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2-12-02

琴瑟琵琶: 想哭的人心已乱 81-完


  第八十一章 轮转

  推回病房就一直睡着,封青因为手术第二天凌晨才赶过来,当晚陪床的是她的两个朋友。坚持让她父母回去了,毕竟两个人年纪都大了。
  瑶瑶到护士台要棉签的时候被城寺从走廊里拉住。“你把晓蕾带出去,我要看她!”他脸色沉的利害,在走廊昏暗的灯光下让人不安。
  瑶瑶回房拉着晓蕾去餐厅买宵夜,她们在走廊没转弯他已经推门进了病房。
  大夫说住两晚就能出去,只是她吃不得喝不得,话也说不出,要养一定时间,受一些罪。
  一见她那张脸他心里就被拧了一下,嘴唇泛青肿了起来,额头脸颊上都有擦伤,医生说腹部和背上也有瘀痕,恢复要十几天。好在,她站的并不高,楼道里也没有尖锐东西,否则,后果不堪设想。
  落了锁走到床边扶正她打点滴的手。指甲里的血渍都洗掉了,他车上还有那本带血的建筑画册。坐车里翻着,看不进线条只能见到她的血,还有封蓝可怕的嘴脸。
  刚刚一时语塞,脱口而出的冲动被眼前的两个人压下去。旭姨,他不知道她知道几分。至于封蓝,没有那么便宜,他不会轻易称了她的心。有关她的一切,他一点点收集着,她伤她一分,他就加倍奉还,不仅仅那一脚,也不仅仅遂愿的揭开那件事。
  想到她在诊疗台上极力阻止的样子,他更确定这点。想到四年前的自己,内心如她慌乱还要强作镇定。事情到了如今,对她已经伤的太深,绝不能草率行事,他要亲口告诉她,在他做好万全准备之后。
  冷静了下去,那一时语塞帮他想了很多。他为什么娶封蓝,这四年很多人问过,独独封嫣没问,那次把她逼怕了,也是虚脱在他怀里问不完整,她太过脆弱,他不想让她知道,现在,觉得还不到知道的时候。
  只是和封蓝的关系再没必要伪装下去了,至少刚刚当着她母亲的面,他提了离婚,原因,去问封蓝。看着她终于不再笑,狼狈的拉着母亲离开,他只是把这个决定一遍遍落实。该结束了,四年已经够荒谬,不能再继续下去。
  生死也好,命盘也罢,轮转下去,总有他们操盘的一天。
  看她在床上不安的摇头,手被丝带绑在床沿,嘴里含混不清的嘶哑,他拿棉签轻轻沾了些水润着她的唇。
  宝贝了那么多年,其实是藏了那么久,直到今天连封青都不知道。他不清楚为什么没有告诉封青,似乎那些年和她隐秘的纠缠上了瘾,不想被任何人干扰。
  朋友说过,女人是下酒的花生米,解闷坐伴用的。但她不是,他们最亲密那段之前他已经知道她不是。他就想守着她,不让别人觊觎她半分。他自私却对了,四年来忽远忽近还在他身边。马上就离婚,不管怎样,马上就离。一分一秒也忍不下去。
  在床边又站了一会儿,不得不离开才出去。走前在她耳边轻轻絮语,不管听不听的见得告诉她,爱她。
  做一切,都是为了爱她。
  ……
  醒来的时候瑶瑶他们走了,反而是妈妈和旭姨在病房里,她睁开眼还没从摔坠的阴影里缓过来,看到两个长辈又紧张起来。
  妈妈走过来,面上也有些担心,“怎么弄的,搬个家还摔了下来。”
  旭姨脸色不好,去结她手腕上的丝带,知道她还不能说话,“饿吗嫣嫣?”
  很少这么暴露在人前的委屈,看着两张经过岁月的脸,相同的神情问出的却是不同的话。她不想解释也解释不清。求救一样望着旭姨,像是告诉她别问吧,求你们别问。
  她心里就那么一个秘密,一定要守住。
  旭姨拉了妈妈在床边坐,两人一人一手的抚着她手臂上的瘀痕,从桌上取来药膏一点点晕开。虽然还是疼得那么厉害,却不怕了,感激的看看妈妈,又看看姨。如果能这样她就知足了,没人深究他们的事情,当成过去一般遗忘。
  但是妈妈取药时,旭姨再掩不住伤心,坐在她床畔潸然泪下。封蓝,封嫣,她都疼,只是城寺,只有一个。
  “嫣嫣,怎么办啊?”看着姨哭红的眼睛,一脸疲惫倦怠,“他要和你姐姐离婚了,为什么啊?”
