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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早上,苏承醒得很早……六点多就醒了。也许是因为陌生的床、或者是因为从窗帘缝里钻进来的阳光、还有可能是因为他心里揣得满满噔噔的心事、更又可能是身边突然多了个人同床共枕?
想到这儿,他悠地翻了个身、看看趴在另半边床上的方致新,脑子里忽然闪出一个邪恶的念头……
“下去!”方致新睡意朦胧地咕哝了一句,动了动肩膀、想把苏承从背上甩下去。
苏承当然没下去,反而用双臂穿过方致新的腋下、翻上来扣住他的肩、双腿又绕着他的腿,把武林宝典之中的“锁”字诀和“缠”字诀使了个十足十,然后就得志地龇着牙狞笑:“嘿嘿!看你还怎么办?”
方致新的睡意被他赶走了一半,眉头也习惯性地拧成了一堆。“你……”还没正式开口,已经感觉到苏承那如初升太阳一样蓬勃的朝气了。“苏承同学,再给你最后一次机会!”他用叹息的口吻威胁了一句、脸颊再度贴到了高支棉整套上。
“好啊!”苏承的眼睛都发亮了,“你说的哦!”说着就抽出左手好好把握机会。
“安全地从我身上下去的机会!”方致新闭着眼睛低语了一句、牢牢按住了他贴在他左侧肋骨上的那只手。
“切!”苏承毫不客气地嗤笑他:“都被我压得像头死猪了,还敢说大话?”多说无益,行动!不让他摸他身上的疤、就摸别的地方呗,比如……肚子?
方致新察觉到了他的用意,忍不住低低地笑了起来,倒也没阻止他,还稍稍开了条缝儿、让他的手滑到了他的小腹和床单之间。
苏承大喜过望,手掌贴着他的小腹缓缓往下。不过他可没敢掉以轻心、怕方致新趁着自己一个不留神就又打翻身仗,所以右手依旧紧紧扣着他的一个肩膀、以差不多全身的份量压制着他。“余洁说……”他俯视着方致新合拢的睫毛,低声问:“你的床不让别人睡?”
“废话,这是我的床!”
“嘿嘿、嘿嘿……”苏承笑得益发得意起来,手掌贴合在方致新的肌肤上、大肆抚弄。
“唔……”方致新的睫毛颤了两颤、嗓子里溢出一声闷闷的呻吟声,一转头、把脸埋进了松软的枕头里。
哈哈哈!苏承在心底狂喜不已,匍匐在他的背上、借着勾住他肩膀的力轻轻摩擦着他的身体。
“苏承……”方致新忽然抬起头、微侧着脸,低声问:“还疼吗?”他的声音很轻柔、迷离的目光也很轻柔……像是这早晨的阳光。
“还有点儿……”苏承耷拉了一下嘴角,但很快又笑了,左手往下一使劲、打过无数次缝合线结的手指便滑到了方致新的关键部位,灵巧地一动、颇为得意地笑道:“只要不是趴着,倒也不觉得疼了!”
方致新笑了笑,复又把脸埋到了枕头里、一副请君自便的样子。
只一会儿功夫,房内的季节从春天过渡到了夏天、却突然被一声不和谐的惊呼声打断了……
“哎呀!”苏承捂着被方致新狠狠拍了一下的部位、疼得五官都抽起来了,刚刚攻占了没十分钟的有利地形立刻被他收复了……而且还是很诡异地面对面的情况。“干嘛打我?!”他横鼻子竖眼地嚷着,手可没闲、掰着方致新的肩想把他纣下来。
“你的工作完成了,轮到我了!”方致新扯着嘴角笑。以肘支床、俯身压住了苏承的身体,“你不是说只要不是趴着就不觉得疼吗?躺着可好?”
“不好!”苏承扯着嗓子喊:“你太阴险了,方致新!”
“嘘……轻点!”方致新在某处轻轻一拿捏便把苏承的叫声给扼在了嗓子眼里、转而幻化成了一声低呜,“我们……玩点新花样,苏承同学?”
苏承当然知道所谓的新花样是什么……姿势,只是他不愿意、不甘心、不服输、不……要!“不好、不好、不好!”
“好、好、好!”方致新的每一声“好”都伴随着一记抚弄或者撩拨,第三声的时候已将苏承给剥光了……当然,他本来也就只穿了一件衣物而已。
“你太卑鄙了……”苏承悲愤不已地嘶吼,可是本该高涨的气势却被方致新的三声“好”给磨掉了一大截。
“我会……”方致新抄起苏承的一条腿曲在胸前、继续蛊惑道:“很轻的,苏承同学!”说完便不等苏承再抗议、直接封住了他的嘴,心里庆幸还好要用的装备都还在床头柜上。
房里的季节又从初夏步入了盛夏。
苏承再度醒来是被浴室里的隐隐约约的水声吵醒的。
方致新不知何时已经起身去洗澡了。
苏承的眼珠子转了转、侧头看了看床头柜上的手表,已经十点多了。只这一个动作就让他觉得全身上下的206块骨头都散架了,好像被人拆了、零零落落地扔在了床上似的!“哎……哟!”他忍不住哀叹了一声,试着侧身躺着、却牵动了每一处的伤痛。想自己一个年轻有为之士、正值身强力壮之年,竟然被一个年龄已三十有二、身形并不彪悍、而且还是目盲之人三番两次地扑倒、再扑倒,顿觉沮丧无比、丢了苏家上下的颜面。(水水怒喝:关苏家什么事?PIA飞……)
没过一会儿,方致新围了条浴巾从浴室出来,带出一股湿湿的、沐浴露的味道。“苏承?醒了?”他好像听到了苏承的呻吟声。
苏承没吱声,还在郁闷中。
方致新轻轻地靠到床边,犹豫了一下、伸手摸了摸苏承的体位,皱眉道:“醒了干嘛不说话?”
“老子不高兴说话不行啊?!”苏承本想趴着、可是又觉得不安全,便复又平躺、想想其实这样还是不安全,不禁又气又恼地捶了一下床垫、切齿道:“卑鄙小人!”
方致新嗤笑了一声,轻轻推了推他道:“翻过去,我帮你揉揉背!”
“翻不动!”苏承白了他一眼、才不相信黄鼠狼会给鸡拜年。
方致新耸耸肩,收回了手、转身去穿衣服了。
“等等!”苏承抬起酸痛的脖子叫住他,一骨碌翻了个身、龇牙咧嘴地道:“揉!”
“等一下。”方致新还是进了衣橱穿好衣服才出来。
“苏承侧着头看着一步步靠近过来的方致新,等他的手按在了自己的腰上、他忍不住打了个激灵。
“这么怕疼?”方致新皱了皱眉,“你不是医生吗?”
“医生是属沙袋的啊?不能怕疼吗?”苏承冷哼了一声,攥着枕头、把哼哼唧唧的痛呼声藏到了软软的棉花里。他才不是因为疼才一激灵的呢……是方致新的茫然让他不寒而栗,再次认清他失明的事实。
“你也太怕疼了一点。”方致新口气很平淡,并没有取笑的成分。
“我的神经比较敏感、不行啊?”
“嗯,是挺敏感的!”方致新若有所指地笑了笑,又道:“就是因为怕疼你才吵着要做上面的那个的吧?”
“去去去!”苏承恼火地挥手,“我本来就是上面的那个好不好?”
方致新耸耸肩。
“昨天你不是还说叫我上那个Leon的吗?”
方致新又耸耸肩,不过嘴角倒是扯得更高了。
苏承决定不和他多说了,反正眼门前自己是吃憋得很、改天等他好好酝酿一下才伺机反攻吧!于是他调转了话题问:“你今天怎么不上班?要去看小胖妞吗?”
“妞妞在她外公外婆那里……暂时不会跟我过。”
“你还是打算把她领回来么?”苏承暼了暼他略带愁容的样子。
方致新的眉皱了皱,迟疑了一下、低低地道:“她外公外婆很舍不得她。她也还小,需要眼睛看得见的人好好照顾她。”
苏承想起当初他曾说过要找个“合格”的人来带小胖妞、又想起他在小胖妞生病的时候那种无奈而又挫败的表情,无语了。
方致新吸了口气,抹去了脸上淡淡的哀伤、道:“我不打算去公司、打算退休了。”
“退休?!”苏承诧异地扭头看着他、掏了掏耳朵问:“您老高寿了?”
“何小笛现在已经可以独当一面了,她和致远可以把公司继续好好经营下去。”方致新面无表情地道。
苏承听到“何小笛”这个名字、下意识地牵了牵嘴角,又仔细看了看他问:“真的……这么累么?”
方致新没回答。
苏承把他的沉默视作肯定,又问……问得颇小心:“最近……你是不是遇到很多不顺心的事?”
“嗯!”方致新皱皱眉。
“小胖妞?”
“嗯!”
“Rosette?”
“……”
“方致新……”苏承推开他的手坐了起来,小心翼翼地问:“她,呃……到底怎么你了?”
方致新从床沿上起身,朝房门甩了一下头道:“吃饭吧,我饿了!”
苏承其实早就饿了,趴着的时候肚子就咕咕叫了。“等等!”他叫住了方致新,“你知不知道你之所以会这么累就是因为你什么都不说?”
“我本来就是这样。”方致新冷冷地扔下一句,转身出去了。
吃早饭的时候,苏承觉得、更觉得浑身不自在……因为吴阿姨一直拿审视和戒备的目光上上下下地看他,倒不是奇怪他会出现在这个家里头,而是大概还在气他当初把方致新摔到视网膜脱落的那件事。不过她做的蛋饼真是好吃得没话说,苏承一口气吃下四块……侵占了方致新三分之一的配额。
方致新依旧吃得很慢、好像是为了确保每一次落筷都精准一样。等苏承填满了胃里的角角落落、心满意足地靠在椅背上休息的时候,他还没喝完第一碗粥、吃完第一块饼。
“你一个大老爷们,怎么吃得这么慢?装斯文也不用装成这个样子啊?”苏承不解地咕哝了一句,对这点、他早就看不惯了。
“我的胃被切除了四分之一。”
咣当!下巴掉了。
正在厨房里抹料理台的吴阿姨也停了手、愣愣地回头看着方致新……她从未听他跟任何外人提起过这件事!
“那次、那次……”
“我的左肺也被切除了一部分。”
再咣当!
吴阿姨手里的抹布不知不觉地掉落到了料理台上,嘴微张、眼里也浮起一层泪光。
苏承也张着嘴,扭头看了看吴阿姨,在她的脸上看到了很多很多悲伤,知道自己已经不用再问为什么了。其实,昨天晚上他已仔仔细细地摸过了方致新左侧肋骨上的那一片疤痕,知道造成这么大的创面和深度的疤痕该会是多猛烈的一次撞击。方致新的肋骨当时肯定断了好几根……如果肋骨断了的话,伤到内脏也就没什么可意外的了。
“告诉你这些……”方致新“看”着苏承,慢吞吞地道:“不是要你可怜我,你明白吗,苏承同学?”
“呃……当然!”苏承气息不太顺畅地应了一声,可马上就狐疑了……他到底是为什么要告诉我呢?于是,他隔着桌子凑近了一些、低声问:“那你是要我……疼你?”
方致新差点把吃到胃里的东西给吐出来。
“嘿嘿!”苏承被他抽搐的表情逗乐了。
用餐过后,每周两次定期上门来打扫的钟点工队伍开进了方宅,很快屋子里就回荡起吸尘器的轰鸣声。
“出去走走。”方致新说着,已经进了巨大的走入式衣橱。
“我穿你的衣服咯!”苏承跟着进去,在放着各种衣物的层板上来来回回地翻弄着。
“别打乱!”方致新皱起了眉。
“没打乱!”苏承理直气壮地回了一句,手则连忙抚平了被他掀翻起来的一叠T恤。
方致新推开他、摸了摸层板上的T恤,随便拿了最上面的一件换了。
苏承也随便拿了第二件,一边穿一边问:“谁给你买衣服?”嘿嘿,正合身!
“我自己!”
“可是你又看不见,怎么知道买什么颜色和款式?”
“看得见的时候买的!”
“啊?那你……”
“闭嘴!”
“你看不见多久了?”苏承还是问了出来。
“……”
乘电梯下楼的时候,苏承问:“去哪儿?”
方致新没什么表情地道:“随便。”
“随便是哪儿?”
“到底是你瞎了还是我瞎了?”
“上海我又不熟!”
“去你熟的地方!”
“……”苏承无语,不过一出电梯他就有主意了。
到达目的地之后,方致新满脑门黑线,紧紧捏了一下苏承的手肘、口气恶劣地低问:“苏承同学,您老高寿了?”
“未满三十。”苏承笑嘻嘻地一扬下巴,得意地四下扫了一眼,对眼前所见非常满意……缤纷绚烂、香气四溢的市中心某处室内花市。“这儿我熟!”苏颖还在上海那会儿,他们兄妹俩就来过两次了,她走后,他也常来买点花花草草和营养液什么的、以维护自己的小花园。
“你觉得两个男人手拉手逛花市很有意思吗?”方致新没挪地方。
“啧!”苏承不屑地缩着下巴望着他,“你这种人就是缺点自然的气息。带你去公园吧,你这张铁板一样的脸、我怕你会把在那儿玩的孩子吓着,还会污染空气,所以只能来这儿密集性处理一下了!顺便我也得给我的小花园里头添点儿肥料。”
“我在这儿等你。”方致新皱着眉松开了苏承,“你自己去!”
“别!”苏承抓着他的手又放到自己的手臂上,“没人会议论的!”
“没人才怪!”方致新复又收回手。
苏承没好气地瞪着他问:“你到底出柜了没有?!”
“闭嘴!”方致新也“瞪他”……可惜隔着太阳眼镜、没什么杀伤力。
苏承看着他绷得紧紧的唇线,忽然笑了。“我怎么觉着你现在像个闹别扭的小屁孩儿呢?”
“苏承!”方致新的脸板了下来,从牛仔裤的后插袋里抽出盲杖就要抖开。
“这儿环境太乱,你一个人走不了。”苏承拦住他的手、妥协了,不过还是不太情愿地咕哝了一句:“谁叫你说去随便的?”
方致新捏着盲杖、心里也懊悔不已。
“那我要去东方明珠!”
“不去!”
“那……去海洋馆?”
“苏承……你是三十还是三岁?”
“二十九!”苏承翻了翻白眼。来上海这么久,他真的还没怎么好好玩儿过呢!想去的地方有很多,可是每每想起、总是觉得一个人去没多大意思,便又作罢了。也不知道为什么,今天面对着这么个双目失明的人,他竟然童心大盛起来,只想着去这些好玩的地方。
“不去!”
“那我要去上海动物园!”苏承有些恼了。
“你……”方致新真是欲哭无泪,“你自己去吧!帮我叫辆车,我回去!”
“不行!”苏承劈手夺过他手里的盲杖,低喝道:“三选一!”
“拿来!”方致新冷着脸朝他伸手。
“三选一!”苏承再度强调,声音也大了起来。
方致新的脸……都红了!要不是大庭广众的,他真想狠狠揍这个满脑子不知道在想什么的家伙。“海洋馆!”他不得已地从牙缝里挤出这几个字。
“早说嘛!”苏承乐了,把盲杖递还给方致新。
“我看你是幼儿园、小学地跑多了吧,苏承同学!”
“唉,我这叫童心未泯!谁像你这样未老先衰的?”苏承神抖抖地晃了晃脑袋,带着方致新转身走了。
是夜,方宅,凌晨两点多。
何小笛迷迷糊糊地揉着眼睛、晕乎乎地往厨房走、打算找点吃的……她是睡着睡着、被饿醒了的。等她揉完怎么睁都睁不开的眼睛、打完一个大大的哈欠、伸完一个彻彻底底的懒腰时,脚已经挪到厨房里头了,这才发现……
“啊!”她惊呼了一声、腾地一下跳开一米多远,目瞪口呆地瞪着同样目瞪口呆地高举着一瓶冰水对着她的苏承。
“大半夜的、你鬼叫什么啊?!”苏承恼火地朝着几乎是衣不蔽体的何小笛低吼了一声。
何小笛仓促地拢了拢自己半敞的衣襟,也毫不耽搁地朝他低吼:“大半夜的、你装什么鬼啊?!”只是扭捏的动作和她的气势有点不搭调。
两个人互相怒视了一会儿,各自“哼”了一声,各干各的了。
苏承灌了半瓶水下肚才觉得嗓子里的干涩感缓解了一些……他有半夜喝水的习惯、尤其是办完“事儿”之后!侧头看到何小笛的半个身子都快钻进冰箱里去了,纳闷地问:“你干什么?”
何小笛从冷冻室的角落里拖出一包速冻饺子来,晃了晃道:“找吃的。嘿嘿,这包饺子是我藏在里面的,吴阿姨不让我们吃这些速冻食品,说没营养。”说着,她鬼鬼地笑了,不过很快又吐舌头道:“其实她是心疼他们兄弟两个!”
苏承想起了上午方致新告诉他的关于他身体状况的那些事,完全明白吴阿姨这么决定的初衷。显然,何小笛不知道方致新的胃被切除过一部分。在原地琢磨了一会儿,他忽然觉得自己的肚子也有点饿了。
“你要吃吗?一起下?”何小笛看出他的意图了,决定抓紧时间跟他套套近乎……不知道是不是她多心,吃晚饭的时候她忽然发现苏承看自己的眼光有点奇怪。
“大半夜的吃东西,你不怕长胖啊?”苏承嘴上这么问着,手上已经接过了饺子……他可是下饺子能手、哪怕是速冻的!
“不怕,每天的运动量够大!”何小笛一扬下巴,目光也在苏承身上溜了一圈,忽然很想掐一掐他肌肉匀称的手臂,“你……运动量也挺大的吧?”
苏承白了她笑得贼兮兮的表情一眼,挥挥手道:“我来下,你去穿点衣服再来!”她以为他跟方致新一样视力差啊?!
何小笛低头看看自己光溜溜的两条大腿,扁了扁嘴、又抬头狠狠指了指苏承的鼻尖道:“便宜你了,小子!”说完,很高调地哼了一声才扭头走了。边走心里边在庆幸,还好穿的是一条四角内裤。
“稀罕!”苏承低低地咕哝了一句,转身下饺子去了。
一人抱着一盘才出锅的饺子、面对面坐着吃。
何小笛夹着一个饺子蘸了一下拌着辣酱的醋,忽然感慨地叹了一声、道:“要是能来一碟东来顺的韭菜花该多好啊!”
苏承微张着嘴抬头瞪着她、连连点头。他没想到上海人、上海女人竟然也有爱吃这玩意儿的!
“看什么看?姐姐我当年在北京工作过两年呢!”何小笛撇了撇嘴,随即又叹了一声,“可惜这两兄弟都不吃这种东西,也容不得别人吃!”说着,拿戏谑的眼神在苏承身上溜了一圈。
苏承也撇了撇嘴角,没理会她的眼神……他当然知道她在暗指什么。
何小笛把饺子塞进嘴里,又用纳闷的眼神看苏承。
“干嘛?”苏承忍不住了、警惕地看着她。
何小笛若有所思地挠挠头、道:“怎么方致新带来的人都这么神出鬼没、喜欢大半夜出来吓人呢?”
“你才大半夜地跑出来吓人呢!”苏承没好气地指了指头顶上的灯道:“我听你出来,早就把灯开着了。”
何小笛耸了耸肩。
“你说方致新带来的人都神出鬼没是什么意思?”一转念,苏承就觉乎出不对劲儿来了,抻着脖子问:“他带很多人回来睡?”
何小笛咕嘟一声吞下了嘴里的饺子,又赶紧夹了一个、醋都不蘸就往嘴里塞。
“啧!”苏承也塞了一个饺子在嘴里,有些含糊地道:“我都给你下饺子了,还物尽其用地弄了个这么好吃的蘸料来!”
何小笛撅着嘴、看着天花板,假装眼前没有苏承三八兮兮的脸,心里则直想抽自己这张老也关不严实的嘴。
“余洁?”苏承压低了声音道出了自己的猜测。
何小笛的眼珠转了转,虽然没开口肯定、但表情已经是无异的了。
苏承又是吃惊、又是难以想象地咧开了嘴。
“啧,关上、关上!”何小笛惨不忍睹地朝他猛甩手,等他把嘴闭上了才压低了声音道:“不是你想的那种事儿!”其实她也不知道具体内幕是什么,不过家人就该帮家人,于是她朝方致新那边的客房一指道:“方致新睡客房……”这个消息其实是吴阿姨“不小心”故意泄露给她的。
苏承更吃惊了……回头想想,他自己都被该不该、该为那件事感到更吃惊而糊涂了
一说开头,何小笛来劲儿了,脑袋又往前凑了凑道:“余洁可厉害了,简直是来打家劫舍的,每天都抢在他前头占了他的房间。你不知道他扔了多少床单、被套的呢!嘿嘿……”她有点幸灾乐祸地捂着嘴乐了。
苏承挑起了眉毛……没想到方致新竟然洁癖到这种程度?而今天的床单没有换,那是不是说明……他摇摇头,赶紧阻止自己胡思乱想下去,蹙着眉问:“余洁自己有家、有静言,干嘛不回?”
“那时候不是正吵架嘛?”何小笛挑了挑眉毛道:“你没瞧见余洁有多郁闷呢!嘿嘿,静言真是好样的。”说着,她挑了一下大拇指,“把这么个妖孽都给降伏了!”
苏承侧头想了想,忍不住认同地也嘿嘿乐了,总结道:“一物降一物呗!”
何小笛用力点头,努了努嘴道:“方致新就是降你的人物,你么……也就是降他的物件儿!”
苏承很想拿筷子扔她,“凭什么到我就是物件了?”
“帮亲不帮理!”何小笛耸耸肩。
苏承怔了怔才想明白她的歪理,忍不住悻悻地哼了一声……又想起“理想型爱人”这件事了,同时又在想:谁TM被他降住了?!
“你到底怎么啦?”何小笛定睛看着苏承那张像是被放到酸水里腌过半天的脸,纳闷地问:“我哪儿得罪你了?”说着,她挠了挠头,不太确定地道:“那天在医院里我也没开罪你呀?”
