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2-12-09

凌玮: 纵容你害我


  “这是什么蛊?”小女孩认真的梭巡阿娘的脸。

  她知道阿娘曾是族里数一数二的大美女,追求者众,却从不曾见她对谁动过心,而她这滴骨血的存在,一直以来都是个谜。

  也正因为有她这个来路不明的孩子存在,阿娘被逐出奇灵族,只能在宗族范围外的鬼林子里生活。

  母女俩相依为命是很辛苦的,尤其是在市集里遇上同族的人,必是遭到一番冷嘲热讽;在林子里遇上玩耍的同族孩童,就逃不过被丢石子的命运,那种得不到别人认同,被人瞧不起的处境是很难捱的。

  还好她也不是好欺负的人,就像阿娘一直警告她的!绝不可让人瞧轻,所以,那些曾经找过她麻烦的小混蛋,最后也都很荣幸地被她整过。

  就像阿娘努力想坚持的:即使她的作为不被族人所认同,她还是要让所有人看到她过得很好,谁都不能任意践踏。

  对那些人而言,如果阿娘代表的是耻辱,那她就是杂种。

  但那不重要,因为跟她生活的不是那些讨人厌的人,而是她的阿娘。

  此刻,任瑶看着阿娘的脸,看着铜镜内反映出阿娘无比哀怨又自怜憔悴的脸庞,她得到一个结论——娘正在研究一种新种蛊毒,一种能让所有女人闻之色变的可怕蛊毒。

  既然有这么可怕又厉害的东西,她当然要知道。

  “这是什么蛊?”任瑶一再追问。

  “一种很可怕的毒,如果一定要给它起个名的话……那就叫它情毒吧!”

  “情毒?”不是蛊?那就没什么好怕的!不过,名字有点怪。

  但没关系,更怪、更令人喷饭的她都听过也玩过,这次这个新玩意儿她尚能接受,而,最重要的是,“找到解毒的方法了吗?”

  闻言,女人愣了一下。

  “没关系的,瑶可以帮忙找,让阿娘回复年轻美貌。”

  阿娘生下她时才十七岁,现在她六岁了,阿娘仍是年轻的,该是花容月貌的时候,而像眼前这样离奇的苍老速度,是很不寻常的。

  女人笑了笑。“解毒吗?早在中毒那一刻,阿娘就知道解毒的方法了。”

  “真的?”转了转眼珠子,任瑶兴奋的大叫。“我知道!最基本的常识对不对?毒草药附近一定可以找到解毒的药草,就像吃了会要人命的神仙草旁,必定爬满可救命的摘仙株,这个瑶是晓得的。”

  “瑶确实很聪明,但这情毒不一样,不是一般的草药可以解的。”

  “那究竟要怎么解?阿娘会教瑶怎么下这情毒吧?瑶很聪明的,一定学得会。”

  “现在还不行,瑶,听阿娘的话,这毒……能不碰就不要碰,难解。”

  但,她就是想学嘛!“为什么?瑶很聪明的,一定可以……”

  女人轻叹一声。“不,这毒种不同于一般,轻则让人失去理智,甚至发狂;重则使人丧失生存意志。阿娘虽然知道解法,但仍解不了这一身腐蚀筋骨的毒。”

  “瑶不懂,瑶想学。”她怀疑阿娘是想藏私。

  “……情毒吗?”女人望着镜中的倒影自言自语着。

  任瑶看见阿娘眼中的梦幻神采,猜想阿娘今天的心情该是不错的,可以让她多偎一会儿,便壮起胆来扯着阿娘的衣袖。

  “阿娘会教瑶吧?瑶好想学。”

  镜里的幻梦突地被女儿摇醒,女人无情地挥开女儿的手。“住口!别对我撒娇!”

  不需要疾言口厉色,只要一句轻声的警告,任瑶便知该适可而止,因为她知道,阿娘不是个可以让她任性撒娇的人,即使她们是最亲的人。

  她只能努力当个听话的好孩子,在阿娘心情尚佳的时候,听她讲解每一个有趣又好玩的恶毒小玩意儿;当阿娘心情沉入谷底的时候,她就要聪明的找个地方躲起来,绝不碍到阿娘的眼,要不然,被丢进鬼林子反省两三天可是常有的事。

  就像这种时候。

  下次吧!下次她再问阿娘这种不能解的毒是怎么来的就好。

  她不急。

  *  *  *

  直到两年后的某一天,她才终于有机会对这不能解的毒有了更深的了解,代价却是预料不到的深沉──

  起因是那个男人的出现,那个她该称之为阿爹的男人终于在她出世八年后的今天,出现在她面前。

  那个叫做古岩的好看男人。

  阿娘说的,阿爹有着当今武林第一美男子的称号,这称号绝不能在阿爹面前提,因为这对他来说是种侮辱,他从不把美丑放在心上,能放进他心底的大事截至目前为止只有两件,一是武功的修为、一是另一个女人。

  阿娘当时没有说是哪个女人,但任瑶自以为能让阿爹挂心的一定是阿娘,阿娘是这么的美丽耀眼,理该如此的。

  就像她那时的发现一样。

  阿娘因父亲的出现而显得春风满面,原本快速苍老的脸容突然间又年轻了回来,而那样的光彩正是她那年龄该有的美艳,眼角眉梢带着得偿所愿的笑意,像尽其所能的想把自己最美的一面展现在阿爹面前似的。

  “阿娘的情毒解了吗?”任瑶忍不住问。

  “情毒?”

  “是啊!你说过的,那会让人疯狂甚至责人于死的情毒啊!阿娘终于还是拿到解药了对吧?”

  女人浅笑着点头。“是啊!只要瑶的阿爹一直留在这里,情毒便再也伤害不了阿娘了。”

  “原来……那解药就在阿爹的身上!”她果然是聪明的,一下子就猜中了。

  “是啊!瑶说对了,他就是我的解药。”

  “好棒!”她为阿娘的美丽而高兴,更为阿娘的快乐而感谢阿爹。

  至于那个她一直喊不出“阿爹”这两个字的男人,对她反而不是那么的重要。

  当晚,阿娘换上一直舍不得穿的美丽衣裳,在特地为阿爹准备的野火晚餐上,在把夜晚燃得火红的营火前,舞着眩惑眼目的奇灵族火灵舞,她摆荡的身姿和甩动的长发美得夺人心魂。

  脚上缠着的银环在跳跃间撞击出清脆悦耳的声音,阿娘不断的跳舞旋转,神态既妖且媚,妖冶的身段和迷人风姿,舞姿灿烂得连食人魂魄的山魅也要甘拜下风。

  “好美……”任瑶张着晶亮的眼,感受着生命中首次出现的幸福。

  她现在有爹娘了,不会再让其它奇灵族的人耻笑了,阿娘也会一直都这么快乐下去,以后的日子会更好更好。

  殊不知,这一夜的美,正是阿娘生命中最后的一抹艳。

  *  *  *

  天色未亮,睡得昏懵的任瑶被阿娘的尖叫怒骂声给惊醒,隐约间只听到阿爹几声似有若无的响应,爹娘间的争执让她惊讶,依阿娘对阿爹的钟情看来,除非是天大的事,要不然她不会有如此失当的表现。

  爹娘的争吵让她害怕,让她有种不安的焦躁。

  然后争吵停息,屋内好象就只剩下她一人,她心里是担心的,偏偏身体沉重得只想睡,就在她又将沉入梦乡时,阿娘的声音在她耳畔响起。

  “瑶,快醒来。”

  “嗯……”她眨眨眼,昏暗中看不清阿娘的脸。

  阿娘叹了一口气。“我又输了,这一次不仅输了我的全部,连仅剩的一点点可怜的尊严都没了……”语气中有着无尽的疲累。

  “他说要带你走,说我没办法照顾你,说我会毁了你……他竟敢这么说!可恨的男人!我会毁了自己的女儿吗?那他自己呢?他对自己的女儿又做了些什么?在不闻不问这么多年后,一出现就是要从我的手中抢走你!”

  “阿娘?”阿娘的声音怪怪的,听起来有气无力。

  “……他好自私、好无情,不,我知道他不是个无情无义的人,至少对那个女人就不是,他能为那个女人赴汤蹈火,对我却不能,而我对他的要求却只是那么一点,一点点施舍的感情就够了。”

  “阿娘怎么了?”任瑶在昏暗中摸索,想安抚受创的阿娘。

  “如果阿娘不喜欢阿爹带瑶走的话,瑶是绝不会走的,瑶才不希罕有没有阿爹。”

  “你不希罕?哈,是啊!你和那个女人一样,都不希罕他,就只有我一个傻瓜想巴着他不是吗?你不希罕,我希罕!”

  “阿娘?”任瑶突然觉得头皮发麻,有着很不好的预感。

  果然没错,下一瞬间她纤细的脖子已被两只无情的大掌掐住,气闷的她发不出声,只能用力的挣扎。

  “你不希罕!这样更好,反正我是决计不会让他把你抢走的,也不甘心输给你这个小丫头,我现在就掐死你!一了百了……谁都不能分开我们母女俩!”

  任瑶被掐得满脸通红,十指在母亲的手背上抓出血痕。

  “别怕,瑶,一下子就过去了,你先走一步,待会儿阿娘就会去陪你了,我们不管生与死都要在一起,你是阿娘的!谁都抢不走,就算是他也不行!”

  任瑶痛苦地呜呜低鸣着,空气离她愈来愈远。“阿娘……好痛……”

  “别怕,很快的……很快的…”

  “唔……娘……”任瑶双眼逐渐失去焦距,她的耳膜鼓胀,全身血液逆流,就在自以为死期难逃,一口气上不来之际,忽然间,一股清新的空气又窜进肺部。

  她捂着被掐痛的脖子,很用力很用力的把空气吸进胸腔,身体的疼痛证明她还活着,但,为什么?

  “我是怎么了?我一定是疯了……疯了,他把我逼疯了……”阿娘双手爬抓着头发,显然是被自己的行为吓住了。

  “娘……阿娘,没关系的,瑶没事,瑶马上去跟阿爹拿解药,阿娘只是情毒复发才会失去理智,没有关系的。”她懂事的想安慰阿娘。

  “不……没用的,没救了。”

  “阿爹那里有解药,一定能救阿娘的。”她坚持的说。

  “……解药?”阿娘突地放声大笑起来,笑得一发不可收拾,声音干涩而嘎哑。

  “阿娘?”任瑶只能瞠目结舌,心想,阿娘真的是被情毒给折磨得疯了。

  “那不是解药,那个男人才不是我的解药!他是毒!遇上他,我这辈子便永难翻身……瑶,阿娘美吗?”

  “美,很美很美。”她用力的点头。

  “但他不爱我的美,他不爱我身上的任何东西,他就是不爱我!聪明的瑶要记住阿娘所说的话,千万别去沾惹情爱,宁愿让男人为你神魂颠倒,也不要去爱上他们,这就是情毒的解救方法……而另一个解法就是……”阿娘困难的吞下唾沫,表情痛苦难当。

  “阿娘?”

  “就是……”

  “阿娘很难受吗?瑶去找阿爹……”她只想赶紧救阿娘。

  “……”阿娘终于还是没机会将最后一个字说出口。

  任瑶移动身子,此时正好晨曦的第一道亮光从窗缝间射进屋内,在蒙蒙的晨光中,她终于看清阿娘的脸。

  那张原本美艳动人的脸此刻正泛着紫黑之气,就连七孔流出的血都不是正常的红,恐怖中带着诡异,婀娜的身体靠在床边一动也不动,未阖上的双眼已失去了光芒。

  “阿娘?”

  任瑶不是没见过死人,在她有限的人生经历中就曾见过不少妄想染指阿娘美色的登徒子,死于阿娘施放的毒种下,那死状……就像此刻的阿娘。

  她知道这是一种很痛苦的死法,中毒后五脏马上会像烈火焚烧一样,会烧掉人的五官,直到全身血液被烧干了,才会失去知觉……死得解脱,故名解脱。

  这种死法是阿娘最后的选择吗?

  早在阿娘进房要掐死她之前就已中毒了吧?要不然,凭阿娘的力气,又怎会掐不死她这样的小孩?

  “阿娘?”刚才不是还在讲话的吗?阿娘那么厉害,懂得那么多毒种,应该不会被自己毒死的。

  “阿娘?”她有信心,阿娘绝不会死的。

  “阿娘,情毒的另一个解法是什么?阿娘?”她不敢去碰阿娘的身体,怕她醒来时会生气。

  “阿娘,瑶答应不跟阿爹走,瑶什么都听阿娘的。”她知道阿娘最在意的就是阿爹。

  虽然她自己可能排在她阿娘心中地位的很后面,但没关系,只要能跟阿娘在一起就好了。

  “阿娘,解毒法是什么?”

  然后,她看到阿娘终于动了……

  是死啊!笨丫头,到现在还猜不出来吗?

  于是任瑶终于放心的笑了。“阿娘终于回答瑶了,这样瑶就放心了。”

  *  *  *

  她答应了阿娘的事,就一定会做到!

  她不会跟阿爹走的,她会一直躲起来,这里是她的地盘,只要她不想让人找到,就没人能找得到她,而她心中最隐密的躲藏地点就是那里……

  树上!

  没有任何地方比得上鬼林子内的树木更高耸茂密,只要选一棵爬上去,只要她愿意,几天几夜都不会被人找到,但前提是,粮食要够充足,唉……

  “不行了,今晚一定要下去找更多的野果子上来才行。”任瑶嗑掉麻布袋里最后一颗野果子,喃喃的怨叹着。

  这是她没想到的情况,原以为忽略了她几年的阿爹应该很容易放弃她的,却没想到她已经窝在树上超过三天,阿爹人仍在林子里徘徊!

  有几次,阿爹人已经走到她藏身的树下,只要抬头再仔细梭巡,她肯定要原形毕露,吓得她憋气憋得好痛苦,差点要直接挂在上面;不过还好,阿爹总在最后一刻走开,留给她活命的一口气。

  任瑶认命地叹气,吐出嘴里啃光果肉的果核,没想到原本不需任何技巧的小动作竟不小心出了岔,果核在她手中弹了一下,接着便弹出她的掌握往下掉……

  直直的掉到树下,撞到一颗脑袋后,才甘心地弹到地上。

  这一下变化只发生在眨眼间,连树下那颗头都不知是何时冒出来的,任瑶当然只有惊吓的份,圆圆的大眼儿瞠得比牛目还大。

  她瞪着树下的人,树下的人也同时发现到她,诧异地往上望来,两人视线对上的那一瞬间,任瑶心底无来由地被撞了一下。

  “终于找到你了。”先开口的是树下的陌生人。

  他眼底带笑,温温的,像微风迎面徐徐吹来,给人的感觉舒服极了。

  “你是谁?”她问。

  她肯定眼前的人是首次出现在鬼林子的人,一个她从没见过的少年。

  “我叫雷煜。”他仍是笑着,似乎是个没有脾气的人。“为什么爬到树上?我记得昨晚好似还下了一场雨,你不怕着凉吗?”

  “不用你管!”任瑶灵活地滑下树,直到站定在这人面前才发现,他足足高了她两颗头的高度。

  “既然已经被你发现,再躲下去也没意思了,你不会去告密吧?那间木屋里的人在找我,不准你去告密!”

  雷煜看着眼前清灵可爱的小女孩,虽然脸色苍白憔悴了点,不过,那精致好看的模样却深深掳获了他,真想看她换上华丽宫装的端丽样儿,配上她这副倔傲的神情,肯定比那些驯服的宫女和皇族女眷们更引人。

  “你打算躲多久?”

  “当然是躲到木屋里的人离开为止!”好笨的问题。

  “为何不躲远一点?躲到别的林子,或是到城里去不是更好?”

  “一点都不好,我绝不离开鬼林子,我答应了阿娘的!”好啰唆的人。“喂,不管你是谁,这鬼林子可不是安全的地方,你快走吧!我也要快去找些野果子……”

  任瑶说着越过雷煜就要跑开,谁知才跨了两步,身后便传来雷煜不大不小却足以让她咬牙切齿的声音。

  “师父,我找到小任瑶了。”

  “你怎么可以出卖我?!”任瑶霍地回身。

  “忘了我刚才说的第一句话吗?”他无辜地笑着。“我也在找你呢,任瑶。”

  “你……你知道我的名……还叫那人师父?!”傻眼。

  “是啊!古岩是我的师父,这趟我是陪着师父过来的,只是我一直没进到这个林子,而在附近小镇等着。”

  这次,他的笑看起来竟是十足刺眼的,还直直地刺进她的心里,害得她胸口难受得紧像么了一根刺似的,只要呼吸太重,就隐隐刺痛起来。

  怪人,才会给她这种怪感觉。

  “瑶儿?”古岩的声音在另一侧响起。

  任瑶知道,自己这趟是躲不掉了。

  都是他害的!这个叫雷煜的怪人……

  *  *  *

  “你若是喊不出阿爹这两个字的话,就跟他们一起叫我师父吧!”这是阿爹找到她并带她进宫前,唯一对她说过的话。

  是的,她还是跟着阿爹进了宫,虽然她答应阿娘不跟阿爹走的,但她躲不掉……

  私心底下,她其实也好渴望着能拥有另一个亲人,很亲的血缘,同阿娘一样。

  但进宫这一路上,她好失望、好失望,好几次在心中问着:这个人真的是她的阿爹吗?

  他把她带进他的生活圈后所做的第一件事,竟是远远的推开自己的女儿?

  任瑶不懂阿爹究竟是个怎样的人?但阿娘爱他也恨他的那份心,她几乎可以体会出一点。

  然后,她见到雷煜的弟弟——一个跟他完全不同的怪人。

  这对兄弟,一个脸上总是挂着坦荡无伪的笑,每次见到他,任瑶便觉得呼吸不顺畅,她猜,肯定是他笑脸底下的阴险,害她吃过亏的关系。

  至于另一个,可以直接跳过,因为任瑶已经果断的判他死刑,认定他是个讨厌的家伙。

  听说他们还是这朱雁国的大皇子和二皇子,真是……什么是大皇子、二皇子啊?鬼林子里没有这种东西,很了不起是吗?

  大概是吧!瞧那只小的鼻孔朝天的哩!害她好想叫小翠花去咬他一口……但可惜的是,她病了。

  进宫后的第一晚,任瑶住进特地拨给她的小院落“松风园”,当夜就发了高烧,陷入似真似假的梦魇中,还好雷煜早指派了一个大她没几岁的侍女吉祥来服侍她。

  当晚吉祥体贴地为她抹身拭汗,听着她断断续续的梦呓,和偶尔让人起鸡皮疙瘩的磨牙声,直到体热渐缓,吉祥才推门离开。

  恍惚中,任瑶听见推门的声音,她眨动着干涩的眼皮,模糊的视线内,她见到自己身躺的雕花木床,差点想不起身在何处,喉头的干涩让她困难的吞咽口水,还好,并不是无法忍受的痛苦,跟被毒蜂螫到的痛苦还差了一截。

  然后她转头,见到门开处有人影,一抹正向外走去,一抹却是阴煞煞地飘荡过来……

  “啊……”人影飘近床畔,待她又眨了几下眼才确定那是谁。

  “阿娘?!阿娘也来了?”阿爹竟然没发现吗?

  那人影带着过多的惨白,害任瑶怎都瞧不清那脸上的表情。

  “阿娘……阿娘在气瑶食言吗?阿娘别气,瑶还是会听阿娘的话,瑶会回去林子里的!”

  人影依旧没声音,这使得任瑶更笃定阿娘是在跟她生气。

  “瑶一定可以的!阿娘再等一等……瑶现在回不去……”

  那白影带着一股很冷很冷的气,沉重郁闷,害任瑶热烘烘的身子竟冷得抖起来。

  “阿娘别气……瑶听阿娘的,瑶最听话了……”她知道阿娘生气了,用尽气力支起身子想起身,不料,白影竟又晃到跟前,挡住了她。

  他们全都该死!竟敢跟我抢丈夫……全都该死……一定要讨回公道,要折磨他们……

  “阿娘不要瑶回去了吗?阿娘要瑶怎么做?”

  就像他们从我们身边抢走你阿爹一样……我们也要把他们最重要的东西抢走……

  “对,一定要讨回公道,要折磨他们!”她点头,知道要怎么做了。

  她一向最懂得揣摩阿娘的心意、讨好阿娘,让阿娘开心。

  “瑶会帮阿娘出气的,瑶一定会帮阿娘讨回公道的!”

  人影晃了晃,任瑶相信自己绝对没有看错,在她阿娘的脸上终于露出一丝笑容……

  “好,瑶知道要怎么做了……全都抢走……把他们有的全都抢走!”


  一年后——

  “你是谁?怎么会在这里?”刘贵妃皱眉审视眼前这个装扮怪异的女孩。

  “任瑶见过刘贵妃。”任瑶有礼的欠身。

  “任瑶?你是任瑶?”刘贵妃难掩惊讶之色。

  “正是。”

  刘贵妃闻言,更仔细的打量起任瑶。“是了,这身打扮确实像师兄口中所说的奇灵族,你比我想象的更好看呢,再过几年,肯定变成大美人。”

  “谢谢刘贵妃的称赞。”任瑶口头如此回话,心底却泛起疑惑,这就是阿娘恨之入骨的女人?

  听吉祥说后宫中的主子一个比一个美,但眼前这个跟阿娘比起来却是差了一大截。她并不是偏爱自己的亲人,刘贵妃的美是很含蓄的,就像月儿只幽幽的展现她的光晕;而她阿娘的美则像是刺辣的日光,让人无法逼视,只可惜近几年让情毒减损了她的美。

  眼前这个女人真的是刘贵妃吗?

  会不会是她闯错了宫找错了对象?

  这样温和慈蔼的女人,给人的感觉只有舒服两个字,不自觉地就想亲近,尤其是那张煦煦笑着的睑,让人见了就想靠过去尽诉心底的话,那感觉……像极了雷煜。

  就是她了,没有错!乖瑶儿,还不赶快动手?

  “可是……阿娘确定要这么做吗?她看起来不像是坏女人……”任瑶在心底疑惑的问。

  你忘了阿娘所受的苦吗?还是你说要替阿娘讨公道的话,都是说假的?

  “不是!瑶一定听阿娘的话,可是……”任瑶有点意志动摇。

  那就快点动手!要把阿娘所受的痛苦,百倍千倍的奉还给他们!快动手啊!

  耳中的声音凄厉得让任瑶头皮发麻,她知道此刻唯一能安抚阿娘的方法就是照阿娘的话去做,但,她也知道,只要一动手,就没有回头路了。

  她……该怎么做?!

  刘贵妃一睑关怀地看着任瑶。“瑶儿进宫这么久怎么现在才肯来看我……怎么了?不舒服吗?怎么脸色这么难看?”还自言自语起来了?

  “别说了!瑶儿做就是了。”任瑶摇了几下头后,脸色终于趋缓,她对着刘贵妃苦笑着道:“这是梦,一到天亮就会不见的梦,只会剩一点点的痕迹在脑中,变成很淡很淡的梦,姨娘别浪费精力去想。 "

  “您愈想去记,就会愈记不得,这种梦每个人每天都在作,没什么大不了的。”接着,抬手从头上拿下一件东西。

  那原来是别在帷帽上的一对蝴蝶,色彩鲜艳,极为少见,当她把两支银针从蝴蝶翅膀上拔下时,那对蝴蝶竟然翩翩飞起……

  “这是我花了好久的时间,特地为刘姨娘找来的宝贝,这对蝶儿叫血蝶,是蛊毒中最珍贵的宝物,得之不易,血蝶最喜欢死亡的味道,它们的死前之舞总是最美的,就像阿娘的火灵之舞也很美,只不过,愈美的东西愈是毒辣。”

  若不是阿爹多少知道阿娘教过她几手使毒的本事,她应该要让刘贵妃也尝尝五脏俱焚、血液狂烧沸腾至七孔流血的痛快滋味,但那死状太过明显也太过痛苦,很容易被阿爹识破是她所为。

  “你……”刘贵妃一脸的不明所以。

  任瑶却是毫不迟疑的动手了,她想了好久,才决定选择血蝶蛊,原因就是血蝶蛊性温和,没有痛苦,对一个失心疯的人来说,人生是没有苦乐的,对照于阿娘满腔的愁苦,刘贵妃的下场已是好过的。

  *  *  *

  又过了好几年后——

  晨曦初绽,任瑶才发现自己已在松风院待了一整晚,远处传来仆役开始忙碌的声音,她既不想回房补眠,又不想让人瞧见,还好这棵老松的枝叶繁盛,她只要一直待在上面就不会被发现。

  不一会儿,一阵脚步声从远而近,然后她见到小心提着热水壶的吉祥出现在廊道前方。

  吉祥一向早起她是知道的,不过,这几天她应阿爹的命令到苍莨走了一趟,昨晚刚回来吉祥今早便来服侍她了?