  心里本就装太多事,她听了反而更乱,只是摇头咿呀不知怎么回答。再之后,病房里只剩下自己,她也在自问,为什么,怎么办。
  第二天出院是哥哥来接的,把她直接接到自己医院看着她养了几天病。副总送的花一天一束插在床头,果篮和补品一趟趟快递,她觉得那不像公司的行事,却又说不出来是谁。
  因为一直没见他,大家也不问她那天的事,她好的反而快起来。
  那天想来只有一心冷透,两种可能,她再单纯的心性也总想到坏的那种,梦里重现会惊得一身汗。还有就是旭姨那双带泪的眼睛,她看不得她那么伤心。
  为了他吗,仅仅?听到他们要离婚的事她不是不碎心,当初结了,如今离不离都不该与她相关。她与那段婚姻无关,再当不当姐夫,以后最多只能是这样了。
  出院以后她被送到外婆家疗养,那天的事情被沉默解释成意外,父母叮嘱她小心,哥哥抽空去外婆家陪她,讲嫂嫂的事给她听。
  不讲话的这个月,她心里惊涛骇浪,表面努力掩饰风平浪静,但李家正好相反,圣寺回家说了之后,城寺也不再隐忍什么,晾出了要离婚的底牌。
  父母没有太多干涉但并不支持。当初结的草率,现在不能不明不白的就离。为了缓解问题,找到封蓝妈妈坐下来谈了几次,三个老人还幻想着有挽回的余地。
  几天后,他从副总那儿拿到出差任务一时惊愕,毕竟正在联系律师准备离婚协议的细则,他急得厉害恨不得下一刻就离,学长笑着劝他稍安毋躁,一语点破其中道理。
  出差时间一再推迟,直到她能回公司上班,在会议室外看了她一眼他才坐车去机场。心里想着早去早会,回来了婚就离了,再把事情挑开,大不了鱼死网破,悔了四年,没有此时如此恨过,盼时间快点过去。
  走后让助理每周给她送花,让瑶瑶给她买解闷的书,让张迪盯着她的安危,让弟弟注意家里的变化,让封青好好照顾旭姨。
  他想了很多,希望周全了,只是这一飞就走了两个月,刚好错过她身边真正轮转的一番巨变。
  ……
  剑拔弩张的对峙过后,旭姨和封蓝都变了。旭姨常常哭,问他问不出的,问封蓝依然没答案。离婚的事再缓他的律师也上过门了。她苦思不得其解,这三个孩子为什么。那日他决绝决定之后再没见面。
  楼道里问他的话,他为什么没说?再问封蓝,她也回避了。
  从家里搬出去,封蓝住到朋友家,那天的事情绝口不谈只是每每提到离婚都以泪洗面。婆家去过,见到公婆小叔以礼相待,他们虽对她不满但也没埋怨太多。
  房子不搬了,那些书成摞的放回到书房里,是她亲手弄的。律师来过之后她就跑来弄,楼道的血迹擦了,墙上留下几个不明的血斑。
  封嫣伤在了父兄心坎,外婆和妈妈也会挂心,但是她在回避,大家看出来了,不知道她躲什么藏什么。伤好上班以后,时常和同事吃饭和朋友看演出。之后又突然提出来要搬出去。别的准了这个万万不准!一个女孩子没婚没嫁的,在这样的家庭当然要本分在家里住着。
  除了旭姨那她藏的很好,惊恐也慢慢平息想尽一切办法。如果封蓝觉得她有什么企图,远远躲开,姨家不去电话不接,不再作亲人。
  这是她能想到远离他的方法之一,走不通,她就只剩了最后一条。为了护住四年前的事,她必须这样也只能这样。
  城寺回北京前,给她买了礼物,下飞机回办公室联系律师询问离婚进度,再打电话给封青和父母抱平安。
  “总监,您的信。”助理送进来又出去。
  疲倦在椅上舒展,听封青说了几句家里和唯一的事,一手去拿最上面一封。
  “封嫣……伤好了吗?”