苏承当然无法把心里的那个疙瘩说出来,只好低头吃饺子。
“方致新让你受气了?”何小笛又把脑袋探了过来。
“你管你自己的事儿吧!”苏承没好气地咕哝了一句。这是什么话?说得他跟个小媳妇一样!而且,更让他郁闷的是方致新的确是又让他受气了……他又要他睡客房,理由是他睡觉的时候会打呼!切,老爷们睡觉会打个呼噜有什么可奇怪的?何况,他会打呼还不是因为累到了么?尽管他没同意、死死地赖在大床上,可是这会儿听何小笛一说余洁当年的英勇作为,他更觉着心里不是滋味了……MD,连耍赖这一招也有人用过了!
“苏承,”何小笛的表情严肃了不少,低低地问:“跟他在一起……是不是觉得很多时候都特委屈?”
“没有!”苏承头也不抬地否认了。
“Rosette你知道么?”何小笛忽然换了一个主题。
“呃?”苏承的脑袋立刻抬起来了、直勾勾地盯着何小笛,“知道,小胖妞的妈嘛!还见过一回……碰巧!”
何小笛朝他勾了勾手指、示意他靠近点儿。
苏承在心底里挣扎了一会儿,终于还是抵挡不了强烈的“求知欲”,端着盘子起身绕到了她那边、挨着她坐下了。Rosette是个禁忌的话题,每每问到方致新、他总是三缄其口……除了说过一句:年青、不懂事过。可是这个理由,还有现在正在发生的种种都让他不明白,一个既然是被方致新认定了不能做妻子的女人、何以会让他累成这样?
方致新在床上迷迷糊糊地翻了个身,忽然想到貌似身边应该还有一个人在睡的,可是触手是一片冰凉,显然那个喜欢在大半夜起来喝水的家伙还没喝回来。他皱皱眉,侧耳听了听屋里的动静。
没有人。
“苏承?”方致新不太确定地叫了一声。
没人应声。
方致新趴在床上想了想,复又合上了眼睛……这小子大概是喝完水就到客房睡了吧!可是一转念,他又觉得这样的可能性很低……因为苏承决不是个肯轻易认输、低头的人,要不然他也不会次次来跟他关于“where”这个问题讨价还价了!
从第一面见到苏承开始,方致新就知道这小子是个很有反骨、且很重“情”字的家伙。有些事于理他会认同、可是于情则并不以为然。否则,他不会出柜,不会为了不知道什么原因大老远地从美国跑回来、做所谓的弃医从商这个决定,更不会和自己有这么……深的瓜葛了。
对于之所以会放苏承进门……进他的心门,方致新自己也有些诧异和想不通。
也许,他真的是累了、想要找个人和他共同分担?
也许,他真的是寂寞了、想要找个夜夜都能与他说说话的人?
也许,他真的是瞎了、想要找个他信任的人来为他引路?
也许,是身边亲近的人都结婚了、幸福了,他……也想要?
也许,……
有太多、太多个“也许”了,可是归根结底起来、最硬的道理就只有一个:他看苏承觉得对眼。而如果他没猜错的话……他当然不会猜错,苏承也看他对眼。
胡思乱想了好一会儿,外面还是一点动静都没有。方致新想苏承大概的确是睡客房去了,甚至……被他气回家了?一想到这个,他的睡意顿消了大半、一骨碌地坐了起来,犹豫了一下,决定下床找人。
正在餐桌边脑袋挨着脑袋、窃窃私语的两个突然听到了一声开门声,顿时噤声、齐刷刷地把四道目光朝从房间出来的方致新扫过去,然后又对看了一眼……都在对方眼里看到了紧张的味道。
何小笛朝苏承猛使眼色、示意他赶紧挺身而出,而她自己则大气也不敢出地越缩越小、一副恨不得钻到桌子底下去的德性。
“啧!”苏承拧着眉头斜了她一眼,端着盘子起身道:“我在吃东西。”
方致新无语地叹了一声,停下朝对面客房去的脚步,顿了顿、转身又回去了。
苏承没好气地看着他的背影,掀了掀嘴角。
“吃完了就来睡吧!”关门前,方致新大声关照了一句。
何小笛惊异地立刻仰着脑袋看着苏承,果然在他脸上看到一种受宠若惊的表情……她都替他感到受宠若惊呢!她果然没看错,苏承就是传说中那个能够降龙伏虎的大英雄!
“哦!”苏承应了一声,花了好大劲儿才克制着自己、没笑出来。从眼角的余光里,他看到何小笛拿景仰的眼神看自己,他不禁挺直了背、抬高了下巴,仿佛站在领奖台上一般。
何小笛等听到走廊里传来的一声轻轻的“咔嚓”声,这才坐直了身子、用力拽了拽苏承的手臂道:“苏承同学,你太了不起了、你……比静言还厉害!”
苏承听得更为受用,转念想想、又白了她一眼道:“别叫我苏承同学!”说完,把盘子、筷子一收,扭头搁在厨房的水槽里了。“我下的饺子,轮到你洗碗了。”
“嗯嗯,放着吧!”何小笛甩甩手。
苏承冲了冲双手,看到何小笛端着盘子又去掀刚才下饺子的锅盖,愣了愣、道:“没了,全吃完了。”
“嗯……”何小笛撅了撅嘴,拿出一把大勺子来、盛了点煮饺子的面汤来喝了,咂咂嘴道:“你们北方人不是有这句吗?原汤化原食!”
“哟,这你也知道?”苏承有点意外地笑了。
何小笛扁了扁嘴、嘀咕道:“我的前任男友就是北京人好不好?”
“哦,难怪北京话说得挺溜的!”苏承点点头,指指锅子道:“少喝点,全是淀粉,特容易肥!”
何小笛抚了抚肚子,纳闷地道:“最近老是觉得饿,以前我可是能一觉睡到太阳晒屁股的,可是这两天总是会半夜里饿醒。”
“嗯?”苏承停住了脚步,扭头看着她。
“干嘛?”何小笛很防备地看着他,浑身不自在地提醒道:“你是gay!”
“你有病啊?!”苏承朝她抡了抡拳头。
“切,小样儿!”何小笛鄙视地嗤笑了一句,朝他挥了挥手里的锅盖。
“咝……”苏承又折回来了,更加仔细地盯着何小笛看……还盯着她的肚子看。
何小笛忽然明白了他目光中的意味,“啊”地一声愣住了,手里的锅盖也差点掉到地上、幸亏苏承眼疾手快地接住了。
“你……还是尽快去买个那个啥验一下吧!”苏承把锅盖放在水槽里,朝她挥挥手道:“去睡吧,我来洗!”
“呃?哦!”何小笛应是应了一声,可是脚却像粘在地上了一样、没挪地方。
“怎么了?乐傻了?”苏承看看她。
“嗯?嗯!”何小笛目光漂移地扫了他一眼、失魂落魄地走了。
苏承有点不明白地看着她脚步不稳的样子……明显不是乐傻了的样子啊?难不成是太乐了、以至于魂儿都丢了?如果何小笛真的怀上了的话,那方致远那副身板倒还真是有内涵啊!
想想妹妹苏颖这些日子被要孩子的事儿给折腾得不轻,而条件差不多的何小笛和方致远倒是轻而易举的得了,苏承忍不住要感慨……再次感慨,事在人为啊!
洗了锅碗瓢盆、收拾停当之后,苏承才蹑手蹑脚地回了方致新的房间。摸着黑正准备上床,方致新那边床头柜上的台灯忽然亮了。
“何小笛和你一起吃的饺子?”
苏承觉得头皮有点发麻,没吱声、扑通一声倒床上了。
方致新翻了个身、睁着眼面对着苏承。
苏承看了看他,不得已地“嗯”了一声。对一个失明的人说谎这种事他可干不出来……不像何小笛!
方致新轻蹙了一下眉,低声道:“以后我问你话的时候都要给我一个答复。”说完,便又翻身趴下了。
“哦!”苏承看了看他的睡姿,很奇怪他为什么老是喜欢趴着睡,便问:“这么睡不觉得胸口闷么?”
“不觉得!”方致新抬手关掉了台灯。
苏承张了张嘴,但还是把何小笛可能怀孕的消息给咽了回去,毕竟八字还没一撇呢!
只是……方致新不是累了、打算退休的么?如果何小笛真的怀孕了的话,他怎么还可能撒手不管公司的事儿呢?凭方致远的身体条件,不太可能全盘接手公司的事儿的吧?
唉!苏承在肚子里闷闷地叹了一声,复又想起刚才何小笛告诉他的Rosette干的坏事……还只是她知道的那一部分!他就忍不住替方致新觉得憋屈,也很怀疑他“年青”的时候到底是吃什么长的、怎么一点都不像现在这么精明呢?
何小笛告诉他:去年年末的时候,Rosette不知道从哪儿勾搭了一个有钱人、在香港那边做了不少不利于E&S的事儿。比如收买了好几个小股东、侵占公司股份、阴谋策反公司业务等等。幸亏香港那边的一位股东、也是公司的审计师察觉到了苗头不对,立刻知会了方氏兄弟。方致新星夜赶到香港、这才及时阻止了即将暗箱交易的一伙人!
黑暗里,方致新忽然冒出一句话来:“干嘛还不睡?”
“呃?”苏承愣了愣,不解地问:“你怎么知道我还没睡?”他可是纹丝没动、更没出声啊!
“你没打呼!”
“……?!”
“不管何小笛跟你说了什么……”方致新低低地道:“都只是她的看法。”
苏承更加无语了。的确、他也知道这个事实,可是……“如果退休了,你打算干什么?”
“睡觉!”
“啊?!”苏承张大了嘴。
“我是……”方致新运了运气,沉声道:“叫你现在给我乖乖地闭嘴、睡觉!”
“哦!”苏承应了一声,翻身背对着他、继续琢磨去了。反正退休之后的打算也不是什么急事,他可以明天、后天、大后天再问,现在就让方致新好好睡一觉吧!
何小笛没怀上!
次日下午,她就打了个电话给已经回到家德苏承,上来就是很简单的一句:“我验过了……假警报!”可是这短短一句话、语气的起伏却很大,从刚开头的郁愤、到结尾时的失落和难过。
苏承听了也有些难过,安慰了她几句,又关照她到医院去检查一下身体、看看突然这么容易饿会不会是别的身体机能出问题了。
何小笛默不作声地听了,然后恹恹地应了。
她这么低落的语气让苏承听得都有些纠结了,情不自禁地想到了同样在孜孜不倦地为制造下一代而努力着的妹妹苏颖。过后他又想起什么,小心翼翼地问她:“那天晚上你看上去好像并不想要孩子的样子嘛?”
“我是想要的,可是……致远不想要。”何小笛轻轻嘟囔了一句。
苏承默然。
何小笛又急急地叮嘱他:“别告诉别人这件事儿哦!”
苏承愣了愣,没好气地咕哝了一声:“我告诉谁去?” 嘀咕完,他忽然想起一个很严肃的问题来了,“诶?”他大声嚷道:“那你跟我说什么呀?”难不成一次夜半饺子宴就把他们两个联系成密友了么?想到这儿,他抖了一下。
“嗯……”何小笛迟疑了一会儿,轻不可闻地哼了一句:“因为别人都不知道!”挂了。
苏承捏着电话呆了老半天。
这样的何小笛……竟然让他觉得好可怜!
平日里,她给人的感觉是个总是充满活力、乐观、甚至是大大咧咧的女人,就算背着她老公从轮椅上换到沙发上、或者从沙发上换到轮椅上的时候,也是一脸幸福满足的样子,但是……她真的、真的那么幸福和满足吗?就像要孩子这事儿……如果真的如她所愿、有了的话,她肯定也高兴不到哪儿去、应该就像前天晚上见到的那样茫然失措吧?而如今发现没有怀上、却是更加的失魂落魄,而最更伤心的是还无处可诉!
至于方致远为什么会不要孩子,苏承不用细想也能猜到点儿。一方面肯定是因为他顾虑到自己的残疾,而另一方面么……看看他粘着何小笛的样儿、任谁都能明白点儿,他其实才是何小笛的孩子!
想想妹妹苏颖和妹夫尹恪诚都那么想要孩子,可是却力不从心、不得不借助现代医疗科技的手段才能让苏颖受孕,苏承忍不住感慨:人、有时候真是……身在福中不知福啊!
唉!苏承叹了一声,发现何小笛和妹妹苏颖在很多方面其实是共通的:都是因为嫁给了一个身体残疾的男人,所以她们就会自觉地变得坚强,很多时候为了不伤到身边最亲近的那个人、心里的悲伤便不能随意宣泄;而一旦坚强久了,这种坚强就会像是在体表结起的一层硬壳、最终脱都脱不下来了。
方致新……便是最好的例子!
今天之所以回家是因为上午接到了Susan的一个电话,通知他明天上午九点半去临时办公室开会,会议是美方的合伙人组织的。
不用Susan说苏承已经知道会议内容了:是关于call off筹建儿童医院的事儿。为此,他得早点回家把一些明天会上可能用得着的文件都整理一下。对于他要回家,方致新只是淡淡地“嗯”了一声,一如既往的那种简单和漠不关心。不过苏承却已习惯了……对此,他自己也感慨:人的适应能力真是神奇啊!
Susan的这个电话之前,苏承就已接到了大哥苏霆的电话。
电话里,苏霆告诉他,他之前刚刚和美方合伙人通了一个conference call,就是关于终止投资的事儿。大哥的口气听起来挺小心翼翼的,大概是怕会打击到他的自尊心吧?说完正事之后还一直跟他说没什么、就算是他转行从商的入门课。
苏承听得内疚不已……每次有什么事,大哥总是一肩挑起、从不苛责他。就像当初他选择去美国念医科以避开接手家族事务的重大责任时,哥哥全力支持了他;在机场、挥手再见的时候,他看到哥哥的眼里闪过了一丝丝的羡慕。早两年的时候,哥哥从苏颖那儿“不小心”知道他“出柜”的消息后,并没有发表任何意见、反而在他和父亲之间巧妙斡旋,还偷偷汇款给被断了经济来源的他。去年他心血来潮地突然要回国,哥哥嘿嘿笑着称赞他懂事了、知道要来给他分担肩上的责任了……可事实上,他只是想要逃回来疗伤而已!随后还一尥蹶子就到了上海,结果也没把儿童医院的事儿给整出个名堂来。
“哥,”苏承憋了半天,终于抢在通话结束前叫住了苏霆,“对不起!”
“傻小子,对不起什么呀?”苏承倒是有些愕然,“又不是你的错。”
“嘿嘿……”苏承憨憨地笑。
“结束了也好,把收尾的事儿办了就回来跟哥干吧?”苏霆适时地提出了自己的建议……早就有这样的打算了,可是一直觉得时机不对。
苏承迟疑了片刻,拉长了声音“嗯”了一声。
苏霆听出点名堂来了,就说:“如果还想再歇歇的话就再在上海留些日子呗!”
“嗯!”这次苏承应得很爽快。
苏霆苦笑不已。
隔天的散伙会开得很简单,只用了两个小时都不到。
因为并没有太多的经济纠葛,所以会上的气氛很融洽,与会的几个人都喝着咖啡、说说笑笑的,就像朋友坐下聊天一样。
他们回顾了一下这几个月的收获、各自发了一会儿牢骚,然后便开始简要地核算这几个月的成本开支、分摊一下双方要承担的费用,安排一下人事方面的事情,再分配一下手里的资料和固定资产便完了。具体的事有文员和财务做,顶多一个星期就能完全收尾。
会后,公司上下所有人……拢共才七个人,一起在楼下的餐厅里吃了一餐稍稍带了点分别应有的凄惨成分的散伙午餐。
饭后,苏承的心情有点寂寥,便一个人开车去了外滩。停好车之后,顶着已经能让人滋滋冒汗的太阳,在宽阔的江堤上独自逛了起来。
他原以为自己的心情会很糟糕……毕竟在上海的这半年可谓是一事无成、出师不利。可是没想到才五分钟下来,他心头的阴霾就被不少跟着旅行社的小旗子瞎晃悠的旅行团给扫除了。
这些旅行团大部分是欧美团,团员之中又有大部分是老头老太太,老头老太太们之中再有大部分是些体重超标的大块头,这些大块头里面更有不少穿着花里胡哨的夏装、带着奇形怪状的遮阳帽、呼哧呼哧地喘着粗气跟着大部队走……活脱脱一个胖墩儿夏令营啊!
“嘿嘿!”苏承转身面对着浊浊的江水偷乐了起来。
乐着乐着,他忽然觉得自己的日子其实过得很滋润,要比大部分同龄人都过得轻松自在。他不是上有老、下有小的宅男,没有等着他交薪水过日子的老婆、孩子;他也不是拘禁于狭小的格子间里的小职员,没有对着他吆五喝六的上级或者老板。他更不是不能看、不能走的残疾人,没有因为无法掌控自己的身体而产生的深深的无力感和挫败感。
他……是苏承!虽然暂时无所事事,但是却精力充沛、身体健康、心情大好……已经出柜的gay、苏承!
就在他的自信心持续膨大的时候,兜里的手机响了起来。掏出来一看,是余洁。
“姐!”他兴致勃勃勃地招呼了一声。
“哎哟!”余洁被他的这一嗓子给逗乐了,笑着问:“有什么好事儿么,兴奋成这样?”
“我失业了!”苏承高高兴兴地嚷。
“呵呵……”余洁用她低沉的嗓音大笑了起来,过了一会儿才大声赞道:“失业得好!”
苏承也大笑了起来,心情也更好,顿时觉得这外滩的风景怎么这么美呢?
“我有正事问你!”余洁渐渐收敛了笑意。
“嗯,说吧!”苏承点头。
“五一节你回去吗?”
“呃……”苏承望了望湛蓝的天,摇摇头道:“还没定呢!干嘛?有活动?”是还没定,本来顶多也就打算回家的。
“没活动的话就跟我和静言一起回他老家那儿玩几天吧?”余洁也兴冲冲起来。
“这就是你说的正事儿啊?”苏承笑了,颇感兴趣地问:“他老家在哪儿?”
“安徽安庆!”
“黄梅戏的发源地啊!”
“一个小县城下边的一个小镇子。”余洁又补充了一句。
苏承的兴趣并未被打消、依旧高涨地问:“还有谁?”不问他也猜得到!
“致新呗!开我的去,你也正好跟我倒倒手。”
“没问题。”苏承乐呵呵地问:“他答应啦?”
“还没问呢!”
苏承的笑意顿时收敛了不少,嘀咕道:“那你说得这么带劲?”
“谁说得带劲了?是你自己想得带劲吧?”余洁毫不耽搁地数落了他一句,接着解释道:“前两个月我叫人把静言在乡下的房子给拆了重造,这两天完工了,都没去看过呢!想借着五一节的功夫去看看,顺便踏踏青、到乡下呼吸呼吸新鲜空气。怎么样?有兴趣去做一回座上宾么?”
“有兴趣!”苏承点头……他现在对什么事都感兴趣,“那你定下日子就跟我说。我反正失业了、什么时候都有空!”
“行!”余洁笑呵呵地应了、又促狭地加了一句:“我一定把方致新给塞到车里去!”
苏承挠挠头,嘀咕道:“他是你朋友!”
“切!”余洁不以为然地嗤了一声,又道:“嗯……要不,把何小笛那两口子也叫上?反正房子够大,进出应该也挺方便的。”
“随你!”苏承想到了何小笛昨天那个情绪低落的电话,便又补充道:“他们两口子平日里肯定也怪忙的,正好趁这功夫玩玩。”
“对!”余洁更开心了,“定下再打电话给你。”
挂了电话之后,苏承忽然想到一个很窘的情况:如果六个人都约齐的话,那岂不是有一半是残疾人?两个目不能视的……姑且把方致新也算上、一个不良于行的。天哪!他哆嗦了一下,目光瞟着又一个打从鼻尖下过去的旅行团,心里在琢磨:静言他家的乡里乡亲如果看到他们这一群人的话,会不会觉得这是残联组织的郊游活动呀?
闲逛了一圈之后,苏承满头大汗地进了一家滨江的咖啡店,挑了张阳台上的桌子坐了、点了一壶店里的特色果香红茶品上。
坐了没多大会儿功夫,他从眼角察觉到身后四十五度角左右、靠窗的一张桌子上有两道温度很高的视线直勾勾地射在自己的身上。他借着叫服务员过来加水的机会往后瞟了一眼……嗯?好眼熟啊!
对方隔着一道擦得光洁透明的玻璃窗朝他招了招手,露出了上下两排洁白整齐得足以去拍高露洁的广告的牙齿。
“嘿……”苏承乐了……他认出来了,是Leon、那个在阿玛尼见过的小男生。
Leon端着自己的咖啡杯、抛下坐在对面的同伴……一个和他差不多年纪的小男生,一溜烟地跑了出来。“帅哥!”打招呼的同时已经一屁股坐在了苏承对面、眉飞色舞地道:“缘份啊!”
苏承笑了起来,感慨道:“果然是缘份啊!”说着,他忍不住伸手摸了摸Leon的脑袋,“又从新加坡溜回来了?”
Leon嘿嘿一笑、缩了缩脖子,眼珠子则在苏承身上溜了好几圈、臭屁兮兮地道:“我就知道我们一定能见着!”
苏承挑着眉缓缓点头,不得不叹服他的这种盲目自信还真是有点准头。
接下来的时间里,Leon的问题就像苏承家小花园里那怎么拔都拔不完的野草一样、一茬接一茬地往外冒。
“你上次上去找谁啦?”
“是不是那个No.1帅哥?”
“你到底去干嘛啦?”
“干嘛把我扔在那里?我还以为我们会hang out的啊?”
“……”
问完了阿玛尼的情况之后,他又开始了新的一轮拷问。
“最近好么?”
“你怎么会来这儿的?”
“你待会儿干嘛?”
“晚上有事吗?”
“我们一起吃晚饭好吗?”