  真是了得!

  果然是块当侍女的好料子。

  不过,吉祥在宫内侍女中的地位又有些不同,已经是阿姊级的“老”侍女了,手下还带了一群年幼的小侍女呢!

  当然,这“老”字在吉祥面前是不能提的,一时大意便会遭天谴,宫廷料理一不小心就会变成粗茶淡饭。

  吉祥轻手轻脚地推门入房,过一会儿又见她快速的走出房,在廊外四下张望,确定不见任大小姐后便疾步离去。

  “这女人一定是看不起我的身高,竟然头都没抬一下。”只要抬一下,就能看到她了嘛!

  不过,她倒是很好奇吉祥发现自己整夜都不在房内后会去找谁?

  闲闲的靠躺在树上,这儿视野广,清风微拂,确是个休憩藏人的好地方,任瑶放两只脚在空中摆荡,气氛好得让她有点想睡了……

  “你在这里做什么?有床不睡,爬到树上打瞌睡吗?”一把温和好听的声音从树下传来,也顺便吓走了任瑶的瞌睡虫。

  “你呢?是真的这么早起?还是被吉祥吵醒的?”一见是雷煜,心情不自觉地放松。

  “都是。”他坦承得一如他的个性。

  “找我有事?”七早八早就找上门来。

  雷煜像是突然才发现任瑶的打扮和往常不同,微讶地又端详了一会儿。“怎么这身打扮?好久没看你穿上奇灵族的服饰了,有什么特别的意义吗?”

  “难道我就一定要有特殊的理由,才能做这种打扮?”任瑶的不驯同样一如她的个性。

  “当然不……”他的话因任瑶的举动而中断。

  “你不护送我下去吗?”虽是问话,但她朝他伸出的双手却是不容人拒绝的。

  女士的要求岂有拒绝之理?

  任瑶藏身的树干只高出雷煜的头顶少许,他两手握着她纤细的腰身,轻松的往上一托,便将她所有重量移至他身上,但不知是故意还是意外,他的绅士却在此时打了折扣。

  他竟像抱小孩一样,将任瑶举得老高,在她的瞠视下缓缓放下她,只是所有过程中,两人身体始终相贴,任瑶可说是从他的身上滑下来的。

  这一脸老实诚恳的家伙,竟敢明目张胆大吃她的豆腐!

  “你这浑球。”虽是责骂,但从她眼底的笑意看来,这话竟带了薄嗔,一点都不刺耳。

  “我会自动把这句话当成是你的谢词。”

  “胡扯!”用力推开他,任瑶跳出他的势力范围,像小女孩一样转了几个圈圈后才站定。

  “好看吗?”

  “好看。”这答案是无庸置疑的,在宫内,只要是见过任瑶的人都不得不为她的美丽而惊叹。

  她的美总有让人惊艳的威力。

  而今又配上这一身鲜艳夺目的服装,把她隐藏的野性更加衬托出来,绚丽得夺人心魂。

  而这样的人儿到今天还不满十五,似成熟又未完全脱离稚气,让见到她的人既想妥为呵护珍藏,又恨不得趁早采摘以免错过。

  雷煜暗自叹息,只因他自己的心态早已是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了,要不然,这妮子不会这般嚣张。

  但对于雷煜的心悦诚服,她似乎不甚满意,挑高的秀眉稍稍透露出她刁蛮的个性。“你的表情一点都不像被我迷倒的样子。”

  “那你得好心的告诉我,怎样才像是被你迷倒的可怜虫?”

  歪着头想了一下。“嗯……眼神呆滞、嘴巴微张,最好再滴些口水出来,快啊!我等着看!”

  “听起来不像是被迷倒的样子,反而比较像被一大群护花使者乱棍打成痴呆的傻子。”他老实说出自己的见解。

  “你怎么知道这正是我现在最想做的事?再像刚才那样乱来,我一定亲自动手把你打成傻子。”

  “在下只好尽量克制。”他的表情显得有点无奈。

  任瑶知道雷煜一向有纵容自己的雅量,所以她一直在试探他的底,猜测他究竟能容忍她到什么地步,即使她闹得天翻地覆也不动怒?

  相较于雷煜的温雅宽容,他的弟弟雷萨就简单得多了,并不是他对任瑶更为放纵,相反的,他们两人根本是水火不容!

  他们之间的敌对是完全不用掩饰,并且,绝对没有转国的余地。

  如果第一眼的互看不对眼不算的话,他们两人的仇真正开始于六年前雷萨玩死了她的小翠花,那是她最喜爱的宠物之一,名为翠花仙的希罕毒蛇,想当初,她好不容易寻到小翠花时,阿娘还曾大大的称赞过她呢!

  所以,对雷萨下手,根本不需要犹豫。

  从那之后,雷萨的生命便不停的遭受威胁,虽然任瑶在武功修为上尚不足以是他的对手,但一连串的小动作和恶毒小诡计却足以让他寝食难安。

  尤其是三年前,那次雪崖追踪雪狐的意外……

  那年冬季,古岩带着他们三人潜进北方强国黑岩国境内的雪崖追踪雪狐,那是一次很棒、很特别的经验,只除了最后那场意外,其实……那也不能算是意外。

  古岩命令他们三个师兄妹必须个别行动,并且要验收成果,这也没什么大不了,雷萨是一点都不想靠任瑶太近,一等古岩离开后,第一个走开去找寻他的猎物。

  至于雷煜倒是好心地提供任瑶另一个选择,“瑶可以跟着我没关系,这片雪崖看起来平滑无奇,其实暗藏许多危机,你一个人可能无法应付。”

  任瑶煞住正要离开的步伐,回望他。“那师父的话就可以不用理吗?”

  “我不会让师父知道的。”他圣洁的笑脸和他的话一点都不搭。

  “原来你也是会玩阳奉阴违那一套的人。”

  哼!害她还一直以为他是个无可救药的“完人”,神圣到害她都不好意思侵犯他,只好一直找小的那只来开刀。

  “我的原则是,在能被谅解的适度范围内,如你所说的,我也是会玩阳奉阴违那一套的。”他仍是笑。

  那开朗无杂质的笑脸,像针般刺进任瑶的心里。

  她当时不懂,为什么有人可以像他那样把笑容当成一种武器?

  熊熊被他暗算时,心头都要难受个好几天。

  “而,我的原则却是,绝不接受任何人的好意,不管是真心诚意还是虚情假意。”她回给他一个“你省省吧”的冷眼,比起当时的冰天雪地可是一点也不逊色。

  依她当时的年纪,能有那样的功力表现出天山雪莲的阴寒底蕴,可是不容易的。

  她特地选了和雷萨完全相反的方向前进,途中林木茂盛却全无野兽足迹,就在她陷入失望的绝境之时,眼角闪过一道灵活的身影,凝目一看,竟是久寻不着的雪狐, 太好了!

  不需要犹豫,她跟着雪狐遁去的方向追去,一路追出林子,来到雪崖边缘;她就是要抓活的,让他们看看她的本事。

  眼看着雪狐离自己愈来愈近,偏偏旁处竟飞来一枝杀千刀的箭矢,一下子就把雪狐射倒在地。

  任瑶带着满腔的怒气,抓起尚未死透的雪狐……

  “那是我的!”雷萨神气巴拉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她都快气炸了,还管是谁的?“它是我先看到的,你没见到我正追着它吗?”

  雷萨双手环胸站在林边,一副仇人相见,分外眼红的态势。“你没听过先下手为强吗?事实证明,是我先猎到它的。”怎样?

  “你不是在西边的林子吗?为什么会跑到这里来?”是想要送死吗?

  “我高兴!况且我选西边的林子只是障眼法,这叫声东击西,有没有听过?”真是土包子一个。

  “这是狩猎,不是行军布阵,耍白痴也要选对时机和场合,否则,只会更显露出你的愚蠢。”大白痴!

  “你说谁白痴?”

  “问题最多的人。”

  “你……”雷萨两眼冒火,顺了几口气才成功的把火气给压下来。“算了,不跟你这种小人计较,雪狐拿来。”

  任瑶瞪着他伸得老长的手,要她乖乖的听话,根本是他在痴人说梦!

  “有手有脚的,不会自己捡?”说完,在雷萨的怒瞪下,将死狐往身后崖边一甩,只差一点便要掉下崖去。

  “任……”雷萨气到说不出话。“臭妖女!你好样的!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在背后玩的把戏,你肯定是在做些见不得人的事,别以为你能瞒得过我,总有一天,我一定会抓住你的把柄!咱们走着瞧!”

  他边撂狠话,边越过任瑶往崖边的雪狐走去。“师父说过,没抓到雪狐的人不准离开雪崖,你就慢慢耗吧!我会盯着,不让大哥来帮……”

  话未说完,他刚踏上的雪地突然有了惊人的变化,原来那片突出的崖地竟是由一层层积雪堆成,当雷萨的重量一加上去时,雪地便往下陷,而下面却是会摔死人的绝崖。

  “啊——”

  惊天动地的叫声,配上雪堆下坠撞断崖壁上树木的巨响,这一刻,对任瑶来说真是美妙得不可言喻。

  不过,还是有美中不足的地方……

  “该死!差点死在这鬼地方……喂!还不快把我拉上去!”还好他命不该绝,硬是在坠崖之际,借着断树之力使劲跃上来才抓住绝崖边缘,但也是险象环生,再没有力气往上攀爬了。

  任瑶站在原地,一脸惊讶的看着他。“这是怎么回事?你怎么会突然跑去跳崖了?”

  该死的臭丫头,竟敢给他装傻!“别管怎么回事,拉我上去就是了。”

  任瑶很认真的点头。“哦!说得也是,再不‘救’你的话,你肯定就要没命了,问题是,我为什么要这么费工夫呢?你这么讨厌我,肯定也不会希望我对你施援手吧!”

  “你……拉我上去!”咬牙切齿的说。

  “不。”她回给他很干脆的答案。

  “任妖女!你敢见死不救,别说我一定在师父面前参你,以我身为朱雁皇子的身分,你也别想好过!”

  “那又如何?”她耸耸肩,慢条斯理地踱向崖边,居高临下地睥睨可怜的落难人。

  “我只要在这里……”她的脚轻轻踩上雷萨的手。

  “稍微使点力,你就可以跟这世间道别,安心地投胎转世,记住,下辈子遇上我要闪远一点,别再来碍我的眼。”将心底的话小声的说出口。

  “你……你这妖女!”雷萨独力支撑自己的身体已是够辛苦了,现在手上又多了一股残酷的压力,他彷佛可以见到自己残破的下场。

  这妖女真的敢害死他?!他发誓,即使作鬼也不会放过她的!

  就在任瑶下定决心要用力踩烂雷萨的手时,身后突然有了动静……

  “怎么回事?我刚才好象听到雷萨的叫声?”是匆匆赶来的雷煜。

  任瑶的反应也很快,马上弯下身子拉住雷萨的手。“他在这里!快来帮忙,他快掉下去了。”

  “你……”雷萨几乎是当下傻眼了,即使对她怨得要命,恨不得亲手掐死她,但又不得不佩服她的反应和演技。

  有了雷煜的帮忙,雷萨终于重新获得作人的权利,只是,该做的事还是得做!

  刚站稳脚步,他马上跳上前,双手扼住任瑶的颈子,龇牙咧嘴的模样加上一身的狼狈,猛鬼出笼似的,任谁见了都要怕。

  任瑶原本是可以躲开的,但方才雷煜的话突然闪进脑中,她的原则或许也要变一变了,没必要一直硬碰硬,何不适时的扮演一下弱者?

  “你这妖女!我马上送你上西天!省得留在世上继续害人!”雷萨的心思哪比得上她?

  “雷萨住手!”

  场面在雷萨誓要掐死任瑶的情况下失去控制,直到任瑶被掐得满脸通红、呼吸困难时,雷煜终于决定用手刀劈开雷萨的手;任瑶虚软的身子瘫坐在地,可怜兮兮地努力咳着。

  “你疯了吗?”

  “我没疯,疯的是她!她刚才明明想害死我……”他说的可是千真万确的实话。

  “我见到的却是她很努力的想救你!”眼见为凭。

  “屁啦!那妖女会救我才有鬼!我差点死在她的脚下,不信你看我手背的印子,这是刚才被她踩出来的!”雷萨赶紧伸手以示他有她想害他的证据。

  “够了!我不想听你鬼话连篇,虽然我知道你们两个一直不对盘,但我实在没想到你会这样对她。”雷煜即使在盛怒之下,气息仍是一丝不乱。

  而他当然无法相信,自己刚才所见的救命场景只是一场谎言。

  “明天你就给我上北麓山思过,我会写信请安师父过去陪你,北麓山是个修身养性的好地方,我希望下次见到你时,你已经磨掉你冲动暴躁的性子,古师父那边我会跟他解释,你先回去吧,”三言两语解决了雷萨未来的命运。

  就这样,任瑶不费吹灰之力撵走了眼中钉,虽然没成功害死他有点可惜,不过,这样的结果也不赖

  此一事件让任瑶有了重大的发现——

  相较于雷煜那张会让人“心惊肉跳”的笑脸,她发现自己身上除了毒种之外,还有另一项武器。

  *  *  *

  “你还没说呢!这么早来找我做什么?不会只是要确定我有没有乖乖的躺在床上吧?”

  “师父提早回来了。”

  “真的?他现在在哪里?”一提起古岩,任瑶马上两眼放光。

  雷煜早已见惯这对父女的怪异相处模式,很怪,真的很怪!

  说真的,他们对待彼此的方式比较像仇人或是敌人,因为,他们从来不会掩饰对对方的冷酷,尤其是那种随时想要给对方“好看”的心态,更是奇特到了极点。

  “他又走了。”

  “你耍我吗?”

  她的反应果然一如他所料。“在你回来前他早回来过了,只是临时有事又走了……”

  她打断他的话。“那我还匆匆赶回来做什么?明天是他和我约定的一年一度生死大决斗……”

  雷煜也打断她的话。“没那么严重好吗?只是每年一次的验收比试,你有必要……”

  她再次打断他的话语。“对我来说就是有那么严重!他凭什么一句话不说就给我逃了……”

  他也再次打断她的话语。“师父没有逃,是临时有事需要他去处理,况且,他已经交代我代替他接受你的挑战。”

  一阵静默后……

  “你怎么不早说?”仍旧理直气壮。

  “如果你不要一直打断我的话,我们双方都可以省下一点口水。”

  任瑶可不觉得自己有需要反省的地方,眉一挑,心中另有主意。“由你代师父上场?”

  “没错,我刚才是那样说的。”

  “那……你会让我吗?”

  “不会。”完全不需考虑。“绝对不会。”

  雷煜当然知道任瑶在打什么鬼主意,她自以为凭着他对她的疼宠,他该会一切如她的意,在比试中让她得胜。

  这一年一度的比试是任瑶入宫第一年便有的,主因是任瑶想回鬼林子,但古岩不准,并规定她若能打败他,才会承认她有照顾自己的能力,才有可能准她离开。

  所以,任瑶不得不吃下饵,且连输了六次。

  照她和古师父的约定,只要她赢了便可摆脱古师父的监护,马上可以拍拍屁股逃离这座钳制她六年的朱雁宫。

  她以为他会让这种事情发生吗?他没要让她脱离他的视野范围之内啊!

  “即使我给你你要的好处?”利诱。

  “我怀疑你给得起我要的好处。”他要她,只是一直没机会公布。

  “……”任瑶瞪着他,心里隐约猜得到。

  “明天的比试,我会让翔鹤来观战,他会是个可靠的公证人,以上就是我一早来找你的目的,师妹最好回房里休息一会,好为明天的比试作准备。”话既已带到,雷煜潇洒的转身准备离开。

  “如果我不要求出宫呢?”机会难得,她绝不能放弃任何可以为自己铺路的机会。

  况且,在她“大仇”未报完的此时,脱离宫廷乃是不智之举。

  果然,这个提议大大的吸引了雷煜,成功的唤住他。“说来听听。”

  成功一半了。“比试中,只要我能令你受伤,就算我赢。”

  “理当如此。”他点头。

  “到时,我要你答应让我颌一队红衣卫。”这样她就享有实战的能力,就更能复仇了。

  红衣卫乃是当今朱雁皇城内最有实力的兵卫,地位比城卫高,又不同于宫内的禁卫军。

  禁卫军隶属于最高权力者,而红衣卫便是属于下一任的最高权力者,也就是储君,当储君确立的那天起,红衣卫便由上一任转移至下一任,依此传承不息。

  雷煜就是在四年前被立为太子,也接管了红衣卫。

  任瑶有此要求,便是因为只要雷煜点头,不需其它任何高官的附议,她的目的便可达成。

  谁知雷煜的回答却是,“我记得你说过不喜欢红色的衣服。”

  “……”不知该先撞墙,还是先呕血?

  雷煜笑看着她恼怒的火眼,她绝不会知道她生气的双眸带着火焰的色彩,比任何时候的她都要夺人心魄。

  “我的态度是否有半丝的不认真?”咬牙切齿的质问。

  “不,是我的错。”他一向能屈能伸,跟他的原则一样。“这样吧……”

  他的笑意扩散到眉宇间,即使只是一个再自然不过的笑容,任瑶还是有种“心惊肉跳”的感觉。

  该死!他这个暗器的威力竟然随着他年龄的增长也变强了。

  “若是你嬴了,我会让你成为座首之一,和飞鹰、翔鹤他们平起平坐。”

  他的提议完全超出任瑶的意料,是份大礼!

  现任的四位座首乃是红衣卫的最高指挥官,他们全是武状元出身,经过朝廷多年的栽培,实力可说是一时之选,四个人若是联手出击,连古岩都未必占得了便宜,武林中尚无人敢挑战。

  “这样的优待我受之有愧,况且也与我的实力不符。”

  “符不符是由我来决定的,你就别伤这个脑筋了,况且我也有想从你那边得到的东西,不会吃亏的。”

  “当然,如果我输了,你要什么?”

  “我要你满十六那年,入我东宫作我的妃子。”说出他对她多年来的执着。

  当东宫太子的妃子?!

  这就是雷煜想要的?原本任瑶还以为他要的会是更直接的东西,比如说她的身子。

  毕竟,凭他的身分、地位,要求她侍寝一点都不为过,但他要的竟是……

  “你为什么要这么大费周章?我可以给你我的……”

  “不,我要的不是任何人都可以给我的一夜温存,就某方面而言,我不是个随便的人。”他希望能让她守候着他一个人。

  “你这样还不算随便吗?!东宫册妃岂能儿戏?”

  “啊——这样真的很随便吗?”他一脸惊讶。

  任瑶则是很想把明天的比试提前到眼前,让她出手有名。“非常。”

  “那又如何?”他的惊讶转为理所当然。

  “……”这次,换她无言了。

  难怪,有时候任瑶会觉得雷煜比雷萨要难搞得多,那只小的向来是直来直往,看不过眼时一拳揍过去就对了,可惜他人现在还待在北麓山修身养性,害她怪思念的;而眼前这只大的……

  通常他简单的一句话,听的人总要在心中拐好几个圈,才能悟出话中真正的含义,当然,有时候拐太多弯就会显得自作聪明,或者拐错弯时也会自掘坟墓。

  不过,这种“神秘莫测”也是驾驭部属的手段之一吧?

  任瑶摇开满脑子的浑沌,警告自己不可被他牵着鼻子走。

  “如何?我个人是认为在这场比试中,你一点都不会吃亏,如果我是你的话,我宁可自动认输,乖乖的等着当太子妃。不如我们就别比了,你知道大利当前,我是绝不会放水的。”雷煜有点自满的说。

  这桶冷水她是泼定了。“幸好你不是我!”

  “瑶的意思是要比啰?”

  “当然,即使你已尽得师父的真传,我也未必会输。”意思是她有必胜的决心,就算是不择手段。

  “那好吧!虽然我有点失望,不过……”他定睛凝视她,眼底认真的态度让人明白,他接下来的话将会是绝无转圜余地的。

  “我还是要让你知道,其实我也不吃亏,因为我已得到师父的首肯,最迟五年内,你还是得进我雷氏之门。”他对她是志在必得的。

  “你……你胡说!我从没听他提过!”任瑶震惊得瞠目。

  “这也不奇怪,你们父女俩一向无话可说。”

  “你既知如此,就该知道我是不会同意这门亲事的!即使是那个人自以为是的允了你!”她好生气,气那个自称是她阿爹的人自作主张。

  “要不是我早意料到你会有这样反应的话,我一定会为你狠心的话伤心难过好一阵子,瑶,我不是你,古师父是我最敬重的人之一,我既然想迎娶他的女儿,理当先征求他的同意。”雷煜好言好语的解释。

  “他并不能代表我!”她跟他压根不亲,她阿爹凭什么替她作主?

  “你的话引起我心中的疑惑,”雷煜眯起眼,眼神中难得的出现危险的讯号。“若是我在未征询过师父之前,先知会你的话,你的态度又会是如何?是否就会不同?”

  会不同吗?任瑶垂下眼睫,避过他灼人的视线。

  不,她知道答案仍是一样的,因为,她从没想过要把自己的一生交给任何男人,尤其是那个女人的儿子,只因这是她阿娘一直以来对她的耳提面命啊!

  她更对奉阿爹之命嫁人这个主意,反感到了极点!

  更何况,雷煜的身分又不同,她知道自己绝不会是他身边唯一的妃子,即使往后他登基当上朱雁之主后,那个坐在后座上的女人,也不可能是她。

  她又怎能忍受和别的女人共享一个男人?!

  那是阿娘最痛恨的事!“你先告诉我,我得和多少女人一起共享你这个夫君?”

  “早知道你会在意这个。”雷煜无力的叹息。“这也是我最无能为力的问题,我不想刻意去改变其它人的想法,但我能跟你保证,你绝对是不同……”

  “我不希罕你的保证,我存在的意义更不需要你来认同!”他还是跟一般男人一样的思想。

  “瑶,母妃不也只是父王后宫众妃之一,但我可从未听过她有任何不满。”他试图解释。

  那是因为她有一个太子儿子当靠山,还有个为她抛妻弃女的师兄照拂她,她再要求更多就太贪心了。

  “但我不是她!我更不可能拿她来当榜样,更别说去羡慕她了,太子殿下的错爱,令属下惶恐不已,此事不如就此作罢……”

  雷煜激动的抓住她的双肩,恨不得能把所有的倔强摇出她的脑袋。“瑶!你能不能懂事一点!”

  “恐怕很难。”她推开他的手,冷冷地回视他。“明天的比试,我一定会全力以赴。”

  看着任瑶倔傲的背影转眼间消失在他的视线内,雷煜整颗心不由自主地跟着抽紧。

  又一声无力的叹息后——

  “是啊,太难了,就算真有另一个懂事的任瑶好了,那也不会是我所喜欢的任瑶……不会是我一直想要的那一个。”

  *  *  *

  当晚,任瑶好不容易把像老母鸡啰里啰唆的吉祥赶走后,小心翼翼的把一直搁放在衣袋内的血蝶蛹拿出来,就着昏黄的烛光仔细端详起来。

  “五年又如何?五年可以改变的事可多着了。”

  她弯身从床底下拉出一个木箱子,箱盖一开,里面整整齐齐的排放了一堆稀奇古怪的“玩意儿”。

  称它们为“玩意儿”是有点侮辱人家,它们可全是得之不易的宝贝喔!只要是识货的,绝对愿意花大钱搜罗它们。

  有红黑相间的八脚蜘蛛、黑得发亮又体型硕大的蜈蚣、翅膀上像长了一双人眼的白毛蛾、闪着红色鳞片的赤炼蛇、在砂罐中筑巢的火蚁、被困在水银中的不明物体……还有一堆正常人绝没机会见识也叫不出名字的怪虫,而木箱底下则铺着一束束特征不一的药草。

  这些宝贝有些是这几年来她又搜寻到的,有些则是她利用机会溜回鬼林子里,从阿娘的百宝箱里拿来的,若不是她太晚回去,害许多娇贵的“宝贝”因没人喂养而饿死的话,她现今的收藏肯定会更多。

  这也是她极力争取自由的原因。

  现在的她在宫中只能算是阿爹的附属品,没有阿爹的通行证,她是走不出朱雁皇城的;而这几年她并不是从没出城过,只是那全是在阿爹无法分身时,代他到几个固定地点传讯,或是取回订购的兵器,行踪全在他的掌握中,想逃跑的话,最后一定是被他像流浪猫一样拎回来,因为她试过了。

  几次逃跑失败的经验后,她只好尽最大的努力缩短预定路程,再利用多出来的时间寻找她要的东西,当然,有时候还是会迟归,不过,迟归总比不归好吧?