  “还好,”沉默了片刻,“前一阵提着想搬出去单住,我爸妈没同意。她不知怎么了,现在早出晚归的。对了,还有件也和这有关。”
  “什么?”
  “你绝猜不到——谁回来了!”
  他没听清,看着手上的名片,翻过来留着一行字:
  李城寺,你护不了她一辈子!
  ……


  第八十二章 芒刺

  再见面,是在集团例会上。已经回来几天了,有关程东的事,他想了很久,只是什么也没做。
  “程东年初回来了,我也是最近才知道的,他现在和嫣嫣走得很近。”当初封青这么说的,表露了些微担忧,他没有再追问,只是心里极不是滋味。一方面不知道她到底做什么打算,一方面想到了当初的程东。
  封蓝那边突然安静下去,没有任何回应。他本想一切都有个了断的时候到了,她再疼再伤好歹他在,可程东却不期然出现了。拿到离婚的协议文本,认真推敲之后让律师送了过去,本该有的喜悦完全消退了。
  把出差这些日子的事情弄清晰,才得了个喘息机会。交代过秘书独自开车回了趟大院,沿路的风景太过熟悉,似乎重放他们成长的轨迹。车里还放着给她的礼物,听的也是她喜欢的音乐。有关她的很多细节,思绪一沾到就无法释怀。
  回到自己住过的那套公寓,他们在那里发生了太多事情,再回到那里心里也会混乱。搬家过后书乱乱的堆着并没有放回原处,坐在一捆书上,手里的画册封皮还溅着她的血,心里那道伤口疼得厉害。
  一直没有见她,就担心得紧。她当时疼一分,他这些日子就数倍的累积在心上。
  坐在策划部的位置,偶尔抬头能看见她坐在副总身后略显瘦弱的身子。低头再看案头的资料,听总裁讲话,想的却是她受伤和离婚的事。不想表现的过于急躁,努力让自己专注些。
  有人推门进来,走到副总身边说了什么,总裁继续讲话,他注意到她悄然起身随着来人出去了。过了好一会儿才回来,回到位子上再没抬头。
  例会第一天是上层和各部门负责人讲话,他被安排在第三天,准备很充分,因为惦记别的事,很多讲话都只是草草听了。她回来了,他才又在文件上写写划划。
  中间休会的时候,和其他部门经理在一起喝咖啡说话,穿过交错的身影能看见她坐在角落里,还是刚刚开会时的姿势,手里拿着笔,膝上放着速记本子,垂着的脸庞上并无表情,好像整个人都定在那里。
  他不便过去,只是让阿姨给她送了杯水,可她接过去却并没喝。
  下午轮到郭涛的陈词,他不得不认真听,彼此注视的目光似乎在较劲,他知道身边的冯震也是暗潮涌动,目前所有运筹都在掌控中,他并不担心工作上出什么差池。把郭涛讲话附上的材料推到冯震一边,靠回到椅子里,一字一句听,余光频繁注意她的方向。
  不知道她怎么了,比起以往反常。他们在公司甚少交集,她总是躲着和他有关的一切,刚刚却瞥到她抬起头,直直的向着他的方向发呆。
  嘴角轻抿的无助,让人很难不分心。
  突来的掌声让人一震,手里的本子掉到了地上。她弯腰捡了两次才拿起来,郭涛已经讲完了,她似乎什么也没记录下来。拿着笔,看着他坐的方向,不觉又回到昏昏沉沉的怔忡里,并没躲开他投去的目光。
  签字笔尖在手心里扎出深深的一道痕,其实很疼,却感觉不出来。散会的时候有点混乱,会议室里大家快散尽了才发现她还坐在那里。
  “你……”面目佯装严肃,走过去本想问她怎么了,刚要开口她已经狼狈起身,顾不得礼貌仓促的顺着人流出了会议室。
  站在走廊里,看着她抱着本子走远,郭涛从身边走过,刻意的停了停。并不示弱,他回到会议室,找到副总谈工作,第一句就是郭涛的计划行不通。
  和副总一起回办公室的时候,才知道她会后请假提前离开了,路过桌前,看上面放着她的速记本,不觉拿起打开到最新的一页。
  重重的笔墨,一次次重复着她的名字,封嫣。把本子放回去,他心里也有隐隐的不安。
  第二天会议如常,只是她没有随着副总一起进来,各部门经理、副理落座之后她才匆匆推门进来,快步走到自己的位子上,拿笔的手有些发抖。
  他注意到她眼下一片憔悴的痕迹,人也颓唐的厉害。因为身份和场合,他不能过去抽走她的笔,让她回去休息,但是一整天里视线离不开她。好多次和副总的目光不期而遇,看到的是不置可否的摇头,他却无法收敛。