“……”
苏承被他问得快要翻白眼了,幸亏兜里的手机又响了,连忙拍拍Leon顶着一头挑染得很漂亮的头发的脑袋、示意他停一下,朝他晃了晃手机道:“我接个电话。”说完便起身到背风的角落里接电话了……是方致新。
“我是方致新。”这句话简直就是方致新的习惯性开场白了。
“我知道是你,”苏承没好气地嘟囔道:“不是有来电显示嘛!”
“嗯!”方致新不太在意地应了一声、问:“今天晚上有空吗?”
“……?!”苏承愣了愣,脑子里闪回的是那次被他骗去喝喜酒的经历。“呃……什么事?”
“一起吃晚饭。”
“呃?”苏承挠挠头,小心翼翼地问:“去哪儿吃晚饭?”这不是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吗?
“我家。”
“还有谁?”
“还能有谁?!”
“呵呵!”苏承低低地笑了,已经可以想见方致新不耐烦的神色了。
“来么?”方致新果然不耐烦了。
“嗯……”苏承的目光飘到了一直朝这边张望的Leon,犹豫了……他很想确认一下自己的top的地位。
“没空的话就算了。”方致新淡淡地说了一声、不等苏承答话就挂了。
苏承微张着嘴看看黑了的手机屏幕,无语地摇头。太TM方致新了!
“不准说你又有事了!”苏承的屁股还没粘到椅子上,Leon就满脸愤慨的样子、梗着脖子嚷道:“你刚才还说没事的!”
“我没说有事啊!”苏承无辜地耸了耸肩。
Leon使劲盯了他一眼、这才恢复到了刚才的大晴天状态,咕唧一乐、眉毛跳跃着道:“那你等会儿先陪我去港汇买点东西,然后我请你吃饭,吃好饭之后、你请我去阿玛尼!再然后么……嘿嘿!”他不说了,又露出了那一口白得耀眼的牙齿。
苏承无语加无奈地一笑,朝玻璃那边眼巴巴地瞅着Leon和自己的另一个小男生扬了扬下巴、问:“你的朋友怎么办?一起么?”
Leon好像这才想起里面还有个同伴似的、睁圆了眼睛扭头看了看,扮了个鬼脸道:“没办法,谁叫我跟你这么有缘呢?让他先回去咯!”说着,他很无辜的样子耸起了肩膀。
“不太好吧?”苏承看得出那个男孩子对Leon挺在意的、对自己也很嫉妒的样子,撇了撇嘴角道:“怎么说都有个先来后到嘛!”
Leon也撇了撇嘴角、悻悻地哼了一声道:“那肯定是你先!再说上次明明是我先,你还不是把我扔下了?这次你得赔偿我!”
“谁说是你先?”苏承用指尖弹了他的脑门一下,“别的且不说,Susan就比你先!”方大少爷的出场顺序那是更加不用说了!
“哼!”Leon满不在意地皱了皱鼻子、很臭屁地道:“你是gay,她是花瓶!”
“呵呵……”苏承笑着摇头、笑得不无得意。
是夜,苏宅,凌晨两点多。
苏承眨巴着全无睡意的眼睛、望着被黑暗淹没了的尖尖的屋顶,脑子里思潮翻涌。
余洁为什么会在第一时间打电话来邀他出游?毕竟离五一节还有好几天的功夫呢!
肯定是受了大哥苏霆之托。
方致新为什么会在第二时间打电话来邀他共餐?共餐的场所说明这仅仅是一顿家常便饭!
肯定是受了余洁之托。
“呵呵……”想明白其中的原委之后,苏承低低地笑了。谁说上海人没人情味?他遇到的这几个就都很有人情味儿!而方致新么……他总是用这种最冷淡的方式来表达自己的关怀……
“笑什么啊?吓人道怪的!”黑暗里又冒出一个不和谐声音来,紧跟着是一阵唏唏嗦嗦翻身的动静,再来就是一条手臂和大腿横亘在苏承的身上,“干嘛还不睡?嗯……还要再来么?”两片温润的嘴唇覆上了苏承光着的肩头。
“睡吧!”苏承拍了拍eon搁在他胸口的手背道:“我已经好老了!”他故意加重了“好老”这两个字。
“嘿嘿!”Leon朝他的身边挨了挨、几乎完全贴在了他身上,叽咕道:“三次诶,肯定不老咯!明天我肯定都起不了床了。”
苏承得意地一笑,揉揉他挨在自己肩膀上的脑袋道:“睡吧!”
“嗯!”Leon像小猫一样、拿脸颊蹭了蹭他的肩膀,嘟囔道:“你也睡吧,苏承哥哥!”
听了这声嗲兮兮的、南方味儿十足的称呼,苏承打冷战的同时又觉得挺窝心的,嘿嘿低笑着、亲了亲Leon的头顶,收紧了被压在他身下的胳膊、抚着他光滑的背合上了眼睛。
睡着之前,最后在苏承脑子里转悠的念头就是:怎么方致新都不知道搂着我睡呢?
余洁组织的五一踏青游定在四月三十日、星期六中午十二点半出发。按照原定计划,组员应该有六名,用车两辆、分别是余洁和何小笛的两辆越野车。
可是方致新本不肯去……不出所料地拒绝了,理由是不方便。
出发的前一天,余洁打电话给苏承、气鼓鼓又无限挫败地告诉他:“致新还是不肯去!”
苏承无奈地叹了一声……他知道这些日子余洁是屡战屡败、屡败屡战,可依旧在努力。他自己倒是早在第一次听说这个消息的时候就已经放弃了,于是劝慰道:“他不去就不去呗,别硬拉了。难不成少了他、我们五个还就乐不起来?”
“不行,非得叫上这个混蛋!”余洁真的较真了……难得组织一次集体活动、却碰上个这么不给面子的家伙,她觉得脸上无光、何况还答应了苏承一定办到的呢!“你、今天晚上给我睡他家去!”她决定使出最后、也是最极端的招数了!
“啊?!”苏承愣了半晌才使劲掏了掏耳朵、难以置信地问:“我要干嘛?”
“我让你今天晚上睡他家去!”余洁不耐烦地提高了嗓音。
“凭什么?”苏承火了,大声道:“我不去!”自从上一次他拒绝了方致新的晚餐邀约之后,两个人之间的气氛就怪怪的、冷冷的,仿佛又回到了当初那种别扭的时期了。
事情还得从Leon开始说起。
Leon的大名叫陶天禹,浙江著名的小商品之城义乌人。父母都是殷实的商人,从事服装辅料、饰品等的生产和销售,公司总部数年前已经移到了上海、而分部遍及整个中国十多个大城市、还扩展到了很多东南亚以及阿拉伯国家。Leon高中一毕业就被父母送去了新加坡的拉萨尔艺术学院念书,只为了给他创造一个更加自由和灿烂的明天、不必像他们那样操劳奔波、绕着“钱”打转。
带Leon回家的那一夜之后,这个小家伙就算是正式缠上苏承了。整整两天半时间,上午在苏承家窝着、吃过饭之后就拉着他逛街、淘店,直到星期天下午不得不飞回新加坡……还是生拖硬拽地让苏承开车送他去机场的。临走前还要苏承保证、下次他回来还见面。
虽然这小子有点粘人、有点矫情、有点任性、有点富人子弟特有的那种讨厌的成分在他的人性中“闪光”、还很贪玩,不过苏承还是觉得他是挺好、挺可爱的一个小孩儿……他是第二天上午才知道这家伙虚岁二十、实岁才十九都还差了四个多月。难怪头一回见面的时候毫不客气地嫌他老呢、都差了整整十岁了!
不过,对于他的要求,苏承还是……答应了。答应的原因如下:
Leon会做饭,还挺好吃。这两天的brunch都是他做的,是苏承的这间loft里自苏颖回北京之后、第一次连续两天在家开火。Leon说,他父母是白手起家,早些年家里的条件并不好、也没人照顾他,所以他都是自己做饭自己吃的。
Leon会收拾屋子,也绝不像很多其他同龄人那样随手乱放东西。这两天,他帮着苏承把他的两个从美国回来之后就没打开过的大箱子里的东西全整理、归置好了。他说因为父母太忙、又老是搬家,所以他的屋子都是自己收拾……也是怕被外人发现自己越来越多的秘密。
Leon会省钱,买东西的时候知道货比三家,也不是一味逛大商场买名牌、而更喜欢在网上或者他熟悉的小店里淘各种新的奇玩意儿或者衣服。他说,父母做的是小生意、利很薄,自己买一个Gucci的包包的钱就等于是要他们卖掉能装满一个20ft的集装箱那么多的拉链才能赚回来。
Leon还很会做生意和爱国,去淘店淘来的各式各样的小玩意儿、款式新颖的衣服等都是带回新加坡去卖给他学校里的那些外籍同学的。他自己每次从新加坡回来的时候倒很洒脱,只是一身穿戴,带了个揣着皮夹、手机和钥匙之类的小零碎的小包包;回去的时候拖了个塞得满满噔噔、带轮子的大条纹袋,准备去敲一笔并不怎么瞧得起大陆来的学生的外国人们。
综上种种,苏承挺喜欢这个表面上臭屁兮兮、骨子里却很懂事、成熟的小家伙。这两天多的里,有时候他发现自己有很多事情都还没有这个孩子想得细致……至少,他十九岁的时候就未曾想过自己买的某件物品等于多少根拉链或者别的东西的利润。
送走Leon之后,苏承在回市区的路上打了个电话给方致新。
电话接通之后,苏承抢在方致新开口之前,急急忙忙地道:“我是苏承!”
方致新明显怔了怔,随后带着笑意道:“嗯,苏承同学,我是方致新。”
苏承嘿嘿笑了,“你不说这句话是不是就不知道怎么说话?”
方致新没理他这么无聊的话、转而问:“找我什么事?”
“你在家?”苏承听得出他的背景很安静。
“嗯!”
“那我晚上来你家吃晚饭,行吗?”
“不行。”
“呃?”苏承大吃一惊,“为什么?”
“为什么?”方致新好像比苏承还诧异,沉默了一会儿才道:“苏承,你以为我家是你想来就来的食堂?”口气听起来很不善。
苏承怔了怔,怀疑他是在为前两天他拒绝他的邀约而生气,便打哈哈道:“那不是你家吴阿姨做的菜好吃吗?”
“我会把你的话转告吴阿姨的。”方致新的声音变得冷冰冰了。
“呃……”苏承被他的话堵了个严严实实、心口觉得有点闷。
“找我到底什么事?”更冷了。
“就是想蹭饭!”苏承恼了。
“蹭不着!”断然拒绝。
“小气鬼!”更恼了。
“你到底是三岁还是三十岁?!”方致新不耐烦了。
“老子……”二十九!
没等他把话说完,方致新陡然来了一嗓子:“你在开车?!”
“呃……”又没来得及。
方致新怒喝道:“开车的时候打什么电话?!”咔嚓,挂了。
“我……”还是没来得及!苏承更加郁闷了,悻悻地放下手机、泄愤般地喝道:“你TM是交警啊?”
到家之后,苏承又拨了方致新的电话,一等他接起来就怒气冲冲地道:“你再敢挂我电话,我就……立马杀到你家来!”这算威胁吗?他自己也不知道。
“到家了?”方致新的声音听上去倒是很和气。
“呃……对,到了!”苏承的火气被他听起来带着关心味道的语气顿时浇熄了不少、也和颜悦色地问:“你晚上要出去还是怎么?干嘛不让我来吃饭?”
方致新在电话那头沉默了一会儿,估计是被苏承这么自说自话的德性给气得不轻,反正再开口的时候、语气里带着明显的压抑,“苏承同学,你要来的是我家,我有权决定让不让你来。”
“所以我不是在问你吗?要不然我就直接上来敲门了!”苏承说得还要理直气壮。其实他自己也知道自己的话没什么道理,可是不知道为什么、一跟方致新较上、他就怎么都泄不下来这股子劲儿。
“……”方致新又沉默了片刻,再度重整旗鼓道:“我晚上有事、要出去。”
“真的?”苏承很怀疑这是他的托词。
“真的。”方致新的回答听起来相当肯定。
苏承又问:“去哪儿?”
方致新毫不客气地反问他:“管得着么你?”
“……”苏承无语地挠了挠头,为了挽回窘势、他讪笑道:“这句话说得挺溜啊!”
“苏承……”方致新的声音有点一言难尽的味道,慢吞吞地道:“你不要觉得在我家住过、在我的床上睡过……”
“我TM知道!”苏承的怒气腾地一下又着了,“你只do、不恋嘛!”
方致新以沉默表示肯定。
“老子没准备跟你玩什么恋不恋的鬼把戏,”苏承的音量高了起来,“我只是怕你寂寞了而已,哼!”他忿忿地率先挂断了电话,三秒钟之后就开始觉得自己有点虚伪了……在打这两个电话给方致新之前,他并没有想到什么寂寞不寂寞的、一点都没有。相反的,送走了Leon之后,他自己倒觉得有点寂寞和……无所事事。这大概也是他会留Leon在家住了两天、还觉得他可爱的最根本原因吧?
总之,这个电话之后,苏承没再打电话给方致新过……当然,方致新也没打给他。
于是,苏承知道方致新肯定是不会答应余洁同游的……且不论陌生的环境是不是方便,估计只要有他苏承在、他就不会答应的。
又于是,余洁要他今天晚上睡到方致新家去,那也是绝对不可能的……这之于他简直就是自取其辱嘛!
“苏……承……!”余洁在电话的另一头老也等不到苏承出声,不禁恼火地扯着嗓子大声叫了起来。
“呃?”苏承被她的一嗓子给吼醒了。
“发什么呆?我跟你说的话你听见了没有?”余洁怒喝着,然后也不等苏承吱声、就继续道:“我告诉你、苏承,现在已经不是你和方致新的事儿了,而是他和我和你之间的事儿了!”
苏承听了不禁又是好气、又是好笑,“别别别!就是你和他的事儿、没我什么事儿!”
余洁皱眉,迟疑了片刻、点头道:“好,就是我和他的事儿!”
苏承鼻子都快气歪了,“你和他的事儿干嘛要我睡到他家去?”
“明天直接把他塞上车啊!”余洁来气地道:“难不成要我自己睡到他家去啊?”
苏承暗暗吐舌、心里叽咕了一句:又不是没睡过。
“嗯?”余洁好像意识到什么了,呛着嗓子问:“你是不是知道点儿什么了?”
“……”苏承摸了摸鼻子。
“是不是何小笛告诉你的?!”余洁当然知道方家那几口人里谁最有可能泄密。
“对,她告诉我你的光荣历史了!”苏承梗着脖子咕哝了一句。
“我跟你说,我没跟他怎么啊!”余洁虚张声势地喝了一声。
“切!”苏承当然知道他们两个没什么……很多年以后他才知道这两个之间其实是有什么的,把他给雷得……!
“苏二少,”余洁的态度忽然来了个一百八十度大转变,“你哥哥把你托付给我,叫我好生照应着的!”
“那你还把我往狐狸窝里送?”苏承抓紧机会地嚷。
“狐狸窝?”余洁不知道何小笛给方致新起的外号、当然也就不知道狐狸窝的典故了,“你是说方致新家?”
“嗯!”苏承乐了……他想起方致新自己说起这几个字时脸上抽搐不已的样子了。
“什么乱七八糟的?”余洁哭笑不得地念了一句,想了想、又来劲儿了,“那你不是只狼吗?怕什么狐狸呀?”
“我哪儿狼了?”苏承诧异道。
“你都把那么大一支牙膏揣兜里到处瞎晃悠了,还不是饿狼一只啊?”余洁毫不给情面地取笑道。
“余洁姐……!”苏承要跳脚了。
“诶,跟你说正事儿呢!”余洁打断了他,换上一副讨价还价的口气道:“平常我罩着你,现在姐姐有难,也该你这个弟弟出来给我撑撑门面了!”
“不去!”苏承再度斩钉截铁地拒绝,忿忿地嘀咕道:“你哪儿有什么难呀?”
“啧,去嘛!”余洁开始撒娇,“叫是静言他肯定不答应,否则的话我真会自己杀过去、好好看着方致新的!”
“呼……!”苏承无奈地叹气,“姐姐,您老也太好胜了点儿吧?”他已经拿准了余洁这么坚持的原因了。
“对啊!”余洁没好气地嗔道:“知道我好胜、你还不给我好好拉个场子、壮壮人气,给我推三阻四的干嘛?”
“哎哟,姐……”苏承快要给她鞠躬了……可惜不是可视电话。“您老就消停消停吧!弟弟我给你鞍前马后地效劳还不成吗?再说,方致新去也的确挺不方便的!”
“苏承,”余洁听出点名堂来了,“你是不是又和致新闹什么别扭了?”
“没有!谁TM这么多闲工夫跟他闹别扭呀?”苏承矢口否认,随即就认识到自己否认得太快、太坚决了点儿……颇有此地无银三百两得味道。
“那……”余洁转念一想、还是咽下了继续刨根问底的打算,改口道:“你给我去、不去的话我就告诉你哥哥你被人捅了!”软的不行来硬的!
“……?!”苏承的眼珠子都快从眼眶里掉出来了,“姐,你还是不是人呐?”
“不是!”余洁毫不犹豫地道:“姐姐我就是个不择手段的东西!”
苏承翻着白眼、望着天……无语了!
晚上六点十二分,苏承按下了某楼盘、某栋701室的门铃。之所以选这个时间、按这边的门铃是因为,他知道何小笛和方致远这个时候应该下班到家了……如果不出意外的话。
还好,事情顺利!
“苏承?”何小笛大张着嘴、在门禁的可视对讲机里瞪着苏承发愣。
“你知不知道我可以看得见你?”苏承冲着小屏幕吐了一下舌头。
“呃……哦!”何小笛闭上了嘴。
“麻烦你开门。”苏承愁眉苦脸地冲着她笑了笑。
“嗯……”何小笛有点拿不定主意地迟疑着。
“谢谢你!”苏承朝她献媚地笑。
“哦!”何小笛应了一声。
屏幕黑了,底楼玻璃门上的门锁“卡嗒”了一声、门开了。
苏承刚出了电梯,就听到走廊右边的房门……702的房门被人一下拉开的声音。
“苏承?”方致新站在门口、微侧着头叫了一声。
“嗯!”苏承硬着头皮、磨磨唧唧地过去了。
“又来蹭饭?”方致新脸上的表情竟然带着一丝笑意……如果是苏承没看错的话。
“嗯!”苏承无奈地在肚子里闷叹了一声……得了,他已经是“蹭饭”代言人了。
方致新让开了房门。
苏承颇为意外地看看他、又看看屋内的一片光明……他还以为方致新会毫不留情面地把他赶出去呢,看来自始至终是自己在小气啊!他内疚不已地咧着嘴进了玄关,放下了手里的旅行袋、扭身去换鞋。
方致新疑惑地轻轻伸脚探了探、碰到了苏承的旅行袋,皱眉道:“带行李来干嘛?”
“呃……”苏承瞥了一眼自己的行李、又扭头看了看方致新皱眉的样子,恶念顿生。“我打算搬来跟你同居了。”
果然,方致新的脸上现出了难得一见的震惊。“啊?”
苏承撇着嘴角、转身在鞋柜里放好鞋,这才悻悻地道:“我现在失业了,不好意思再用家里的钱、就把房子卖了。现在没地儿住了,所以只好来这儿蹭吃蹭住了。”说得这么顺溜、连他自己都没想到。
方致新的眉皱得更紧了,不过倒是什么都没说,只是默默地退到了一边、若有所思地“看”着苏承。
苏承自己倒是困惑了……方致新竟然没有反对?!
“把东西放到客房里……你可以住那儿。”方致新低低地关照了一句、朝着客房的方向指了一下便转身去餐厅了。
苏承瞠目结舌地看着方致新的背影、好半天都没挪地方。
“要等你么?”方致新又回头。
“呃……我、我洗个手就来!”苏承拎起自己的旅行袋、一溜烟地直奔方致新的房间而去。要他住客房?门儿都没有!
吃饭的时候,苏承发现何小笛一直在朝自己使眼色,知道她是在询问他来的用意、也知道她和余洁的意见是差不多的。这让他有点尴尬……方致远还在呢!有点生气……这些个女人还真是拿他当枪使啊!还有点想不通……她们凭什么以为他就能劝动方致新呢?
方致新一如既往吃得文雅而缓慢,也没怎么开过口。
饭后,苏承对着何小笛朝阳台上努了努嘴、示意她出去说话。
何小笛扔下方致远、连忙跟了出来。
“去医院检查过没有?”苏承开门见山地问何小笛。
何小笛撅了撅嘴、为难地挠了挠头,“还没……我没觉得有什么异样啊!”这只是一部分原因,另一部分是因为她从小就怕跑医院……呃,是怕给自己看病!
“还那么容易饿吗?”苏承上下打量着她,发现她这么能吃、体形倒没什么变化。
“这两天好些了。”何小笛迟疑了一下、嘟囔道:“大概是大姨妈来的……”
“诶!”苏承连忙喝止她,“别跟我讨论这种问题,我又不是妇科的!”
何小笛怔了怔、嘿嘿笑了,抬手拍了拍苏承的肩膀、挤眉弄眼地道:“我估摸着……你和我就是俗称的妯娌关系啊!”
“靠,你少给我恶心啊!”苏承一下子跳开好远、指着她道:“再说这种话小心我跟你翻脸!”
何小笛皮皮地冲着笑了笑、朝身后明亮的餐厅一甩脑袋道:“你来攻关的啊?”
“公、公关?”苏承的眼珠瞪得更圆了……何小笛哪来这么多乱七八糟的怪话的呀?
“攻击的攻!”何小笛也撑圆了眼睛、没好气地白他……看他那副德性她也知道他的理解是什么。
“……嗯!”苏承撇着嘴角道:“余洁姐派我来给她撑门面!”
“唉……”何小笛一言难尽地挠挠头,扯着嘴角、不以为然地道:“致远这些天已经给她撑过了……”说着,她又朝身后甩了一下头、压低了声音道:“宝贝弟弟出马都铩羽而归了,看来你是唯一的希望了……任重而道远啊,苏承同学!”说着,她还大大咧咧地拍了苏承的肩膀一下。
苏承连忙甩甩肩膀、抖落了她的手,不以为然道:“我可没那么大本事!”