  “今晚我的百宝箱里又有新宝贝加入了,套句雷煜所说的话——你绝对是不同的,因为,阿娘的心愿能不能完成就靠你了,血蝶。 阿娘一定会很高兴,就像每次我提前学懂了她新教的毒种时,她就会笑着摸我的头,称赞我是聪明的孩子。”

  夜半,当任瑶沉入梦乡后,如往常的此刻,她又见到阿娘变得苍白透明的身影,在她的床边飘飘荡荡。

  然后,她会乖乖的把最近发生的事老老实实告诉阿娘,直到她说完血蝶的事后,她静静地等阿娘的赞赏,却心虚地把雷煜求亲一事刻意忽略过。

  乖孩子,瑶果然是最聪明的……

  “那……瑶这样做该够了吧?雷萨已经被他大哥赶到北麓山多年,刘贵妃也会慢慢地发疯然后失宠,阿爹一定不会想理一个疯婆子的,那瑶可不可以歇手了?”

  不行!你忘了还有雷煜吗?雷煜是绝对不可以放过的!他是那个女人的希望,也是你阿爹最得意的弟子,毁了他,让他们痛苦!绝对不能放过!

  “可是……”她对雷煜有着不一样的心思耶!

  瑶答应绝不食言的不是吗?就用这件事抚平阿娘的痛苦吧……

  “……好,瑶听阿娘的。”

  *  *  *

  “有限制在几招内未分出胜负,就算和局吗?”

  “你当在下棋吗?”

  “怎么这么说?就是不懂才要问啊!人家是怕他们两人一直打到天黑都无法分出高低……”

  “那是不可能的。”

  吉祥火大的瞪住一直不给她留颜面的臭男人。“翔鹤座首,我知道我很无知,但你有必要把我的无知以双倍的分量表现出来吗?”

  酷着一张脸的翔鹤微转头,然后再垂下脸,把视线准确无误的落到身边这个娇小到只及他肩头的女人。

  “抱歉,在下已经尽量委婉的说话了。”

  “……”气得吉祥牙痒痒的。

  “如果吉祥小姐已经耍宝结束的话,在下要请两位主子开始了。”

  “……”更气,气得都快头顶冒烟了。

  见吉祥似乎没有异议,酷脸男翔鹤将视线转回场中准备比试的两人,至于到目一刖为止,仍不确定是要先跳起来揍他一顿,还是干脆咬着手绢躲到一旁啜泣的吉祥,则只是继续瞪着酷脸男的侧脸发狠。

  这男的,在这宫中她早见过他不下数百次,却从没机会停下脚步面对面交谈过,没想到……

  他是这样烂的人!

  亏他还是红衣卫四大座首之一,真是……呸!

  要不是今年古师父正好“不克”上场,使她有机会请求太子殿下让她在一旁当唯一的观众的话,她才不屑跟这种酷脸男打交道。

  “哼!”愈想愈气,为了扳回仅剩的一滴颜面,吉祥只得很用力的转回头,并重重的哼一声给他听。

  也就因为她这一转头,才会错过翔鹤不小心溢出嘴角的笑意。

  而站在广场两边对峙的两个主角,则是从头到尾都没去注意过这一边裁判和观众的情形,直到翔鹤低沉的声音传来——

  “两位请自便,随时都可以开始。”

  两人没有动,不过,各自都发出不容对方轻视的气势。

  任瑶是冷着脸垂眸而立,雷煜则是轻松带笑,一副和好友闲话家常的模样。

  “我记得过去五年,加上你进宫的那一次,每次瑶都是负伤落败是吧?”他先杀杀她的锐气。

  “这次肯定不同。”话声刚落,任瑶身影一晃,不及眨眼的时间便窜向雷煜身前,手上不知何时已多了双刀。

  她手上的双刀泛涌出惊涛骇浪的光芒,对准雷煜迅急砍劈,急如雷雨。

  但尽管她的刀法如何快捷凌厉,刀过数十却还未见一刀碰上雷煜的身体,甚至也还未见到雷煜的武器出手;他只是闪避,不紊不火地飘闪,身影看来缓慢实是快过她的刀,潇洒自在。

  “啊——太子殿下很危险!”吉祥双手交握在胸前,眼前的动作让她眼花撩乱。

  “正好相反。”酷脸男冷冷的指正错误。

  在吉祥仍丈二金刚摸不着头绪的时候,一声嘹亮的兵器撞击声从场中传来,她看见任瑶的双刀被雷煜突然变出来的一把长剑击挥到半空中……

  “啊——小姐输了?”

  “还没那么快。”

  果然,下一瞬,任瑶一个优美的后飞动作,在双脚落地前便接回双刃,而在此之前,她双眼甚至连瞄都没瞄一眼离手的武器,那样子,就像是双刀自动飞回她手上的。

  “哇——”太漂亮了!

  “嘴巴闭小一点,小心刀子飞进去。”

  酷脸男的话让吉祥瞬间变成化石。

  这人……她可不可以拜托小姐趁比武的当头,腾出一把刀,“很不小心”的刺进这人的胸口?

  *  *  *

  不管裁判和观众有多么的分心,比武还是要继续——

  场中一时之间龙飞凤舞,看不出谁的赢面比较大。

  “啊……啊请问一下现在是打到哪里?”即使很不愿意,吉祥还是硬着头皮问身边的内行人。“小姐占优势吧?”

  谁教她看不出来,只能求教于人。

  “占优势的是殿下,虽然任瑶小姐在招式上表现不弱,但只要时间一久,她在气脉上的弱势就会显现出来,况且真到了必须以内力比出高低的时候,任瑶小姐必输无疑。”

  哇!这只酷鹤竟然讲了这么多话?“为什么?”

  “内力的修为必须是每日不间断的修行,一点一滴慢慢累积出来,不可能有一日千里之说,任瑶小姐就算筋骨再好,在修为上仍及不上殿下,这一开始的落差,除非殿下在内息上有所中断,或是任瑶小姐有其它的奇遇,否则,日后永远没有追上的一天。

  “再者,任瑶小姐师承其父,而殿下除了古岩师父外尚有其它方外高人传授武艺,这其中的不同,我应该不用解释了。”

  不用了,是不用了,讲这么多话实在太难为他了。“所以说,这一开始就是一场不公平的比试,还一比就比了五、六年?真是卑鄙!”小姐好可怜。

  翔鹤嘴角抽了一下。“但至少任瑶小姐知道,若没有比试的话,她永远没机会要到她想要的东西。”

  “是喔?感谢喔!她是要了一座城池,还是要了哪一家子的命?”

  “不知道。”因为问话人的态度太差,所以他不屑回答,不过……“可能是要求换掉身边服侍的侍女。”

  咦?!“那真的是不能让她太容易过关,卑鄙一点是应该的、应该的!”吉祥此时竟很“公平”的作出评语。

  此时场中刚好异变突起,只见任瑶双刀被格飞出去,双刀同时落到她身后一棵大树上稳稳插着,这次,她不再眷念随手兵器,双掌提气击向雷煜,而雷煜当然也做出回击。

  下一瞬间,就见任瑶痛呼一声后,整个人被强劲气道击飞出去,地上还残留一小摊她呕出的鲜血。

  至于雷煜则是在收回双掌时,全身一晃,但没留心自己身上的异样,马上收回长剑飞身向任瑶,准备接住她翻飞的身子。

  让人意想不到的是,任瑶在撞上树的同时藉势翻身拔出插在树上的双刀,再回身提刀往回劈向自投罗网的雷煜。

  还好雷煜也不是省油的灯,搓指成刀弹开迎面而来的双刀,只是,他没想到自已受刚才那一掌的影响,在气劲上竟然削弱了几成,最后只得闪身后撤,以避过锐利的刀气。

  不过,任瑶可没打算收手,仍杀气不减地戳着他,刀刀都是致命的招式,直到吉祥的惊呼声响起,场中已多出一个人架住任瑶夺命的双刀。

  “够了。”是翔鹤。

  “我赢了?”任瑶昂起下巴问道,一副只问结果,不重过程的骄傲模样。

  “不,今次的比试不算。”翔鹤愤恨地瞪向她。

  任瑶哼笑一声,并不作抗议,似是早已预料到了。

  “不,是她赢了。”雷煜从翔鹤身后走出来,从他脸上异常的绯红和晶亮的汗珠看来,肯定是已利用刚才短暂的时间运功逼出身上的毒素。

  是的,他确实中了毒,就在他回掌迎击任瑶的那一瞬间。

  “可是……”翔鹤还有话要说。

  “从现在起,我任命任瑶为红衣卫第五位座首,代称舞蝶。”

  “殿下……”

  “比试之前我已和瑶说定,先让对方身上带彩者为胜,你也看到了……”雷煜别过脸,让所有人见到他右脸颊上一道正沁出血珠的刀痕。

  “但……”

  “我不接受任何异议,翔鹤,从刚才的比武中,你觉得任瑶的实力还不够当上第五座首吗?”

  既然头头存心要包庇她,他还有什么话说?

  “就实力而言,差强人意;但属下相信,凭她刚才卑鄙的手段看来,已足可让众红衣卫士从中学习不同于以往的处事风格,让大家耳目一新。”但他多少中肯的评断一下任瑶的卑下手段。

  “小姐,你听到了吧?这只臭鹤真的很欠扁,以后要是你一个失手不小心把他宰了,我愿意不收分文帮你埋尸。”吉祥很认真的建议道。

  “非常感谢你,我一定会认真的考虑。”任瑶先回了亲切的笑容给吉祥后,转头面对翔鹤。

  “从刚才翔鹤座首的话中让我明白,红衣卫里没有人不是真材实料,唯一遗憾的是,多年来所欠缺的就是像本人这种脑筋灵活有谋略的人。”她才不会平白受人污辱呢!

  “真正的聪明不是自己说说就算的。”翔鹤已经充分的表明出对这个新同事的观感。

  “够了,你先退下。”

  直到翔鹤无声的退开,雷煜才从怀里掏出一只拳头般大小的竹篓子,他递给上前接应的吉祥,双眼却凝注着无表情的任瑶。“这原本是要送给你,庆祝我们定亲的礼物,不过似乎早了五年,不喜欢的话,你可以任意处理。”

  “就这样?没有其它事了吗?”任瑶瞅着他,心里分不出是苦是喜?她是胜了,胜得有点险,更是不择手段,但结果最重要,不是吗?

  可恶的是,他为何不挑明把她登不上抬面的小伎俩给说出来?

  她还等着他兴师问罪呢!

  谁知雷煜还是那副天塌下来有他替她顶着的伟人模样,扯着笑,没事人似的转身离去。

  “没了,回去休息吧!”

  就这样?!

  他在她面前栽了这么大一个跟头,竟然一句话都不说?

  她不信!

  “小姐……”吉祥把小竹篓递过来,满脸的好奇正要发问。

  “吉祥,让我一个人静一静,拜托。”

  待吉祥可怜兮兮的退下后,任瑶才敢挪动身子,移动之间,一头黑瀑般的秀发瞬间垂散下来,而原本用来束发的黑色皮绳竟无声的绷开,断成好几截掉落地面……

  她垂眸冷睇着地上的碎片,嘴角无意识地上扬。“哼!还说什么绝不会放水?”

  他这么大费周章是为了什么?

  难道只是为了想讨她的欢心吗?“真是个大傻瓜!”

  但不知为什么?心底却涌起一股很甜很甜的滋味。

  此外,尚有一股很矛盾的罪恶感,让她不明白的是,这个罪恶感针对的又是何事?

  是阿娘?还是她自己?又或是雷煜?

  那个雷煜……

  那个人是真的在宠她,肆无忌惮的宠着她呢!

  把小竹篓拿到眼前端详几眼,感觉到里面似乎有东西在蠕动,还有嘶嘶的声音……

  打开盖子一看,一条细细长长带着翠绿斑节的小蛇刚好吐着紫色蛇信探出头来,与她四只眼互望着。

  “啊!翠花仙!”

  自从她的小翠花在进宫当天死于非命后,她再没有心思去找另一条来养,因为她知道就算有心要找,也未必找得到这种罕见的毒蛇,另外也是因为她全部心力都放在寻找血蝶上头,无力分心。

  “好可爱喔!”任瑶抓起新来的娇客,凑上小嘴亲了一口。

  “那个傻瓜还真有本事!也不知道去哪找到你的,搞不好还有其它货源可以扩充我的百宝箱哩!真是太好了!看在你的份上,以后我会对他好一点的,只是一点点喔!”她无意识的喃喃自语。

  小蛇一时无法消受她的热情,滑溜溜的身子在她手上钻来钻去,很努力的躲着自动贴上来的热吻。

  “等等嘛!你肚子饿不饿?要不要咬咬看我的手指头?让我看看你的毒性强不强?”任瑶说着便掐着小蛇的头,将自己的食指伸进张开的蛇口,然后,她像化石般僵立不动……

  “这是……”她不信,硬是扳开蛇口,确定在扩张的蛇嘴内看到她猜的情况。

  尖叫声立时响起——

  “你的牙呢?!”

  唉——其实,小蛇比任瑶更想哭。

  如果它会说话的话,它就会告诉她,若不是有人担心它会咬死她的话,它的牙就会好好的留在原位。

  所以,都是它目前的新主人害她没牙的啦——

***

  两个月后,任瑶第一次和刘贵妃正式见面,在她进宫六年多后,终于肯接受雷煜的安排,正式和这个已经深刻印在她心版的女人面对面。

  “你要我用什么身分和她见面?”她仍是带点挣扎的。

  这一点,雷煜看出来了,虽然他一直无法理解为什么她会如此排斥他的母妃?“你以为我会怎么介绍你?”

  “你的师妹?古岩的女儿?新上任的红衣卫座首?两个月前把你打得头破血流的女人?都不是?”她拧眉咬着下唇,眼珠子一转马上眉开眼笑。

  “我知道了!是吉祥的最新偶像!”自从比武那日后,吉祥就开始崇拜起身怀武艺的任瑶。

  因为比起弱不禁风的皇族女眷,任瑶美丽的外表加上漂亮的武打招式,更能深深的吸引她。

  雷煜想不到她想来想去,想到的还是这种答案。“全都是,但我怀疑依你的伶俐,会猜不透真正的答案。”

  是不该猜不到的。“是你未过门的媳妇吗?”

  她的用语让雷煜有一瞬间的怔仲,他眼神复杂的看着她,带着一丝的无奈和浓浓的歉意,还有更多更多融不化的疼惜。“是我的媳妇,也是朱雁国未来的‘太子妃’。”

  “听起来很了不起。”她挑眉,一副很不以为然的模样。

  “是很了不起啊!”他却是一副理所当然样。

  “我不去了。”不爽去。

  “为何不能为我稍微退一步呢?瑶,我对你从来没有过任何要求,唯独这件事,我绝不退让。”

  “那好!大家都不要退啊!我可不是非嫁你不可!”她可是个有原则的人喔!

  “你这是在逼我用手段。”他沉下脸。

  “那正巧也是我的强项。”她同样的表现出不输人的阵式。

  再这样下去根本不会有结果,雷煜太清楚她了,她身上有多少根刺,他还会不清楚吗?

  她是标准的吃软不吃硬。

  “你不喜欢我吗?”看着她那张倔脸不经考虑地开口,他赶紧提醒她,“别告诉我,你不敢说真话。”

  哦!这不是提醒,是激将。

  “……”任瑶的真话是说出来了,但她把话含在嘴里,咕咕哝哝的,任谁都听不清楚。

  “能请你说清楚一点吗?”

  “喜欢又如何?我喜欢的东西可不少,你要我一个一个说清楚吗?有小翠花、吉祥、阿娘、红衣卫里所有听话的下属……”

  “有像我喜欢你那样的喜欢他们吗?告诉我实话。”他一径的逼她。

  任瑶瞪着他,心底恨得想痛咬他几口,但她就是不甘心,她讨厌这种被人看扁的感觉。

  “喜欢又如何,我不会为你改变我的立场,你想都别想!”

  气冲冲转身欲走的身子刚踏出两步,又停在原地动弹不得,任瑶瞠目瞪着前方不远处的女人,掩不住睑上的震惊。

  耳边随即出现这几年在梦中常出现的声音,是阿娘咬牙切齿尖锐得令人头皮发麻的愤恨声——

  是她!那个该死的女人!

  瑶为什么要来看她?在宫中过得太快乐忘了阿娘了,瑶要弃阿娘不顾了,还说什么要替阿娘讨回公道!忘恩负义!跟那个男人一样……

  瑶答应过阿娘的,怎么可以忘了……忘了我的恨、我的苦?

  这一声声尖锐刺耳的声音,像极地吹来的寒风,冻结了任瑶刚才激动的情绪,也让她从自身的矛盾纠结中挣扎醒悟过来。

  是的,她对阿娘的承诺怎么可以忘?

  但她也好迷惘?这真是阿娘要她做的吗?还是全是她一个人发了疯胡想出来的—.

  但,阿娘的恨她最清楚,阿娘死前那痛苦的斥责、扭曲可怕的死相……

  我不甘心!瑶答应阿娘的就要做到!否则阿娘的恨永远不会消失……

  而此刻,刘贵妃已从花房的方向迎面走来,那双温和的眼因为眼前陌生的女孩而迷惑着。

  “啊——是任瑶吗?”

  “是的,母妃,儿臣终于把她带来见您了。”雷煜不着痕迹的上前挽住母亲,也顺势挡住任瑶的去路。

  “真的像瓷娃儿一样好看呢!我等着这一天已经等很久了……咦?要走了吗?你进宫这么久,现在才肯来看我……奇怪,这话我好象对你说过了?”刘贵妃边说着话语,边忍不住狐疑起来。

  “母妃是第一次见任瑶,不可能同她说过话。”

  “是啊!今天确实是第一次见面,等了好久……瞧我,又说着同样的话,任瑶会不会以为我不太正常呀,最近我老觉得像在作梦一样,明明睡得充足了,却又恍恍惚惚的,脚不着地似的,真是奇怪!”

  “或许刘贵妃真的见过我。”任瑶冷凝着脸,有着绝然的表情。

  “真的!我就说瑶儿真的很眼熟……那是在哪见过呢?又是什么时候的事?”刘贵妃一脸的兴奋。

  “在梦中。”

  “瑶?别胡闹。”雷煜不喜欢任瑶这样耍着他母亲玩,尽管他再如何纵容她,也是不行的。

  “是,遵命。”无所谓,她也是能屈能伸的。

  谁猜得到呢?不想见到的人还是面对面了,并且是用这种方式,让人逃都逃不掉。

  至少,今天有不虚此行的收获。

  她亲眼证实了,刘贵妃正缓慢地陷入梦与现实无法分辨的混乱中。

  “快进来吧!我要和瑶儿好好聊一聊,也让她尝几道兰花宴……”刘贵妃带头走进幽兰宫。

  “瑶?”原本正要跟上的雷煜见任瑶仍站在原地,轻声的催促着。

  “你说五年是吧?”任瑶似笑非笑的问,一脸的高深莫测。

  雷煜挑起眉,对她突来的问题很感兴趣。

  “就五年吧,如果五年后你仍有像今天这样的气势,如果五年后这个幽兰宫仍是今天的幽兰宫,如果五年后你仍敢要我的话……”她在转身离去前回给他一抹饱含深意的笑,眼中充满挑衅。

  “那就表示你确实有赢我的本事,要我嫁给你又有何不可?”

  *  *  *

  如果五年后你仍有像今天这样的气势,如果五年后这个幽兰宫仍是今天的幽兰宫,如果五年后你仍然敢要我的话……

  雷煜支额坐在书房内,脑中不断重复着白天任瑶说过的每一句话。

  她那些话是什么意思?

  他一向知道任瑶倔强不服输的个性,尤其在古师父的要求下,她是很有企图心的,但那些战斗力的背后同时也有一个驱动力——那就是得到古师父的注意和赞赏。

  也所以,他一直把任瑶当成长不大、爱闹脾气的小女孩,尽管多年后她已亭亭玉立,出落成令人惊艳的绝美少女,但在他眼中,仍是那别扭到不行的异族小女孩。

  但今天,他终于发现了她的不对劲。

  虽然目前还无法指出真正让他放心不下的地方是哪里,但长年训练的警觉力,让他知道事不单纯。

  任瑶已不再是个单纯的只会耍孩子脾气的女孩!

  今天的话就是她给他的明示,也是一道不容他忽视的挑战。

  他该怎么做?

  在她表明了下定决心要搅得他天翻地覆后,他该作出何等响应呢?

  是继续纵容她,还是得改用另一种方式来驯服她?“这真是让人头痛。”

  “殿下,一切已备妥。”翔鹤带着一名换上夜行衣的红衣卫来到。

  “好,就替我带个口讯到北麓山……”五年的时间到底能发生多少事?他倒是该事前好好安排一下,并静观其变。

  *  *  *

  同样一个夜晚,任瑶也换上夜行衣翻飞出宫,目标是皇城东的首富大宅院,也是当今皇后的胞兄——朱雁的国舅,她仔细挑中的同盟。

  “你如何肯定我一定会和你合作?”楚卓锋打量着这个大胆闯入他书房的女孩。

  他是疯了才会跟这种不知天高地厚的小鬼打交道,不过,看在她长得倒是少见的美丽下,就姑且听听她的异想天开吧!

  “我知道你不会相信我,同样的,我也不打算把我的命交到你的手上,所以这场交易是公平的,任何时候你想抽手都可以,只要你认为你有那个能力收尾。”任瑶很有自信的说。

  “嗯,听起来很有那么回事,就不知你的交易内容是什么了。”这么有胆色又有美色的女子,真是让人垂涎啊!

  “我需要国舅支持后宫中某个女人。”

  “这是笑话吗?谁不知道后宫中,我只会支持一个女人,那就是我的皇后妹妹。”真是的,胆识、美色都有了,唯独缺了脑袋,真是可惜。

  “当然,但这女人由我挑选,并且受我束缚,直到我们双方的目的达成,这傀儡下场可由你的皇后妹子来决定。”

  谁都知道,皇后一连生下三位公主后便再无法生育,没有子嗣的皇后若不是楚氏一族势力太过庞大,早该被扯下后座的。

  “这……”

  “国舅可以慢慢考虑,先让我表现一下我的能力如何?”

  “说来听听。”这更好,反正他不吃亏。

  “我可先为皇后铲除一个眼中钉,让她疯也让她病,到时国舅再不会小看我。”她当然有这样的本事。

  “我当然不会小看红衣卫的舞蝶座首,若一切没变的话,你还会是未来的太子妃,对太子的影响自是不能小觑。”这姑娘可真傲,让他愈瞧愈对眼。

  “国舅一切看得很清楚。”她相信就算自已不自动送上来,这男人也一样会找上她或是毁了她。

  大家彼此都是互相利用。

  “我想知道你刚才说的,我们双方的目的达成,所指的目的又是什么?”摊开说吧!

  “国舅的目的只有国舅自己最清楚,不需我再卖弄;至于我的目的,除了要那女人生不如死外,就是废太子,再立另一个大家都看得顺眼的新太子。”

  “嗯!看来座首是针对刘贵妃母子而来。”

  “这秘密,国舅可要帮任瑶守着。”任瑶故作可怜状。

  果然,马上引来一只猪哥。“当然、当然,这事只会有我一个人知道,座首大可放心。”心魂全被她勾走了。

  “有国舅这句话,任瑶放心了。”她不着痕迹的退开一步。

  “当然,有了座首的帮助,我相信我们楚家也会赢面大增的。”

  看来,这交易成了,她也把自己逼上不能退的地步。

  *  *  *

  事实证明,根本不需要五年,或者三年、四年,就够雷煜瞧的了。

  不到三年的时间,太子被废,幽兰宫的主子刘贵妃因病成疾,心神丧失,成了时疯时癫的疯女人;一个疯女人对任何人来说,都是不足以构成威胁的,但对宫内而言却是不祥的,所以,太子的母妃被遣送出宫虽是秘而不宣之事,其实早已众所皆知。

  而这段期间,朱雁王宠幸的王才人被一封再封,将个没有背景靠山的王才人册封为景妃。

  更让朝野震惊的是,景贵妃去年认了六皇子为义子,而传言朱雁王现今正打算立此子为新太子。

  此事虽仅只是传闻,不过,最近星室中各方势力动作不断,新旧势力倾轧,更使得这传闻的真实性大增,该不是空穴来风。

  而后西南部落各族组成联军数度攻击朱雁国,雷煜受命带兵缜压,太子党再度发挥团结精神,为大皇子请命让朱雁王把红衣卫领导权续留给大皇子,如此卡位心态众所皆知。

  现在,对各方人马来说,正是证明实力的好时机。

  *  *  *

  “禀座首,探子刚才回报,二皇子和部落联军仍在浴血奋战中,我们是否要马上加入战局?”