  那一天,有谁讲过什么,公司有什么未来的决议,他都没放在心上。只希望早点散会找个机会和她谈谈。但会后被总裁和几个部门经理围着谈出国这段的事,他再抽出时间的时候,她又不在了。
  副总也不在,他问过秘书,说是副总带着她出去办事了。晚上打给学长,只说是事前安排好的,她并无异常,只是累了。
  但他隐约感觉不对,手头该准备的讲话提纲放着不管,想着这两天她的样子。没有以往的失魂落魄或惊惶恐惧,但是沉默的她更令人担忧。
  打给封青,敷衍的问候背后希望听一两句有关她的事情,封青只说程东最近频繁约她出去,虽然都是按时回家,但家里已经有了担忧。之后因为唯一打过来的长途,他们都没再多说。
  放了电话,从抽屉里又翻出程东留的那张名片,他记不得他的职务称谓,只记得那行字,她这两天的失常是因为程东吗?她仓促起身躲闪的意图太过明显,又在瞒什么?
  心烦意乱的时候,除了抽烟就是喝酒,看着明天要讲话的文件,一推全扫到了地上,走到窗前试图让自己平静下来。城市的夜已经被无数灯火点亮,他却心意阑珊,突然什么前路都看不到。
  程东问过的问题,如今是一个挑衅的宣战书,是在和他抢吗?熄了手里的烟蒂,抓起车钥匙往外走,发动了车子才觉得没有目的地。
  坐在车里又点了一支,烟雾里想着她坐在身侧的样子。每每哭泣哀怨的任他施为,她的泪,不知流了多少,却从不知道两个人的感情。
  你护不了她一辈子!
  像是当初的程东又从地上爬起来,嘴角带着血迹,眼神却比以往任何时候都坚定。他不是他的对手,从来都不是,所以这次也不可能取胜。
  发动车子,向着大院的方向一路开,在她家楼下停好车,正在一处黑暗里,他熄了车灯等着。
  她总要回来的,不管发生什么,这里总是她的家。
  想着她的人,一刻不敢放松,眼睛却阖上了。在车里就这么坐着睡了一夜,醒时天还没有大亮。
  赶回家里梳洗换了身衣服,讲话被安排在最开始,他再怠慢也得准时到。不知她昨晚有没有准时回家,担心了一路希望能在公司看到,但是他讲完了话,甚至议程过半,她也始终未出现。
  午饭没吃,一直借故在副总那里消磨时间。学长人也爽快,“她上午请假了,一会儿回来。”
  “怎么了?”不用刻意的伪装,他去找手机想打给封青。
  “应该没什么大事,但是前天和今天都请假了,她……是因为上次受伤吗?”学长是认真的,“当了副总秘书,她三番两次的生病请假,不是大家有微词,我作上司的也想弄明白。城寺,她到底怎么回事?你们俩到底准备怎么办?”
  一句话远远无法回答,他只想确定她是否安好,“以后一定会说,但是现在说也说不清,别让她工作压力太大就好,谢谢了学长。”
  副总摇摇头,并没有追问,“她来了我打你。”说完把一份她没做好的会议纪要推过来,“她没做好的,你想办法做,至少工作是要完成的!”
  他没支声拿了文件出门,回去把会议纪要交给冯震处理,自己则在办公室盯着电话,等她的消息。
  午休过了,会议入如常开始,他接了电话才安心去会议室,可坐到位子上却一直没看见她进来,副总的位子也一直空着。
  第一个报告推迟了十五分钟,副总始终没有来,就按照议程继续了下去。突然有些心神不宁,对面的郭涛再不友善也算不得什么,只为她没来担心。
  人事部的钱伟林刚刚要讲刊物提升的情况,会议室的门就开了,副总闪了半个身子进来,看到总裁微微点头示意。
  “散会了我再找您,有点急事要处理。”眼睛扫过自己的位子,看着所有人注视的目光,却只定在一个人身上。
  “城寺,出来帮下忙。”


  第八十三章 累伤

  会议室的门阖上,副总轻松的表情拉下来,另一手递过来一个信封。
  “看看吧,中午寄到的。”
  打开才发现是自己的离婚协议复印件,最后一页竟然签过了字。一时间百感交集,四年错误的婚姻结束了,可封蓝如此做法实在和他想的不一样。
  “为什么会寄给你,正本呢?”觉得有什么不对,“叫我出来到底什么事?”