“嘿嘿……”何小笛挑着眉道:“你不是来了吗?好歹已经向成功靠近了一步啦!”
苏承瞟着她颇为得意的表情、忽然心里的某处主要通道又被“理想型爱人”这个概念给堵上了,转转眼珠问:“你干嘛不去劝劝他?”
“我?!”何小笛也差点跳起来、难以置信地指着自己的鼻尖、满脸苦不堪言的表情,“你开玩笑的吧?我跟他气场不对,除了工作之外、基本上说不上三句我就想揍他……或者他就想揍我了!”她使劲缩了缩脖子,
苏承后退了半步、挑着眉看她。
“干嘛?!”何小笛哆嗦了一下,“干嘛拿这种眼神看人?”
“为什么跟他气场不对?”苏承没理她的问题,自顾自地问:“你结婚那天不是还说要保护他、爱他的吗?”他自己也不寒而栗地哆嗦了一下。妈呀,什么词儿这是?!
“你TM脑子短路了吧?”何小笛恼火了,直着脖子冲苏承嚷道:“姐姐我是说要像爱家人一样地爱他!”
“你……”苏承想想倒也是、不太好意思地挠挠脑袋,斜眼看了看她、嘟囔道:“你怎么这么粗鲁?是女人吗?”
“你说呢?”何小笛抬脚踢了他的迎面骨一下、喝道:“你TM见过像姐姐我这么凹凸有致、有女人味儿的女人呀?”
苏承嗤笑了一声,抬腿揉了揉被她踢疼的地方。
“苏承……”何小笛叉着腰、拧着眉头看着他,慢吞吞地问:“你不是脑子短路了、而是完全抽筋了吧?”
“嗯?”苏承不知道她是根据什么事实得出这样的结论的。
“姐姐我没必要跟你表什么忠心,不过还是有句话要跟你说说清楚!”何小笛靠近了一步、微仰着脸盯着苏承道:“你脑袋里转得念头实在是太淫 秽了,要是再敢跟我说类似的话、不对,要是再敢这么看我一眼,我绝对会揍你的!”
苏承被她这么严厉的语气和表情震住了,“我拿……”
“任何一个人都是要你花时间去慢慢了解、磨合的!”何小笛微微倾身、更加紧……也更具威胁性地贴近了苏承,“更何况方致新这种闷骚的男人?不过,你对他有什么意见、看法,都请你控制在你跟他两个人之间的小范围里、不要殃及无辜。我还怀疑我家小混蛋喜欢他哥哥呢,但是我绝对不会拿什么奇奇怪怪的眼神看方致新、就算他看不见我也不能这么看他!因为我知道这是我自己家的事儿、只能在自己家里头解决。即便小混蛋真的喜欢他哥哥,那也只能说明是我自己努力得不够、跟方致新没什么关系,你懂吗?”
“我说什么了?怎么看你了?”苏承退后了一步,又是烦躁、又是着恼地挥了一下手,“你也太敏感了吧?”
“我敏感?”何小笛指着自己的鼻尖道:“上一次你住这儿的时候就已经奇奇怪怪的了,我还纳闷到底是为什么呢!叫是我没跟你计较而已,哼!”她在苏承的鼻子底下晃了晃拳头、忿忿道:“你TM受什么刺激了、拿这种看敌人的眼神看我?我哪儿得罪你了、还是有什么礼数不周的地方?凭什么呀?!”
“我没有!”苏承跳脚。
“你有!”何小笛跳得比苏承还高。
“没有……!”
“有……!!”
方致远这边的客厅里,方致新和方致远兄弟俩莫名其妙地面对着阳台上蹦得此起彼伏、音量也一声大过一声的两个人,都是一脸不明白的神色。
“致新,他们两个怎么啦?刚才还好好的呢!”方致远百思不得其解地扯扯方致新的衣袖。
“两个小孩子吧!”方致新微蹙着眉、无奈地叹了一声。他有点担心苏承和何小笛掐上的原因会是自己当初在医院里说过的那番话引起的。
“那他们在吵什么啊?”方致远拧着眉头看着灯光下忽隐忽现的老婆和她脸上的怒色。“他们有什么好吵的?”
“谁知道?”方致新耸耸肩,“你老婆跟谁都能吵起来。”
“嗯?”方致远挑着眉毛看看哥哥嘲讽的表情,不高兴地嘟囔道:“她才不是呢!”
“呵呵……”方致新无语地笑了起来。
“苏承来干嘛?”方致远又有了新问题了。“是叫你明天跟我们一起去玩的?”
“应该是吧!”方致新想起了苏承那个拙劣的借口、不禁扯起了嘴角。
方致远撅起了嘴、从眼角看着哥哥似笑非笑的样子,问:“那你……会跟我们一起去么?”
方致新的嘴角勾得更高了,“看他本事咯!”
“致新……”方致新滑动了一下轮椅、靠近了方致新问:“你喜欢苏承吗?”
方致新怔了怔,“看”着弟弟、很久都没说话。
“喜欢的对吧?”方致远微侧着头看着他凝重的表情,“否则你也不会让他进门了!”
方致新缓缓吸了口气、目光模糊了一下,“致远,”他沉声道:“你让小笛进门的时候也没问过我啊?”
“我知道你会和我一样喜欢她的呀!”方致远皱了皱鼻子。
方致新涩涩地一笑、微微点了点头道:“那么……我也是知道你会像我一样喜欢苏承的!”
方致远微张着嘴、愣愣地看着方致新,“你真的喜欢他?”
“嗯……”方致新再度蹙眉,沉吟了片刻才反问道:“你不觉得他跟小笛很谈得拢么?”
“呃?”方致远条件反射地扭头看了看阳台上已经恢复了和平共处的那两个、扁了扁嘴,迟疑地道:“好像……是的。”他还记得上一次苏承来的某天晚上、自己老婆就是起来吃个点心,结果吃了一个多小时才回房间的事儿呢!
方致新神秘地一笑,还对他扔下一句神秘兮兮的话:“还好我们一个喜欢的是男人、一个喜欢的是女人!”说完便起身了。
方致远连忙让开路,疑惑地看着他堂哥挺得笔直的背影,良久才悻悻地嘀咕了一句:“还好!”他在庆幸的不是他和方致新不同的性向,而是兄弟俩多年前曾有过的那个荒诞的、不能说的赌约……谁先发现何小笛、谁就娶她!
阳台上。
“你怎么这么蠢啊?”说话的是何小笛,用词虽然不佳,但是口气却相当温柔和同情,还配合了一记安慰性质的拍肩。“吃这种莫名其妙的飞醋、不是给自己填堵吗?”
苏承悻悻地哼了一声,以双肘支撑着身体、靠在阳台栏杆上,“要是换做你、你会不生气吗?”
“不会啊!我前面那个男朋友就说他妈是他的理想型的爱人呢!你说这事儿我能跟他这种没断奶的孩子计较么?”何小笛说着、凑近了苏承,给了他一个很诚恳的表情道:“就算我生气、也顶多就是一会儿的功夫,因为我知道他永远不可能跟他妈怎么样啊!”
“切!”苏承白了她一眼,“说得轻松!”
何小笛撇了撇嘴角、不屑地道:“再说方致新摆明了是同性恋,你竟然还在跟他计较这种事儿?神经病啊你!”说完,她气鼓鼓地扭头看看自家客厅的方向、扭身就走了。其实她也需要时间好好消化一下刚刚听到的这个颠覆性的消息……天哪,她何小笛何德何能、竟然会成为千年寒冰男的理想型爱人?!明儿的太阳肯定要从北边出来了!
苏承心情复杂地看着她拉开阳台门进去、使劲抱了一下伸着脖子等她的方致远,然后手拉手地进房间了。不一会儿,他们这边客厅的灯光都熄了。也许……自己真的太纠结了?要是方致新说他的理想型爱人是他妈妈的话、估计自己真的得吐了!
“苏承?”方致新洗完澡出来就感觉到房间里有人。
“嗯!”苏承懒洋洋地倚在窗台边的懒人椅里头……方致新的专座、懒洋洋地应了一声。
“不是叫你睡客房么?”方致新朝房门的方向指了一下。他刚才进衣橱拿换洗衣服的时候就已经摸到苏承扔在角落里头的行李袋了。
“不要!”苏承学着刚才何小笛的样子、皮皮地道:“我要睡在这儿!”
“……!”方致新默然。
“我没卖房子。”苏承垂下了眼帘、盯着自己搁在脚凳上的双脚道:“是余洁姐叫我来拖你明天一起出门的。”
“嗯!”方致新不动声色地点头。
“你……知道了?”苏承并不怎么意外地看了看方致新。他其实也猜到方致新不会相信自己进门时的说辞的。
“嗯!”方致新又应了一声,坐到了床上、靠在床头面对着苏承。
“那你……”苏承有些意外地盯着他问:“怎么没赶我走呢?”
“赶你的话……你会走么?”方致新挑起了眉。
“不会!”苏承很果断地摇头。
方致新扯了扯嘴角。
“你上次叫我来吃饭……我没来的那次,你生气了吗?”苏承收起了双腿、俯身靠近了方致新一点。
“我是这么容易生气的人么?”方致新冷冷地反问他。
“是!”
“……!”
“我觉得……你是表面上宽容大度、其实睚眦必报的人!”苏承斟酌地道:“只不过就算你秋后算账也会装得很大度的样子。”
“呵呵!”方致新笑着把头靠在了床板上,过了一会儿才问:“那我为什么还会收留你?”
“呃?”苏承怔了怔,“你是想上我呗!”
“那你愿意让我上么?”方致新又问。
“……?!”轮到苏承无语了。
“Leon……好么?”方致新挑起了眉问。
“你……怎么知道的?”苏承差点从椅子上跳了起来。
“这么紧张干嘛?”方致新气定神闲地道:“我虽然看不见,但是……我所有的朋友都是看得见的人。”
苏承怔住了……他忽然意识到那晚答应Leon去阿玛尼是一个错误的决定,那边肯定有不少方致新的“朋友”;转而他又想:我干嘛这么心虚啊?于是他梗着脖子道:“Leon很好!我、也更好!”
“嗯,好就好!”方致新微笑着点头,指了指房门道:“所以……麻烦你睡客房。”说完,他皱了皱眉、又加了一句道:“这是我最宽容大度的决定了。”
苏承顺着他的指尖看了看房门的方向,再度把视线集中到方致新脸上、琢磨了一会儿,问:“你吃醋了?”
“我从不吃醋!”方致新面不改色地道:“我只是跟你阐述一个事实而已。”
“你吃醋了!”苏承坚持道。
“苏承同学……”方致新叹了一声,“我只do、不恋,所以我不会吃醋!你这么说只是希望我吃醋而已!”
“呃……”苏承张口结舌、脸上的温度竟然也有些升高了。
“你和我只是朋友、如果你也这么觉得的话!”方致新的手指转了转、做了个“随便你”的手势,“所以你无论上了多少人……或者被多少人上了,我都不会吃醋的。OK?”
苏承气呼呼地霍然起身、走了。
在客卫里洗了澡、躺在客房的床上时,苏承不得不再一次地自我剖析了一遍。发现貌似方致新还真的说对了点什么……只是一丁点儿!不知不觉的,他的的确确、多多少少地是在希望方致新会吃醋。
这样说来……是我真的喜欢上方致新这个妖孽了?!
一想到这个问题,苏承的眼珠子猛地亮了起来、直勾勾地盯着黑漆漆的天花板。想了一会儿,他又一骨碌地从床上坐了起来……还有一个更严肃的问题没说呢!想着,他跳下了床、拉开房门直接冲进了对面方致新的房间。
方致新正倚在床头“看”书,听到房门被人霍然拉开的动静倒也并不怎么惊讶……除了苏承还能有谁?!
“你明天得跟我们去!”苏承叉着腰给自己壮胆。
“去哪儿?”方致新故作不解地挑起了眉。
“余洁姐不是跟你说过吗?一起去静言的老家。”
“嗯……”方致新微侧着头、装出一副凝神细想的样子,慢吞吞地点了一下头道:“是说过,不过我也跟她说过我不去了。”
“不行!”苏承梗着脖子嚷:“一定得去!”
“为什么?”方致新合上手里的书、摆出洗耳恭听的样子来。
“因为……”苏承挠挠头、犹豫了一下,“她说你不去的话就告诉我哥我被你上了!”虽然脸上无光,但是他直觉地感到跟方致新说话还是说实话实说的好。
方致新无所谓地耸耸肩、问:“跟我有什么关系?”
“方致新!”苏承难以置信地瞪圆了眼睛。
“你反正已经出柜了,”方致新再度耸肩,“肯定不会详细地跟你哥哥解释你是在上面还是下面的吧?”
苏承的脸涨成了猪肝色……他就知道自己今天是来自取其辱的!
方致新等了一会儿,果然没等到苏承除了呼哧呼哧的喘气声之外的动静,不禁叹了一声、问:“你到底想要什么,苏承同学?”
苏承皱起了眉……怎么又来了?“我……”
“等等!”方致新举起右手拦住了他,无奈地摇摇头道:“我还是换一种问法吧!苏承先生,今天晚上你到底是代表自己来的、还是代表余洁来的?”
苏承再度愣住了……是啊,我到底想要什么?“有什么不同么?”趁着自己想出个所以然之前,他颇为强硬地问了一句。
“你说呢?”方致新微微扯起了嘴角。
“我……代表我自己来的!”犹豫了一下,苏承确定了自己的答案。
“嗯!”方致新缓缓点了一下头。
“呃?”苏承纳闷加郁闷地看着他,又等了一会儿、不耐烦地嚷道:“嗯什么啊?到底去不去啊?”
“不去!”方致新很正经地摇了摇头,复又翻开了书页、一行行地摸索了起来。
“方致新!”苏承要跳脚了……真的跳了!大步跨上去、一把扔掉了方致新手里的书,低吼道:“你耍我?!”
“我哪儿耍你了?”方致新无奈又不解地抬头问他。
“你问我……”
“我只是问你代表谁来而已,又没说你回答了这个问题我就会去了。”方致新说着、还很来气地摊了一下双手。
苏承吐气、呼气……再吐气、呼气!“行!”他强忍着满腔的怒火、慢吞吞、沉甸甸地点头,“你厉害,方致新同学!”说着,他扭身关上了房门,然后一转身跳上了大床、钻进了被子里头,指着方致新的鼻尖、恶狠狠道:“你TM要是敢碰我的话,老子明儿就把你这儿给拆了!”
方致新的眉毛一挑、怔了好一会儿之后、笑了起来。
“别TM得意!”苏承忿忿地翻身、把被子裹走了一大半,咬牙切齿道:“你明儿要是不跟我们去的话,我也把你这儿拆了!”
方致新呵呵地笑着、身体往下一滑、也钻进了半拉被子里头,“苏承同学……”他奋力卷了卷被子、才道:“你的耍赖本事又上一层楼了。”
“还不是被你这种混蛋调教出来的?”苏承气恼不已。
“嗯!”方致新但笑不语,过了一会儿才问:“现在好像还很早?”
苏承知道他是什么意思,裹紧了被子、往床沿上挪了挪,警告道:“别碰老子!”
“哈哈哈……”方致新笑得相当得意。
“你再笑我立马把你这儿拆了!”苏承恼火地翻身坐起、狠狠地指着走入式衣橱的位置,然后便愣住了……他还从没见过方致新会如此开怀的大笑呢!
“不是……”方致新摆了摆手、收敛了笑意道:“你一说老子怎么样我就想笑。至于拆房子的事么……”他也朝衣橱指了指道:“请自便!”
“神经病!”苏承没好气地嘀咕了一句,翻身又躺下了,腹语道:老子明儿就把你衣橱里头黑的放到白的上边、白的放到红的上面,看你怎么穿!
“苏承,”像是感应到了他的脑电波一样,方致新的声音和表情都变得很严肃起来,“如果你敢拿我的眼睛看不见来做文章的话,我不会原谅你的!”
“哼!”苏承哼得很大声,翻身面对着他、拍了拍自己的胸膛道:“老子是百年难得一见的君子,别拿你卑鄙小人的那一套来妄自揣测!”
方致新的嘴角勾了勾、低低地应了一声:“君子就好!”
苏承使劲咧了一下嘴,再度翻身、背对着他。
“你去睡客房吧!”方致新淡淡地道。
“不去!”苏承斩钉截铁地答、还用力闭上了眼睛。
“我的床……”方致新的话还没说完便被苏承的动作打断了。
“睡吧!”苏承拍了拍被自己强行拉过来的那只手道:“明儿我还得开长途呢!”
方致新想缩回手、但是却没成功,便问:“你不觉得这样很恶心么?”
“有点儿!”
“那你还……”
“我本来想搂着你的,可是怕被你揍。”
“我这样……”
“我不嫌弃你!”
“苏承同……”
“方致新同学,请你闭嘴!”
“You say when, I say where!”
“When!”
“I don’t……”
“Now!”
“……”方致新果然如苏承所愿地闭嘴了,只是……别的地方却动了起来。
“老子……”
“Where!”
“靠!”苏承恼火地一脚踢开了方致新贴上来的腿、大声道:“老子现在就把你这儿给拆了你信不信?”
“虚张声势!”
“你TM……唔……!”
“你献身、我就去!”
“你给老子……唔……咝……!”
终于,房间里陷入了一片暧昧的沉寂当中。
7
次日中午十二点、在方家用过了早午餐之后,六个人、两辆车的踏青团按计划出发了。
去商静言老家的车程相当长、大约需要七八个小时。为了确保两辆车之间的通讯方便、不至于走丢,余洁特意给两辆车都配了一台车载对讲机。
另外,根据她的安排,苏承将作为超级替补司机、随时替换她或者何小笛来驾车;而方致新则得作为替补司机的1+1“配件”、在苏承开车的时候跟他聊天以防止他睡着。
宣布完自己的安排之后,余洁得意洋洋地冲着苏承挑了挑眉毛,又用手背拍了方致新的胸口一下道:“你也给我好好休息一会儿,等一下好盯着苏承。”
方致新皱皱眉、但什么也没说,扭头就上了何小笛的车。
苏承刚抬了一条腿想跟上去、就被他喝止了。
“你上余洁的车。”
“为什么?”苏承也皱起了眉、不耐烦地问了一句。
“我们不是都要好好休息么?”方致新朝停在前面的大切诺基甩了甩头道:“你到余洁的车上躺一会儿吧!”说着,他还似笑非笑地勾了一下嘴角。
苏承当然知道他为什么笑,很恼火却又无言以对,只好摸摸鼻子扭头走了。
车子出了上海之后没多久,余洁便换了苏承来开,还很彻底地拉着商静言去换乘何小笛的途锐、留下一个完全单独的空间给了苏承和方致新。
“听音乐吧!”一坐上副驾驶,方致新就先发制人的来了一句。
“我会睡着的。”
“听节奏快一点的音乐。”
“我到迪厅里都能睡着。”
“什么是迪厅?”方致新不明白。
苏承翻了翻白眼,嘀咕道:“阿玛尼那样的地方。”
“哦!”方致新点点头,过了一会儿、侧着头问:“上一次你怎么会看到我来的?那里那么多人。”
“Leon先看见你的,”苏承悻悻道:“何况那条VIP的楼梯就差没造在整个场子中间了,想不看见都难!”一提起这事他就想起了第一帅和第二帅的那个排名和之后的种种,心里又有些不甘起来,没好气地问:“你跟林一凡到底什么关系?”
方致新脸上的一丝笑意消失了……对苏承的口气不太满意,“和你差不多的关系!”
苏承瞥了瞥他,更加悻悻然了。“那他……也是阿玛尼里的那一半么?”他本想问:在你家、你的床上睡过么?可是转念之下还是改了口。
“什么一半?”方致新挑起了眉……他当然没有听说过坊间的传说。
“切!”苏承嗤了一声,冷冷道:“Leon说你上过那边差不多一半的人呢!”
“哦……”方致新慢吞吞地应了一声。
“你TM也不怕得病啊?!”苏承恼火地咕哝了一句。
方致新笑了,拍拍口袋道:“我很惜命的,你忘记了?”
苏承满脑门黑线、更加大声地哼了一声,嘲讽地道:“看不出来啊,您老还是一匹种马?”
方致新低低地、貌似很得意地笑了起来。
又过了一会儿,苏承想起刚才自己问的那个话题了、没好气地问:“哎,对了,你还没说跟林一凡的事儿呢!”
“什么事?”方致新微蹙了一下眉。
“你跟他认识多久了?”苏承老实不客气地抓住了发问的机会。
方致新沉声道:“九年。”
“啊?”他的答案倒是有点出乎苏承的意料,诧异道:“这么久了?”
方致新没吱声。
“他……呃,你们……”这一来,苏承倒不知道该问什么了……相识这么久、那这两人的关系肯定非同一般啊!他迟疑地看了看方致新除了微蹙着眉之外便没什么表情的脸,暗暗吸了口气、终于还是直截了当地问了出来:“那你们现在算什么?”
“什么算什么?”方致新不耐烦了,“刚才不是说了么?和你差不多的关系!”
“你TM跟我是什么关系?”苏承也不耐烦了。
“你说呢?”
“老子不知道!”
“那等你弄清楚的时候,就知道我和林一凡是什么关系了。”方致新冷冷地说了一句,把头扭向了另一边。
苏承有点沉不住气了,低嚷道:“不要,你告诉我!”
方致新不理他。
“你自己也不知道吧!”苏承更大声了。
没想到方致新竟然回答他了,“对!”
“……!”苏承一下子无语了。对?!“你不是说你只do……”还算他收口及时才没让自己落入窘迫的境地。如果他说完整了,方致新肯定会嘲讽地反问他:谁说我恋了?到时候自己就要闹个大红脸了。还好、还好……
方致新听他骤然收口、不禁勾起了嘴角。
“笑什么啊?!”苏承从他侧面脸颊上的肌肉轮廓就可以看出他在偷笑,顿觉懊恼不已。他不喜欢被方致新把自己与任何人同日而语……虽然他自己也知道这样的想法实在太诡异了,可是林一凡这个人真的很讨厌。余洁这么评价他,去年圣诞夜第一次见面的时候他也觉得他有点阴阳怪气的,更主要还有上一次在阿玛尼、他还记得他临走的时候那个颇带挑衅意味的笑……于是,他脑袋一热、大声问:“你和他现在还是很好么?”