  “再等一等。”身着戎装的任瑶挺坐在战马上,对远处的烟硝视若无睹。

  “可是……大星子交代给我们的任务不就是要来支持二星子吗?我们这样……”这样见死不救,好象不太好吧?

  “将在外,军令有所不从。”她自有分寸。

  “可……”

  副座耿直,人如其名是个耿直的武将,光是他粗壮的身体就有任瑶的三倍大,是这几年任瑶精心挑选的副手。

  在她眼中,这种家伙在战场上除了适合冲锋陷阵外,最重要的是,可以替她挡掉要命的刀枪利箭。“再派探子出去,继续把最新消息传回来给我。”

  “是。”

  到下一个探子回报时——

  “禀座首,我们是否该动身?”

  “再等。”

  又下一个探子回报——

  “座首?”

  “再等。”

  又一个探子回报——

  “再等?”

  “等。”

  无数个探子再回报后——

  “二皇子兵力已剩不到五成了,座首意下如何?”再等下去,二皇子的性命就要没了。

  “后方情报如何?”

  “目前尚无大皇子的消息。”

  “那就再等。”

  “咦?!”那二皇子怎么办?

  “你该知道,我们这趟的目的除了支持二星子外,尚有何事?”任瑶哪会被属下问倒?

  “就……就是等待大皇子从另一头山谷突围,和我们联成包围之势……”

  “那就是了,不管二皇子的兵力最后能剩下多少,我们都不能错过这次将部落联军一网打尽的机会,把功劳献给大皇子,要不然,大皇子在朝廷上将会颜面尽失。”说得天花乱坠,任谁都难以反驳。

  “是……”但……难道说,就要牺牲二皇子?

  刚好又有探子来报,不同于之前那些从战场回来的探子,这次是后方的来讯。

  “禀座首,探子回报,大皇子那边已经顺利越过山谷,只等我们这边下信号。”

  “……”任瑶蹙眉沉思,显然这并不是她意料中的情况。

  “座首?”万事俱备了不是吗?

  “可惜了,错过这么好的机会。”计画中,得到消息的部落联军会埋伏在山谷那一头,延迟雷煜的行动,而她,就可以边等边眼睁睁看着可怜的雷萨奋战到最后一刻。

  如今情况有变,她绝对会找出原因的。“放信号!所有士兵戒备,准备迎敌。”

  就在信号弹刚冲上天的同时,左右方同时响起联军战鼓,任瑶这支骑兵反被敌军埋伏围攻。

  这下子不用找了,她知道自己被人狠狠的扯了后腿。

  太子刚废,就想过河拆桥?

  哼!未免小看她任瑶了。

  这么没耐性的人,如何跟人谋朝篡位?更何况她报的只是私怨,两人间可说是完全没有冲突,这么无容量之人也让她没有合作的兴趣了……

  她会让他知道,谁都别想小看她们姓任的!

***

  任瑶踏进帅帐时,雷氏两兄弟似已针对军情讨论了一段时间,两人一见她出现,一个露出不怀好意的表情,另一个则是明显的松了一口气。

  雷萨——许久不见的二皇子,是雷煜前不久才特地请下山的,他只斜眼看了朝他两人行礼的任瑶一眼,眼底的漠然十年如一日。

  任瑶看向雷煜,见到他正上下审视着自己,赶紧把还淌着血的右手腕虚掩到身后。

  “终于肯出现了,差点要让人以为有人会带着整队人马跑去投靠敌人,毕竟……舞蝶座首的族人也可能是联军之一。”

  雷萨的讥笑对任瑶而言早习惯到麻痹的状态,她比较好奇的是另一人对她失职的反应。

  “此趟围堵失败,全是属下的过失,请皇子降罪。”她只面对雷煜说话。

  “当然要降罪,你的失职害我这边人马损失惨重,若不是大哥依计画前来支持,我真要如了你的意,当个冤死鬼!”想起前仇旧恨,雷萨不禁咬牙切齿的说道。

  “够了,你没看到瑶已经受伤了吗?很显然的她是遇到伏击了,人能平安回来已是大幸。”雷煜一开口,气氛马上不同。

  “伤得严重吗?为何不先让军医看过再来?”语气中有的只是无尽的关心。

  他温温的语调永远有抚平人心的奇能,任瑶暗叹一口气,抬眼回视他温热的视线。“回报军情比疗伤重要。”

  “胡说,要是因此留在我身边的全成了伤兵残将,那还要谁来帮我打仗?”他驳斥她的话语。

  任瑶没有说话,但那双眼却看向全身布满血渍的雷萨,对他多处伤口未曾包扎的情况很是不解。

  雷萨没好气的回答,“别看我了,我不一样。”

  这话的意义实在是──在雷煜眼中,就只有她是不一样的。

  大哥偏心偏得太厉害,睁着眼都能说瞎话。

  “别理他,你那边情况如何?损失得严重吗?”

  “死者三十,重伤一百,轻伤也将近两百来个,若不是临行前太子将主力分拨五百兵员给我的话,死伤将不只这些,对我方的战力有极大的影响。”

  “大哥,你为什么这么做?若是中埋伏的是你那边,情况还得了吗?”雷萨瞪大虎眼。

  “但事实证明,我的安排是正确的。”雷煜那表情就像他从没想过这个问题。

  “话是没错,但……”若是没多那五百士兵的话,这妖女就算没死,也会伤得重一点,真令人扼腕啊!

  “对方有多少人?”

  “近两千,虽然不是主力,但各个都是丛林野战高手。不过,他们也不是完好无缺的回去,没让他们折损半数以上的人马,我是不会放他们回去的。”任瑶也是有她的骄傲战绩的。

  “说得好听,真有本事,就不会损兵折将的回来。”雷萨没放过贬低她的机会。

  “看来二皇子此战必是大显神威,手下肯定无人伤亡。”任瑶哪肯放过污蔑他的天赐良机。

  “关于这点,我还是那句老话,我和你就是不一样,我负责的是诱敌,对付的又是敌方的主力,把伤亡数字维持在预估之内才是最困难的事。”

  任瑶点头称是。“二皇子说得极是。”

  但看在雷萨眼里,却是讽刺极了。

  “你们两人都做得很好,萨,你先下去,顺便叫军医过来。”

  待雷萨心不甘、情不愿地走出去后,雷煜才伸手执起任瑶的下巴,探询的眼直入她的灵魂。“胜败乃兵家常事,你眼底的愤慨是因人而起的,说吧!”

  “你怎么知道我有话要说?”她惊讶的表情是从进帅帐以来,最生动的一面。

  像突破冰层的雪莲,终于活了过来,让雷煜不由得勾起嘴角。“是,你只是没看到我藏在身后的手指,刚才很费心的掐指算过。”

  “哼!既然如此,为何还遣开二皇子?”

  “因为,你的请求我不会答应。”话说得斩钉截铁。

  “你连我还没讲的事都算得出来?”她才不信。

  “不,我只是太清楚你的每一个表情,尽管你面对萨的时候,总习惯装出一副面无表情的模样,不过,你永远瞒不过我。”

  他的话害她心跳漏跳一拍,差点以为他真的知道了什么,心虚得不敢再直视他的眼,尤其他那双坦荡荡的眼一直让她想逃避。

  还好雷煜正好在这时抓起她受伤的手臂,伤口被扯动的痛楚,让她有借口回避他的视线。

  “还好伤得不重,休息个几天应该没问题……”

  “不,不需要休息,只要你给我两千兵马,我一定可以歼灭那支伏击我的骑兵。”她要报仇——没人能欺负她!

  “不行,我刚才已经说了,我拒绝你的请求。”

  嘴角抽搐。“你……你刚才不是随便说说的吗?”而且还是用猜的。

  “光是看你那张冷到不行的脸,我就知道你正在生气,你很气自己中埋伏,更气自己手下因此而伤亡,你急着想发泄,而最快、最有效的方法就是追上那支队伍,我还猜得到之前退兵时,你已暗中叫人盯上他们,你认为我说得对不对?瑶。”雷煜几句话就将她的心思摊在台面上。

  说得对极了!但她死都不会承认的。“这是个好机会,可让我弥补这次任务的失败。”

  这趟她能全身而退,全拜耿直舍身护她的功劳,但那家伙也身受重伤,是被人抬回来的,虽然这种结果是她一开始就想到的,但真到了耿直派上用场的时候,她的心还是很痛,也咽不下这口闷气。

  “我从没有怪你的意思,我更恨不得今天中埋伏的人是我不是你。”雷煜说得诚恳。

  但看在任瑶眼里,却是全身发毛。

  这感觉……好熟悉、好讨厌的感觉,很像她和雷萨对峙时的感觉,只是,这次她扮演的是雷萨。

  原来,她对雷萨一直都是这么的坏!

  “我突然发现大皇子料事如神、洞烛先机,这样的神力令属下也想讨教一番。”

  “请。”雷煜适时表现出他的大方。

  “你如何知道我会中埋伏?”

  雷煜没有马上回答,但她知道自己猜中了,他确实早已知道她的路线上早有埋伏等着她。

  这是不可能的!

  除非楚卓锋出卖了她,转而跟雷煜合作……那更不可能!

  那到底是怎么回事?

  任瑶几乎想抓头尖叫几声,不过,那才是真正绝对不可能的事,再怎么凄惨,她也不会让雷煜看到她的狼狈。

  绝不示弱是她的作人原则!

  “瑶不是常自诩为聪明人吗?该是不难猜出来。”他鼓励她再接再厉的猜。

  “猜中的话,你便答应让我领兵追上去吗?”

  “不可能。”

  任瑶瞪着他。“你是指我不可能猜对,还是你不可能答应让我领兵?”

  “后面那个。”他虽然不想让她失望,不过,总比让自己绝望来得好。

  “那我不猜了。”这个男人愈来愈难应付。

  “瑶。”雷煜唤住她。“我可以直接告诉你,我有值得信任的人混在联军里面,所以,要探知联军的下个动作并不困难,也更因此,我没必要让你去涉这个险,若是再中一次埋伏,谁能保证你能每次都平安回来?”

  “你不能保证吗?那么前一趟你是拿我和其它弟兄的命来赌啰?”任瑶不明白胸口那份烦闷所谓何来?所以她故意赌气的问。

  可能是自己从未听他说过联军中线人的事,被他摒除在外的感觉;更有可能是他明知她会中埋伏却未事先警告,这两项全不是他的作风,或者该说她所知道的雷煜是不会舍得这样对她的。

  若他真的舍得的话,她对他便再无把握了。

  但雷煜的反应又恰好相反,他难得的激动,抓着她的双肩不容她抗拒。“你一定要逼我说出实话吗?你以为我真的肯拿你的命来赌?我的线报只告诉我会有埋伏,但不确定是在何方。

  “我当然可以更改路线,但那也打翻我们所有的计画,更重要的是,我猜测我们营内也有他们的线人,只要我一开始就变更路线,马上会让他们猜到我们也用同样的方法得到他们的军情,所以我只好谁都不提,只多给你五百兵马,连萨也不知道。”

  “你……你何必生气?我又没怪你,况且我也没资格怪你,所有情况都在你的掌握中了,不是吗?”情况反过来了。

  任瑶这只纸老虎,平时吃定了温和好脾气的雷煜,不过,每当像这种时候,好先生被人惹火的时候,她也只有忍气吞声的份。

  “但我很怪我自己,所以,我绝不会允许这种情况再次发生,更别提哪个笨蛋还想要我答应让她领兵追上去。”

  “……”这样讲,会不会稍微嫌过分了点?

  “别跟我赌气,瑶。”他的怒气消失得很快,更何况,他从未真正对她生气。

  “我并不在乎能否建成这次的战功,因为这场仗根本不值得打,杀了那么多人并不能解决朱雁和部落异族间的问题,我要找出真正在他们背后煽动的人。”

  这些少数民族原本安分守己的在边境间生活做买卖,这次突然组成联军进犯是前所未有,闹事原因连边境官员都搞不清楚。

  “你有眉目了吗?”

  “没有,依你的聪慧,猜得出原因吗?”

  又来这套?“依星子料事如神的本事,还算不出来吗?”借机嘲笑他。

  “天机不可泄漏。”他却压根没中她的计谋。

  “你什么都还没查到。”她直言戳破他。

  “被你看出来了。”但他的样子可一点都不像被捉包的人。

  “你真不怕死,事关你的太子宝座……”

  他打断她,表明不在乎什么宝座。“这也是你最近脾气特别暴躁的原因吗?我很怀念以前可爱又爱笑的任瑶。”

  对他而言,什么他都不在乎,就只在意她一人。

  不在乎宝座,却在乎她的笑容?

  “我以前就这么讨人厌了,你又不是不知道,要不要找二皇子来作证?”她顾左右而言他。

  “原来问题出在萨身上,想不到他才下山没几月就能毁了你,可是,我目前还需要萨的帮忙。”如果这世上真有宿敌这种东西的话,他敢打包票,萨和瑶就是其中的一对……

  莫名其妙的,他很不喜欢这种命中的安排。

  即使是互不对盘的死对头,他都不希望有人和任瑶是命定的那一对。

  看来,他的占有欲还真不是普通的强。

  看着雷煜突然若有所思又苦笑着摇头,任瑶还以为他把她看成不懂事的小孩,赶紧申冤。“你怪我没风度也好,光长个子不长智能也行,我就是看他不顺眼!”

  啊!这样讲更证明自己像个闹脾气的小孩了啦!

  “萨只是嘴巴坏了点,其实他很好相处,很容易被看透。”替自己的弟弟说话。

  “我才不想了解他!但我承认非常讨厌他,相信他对我的感觉也不会好到哪里去。”她有这个自信,毕竟,她这么欺压雷萨,要他喜欢她,无异是缘木求鱼。

  “能告诉我为什么吗?我真的想不通为什么有人能在只看第一眼的情况下,就把对方当成死敌,而且完全没有转圈的余地。”

  好可怕,他还真的非常非常庆幸不是他,但也因为两人同样都是他最在乎的人,缺一不可,又觉得倒霉到极点。

  “这要我怎么说呢?唯一想得到的就是……”她嫉妒雷萨!

  在她什么都没有的情况之下,在她要什么就没有什么的时候,她见到雷萨幸福的笑脸,他有完美的身世、身边满是守护爱惜他的亲人,甚至连她的阿爹都给他分去了!

  不错,是嫉妒让她讨厌他。

  但为什么偏是雷萨而不是雷煜!

  她不明白!

  雷煜和雷萨的背景相同,煜更拥有他人所没有的尊贵身分,他是未来的君王,拥有阿爹和那个女人更多的期许。

  那为什么她偏不去找雷煜的麻烦?

  太奇怪了!

  她承认是在见过雷煜用那双纵容疼惜的眼包容着雷萨时,她才知道何为嫉妒。

  但那种情绪是因雷煜而起的……难道追根究柢,引起她觊觎的其实是雷煜那双温柔的眼?

  如果那眼能只放在她身上,她就可以忘记很多不愿意想起的事;但当雷煜眼中真的只剩下她时,当她渐渐沉溺在他的温柔呵护中时,她又怕自己心中的魔会要再出来作乱,她怕听见阿娘尖锐的辱骂声……

  雷煜可以给她她一直要不到的东西,她知道。

  但她要得起吗?

  会不会当她终究受不了诱惑伸手拿取时,一切就毁了?

  那她宁可不要!

  这样就好……别贪心去拿不该碰的东西,一切就不会变。

  任瑶摇开满脑子混乱的思绪,逼自己说出另一个连她自己都不会相信的答案。

  她走近雷煜身前,双手攀向他胸口,难得的温驯让雷煜感动之余正想响应她的投怀送抱,她却开口了,“我是嫉妒雷萨,因为他有个像你这么好,并且永远包容爱护他的哥哥。 如果你也能同等对待我的话,我很愿意和他和平共处,你……你愿意把我当成你的妹妹吗?”

  雷煜想也不想的一把推开她。

  这是两人认识以来,他第一次把她从身边推开。

  “那是不可能的!”

  他看着任瑶失去他的依靠,双手环胸,一副无措又无辜的样子,而他却必须咬牙握紧双拳,才能忍住上前抚慰她的冲动。

  “你是故意这么说的,对不对?你明知道我要的是什么,还敢对我说这些废话,你的心到底是什么做的?”他真的很生气。

  “你也知道我是不会接受你……”是不能接受啊!

  “为什么?请你一定要告诉我原因,让我知道我究竟是哪里配不上尊贵的任瑶小姐?”他咬牙切齿的问,双眼难得带着杀气。

  任瑶无力地撇了下嘴角,带着微微的自嘲。“别这样说好吗?我从没有瞧不起你,也不敢看轻你,真要分出你我之间的差距的话,配不上的人也绝对不会是你。”

  “那是为什么?”他要答案。

  “我、我不喜欢你!”说着她从一开始就编出的谎言。

  “这问题,我记得几年前我们就已经讨论过了,我也记得你的答案不是这个。”所以他不接受。

  “你……”深吸口气,任瑶让自己回复冷静。“我没必要回答你这个问题。”

  “是吗?”雷煜也不想把她逼到墙角。“你该坦率一点的,瑶。”

  冷静的对她说:“我可以包容你的任性、纵容你的骄蛮、疼惜你的委屈,任何你想要的,我没有给不起的,你如果不希罕,可以直接拒绝我,犯不着在我们之间画上那条线。

  “那只会显示出你的自私和无理,你妄想要继续得到我的关爱,又吝于付出我想从你身上得到的。”

  他冷凝着任瑶,直把她“盯”得全身发寒才别开视线。“告诉你,我只接受我们之间的一种可能,也许是夫妻、君臣、仇敌,甚或是陌路人,但绝不可能是兄妹!”他拒绝。

  “难道,连师兄妹都做不成?”她带点挑衅的问。

  雷煜没回头,只在掀开帐帘时撂下最后一句话,“瑶,别让我怨你!”

  *  *  *

  当晚任瑶私下离开营区,到半里外的林子里和楚卓锋的人会面,这是双方约好的,为免信鸽在半途遭劫,所以认定某一特定接线人为联络站,只要传话的一方在约定地点发放信号,不到一刻钟的时间接线人便会出现。

  接线人一到,任瑶没给任何机会,马上拔刀架到来人脖子上

  “座首,手下留情。”

  “今天我吃了不少亏,、心情很不好,不想跟你废话太多,现在开始,我问一句、你答一句,只要你稍微迟疑或是妄想编故事骗我,我这一刀铁定划下。”将话说得狠绝。

  “……是。”来人一身夜行衣,身手尚可,但步伐轻巧,看得出来曾在脚上下过一番苦功,此刻因惊惧而脸色苍白,狠吞了口口水。

  “上一趟你给我的情报,可是国舅大人亲口授予!”

  “是。”

  “那么我要你传给国舅大人的情报,你可有照实传话?”

  “绝对照实讲。”

  “两千伏兵埋伏山谷突袭大皇子的人马可有错?”

  “没错,当时国舅大人回给小的就是这个情报。”

  “那为什么伏兵会出现在林子里?”害她中埋伏?

  “小的不知道!小的只负责传递消息,没资格参与国舅大人的决议……啊——”

  一只带着血的耳朵被削落地上,接线人痛苦的捂着颊畔,衣服上已是鲜血淋淋。

  “告诉那个男人,我的胆子很小,只要一受惊吓,就什么都供出来了,加上我又是爱记恨的小人,对于敢小看我的人,绝不手软。”威胁。

  “是……是,小的记得,一定照实传话。”

  “告诉他,要修补我们的合作关系,就拿出他的诚意来。”再给叛徒一个机会。

  “是是。”

  “叫他把所有家当捐出来义助粮饷,把所有仆役遣散,再把家眷全送进万安寺去吃斋念佛一年半载也就够了,这样该能洗去他半生的罪孽。”说着常人无法做到的条件。

  “这、这……”这不是决裂吗?

  没有马上回营区,任瑶在林子里随意挑了棵粗壮的老树跃上去,便舒舒服服的躺卧下来。

  比起温暖的被窝,她似乎更喜欢这种亲近大自然的方式率性的坐卧,就像进宫之前,在鬼林子里她经常做的事。

  如果树长得够高,树叶够茂密的话,她甚至可以躲在上面几天几夜……为什么要躲?

  哦!她记起来了。

  只要阿娘气恼,把她丢进鬼林子里去反省时,夜里林兽出没,她就爬上树睡觉,通常只要饿个一、两天,阿娘就会进林子里领她回去,当然,阿娘并不是时常生气的,因为,机灵的她很懂得拿捏分寸。

  但进宫后,有些事的分寸她就一直拿不准了……

  尤其是面对那一双眼,那双彷佛盛载了全世界的柔情,那双会让人想永远沉溺于其中的深情眼眸,对另有图谋的她而言,比任何蛊毒都要来得可怕。

  有时候她甚至想逃,从他眼前逃开是懦弱的行为,那如果屈服呢?

  屈服比逃开更需要勇气吧!

  若问她为何不干脆毒死他一了百了的话,她只能说——

  不敢、不愿、不舍……

  那比毒死自己还痛苦,遇见雷煜是她有生以为所遇过最美好的事,美好得让她气馁和自惭,若是连这一点美好也消失的话,她的人生便了然无味。

  就是这样的矛盾让她进退不得,取舍之间乱了方寸、没了分寸。

  天光洒现,日光穿过繁叶落到她脸上,任瑶才知道自己又是一夜无眠,无所谓,反正上头命令她得留下来疗伤,暂时不出现也无关紧要。

  “我发现你很喜欢躲在树上当夜莺。”

  “我可没有躲着谁,更没有整夜乱啼,制造噪音。”不用低下头找寻对方,她知道是谁找到了她。

  “嗯!是我用词不当。”此刻的她看起来比较像只慵懒的野猫。“整晚没睡吗?我不是要你多休息疗伤?”

  “这就是我休息的方式。”

  “要休息也不该一个人跑来这里,我发现你经常会一个人跑得不见踪影,消失一整夜的情况也时常有,这不是个好习惯。”会让他操心的。

  “或许你该慎重怀疑,我就是那个泄漏军情的内奸,至少我的行踪确实可疑,更没有完整的证据证明我的无辜。”她干脆假意认罪。

  “别说傻话,我不会拿这种事来质疑你。”想都没想过。

  “你公私不分,对其他人不公平。”太可恶了!

  “是不公平。”但他不觉得罪恶。

  “如果真是我泄漏军情呢?”

  “你不会。”对她的信任就像是相信自己一样。

  听他这样说,她只会更生气,感动吗?

  感动的成分不多,她只是气他不懂得防人,不懂得最毒妇人心,不懂得什么叫双面人……

  不懂得她处处想陷害他的苦心!“你真的没救了!”

  她不懂!

  她到底有什么好?

  他这样不断纵容她,不断的退让,只会让她更气、更气!

  气到内伤,他也不会知道她为什么生气?而她不会给他理由,他就继续包容她的任性,然后……

  啊——她想尖叫!

  她甚至没必要生这种闷气,只要她够狠,够无情就好了。

  “你在生气?”

  这人啊!该生气的人是他吧!

  不过,他既然这么问的话……

  “哼!”任瑶别过脸,完全不看他一眼。

  “下来吧!我们要出发了。”

  咦?闻言,任瑶纳闷地回脸往下望,见到雷煜身上穿的并不是厚重的战袍,反而是一身简单轻便的外出服。

  “你这是什么打扮?想逃兵吗?”

  “很奇怪吗?!”雷煜朝自己身上瞧一眼,平常他都是这么穿的啊!

  “不,很好看,只要你不穿那副坚硬的战袍就好看。”

  “听起来,我是个很失败的将领。”

  “才不是,忘了我说过的吗?我讨厌红色。”

  而火红正是朱雁皇室的象征,那一股嚣张灿烂的红看得任瑶反感极了,当然,皇族们并不会毫无品味的滥用红色调,光皇城内的繁华已够让人眼花撩乱,但代表朱雁国威的军队就不同了,尤其是领导级的将帅,全身除了铜色战甲外,火焰红披风最是抬眼。

  据她所见过的,雷萨就非常适合红色,嚣张狂霸,像火,他本身就是烈火。

  但雷煜不同,因为她讨厌红色在先,所以,更觉得他披着红色大氅真是难看死了。

  “我永远都不会忘,快下来,我已经交代吉祥帮你把东西准备好了,现在就上路吧!”

