈盈的表情,了然地问:“苏承同学……勾搭上什么人了是不是?”
苏承耸了一下肩,摆出一副不以为然却又无比肯定的姿态来。
“呵呵?”余洁笑得尾音上扬、很感兴趣的样子,起身踱到苏承身边,左左右右地看了看他、又探头朝楼下张望了一下,问:“哪个?”
苏承探出脑袋找了找,指着脚下的某处道:“喏,带帽子的那个!”
余洁顺着他的手指使劲看了半天,“那个?”
“嗯!”苏承点头。
“哎呀,看上去还不错嘛……”
听到面前的两个谈得有声有色的,商静言忍不住无奈地以手支额、闷闷地叹了一声。他知道,这就是余洁未嫁给他之前的生活……至少,一部分是。这儿震得人心脏发颤的音乐、充斥在每个角落的怪异的气息都让他不适应。眼睛还看得见的时候,他也只是在电视里见过烟雾缭绕、灯光迷乱的舞厅,一次都没有去过;而现在,这样的环境真的让他……无所适从。
方致新听到了他的叹息,稍稍侧头、问:“不习惯?”
“嗯!”商静言低低地应了一声、垂下头,转动着手中的折叠盲杖……还是余洁托方致新给他买的。
方致新轻轻一笑,低低地道:“其实……我很佩服你,静言!”
“嗯?”商静言愣了愣,朝他侧头。
像是看到了商静言的诧异一样,方致新笑出了声:“敢娶余洁当老婆啊!”
商静言的脸黑了黑,嘟囔道:“她是好老婆!”
“我知道!”方致新的唇线弯成了一道温柔的弧线,“你……也只有你这样的好男人才配得上她。”
商静言意外不已地愣住了。
“余洁……”方致新微蹙着眉、“凝视”着余洁的背影道:“最需要的就是一个永远都能守在她身边的人,而你、是最完美的一个!”
“我吗?”商静言不太相信地反问。
“对!”方致新深吸了一口气,俯身摸到桌上的酒杯和酒瓶,给自己倒了一杯。
“你不应该喝酒的!”商静言听到了轻微的杯瓶交错声,连忙道:“你还在做针灸。”
“还没开始呢!”方致新不在乎地耸耸肩。
“致新,你、要保护好自己的眼睛……好吗?”商静言也皱起了眉。
方致新被他这么沉重的口气说得一愣,不置可否地“嗯?”了一声。
商静言的眉皱得更紧了,沉吟良久才低低地道:“你不知道……我有多羡慕你还看得见、哪怕只是一点。”
方致新怔了怔,低低地“嗯!”了一声。你不知道我有多羡慕你……哪怕什么也看不见。
“你女儿好些了吗?”商静言调转了话题。
“好多了……被她外公外婆接回去了。”方致新的眉头再度拧成了一团。
“哦!”商静言闷闷地应了一声。他从余洁那儿知道一些小胖妞的身世,觉得这件事实在是太复杂了,根本不容他来置喙。
“你们打算要孩子么?”方致新问。
商静言摇摇头,“不打算。姐……余洁这么忙,而且我又……呵呵!”他苦笑了一下,没再说下去。
方致新也苦笑了一下,仰头喝下了半杯酒。
“你听上去很累。”商静言侧了侧头,迟疑了一下、问:“一切都还好么?”
“一切?”方致新苦涩地勾起了嘴角……这是多大的一个范围啊?
“对,一切!”商静言很肯定地点了一下头。
方致新疑惑地想了想,“不好,静言!一切……都不好!”
商静言默然了。
“你呢?一切都好吗?”
“嗯!一切都好!”
方致新低低地笑了起来,抬了抬手、不过终究还是放下了……商静言也看不见,不会像其他人那样、只要他抬手做出要拍肩的动作,他们总会下意识地把肩膀送到他的手下面来。
“致新,”商静言迟疑了一下、低低地道:“要是累的话……就歇歇吧!”
“嗯!”方致新暖暖地笑了,“我知道,正在打算呢!”
“苏承,呃……”商静言为难地挠了挠头……男男相恋的事他是听说过,但是实在不太能消化。“那个……还、嗯……”
“呵呵呵!”方致新大笑了起来,准确地拍到了商静言的肩、笑着道:“我知道。”
“呵呵……”商静言不好意思地又挠头。
“笑什么?”栏杆前面的两个听到了身后的笑声,同时回头看着一个笑得很开怀、一个脸色红通通的男人。
“走开!”余洁绕开茶几,一把拨开方致新搭在自己老公肩膀上的手、狠狠戳了戳商静言的胳膊道:“不是叫你跟他离远点的吗?”