方致新把后脑勺靠在椅背上、转回头、闲闲地问:“你的意思是……我们还上床么?”
“呃……对!”苏承梗着脖子应了一声。
“Hum……”方致新拉长了声音、用食指的指尖揉着一边的太阳穴、好像在很认真地思考怎么样回答这个问题一样,过了一会儿才点点头道:“如果上一次在阿玛尼的时候、你不来的话,我们就应该会上床的。”
“真是……老当益壮啊!”苏承憋了半天才找出这么个词来,然后不等方致新发表任何意见就又问:“我听人说你有不少怪癖。”不知道为什么、他的声音里带上了一点恶意。
“怪癖?比如说?”方致新很感兴趣的样子、挑起了眉毛。
“关灯、把房间里弄得黑漆漆的、还要让他们带眼罩?”苏承掀着上嘴唇、满脸不屑的样子。
方致新愣了好一会儿,忽然很诡异地笑了起来、低声问:“你应该……算是最有发言权的人了吧?你自己说呢?”
“呃?”苏承怔住了。
“你是觉得自己很不一样、我给你特别优待了?”方致新脸上的笑意已经完全隐没了、转而是一片浓重的阴霾,“又或者,因为我是个瞎子、所以我就会嫉妒所有看得见的人、想要让所有人都跟我一样瞎?”这些话他说得咬牙切齿、两边脸颊的下方又露出了那两个许久未见的钝角。
苏承有点后悔了……他知道自己触到了方致新的某个底线,“我……不是这个意思。”
“那你……”方致新只说了一个开头便骤然收口,狠狠地皱着眉,凝神想了一会儿、下颚边的钝角也隐没了。“专心开车吧!”他指了指前方、淡淡地道:“我帮不了你。”说完,他便陷入了椅背里、一手支着车窗边沿撑住了脑袋。
苏承看了看他,内疚极了。他知道自己触到哪条底线了……方致新也是人、又会怕受委屈的。
又开了一个小时左右,两辆车驶入了高速公路边的一个休息区、车上所有的人都下来稍事修整,然后苏承和方致新便换下了何小笛和方致远。
本来开车开得疲累不堪的何小笛一坐到后座上便仿佛又来了精神,和苏承有一搭没一搭地闲聊了足有半个多小时才累得不行了、一头栽在方致远的身上就睡着了。方致远因为身子不方便,没办法松开安全带、躺平,于是就搂着呼呼大睡的老婆、脑袋靠在椅背上闭目养神起来。
车厢里一度相当安静。
苏承从后视镜里看到方致远的表情越来越缓和、好像已经睡熟了的样子,又看看自从刚才的那番对话之后、方致新就变得铁板一块的脸,为难地开口了:“我……刚才只是开玩笑的,你别介意,好吗?”
“嗯。”方致新短短地应了一声。
苏承再看看他、问:“你介意吗?”
“不介意。”
“说实话。”
“不介意。”
苏承紧紧地皱起了眉……他知道方致新肯定是介意的。于是又使劲盯了他一眼,嘀咕道:“为什么会不介意?别人误解你的话、是个正常人都会介意的。”
方致新轻轻地嗤笑了一声,淡淡地问:“我本来就不是个正常人,不是吗?”
“……?!”苏承张口结舌、不过心里更确定方致新是在以他独特的方式生闷气了。
又是一阵尴尬而又浓重的沉默。
“我不是这个意思!”苏承有点气恼了……为了方致新这种生闷气的方式。“要是生气你就直说呗!干嘛全都闷在心里?”
没反应。
苏承更恼了,也不禁为自己感到不平起来、便嘟嚷道:“我听说了这样的消息、来和你证实,这本来就天经地义的嘛!再说了,我说你不正常是因为你从来都是这副不温不火的样子,难道你没情绪的吗?不会生气的吗?”
“你再这么大声我就会生气的。”方致新朝身后的座位指了指。
“呃?哦!”苏承吃憋地扁了扁嘴、从后视镜里看了看已经像是叠罗汉一样睡着的两个……还好,没人被吵醒。“我的意思是你……”
“苏承,我知道你的意思。”方致新打断了苏承的话,转头面对着他,缓缓地点了一下头道: “我真的不介意。”
“你介意的!”苏承压低了嗓音、语气却很强硬。
“你到底想怎样?”方致新泄气了,“你问我介意吗?不就是想听我说不介意吗?”
“我、我当然不是想听这句!”苏承又有些发急了,“我是要你说真话、把你的真实感受说出来!”
“真话?”方致新的眉峰聚拢了,“你凭什么说我说的是假话?”
“我……”苏承气得连连翻白眼,“怎么跟你说个话就这么难呢?”
“你可以不说!”方致新轻轻耸了一下肩,给了苏承一个后脑勺看看。
苏承恼得恨不得能用目光在他的后脑勺上烧两个窟窿出来。
又过了一会儿。
“说话!”苏承推了推歪着脑袋靠在椅背上、不知道是不是睡着了的方致新。
“你想说什么就说吧!”方致新叹息的口吻道。
“你说的哦!”苏承盯了他一句。
方致新无奈地扯了扯嘴角、坐直了身体。
“你喜欢林一凡吗?”苏承张嘴便来。刚才他又整理了一遍思路,意识到自己又犯了跟从前一样的错误……没有直切主题、而是把时间浪费在了兜圈子上了。
“我是说你想说什么就说,不是说你想问什么就问!”方致新有些吃不消地抚了抚额角。
“我就是想提问题,如果你不回答的话我就会打瞌睡、影响一车人的生命安全!”苏承理直气壮地要挟道。
方致新这下是重重地叹气了,问:“现在还是以前?”
“现在还是以前?”苏承真是气也不是、恼也不是,悻悻地道:“那就都给我交待清楚!”
“咝……”方致新像是突然被人踩了一脚似的、皱着眉、缩着身体问:“苏承同学,你……”
“我怎么?”苏承懵懵懂懂地看了他一眼。
“呵呵……”方致新忽然笑了,摇了一下头道:“过去我喜欢过他,现在不喜欢了。”
“呃?”苏承慢了半拍才反应过来,挠挠头道:“现在为什么不喜欢了?”
“大概是时间太久了吧!”方致新低喂了一声。
“这样啊……”苏承想了想,“嗯,九年倒也是蛮久的。“那你以前为什么喜欢他?”说实话,把“喜欢”这两个字和方致新这样的人联系到一起,他还真是有点不习惯的说。
“年青。”方致新耸耸肩。
“这个答案不算!”
“我只有这个答案!”
“你……怎么又来了?”苏承没辙地低嚷:“每次都用这样的话来打发我,当我三岁小孩儿啊?”
方致新笑而不答。
TMD!苏承悻悻地腹语了一句,嘀咕道:“那时候你肯定是年青到白痴的程度了!”
“不要骂人!”方致新嘴上这么说,但是并没有真的动气。
骂你又怎么样?骂的就是你!当然,这依旧只是苏承的腹语而已。“既然现在已经不喜欢他了……”他又暗自抖了一下,“干嘛还和他搅和在一起?”
“又不是仇人,为什么不能……在一起?”方致新自动跳过了“搅和”二字、免得又被苏承嘲笑。
“你这种人……真是莫名其妙。”苏承不敢苟同地总结了一句。
方致新笑笑、没吱声。
“方致新同学,”苏承瞥了瞥方致新的表情、见他脸上没有了刚才的阴霾,这才低低地道:“刚才的话……真是对不起啊!我真的没有……呃,怀疑你的意思,就是、就是……”挠挠头、再挠挠头,“就是有点、好像是……生气了,他们这么说你……嗯,真不知道是怎么传出这种消息的。”他已经无条件地相信方致新是清白的了。
方致新耐心地听他说完了,这才点了点头道:“我知道。”
“知道你干嘛还生气啊?”苏承不乐意地往下扯了一下嘴角。
“我没有生气。”
“生了!”
“唉!”方致新放弃地摇摇头,“好吧!”又点点头,“我是在生气。”
“生什么气?”
方致新很想、很想骂人,而且还想用苏承常用的那个字:靠!他忽然理解了为什么这么多人喜欢用这个字……太有力度和气势了。“气……我自己!”
“为什么气你自己?”
“苏承同学!”方致新有些恼火了。
苏承嘿嘿一笑,道:“谁叫你说话像挤牙膏一样?自己干脆点儿、把前因后果一起说出来不就行了?”
“我在气我自己怎么会认识你这种笨蛋的!”方致新悻悻不已。
“不要骂人!”以其人之道、还制其人之身。
“……!”方致新算是第一次真真切切地体会到了“纠结”二字的深刻含义了,而更让他纠结的是苏承还在旁边得意地“嘿嘿、嘿嘿”个不停、大有一时半刻停不下来的趋势。“闭嘴!”
“嘿嘿……”苏承能乖乖地闭嘴吗?多少日子以来的窝囊气就指着这会儿统统发泄出来呢!
方致新不理他了。
没过多久,苏承又来了。“说话!”
“要说你自己说!”方致新恼火地甩开他又来推自己的手。
“对,我是要说话!”苏承乐呵呵地点点头。
“说!”
“你什么时候来上海的?”
“你怎么有这么多问题?”
“你这个人实在太容易让人好奇嘛!”
“……”方致新微蹙着眉想了想,扭头对着后座大声道:“何小笛!”
“呃?!”睡梦中的何小笛被方致新这一嗓子吓得一下子坐直了身体,紧张地东张西望道:“怎么了?快到了?这么快!”
方致远也被吵醒了、揉揉眼睛,下意识地抱了抱撑在他腿上、半靠着他的老婆。
苏承想乐却乐不出来,连忙冲着镜子里一脸睡意的何小笛道:“没有、没有,再睡一会儿吧!不好……”
“苏承累了,麻烦你开一会儿车好吗?”方致新板着脸打断了苏承的话。
“呃?哦!”何小笛用力伸了个懒腰、振奋一下精神。
“我没有!”苏承懊恼地瞪了方致新一眼。
“你有,”方致新毫不给面子地道:“你已经快神志不清了!”
“没事儿,我来开吧!”何小笛还没看出前面的这两个到底在搞什么名堂,凑上前去拍拍苏承的肩膀道:“辛苦你了,也开了好久呢、休息休息吧!”
话已经到这份儿上了,苏承也不好再坚持、在对讲机里叫余洁在旁边的路肩上听一下,然后下了车、和何小笛互换位置。
方致新则直接推门下了车、叫住正要上车的何小笛,让她把自己送到了余洁的车上。
回来之后,何小笛和方致远同时不解地回头看着苏承。
“吵架了?”何小笛问。
“没有!”苏承皮皮地一笑、朝前面已经发动了的大切诺基指了指、道:“被我问急了。”
“啊,真的啊?!”何小笛的眼里立刻射出两道满含钦佩的目光,“他回答你了吗?”
“嘿嘿!”苏承笑而不答、神抖抖地晃了一下脑袋。
“厉害、厉害!”何小笛冲他挑了挑大拇指,换来苏承更加得意的笑容。
“快开车!”对讲机里传出了一声余洁的怒喝。
“哦,来了!”何小笛连通话键都未按就大叫了一声、赶紧发动了车跟了上去。
倒在后座上,苏承发现自己真的是有点累了。想想刚才的那两番、分上下集的谈话,他不禁暗暗咋舌……要不是自己调头调得快、还不知道会和方致新两个人闹出什么样的别扭来呢!说不定这几天的休假都得大受影响、效果也大打折扣了。暗暗自鸣得意了一会儿,他便撑不住有点发沉的眼皮、眼珠子也涩涩的,于是安安静静地睡了。
因为路途不熟的关系,一行六人最终到达商静言的老家时、已经将近晚上十点了。进村的那段路还是商静言的姨父骑着摩托车到镇子上来接他们、引着他们进来的。
下车的时候,所有人都累得不行。幸亏商静言的姨妈早早就带人帮忙把三上三下的新房子给拾掇干净,新被子、新褥子什么的也都置备齐全了,更是烧了一大锅新鲜的稀粥、备了些点心等他们进门。
余洁这次着人翻盖商家老宅的同时、也顺便给姨妈家的房子翻修了一遍,深得姨妈全家欢心、也因此格外费心地替他家洒扫庭除。姨父、姨妈直称外甥也好、先于她哥哥结婚的外甥女也好,两个人的亲事都算是祖上烧了高香、他们亡故的父母在天之灵保佑才求来的福份。虽然对商静言小夫妻俩什么仪式都没办、就草草成婚这件事有点微词,但是考虑到外甥的实际情况、想想也就算了。何况,这次小夫妻两趁这机会,也在镇上最大、最豪华的酒店里定了两桌明天晚上的酒席、准备请姨妈家几口和一个远房亲戚全家吃一顿认亲饭。
商静言的父亲是上海知青落户此地、在商静言年幼时就已经过世,上面本就没什么亲戚可联系;而商静言母亲这一方面人丁也不兴旺,就只有姨妈这一位近亲,再有就是几户姨表亲、但也只有一户还在当地定居,所以并没有更多的人需要请了。
众人抵达后,都因为太累了、草草吃了点粥饭、连房子都没来得及细细参观就照着余洁的安排、各自回房该干啥干啥去了,只留下商静言一个人和姨妈、姨夫坐在一楼的客厅里聊天。
方致新和苏承被安排在了三楼……照余洁的话说就是:你们两个个头大、动静肯定也大,还是把整个楼面都交给你们比较好。而她和商静言、何小笛和方致远两对则一左一右地占了二楼的两个房间。
进了房间,苏承先是带着方致新在房间里转了一圈、熟悉一下环境。
“浴室在哪儿?”参观完毕、方致新微蹙着眉问。
“在外面。”苏承要带他出去。
方致新松开了苏承的肩膀,抬手指了指门道:“我自己出去,你……看着就好了,让我尽快熟悉一下。”
“哦!”苏承留在原地,默默地看着他右手微抬、慢慢地朝房门走去。“左边一点。”在他快要碰到门框的时候出声提示了一句。
“一点是多少?”方致新停下、头也不回地问。
“呃……”苏承目测了一下、挠了挠脑袋道:“十五度。”
方致新调整了方向、顺利地通过了房门,然后又停下、转身面对着苏承,“麻烦你。”
苏承赶紧过去、带他进浴室。
浴室在两个房间的当中。很大……足有十个平米;很新……所有的水龙头都在节能灯的白色光芒下闪闪发亮,还带着股未散尽的新鲜泥灰味儿;很简易……没有淋浴房或着浴缸、连浴帘都没装,只是在墙上安了个花洒。一开水洗澡的话肯定是遍地水花,幅度大一点还会打湿旁边的坐厕。
方致新一一摸过了浴室里的各种设施,皱着眉、脸上是不太满意的样子。
“跟你家是没法比,可是收拾得真的很干净。毛巾、浴巾也是新的。”苏承揣摩了一下他的心思。
“嗯!”方致新点点头,若有所思地道:“这里真的很大。”
“乡下就是地方大嘛!”苏承耸耸肩……理所当然的样子。
“我怕……我会不方便。”方致新也耸耸肩……心怀叵测的样子。
“那我再带你走一遍。”苏承拉起他的手又要转身。
方致新捉住苏承的肩膀、将他转了半圈、面对着自己,低低地道:“我的意思是你应该陪我一起洗!”
“呃……?”苏承拉长了声音,莫名不已地看着方致新、不太顺溜地问:“一、一起洗?”
“嗯……”方致新应声的同时、身体已经直接贴了上去,“不疼了吧?”手也直接滑到了苏承最怕疼的某个位置。
苏承僵住了,他怎么觉乎着方致新有点儿……吃错药了呢?
“专心点,苏承同学!”方致新按着苏承的背、将二人贴得密不透风的,然后狠狠地咬了他的嘴唇一下。
“哎……”苏承痛呼了一声,一把推开他的脸、诧异道:“你TM不累啊?”其实累不累现在已经无所谓了……他的身体也已渐渐进入了状态。他只是不明白方致新到底是怎么回事儿、想要问问清楚而已。
“你不是说我是种马么?”方致新开始解苏承的牛仔裤钮扣。
“咝……”苏承被他滑进裤子里的手指给折腾得原地蹦了一下,急忙趁着脑袋来还大半清醒的功夫、大声问:“你怎么变得这么猴急了?”
“是你……比较有吸引力吧?”方致新的尾音微微上扬,带了一丝丝戏谑、一丝丝困惑、还有一丝丝满意的味道。
“……!”苏承的心里头习惯性地“啪嚓”了一下、哪儿又塌了。
“帮我脱!”方致新轻轻捏了苏承一把、成功地让他在自己手里颤了一下。
苏承三下五除二地解开了方致新衬衣的钮扣,泄愤般地狠狠回吻着他。
“要不要关门?”方致新好整以暇地抽空问了一句。
“关什么门?反正我们都已经被人看得扁扁的了!”苏承忿忿地嘟囔了一句。
“嗯……也对!”方致新低低地笑了起来,推着苏承靠到了冰凉的瓷砖墙上、用身体抵住他的,低声问:“不知道静言的姨妈走了没有……”
“哎……唔!”苏承知道方致新为什么会有这么一句了……他被方致新转了一圈、胸口都贴在了瓷砖上,而更要命的是方致新还牢牢地握住了他苏二少爷家的二少爷!惹得他难以自制地叫了一声、但马上就用拳头堵住了嘴。
“洗澡……”方致新腾出一只手摸到了花洒的水龙头、轻轻一扭。
花洒里立刻喷出了冰冷的水花,虽然没有正对着二人、但是四溅的水花还是很快打湿了两个人穿着拖鞋的脚、裤腿和左侧的肩膀。
苏承被还未来得及变热的水淋得浑身乍地一颤,但同时心火却有如被浇了一捧油上去、腾地一下高涨了起来;而方致新的手则更像是带着魔力一样、所到之处都是滚烫一片……“你……不准备、就这么进来吧?”他气喘吁吁地挣扎出了一句。
“我……现在不进来!”方致新很有保留地凑在苏承的耳边低语。
苏承被他绕着自己耳廓打转的舌尖撩拨得快要呻吟出声了,“那、那你想干什么?”
“你不是一直说……”方致新慢悠悠地低吟道:“要上我么?”
“啊?真的啊?!”苏承惊喜地叫了起来、全身上下急速穿过一股电流。
“别动!”方致新夹紧了双臂、更紧地压制着他、让他无法转身,低下头在他的脊椎骨上烙下一串温度极高的亲吻,“不是你想的那样!”他抽空说了一句,嘴唇便越来越往下、收紧的双臂也渐渐分开了……
凌晨四点多,苏承毫无道理地突然醒了过来。睁开眼时、发现被窗帘挡得严严实实的窗已被屋外乍现的晨光映射成一块微微发光的长方形。
他有点艰难地眨了眨还很涩的眼睛、慢慢地扫视着半明半暗的天花板……一时间没反应过来自己这是在哪儿。
渐渐的,右耳里融入了趴在他身边的方致新浅浅的呼吸声,左耳里融入的是窗外传来的、被安静衬托得尤为响亮的清亮的鸟鸣声;鼻子里闻到了被褥上淡淡的阳光的味道、和一股子平日里所不熟悉的清新早晨的味道……他这才意识到自己是在安徽安庆的某处乡下的一所农舍里。一股不知道从哪儿窜出来的暖意开始慢慢地从身体里漾开、漾开,最后一直漾到了他的嘴角上。
苏承忽然想到一个主意:如果方致新要退休的话,可以移居到某个山明水秀的农村里、过过采菊东篱下的清闲日子,离他那些贪婪或者居心叵测的家人们远一些、离那个纷繁喧嚣的城市远一些、也离那片复杂迷乱的花花世界远一些……这样,他就不会觉得这么累了吧?
他把自己的想法整理了一遍、决定醒来之后就向方致新建议,随后便带着一丝微笑翻了个身、学着方致新的样子趴着……顺便揉了揉昨晚依旧没有逃过一劫的某处,然后就试探地把手臂轻轻搭在了方致新的背上。
方致新没什么反应。
苏承又小心翼翼地把手缓缓滑到了他微微下凹的腰部。
方致新依旧睡得很沉……昨天累到了!
苏承偷偷地乐了,带着一丝笑意、心满意足地合上眼、再度陷入香甜的睡梦中。
一觉睡到自然醒绝对是一件惬意的事;而,搂着平常不敢搂、也搂不到的人一起睡到自然醒当然是一件更惬意的事……当然,醒来之后很有可能有被某人一脚踢开的危险。
还好,今天方致新的心情看来不错,没有踢开苏承、而是小心翼翼地从他的手臂下移开了,然后又轻手轻脚地起床、慢慢地穿衣服、蹑手蹑脚地出了房间。
苏承一直眯缝着眼睛、静静地看着他的背影……他不是怕睁大眼睛就会被他发觉,而是实在还没醒透、上下眼皮有点舍不得分开。等到方致新轻轻带上房门的时候,他才转身仰躺、大大地喘了几口、揉了揉被压得有点发闷的胸口。他发现,方致新有时候其实是个很温柔体贴的人,只是这种温柔都被他藏得很深,而且稍纵即逝、让人还没来得及看清就已经不见了。
等到方致新洗漱完毕之后,苏承也起床了,拉开了窗帘、放明媚的春光入室、在床上和地上泄下了一大片的金黄。
“呃?外面有个湖!”苏承惊喜地低呼道,同时急忙打开了窗户、深深地嗅了几口夹杂着新鲜草木和泥土香的空气。
方致新眯着眼睛也慢慢来到了窗边,也深吸了几口气,嘴角浮起一个微笑、问苏承:“还有什么?”