  “去哪?”

  “去见个朋友。”

  “那就把吉祥带去吧!要不然留她一个人在军队里,她会怨死我的。”

  她这个唯一的女性座首在军中可是享尽特权,连贴身的女侍都带进军队了,当然,这绝对是爱凑热闹的吉祥死巴着来的。

  “若是你硬要带着她同行的话,会有两个人怨死你的,我承认我是一个,另一个则是在下城渡口等着接应的翔鹤,有他在,吉祥不仅安全极了,还绝对不无聊。”

  “其它人呢?”

  “我已命令雷萨领着所有人先回下城和翔鹤他们会合,不需主动攻击联军,除非他们有过大的挑衅行为,一切等我回去再说。”

  “那……就遵命啰!”

  任瑶正要跃下,却见雷煜早已伸出双手准备护送她落地,对这一幕感到熟悉又带点陌生的亲昵。

  雷煜不是会随便占她便宜的人,那一次几乎是唯一的一次。

  那这一次呢?

  她接过他的双手,把全身重量加在他身上,就像把整个人送给他一样……直到脚踏实地,他厚实有力的手马上从她身上移开。

  这次,他倒是君子得过分。

  可笑的是,她竟有一种怅然若失之感。

  唉……

  两人各骑一匹马,一前一后在林中小路上走着,谁都没有先开口说话的兴致,午膳也只随地找了个阴凉处休息,啃着事先备好的干粮。

  “林子中多的是山禽野兽,为什么不猎只山鸡野兔烤来吃?”从小练得的烤野味手法,应该还未生疏。

  “恐怕不行,我们已进入女族的圣地,在圣地里是禁止任何猎杀行为的。”

  雷煜仰头灌了一大口清水,横过手用袖子抹去嘴边的水滴,瞟眼看见任瑶正目不转睛的盯着他瞧,他拿起刚喝过的水袋。

  “要吗?”

  她木然地接过,拔开木塞时想起这水袋他才刚喝过……原本不渴的喉咙突然像被火焚过,又干又紧。

  哇——这水有毒吗?

  但,她好象还没喝哩!

  是眼前的美景有毒,她从未见过雷煜像刚才那般豪迈洒脱的一面,才会一下子就失了神。

  为何同一个人,在宫中和宫外会有这么大的不同?

  “怎么了?这么想吃烧烤吗?”雷煜见任瑶还是那副愣样,彷佛把他当成待宰的野味,他真是欲哭无泪。

  任瑶吓得赶紧拔开塞子,仰头猛灌一大口水……

  “咳……”可怜的她马上被呛得满脸通红,眼泪直流。

  “你不知道那是酒吗?还唱得那么大口。”

  酒?!

  她是不知道啊!看他喝得那么轻松,又在大白天赶路途中,怎知他会选择这样的时地“品”酒?

  “是萨给我的,他建议我不妨试着把你灌醉后,再扑倒在地就地解决。”他笑说。

  任瑶还没抚顺的气,听到他的话后差点又被自己的口水梗住。

  “开玩笑的。”雷煜同情地帮她拍背,看她这样真是可怜,眼睛、鼻子都红起来不说,连眼泪都飙出来了。

  “玩笑?没有人……没有人会用那种严肃的表情开这种玩笑的!”

  “抱歉。”话虽如此,但他还是感到好奇。“难道有很多人跟你开过这种玩笑?不然,你怎么知道不该用这种表情?”

  “……没有。”

  “哦?那我到底是错在哪里?”他还很有诚意的道歉哩!

  任瑶挪开脸,不敢再直视他无伪的眼,她怎么好意思跟他说,他的错就在不该在她心有遐想时开这个玩笑。

  “你、你刚才说的女族和圣地是怎么回事?我从未听过有这个异族。”

  只可惜她这一别开脸,就错过了雷煜眼中倏闪的促狭,也怪她太信任自己对雷煜的了解,才会被戏弄了也无知觉。

  “四大秘族的称号你该耳闻过,女族就是其中之一;我对女族也不是很熟悉,只是好久以前来过,也交了几个朋友,希望他们还记得我。”

  “如果不记得呢?”

  “那就麻烦了,他们可以因为我们私闯圣地而宰了我们,我们也要为自己宝贵的性命奋战到底。”

  “这种艰巨的任务,应该找更合适也更有能力的人陪大皇子过来,例如那个刚从北麓山习得一身好武艺的二皇子,他一把刀就可以抵我两把刀。”

  “说真的,我并不是没有想过,尤其你手上还带着伤,但基于三个重要因素让我最后还是选择了瑶。”他冲着她一笑,表面看来是很抱歉,但仔细一看,不难发现他眼底的促狭又起。

  这次任瑶可瞧清楚了,她眯起眼,想确定自己有没有看错。

  “哪三个该死的因素?”愿闻其详。

  “第一,是萨听过大概后,大力推荐你的。想不到你和他也这么有默契,同样看好彼此,也能彼此举荐对方。”

  那该死的混蛋!该死的好默契,最该死的是,被他抢先一步。

  “有机会请替我感谢他。”她咬牙切齿的说。

  “我会的。”他清清喉咙,突地掩下的眼睫像是在克制什么。

  这样的异常,任瑶当然也看见了,她又眯眼盯住他,开始怀疑……

  “第二,我记得昨天你多次请求我让你领兵追击伏兵,我没答应的原因你该还记得吧?我想,既然你这么想泄心头之恨,我就该替你找机会动动那双刀,挑你同行最适合。”

  “感谢。”

  “不客气。”他又“嗯哼”了两声,像是喉中的硬块怎么都清不走似的。

  任瑶瞪着他,心中再无半点怀疑。

  “第三也是最后,女族顾名思义就是以女性为主,是个女尊男卑的社会,若我的面子卖不出去的话,就得有劳瑶帮忙沟通了。”

  有这样的事情?

  任瑶双眼大张,极为惊讶。“真的?”

  “千真万确。”

  “那前面那两项呢?不知道为什么,我一点都不相信你。”

  “那就别相信。”

  果然……她嘴角抽搐。“请你以后别再这样。”

  “为什么?”他问得天真。

  天真得让她好想扁人。

  “不管那么多,请先告诉我,要如何才能知道你那些多年的朋友是不是还记得你?你的面子到底还卖不卖得出去?我是否真要乘机动用那两把刀?还有,我们要不要乘还有机会先回头带些见面礼再过来?”

  “嗯……”雷煜也知道正事要紧,马上低头沉思起来。

  蓦地,一支劲箭“咻”地划过两人之间,“笃”一声射中两人身后的大树,劲气犹存使箭身抖动几下才停止,箭羽是五彩缤纷的鸟羽,鲜艳、美丽也危险。

  两人无语对视。

  然后,雷煜才不好意思地开口。“这样就知道了。”

  *  *  *

  夜晚,营火野宴即将结束,与会的族人在情人的牵引下不断消失,营火不再添木柴也不需刻意浇熄,等到它慢慢燃尽时,也差不多是曙光出现的时候。

  此刻还留在营火边的,多半是无情人作伴的单身者,或者是尚有工作未完成的少数人。

  “想不到你还留着那把小木刀,也还好我还记得那木刀是我刻的,要不然你这小子现在早已被我们族人拿去祭祖灵了。”好狗命、好狗命。

  “是啊!我也没想到这把早该拿去当柴烧的失败作品竟然会有派上用场的一天,还救了两条异常宝贵的性命,真是意想不到,想不到。”

  “你这话听了很让人火大,要我现在就跳出去跟长老澄清是我认错了人,你根本不是十多年前随古大侠来过的那个小玉?”结实的青年已经跳起身,一脸的凶恶样。

  “玩笑话何必当真呢?”雷煜苦笑着把人给拉回来。“我发现最近我说的笑话愈来愈没人欣赏了。”

  “笑话跟找死的话是不一样的,前面那个让人听了会哈哈大笑、心情愉快;后面那个让人听了却会气血翻涌,想找人开扁。”

  “我记住了。”雷煜调转视线投向对面被几个女人隔开的任瑶。

  她现在可真的逍遥了,在这女人国里,她坐的那边是上位,而他和小哈这边……不提也罢。

  方才她吃的是招待贵宾的上宴,大鱼大肉还有美酒助兴,更气人的是两旁还有两名年轻幼齿的小男孩专门伺候饮食,害他看得牙痒痒的。

  记得以前他来的那一趟,待遇也没这么差啊!

  “小哈,你现在在族里是什么地位?”

  “没有地位。”

  “我记得你以前提过想当勇士,虽然地位不及女勇士,但只要立过功劳,多少有点身分,在族里比较抬得起头。”

  “我没当成勇士。”

  “那你现在是……女勇士?”

  小哈瞪大虎眼,杀气腾腾。“劝你找死的话不要说太多。”

  “是,麻烦请告诉我,你现在的最高成就究竟是何境界?”

  “我现在是十三间连锁客栈、六间餐馆、七间驿马站的幕后老板。”

  雷煜闻言,先是惊讶得张嘴,然后再煞有介事地环目四顾,抚着下巴很认真地道:“真不简单,在这深山野岭要连开十三间客栈、六间餐馆、七间驿马站,真不是说到就能做到的事,是前面那一排小木屋吗?还是我身后这些隐隐约约有怪声传来的小平房?”让人脸红心跳的怪声。

  “我在这里卖饭给谁吃啊!那些老六、老七、老十三全分布在朱雁、苍莨、凉野、平州等国内,我还打算过几年到白崿考察市场,看能不能再多开几间店?”

  “真厉害。”雷煜诚心佩服。“怎么开始的?”

  “就这么开始的。”出一趟山,离乡背井去见一趟世面后,就有了兴趣、有了机缘、有了不错的运道,种种拉拉杂杂的。

  “真厉害。”寥寥六个字就可以道尽一切辛酸血汗,但……

  “这么有成就的人,为什么在族里却只能坐下位?”

  “外面的成就在这里如过眼云烟,是不被承认的。我的地位甚至比不上右前方那个专门帮长老煮饭的麻脸家伙,还有左边数来第五个,那只会吟唱小调取乐别人的小白脸。”

  “我懂了。”原来他是交错朋友,才会落得如此“下”场。

  “哦!你女人要去休息了,你呢?”小哈肩膀顶撞过来。

  “再等一下。”雷煜看着任瑶在女族人的带领下,进到一间看来清爽干净的木屋,那扇开启的木门精雕细琢得华美。“你确定我也有地方休息?像那种可爱的木屋?”

  “有啦、有啦!既然都当你是客人了,待客之道还是有的啦!等会儿就知道了。”

  “那我就……等着瞧了。”雷煜实在对这个朋友没什么信心。

  “对了,你打听的部落联军,我会跟长老探听一下,这事我多少也听过一点,只是,我现在留在部落的时间不多,通常只要没麻烦到需动用勇士的问题,我就不多过问,当然啦!本人在此人微言轻,实在也所知不多。”

  “说得也是。”他已深刻的体会到。

  “别那副瞧不起人的嘴脸,说说你吧!小玉,你目前最高的成就又是到达怎样的境界?”小哈不服地哼着。

  “人人喊打的境界。”是实话。

  “你……杀了人,还是奸了哪家闺女?”小哈一脸被雷打中的样子。

  “不,只是家道中落,正被许多债主追债中。”也是实话。

  “哦!可怜,需要我帮忙的话直接说一声,看是需要多少钱,还是有缺工作、缺落脚地方的,找我就对了。”

  感动!超感动!“我一定会找你。”

  “那走吧!我送你到木屋那边,我也该去找我的宝贝了,唉!这几年若不是一直劝不动她跟我进城去,我根本不用这样两头跑得这么辛苦……”这般这般、那般那般。

  雷煜整个心思只围绕在“木屋”这两个字上面,整个心落实了些,至少证明今晚真的有地方睡,不用烦恼下下之策。

  *  *  *

  跟着小哈绕了一圈,终于在一个看来小巧精致的木屋前站定,看着清爽干净的外观,虽然这木门没有刚才任瑶那间有着精致的雕刻,只是两扇简单厚实的木纹门,但给人的感觉还是很舒服的,雷煜总算是放心了。

  推开门,踏进屋内,想不到欢迎他的会是两把亮晃晃的刀子。

  “你……”雷煜瞪着眼前只着单衣,两手各执利刃,摆开架式的任瑶。

  这真是美好的相遇,只除了两人中间多了会要人命的双刀。

  “你怎么会从那道门进来?”认清是雷煜后,任瑶放心地放下双刀。

  他无辜的耸肩,望向任瑶身后的另一道门。“如果可以,我也想跟你一样从那道漂亮的门进来。”

  这木屋还真小,一眼便可望尽,看得出来唯一的用处就是睡觉。

  “那……”现在是怎样?

  两人无语,心里都觉得好笑,女族的规矩还真是奇特,不过,这种时候,孤男寡女的关在一起,似乎不太妥当。

  “想不想再喝几口萨给我的酒?”

  得到任瑶的瞪眼后,雷煜只好乖乖作罢。“今晚还愉快吗?我满喜欢他们的秘方酒酿蒸糕的,只可惜我只分到一小块。”

  “我那份太大了,吃得好撑。”

  “还有百味竹筒饭,跟宫内吃到的完全不一样,我只吃到一小节。”

  “我那份足有三个人的分量,吃不完让他们退下了。”

  “那个金银双菇、宝洞明珠也是奇珍,但给我的感觉好象是谁的盘子装不下了,才不小心掉了几颗到我的盘子上来的。”少得可怜。

  “还有四宝凤凰卷、杏香鱼块和百花蛋!”

  “有这几样吗?我怎么没印象?”不是没印象,是没吃到。

  任瑶再也忍不住,噗地喷笑出来。

  “这真是个好地方!”她笑得都流泪了。

  “这里简直是地狱!”

  宫内和这里比起来真是天壤之别,他好想家。

  任瑶虽然拒绝再尝雷萨的酒,但在晚宴上她早喝得够多了,在这样轻松的气氛下,眼皮子渐渐的不听使唤,沉重得似有千斤重。

  “我累了。”她陈述事实,意思再明显不过。

  雷煜岂会不明白。“拜托别赶我出去,你不会狠心要我这样一个娇生惯养的皇子去睡泥地吧?只要给我一席之地可以盘坐一晚便可,保证不骚扰你。”

  “那我出去好了,只要有棵树就可以让我窝了。”

  “那可不行,”雷煜拉回她的身子。

  也不知是用力过猛,还是她本身没站稳,反正她最后是倾靠着他无力地偎着。

  “瑶……”

  “我不是故意的。”只是又困又累。

  “我知道,你睡吧!”雷煜心疼地扶她上榻,替她盖上被子。“你昨晚根本没阖过眼,今天又赶了一天的路,当然累了……哦!还有另一项,他们给我的酒只有一小壶,你的是一大壶。”

  不受控制的,任瑶还是让他的抱怨给逗笑了。“没关系,你有雷萨给的酒。”

  “嘿!我才不舍得喝完,那是要用来灌醉你的!”

  “我已经醉了。”

  “是啊!”他也醉了。

  醉在她被薄醺染红的双颊,雷煜用手拨开她脸上的细发,手指不受控制地抚过她嫣红的唇,见她轻启朱唇,逸出一声呢喃……

  “什么?”他没听清楚。

  “……我相信你。”

  是啊!被人相信的感觉真好。

  好到让他想哭,他才不希罕在这时候得到她的信任,他要的是她的青睐,最好再开口邀他共享一张榻子、共盖一床被、共享一夜温存……

  而不是这种……

  “你早知道我对你的好,为何还要抗拒?你这样是对我残忍,也对你自已太冷酷,何苦?”

***

  清晨醒来,木屋内只剩下她一人,任瑶有一刻还以为昨晚木屋内的雷煜只是场梦,不过,这梦也未免太清晰了些,清晰得连那些让她发笑的因子都还微微的飘在她体内。

  还有临睡之际传入耳际的几句话,浅浅淡淡的,却能让她心颤神动。

  “听小哈说你是古大侠的女儿,那么你母亲是巫族的那个女人啰?”任瑶一出现,昨晚负责招呼她的一名美少女便迎了过来。

  “不是巫族。”任瑶承认自己还满喜欢这个讨喜的女孩的,不过,她今天挑了一个不讨喜的话题。

  “不是吗?那是我记错了,听说是个大美女,还因此被赶出了巫族。”

  “不是巫族,是奇灵族。”任瑶眉心已经拧起了。

  “那就是了,你可能不知道,外面人称的奇灵族其实我们这些部落同胞们都叫巫族,当然,奇灵族是比较好听啦!但那是后来外界的说法,就像我们女族其实还有人称我们女儿族哩!”

  这样的内幕任瑶竟然是第一次说到,当然要吃惊了。

  “巫族……为什么是巫族?”她不喜欢,顾名思义,绝没有好兆头。

  “我们女族……很容易了解,你也该知道了。”女孩甜甜娇憨地一笑。“至于巫族,你没听你母亲提过吗?巫族除了擅长使毒外,有一种独门绝活你不会不知道吧?”女孩瞠着大眼,表现出心中的畏惧。

  是蛊!

  任瑶怎会不知道这种绝活?她自己都能使上一手。

  “那东西很阴的!你应该不算巫族的人,所以没碰过,听说百年前巫族人出了几个擅使蛊的邪人,在外面胡作非为害了不少人,是后来被一些正派人士围剿,把整个巫族名声搞坏才退进鬼林子里。现在也显少见到巫族人到外面走动,所以才成为五大秘族之一。”

  “不是四大秘族?”

  “咦?不是五个?什么时候改的?为什么没有人通知我?”女孩尖叫又跳脚。“算了,反正都是听人说的,随便听听就好。”

  “那你刚才说的……”哪有人故作神秘的讲了一堆后,又告诉人家随便听听就好的!

  “哦!那些应该不会太假吧?”女孩见任瑶眼神不太对,赶紧加强语气。“我肯定巫族就是奇灵族,女族就是女儿族,这两件事如假包换、真金不换、金蝉脱壳、雌雄莫辩……”

  还放下屠刀、立地成佛哩!

  不需犹豫,任瑶脚跟一转马上往林子里走去,再继续听这个女的啼下去她一定会错乱。

  “等等嘛!瑶瑶姊姊……”女孩在原地挥手。

  不要理她!任瑶死不响应。

  “瑶瑶姊姊,你要去哪里?我跟你一起去好不好?”

  不好!任瑶死也不停下脚步。

  “瑶瑶姊姊……瑶瑶……啊——”

  *  *  *

  惨叫声传来,任瑶霍地回身,就见到女孩胸前不知何时插了一支箭,任瑶飞快的窜到女孩身边扶住她,接着,又有更多飞箭落下,附近响起更多人的哀嚎声,任瑶危急之际抓着女孩躲回木屋内。

  管不着屋外有更多的死伤,更凄厉的哀嚎声,任瑶只是小心的放下女孩,看着她胸口的血印愈染愈大,原本红润的脸颊渐失血色。

  “没问题吧?很痛吗?”

  “痛……”女孩吓得十指握拳,连任瑶的手也握在其中。

  “忍耐一下,我去找人帮忙。”但找谁?外面一团乱。

  “不要……我怕……”

  “乖,别怕,我在这里陪你。”这也是她唯一帮得上忙的。

  外面一片喧闹声,夹杂着兵器交击的声音,显然是女族的勇士们见情况赶了过来。

  “我……我快死了?”女孩眼神呆滞,吓得不轻。

  “不会,勇敢的女孩不会死。”

  “那我死定了……母亲……她死前只要我快乐的活下去,没说要勇敢……所以我很胆小……只知道快乐,每天笑……”

  “是吗?”原来这女孩跟她一样,都没了阿娘。

  “嗯……可是我很快乐……每天都有快乐的事……”

  “那很好啊!”阿娘死后,她可没这么好。

  “可是我死了……就不能继续快乐了……”女孩顿住,突然冲着任瑶笑。“瑶瑶姊帮我好不好?”

  “好。”看在她快死的份上。

  “帮我继续快乐……我把我的快乐留给你,你要替我每天快乐的活下去……很快乐、很快乐的那种……”这段话几乎费了女孩所有的力气。

  “我不要,我阿娘死前只告诉我什么是痛苦、什么是恨,可没有快乐这一项。”她有她的母亲,她也有她的阿娘!

  “好可怜……没关系,瑶瑶姊以后每天都会很快乐……因为,我已经把我的份全给了你……”女孩一口气回不过来,全身抖起来。

  “喂!我已经说了,我不要……所以你不能死!”任瑶用力摇了女孩几下,见她没反应,双眼像死透的鱼凸凸的瞪着……

  这女孩死前说了一堆废话,临死之际又像条死不透的鱼,嘴巴从没停过,留下一堆遗言,现在又死得干净俐落,把名叫“快乐”的烦恼留给她一个人。

  这样年轻的生命,和她阿娘一样都是很年轻的,却全都死了。

  不知过了多久,木门被用力踹开,眼前出现雷煜那张紧张惶惑的面孔,他一见到任瑶好端端的坐在屋内,不问原因,一把把她拥进怀里。

  好用力……

  “吓死我了!没吓死也要急死!你怎么躲在这里?也还好你知道要躲在这里,没被伤到就好,活着就好,太好了!”雷煜激动之余在她头顶、居心、鬓边、额际留下一堆细吻,像是要一再证明她是温的、是活跳跳的才甘心。

  “你都不知道当我得知这里被攻击时有多惊恐,我好后悔把你一个人留在屋里,恨不得身上插了翅膀,可以马上飞回你身边,虽然知道凭你自己的本事自保绝对有余,搞不好你还跟人家打得很高兴,恨不得多来几双喂你的双刀,可是我还是担心你。”

  温热的嘴唇留在她的额际,像黏住了拔不开,而他的呢喃以最近的距离送进她耳里。

  “你不知道外面的情况有多凄惨,死了好多人,全是昨晚跟我们围着营火团坐畅饮的人,虽然我和其它人已经尽快赶来了,可是还是不够快,太慢了,应该还要更快……可以救更多人,我很抱歉。”

  终于出现空档,也让任瑶有机会让自己的脑袋转动一下,今早她的耳朵好忙。

  “我很抱歉,我不应该留你一个人在这里。”雷煜终于松开紧拥不放的手。

  啊——这男人原来只跟她一个人道歉,还以为他是为死了这么多人而道歉。

  “其它人呢?”

  “在外面,很多都死了!奇怪……在战场上有更多的死人和更凄惨的景象我还怕没看过吗……但我承认我是个自私的男人,我只顾得了你一个,一个就够了,对我而言,你一个就代表全部。”

  任瑶无言,心里却似万顷波涛,只是从昨晚临睡前的细语到刚才危急的状况,还有眼前女孩的惨死和快乐的遗产,加上雷煜像永远倾诉不完的话。

  这一切发生得太快,她需要时间来沉淀。

  “为何不说话?还是你受伤了?你身上的血是怎么回事?”

  雷煜这时才发现屋内尚有另一人存在,而且已断气了一会儿。

  “她好可怜,这么年轻……”任瑶伸手抹上女孩的睑,助她瞑目。

  “这里,只是战场的延伸,稍早时小哈为我引见过族中其它长老,所有来龙去脉都搞清楚了,这场战事已经掀起最高潮,结束之日亦不远。”

  *  *  *

  原来半年多前,便会有人来拜访过女族长老,目的便是要说服女族加入部落联军,而成军的目的竟是与近几年来其它部族少女陆续失踪或被贩卖、诱拐有关,而这些被拐的少女最后出现的地方竟是朱雁境内,并且被迫做着最不堪的工作。

  被女族长老拒绝后,部落联军仍是成立了。

  但令人不解的是,联军的领袖竟是挂着女族的名号,关于这一点还是雷煜从那名线人口中得知的,也所以才会有这一趟女族一日游。

  “联军以女族为领袖的目的,该是因为女族为四大秘族之一,除了神秘外,女族的勇士也以骁勇善战闻名,并且女族以女为尊为此事件最大的号召力,登高一呼下更能让人群起效尤。”

  “事实证明,她们确实很有影响力。”任瑶点头应和。

  虽然她和这幕后的黑手算是同伙的,但他们的合作面很浅,她负责把朱雁军的情报透露给接线人,再接受接线人的“建议”作适当的调整,其它的来龙去脉她从不主动问起。

  现在雷煜所讲的内容,她全是第一回听闻。

  “在女族不问世事,寻常人又难以接近下,这事很容易混过去,问题就出在我们这趟亲自拜访女族,引起了联军幕后的黑手注意,为免后患,才有今早的偷袭事件。”

  “你有没有想过,那些人是如何这么快就知道我们去向的?”任瑶提出一个疑点。

  “这确是一个问题,也让我想起那个泄漏情报的人。”

  “嗯……”这次可不是她,那是谁?