  “她在36层,你快过去吧。”
  什么都没问,冲到电梯间反复按了几次键,电梯来的很慢,副总也跟了过来,拍了拍他的肩,“别太急,她不是太好。”
  电梯依然没来,他不再等往楼梯间的方向走,总觉得副总的话里有话。走的这段日子应该一切太平,张迪、瑶瑶、封青嘴里都没听到什么突发事件,只是程东回来了。
  楼梯间能听到自己凌乱的脚步,却不如心跳急切,走廊尽头的房间微敞着门,似乎在等他,奔了两步过去,推门进去正撞见张迪站在屋中央,手里还拿着条毛巾。
  “她……”没问出口,张迪已经让开身子。
  封嫣就躺在沙发上,阖着眼,似乎睡了,身上盖了件外套。
  “可能是太累了,刚刚在副总办公室……”张迪回身看了一眼封嫣,门口的城寺还定在那,“她最近几天不太对,什么也不说,你们……”有些问不下去,索性走过去把冰敷的毛巾交到他手里。
  “她刚才来了就向副总提辞职的事,本想找你的,没来及就这样了,应该是太累了,那是她的辞呈。”张迪指了桌上的信封,出去时带上了门。副总嘱咐过不要多话,他们的事情让他们自己解决。
  屋里很静,他走到沙发边放下手里的毛巾,用手腕试了温度,没有发烧,只是看起来疲乏的厉害。
  上午她请假不知道去了哪里,这时像又受了什么伤,深深藏在心里不让他知道。
  从前天起就不对劲的神情,此刻更形张狂的笼罩在她脸上。抚开发丝,近看她瘦了很多,上次的伤不知道好彻底了没有,现在这样又为了什么。手腕不盈一握,软软垂在沙发上,被他收在手里。
  坐在她身侧,脱下西装给她盖上。封蓝告诉她什么了吗?这几天到底发生了什么?拿起辞呈看,笔迹有些潦草,短短几句说的却很清晰,执意要离开。
  纸是再随意不过的便笺,信纸和信封角落印着饭店的名字。他皱起眉,反复看着,感觉有种不该有的熟悉。
  辞职的事情已经不是第一次提了,这次到底出了什么事。婚马上要离了,拿到正本就一切结束,之后不管她有多伤他都会陪她到最后,四年前的错很快就结束了。
  告诉她吧,醒了之后。
  给封蓝那笔离婚的费用,其实多少还有守住最后一分真相的奢望。不知道她承受的底线在哪里,但看着她长大就知道有多脆弱。
  守不守得住,谁也说不好,只能听天由命。其实很多事情时间太久远,他挖掘不出本来面貌,只好尽全力,如果封蓝不计一切后果的话,只是两败俱伤。
  回身再去看她,还是倦累的样子,似乎他离开这些日子从没好好休息过。本想再给她盖外套,突然听到轻柔的音乐声,好一会儿才意识到是手机铃声,就从西装下传出来。
  她没醒,继续睡着,他从衣袋里找出手机,看着屏幕上跳动的号码。是程东。
  果断挂断了电话,焦虑地找到收件夹,只剩下几条没删的短信,有三条来自同一个人。日期正是这几天,有清晨,也有深夜。
  “吃什么了?”“我在房间等你。”“别想太多了。”
  把手机紧紧攥在手里,突然有隐忍不住地怒气。昨晚她回家了吗,一遍遍问自己。在房间等她,是那信笺上的饭店吗?很多事情前后突然联系起来,程东名片上的地址也是那里吧。
  刚刚平息下的担忧蚀人的疼起来,她去了吗?
  犹豫了一下,本该让她休息可真相不等人,他不能容她这里出错。有些粗鲁的抓着她摇,并不温柔的强迫她醒过来,甚至扯开刚刚盖好的西装,她不能躲了。
  昨晚去哪了,刚刚怎么会晕倒,为什么辞职……太多事情她不说,如同他瞒了她那些,但他是为了她,她又为了什么!