“洁!”商静言脸上挂不住地低喝了一声。
“哼!”余洁大刺刺往沙发中间一坐、隔开了两个男人,朝苏承使了个眼色道:“你,给我看紧点儿!”
苏承撇了撇嘴角。
方致新不屑地轻嗤了一声。
“我们回家吧,姐……洁!”商静言低低地问余洁。
余洁撅了撅嘴……好久没来这里玩儿过了。
商静言虽然看不见余洁的表情,但是从她没有立刻回答上面也猜到点儿她肯定是不乐意的,皱了皱眉、低声道:“下次你一个人来玩儿!”纯属赌气的一句话!
余洁看看老公的表情,委屈地点点头道:“好吧!”
商静言的脸色更黑了。
“我是说回家好吧!”余洁看到他阴云密布的样子,赶紧解释了一句。
苏承和方致新同时笑了起来。
“你们去干嘛?”余洁立刻扭头扫了他们两个一眼,眯着本就狭长的眼睛、坏坏地问:“今天在谁家过夜?”
“你怎么跟何小笛一样?!”方致新恼了。
“切!”余洁悻悻地挥了一下手道:“要是何小笛在的话,肯定只敢问苏承!”言下之意就是她和何小笛不一样、且比她厉害多了!
方致新悻悻地哼了一声,控制着自己、没在脸上显露出任何表情。他知道……
苏承的脸黑了……虽然真的已经想通了关于“理想型爱人”这件事了,可是一提到何小笛他还是会头皮发麻,视线也会情不自禁地溜到方致新的身上、看看他会有什么反应。
“余洁同志!”商静言轻轻掐了掐余洁的腰,率先起身道:“我们走吧,人家的事……自己会安排的。”
“哈哈哈!”余洁大笑着拍了一下商静言的屁股,“说得太好了,商静言同志!”
商静言臊得满脸通红,连忙转身。
等他们夫妻两个走了、余洁的笑声也彻底从走廊里消失了,苏承才百思不得其解地问:“你到底是怎么跟余洁认识的啊?”
“她爸爸和我爸爸是老朋友。”方致新简明扼要地解释了一句。
“你……”苏承坐下了,看看方致新手里的酒杯、犹豫了一会儿才问:“你跟她是不是有事儿?”
“什么事儿?”方致新学着他的儿话音问。
“哎哟,妈呀!”苏承很不给面子地用力抖了一下,“麻烦你好好说话!”
方致新的脸板了下来。
“你又不是北京人,别把舌头卷起来!”苏承继续损他。
方致新不理他了,咕嘟一口喝干了杯子里的酒,伸手再要倒酒。
苏承抢在他前头拿到了酒瓶,为他倒了一杯,又给自己倒上。
“你别喝!不是还要开车回去吗?”方致新狠狠地“瞪”了他一眼。
“你跟我回?”苏承没举杯,侧目看着方致新。
“你还是找楼下那个Leon跟你回吧!”方致新抬了一下翘着二郎腿的右脚脚尖朝楼下点了点。刚才苏承和余洁的对话他听到了一些。
苏承得意地勾起嘴角道:“跟你说了我是top!”
方致新笑着摇头,一口喝干了杯子里的酒、又要伸手。
“别喝了。”苏承按住他的手道:“说吧,去我家还是去你家?”
“你回你家,我回我家!”方致新挣开了苏承的手。
“不行,要么你跟我回家,要么我跟……我去你家!”苏承觉乎着要是说跟他回家的话太没面子、所以又临时改了口,嘀咕道:“还有正事儿没办呢!”看到方致新一脸漠然的表情,他不悦地道:“再说人家……刚才不是也说了吗?”他朝身后一指,“不办点儿什么不是要被人家看扁了?”
“你……”方致新倍感无语地摇了摇头,稍稍侧了侧身体、面对着苏承道:“苏承同学,刚才的事……”皱眉、吐气、再吸气。“是意外!”
“啊?意外?!”苏承的眉毛都快从头顶上蹦出来了,“你以为老子是三岁毛孩子啊?”他恼火地低喝了一声,一把夺过方致新手里的杯子、“咚”地一声往茶几上一放,“还是以为我是个雏儿?拿这种话对付老子?”