  “这次的偷袭很失败,因为他们太小看女族,也太不了解女族,他们以为招待我们的这个扎营地就是女族的所有,却不知女族也深谙狡兔三窟的道理,此处仅是守护圣地的扎营驻点之一,圣地是圣灵所在,禁止杀生,所以,也是勇士聚集最少之地。

  “现在一切都摊开了,既然牵扯上女族,女族当然不会再坐视不管;我已传出讯息,针对女族的需要作出调整,现在有女族站在朱雁这边,对联军而言已是最大的反击,相信他们已是阵脚大乱,接着便是请朝廷派人出面调查有关部落少女失踪的问题,至于那幕后的黑手……”

  雷煜停下话尾,眼神复杂地盯着任瑶的侧脸。

  “如果‘他’不识时务地收手的话,以后当然还会有更大的问题出现。”但现在,雷煜全部的注意只放在任瑶身上,

  他知道她心不在焉,人虽在,魂神却不知飘到何处?

  “瑶?”他伸过手,勒住她的缰绳。

  “我没事,我只是有点困惑。”任瑶回过神,迎视雷煜的双眼中弥漫着迷惘。

  “说出来。”

  “你会笑我。”

  雷煜对她的侮辱作出指控。“不会,你明知道我不会。”

  她怎会不知道?她只是有点耍赖、有点不知所措,彷佛过往的一切全成了笑话,她不知道她到底在做什么?

  突然之间她被击倒了,觉得自己从没有这样困惑、脆弱过。“……要怎样能才快乐?”

  这个问题真是问倒他了。但雷煜可不会泼她冷水,只是静静地瞧着她,想从她的脸上看出端倪。

  “很难吧?我就知道没有那么简单……”笨女孩,还敢夸口说她每天都好快乐,还说已经把她的快乐全留给她了。

  “不,就是因为一点都不难,我才不知该怎么回答你。每个人的快乐来源都不同,端看你所看重的层面,但最重要的,仍不脱观看者的心,只要你有心想让自己快乐,不管眼前景物如何平凡无趣,你仍旧找得出让自己快乐的不凡处来。

  “或者大声笑、或者放肆的哭、或者解脱后的从容,很多方式都可以让自己快乐,只要你愿意。”

  “我愿意、我愿意的!但是从来没有人教过我……”她不会快乐啊!

  没想到任瑶的反应会这样大,一时之间倒是让雷煜有些怔仲。

  但接着却是更多的不舍和磷惜,一个活到十八岁仍不知道快乐为何物的女孩,尽管她身处在权贵中,手中握住的筹码令他人眼红,她却不知道快乐为何物。

  那种东西根本不需要别人教你!这是雷煜几乎冲口而出的话,但他顿住,突地勒转马头。

  “等我,一定要等我。”

  丢下话,他策马往回跑,让任瑶愣愣地望着他的背影发呆。

  *  *  *

  任瑶一个人坐在大树下数着从树梢飞过的鸟迹……无聊!那个雷煜又再三命令她一定要等,等?等到什么时候?发苍苍、齿动摇,红颜衰老时吗?

  这个雷煜自从出了宫就像脱出牢笼的兽,很多行为都无法预料了,超出她对他的认知,但她却知道他喜欢这样,即使失去太子宝座也不在乎,他甚至是享受着的。

  好奇怪,为什么每个人都知道自己在做什么,清楚自己下一步该做什么?

  她就不行,她知道自己迷失了。

  又是等……已经等一下午了,天空微微泛黄,还好她也不太想动,整个人懒懒的,自从一连串的事情发生后,她的价值观受到巨大的冲击,不管是正义的一面,还是堕落的一面,她觉得自己再没有支持的动力。

  远处有马蹄声传来,她在心中叹道——终于回来了。

  “瑶!”果然是雷煜。

  “好慢……”

  抱怨的话没机会说完,抬起的头只转到一半,所有的动作全停顿下来,为眼前的美景所震慑、掳获、无法思考。

  一大群翩翩飞舞的彩蝶在她周围舞着、绕着,美得让人屏息。

  从哪里来的?

  她转眼寻找雷煜,见他手上还拿着一个壶状的竹编篓子,尚有一两只小蝶儿从那壶口怯怯地飘飞出来。

  好美……

  “我记得你以前爱在发上别着两只漂亮的蝴蝶,所以我才会为你取名舞蝶座首,你喜欢蝴蝶吧?”

  现在才问,未免稍嫌晚了点。

  “喜欢!”原本对这种小东西没什么特别感觉的,但从现在开始,她喜欢蝴蝶。

  看着它们这样飞呀飘的,她的心也跟着飘飘荡荡,轻松起来。

  “喜欢的感觉听说也是一种快乐。”他笑。

  那笑像破云而出的阳光,照亮了任瑶眼前的一切,她跟着笑,眼眶里一片晶亮。

  “我真是服了你了。”她语带娇嗔,揉合着欲迎还拒的无奈。

  这样的任瑶比群蝶飞舞更美,像是终于拨开云雾露脸的明月,洁净又羞怯,挥开那层朦胧的距离后,摘月已不是梦想。

  雷煜无法言语,不敢打破这一刻的美好,更不想自作多情的误以为任瑶的冷漠是为他融化。

  “你……你还喜欢这样的我吗?”

  这话是什么意思?他挑眉,眼底装满恳切。

  “不懂吗?我要对你投降了,我想嫁给你……你还要我吗?”看他一脸呆相,任瑶差点没了自信。

  “你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现在的我不再是太子,也没有过去的气势,幽兰宫也不再是幽兰宫……”

  “只要你还敢要我。”

  “当然敢,我只要你。”一直都是……

  “那么,我是你的了。”

  再问就显得太蠢了点,也太多余。

  雷煜激动地拥她入怀,和早上木屋内的拥抱不同,那时紧得让她想窒息,这次两人的相贴却有种亲密的归属感,或许是她的心放开了,能容得下雷煜那山洪爆发似的感情。

  希望他不要后悔这样死缠着她的结果,竟是得到一个这样不象样又不知好歹的妻子,她不会是个好妻子,她就是知道,这种东西怎么学都学不来的吧!

  真是糟糕,才想着,她现在就有点紧张了,怎么办才好?不知道有没有比杀人还困难……

  下一瞬,任瑶眨了好几次眼,才确定自己正被吻着。

  好奇怪的感觉,雷煜贴得她好近,近到她可以感应他胸腔内有力的心跳,挤压着她发胀的胸口……好奇异的感觉。

  她清楚的闻到他的气息,看到他长长的睫毛,还有好看英气飞扬的眉,她还知道他有双爱笑的眼,而那双眼此刻也正看着她,所以她也看到了他眼中的倒影,不自觉地想阖上眼,不自觉地沉溺在他眼中的漩涡里。

  心跳得好快……

  阿娘,我想我的决定应该是对的,您觉得如何?

  我觉得,被他珍惜着轻拥入怀的感觉很好,很舒服,您应该不会反对吧?

  这一次,阿娘没有回答。

  *  *  *

  婚礼的一切琐碎事情如火如荼的展开,任瑶不知道当雷煜通知古岩时,他的反应又是怎样地?想是一副理所当然又终于搞定的表情吧!但她没去多想,因为她想快乐。

  过去的她一径的叛逆和倔强,只为了要古岩心甘情愿的肯定她的努力和成就,得到他的认同,把他的视线从其它人身上拉回到她这个女儿身上。

  她要看到他惊艳的表情,虽然这目标一直无法实现,但她已经从另一个人身上得到补偿。

  不过,相对于她的快乐,有一个人是绝对快乐不起来的。

  那当然是雷萨。

  “母妃的病一直未见好转,我打算往另一个方向求助,安师父也同意我的看法,日前也联络上几名巫族的巫医,现在正在赶来的路上。”

  “巫医?”雷煜皱起眉头,对这名词不甚有好感。

  “放心,安师父和巫族族长似乎有点交情,所以这趟来的人是可以信任的,不会乱来,况且,只要是对母妃病情有帮助的人,我不惜一切也要请来试一试。”

  “也好,你就放手去做吧!”雷煜终于同意。“巫医何时会到?”

  雷萨在回答之前,颇有深意的瞥了眼静坐一旁的任瑶,可惜这微妙的动作,在场的两个人都没注意到。

  雷煜是专心在案牍上,任瑶则是心不在焉地看着窗外——表面上看来是如此。

  “该是明天,如果没意外的话,该会从西栈道过来,那条路是近路。”

  “那好,派个人去接吧!”

  话题到此告一段落,任瑶也收回放逸的视线,垂眸间,精光闪现。

  *  *  *

  西栈道前的枫树林——

  “你是谁?”一名异族打扮的男子,谨慎的打量眼前这个突然出现的绝美女子。

  不知怎地,他就是觉得眼前这女子除了少见的美貌外,尚有一份熟悉感。

  “来接你的人。”女子回答。

  “接我?你知道我要去哪里吗?”男子不相信朱雁皇室会随便派个年轻女人来接应他。

  “我当然知道。”女子冷笑。

  “你……我们见过吗?”

  “没有,就算有,也不会是什么好经验。”

  十年前的她,在巫族人眼中是连畜生都不如的。

  “不,肯定见过……你这种美貌只要见过的人都不会轻易忘掉,你……啊!我想起来了,不是你!是另一个人!一个被放逐的人,你跟她实在太像了!”男子不可思议的指着女子。

  “是吗?也对,我若是不像她的话才真是奇怪。”女子从容的从身后抽出双刀,眼神平淡无波,似乎眼前即将出现的血腥对她一点意义都没有。

  “你……你想做什么?!劝你别乱来,我可是巫族的巫医,你敢动我的话,巫族人是不会放过你的。”男子大惊失色,急退数步。

  “很好,至少我可以确定没有找错人,现在就送你去个好地方。”

  双刀旋起……

***

  任瑶在手碰到房门时,就已经知道里面有人了,她没有迟疑,还是推门入内,这院落不是原先的松风园,而是雷煜太子之位被废后,迁出皇宫所分配的新居,雅称庆平府,外称大皇子邸。

  从女族那里回来后,她自愿辞去红衣卫之职,也接受安排住进府内其中一个小院落,任瑶还是给它取名为松风园。

  “你去了哪里?”雷煜坐在椅上,一副等待良久的样子。

  “去玩。”她轻松自在的取来清水,在铜盆上洗净双手。

  “我找你好久,原想把好消息第一个让你知道,没想到新娘子却不见人影。”他一脸拿她没办法,悠悠起身,把忙碌的人儿拉进怀里。

  “还不是新娘子!”她只稍微抗拒一下,就任他搂着。

  这几日来,她已习惯两人这样的接触,非常习惯,并且不介意一辈子就这么着。

  “就快了,我已经命令他们要快马加鞭,好让我在新娘子未反悔前把她迎进门。”他用下巴顶着任瑶的头皮心,坏坏的加重力道。

  “只要你别反悔,我就不会反悔。”

  “我不会!”雷煜拉开她,一脸的慎重和掩饰不了的欢喜。“告诉你一个好消息,母妃有救了!”

  这个消息让任瑶震惊,却还是面不改色。“知道了啊!雷萨已经说过要请巫医过来了……”

  “已经来了,也看过母妃了,你应该要在场的,可惜吉祥一直找不到你;巫医一看就知道母妃是中了蛊,拿了草药让吉祥拿去熬成汁给母妃喝下后……

  “那一幕我真不愿回想,实在有点恶心,母妃呕了好一会儿后,竟吐出一枚蛹,那蛹黑得发紫,听说是种叫血蝶的蛹。”

  “竟然有这种事!”好厉害的家伙,竟然一眼就瞧出端倪,一个时辰的工夫就毁了她几年的努力。

  不过,最厉害的,还是雷萨吧!

  是她太小看那个未来的小叔,给他露了这一手后,她顿时处在下风处。

  现在回想起来,即使明知是陷阱,她还是得往下跳进去,因为她没有选择;当她猜测雷萨有可能是刻意透露巫医行踪时,已经将截杀的地点提前好几里,料想就算他想用计埋伏也抓不到她。

  结果,埋伏或许有,但他竟另有妙计,那就是来此的巫医并非只有一人,而且是分开行动、路线也不同。

  这样说来,雷萨是故意让走西栈道的巫医牺牲的!

  想不到雷萨会是这样一个狠角色!

  可喜可叹,这样可激励斗志的对手现在才出现,其实,她早知道雷萨和她很像,都是可以不择手段的人,经过这一趟,两人可说是立场摊开了。

  只是目前双方都还有顾忌,她为了雷煜而无法明目张胆的对雷萨动手;而雷萨虽已确定事实,却苦无实际证据可以举发她。

  嗯哼!这下好玩了。

  如果要她猜测雷萨的下一步的话,依他的嚣张狂妄,报复她最好、最狠的方法就是当众揭开她的面具,她知道,只有一个时间是最好也是最恰当的时间,那就是她和雷煜成亲的日子。

  “母妃虽然吐出血蝶蛹,但事情还没结束,巫医交代我们要找出另一枚血蝶蛹,并且让它们化蛹成蝶才行。”雷煜继续说道。

  “这样……要如何找出另一枚蛹呢?”任瑶双手攀上他的肩,侧首将脸贴在他胸口。

  “不知道,这就是最困难的地方,瑶,我好庆幸在这种时候身边有你。”他满足地把她环得紧实。

  “我也是。”

  就是为了他,她才会对那名巫医动了杀机,在她决定接受雷煜的同时,整颗心便不受控制的只容得下他,在这种时候,绝不容许任何人来破坏!

  包括雷萨在内!即使他身分特殊。

  她甚至已有预感,今天的这一场只是开场,不久之后,同样让她不得不动手的情况肯定还会再出现,因为,那都是她以往所做的茧,她现在才发现已身陷茧中。

  问她会害怕吗?

  答案是——是的,她怕让雷煜知道她曾经手的龌龊事,不过担心之余,她竟有种诡异的情绪,有点自虐的,期待一切事情爆发,让一切不可收拾。

  那时她将不再有让她痛苦的秘密,可以得到真正的解脱;而另一方面,她更想知道,雷煜会有怎样的反应?

  他既然亲口承诺“敢”要她,是否真的说到做到?

  “煜,真想快点嫁给你。”她果然和阿娘很像,也像得彻底!

  只要认定一个男人,便是她的全部。

  *  *  *

  庆平府内外张灯结彩,一大早祝贺礼车便络绎不绝,虽然雷煜卸下太子的身分,但长星子的尊荣是永远不变的,还好“一切从简”是古岩嫁女儿的唯一条件,所以才免除了星族贵胄婚庆必宴客三天三夜的习俗,

  任瑶习惯性地又挑了棵够高、够隐密的大树窝了上去,她可没打算逃婚,只是从昨晚开始就已不得清静,被吉祥拉着挽面、拔眉毛、修指甲、染惹丹……

  最可怕的还是被她淹在一桶据说放了各种神奇香料能润肤又去邪的澡盆内,香味呛得她差点直接晕死,再溺毙于洗澡水里,连她头上的长发也不放过,现在坐在树上,还闻得到发上浓浓的兰芷香哩!

  不是说“一切从简”吗?

  为什么她会有一种加倍复杂的感觉?

  远处脚步声传来,她不用看也知道是早起的吉祥,昨晚……不,是今晨临睡前,吉祥说过会找个有经验又有福气的嬷嬷来帮她梳头,说这可以让她带着好福气、好兆头嫁出去,害她现在头发仍披散着,真的在等她的好兆头呢!

  吉祥已进屋去好久了,发现她不在屋内竟然没有冲出来?真沉得住气,不怕她真的逃了吗?

  任瑶盯着未阖紧的房门,等着等着,沉不住气的反而是她了,干脆跳进去吓一吓吉祥,逼她跟着一起出合,不过,吉祥要嫁的当然是那个酷酷的翔鹤。

  说到那两个人,也拖得够久了,从四年前开始牵扯,明明已经很有谱了,谁知吉祥会对她这么死忠,誓言绝不会比主子早出合!

  害她还乱感动一把的,本想好心到底速速踢她出门,不过,嘿嘿,坏心眼的她就是要故意跟翔鹤作对,急死他也好!

  任瑶噙着笑,悄悄推开房门,花厅内没见到吉祥,倒是隐约可听到里面寝房有翻动东西声音。

  这女人!该不会以为她会躲进衣柜子底下吧?任瑶咕哝着。

  蹑着脚移到寝房,眼前所见的清楚明白陈述着一件事实,如果任瑶肯面对现实的话。

  “找什么?”任瑶发现自己的声音没有她心中所感受到的冰冷。

  “小、小姐?!你怎么……”

  吉祥果然被她吓得不轻,瞧她双眼图瞠、脸色苍白,双手都不知道要往哪摆……

  任瑶眯起猫眼,看着吉祥手上的东西,眼神再瞟往床下被吉祥挖出的百宝箱。“找到你要的东西了?”

  “不!我没有……我只是……”吉祥服侍她这么多年,从没这般无措过。

  “是谁派你来的?”任瑶发现自己的声音愈来愈冰冷。

  “不是的!没有人派我来……”吉祥狠吞下口水,接着一副豁出去的表情。“小姐怎会有这东西?这和刘贵妃吐出的血蝶蛹长得一模一样,那时候我在一边服侍着可看得一清二楚了,小姐为什么有这个?”

  “你会不知道?”伴着一声冷笑。

  “不管如何,小姐都不可以这么做!刘贵妃是个好人,你这样害她……大皇子要是知道了一定会很难过……”

  任瑶打断她。“那你说要怎么办?”

  “我……我……”

  “连你也不知该怎么办吗?要不就听我的建议,你就当成什么也没看到,把东西还我。”任瑶朝吉祥伸出手。

  “不、不可以!这东西绝不能给你!”她赶紧把手藏到身后。

  “不给我给谁?给雷萨?是他派你来的?”任瑶看着吉祥紧抿着嘴,心底一声暗笑。

  “一般的情况下,我的猜测应该是对的,可是不知为什么,另一个想法突然闪进我脑海,吉祥,这么多年来,你看着我和雷萨一直不对盘,却从未试图改善我和他的关系,又怎会一夜之间听了雷萨的摆布,往我这里来找血蝶蛹?”她突然想到。

  “小姐在胡说什么?我怎么都听不懂?”吉祥无辜的双眼中满是恐惧。

  “那就让我说吧!你这只棋子安排得很有心机、也很巧,从我未进宫时,你便是某个人特意安排过来的,因为我的身分特殊,既是古岩的女儿,又是雷煜的师妹,和刘贵妃接近的机会肯定不少,是可以利用的一着棋。如果我猜得没错,泄漏我和雷煜拜访女族的行踪的人该也是你。”她到现在才想通。

  “不……我什么都不知道!小姐怎么可以这样随便往我身上栽赃嫁祸!”吉祥几乎要尖叫了。

  “那个人一定是怕我嫁给雷煜后,立场改变,很多事都不同了,刘贵妃会病愈回到幽兰宫,雷煜又得回太子宝座等着继承王位,还有他的种种阴谋也要被揭发。所以,只要把这东西交出去,不管是给谁,我和雷煜这个亲是肯定结不了了。”原来如此啊!

  “我不知道……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我只知道小姐想谋害刘贵妃,我绝不能让你这么做!”

  任瑶又更进一步,手心向上等着拿东西。“吉祥,别为难我好吗?快把东西还给我,你还得找人来帮我梳头、换衣服,迎亲的队伍随时都会到,我不怪你一时遭人利用,就当什么事都没发生过。”

  “不、不能给你……我不能……”吉祥还是摇着头,慌忙地闪过她,手里还紧握着蝶蛹企图冲出寝房。

  任瑶见状,无奈地叹口气,接着单手扬起往吉祥的身后大穴点下。

  “为何要这样为难我?傻吉祥,乖乖听我的话不就没事了,你是我进宫后唯一承认的朋友,搞不好也会是这辈子唯一的一个,我真的很喜欢你,为什么要在这个时候背叛我?为什么要逼我往更深的绝路走?”

  任瑶一手扶着吉祥虚软的身子,另一手撮指成刀慢慢移向吉祥的颈项。

  “别怕,看在好朋友的份上,我会尽量减轻你的痛苦。”

  吉祥不能动弹,也无法言语,唯一能做的就是睁着恐惧的大眼,恳求的看着眼前可怕的杀人魔。

  但杀人魔是没有人性的,否则,岂会让她神志清醒地面对这一切?

  “对不起了,吉祥。”

  但手刀刚刺破皮肤,甚至连第一滴血都还没淌下之时,情况已有了变化,就见刚才还可怜兮兮求饶的吉祥已经脱出任瑶的掌控,像什么都没发生似的,幽幽立在前方。

  任瑶嘴角带着嘲讽的笑,眼神阴郁。“真令人伤心。”

  “小姐想杀吉祥的心,才真教人伤心。”吉祥虽然敛目垂首表现出下人的恭谨,但此刻说话的声音不复方才的惶恐,平静冷淡得像个陌生人。

  “那也得要我真的杀得了你,你的本事似乎不差。”能运用内息冲开穴道的禁制的人,该已能入高手之列。

  “吉祥比不上小姐的手段与聪明才智,莫怪大人会如此忌惮小姐的存在,不是朋友便是敌人。”她瞪着重新回到任瑶手上的血蝶蛹。

  “告诉你家的大人,我没兴趣跟他斗,别再来惹我。”

  “小姐的意思竟是要放了吉祥?”她挑眉,不可思议道。

  “哼!我可没打算在自己的大喜之日动刀杀人。”

  “但,吉祥还是得完成大人交代的使命。”

  “那是你家的事,今天我是嫁定雷煜了。”

  “吉祥会不择手段阻止你们。”

  “各凭本事吧!我等着瞧。”

  吉祥正要有所行动时,门外正好传来声音,显然是服侍更衣的众女侍已来到门外,这也表示吉祥得另外找时间来搞破坏了。

  正待吉祥转身之时,任瑶幽冷的声音唤住她。“吉祥……”

  “小姐还有何吩咐?”她背对着任瑶,像是没有防备,其实全身已蓄满气劲,准备在任瑶出声喊人时,不顾一切冲杀出去。

  但任瑶只是看着她,心里想说的话没说出口。

  她想告诉吉祥,她刚才说的话全是真的,吉祥是她进宫后唯一承认的朋友,搞不好真的会是这辈子唯一的一个,她真的喜欢吉祥,即使她现在背叛了她……

  这绝对不是个好兆头。

  从她完成所有计画开始,她不但没有得到预期中的满足感,相反的,她一直有种不祥的预感,一种即将失去所有的可怕感觉。

  问题是,她拥有的一直就不多啊!

  除了那个莫名其妙死在她怀中的女孩,还有眼前的吉祥……

  她不懂!真的不懂!

  “你走吧!”

  随便他们了,要走的就走吧!她留不住所有的人,况且,她想要的只有一个,一个亲口跟她保证会一辈子跟她在一起的人,只要有那个人,就抵得一切。

  所以,谁都不能阻止她。

  “我一定要嫁给雷煜。”

  *  *  *

  正厅内,一对穿著大红绣金凤凰,喜气洋洋的新人正被迎上堂,两旁或站或坐着少数获邀的皇族贵客,再两旁便是曾和两位新人关系密切的红衣卫四位座首和其下多名亲信等。

  不过,堂上并没有设主婚人的上座,一是近来显少露面的朱雁王依旧保持神秘未列席,另一是古岩认为雷煜身分不同故而不受礼。

  至于刘贵妃则是因蛊毒未除尽,目前虽然脱离疯癫状况,却转变成镇日昏迷。

  这样的状况对某些人来说更好,因为,这场婚礼根本就不该进行!

  “停!婚礼暂停!不能成亲!”