  反噬的痛楚比他想的还猛,多年前就已经如此,不逼到恨也要知道,他起身把她整个托起来,有点失控的看着她慢慢从睡梦里被弄醒。
  真的很累了,梦里也不安稳,心焦的几天没有一刻能好好休息。昨天下午和副总出去办事,已经有些坚持不住。两天里坐在会议室听大家谈话,她在本上只写下了自己名字。那还是她的名字吗?
  浅浅的睡眠又被残忍剥夺,睁开眼就是他暗沉的脸色,为什么又出现在眼前。
  她跪着向姨妈保证过不会和他有交集,那些过去咬牙不承认。哭着逼自己忘了,躲在外婆家冷静下来,不管是伤了痛了还是忘不了。
  她和他四年前就结束了,再不继续。从能说话时就开始发誓诅咒,直到旭姨抱着她哭在一处,心揉疼得停不下来。
  程东回来了,她有了躲的理由。那些邀约像疲惫中的逃避,程东问得并不多,反而给她些喘息。他靠过来的肩膀,她最终没有拒绝,埋在那里哭了好久。心好累,在父母和哥哥面前的伪装一秒都像煎熬。
  这些日子程东劝了很多话,让她宽心,也陪她度过最难的几个星期。内心反复的煎熬,以为他出差会得到的平静并没来。
  旭姨的神伤,封蓝的残忍,情难以堪的苦楚时时在心里翻覆。自己的伤口没有人能抚平,即使程东也不行。
  还有谁能帮她,封蓝把书推下来那一刻已经斩断最后一点亲情。一再的躲避退让,换来的是步步进逼。
  旭姨说她为离婚伤心,但面对自己的封蓝只是残忍。再退让也是无用,她摆明了不会罢休。
  案头那封几天前寄到的信不需要署名。
  哭一场,之后呢?
  这几天一封又一封的快递。
  无法向别人询问,心里却实实在在多了见不到底的裂痕。两夜没睡了,在会议室里苦苦坚持。疼麻木了也不知道自己在为什么。哥哥打来的电话,没几句就挂断了,听他的声音会更伤心。
  “昨晚你去哪了?”他抓紧她的身子强迫她坐起身,“回家没有!”
  什么也不想说,只想躺回去休息,而他不许,眼里渐渐凝住了怒气,晃得她头晕目眩。
  “说话!”一手攥紧辞职信,不容逃避的捏起她低垂的脸庞,“为什么辞职,昨天你去哪儿了!”
  想看着他,可太多伤口累着已经让人无法呼吸。她还能说什么,问什么。只能自己去找答案,如果还有答案的话。
  任他渐渐加重力气,眸子里泄露出脆弱却不肯开口。伪装惯了,现在谁也靠不了。眼前的面容越来越模糊,想睡一会儿,哪怕只是短短几个小时脱离现实。
  可他不允许,不断的摇她,发乱得挡在眼前,她看不见辞职信,看不清面前的人。逼问的话在耳边不断重复再重复,她听了却也忘了,心里只有今早封蓝的声音,比任何时候都清晰。
  “说,你去哪儿了!”两只手托起她脆弱的脸庞,那么残忍的坚持着,他和她一样疼,只是彼此都不了然。
  头一跳一跳的疼,下颚上捏紧的手让她昏沉又清醒,抓疼得手臂怎么也逃不开,终于还是求饶,低声开口求他,“我不舒服,真的,别问了。”
  犹豫片刻却没放开她,苍白脸上湿透了泪水,求饶的声音哽咽得让人心软。不许她和程东在一起,他绝不允许。
  “昨晚去哪儿了!”声音狂躁,他还是狠心的。
  “和程东……我……喜欢”心里再怎么难过随便吧,只要能放过她。无助的仰望模糊的面容,泪凉透了。
  胳膊上一阵很深的疼让她说不完整,以为他会放手。
  力道要捏碎所有真相,他吼的声音听起来很遥远,“你敢!”