“麻烦你别老子、老子的好不好?”方致新招架不住地轻轻抬了一下手。
“老子就要说老子……怎么样?!”苏承恼火不已地嚷,嚷完了也觉得这句话说得特不顺溜,摸了摸鼻子道:“我告诉你方致新,这次你可别想再三言两语……不对,不管你多少语都别想打发我走!”说着,他突然倾身、鼻尖几乎都要碰到方致新的鼻尖了,恨恨地道:“这次,老子说了算!”
苏承嘴里的热气几乎一丝不落地喷在了方致新的脸上……还有坚定的决心,让他不禁笑了出来。“Hum!”他的眉毛抬高了,若有所思地反问道:“你说了算?”
“对!”苏承扬起下巴道:“I say when!”(作者按:say “when”是在酒吧喝Whiskey时的一种习惯用语。)
“嗯……”方致新低低地笑了起来。
“有什么好笑的?”苏承恼了,“你别给我耍什么鬼主意,方致新同学!这件事是板上钉钉的活儿,你别再拿什么谢谢你、对不起的来对付我!”
方致新笑了,“谢谢你、对不起又不是什么武器,为什么说得这么难听?”
“哼!”苏承翕张了一下鼻孔,“你自己心里清楚!”
方致新指了指酒杯的方向道:“再给我倒一杯酒好吗,苏承同学?”
苏承警惕地看了看他,又看看那个空酒杯,叮了一句:“就一杯哦!”
“嗯!”方致新点头。
苏承拿起酒瓶看了看,发现根本也就没多少了、便一股脑全倒在杯子里。“你怎么一口气能喝这么多?”他有些郁闷地嘀咕着、把五分满的杯子递给了方致新。
方致新勾了勾嘴角、没回答。
“你是不是有很多烦心事?”苏承的情绪渐渐安定了下来。
方致新没吱声。
苏承缓缓地吸了一口气,问:“有什么我可以帮你的吗?”
方致新怔了怔,笑了。“苏承,你今天很不一样!”
“是么?”苏承也笑了笑,扭头看了看楼下迷乱的灯光,低低地道:“我只是……想通了不少事儿而已。”
“哦?”
“方致新,”苏承复又把目光调转到方致新的身上,低低地道:“我明白了!”
方致新没明白他明白什么了,所以只是挑了挑眉。
“你……不错!”苏承不太顺溜地完成了自己的句子。
方致新不屑地嗤笑了一声。
“你用你的方式去关心别人……只是这种方式有点莫名其妙和没必要。”苏承靠近了沙发靠背里,“我也不太认同,不过……毕竟你是你、我是我,每个人都有自己处事的方式,除非是圣人,否则谁也没资格去判断别人的对错。”
方致新彻底愣住了,今天的苏承真的大不一样……好像突然长大了很多很多!
“我的家是一个很幸福的家,虽然我妈过世得早,但是我爸、我大哥、我妹妹,还有秦姨……我爸的续弦,他们都待我很好、不像你的家人……呃,我是说在英国那面的!”苏承不太放心地瞟了瞟方致新的表情……没有表情,于是他接着道:“我也看过一点心理学的书,知道造就一个人性格的主要因素是他的成长环境。你的……实在是太糟糕了!”
方致新慢慢地喝着酒、细细地听着他的话、淡淡地笑着,最后总结了一句:“没你想得那么糟糕!”
“呵呵……”苏承挠了挠头,不好意思地道:“当然,你是学心理学的、我可能是在班门弄斧了,不过我觉着你的性格会这么……难搞……也是事出有因。”
“苏承同学……”方致新觉得自己的嘴角仿佛被固定在了某个特定的弧度上、怎么都放不下来了,“你……很有意思!”
苏承倍感无语地看着他,“我又明白了!”他缓缓点着头道:“这应该就是你夸人的最高境界了!”
方致新笑了出来。
苏承赶紧见好就收地道:“到底去你家还是去我家?”
方致新微侧着头想了想,一口喝干了杯中酒、不容置疑地道:“去我家!”
“好!”苏承连忙起身,拿外套的时候才想到:不是我说了算么?
方致新也站了起来,听到他的停顿、侧头加了一句:“我家方便一点。”
“我家也挺方便的呀?”苏承顶了一句……其实他并不在乎去谁家,只是有点儿不死心而已。
方致新收敛了笑意,一本正经地道:“You say when, I say where.”顿了顿,他又加了一句:“公平一点。”
苏承想了想,觉得也有道理,便点头“哦”了一声、扭头套上了外套,压根没看到方致新脸上掠过的那丝笑意、更没想到这个随随便便就定下的“公平”的规则一不小心就沿用到了很广泛的范围里头、而且时效还是……永不过期!