  许多人在未见到来人时,便已认出这洪亮的大喝声是出自新郎倌的亲弟弟雷萨。

  可想而知,雷煜此刻脸上的表情有多震愕和不敢署信了。

  “萨,你以为你现在在做什么?”现在又多了愠怒这一项。

  “哥,你不能娶这个女人!你知道我刚才在她房里找到什么吗?说了你也不会信……”

  “你没事去她房里找什么东西?还特地选这种时候?”雷煜咬牙切齿说出众人的心声。

  “不管怎样,这女人有问题,我早知道她邪门得很!看清楚!这些全是在她床底下挖出来的东西。”雷萨大手一甩,一个大木箱便硬生生的被摔个粉碎,里面一堆蛇、蝎、毒蜘蛛和各种不知名的怪东西全落到地上,吓得所有人跑的跑、跳的跳。

  “还有更可怕的,我还在她的衣柜里找到一具面目全非的尸体,已经有其它侍女从上面的佩饰认出那是吉祥。”

  这话马上在现场造成轰动,尤其翔鹤更在下一瞬奔出大厅的举动,引来所有人的窃窃私语。

  雷煜忍下狂怒,克制自己别在婚礼上杀死自己的亲兄弟。“这些事跟瑶并没有直接关系。”

  “不只是这些,我还确定早先也有一名巫医着了她的道儿,大哥,当时书房内只有你、我和任瑶三个人,再没有其它人知道巫医行走的路线,可是,我的人已经在西栈道前的枫树林里找到巫医的尸体。”

  “这不能证明什么!瑶没必要对巫医下手,”雷煜难得的龇牙咧嘴,显然对雷萨一再的诬陷任瑶感到震怒。

  “有!她当然有,而且除了她没有别人,因为给母妃下蛊的人正是她!”

  “雷萨!”雷煜暴喝出声。“瑶怎么可能……”

  “大哥!任瑶她会!因为她是巫族的人,外面人称的奇灵族其实就是百年前以巫蛊作乱中原的巫族,这件事可能连古师父都不知情。”

  众人马上转头寻找古岩,却见他低眸不语,什么表情都看不出来。

  “那又如何?瑶还是没理由害母妃!”雷煜缓和了震惊的语气。

  “哼!疯狗咬人是不需要理由的。”

  “萨,别无理取闹。”

  “早知道你会袒护这个妖女,所以,没有十足的把握我是不会随便掀她底的。我有证人可以作证她另一项恶毒的阴谋——景妃,就是以前的王才人,近几年她独得父王的宠爱,你以为她凭什么?还不是背后有这妖女使毒。还好这次不是蛊毒,只是一种会让人神志不清的迷魂散,景妃也已经承认了一切的罪行,也供出提供她迷魂散的人正是任瑶,条件是折磨父王的心智让他废太子、驱逐母妃。”

  现场一片静默,因为若指控确实无误的话,任瑶的行为是大逆不道,如同叛国之罪,死百次都不足惜,连其父古岩都要受到牵连。

  没有人敢再开口,所有注意力全集中在哑口无言的雷煜和从头到尾一直隐在喜帕内的任瑶,等她为自己辩护。

  长久到令人窒息的沉默终于被打破,一只雪白无瑕的玉手缓缓上举,轻扯下遮住脸颜的喜帕,露出那张任何人见了都要屏息惊艳的绝色丽颜。

  她冷然自若,幽立在众人目光之下,嘴角似若扬起浅笑,又给人那笑纯粹是幻影作祟的感觉,直到接触到她冰一样的眼神,必然了解到雷萨为何要斥她为妖女。

  如此似妖似仙,拥有魅惑人心的美貌女子,祸国是必当的事。

  “……瑶?”雷煜是第一次见到全身红衣的任瑶,因为她讨厌红色,但今天不同,红衣是新娘子的必备行头。

  可,为何穿红衣的任瑶和平时的她如此的不同?

  同样是那张脸、那柔美的身段、那冷傲的气质,但就是不同……

  太艳了!

  艳得惊心动魄,像株会摄魂的红花艳鬼,令人毛骨悚然偏又移不开目光。

  “刚才真精采。”她看向雷萨。

  “瑶,看着我。”雷煜不安的唤她。

  任瑶应声调转视线移向他,那悠凝的神态似不把所有人当一回事。

  “瑶,你有话要说吗?”

  她扯唇一笑。“说什么?”

  “那些指控是否是真的?”

  她歪着头回问。“真又如何?假又如何?”

  “瑶,现在不是玩笑的时候。”雷煜瞬间感到头痛不止,完全拿她没辙。

  “那我问你,你信吗?”

  “我只问你承不承认?”他说话的语气转硬。

  “是的,全是我做的。”她晶眸不眨,坚定的凝注他,毫不犹豫。

  措手不及下,雷煜无法动弹更别说是吐出一个字。

  “我想,你大概不会再想娶我了。”任瑶偏不饶他。“害我还满心期待……”

  “为什么?!”雷煜咬着牙,几乎要磨出声音来。

  “疯狗咬人是不需要理由的。”任瑶说着,眼神飘到雷萨处。“这话说得真好,刚才我还差点要为你鼓掌了。”

  “任瑶!”雷煜全身迸射出怒焰。

  从没发现她是这么可恶的女人,尤其是她那一脸的不在乎,不把他放在眼底的狂妄。“别逼我动手杀你,”

  “原来你也不过如此。”她冷言道。

  雷萨拉着雷煜退开一步,下令拿人。“够了!你们这些人全傻了吗?还不把她拿下!”

  原本前来观礼的红衣卫这下成了抢人的先锋部队,加上刚才奔出去检视尸体的翔鹤,此刻已是满脸杀气的加入围捕阵容。

  “我再问你一次,煜,你还想娶我吗?”任瑶语调轻软,颇有乞求的味道。

  多想知道……当所有坏事爆发后,他对她的心是否一如以往?

  “住口!妖女,休想再蛊惑人!”雷萨挡在她和雷煜之间,意态十分明显。

  谁教雷煜对任瑶的痴迷,他是从小看到大的。

  “煜……”任瑶不放弃。

  这行为在她而言已经非常反常,她是从不示弱的。

  “任妖女……”雷萨还想再说。

  雷煜打断他。“够了,你好自为之吧!”

  像是响应他的话,任瑶瞬间听见了耳边充斥着阿娘的讥笑声,尖锐刺耳,笑她痴心妄想!活该和阿娘一样的下场!

  为什么不听我的话?男人全是无情无义的……这下,你什么都没了!

  是的,这下子,她真的什么都没了,既然她最怕的还是发生了,她还有何顾己心?

  任瑶咬牙收回纠缠的视线,嘴角灿烂一笑,却是惹人怜惜的苦笑。

  “够了……确实是够了,有你这句话就够了。”她低叹,下一瞬已收回楚楚可怜的神态,双眸厉芒闪动,不知何时手上已爬满雷萨刚才带来的毒蛇怪虫。

  这些怪东西光是看就令人全身发毛了,更别提不小心被它们任何一只咬到时会如何惨了。

  在所有人战战兢兢间,突地一道人影拔地而起,在众人不及反应下,已夹带着任瑶翻出现场,四大座首和两个身影紧跟着追上去,而后,厅内尖叫惨呼声四起……

  “哇——这什么东西啊?!什么时候爬进我衣服内的?”

  “天哪!我被蛇咬了……快传御医!快传御医啊!”

  “不好了,这虫杀不死的!砍成两半还会动,那绿色的血沾到身上痒死了……”

  “毒蝎子、毒蝎子……救我、快救我!”

  一团乱!

  古岩眯眼审视眼前拦路的男子。

  此人光是站在那里就有撼动山河的声势,而那俊伟的面貌更带着一股近乎魔怪的男性魅力,双目闭阖间精光若隐若现,和人对视时眼神像能直望进人的心里,而那透视人心的魔力却予人冷酷深沉之感。

  只见他双唇轻启,清晰有力的声音已传进他们父女耳里。

  “在下虽知古大侠护女心切,但此女尚欠我巫族一条人命,请原谅在下必须为族人讨回公道的决心。”

  “巫族?”古岩看着对方一身的纯黑,长发只简单束起,身上唯一可辨识身分的物品就是左耳骨上戴着的闪着冷光的镂花银环。

  那银环他在二十年前曾见过。“你是巫族的族长?你和巫长青又是什么关系?”古岩不敢置信地瞪着眼前的年轻人。

  “没有关系。”

  “但巫族族长之位乃世袭……”

  “古大侠对敝族似有某程度的认识,但不可否认的,时间改变了很多事,休提敝族几百年来的权位递嬗,就说我们两人再这么闲聊下去的话,马上就有追兵要来跟我抢人了。”

  这简单几句话,已让古、任两人隐约感受到这人骨子里的狂妄是带着邪佞、目空一切和傲慢的。

  “说得也是,那就不好再聊了。”古岩放开任瑶,全身进入气发于一指的备战状态。

  任瑶只觉得站在两大高手的气场内,浑身气血不畅、呼吸窒碍,她张口想唤师父,声音却如鳔在喉,怎么都出不了声,心里一急,眼眶红了一圈。

  她知道但凡高手过招,胜负通常只在一招之间,也就是说,双方一出手,在一招的时间内就能决定胜负,而负的一方下场通常是死。

  她又怎敢在这种时候出声扰乱任何一方?

  双方对峙一段不算短的时间后,突然同时跃起,两人错身的同时兵器交击声几乎震破她的耳膜,直到错身之后背对彼此,一切也结束了。

  *  *  *

  任瑶随着古岩进入一座破落的小庙,两人对面席地而坐,古岩刚一张口便吐出一摊血,但他神色仍旧刚毅未显出一点灰败之色。

  “何必多此一举?即使我的罪将株连九族,但你的身分不同,相信刘贵妃和两位皇子会想办法为你开脱罪名,毕竟,你是完全不知情的。”任瑶全身僵硬的坐着,故意对他的情况不闻不问。

  “……”古岩没有回话,兀自调息。

  “或者你是怕我拖你下水?这点你大可放心……”

  古岩面露苦笑。“这样的你,教我怎么放得下心?”

  “你这话是什么意思?我还真是听不懂。难不成你还真的对我放不下心?以为我真的会拖你下水?”

  古岩吁叹口气。“你在气我。”

  “当然,我不喜欢欠人家人情。”

  “我是你阿爹……”

  “不是,我从小就没有阿爹,只有阿娘一个人照顾我。”即使她六岁就被阿爹带回来,他却从没对她展现亲情。

  “但你仍不能否认,我是你阿爹。”

  “不是,你是我的师父,所以我唤你师父。”语调平淡的陈述事实。

  是的,这孩子从见面的第一天起,就没唤过他一声阿爹。

  他原以为那只是时间的问题,时间一到,她一定会改口;也以为有没有这个称呼并不重要,反正女儿就在眼前,就在他的掌握下,一日为师终生为父也是一样。

  他对她就只有教养的责任,至于亲情,那会一点一滴自动增长的。

  但不,他直到现在才发现大错特错!

  这女儿早已脱离了他的掌控,并且在他的眼皮子底下犯下这么多的错事,而他却到此刻才想到要追究认祖归宗的问题更是荒谬。

  他恍惚地看着眼前满眼不驯的女子,看着她那一身的艳红,看着那张任何人见了都要屏息的芙蓉面,不由自主的失神了一会儿……

  “你真像你阿娘。”

  “别跟我提阿娘!你不配!你这个无情冷血的负心汉,是你害死阿娘的!”一提起阿娘,就像点着了任瑶的死穴,她的冷漠马上出现裂痕。

  “你的倔强像她也像我,”古岩拧起眉宇。“就因为如此,你才做出那么多荒唐的蠢事?你以为你有几条命可以抵?”

  哼!“舍不得你的师妹?”

  “我只是不懂,不懂你心中到底哪里来这么多的怨和这么多的仇?即使我不是个尽责的父亲……”

“你当然不会懂!对一个从小要什么就没什么的人来说,你凭什么要求她善良、慷慨,还有那种恶心巴啦的悲天悯人?那种要求才是真正的残忍,她不正常才是真正的正常!这十年来,你从没有一天把我当成你的女儿,十年的忽略突然觉得够了?现在是怎样?死前的忏悔吗?若你真有这份心的话,等你咽下这口气后,再到阿娘的面前慢慢跟她忏悔吧!”

  原来刚才那一战,任瑶从头到尾没眨过一次眼,所以把经过看得一清二楚,知道那表面上的一击事实上涵盖了双方十多招的精华,只因速度之快,以凡人肉眼所见,竟是只有一招幻觉。

  她知道古岩输了,极有可能是因为牵挂着身旁的她;而那个诡异的男子也没讨到太多的好处,当场呕了一口血便离开。

  “我和你阿娘的故事你是不会懂的,我也不想解释,我只能说……她是我这一生最美的邂逅,也是最沉重的罪债。”

  “阿娘不要你从她身边带走我!我也不要!”这是任瑶的心声。

  “我不得不,我警告过她不要再养蛊,也不准教你那些东西,但她显然没听我的话,所以我才坚持带走你,免得你和她一样。养蛊之人永远逃不掉被蛊反噬的下场,你阿娘的偏激多疑、反复无常就是前兆,我不能让你也走同样的路。”所以他才会坚持要将她从她阿娘身边带走。

  “这也是阿娘的恨,她要我记住的恨,是你让我们母女变得这般可悲的,所以,我的身上有阿娘的恨和你的无情,这全是应该的。”她只是这场悲剧下的牺牲品。

  “不该这样的,为什么会把你自己搞成这样?”古岩像已用尽所余力气,软瘫向后靠住泥墙,仰着头自言自语。

  “你对我的漠视比阿娘的严厉还要残忍,对阿娘来说,我是个累赘,害她无法回到族里的累赘;但对你来说,我什么都不是,我恨你不把我放在眼里,恨你眼中永远只有你的师妹和她的儿子!我当然不会让他们好过!”她吼叫出心底的悲愤。

  “都错了!你阿娘和我……还有你,全都错了!”他不是她们所想的,对于任瑶她娘的感情,对于他师妹的感情……唉——不是三言两语所能道尽啊!

  任瑶陷在自己的情绪中无法自拔。“你害我变成一个没爹没娘的小孩,我宁愿被蛊反噬也不要进宫……我宁愿你一直保持你的冷漠,也不要救我!”

  “错了……全都错了。”如果他早知任瑶已被她阿娘洗脑得如此彻底,那他绝对不会以他自以为是的严格教育方法来教她,只是……太迟了!

  “我才不希罕!谁要你多管嫌事,也不先问过我,我没答应让你帮我……你们都好狡猾,高兴来就来,高兴走就走……留下我一个人到最后,阿娘走了,现在是阿爹……这次没有人会理我了,我怎么办?”最后她还是孤单的,连雷煜都放弃她了!

  “你们都好白自私,想做什么就做什么?为什么不问问我要的是什么?我不要阿娘死、我不要进宫、不要你救我、更不要自以为多情的人来爱我!你们好自私……”

  但古岩纵使有再多的懊悔,却再也无法回答,只怀着无尽的悔恨,咽下最后一口气。

  *  *  *

  雷煜等人追踪到破庙时,正好见到任瑶失魂落魄的走出来,就只有她一个人。

  “瑶?”雷煜不由自主地唤她。

  “大哥,小心她使诡计。”

  任瑶无神的双眼在看见雷煜时原先是没有反应的,直到眨了几下眼后像是突然认出他是谁,然后眼眶儿转红,眼泪便像断线的珍珠一颗颗的落下来。

  “煜,阿爹他死了……”

  众人被这意外的讯息给震慑到。

  “他死了,连他都丢下我走了,我怎么办……大家都不要我了。”任瑶站在原地,眼泪不停的掉,像是要把一辈子的分量都掉光。

  而她那一声声哽泣的声音又细又弱,像被人遗弃的小孩般的无助得让人心酸,若不仔细拉长耳朵听的话,根本以为她是在自言自语。

  “瑶,师父是怎么死的?”雷煜其实最想做的事是上前拥她入怀,轻声细语的安抚她,但他却不能。

  眼前的任瑶已不再是早先庆平府内令人发指的魔女,她的荏弱和眼泪让他不知该如何应付。

  “死了,都死了……大家都不要我了,连你也一样,我该怎么办?”

  雷煜从没见过这般脆弱无助的任瑶,那神态就像是一直深埋在她成熟女体内的小女孩,终于在她露出破绽的此时现出原形。

  这样的她,比任何时候都要有血有肉。

  “瑶?”雷煜不受控制的上前一步,却被理智的雷萨唤住。

  “大哥!别忘了我们的目的。”

  “连你也不要我了?我真没想到会有这一天,你会带着人来追杀我。”任瑶又一次眨掉眼睫上的泪珠,而当眼睛再睁开时,小女孩消失,冷傲的女人又重现在众人面前。

  “是你自作孽不可活!”雷萨冷哼道。

  “能请你先闭嘴,让我和你大哥说几句话吗?你大哥已不是小孩了,他应该知道如何回答我的问题。”任瑶瞥都没瞥雷萨一眼,这种瞧不起人的态度让雷萨想跳脚。

  “你问吧!”雷煜怕雷萨抓狂,开口缓颊。

  “你恨我吗?”

  想不到她会出这种问题,雷煜愣了一会儿。

  “我不知道。”他老实的回答。

  “我现在对你的感觉很复杂,我承认因为不够了解你而自尊受挫,但我也不会逞强地告诉你,我已经完全对你死心忘情,你让我很难堪、很为难也很痛苦,我甚至怀疑自己这几年痴恋的那个女子究竟是不是真的存在过?”

  “我很抱歉。”

  “瑶!光是道歉不足以解决你闯下的祸。”

  “谁说我在为那些事道歉的?我只为伤了你的心道歉。”

  她的话让雷煜一时哑口无言,不知该感动还是该掴她几巴掌让她清醒点?但她接着的话更让他错愕。

  “你呢?你不该为欺骗我也跟我道歉吗?”

  “道歉?我欺骗了你?”有吗?!

  “你一直给我一种幻觉,以为你的爱能抵得过全世界的黑暗,你让我对你怀有不切实际的幻想,你骗我你能为了我把其它的东西看得潇洒淡泊,你骗我能给我一直要不到的快乐,你骗我你要我的决心无与伦比,骗得我终于点头,把一辈子的快乐全都寄托在你身上时,你却不要我了。”

  “我……”雷煜瞠目结舌,对她的话似懂非懂,偏又无可反驳。

  “你以为我为何会点头愿意嫁给你?我问你敢不敢要我时,你的回答是什么?你说你敢!你知道当时我有多开心吗?”任瑶牵强一笑,接着咬牙指控。“原来那些都是骗我的!”

  这次雷煜真的哑口无言了,他无话可说,事实确如她所言,他骗了她,辜负了她的信任,虽然他的背叛在情理上是对的,但对她而言,他成就了全世界却负了她。

  “通常,在这个时候,你猜我会怎么报复你?”任瑶脸色又是一变,暗示她和他的私人对话已结束;她不再看雷煜一眼,视线调到雷萨身上,慢条斯理的从衣袋内掏出那枚血蝶蛹,在众人瞪眼抽气声中作势要吞下它。“我原打算干脆把这东西吞了,让你们永远找不到。”

  “任瑶!”雷萨想上前硬抢。

  “站住,先提醒你,我胆子其实不是很大,只要各位动作稍微夸张一点,吓到了我,我可能会不小心把这东西掐扁了。”

  “你想怎样?把条件说出来。”

  “二皇子够爽快!”任瑶轻佻地把蝶蛹丢着玩。“不用我说,你也该知道我要的是什么?”

  “想我帮你把一切罪行抹掉不追究?”

  “很简单不是吗?既没要你跪地求我,也没死赖着煜一定要娶我,你是完全的胜利者。”

  屁!“话说在前头,翔鹤不在我的约束范围内。”

  见她不反对,雷萨不信地问:“就这样?你该知道你树立的敌人不少。”

  “够了,我从没打算要长命百岁,没有你们来碍手碍脚又碍眼,我会轻松一点;另外,看在师徒一场,里面的人麻烦你们代我安葬好吗?至于吉祥的仇……”视线落到护守在雷煜身后的翔鹤身上。

  “你找错人了。”

  雷煜看着任瑶丢下东西转身离开,心中百感交集。

  他猜测自己可能永远都无法恨她,但怨她是免不了的,她有时候冷漠得令他心痛,有时又柔弱得让他心酸,她到底是个怎样的女人?

  你以为我为何会点头愿意嫁给你?

  他从没想过自己能成功突破她冰冷的心房,虽然口头上允婚,但她对他的响应一直都很淡,淡得以为她只是寂寞,想有他陪着呵疼着。

  你以为我为何会点头愿意嫁给你?

  他现在真的不知道了。

  *  *  *

  两个月后的某个夜晚,庆平府内——

  “现在大部分情况都在我们的掌握中了,母妃病愈,父王也持续在调养中、部落联军也得到协调,大哥,我有一个计画,宫中正在酝酿一股力量希望能推你回太子宝座,但我建议你暂且不要响应,借着这次的风波正好可以突显父王的无能和大哥的仁厚宽容,我们可以利用这股力量逼父王禅位,让你直接继承王位。”

  雷萨说得慷慨激昂,相对于他的意气风发,雷煜便显得低调多。

  “萨,老实回答我。”雷煜面向窗外,语调显得十分疏离。“这全是你的计画吗?”

  雷萨愣了一下。“大哥是指……”

  “你从什么时候开始盯上任瑶的?”

  “……”

  “告诉我,你可曾想过要事先提醒我?让我有机会阻止任瑶做出那些事,就算她不听劝,我也有时间做好预防措施,至少母妃不用受蛊毒之害,父王不会让迷魂散消磨了心志,最重要的是,任瑶不会被逼得动手杀死巫医,还让古师父为她赔上一条命!!”他终于想通了。

  最重要的仍是那个女人?!雷萨在心里咬牙切齿。

  “大哥!你这样说对我很不公平,也太高估我了,我的计画只是想让你顺利的坐上那个宝座,其它的我根本不放在眼里,若连这个你也要怪我的话,我无话可说了。”雷萨忿忿不平的为自己辩解。

  “不,我没资格怪你,我突然发现,或许你比我更适合坐上那个位置,你的狠辣无情是我永远做不来的。”

  “够了!这种鬼话别再提了,你想逼我说出来我就说,只要你听得进去。”雷萨举起双手做投降状。

  “大哥记得四年多前,让人带讯息到北麓山给我的那一次吗?你要我暗中调查任瑶进宫前的一切,但事后我回复给大哥的消息却是‘平凡无奇’,其实就是那次让我知道任瑶是巫族的后代,也因此才在后来推测出母妃的病或许和她有关。

  “至于父王的问题则是内侍宦官发现异状才让我查出原因的,但你却说得好似我才是罪魁祸首,试想,若我早些告诉你任瑶居心不轨的话,你会信吗?依你对她的迷恋程度,我根本不敢奢望大哥能听进我的话。

  “我唯一的计画就是利用巫医……这事我承认自己手段卑鄙了些,但动杀机的人可不是我!那女人大可见形势不对就滚啊!谁知她会那么想嫁给你……”突然发觉这话题很危险,雷萨赶紧住嘴。

  “其实,凭她一个人的力量是不可能有这么大作为的,原本以为她见事迹败露,会把背后那股力量也一并扯进来的……”

  “你也算是了解瑶的人,你觉得她会出卖别人,即使不是朋友?”

  “不会。”即使不甘心,雷萨还是要承认。“但这跟道义一点关系都没有,她只是太骄傲,也太不把人放在眼里才会不屑为之,依我看,她是不愿便宜了我们,想让我们有事情忙。”

  “你觉得你没这本事?”

  “……”雷萨蹙眉深思,然后做出一个豁出去的表情。“大哥,有件事我一定要跟你说清楚。”

  “你要我别再理关于瑶的任何事?”

  “你知道就好,听安师父说,那次的决斗,古师父败死但巫族族长也伤得不轻,没有一年半载是无法痊愈的,不过,这两个月的调息回复的功力要对付任瑶之辈已是绰绰有余。”

  “一命抵一命,古师父已代瑶偿还那一命,他们为何还要为难她?”

  “因为她私下动用巫蛊害人,触犯百年来巫族族规。”

  “任瑶跟巫族虽有渊源,但并不算真正的巫族人。”

  “大哥,你清楚自己在说什么吗?不要再管那个女人了!答应我,如果她找你帮忙或是求助于你,你都不能插手。”

  “她不会来求我。”雷煜自始至终都没有转身面对胞弟,这是否已暗喻了他的心情仍未平复?无法面对的和心里始终挂念的,在在都令他难堪。

  “最好如此!我也不认为她会来,但如果她真的来的话,那只能说我太高估她了。”

  雷萨刚离开没多久,雷煜便被窗外一抹丽致的倩影所震慑,那是他怎样也不会错认的人儿。

  她真的来找他了?!

  他简直不敢相信,他甚至不用等太久,她便出现了。

  人影只在院子内悄立了一会儿,然后便翻飞出墙;雷煜当然不会任她来去自如,也知道她的目的就是要引他上钩,当下毫不犹豫,马上追蹑过去。

  两人一前一后来到一处隐密的林子,林中已有一簇烧得灿烂的营火等着,任瑶停下脚步,背对着雷煜手拿着木梳侧首理着那头乌溜的长发,直到她认为满意了才转过来,一身白衣白裙,神态腼腆带着少女的娇羞。

  这是不寻常的!雷煜联想到雷萨的警告,知道她必是有求于他才会有这样的表现。

  他等着看她如何开口!