  整个人被提着站起来,她却闭上眼睛。意识很模糊,就悬在他手臂里,头颓然的垂向一边。太累了,真希望再不醒来。
  ……


  第八十四章 利刃

  封嫣朦胧的醒着,不知道城寺要带她去哪儿。车一路开得很快,风灌进来依然透凉,心里越来越清晰的疼着,只是说不出。
  手机的音乐铃声响了,她躺在后座上,隐约觉得那是程东打来的,手机却不在自己身边。铃声很快停了,车突然急剧加速,渐次亮起的路灯划过,眼前刺痛的睁不开。
  本来约好了要和程东见面的,辞职之后一起打算下一步路。昨天在他住的地方写好辞职信,却对今后没有任何主意。她没告诉程东快递的事,只是让他收留了一晚,找个哭够的地方。
  这两个月怎么过来的已经不重要。想过和程东一起,那只是一时逃开他们的方式,安稳了没几个星期,来不及真的逃他就回来了。
  她已经保证了,已经发过誓决不破坏那段婚姻,但有人不放过。他决意离婚不是她的错,为什么都要算到她身上。
  她不知道离婚协议的事,几天前却收到了没有署名的信。
  只六个字,看过失手打碎了马克杯,热茶溅了一身。
  你是谁的孩子?!
  那是封蓝的笔迹,是个问题还是质疑,她说不清。
  不能问,不能求证,生活突然变成了黑暗的无底洞,一想就是撕心裂肺。惶惶不可终日,猜测了好多种可能,安慰自己,不敢面对。
  和谁都不说,只是心里苦着。好多次问自己,她还是封嫣吗?她到底是谁的孩子?封蓝为什么会这么说。
  例会第一天,秘书处进来告诉她有电话家里出事了,她急了一身冷汗拿起电话手都是抖的。那端只是封蓝的声音,冰冰凉凉稳稳当当,一如既往。
  “我收到离婚协议了。”一句话就挂断,电话再打过去,她不接,只是不断嘟嘟的忙音,之后就关机了。
  再回会议室,望着远处的人说不清怎样的心乱,为自己,还是为他们。封蓝到底知道什么?
  散会请假跑到姨家里等,姨说她早已经不住那里。一个人走回家里,从白天走到夜幕里,一路上一个个问题闪过,最可怕的还是那句:你是谁的孩子。
  又是一夜无法睡,睁眼到天亮,第二天迟到本该直接去开会,却又看到桌上的快递,装着一张便笺的蓝色信封轻薄,“孤儿”两个字却像一把钝器刺在她心里。
  在说谁?谁是孤儿?
  封蓝的电话中午来了,本就没有胃口,挂了之后在顶楼坐了很久,回到办公室前还是吐了。
  “四年前我们有个孩子,死了,我有不了孩子了,这辈子不能有了。封嫣,你是孩子的小姨,知道吗?”
  和副总出门前,她拿到一份没签的离婚协议,那个下午心疲累到无以复加,几乎支持不住。读着一段婚姻即将终结的文本,她觉得自己必须离开了。
  他已经签了,不愿意再继续下去,她不能不走,封蓝不会放过她的。
  一直在脑子里重复孤儿两个字,心里的伤口太重,哭都是矫情的。在程东那慌乱的写了辞呈,盖了两床被子靠在床边。说不出来哪疼得受不了,想停下里,却钻在里面拔不出来。
  程东抱住她任她哭,说会帮她。她好不容易睡过去片刻,又在血胎弃婴的噩梦里吓醒,反反复复折腾。
  程东坐在身边陪到天亮,问她到底出什么事她不说,也只是无可奈何。
  心里的伤口又多了一道,她开不了口。
  班也不上,早晨封蓝的电话来了,惊得差点儿从床上跌下来,不管她要谈什么只要能见面都认了。请了假在地铁站等了近两个小时,靠在柱子边被人潮带得站不稳。
  车厢里气息浓重混乱,站在地铁里一圈圈的转,封蓝什么时候下的车已经忘了。满车的人上上下下,独自站在角落,把额头抵靠在窗上默默流泪。
  一个捡来的孩子有什么资格留下,一个无父无母的孩子怎么能介入别人的婚姻,尤其是破坏一个不能生育女人的婚姻。
  听到麻木她并没有哭,直到封蓝拉起她的手,不许她挣脱,封嫣,城寺不是你姐夫,封青也不是你哥哥了。
  想反抗那抹刺痛的笑容,开口却是哭了。
  地铁到了总站,她再转不下去,被赶下车,无处可去。跑回家也是空屋子,昨晚未归借口在外婆那儿。现在想来,那还是她得外婆吗?