“嗯……”苏承叉着腰、左右看了看,道:“门口就是昨天我们来的水泥路,很窄、大概只能勉强并排走两辆车。路对面是一片……”他探出脑袋仔细看了看,“好像是一片小麦地。再过去是一个一米多高的小土坡,坡后面就是那个湖、还蛮大的。湖边种的好像是油菜花,不过花已经谢了、结籽了。诶!”他发现了一个有趣的景象、用手背猛地拍了方致新的胸口一下、兴致勃勃地大声道:“那边还有人钓鱼呢!我们下午也去钓鱼怎么样?”
方致新扯起嘴角笑了笑,朝窗外指了指道:“先看看有没有方便我走的路。”
“有有有!”苏承欣慰地拍拍他的肩道:“这条水泥路一直铺到湖边呢!”
方致新微侧着头想了想,迟疑地点了点头、道:“先看看余洁这边有什么安排吧!晚上不是还要一起吃饭么?”
“嗯!”苏承一只耳朵进、一只耳朵出地草草应了一声,跃跃欲试地搓了搓手、道:“我有多少年没钓过鱼了?哈哈!得去找找有没有鱼竿,再到田里去挖点蚯蚓……”一个人兴冲冲地一路叽咕着、乐呵呵地刷牙洗脸去了。
方致新微笑着听着苏承哼哼唧唧地嘀咕着进了浴室、“砰”地一声甩上房门,他这才又往窗前靠近了些、扶着窗台,闭上脆弱不堪、承受不了这么刺眼的阳光的眼睛,深深地呼吸着四周清新而又陌生的气味。
昨天的这一觉是许多日子以来、他睡得最安稳、最香甜的一觉。醒来之后虽然发现苏承不知道怎么弄得、已经有小半个身子压在他背上了,可是他依旧醒得很满足、很……充实。
对,是充实、很强烈的充实感!让他几乎立刻想到了弟弟方致远曾经跟他描述过的、与何小笛共枕之后的那种心满意足和恋恋不舍的感觉。那时,方致远曾说过:这是我一辈子睡得最好的一觉。
方致新自己也说不上来昨天的这一觉是不是他睡过的最好的一觉……这种情况应该更有可能是发生在天真烂漫的孩提时代,毕竟那时没什么心思和忧思。但是他可以肯定的一件事是:他喜欢身边有苏承睡着的感觉……尽管苏承睡熟时常常会轻轻地打呼噜、醒了后还死不承认,但说实话、自从眼睛看不见之后,他更依赖的是听觉,所以苏承打呼的声音倒也不谛是一种证明他无时无刻的存在着的切实证据。
这是不是说明……他真的是喜欢上苏承了?想到这儿,他垂下头、自嘲地笑了笑。其实他很清楚答案是肯定的,也很清楚更准确地说来应该是:他已经很喜欢苏承这个即便是在人生低谷的时刻还不忘关心和照顾别人、喜欢打破砂锅问到底却有些不知轻重的家伙了。
由此,他扪心自问道:我真的是老了吧?所以才会这么容易累、这么容易寂寞、这么容易喜欢上别人。当然,苏承是一块金子……唯一可惜的是他看不见这块金子的光芒。
吃过午饭,苏承就扛着商静言的姨父给他找来的两根鱼竿、拎着装着他给他拌好的鱼饲料的小桶和一个装满蚯蚓的小铁盒子,兴冲冲地和方致新一起向湖边进发了。
商静言的姨夫告诉苏承,那个湖多年以前是一个小水库,后来县里拨款下来择地又造了一个大水库,于是这边也就废了。里面的鱼很多,还有河蚌、河蟹之类的,村里不少人都爱去那儿钓鱼、摸蟹。不过他也提醒他,湖水很深、还有很多水草,叫他千万小心、别掉下去。
何小笛其实也很想一起去的,可是因为她老公方致远昨天坐了一整天、腰疼得起不来床,她舍不得扔下他一个人,所以就只好作罢了。一直嚷嚷着、要苏承吊好多条鱼回来炖鱼汤喝。
余洁和商静言则一放下筷子、就拎着从上海带来的各式礼物一起去了姨妈家……就在几百米开外,然后再由姨妈陪着去商静言的表姨家拜访。
出门前,方致新很认真地检查了他弟弟的情况……顺着他的背一路摸到了腰、屁股和腿上,看得何小笛和苏承两个人都受不了地别开了脸、却正巧面面相觑上,彼此都感到有些尴尬、互相吐了吐舌头。检查完毕后,方致新才放心地跟苏承走了。
“他怎么样?没什么事儿吧?”因为门前的小路很平坦、所以苏承才得空问问题。
“哼哼!”方致新嗤笑了一声道:“致远在撒娇,大概何小笛昨天又有哪儿得罪他了。”
苏承听得浑身鸡皮疙瘩直冒,叽咕道:“你弟弟才是个三岁小孩儿……不对,没断奶的小孩儿呢!”
方致新无所谓地耸耸肩、道:“如果可以的话,我希望他永远都这样、不要长大!”
苏承狐疑地暼了他一眼,又在他脸上看到了那个温柔至极的表情,不过还有一种很浓的悲哀。“哎哟,干嘛这么严肃啊?我只是随便说说而已。”他拿手肘捅了他一下,岔开话题问:“他们两个走到一起是不是一个很辛苦的过程?”他还记得那次婚礼上抱作一团、哭得泣不成声的一对新人呢!
“嗯!”方致新的嘴角勾了勾,忽然把手从苏承的手肘上移到肩膀上、轻轻拍了拍道:“你妹妹和你妹夫应该也是吧?”
“嗯!”苏承的神色黯了黯,嘀咕道:“他们两个不知道怎么搞的,一会儿分手、一会儿又假结婚的,尹恪诚这小子……哼!搞到后来他自己得了压疮、我妹妹得了厌食症!”他记起自己千里迢迢从美国赶回来、陪着尹恪诚那个倔小子一起到苏州青花居去找避居在那里的苏颖时的情景了,不禁唏嘘不已。
方致新淡淡一笑,问:“你很疼你妹妹?”
“跟你疼你弟弟的那种疼法不一样!”说着,苏承抖了一下。
方致新笑而不语。
“我发现你今天很喜欢笑。”苏承扭头看着他,就在他走神的时候,方致新被路上的一块大土块绊了一下。
“看着路!”方致新皱起眉、脸上的笑意一扫而光。
这条小路虽然平坦,但是遍布泥巴、土块,大概都是各种车轮带上来的。
苏承扁了扁嘴、专心致志地看着路面,没多久就绕过了小土坡,然后……傻眼了。
早上他看好的地形出了点小差错……脚下的这条小水泥路只是绕过了小土坡,然后就从湖和另一边的油菜地里穿过去,打了一个大大的弯弧、往另一边去了。要到湖边只有顺着一条被人在杂草丛生的灌木丛中踩出来的坎坷不平的小泥路才能抵达。
“嗯……”苏承有些犯难地看着一条高高低低、坑坑洼洼的泥路,上面还有不少车辙子、显然有摩托车之类的两轮车时常光顾这里,应该是那些去湖边钓鱼的人留下的。
“怎么了?”方致新疑惑地微侧着头。
苏承苦着脸看看一百多米开外的静静的湖水,咕哝道:“没路了。”别的且不说,光是方致新这么有洁癖的人、即便是看得见他都不会愿意走这种一踩一脚泥的路的吧?
“怎么可能没路呢?”方致新笑了……他也发现自己今天果然很爱笑。“很难走的路么?”
“嗯,泥巴路!”苏承撇了撇嘴角、看看面前的一个深深的、还积了黄泥水的大坑。
“要脱鞋么?”方致新又问。
“啊?”苏承立刻扭头看着方致新,“你愿意过去?”
方致新挑了一下眉、没吱声。
苏承乐了,不过还是不放心地道:“很脏……”
“别告诉我!”方致新举手制止了他,“眼不见为净。”
“呵呵……”苏承憨憨一笑,“没想到你还有点幽默感啊?”
“我一直很有幽默感!”方致新很正经地道。
苏承想到了一个主意,大声道:“你等我一下,我去拿拖鞋来换上!”说着,他把两根钓竿塞到方致新的手里、小桶放在他的脚边道:“一会儿就来。”说完便一溜烟地跑回去了。
方致新无奈地杵在原地,想想自己现在的样子肯定很可笑……肩上扛着两根钓竿、脚边陪着一只散发着浓重酒糟味儿的鱼饲料塑料桶,头顶上是虽还谈不上炙热、但也绝对让人不好受的大太阳,要是等一下再换上硬底塑料拖鞋、把裤腿卷到膝盖……天哪,还好余洁和何小笛这两个聒噪的女人今天没空来!
不远处的土坡后面忽然传来一阵“咣当、咣当”玻璃瓶互相撞击的声音,紧接着是汽车发动机的低鸣声。
方致新听得出来的应该是一辆卡车之类的大车,他不知道自己是不是站得足够靠边、能让车通过了,不过还是下意识地往后退了一点。
卡车很快就从土坡后面绕出来了,是一辆运送空酒瓶的车。司机看到弯道的弓背上竟然站了个不知道让路的人,不禁恼火地用力按了一下喇叭。
这声突如其来的喇叭声让方致新吓了一跳,心跳急剧加速、本来就被太阳晒得发热的脸也一下子滚烫了起来。他很后悔刚才听信了苏承的说辞、没有带盲杖出来,现在只能尽快地用脚尖探了探身后的路面、再后退了两步,直到脚后跟已经接触到水泥路边的边沿才停下。
卡车司机依旧很恼火地再次按响了车喇叭……路中间还站着一个红色的塑料桶呢!只是这次,他的手掌一直压在方向盘中间、久久都不松开。
车喇叭威力十足、急不可耐地在方致新的面前叫嚣着。
方致新紧紧抿着嘴唇,竭力睁大了眼睛、试图透过墨色的太阳镜片分辨出面前的状况。他不知道自己还能往哪儿退……身后是高度和情况都不明的泥路,而面前是一大片形状难名的黑影。
“我×××!”就在方致新和卡车僵持不下的时候,苏承的怒吼声忽然穿破了交织在空气当中的车喇叭声、伴随而来的还有他奋力拍打车身的声音。
喇叭声骤停,司机从车窗里探出脑袋、也冲着苏承大声咒骂起来:“我×××!你瞎了?没看见他把东西放在路中间?!”
“你TM才瞎了呢!他眼睛看不见,你没看出来?不会自己下车拿一下?”苏承气得蹦了起来,一把拉开车门、就想去揪司机的领子。
“苏承!”方致新大喝了一声、想要喝止苏承,可是他在车的另一边、又正在火头上,根本没听见他的叫声。
司机被激怒了、用方言大声咒骂着,猛地格开试图抓住自己衣领的手臂,奋力拽着车门“砰”地一声拉上、一脚踩下油门,把拦在车前的塑料桶狠狠撞翻、绝尘而去。
苏承气得怒发冲冠、拔腿就想追,却被方致新的一声怒吼生生喝住。
方致新握着拳头、也是气得浑身发颤……被苏承气的!
两个人隔着半条马路、面对面地气喘吁吁着。
过了一会儿,“过来!”方致新凌空振了一下手臂。
苏承怔怔地看着他微张的手……偏了三十度的方向。
“苏承!”方致新又振了一下手臂,但很快就缩回了手、紧紧贴在大腿上,再度狠狠握拳……他意识到自己出手的位置大概是偏了。
苏承龇牙咧嘴地挠了挠头、弯腰捡起了刚才从车轱辘底下侥幸逃生的塑料桶……里面的饲料很粘,所以只撒了一点点。装蚯蚓的小铁盒倒是飞出去老远,不少蚯蚓都被车轮碾死了。
方致新侧着头听着苏承捡这个、捡那个的动静,琢磨着该怎么教训他。
苏承把活着的蚯蚓都捡起来装好了,这才磨磨唧唧地挨到方致新身边,人还没到、道歉已经出口了:“对不起,我不该把你一个人留在路边的。”
方致新才在肚子里酝酿了个开头的训斥统统被打了回票。
“我一出门就看到有车来,可是那混蛋开得忒快、我撒丫子跟在后头跑都追不上……”苏承半垂着头、歉疚不已地咕哝着,都没注意到自己已经满嘴北京话了。只感觉自己有点像小时候和同学打架、回家挨父母批一样。“你、你没伤到吧?”说着,他前前后后……装模作样地检查着方致新的身上。
方致新皱着眉、倍感无语地重重“哼”了一声,抬手捉住了他的手臂、牢牢握住。“走!”
“呃……回去?”苏承不确定地问。
“去湖边!”方致新不耐烦地朝另一侧甩了一下头,“你不是从早上就吵着要去钓鱼吗?”
苏承不太相信地看看方致新,犹豫了一下、问:“你生气吗?”
“拖鞋呢?拿来了么?”方致新的眉皱得更紧。
苏承把拿着拖鞋的手藏到了背后、固执地问:“你生气吗?”
方致新的气息加重了、脸上隐隐泛起一阵怒气,“你说呢?”
“生气的。”苏承的音量骤然降低。
“那你为什么还问?!”方致新恼火地抬高了音量。
“呃……就是想听你说出来呗!”苏承无辜地耸耸肩,弯腰用拖鞋轻轻敲了敲方致新的脚尖、然后才放地上,这才想起自己也没换鞋。刚才他正准备换鞋出来的时候,看到门口有卡车飞快地开过,脑袋里“嗡”了一声、调头就跑了出来。一路又叫又跑的,只觉得自己的心脏都快要从嗓子眼里跳出来了,所以刚才才会这么冲动地想揍那个司机!
“你的呢?”方致新没理会苏承轻拍自己小腿的动作,他听他的脚步声就知道他没换鞋。
“我就穿自己的鞋,没事儿。”苏承叽咕着、又拍了拍他的小腿。他看到余洁是这么照应商静言的,就记下了。
方致新微蹙了一下眉、迟疑了一下,双脚互相一蹭、脱下了脚上的休闲鞋。
苏承很默契地为他换上了拖鞋。
“谢谢。”方致新低低地道。
“别客气!”苏承也低低地回礼。
“怎么了?”方致新听得出他的情绪很低落,“不是你叫我生气就说出来的吗?”
苏承皱了皱鼻子,帮他卷裤腿。
“我自己来。”方致新微弯着腰、拍了拍苏承的背。“你把鱼竿拿走。”
苏承接过鱼竿放在身边的地上,一边给自己卷裤腿、一边怏怏地道:“我不是说你不应该生气,你太应该生气了!我就是……就是、忽然明白……难怪当初何小笛说我不够细心呢!”
方致新“嗯?”了一声,拎着自己的鞋直起了身。
苏承轻叹了一声,又看看方致新的表情……风平浪静、甚至可以说是和颜悦色的,这才慢吞吞地道:“我不该把你一个人留在路边的。”
“你说过了。”方致新扯起嘴角提醒了他一句。
“你……不生气了?”苏承心存侥幸地看着他勾起的嘴角,可话音未落就看见他的嘴角又弯了下来,“哦!”他的肩膀也跟着耷拉了下来。
“怎么不问我为什么生气?”方致新沉声问。
苏承不解地看看他,知道他这么问肯定有用意,便哼哼着问:“为什么呀?”
“钓鱼的时候再告诉你!”方致新的声音里又蒙上了一层笑意。
“切!”苏承有点少少的受戏弄的感觉,拎起饲料桶、扛着鱼竿,头也不回地道:“搭着我的肩膀吧,这条路很难走。”
方致新依言扶住了他的肩膀。
路果然很难走,高低不平也就算了、还相当滑,好几次要么是引路的苏承自己、要么是深一脚、浅一脚地跟在他身后的方致新,都差点滑倒。
“你怎么找路的?”好不容易抵达平坦一点的湖边时,方致新忍不住怒斥道:“找了一条你都走不好的路?”
“待会儿我背你出去还不行么?”苏承悻悻地嘀咕了一句。说实话,他现在的心里头已经悔得肠子都快青了……叫方致新一起出来钓鱼绝对是一个非常、非常欠妥的主意。
“不……”
“对不起!”苏承梗着脖子打断了方致新的拒绝,大声道:“我也不是乡下孩子,哪儿知道这路会这么滑呀?”
方致新无语了。
苏承小心翼翼地领着脸色阴晴不定的方致新踩着半湿的湖岸到了一处树荫底下,解下绑在塑料桶把手上的两个大塑料袋、一边一个地铺在一条隆起的土堆上……这条土堆肯定是其他渔客砌起来的。然后学着电视里演的那种献媚样儿、躬身道:“方大少爷,您上座!”说着,还托着方致新的一条手臂把他引得坐下。
方致新哭笑不得,坐下后、朝湖面指了指问:“还有多远?”
“一迈步就能掉下去。”苏承挨着他坐下了。
方致新摸到了苏承放在两个人中间的鱼竿、伸出去探了探,果然离水面相当近,又问:“水深么?”
“这儿不深、湖当中很深,听说以前是个水库。”苏承说着、心里又蒙上了一层忧思,连忙问:“你会游泳吗?”
“你准备把我推下去?”方致新挑着眉问他。
“切,我也想啊!”苏承撇了撇嘴角。
方致新被他气鼓鼓的语气逗乐了,笑而不语地顺着鱼线摸到了小小的鱼钩、递向苏承道:“装蚯蚓。”
“自己装。”苏承把小铁盒往他空着的左手里一塞,扭身从塑料桶里抓了一把鱼饲料、奋力洒到了湖面上……用来吸引鱼儿游得近一些。
“很恶心,你给我装。”方致新龇牙咧嘴地又把盒子塞了回去。
苏承手上一个没抓稳,小铁盒“扑通”一声扣进了水里。“哎……!”他急得嚷了起来,手忙脚乱地俯身去撩缓缓下沉的小铁盒,不料脚下一滑、整个人都出溜进了水里。
“苏承!”方致新大惊失色、扔下手里的鱼竿,挥舞着手臂想要抓住苏承的衣服、却只抓到满手的空气。
掉入水里之后,苏承才知道眼前这片看似平静的湖水其实是相当险恶的。明晃晃地反射着碎金箔一般的阳光、水温却很低;长在岸边层层迭迭的水草掩盖了一下岸、水就很深的真相;更要命的是湖底全是滑溜溜的泥、一脚踩下去根本无法站稳、反而向更深的地方滑了下去。他奋力划动着手臂、挣扎出水面,只来得及看一眼方致新惊慌失措的表情便又滑了下去,嘴里还咕嘟咕嘟地灌了好几口水、更感觉到腿上和手臂上都缠了不少滑溜溜的水草。于是……他慌了!
“苏承、回答我……!”方致新扯着嗓子冲着眼前的虚无大吼,可是除了苏承扑腾水面的动静之外、听不到他口头的回应。他的脑海里猛然闯进了十多年前那场断送了弟弟方致远站立和行走能力的车祸场景、眼前也立刻弥漫起一片飞舞的血色。“苏承……”他声嘶力竭地大叫着,由于用力过度、眼泪都从眼眶里迸了出来,然后便飞身跃进了他根本无从知道情况的险恶湖水之中。
那一声闷闷的、远远的“扑通”声像是一把鼓槌,重重地、狠狠地敲在了苏承的耳膜上,把他乱作一团的思路给瞬间击打清晰了、失调的手脚动作也立刻随着头脑的清明而和谐了起来。稍稍一使劲儿便挣脱了恼人的水草、再几下就蹬出了水面。“方……”他想答应方致新一声,可是却因为嘴里、喉咙里呛了不少水、肺里又缺氧,所以根本发不出声音,只能眼睁睁地看着方致新朝着自己的方向划水过来……
动作的间隙中,方致新忽然发现听不到苏承扑腾水面的声音了,他吓得顿时手脚冰凉、连忙停下划水的动作,茫然地转动着头、寻找着苏承的动静。“苏承?苏承……快回答我!”他气极败坏地拍打着水面、踢动着水下的双脚,眼睛因为受了生水的刺激而无法睁开、只是滚滚地淌着眼泪。
“咳咳咳……我在……这儿!”苏承用尽力气咳出了一大口水、这才挣扎着应了一声,手脚并用地划到了方致新身边,握了握他的手臂,气喘吁吁、怒不可遏地喝道:“你TMD跳下来干什么,笨蛋?!老子会游泳!”
方致新没有动气、而是松了口气。听他这么中气十足的吼声,说明他并无大碍。可是他的眼前的那片血光却还未消散尽、眼泪也无法停下来……幸亏他脸上全是水,苏承不可能知道他、方致新、在哭!
这双……无用的眼睛啊!除了能够分辨白天黑夜和无法名状的阴影之外,还有什么用呢?
何小笛才摆平了从昨天晚上就因为她批评了他一句待苏承不够客气而开始嘀嘀咕咕、唧唧歪歪的方致远,把他从二楼背了下来、扔到了轮椅上,一抬头就看到本该是高高兴兴出门、快快乐乐回家的两个人,湿淋淋、水汪汪的回来了。
“你们怎么了?!”何小笛的惊呼。
“致新?!”方致远的惊呼。
苏承垂着头不吱声。
方致新松开苏承的肩膀、朝何小笛转身道:“带我上去。”
何小笛怔了怔、狐疑地盯了苏承一眼……可是他只是低着头、垂头丧气得好比落水狗,事实上、他们俩还都的确成了落水狗。她也不敢出声多问,急急忙忙地过去、把手肘送到了方致新抬起的手掌里,又看看方致远、朝他使了个“问问什么情况”的眼色便领着方致新上楼了。
方致远哀怨地看了她一眼、又把忧心忡忡的目光落到他哥哥身上。
经过方致远的时候,方致新低低地说了一句:“我没事。”
等到何小笛和方致新的脚步声上了三楼,方致远才看看脚下也是两汪水的苏承、撅了撅嘴问:“掉河里了?”
苏承低低地“嗯”了一声,踢掉脚上两只浸透了水、沾满了泥的Nike走路鞋,扒下泥水不堪的袜子往鞋边一扔。一扭头,看到方致远已经滑着轮椅靠了过来、脸上有明显的责备之色。“我身上全是脏水,别过来。”他嘟囔了一句、把扛在肩上的鱼竿往门边一杵,扭头就要上楼。
何小笛满脸凝重地从楼上下来了,迎面截住了苏承。“去二楼洗吧,三楼他用了。”
苏承看看何小笛、从她的脸上读到了很多关切和问候,鼻子忍不住酸了一下。
“我给你去拿衣服,你先去洗吧!”何小笛也从苏承的脸上读到了很多委屈和难过,感同身受地给了他一个安慰的眼神、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她很清楚方致新要是翻脸的话,根本不用说话、光是一个动作就能把人给活活憋闷死……就像他刚才一进门就松开苏承、转而要她带路那样!