  “不记得我了吗?好生疏的表情。”她怪嗔地瞪一眼。

  “找我有事?”

  “没事不能找你吗?好无情。”这次是落寞无辜的眼。

  面对这样的任瑶,雷煜在心里大呼完蛋,他完完全全的体认到自己这辈子别想从她手上翻身了。

  “瑶……”随便她了,如果她真的走投无路,他也无法见死不救,就让他粉身碎骨算了。

  任瑶打断他的话。“嘘——有好东西给你看。”

  她又丢了几根干树枝进火堆里,拉着雷煜的手要他站到火光映照的范围内,然后拨开长发……雷煜这才发现她已解下束发,任一头秀美的长发披在身后,在火光的照映下,闪动着美丽的亮泽。

  “这是给你的,只给你一人。”她对着发愣的雷煜眨下眼,亮晶晶的双眼带着浓浓的情和淡淡的愁。

  “瑶……”看到这样的任瑶,雷煜心底有着不好的预感。

  “嘘——现在开始不准说话。”

  是的,现在开始根本不适合说话,因为言语会破坏眼前的美丽和幻境。

  雷煜看着任瑶在火前漫舞,舞动的身姿比所有宫廷舞姬更曼妙诱人,她不断的旋舞、不断的甩动长发,脚踝上绑着的小银铃也跟着她的动作荡出清脆悦耳的声音。

  “你听过奇灵族有种舞叫火灵舞吗?虽然是专门献给火神的酬神舞,但因为舞姿动人,所以,年轻的女孩总爱挑这舞曲来献给心仪的男子,让爱神之火作见证,现在,我把它献给你……也把自己献给你。”

  她舞进雷煜的怀里,小手像蛇一样缠上他宽阔的肩颈,吐气如兰地诱惑着。

  雷煜无法言语,因为那妖魅奇美的舞对他的震撼仍在。

  “让爱神之火作见证,今晚我是你的。”

  任瑶刚狂舞过的身子带着炙人的热气,此刻两副身体相贴,雷煜更强烈的感受到那股火热。

  “瑶……”他在神魂颠倒之际,把持住最后一丝清明,就是为了告诉她,不需这样的奉献,他都愿意帮她,只要她开口。

  “嘘:忘了我说的?不要说话、不要思考,更不能拒绝我,因为我不会接受。”她全身倾靠在他身上,两颊通红,媚眼如丝,带着淡淡的羞涩轻轻的用身体磨蹭着他。

  “瑶……”雷煜全身紧绷,最后一丝清明即将消失。

  “吻我。”虽是索吻,她的朱唇早已贴上他嘴角。

  “瑶……”汗水沿着身体曲线淌下,他发现自己的双手不知何时已溜进她衣内。

  手下的触感强烈挑动他的感官,神经随着双手的移动更是紧绷到极点,直到手下的触感从柔腻纤细的腰身变为丰挺柔软胸口,耳边听见一声任瑶不小心逸出口的轻吟,他终于放弃所有坚持,搂着怀里柔媚入骨的身躯一同滚到草地上。

  她总会讲的!她一定会开口跟他说的……

  这是仅存的唯一信念。

  *  *  *

  结果她不仅没开口,还该死的一句话也没留就走了。

  雷煜几乎被这个事实击倒,他一再错估那个女人,一再错失拉她一把的机会,他无法接受这个事实,尤其在隐约猜到她一去无回的决心后。

  她为什么回来?

  这一夜对她而言又是怎样的意义?

  “对了,安师父!”

  安师父是唯一最清楚巫族动向的人,问题是雷萨愿意松口吗?试试看就知道,他倒要试试这次谁的脾气硬!

  最后,他是提着剑架到雷萨脖子上,才问出答案的。

  原来任瑶已经和巫族达成协议,月圆之日,在鬼林子里接受他们的审判,月圆之日……

  再过三天就是月圆了,他飞也要飞到鬼林子里去,先把那个女人摇昏逼她说出他一直搞不清的问题,再来讨论如何让两人一起粉身碎骨……

  *  *  *

  夜,圆月,鬼林子

  数十个全身黑袍的男女围成一圈,圆心是一团火,却不是平时所见的红火,火光泛着青森森的光芒,让人猜不透这火的燃料是何做成?

  “虽然你父亲之死已抵了本族葬在你手上的一条命,但你母亲在被驱逐时未得允许之下传艺予你,而你又在未得族令之下以蛊毒害人,虽然你和本族关系匪浅,却又不是本族之人,所以,众长老决定以第十九条族规惩处你。”

  说话的是一名灰发老人,显然也是长老之一,至于上次出现的年轻族长反而背着手站得好远,一副无所事事、情义客串的模样。

  “好啰唆,能不能用最简单的一句话清楚明白的讲完。”受刑人双手环胸,一只脚在地上无聊的打起拍子,一脸的不耐烦。

  “……第十九条族规是‘九死一生’,你还不知道大祸已临头!”

  “知道啊!半个月前就获得通知了啊!若不是冲着这‘九死一生’的大名,我才不会自投罗网。”

  “你……”好顽劣的女子!

  “快拿出来呀,”任瑶手伸得长长的等着领奖。

  “‘九死一生’乃本族用来惩戒罪大恶极之人,顾名思义就是,除非你有九条命,否则吞下药后必死无疑,但也非是完全没有生机,吞下药后并非马上气绝,而是躺在床上等药中所有不同的毒性发作完才会死,所以,这其间若能不断破解各个毒性,直到体内余毒尽除,则……你这臭丫头,到底有没有在听我说话?!”

  原来任瑶竟穷极无聊地打着呵欠,那就算了,接着她干脆蹲在地上捡起一堆小石子在手上,把那盆火当靶子,一颗颗地丢起石子来,害那盆原本很酷的青火变得忽明忽暗,随时都有被灭的危险。

  “没有,都说你啰唆了还不听,天快亮了。”

  “你!果然够刁钻!跟那丫头一模一样。哼!真是什么人生什么种,当初我就极力反对留那丫头一条生路,若不是众长老见她有了身孕,网开一面的话,这‘九死一生’早伺候她去了!

  “知道我在说谁吗?你那个不要脸的阿娘,哼!结果留下杂种又如何?还不是同一个坏胚!”

  “原来当年这种盛会也款待过阿娘,而你这糟老头更是原班人马之一?那真是太好了……”任瑶收回玩乐的心情,锐目锁上灰发老头,双眼变得狠戾。

  “找到债主了!”她噙着冷笑,鬼魅般的身影窜上前。

  “你……你……”老头被吓得全身发抖,瞪着任瑶往他脖子划过来的指刀却无力问避。

  还好另一道飞快的身影飘到两人之间,轻描淡写间便化险为夷,乍看之下来人只是轻轻的拨开任瑶的人,实际上,任瑶却觉得自己的右手像脱臼一般,无法再使力,接着整个人被一股千金重的压力钳制住,跪地不起。

  “你的命在我手中不比一只毛虫强韧多少,你离你父亲还差得远!”来人竟是刚才远远站在一边的巫族旅长。

  “哼!听说你伤得不轻,怎么?我阿爹的剑没喂饱你?”

  “死人和活人,你说哪一个比较强?”那人手下收力,痛得任瑶皱眉。“我还满欣赏你刚才自得其乐的那一套,应该保持下去。”

  “族长,不如现在喂她吃下‘九死一生’,免得她再使诡计。”糟老头心有戚戚焉。

  “全听你们的。”男子无可无不可的耸肩,正要退开时,突生警觉地架住任瑶往后飘开,动作优雅轻盈,任瑶的重量在他手上像突然消失。

  “来者何人?可知已闯入本族刑赏法圈内?”

  “放开任瑶,任何条件我都答应你。”雷煜瞪着那只掐在任瑶颈上的手,眼神阴鷘。

  “雷煜,你疯了吗?”这下子换任瑶受惊了。

  “让我看看你的本事,如果你能从我手上带走她,就算你赢。”

  “族长,万万不可!我们已决定动用‘九死一生’,不能再像上次一样拿别人的命来抵罪。”糟老头的意见最多。

  “好,听你的。”那族长虽这么说,却对老头比了一个三,老头见了脸色难看至极,似乎有某种他们彼此才知道的象征意义。

  “小子,你和这丫头是什么关系?”老头不怀好意的问。

  “任瑶是我未过门的妻子。”

  “放屁!我们是仇人,死对头!我差点害死你母妃,连你父王都可以任我宰割,我还耍着你玩了将近十年,你傻了吗?还不滚!”任瑶好着急,她不要他来救她,不要啊……

  “但我们已经私定终身,说不准你现在肚子里就有我的孩子。”雷煜可不管那么多。

  原本怒焰高张的任瑶马上羞红脸,连骂人都少了气势。“你……你闭嘴!这种事很得意吗?”

  不过,他们的对话已严重透露一个讯息,那就是历史又重演。

  “又一个冤孽!”糟老头咬牙切齿,手中的“九死一生”显然又将派不上用场,他看向杵在一旁闲闲看戏的族长,似乎想寻求他的决断,但一见到族长脸上那兴致勃勃的笑,还有已经摆出“四”的手指头,马上作罢。

  “你刚才说什么条件都可以?”糟老头问雷煜。

  “臭老头,问他干什么?被定罪的是我,你老番癫了吗?”

  任瑶不知道的是,她愈失去理智就愈称了糟老头的心。

  雷煜就能体悟那份心,因为任瑶的虚张声势只应了一个事实,那就是她确实在乎他。“任何条件。”

  “好,这‘九死一生’由你代她服下,是死是活看你自己的造化,如何?怕的话现在就离开,反正以后你们两人也没机会见了,不会有人笑你责怪你。”

  “好。”雷煜连思考都没。

  “不行!”任瑶用尽浑身的力气大吼。

  见糟老头把那药丸递给雷煜,任瑶激动得想扑杀过去,只恨全身穴道被禁制,一点功力都使不出来。

  “不可以!怎么可以这样!他跟我一点关系都没有……雷煜,我警告你,我说的是真的,我从头到尾一直都在耍着你玩,你别再自甘堕落了好吗?”看着雷煜眼中的坚决,她无力地叹气。

  “你……何苦这般……你走好吗?我已经很累了,这次让我决定自己想做的事好吗?”别让她心中存着懊悔啊!

  “回答我一个问题,为什么会答应嫁给我?”

  “因为觉得害你不够惨……”看到雷煜把药丸放在唇边,任瑶马上改口。“这个答案你自己不会想吗?笨蛋!!”

  他却像被骂得很高兴一样,笑起来。“我就这么笨,才会被你耍得团团转,快,我还在等。”

  “你想死得瞑目,我偏不如你愿,要吞药就吞啊!我不会为你感到一丝丝的愧疚,要死去死,你死后,我照样活得快乐逍遥,我会随便找个人嫁了,生一堆小孩,女的叫小玉、男的也叫小煜,你要死就死吧!我不会为你流一滴眼泪,反正我什么事都做得出来。”她瞪着雷煜,满脸的不驯。

  雷煜没有如她所愿丢下药绝尘而去,反而只是静静的看着她,看得认真执着,直要看进灵魂深处。

  “没用的,我就是喜欢这样的你,美丽、骄傲、危险,你最好说到做到,继续任性妄为,活得快乐逍遥,要不然我不会放过你。”

  “你……”任瑶说不出话来,只能眼睁睁的看着雷煜仰首把药丢进嘴里。

  她甚至来不及让自己老实一点,给他他要的答案,或者建议他吞一半就好,另一半留给她……

  “煜,我不会感谢你的,你这个大笨蛋!你们全都是自私鬼!”又一个!

  她这条烂命身上已经压了好几条沉重的影子,已经喘不过起来了……

  “我不会让你死的!”

  九死一生是吧?那一丝从来没有人成功突围的机会,她会为雷煜找出来!

  *  *  *

  当雷萨看见被任瑶送回来只剩一口气的雷煜时,第一个反应就是用力的甩任瑶一巴掌,为他、为雷煜,也为她自己,谁教她自己闯的祸,每次都要害别人来收摊。

  “我知道你很清楚我非常讨厌你,因为你毁了一个男人,一个伟大的男人,你是该感到得意的!你笑啊!为什么不笑?大哥被你书成这样全是你的功劳啊!快给我笑啊!”他看着任瑶嘴角的血丝,等着那唇往上扬再咧成嚣张的大笑,到时他就可以亲手掐死她。

  “别浪费时间了,我们要准备很多东西,先让人把煜送回房,我会列一张单子给你,你叫人照着上面把东西全准备齐了,我还要几个帮手……”

  “住口!你以为你是谁?凭什么在这里指挥我的人!”

  “你不想救你大哥吗?我可以救他……”

  “不需要!只要他还有一口气,我就会救他,你比得上宫内的御医吗?你还是省下你的坏心眼吧!快滚啊!”他的叫嚣可比响雷。

  “够了!你还是那个长不大,永远赖在雷煜身边的任性小孩!”她的斥喝成功震住雷萨。

  “你以为这是什么毒?御医能解巫族的‘九死一生’吗?如果你不放心,我不反对你把城内所有大夫找来。但我一定要在他身边,因为我有把握能救活他,不信的话,我的命任你处置!不管他是死、是活,事情结束后随你处置我的命。”

  雷萨瞪着她,心里猜测她的用心,虽然她的话说得没错,但真正让他听进耳的还是最后那一句。

  其实,他本来就没打算让她活着离开,他听过“九死一生”,知道大哥生机渺茫,如果大哥得死,她当然得陪葬。

  “好。”不是被她说服,只是暂时妥协,一切以大哥为重。

  “我等着要你的命!”

  哼!就算大哥真被她救活了,他还是要她死。

  但,真的能救活吗?

  *  *  *

  一年后

  同样的书房,同样的两兄弟,连话题都一样。

  “父王同意退位的条件是大哥必须先成婚,不过,我的提议是登基大典和大婚选在同一日,反正对像是已经内定好的楚卓锋的侄女,没必要再拖泥带水,不过说到这匹狼,我们还是不能掉以轻心。”雷萨照样是对着雷煜的背影慷慨激昂。

  “全由你决定。”

  “大哥,身体还是不舒服吗?很抱歉你身上余毒刚解,体力尚未复元,我就逼着你完成这些事,但你也知道太子之位空悬太久,宫中的势力一再瓦解又重组,我们还差点输掉全部,若不接受楚家的交换条件……”

  “辛苦你了,萨,有时候我真的相信你比我更适合那个位置,如果你有心的话……”

  “不,我从没那个心,这件事别再提了!大哥早点休息,明早我再过来跟你商讨大典要注意的细项。”雷萨不放心的瞥了一眼才离开。

  直到有侍女进书房要熄灯惊醒了雷煜,雷煜才发现自己竟站在窗前过了大半夜,连雷萨几时离开的都不知道,数不清是第几次了,站在窗边成了他的习惯。自从体内的“九死”生”余毒尽除,他就像历尽九死一生一样,在所有人都要放弃的最危难之时活了过来。

  他重生,对生命却有索然无味之感。

  原因是个大家都不想解之谜,知道她还活着,并且在送他回府后便翩然离开,雷萨大肆批判她的寡情绝义,但他一点也不怨,这点更让雷萨气煞。

  雷萨不知道他和任瑶经历过的和讲过的每一句话,他不会懂的。

  “只希望她有遵守承诺,活得逍遥快乐就好。”

  但他真的希望这样吗?若真如此,为何还傻傻的守在窗边,暗自希望哪一夜能再见到那抹倩影闯进院子,像勾魂使者一样,轻轻一勾,他的魂魄便乖乖跟着走。

  他相信雷萨的所有计画,并不表示他会同他一样乐在其中,继位、成亲在雷萨的紧锣密鼓下,可能会在近日内完成,但感觉还是离他遥远,他没有参与感,全是为了萨……

  准备转身的身体突然一震,雷煜眯眼瞪着窗外的身影,心脏忽地狂跳起来,他飞窗而出,跟着人影跃过墙,接下来的路线和上次完全不同,不是朝府外走,而是兜兜转转的来到府内某个别院外。

  松风园?!

  他不解,瞪着带路的人影,那一式的黑是夜行者的标准配备,但从那凹凸有致的身段看来,是女子没错。

  “你是谁?”

  对方没响应,只俐落的翻过矮墙,进到松风院内。

  这让雷煜更无法理解了,据他所知,这松风院自从一年多前发生的命案后便开始闹鬼,没有仆役敢靠近半步,所以,雷萨半年前便命人将此处封起来,此刻从院外杂草丛生、木门斑驳、大锁生锈的情况看来,该是没有住人的。

  但,不知怎地,雷煜心中起了疑点。

  他翻墙入内,小院子同外面一样蔓草丛生,房门紧锁……那人呢?

  微微的声响引起他的注意,他又见到刚才那个人,她竟从里面推门而出,俏生生的站到他面前,伸手扯下面罩……

  “你是?”

  “吉祥。”那人回答。

  “不,吉祥不是长这样……”雷煜突地住嘴,因为发现自己说错话。“你到底是谁?”因为吉祥早死了。

  “是吉祥没错,这张面皮是假的,其实吉祥那张面皮也是假的,小姐没杀吉祥,只是吓跑我而已,死的是我安排的替死鬼。”她平淡无奇的陈述事实。

  雷煜听出她刻意用吉祥的声音说话,好让他认出是吉祥没错,此刻他更不敢轻易相信她了。

  “你究竟是谁?”很多事在这吉祥出现后显得明朗化。

  “我是谁并不重要,今晚我的出现只为一件事,我想跟皇子要一个人,若皇子首肯,我马上带她远走高飞。”

  “你想跟我要谁?翔鹤?”

  “那只鹤自己会飞,况且我躲他还来不及,我要的人在里面。”吉祥侧身让开,一副请君入瓮样。

  雷煜瞪着她没有表情又无比陌生的睑,再看看大开的房门,心思转到这松风园的上一任主人……

  他忽地震慑当场,不敢往下猜测,更不敢踏前一步,深怕里面等着的是他最不能接受的景况。

  但,他还是踏进去了,不得不,因为他一定要知道是怎么回事?

  眼前的景况几乎令他崩溃!

  他见到日思夜念的人了,但她披散着长发,双颊凹陷满脸的憔悴,枯瘦的手脚各有一只被铁链锁着。

  她是他的任瑶,也不是他的任瑶,几乎已不是。

  她像是一具失去灵魂的娃娃,侧坐在床沿呆望着床上的一只布包里,眼神呆滞,对闯入屋内的人视而不见。

  雷煜阖上眼,希望眼前的一切在他张眼时会消失不见……

  但老天没有应允他的恳求,她还是在,在他唯一一次希望她不在的时候,她却以这种形态出现。

  “小姐从没离开过你,她请求二皇子让她救你替你解毒,‘九死一生’确实很可怕,每当破除一种毒性后,另一种完全不同的毒马上又出现,如此周而复始没完没了。

  “有时候小姐完全找不出解法,急得咬破手指,她亲自试毒再解毒,有时候解药和另一种同时出现的毒相克,她会望着你静静的落泪,她比我想象的要坚强,也比任何大夫撑得久,直到毒解。”

  她为什么会这样?!

  雷煜发现自己张口问,却发不出声音。

  “在你毒解之前,她发现自己怀孕,但已太迟,因为她试过太多毒,三个月前产下一个全身发黑的死胎,从那时开始,她就一直是这样,二皇子的说法是她疯了。”

  彷佛终于发现房内有人,任瑶抬头看向吉祥,“孩子都不睡怎么办?我好累,眼睛都张不开了,但孩子不睡,我怎么睡得着呢?你说怎么办?小青?”

  她一动,手上的锁炼跟着清脆地响起。

  雷煜握紧双拳,火热的眼再也忍不住落下泪。

  “这是什么?!”第一次,他想杀人!

  “二皇子怕她装疯,也怕她跑去找你,封了院子把她锁起来,小青是唯一一个被指派来照顾监视她的仆人。”

  是雷萨!又是雷萨!全都是他伟大且该死的计画!

  “你说你叫什么?”

  “小青。”

  雷煜可想象那名真正的小青的下场。“很抱歉不能答应你刚才的要求,这个人……”他痛苦的哽咽住。“不能给你。”

  “小青能理解,也能接受。”

  “她是我的宝贝,是我一切的梦想……这样折磨她,跟折磨我有什么分别?”他走向任瑶,在她慌张茫然的注视下点了她的昏穴,震开锁炼,拦腰抱起她,头也不回地往外走。

  “替我传话给他,告诉他,我从没这样恨过一个人,他是第一个。”

  “是。”小青接下命令。

  “告诉他,这一生我只求他这一次,别来找我。”

***

  平州是朱雁旁的一个小国,在它境内,一个再普通不过的小城去年开了间连锁性质的餐馆。

  面积不大、客源稳定,掌柜的是个亲切的老实人,老板夫妇一向少露面,小镇没什么新鲜事,这对老板夫妇初出现的震撼确实轰动了一阵子,不过时间过了一年多,再多的热情都会冷静下来,尤其当发现他们也是普通人,会一直朴朴实实的住在那边……

  “谁的信?”来人拈起桌上信封瞄了一眼,双眼突地瞠大,对着上面的小玉亲启惊呼。“咦?你的煜是这么写的吗?”

  “当然不是!”雷煜嘴角抽搐。

  小哈直到去年才发现此煜非彼玉,但习惯了小玉这个亲切的小名,却是一直改不了。

  “他又跟你啰唆什么?要我们奋发图强,努力帮忙开分店?”

  “不,是报告一些传闻,”雷煜苦笑。“想不到萨也是一走就不回头的,结果六弟还是被拱上台了,并且做了一连串不可思议的事……那个六弟,我真不想提起他。”

  “他很坏吗?”

  “不,只能说,他很不一样,楚卓锋不会知道自己选中的是什么。”

  “那就好了嘛!”抽走信纸,任瑶拉起他的手。“该走了,今天是庙会最后一天,人应该比较少了,我们去逛逛。”

  雷煜欣然起身,正当两人要跨过门槛时,他忽地转头问道:“瑶,你是不是忘了什么?”

  什么?任瑶看看自己的双手,她从来不带钱的,有他付帐就够了。

  “宝宝呢?”雷煜好笑地扯一下她的发。“好狠心的阿娘,不带他去吗?”

  “我才没忘!可是宝宝睡了……”才说着,内厅马上传来婴儿哭声,任瑶二话不说便往里钻。

  “宝宝不哭,阿娘来了……”推开门,眼前所见的让她全身冰寒,以为这个恶梦一辈子都摆脱不掉了。

  摇篮边站着一道透明的白影,浅淡得像随时会散掉。

  是阿娘吗?

  她又见到那个死也不瞑目的阿娘,这次她也跟来了。

  那影子发现到她的存在,把胶着在婴儿身上的视线掉转过来,模糊的脸上这次竟让任瑶清楚地见到她的笑容……

  任瑶心里想叫她滚远一点,别碰她的孩子,求她饶过他们母子,但她动弹不得,只能被动地看着阿娘。

  那影子愈来愈浅,逐渐消散,在完全消失之前,任瑶听见阿娘最后的声音——

  这样很好,瑶儿……很好……

  “瑶?怎么了?”雷煜轻唤僵立在门边的妻子,见她魂不守舍地,他心里突地揪紧。

  “没事吧?”他永远不会忘记那时候的任瑶。

  “我……我刚才见到什么了?好奇怪?突然一阵冰冷,然后又变得温暖,孩子也不哭了……”她无力的仰靠到丈夫身上,松了一口气。

  “你该不会是受了风寒吧?庙会别去了,上床休息去!”

  “才不是那样!你好坏!早知道不嫁给你了!”人家想去庙会啦,

  对她的抱怨,雷煜只是笑,笑她的早知道。

  他抓住机会。“给你最后一次机会,告诉我那个答案,我就准你去。”

  “你好烦!”

  “为什么会愿意嫁给我?”搂着她的腰的力道加强,像密密实实的网把她困住了。

  任瑶呵笑出声,心底的满足在此刻达到圆满。

  “因为我中了情毒,而你就是我唯一的解药,我当然要巴着你!”

  情毒无解,中毒者轻则让人失去理智甚至发狂,重则丧失生存意志,她同阿娘一样都疯过,但最后,她要到了解药……不,是解药找到了她。

  她相信阿娘比她还高兴。

  “情毒吗?我喜欢……”雷煜贴在她耳后,不厌其烦的告诉她。

  “我好爱你。”

  我也是。“那么,可以去庙会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