番外1
某日,无辜又小白滴承承和阴险又狡诈滴大方在某迷乱又好玩滴酒吧有如下一段不清不楚又有理有据滴对话:
苏承道:“说吧,去我家还是去你家?”
“你回你家,我回我家!”方致新答。
苏承恨恨道:“这次老子说了算!”
“Hum!”方致新若有所思地反问:“你说了算?”
“对!”苏承扬起下巴道:“I say when!”
“嗯……You say when, I say where.”方致新一本正经地道:“公平一点。”
苏承想了想,觉得也有道理,便点头“哦”了一声、扭头套上了外套,压根没看到方致新脸上掠过的那丝诡异的笑容、更没想到这个随随便便就定下的“公平”的规则一不小心就沿用到了很广泛的范围里头、而且时效还是……永不过期!
比如……
当晚从酒吧出来、到了方家之后,方致新对苏承说:“先洗澡吧,酒吧里很脏!”
苏承想想也有道理、再想到这家伙有洁癖,便“哦”了一声,开始脱衣服。
“你去客卫洗!”方致新指指门外。
“你这是待客之道吗?”苏承不情不愿地白了他一眼,叉着腰、没走。
“那儿我不熟。”方致新耸耸肩。
“那办完了之后呢?”苏承已经让步了,不过脚还是没动。
“你要洗你再洗好了!”方致新又耸肩。
“我要在这儿洗!”苏承奋力朝主卫指了一下。
方致新想了想,道:“You say when, I say where.”
“啊?!”苏承张大了嘴瞪着他,“我……还没说when呢!”
“你说了!你说……”方致新点点头、模仿着苏承的口气和口音道:“那办完了之后呢?”
苏承差点厥倒,愣了老半天才悻悻地“哼”了一声、扭头出去了。
又比如……
两个人都洗得香喷喷的爬上了床。
苏承问:“方致新,你能让我做一次top吗?”
“No way!”方致新一把将苏承扑倒了。
“你不是说要公平吗?你一次、我一次才算公平!”苏承奋力推了推方致新……没推动。
方致新撑着苏承的肩膀、将他牢牢按在床上,一字一顿地道:“苏承同学,你是不是又忘了我们的规矩了?You say when, I say where!”
“这TMD跟when和where有什么关系?”苏承恼了,扯着脖子嚷。
“哼哼!”方致新诡异地一笑、慢吞吞地问:“Top and bottom不是位置么?”
苏承郁愤到气结,憋了半天才大声吼道:“我还没说when呢!”
“谁叫你不说的?”方致新说着、已经“啊呜”一口将苏承的嘴封住了。
苏承气得血溅当场。
再比如……
翻云覆雨之后,苏承口干舌燥无比,推推方致新道:“我渴死了,拿瓶水给我。”
“厨房!”
“我疼死了,起不来!”
“不疼的时候再喝!”
“你是不是人啊?”
“你不是说我不会说人话么?”
“那你会不会办人事儿啊?”
“刚刚办了啊!”
“你……”
“我也很疼!”
“放屁!你又没被人×过,疼个屁啊?”
“你被人咬过么?”方致新侧头“看”着苏承,过了一会儿、举起右手手臂凑到他眼前道:“你自己看!”
苏承一看,吓了一跳……他的手臂和手背上各有一个清晰、完整的椭圆形齿印,手背上的那个已经现出了血丝。“哎……我……谁叫你把手伸过来给我咬的?!活该!”他扁着嘴把头扭向了另一边。
“自己去拿水喝!”方致新勾着嘴角起床,“我去洗澡。”
“哎哟、哎哟……”某人无比呻吟中。
“我已经说了where了,什么时候when你自己定!”方致新冷飕飕地扔下一句,走了。
苏承气急败坏地捶了捶床、大声吼:“老子要改成说where!”
“下回在你家的时候再说吧!”关门之前,方致新说了一句。
我家?苏承怔了怔、嘿嘿乐了,下回就是去我家了?他愿意去我家办事?他美滋滋地想着、便忍着疼爬了起来,扶着腰挨出了房间,但马上又在黑漆漆的走廊里愣住了。MD,又跟我说where、还把when也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