“哦!”苏承觉得自己的眼眶有些发热、连忙低下头,和何小笛错身而过。
“拿来我就给你挂门把手上,你洗好了、自己出来拿一下。”何小笛扭头跟上了他,嘱咐道:“脏衣服放着、我给你洗吧,反正还有致新的呢!”
“呃?”苏承怔了怔,鼻子更酸了,使劲揉了揉才得以出声:“不用、不用,我自己……”
“啧!难得姐姐我这么勤劳……再说,楼下不是有洗衣机吗?嘿嘿!”何小笛大大咧咧地拍拍苏承的背、结果拍得一手湿答答,顺手在自己的牛仔裤上抹了两下便一溜烟地超过了苏承、跑上了三楼。
看着她的背影,苏承感动不已、红着眼眶进浴室洗澡去了。
等他洗好、换上了衣服,何小笛又第一时间出现在了浴室门口、指着他手里的脏衣服道:“给我吧!”她手里已经拎着方致新的了。
苏承不太好意思地把手里依旧沉甸甸、饱含水份的衣服递给了她。
“上去吧!”何小笛朝身后的楼梯甩甩头道:“在上头生闷气呢!”
苏承迟疑地抬头看了看,为难地问:“嗯……他、说什么了?”
“就是因为什么都没说才知道他在生闷气啊!”何小笛吐了吐舌头,然后又做出一副英勇就义的态势来、握拳道:“去吧!反正伸头也是一刀、缩头也是一刀!”
苏承苦笑不得……这算什么形容词啊?
何小笛看看他迟疑的样子,忽而换上一副贼溜溜的表情来、压低了声音问:“诶,是他先掉下去、还是你先掉下去的?”
苏承使劲挠了挠头,憋了一会儿才憋出一个字来:“我!”
何小笛果不出所料地“噗哧”一声乐了,但又赶紧收敛了笑意、声音压得更低地问:“这么说,是他跳下去救你的?”
“嗯……嗯!”苏承的脑袋一下子耷拉到了胸口,要一个盲人下水救自己可不是什么能理直气壮点头的事儿……虽然他并不想、也绝对不希望会发生这种事。
“怎么啦?”何小笛找到问题症结所在了,严肃而又困惑地问:“那他……救到你了吗?”
“我会游泳!”苏承闷闷地嘀咕了一句。
“啧!”何小笛不悦地捶了一下他的肩膀、埋怨道:“谁问你会不会游泳啦?我是问你他救到你了没有!”
“嗯……算是吧!”苏承的眼前浮现起方致新浮在水面上、茫然无措地寻找他的样子,心里顿时紧紧纠结成了皱巴巴的一团。“我还是先上去吧、待会儿再说!”他逃也似地匆匆扔下一句便急吼吼地往上跑,跑了几步又扭头道:“谢谢你,小笛!”
“叫姐姐,笨蛋!”何小笛梗着脖子、对着他的屁股嚷。
“小笛!”苏承斩钉截铁地回了一句,冲上了三楼。
方致新正在房间里整理自己的东西。
苏承一下子愣在了门口、失声问:“你干什么?”
方致新没答话、也没停下,而是“唰”地一声拉上了小旅行袋的拉链,拎着它就往门口走来。
“你说话啊!”苏承上前一步拦住他的去路,“干嘛一句话都不跟我说?”
“我睡隔壁房间。”方致新面无表情地对着他,慢吞吞地道:“再说,我跟你说过话、很多话!”
“我是说从湖里起来之后到现在!”苏承不乐意地低嚷。
方致新找到自己放在床头柜上的手表和盲杖,朝门口走了过来,依旧没什么表情地道:“也说了,而且不止一句!”
“呃?”苏承愣了愣,想了一下、才想起的确是说过……两句!第一句是两人气喘吁吁地从水里上岸后、方致新说:我们回去。第二句是苏承问他有没有伤到哪里、他回答:没有。两句话、六个字,没有一点火气和斥责的味道,有的只是比湖水还低的温度。“那不算。”他紧紧蹙起眉,把心一横、抻着脖子道:“我的意思是,你有什么火就冲我发吧、严厉地批评我吧!”
“我为什么要批评你?”方致新倒有点意外了。
“我……拉你去钓鱼,结果却害得你差点被车撞了、还走那么脏的泥巴路、最后还让你跳下水救我!”苏承鼓着一股子劲儿、把自己因为一个欠妥的决定而引发的一连串糟糕、倒霉事儿全总结了出来,然后便眼巴巴地瞅着方致新、等着他的判决。
“别傻了!”方致新皱皱眉,一脸疲态地摆了摆手道:“我没有火要发。”
“怎么可……”苏承把到了嘴边的话吞了回去、改口道:“你明明是生气了。”苏承上前一步、几乎贴着方致新的鼻尖,低声道:“我知道你肯定在生气!”
“我没有……我不是在生你的气。”方致新也改了口,两条漂亮的眉毛习惯性地拧到一起、让开半步避开了苏承的气息,道:“我想一个人静一静,别拦着我。”
闻言、见状,苏承再也没办法挡着方致新的去路了……他忽然认识到、方致新真的没有在气他、而是在为别的什么事而烦心。“还是我住隔壁吧!这儿你好不容易才熟悉了一点。”说着,他一把夺过方致新手里的袋子、拽着他的手拉他转身。
方致新没有挣扎、也没有拒绝,任由苏承把他按到了床上坐下。
“你躺一会儿吧!”苏承把他的包放在床边的地上、推着他靠在了枕头上,“哪里不舒服的话就叫我!”
方致新微蹙着眉、定定地“看”着苏承。
苏承被他脸上一反常态的沉静得让人心慌的表情弄得很不自在,嘀咕道:“你不是肺也不好,前些日子又感染过吗?我是怕你着凉、又会哪儿不舒服。”说着,他的眼珠子一下子瞪圆了、紧紧盯着他的左眼问:“你的眼睛怎么样?没出什么问题吧?!”
方致新闭上了眼睛……如此无用的眼睛还要它作甚?“没问题,已经点过眼药水了。”他低低地答了一句、生怕苏承不信、还朝自己的袋子指了一下。
“我看看!”苏承按住他的一边肩膀、伸手就要翻他的眼皮。
“苏承!”方致新侧头避开了他的手指、忽地睁开眼睛瞪着他道:“真的没事!”
苏承将信将疑地仔细看了看他的眼睛,可是无奈他平日里的掩饰功夫太高、所以他也没看出个所以然来,只好悻悻地嘀咕道:“要是再视网膜脱落的话……我真的要以身相许了!”
方致新的嘴角勾了勾,但只是一闪而过的一个笑意便复又恢复了平静,“让我休息一会儿吧!”
“哦!”苏承这次没再有任何拖延、乖乖地扭头走了。就要带上房门的时候又不放心地探头进来道:“不管你是气我还是气自己、或者气其他什么乱七八糟的人,都……请你不要气太久。”
方致新怔了怔。
苏承看出了他的疑惑、便坦言道:“你这个人就是不管出了什么事都爱在心里头瞎琢磨、跟自己较劲儿,我怕你早晚会内伤不治的!”
“我本来就是瞎子,在不在心里都是瞎琢磨!”方致新淡淡地道。
“我不是……”苏承急了,刚要为自己分辨、却被方致新抬手制止了。
“我不是在说你、只是在说一个事实。”
“不是!”苏承想都不想地摇头。
方致新扯了扯嘴角、轻轻摇了摇头道:“出去吧!”
“吃晚饭的时候我来叫你。”苏承不再耽搁了,关照了一句之后便轻轻带上了房门、轻手轻脚地进了另一边的房间。
这个房间虽说有床,但是因为没准备有人住、所以没有被床缛、铺盖之类的,只是在床架上置了一个簇新的、还没揭去塑料薄膜的席梦思床垫。
苏承毫不在意地扑通一声趴在了床垫上、脸颊贴着塑料膜就闭眼睡了。他原以为自己的脑子里会转很多念头,可是没想到一会儿功夫就倦意十足、连挣扎的功夫都没有便睡着了……大概是真的累坏了!只是睡着前、他的脑子里闪回过的最后一个画面是盖顶的浊水和在眼前飘舞的黑漆漆的水草,他条件反射似的打了个大大的寒战。
“苏承、苏承!”
就在苏承睡得天昏地暗、云里雾里的时候,突然有人在耳边大声叫他。“嗯?”他迷迷糊糊地应了一声,反手拍了拍自己的耳朵、示意对方别冲着他哇哇叫。
“苏承!”
苏承终于听出来了……是方致新,然后又想起他看不见自己的动作,只好郁闷不已地勉强撑开好像粘在一起了的眼皮、嘟囔道:“干嘛?要去吃饭了吗?”
“你发烧了!”方致新无奈地叹了一声道:“要去医院吃药、打针!”他按在苏承背上的手感觉到他背心已经汗湿了。迟疑了一下,他还是用另一只手抚了抚他的额头……又烫又粘。“快起来、让小笛送你去医院。”他不耐烦了,拽了拽苏承背上的衣服。
“我没事儿……”苏承挥了挥手、想要格开方致新的手,这才发觉自己浑身的关关节节真的很酸,这下稍稍清醒了点。“呃?”他摸摸自己的额头,发觉自己周身滚烫、温度高得异常,像发现了新大陆一样地诧异道:“哎哟,我真的发烧了!”
方致新再度叹气,拍了拍他的背、示意他快起来。
何小笛从楼下跑上来、急匆匆地问:“叫醒了没?”
“嗯!”方致新应了一声,从床边站了起来。
苏承头昏脑胀地翻了个身、坐了起来,又发现自己手脚都有些软、而且一直贴在床垫上的右耳里有“呼噜、呼噜”的声音。“哦!”他知道自己是哪儿出问题了……肯定是刚才掉湖里的时候,耳朵里进了脏水、又没及时清理干净,现在有些发炎了。小时候他的这个耳朵就因为游泳之后没好好清理而得过中耳炎。
“哦什么?”方致新疑惑地侧着头问。
“耳朵里大概发炎了。”苏承歪着脑袋、按着左耳使劲颠了两下,想把耳朵里残存水甩出来、却不料差点一头歪倒在床上。
“哎哟,你别动了!”何小笛跑上来扶住他的肩膀道:“快点跟我去医院!真的发炎了的话,得赶快把耳朵弄干净。”说完,她拍拍方致新的手臂道:“跟我一起把他架起来。”
方致新闻言连忙伸手架住苏承的一条膀子、把他软塌塌的身体扶了起来。
“我自己能走。”苏承扭了一下身体、挣开了他们的扶持,稀里糊涂地往外走、边走还边大声道:“我强壮得很!”说话的同时,他还拍了拍自己的胸口,用力大了点、差点把自己拍得咳了出来。
“逞什么能啊你?膝盖都软了!”何小笛又是好气又是好笑地斥责了一句、上来又架住了他的一条膀子。
苏承觉得自己的听力明显下降了不少、还听得到轻微的回音。这次不再犯倔了,不过还是没挪步子、而是扭身看了看停在床边的方致新道:“我要你也陪我去医院!”
“我去不方便!”方致新皱眉、摇头。
“有我在有什么不方便的?再说我是病人、病人最大!”苏承朝他伸手。
“你还是管好你自己吧!”方致新的眉头拧成了一堆,“再说你还是大人、更是男人!”
何小笛看看脸色烧得绯红、眼里水汪汪一片的苏承,又看看板着脸却满面无奈的方致新,很想嘿嘿嘿地笑一场,可是又不敢!只好扯了扯苏承的手臂、低声道:“你就别折腾致新了,乖乖跟我走吧!”
“我就要折腾他!”苏承不管不顾地嚷了起来:“如果我不折腾他的话,他就会变着法儿地自己折腾自己,然后顺带把我、把你们大家都给折腾了!”
何小笛愣住了……钦佩苏承的勇气、也、很怀疑他真的是烧糊涂了!
方致新也愣住了……讶异苏承的勇气和听似荒谬、但却一针见血的见解!
苏承又一次挣开了何小笛的扶持、脚步有些虚浮地挨到方致新的身边,抓起他的手搭在自己的肩膀上、使劲按住,道:“陪我去看病,方致新同学!”
方致新哭笑不得。
“你不去,我就不去!”苏承再次把自己耍赖的才能发挥得淋漓尽致。
“嘿嘿嘿……”何小笛终于、再也忍不住了,捂着嘴偷乐了起来。
“闭嘴!”方致新皱了皱眉、微微侧头呵斥了何小笛一声,成功地阻止了她继续看好戏的打算,万般无奈地跟着苏承走了。
苏承得意洋洋地冲着何小笛甩了甩手,大声道:“走,小笛,我们去医院!”
“哈哈哈!”何小笛这下可再也顾不得了,肆无忌惮地大笑了起来……这家伙不会是把上医院看成是和方致新的约会了吧?
方致新被她笑得满脑门黑线,不知何起……肯定都是苏承这家伙弄的!何小笛似乎不再那么惧怕自己了。
苏承则是被何小笛笑得益发得意起来,要不是浑身酸痛、双腿发沉、再有方致新的手按在他的肩膀上,他肯定都得飘起来了。
苏承在医院里头清理了耳朵,然后在屁股上挨了一针、配了一包药,便完事了。其实出来转了这一圈、吹了一下风,他的烧已经退了一点下去。打完针之后,精神更是恢复了不少,于是他得意洋洋地拍着自己的胸脯、直夸自己年青、底子好。
一行三人从医院出来的时候天都快黑了。
余洁已打了好几个电话过来,一面是来关心苏承的病情,另一方面是来催促他们快点回、等着他们来开饭呢!
方致新本想叫苏承回去休息、别去饭店吃饭了,可是苏承不答应、非要去。说是一定要去给余洁和商静言撑个人场……其实他是想看着方致新、以免他因为生闷气而不吃不喝的,更怕他一独自呆着就又会琢磨出什么让人气得想跳脚的主意来。
方致新被他翻来覆去的“要么你也别去、要么我也去,二选一”的说辞扰得不胜其烦,而何小笛则一直在前头“噗哧、噗哧”地偷乐,最终只好妥协地低喝道:“行了,你去、你去!”想想不解气、便又恶狠狠地加了一句:“命是你的、你爱怎么样、怎么样!”说完、听到何小笛又“噗哧”了一声,顿时满肚子的窝囊气全都冲她而去。“何小笛,你以为在看滑稽戏、有这么好笑吗?”
何小笛皱了皱鼻子、立刻紧紧地闭上了嘴,不敢吱声了。
苏承在后视镜里看到何小笛的苦瓜脸,心里很过意不去……他知道方致新是在拿何小笛当出气筒,于是重重地捶了方致新的肩头一下。
方致新皱了皱眉、没出声。他当然知道苏承是为什么捶自己、也知道自己是在迁怒于何小笛,可是苏承这种理所当然的举动让他很恼火、而更让他恼火的是苏承竟然已经不知天高地厚地代他道歉了。
“别理他,他是在气我。”苏承扒着驾驶座的椅背、安慰地拍了拍何小笛的肩。
何小笛飞快地扭头冲他扮了个鬼脸、示意自己没当真……她真的没当真!谁要是跟方致新怄气的话绝对是和自己过不去。
“苏承同学!”方致新稍稍提高了一点嗓音、森冷地喝问道:“你是不是还在发烧?”
苏承怔了一下,马上明白过来他这么问的用意了,倔劲儿一来、张嘴就道:“退了!”
方致新的脸色更加阴森起来,挑着眉、音量更大地问:“那你还在说什么胡话?你以为自己是谁?!”
“我……”苏承气得脸又烧上了……这个混蛋真的是纠结成性了、见不得一丁点儿消停日子啊!
何小笛紧张地冲着后视镜里的苏承连连使眼色、要他别意气用事。
苏承接收到她强烈的脑电波和镜子里的目光提醒了,到了嘴边的气话被他硬生生咽了回去,又在脑袋里提醒自己:跟方致新可不能来硬的。于是他眼珠子一转、主意来了。“哎哟!”他冷不丁地大叫一声,痛苦不堪地捂着自己的右耳、语气虚弱但气势强劲地嗔道:“轻点儿,老子的耳朵都快被你吼聋了!”
“……?!”方致新被他这种严重滞后的惺惺作态给气得瞠目结舌、半天说不出话来。纠结于苏承的新战略的同时,他还在郁闷另一件事:他哪儿吼过他了?再说,他坐在他的右边、就算吼也是吼在他的左耳里呀?!
苏承也意识到自己的作假成分太明显了,连忙冲着方致新晃了晃手里攥着的药品袋、又加了一句:“老子TMD还是个病人呢!”
方致新被气到彻底无语了。
何小笛从后视镜里看到方致新抽搐的表情,急忙将双手紧紧地握在方向盘上,使劲地忍着、忍得都快肠纠结了,才没让自己再度笑出来。
回到家、还没下车,何小笛就看到方致远把轮椅滑到门口、正眼巴巴地等着他们回来。她连忙跳下车、一溜烟地跑过去揉了揉他的脑袋,心疼地问:“衣服怎么已经换好了?”
“我自己换的。”方致远有些臭屁地邀功,随后又吐吐舌头、嘀咕道:“静言背我上去的。刚才他们回来过了,叫我跟你们说快点儿去。”
“哦!”何小笛奖励地亲了亲他的脑门,看到他贼溜溜地看着跟在后面进来的苏承和方致新,连忙低声警告道:“你哥哥的气还没消,千万别撞枪口。”
“哦!”方致远压低了嗓音应了一声,抱住何小笛的腰、安慰而又歉疚地拍了拍她……他当然比谁都清楚他哥哥在气头上的德性。
看着抱在一起、彼此安慰的何小笛和方致远,苏承忍不住又好气、又同情、又落寞地使劲白了方致新一眼……说不过他,还能看不过他么?上楼的时候、扭头悻悻地道:“你绝对是家中一虎啊!”
方致新不用问也知道他的意思,没理他、只冷冷地嗤了一声。
苏承看着他这副死气白列的样子就来气,一到三楼房间他就大声宣布:“晚上我要和你一起睡!”说完这句,他自己也觉得有些别扭,不过还是抢在方致新发表异议之前、很不容置疑地补充了一句:“老子是病人,半夜里需要人端茶送水、照顾照顾!”
“你要我一个瞎子照顾你?”方致新难以置信地质问他。
“对!”苏承梗着脖子应了一声,一扭头、自顾自地到浴室洗手去了。
“苏承!”方致新气坏了,很快跟到浴室门口,还没来得及开口就被苏承打断了。
“万一我半夜里又发烧了呢?”苏承头都不抬地大声反问:“睡死了都没人知道!”他就着哗哗的水流使劲洗手,洗着洗着、肚子里不禁升起了一股无名火,唰地一甩手、喝道:“出去,老子要洗澡了!”
方致新脸都气白了,面沉似水地道:“我先洗!”
“凭什么你先洗?”苏承胸中的无名业火更甚,瞬间便引发了自始至终都存在肚子里的憋屈,于是他猛地关上了水龙头、抻着脖子朝方致新吼开了:“我是病人!就算是我自己把自己整病了的,可是你好歹都得待我客气点儿!不就洗个澡嘛、干嘛非得你先洗呀?人家何小笛跟我非亲非故的,都知道关心我一句、给我洗个脏衣服什么的,可是你呢?从下午那会儿就给我看脸色看到现在!我TM才不管你在和谁生气,你爱生谁的生谁的去,可是为什么连澡都不让我先洗?!”
方致新面无表情地听他发泄了这么一大通,知道他现在正委屈着呢,便决定不再跟他多言语、伸手朝浴室里示意“你先请”,扭身就走。
“不准走!”他的举动把苏承惹得更火了,一把拽住他的手臂、继续吼道:“你干嘛给我看这种脸色?我TM是你儿子还是你孙子?凭什么我得事事都让着你、听你的?你怎么就不知道让我一回呢?更何况我在生病呢!”
方致新运了运气,把也在肚子里呼呼直窜的火气给压了下去、很诚恳地道:“好,我让你先洗,苏承先生!”
“干嘛叫我先生?!我们都上了那么多次床了,干嘛弄得这么生分?!”苏承又有新异议了。
方致新很有种仰天长叹的冲动,他估计苏承的热度肯定又上来了,于是按了按他紧紧拽着自己手臂的那只手……好像没有温度异常。“苏承同学,”他妥协地低声道:“你先洗,洗完之后我再洗,OK?”
“哼!”苏承重重地用鼻孔出了一口恶气、这才撒手。
方致新轻轻地给他带上房门、走了。
苏承只是简单地从头到脚冲了冲便好了……毕竟在医院里呆了一个小时呢,不洗一下的话他心里总是觉得疙疙瘩瘩的。他知道方致新肯定也是因为这个原因要洗澡的。哼,老子偏不让你!他一边在肚子里嘀咕着,一边抓了挂在墙边的一块擦地布把水流四溢的地板擦干一些、生怕等一下方致新来会滑倒。
方致新听到水声停了、可是却老不见苏承出来,不太放心地过去在敲门。
苏承继续蹲地下擦水、没理他。
“苏承?”方致新又叫了一声、便推开了房门,皱着眉问:“洗好了吗?”
苏承侧头斜了他一眼、过了一会儿才闷闷地嘀咕道:“别进来,小心地上滑。”话音刚落,他忽然意识到方致新要先洗澡的真正原因了……正是因为地上滑,而他看不见、很容易摔到。想到这儿,他扁了扁嘴、继续手里的动作道:“等会儿进来,我把地上擦完了叫你。”
方致新怔了片刻、原路退了出去,嘴角高高地勾起了一下、但很快又耷拉下来了。是啊,苏承既不是他儿子、也不是他孙子,而是苏家人视若珍宝的二公子,凭什么事事都要让着他、顾着他呢?
苏承没看见方致新的表情,而是很认真地在擦地,擦完之后、洗了手,这才出去。一进房间就看到方致新靠在窗边一动不动,从背影看上去像是在欣赏窗外日渐西沉的风景。他又忽然想起了那次方致远婚宴的那天、方致新靠着盲杖的指引独自往婚礼举办的宴会厅走去的背影了……都是那种寂寞得要命的背影!
“谢谢!”方致新听到苏承进来的声音,扭身说了一句、便朝门口走去。
“方致新……”苏承叫住了他。
“嗯?”方致新没有回头、只是停下了脚步。
“嗯……”苏承挠了挠头,不知道该怎么说好。
“快当穿衣服,别又着凉了。”方致新不再等他、低低关照了一句便出去了。
苏承的鼻子忽然又有点酸……今天肯定是烧糊涂了,才会变得这么脆弱。他没有穿衣服,而是揉着鼻子跟进了浴室。
“你……”方致新刚刚转头想要问他又怎么了,却不料被他一把抱住、随即便被狠狠地吻住了。“苏承同学……”他使劲转头避开了他,刚要呵斥、又被他一把推到了还湿漉漉的墙面上、还用身体紧紧地压着他。
“对不起,方致新。”苏承垂着眼睑、不敢看方致新愤怒的脸色,黯然不已地道:“我刚才不该冲你发那样的牢骚的。”
方致新有些意外。
苏承等了一会儿、听他没有开口,便偷偷瞥了他一眼……他的表情很茫然。“我错了,原谅我。”他又低低说了一句,便再度封住了方致新的嘴唇。
方致新暗叹了一声,草草回应了他一下、就推开了他。“快去……”刚说了两个字,他忽然愣住了……他感觉到脸颊上一片湿意。难道……?“苏承?”他困惑地“盯”着他。
苏承扭头走了。
方致新靠在墙上、背上的衣服全都湿了都没有动,脑子里不停地在翻滚着一个问题:苏承是哭了、还是头发上的水没擦干才弄湿了脸呢?
“你们两个好了没?!”何小笛的超大音量忽然从二楼和三楼的转角口、以雷霆万钧之势直扑了上来,“余洁要骂人啦!”
苏承急急忙忙套上最后一条干净裤子、提着裤头跑到门口应了一声:“马上就好!”
“磨唧什么呀?”何小笛悻悻地大声嚷了一句,又很没出息地一扭头、跑了下去……她怕方致新还在气头上呢!
方致新没在气头上,而是根本没怎么听清她的叫声。
苏承匆匆穿戴整齐,轻手轻脚地到浴室门口听了听……里面是一片哗哗的水声。他稍稍松了口气,暗自祈祷刚才突如其来的那片刻脆弱没有引起方致新的疑心……毕竟他才洗过澡,脸上、头上都还带着不少水珠呢!他鼓了鼓勇气、又使劲抹了一把脸、这才敲了敲房门、问:“我进来拿一下脏衣服行吗?”
“我马上就……”方致新的话还没说完就听到房门被推开的声音、后两个字只好无奈地咽了回去,郁愤不已地转身背对着门口。
苏承卷了自己的脏衣服、顺手把方致新的衣服也收走了,低低地转述道:“余洁姐来催了。”
“嗯!”方致新关掉了花洒、微侧了一下身子、扯了浴巾裹住下半身。“你先下去,我马上就来。”
苏承忽然觉乎出哪儿有些不对劲,狐疑地看着方致新的背影、不确定地问:“你不会……”
“出去!”方致新不耐烦地低吼了一声。
苏承住嘴了……被他自己捂住了,在腹中闷笑着退了出去。
方致新一边擦身、一边不停地呼吸吐纳,希望尽快平息体内不停升温的那股子热意。同时,他也很庆幸苏承没有刨根问底或者穷追猛打。
对于身体的这种反应,连他自己都感到很惊讶……昨晚也是!要是苏承非要凑上来看个或者问个究竟的话,他估计自己会出拳揍他的。
昨天经过了十个小时的长途奔波之后,照理说身体已经那么疲惫、应该累得倒头就睡的,可是一到了楼上、和苏承独处了没几分钟,他的身体竟然那么快就有了极其强烈的反应,让他还来不及阻止就直接被热昏了头。
说实话,与苏承的配合谈不上什么默契、且充满了太多火药味……这在以前是他极不喜欢、也很可能会发火的一种情况。但不知道为什么、对这个时时刻刻都想着怎么反扑他的家伙,他非但一而再、再而三地忍了,而且还会这么容易把持不住……更可笑的是他还总觉着意犹未尽!
而今天下午,在经历了这么多让人身心俱疲的事之后,他竟然又被苏承一个带着不知道是泪水还是洗澡水的吻和几下触碰就给撩拨起来了,真是……太反常和没原则了!这样的自己是他自己都不了解的人啊!
看来,一定要及时抽身才好,否则于他自己也好、于苏承也好,就都太晚了呀!
余洁和商静言今天晚上要摆的酒席连大人加小孩一共二十个人、正好是两桌。来安徽之前商静言便托姨夫到镇中心唯一的一家大酒店二楼定了个包厢。这家酒店是镇上人的骄傲,县市级领导来了都住这儿,而位于一、二楼的酒楼也是镇上最好的一家饭店了。
因为正赶上过五一节、是新人办酒席的好日子,酒楼一楼大堂和二楼的半个楼面分别被三对新人的婚宴给占了。而各个婚礼上用到的、贴着大红“喜”字的车队更是占了酒店里头几乎所有的停车位,还绕着半个酒店在路边乱七八糟地停了两溜。
何小笛开着车绕了酒店整整一圈都没找到个合适的停车位,最后一恼火、直接把车停在了酒店后门卸货区的门口。这里虽然污水横流、气味难闻,但是离货梯很近、还有供运货的小车上下的斜坡,对方致远的轮椅上下要比正门方便得多。再一个好处是这儿清静,不像正门那儿那样的车水马龙和人来人往。
下车的时候,有个保安横眉竖目地吆喝着过来赶他们。何小笛二话不说、掏了一百块钱塞在他手里,要他帮忙看着车、有什么风吹草动地就到楼上的包厢来找她。
保安眼疾手快地收了钱,然后便拍着胸脯保证决不会让车有任何闪失……那前后判若两人的变化让他们四个都有些不适应。
货梯里头残羹剩汁的酸腐味儿更大,不过面积倒够宽敞、且空无一人。
方致远捏着鼻子、仰着头冲着何小笛吐舌头,另一只手则竖着大拇指在她鼻子底下晃了晃。
何小笛得意地一挑眉,然后又弯腰看了看站在另一边的方致新,偷偷拿手肘顶了顶身边的苏承、冲他歪了歪嘴巴。
苏承其实不用看也知道方致新的德性……从上车时他就一直是愁眉紧锁、唇角向下,一副乌云密布的表情,而现在又多加了一层不堪忍受的阴暗神色。他皱了皱眉、压低了嗓子道:“你能不能别这么板着脸?今天差不多也是余洁姐和静言的大喜之日呢!”
方致新微仰着头、一动不动地站着,直到电梯升到了二楼、开了门才缓缓地吸了口稍微新鲜一点的空气,稍稍舒展了些打着褶子的眉头、嘲讽地问:“那你红包带了么?”
“呃?”苏承愣了愣,挡住电梯门的动作也僵了一下……他没带。等方致远和何小笛出去了,他低声问:“要不……你等我一下、我去楼下买个红包上来?”
方致新不屑地轻嗤了一声,嘴角又往下一耷,推了推苏承、要他带路。
苏承没好气地白了他一眼,嘟囔道:“既然这么不高兴、干嘛还来呀?干脆陪我在家养病不好么?”
方致新置若罔闻地半垂着头、好像在看着路似的。
“你又哑巴啦?”苏承恼火地用手肘轻轻捅了他一下,不过还是很小心翼翼地引着他避开地上的油水痕迹、慢慢朝里走。
直到停在包厢门口,方致新才低低地说了一句:“等一下不准喝酒!”说着,摘下了一直架在鼻梁上的太阳眼镜。
苏承不太明白地看着他的动作,刚想问他怎么知道要喝酒的,包厢门已经被何小笛推开了。
进入包厢的时间正好六点半,里面的两桌除了留给他们的四个空位之外已经全都坐满了。
在他们来之前,商静言的姨父已经向在座的表姨一家解释过他们晚到的原因了,所以当他们出现时,大家都很关心苏承的病情。
苏承被大家关心得不好意思了,红着脸指了指耳朵、解释道:“耳朵发炎了才发的烧。”
经由姨父——商家的大家长——为众人一一引荐了他们四个,然后分别对远道而来的客人、得了商家已故的先人保佑而来的好媳妇余洁发表了一番热情洋溢的欢迎辞,之后晚宴算是正式开始了。
苏承看到每个男人面前都放了个足能装一两酒、且都已经斟满的白酒杯,这才明白原来这儿也兴“不管吃好、只管喝好”的习俗。大概余洁事先已嘱咐过方致新了,所以他刚才在门口才会有不准他喝酒的一说。
可是,方致新不让苏承喝、自己倒喝得很来劲儿,五十二度的白酒对他来说像是白开水一样、“咕嘟、咕嘟”地一杯接着一杯。当有人要向苏承敬酒的时候,他替他挡了;喝到后来,还混在余洁和商静言之间、主动出击地一一向长辈们敬酒。
他这样的喝法不仅让苏承看了心惊、就连何小笛和方致远都坐不住了,都想上去拉他,可是被余洁挡住了。
余洁悄悄地对他们说:“致新有心事,让他喝吧!”
“可是他的眼睛和……”苏承拧着眉头、硬生生地把“他的胃”这几个字咽了回去……他估摸着余洁应该也不知道方致新的胃被切除过的事儿。只好懊恼不已地低声嘟囔道:“他不是还在做针灸、要忌口的吗?”
“如果你现在去拉他,我保证他会揍你的!”余洁挑着眉斜睨着苏承、拍拍自己的心口道:“相信我!”
苏承扁了扁嘴、有些郁闷地闭嘴了。他当然相信余洁……他已听说了关于这两个人是soul mate的故事了!
一圈酒打下来之后,方致新得了个很威武的称号:神勇之人。
这个称号是商静言的姨父给“册封”的……姨父原先是镇政府里的小干部,讲话特别喜欢一套一套地来。他说:“喝酒脸红的人是气勇之人,喝得爽快、醉倒得也快,没啥意思。喝酒脸白的人是神勇之人,快酒慢酒都能喝、而且不醉。哈哈哈,小方一看就知道是神勇之人!”说着,他还很亲热地直拍方致新的背。
方致新听明白了大部分的内容,谦虚地笑道:“姨夫过奖了,我当然会醉的。”
姨父更是哈哈大笑起来,揽着方致新的肩又给他斟满了一杯……他们是两个挨着坐的。唉,绝对的失策!
方致新很爽快地和姨父又干了一杯……苏承替他数了,这是第九杯了。
苏承有点诧异地发现方致新原来是个很会与人相处的人,不论是姨父也好、表姨家的老老少少也好,他都能三言两语就把人家说得眉开眼笑。而且大概是因为喝了酒的缘故,他的舌头竟然也灵活了不少、讲起普通话来变得特别顺溜……或许是因为对方的普通话也不怎么标准、对他没有压力了吧!
酒过三巡、菜过五味,两个桌上已呈现出了杯盘狼藉的残局,而喝白酒的男人们也都个个晕陶陶的了。
表姨和表姨父的年纪都大了、经不住弄到太晚,而他们的长子膝下的一双儿女又年幼、闹腾了两个小时之后,现在都已体力不支地趴在父母的膝上打起了瞌睡。于是全家人便率先起身告辞。
苏承和何小笛都没喝酒,便受了余洁之托、代她送表姨一家回去……余洁和商静言这对晚宴的主角当然不可能没喝高,都有些醉眼乜斜了。
送过表姨一家之后,苏承和何小笛又匆匆赶回已经熄了大半灯火的酒楼、再来接剩下的这一桌人。
何小笛的车大、载了姨父一家四口开在前头。
苏承开着余洁的大切诺基、带着晕乎乎的三个醉猫回家。
上车前,方致新突然闹上了别扭,非要余洁去坐副驾驶座、自己和商静言坐后排。
余洁自己虽然也晕得很……她可不是什么神勇之人、更喝不惯白酒,出门前已经吐过一遭了。不过碍于方致新心情不好,所以也就让着他、牺牲了自己的亲亲老公。
回程的路上,方致新和商静言像是多年未见的发小一样、一直勾肩搭背地嘀嘀咕咕着,时不时地冒出某人的一句很大声、很难听懂的说辞来。
苏承真的很佩服他们两个……都喝得那么高、竟然还能听懂彼此的话,一句接一句地都没停过。不过,最让他头疼的还是坐在他身边的余洁!
这位大姐倒好,一上车就像是到家了一样、彻底放松了……晕了!一路上都攥着长辈给的两个红包、使劲在苏承面前晃来晃去、乐呵呵地炫耀:“看到没,姐姐我收到大红包了!姐姐我现在是名正言顺的商太太了!”
苏承真是又好气、又好笑,觉得她的醉态和之前见过的何小笛的醉态有得一拼!他好几次地推开她挡住视线的手,然后抽空从裤兜里掏了个路上买了、灌好的红包塞到她手里道:“姐姐、商太太,弟弟我也孝敬您一个大红包!”
余洁捏着红包愣了好半晌,随后就突然让人毫无准备地嚎啕大哭起来,一边哭还一边要抱苏承、嘴里直嚷:“静言,我又收到大红包了!”
苏承真是急得一头汗,心里直埋怨自己的红包给得不是时候。到了僻静点儿的地方,他连忙靠边停车,跳下来绕到另一边、替余洁把安全带给绑上了,还警告地指了指她的手道:“再乱动就没收你的大红包!”说完,他自己先“噗哧”一声乐了,后座的两个人也都乐了……还勾肩搭背着呢!
余洁撇着嘴角、睫毛上挂着眼泪地瞪着苏承,双手则把三个红包捏成了紧紧的两团、气沉丹田地怒喝了一声:“你敢!”
苏承笑得肩膀都抽抽,跳上车再度发动、赶上了前面的途锐。
到了商静言家门口、在空地上刚停好车,苏承发现本该先到家的姨父竟然又摇摇晃晃来了、手里还提着一个装米酒的塑料桶。“啊?”他忍不住哀叹一声,刚想上去阻拦,却不料余洁已经先鼓掌了。
“太好了,姨父!”余洁三步两步地上去,没大没小地勾住了姨父的肩膀、大声道:“来,我们再喝!”
姨父正在酒酣耳热之时,根本没在意外甥媳妇的举动,还乐呵呵地直点头。
“苏承同学!”方致新大叫了一声、脚步不稳地下了车,还不忘搀扶一把同样跌跌撞撞的商静言,“是不是又有酒喝了?”
“别喝了!”苏承满脑门黑线地冲他嚷:“你TM还要不要眼睛了?”
“不要了!”方致新想都不想地摇头,结果差点一个趔趄跌坐在地上、幸亏被苏承眼明手快地给抱住了。于是,他就顺势趴在了苏承的肩膀上、用力拍着他的背、在他的耳边低语道:“苏承同学,我们不要再见面了好吗?”
苏承顿时愣住了,好半天都缓不过劲儿来。
余洁看他们两个搂搂抱抱的样子,嘿嘿直乐、只当他们两个是在相亲相爱呢,便一手拉着姨父、一手拉着商静言快步进了屋。
“不好、不好!”苏承再也按捺不住地低吼了起来,“你TM都醉成什么样儿了?你知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
“我知道!”方致新低低地道:“苏承同学,我知道!”
“放屁!”苏承一把推开方致新,可是又怕他会跌倒、所以用另一只闲着的手扶着他,呵斥道:“你知道个屁!你就是一懦夫,一个敢胜、不敢败,靠酒壮胆的怂人!你TM成天都拿只do、不恋当借口,其实你压根就是不敢付出!”
方致新摇摇晃晃地站着、脑袋低垂在胸口、一下一下地点着,还“嗯、嗯”个不停。
“不准点头!”苏承气得跳脚,“老子偏要和你见面、偏要见!”
“为什么?”方致新抬起头、满脸的困惑,“为什么偏要和我见面?为什么被我上了、再也做不成top了、还要再和我见面?”
“我……”苏承张口结舌。
方致新轻轻嗤笑了一声,一鼓作气地问:“为什么要答应和我一起吃饭?为什么圣诞夜那天走了还要再回来?为什么明明知道我是拿你当导盲犬、小跟班,可是你还要再来?为什么明明知道我是个脾气这么坏的瞎子、一个懦夫,可是你还要和我再见面?”
“因为……因为……”苏承连运了两口气都没把就堵在嗓子眼的那几个字说出来……他从来都不知道原来“喜欢你”这几个字会这么难出口。
“苏承,”方致新深深吸了口气、抬手按住苏承的肩膀,诚恳……至少他很努力地做出诚恳的态势道:“你要的,我给不起!”
“你放屁、放屁!”苏承暴喝着……除了这两个字,他的脑袋里真的找不出别的字眼了!猛地甩开方致新的手臂、一蹦老高地喝问道:“老子要什么了?老子TMD问你要过什么啦?!你TM少给我臭美,老子不稀罕你的任何东西!”
“嗯!”方致新被他甩得晃了一下、后退了一步才稳住身形,点点头道:“那就好!反正我也给不起你……所以还是不要再见面了吧!”
“不要!”随着这一声吼,苏承本就没怎么舒坦的嗓子破了、声音变得尖利而嘶哑起来,浑身也顿时火烧一般、滚烫不已。“我偏要和你见面、我就是要和你见面!”他跳着脚、指天发誓道:“你TM别指望像打发别人那样上完了、就把老子打发走,老子缠定你了!”吼完,他忿忿地甩手而去、把方致新一个人扔在了门外的水泥空地上。
那一晚……
姨父带来的酒没喝成。
疲累不堪地倒在床上、让老公给她按摩的何小笛没睡成。
方致新和余洁、商静言的酒都醒得很快。
因为……苏承又发烧了、且来势汹涌,一上来就是四十一度的高烧!他气呼呼地扔下方致新、才冲进门就双腿一软、“咣当”一声倒地上了。
然后……
医院里、急诊室外的空地上。
“我告诉你、方致新,”余洁暴跳如雷地指着方致新的鼻子、恶狠狠地吼道:“要是苏承同学有个闪失、掉了一根毫毛,不用他哥哥、他苏家的人来,姐姐我第一个就先宰了你!”
再然后……
急诊室病房内。
苏承迷迷糊糊地睁开眼就看到床边站了一圈忧心忡忡的人。有同来的另五个同伴、有姨妈和姨父、还有表姨的大儿子……“你们干嘛?”他哑着嗓子问:“我只不过是气火攻心、晕了而已!不用给我看这张像是瞻仰国家领导人仪容那样的脸。”
一片如释重负的笑声响起。
“你们先出去。”方致新挥手屏退了所有的人,等到只剩下他和苏承两个之后、才迟疑地伸手摸了摸苏承的脸。
“别TM动手动脚的!”苏承往一边瑟缩了一下、避开他温度也很高的手,一边怒斥道:“老子不会原谅你的!”
“对不起。”方致新还是说了道歉的话。
“不接受!”苏承忿忿地把脑袋扭向另一边,这才发现自己的鼻子里还插着接氧用的塑料管。“TMD,这儿也太坑人了!”他忿忿地拔出氧气管、悻悻地往旁边一扔道:“老子的病需要接氧气嘛?真是医无医德,什么赚钱的招儿都使出来了!”
听他嗓音虽然嘶哑、但是精气神十足地说话,方致新大大地松了口气、脸上的表情也开始松动起来。
“别TM给老子嬉皮笑脸的!”苏承指了指方致新的嘴角道:“你把老子气病了,得赔偿!”
方致新尽力收敛了笑意,很正经地点点头、问:“怎么赔偿?”
“以身相许!”苏承掷地有声地扔出了这四个字,心里那个得意啊!
“你把我的眼睛弄得视网膜脱落了一次,所以……我们两不相欠!”方致新慢条斯理地跟他讨价还价起来。
“别来这一套!”苏承早有准备,“上一次陪你女儿看病的时候你已经跟我清账了,所以这一回还是你欠我!”哼哼,以为老子真的烧糊涂了?
“你害我跳进湖里救了你一次,所以我们两不相欠!”
“放屁!老子会游泳,谁TM要你救了?”
“苏承同学,你现在讲话越来越粗鲁了!”
“老子就是个粗人……呜……你欺负病人!”
“是你非要跟我见面的,所以只好让我一直欺负你了!”
“你放……老子……发誓、终有一天……哎哟,这儿TM是医院!”苏承哑着嗓子低嚷。
“我是瞎子!”方致新好整以暇地反驳。
“这是哪儿跟哪儿呀?你别TM来这套、滚远点!”苏承用上了脚才终于成功制止了某人又急速升高、来得极不合时宜的欲念!“你再敢拿瞎子这两个字儿跟老子说事儿,看老子不揍你!”说着,他冲着方致新晃了晃还插着针头、接着静滴的拳头,嘀咕道:“沙包一样的拳头你见过么?”说完,他自己先乐了……肿得像沙包一样的拳头!不过这次他乐得志得意满、洋洋得意。
“我怕你会后悔,苏承同学!”方致新退开了小半步、眼里又蒙上了一层忧色。
“老子的……”
“麻烦你别再老子、老子的好不好?”
“老子就要老子……呵呵!”苏承又乐了,接着道:“我的字典里没有后悔,方致新同学。你也是那种不应该会后悔的人……否则,我们不会出柜、成为faggot的!”
“停下!”方致新靠近了床边、俯身按住了苏承的额头,低低地道:“否则,我真的会在这儿就上你……不管你有没有生病!”
苏承赶紧闭上了嘴。
过了一会儿。
“我喜欢你,方致新。”
“嗯!”
“你也喜欢老子的吧?”
方致新无奈地笑了,隔了很久才似有若无“嗯!”了一声。
“嗯!”苏承像模像样地应了一声,合上眼、又睡着了。Mike,对不起,我真的要move on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