  翻了张全家福,在哥哥床上趴着,泪湿了枕头。不知道再出门还怎么回来,以什么样的身份面对。
  该问谁?爸爸妈妈还是哥哥?怎么说得出口!
  把包里的便笺短信都拿出来,并那厚厚一摞离婚协议,每看一眼就只剩下眼泪。出门时,手里捏着辞职信。最后半天的工作了,早晨请假的时候,副总一直关心的询问是否安好。她不好,以后都好不起来了。
  二十四年,一切都顺遂,一个圆满的家庭,却在一夕什么都变了,什么都没了。只是个谎言吗?她希望都是假的,但是除了害怕就剩下无助的绝望。
  没人能给她答案,更没勇气去找寻答案。如果真的如实,她到底是谁?
  封蓝从不哭,哭得只有她自己。像根枯萎的野草,找不到根基。泪落了一路,进了公司才勉强止住。
  副总办公室里递过去辞呈,副总递过来信封。打开看了熟悉的几页纸,耳边嗡嗡乱响,最后一页上签着封蓝两个字。
  离婚协议被寄给每位高层领导,幸好例会期间信都被拦了下来。站不稳倒下去的时候,她隐约记得副总正在提他的名字。那个问题她没听清,也不想听清。有关他的一切,都和她无关了。
  沉在黑暗里,得休息,醒来就是另一个世界。她不是孤儿,一定不是,还像当年,是哥哥唯一的嫣嫣。
  风吹得脸颊瑟瑟疼,突然急刹车,她躺不稳难受的跟着重重一颠。真的清明过来,刚才像是梦,又那么真实。
  车门开了,软软的不想动,却被强硬的抱下车。电话又响了,响了好久,她被放下靠在楼道里,摔砸的声音,之后一片安静。
  门在身后撞上了,她被放在沙发上,睁眼看了好久才认出这是他的公寓。当年住过四十九天,之后也是什么都不剩。
  “昨晚你去程东那了?”他的声音听起来疲惫,却和封蓝一样冰凉没有感情。
  并不否认,只是又累得闭上眼睛,如果是程东,她至少能靠在他肩上哭一场。只是眼泪也多余了,哭什么呢?
  无父无母,自然没有哥哥,为谁哭呢,自己吗?
  “封嫣,看着我。”他不让她睡,不断的摆布只是让她更难受,头脑里只剩下程东了,除了他,什么也没了。
  “不许和程东在一起!不许和他在一起!”他那么坚定的一次次命令,她听着,眼角干涩再没有酸楚。不知道自己是不是封嫣,他又在喝令谁呢?
  “我和程东在一起,我只想和程东在一起。”淡淡的笃定,好像已经准备了太久。她得和程东离开,到没有人认识的地方,醒了就走。
  “你敢!”他急躁的在沙发边踱步子,她却轻轻翻转埋在靠垫深处,不作回答又闭上了眼睛。脸上已经没有颜色,疲惫而疏离。必须休息一下了,身体受不了,心里也再装不下什么。
  她是无父无母的孩子吗?
  “我累了,真的,让我休息一下吧。”并不介意求他,只是不再同以往。生活没了目标,生命里没了亲人,像是空空的壳子,她知道自己很快就要垮了,壳子也要碎了。
  耳边有一句比一句严厉的威胁,她念着程东的名字,希望能快点见面。他带她离开。命令吧,或许是最后一次了。她并不知道,他到底在捉摸什么。
  夜慢慢深了,他并没再动粗,只是见她睡着了。她看起来太累,什么也听不下去,嘴里断续念的是另一个男人的名字。
  学长说过,不能太急躁,他们毕竟还有明天。但是昨天,她去找了程东,也许,没有明天了。
  拿毯子裹了她放在卧室里,四年了,再回这里,物是人非。
  那盏灯又亮了,只是再照不到相依,除了绝望不知剩下什么。
  嫣嫣,以后再不属于她了,梦里,她哭了。


  第八十五章 噩梦

  又是弥散一地的血,衬着一屋子的白,自己手上脸上也是,腹中感同身受的扯痛。金属撞到托盘上,有个冰冷的声音:是个死婴,还是个弃婴。
  走近看,小小的尸身和温暖活下来的肉体,竟然同样一张脸孔。
  那是自己,叫过封嫣的女孩,如今被永远遗弃了。
  腹中的痛不在,反而心口被挖去了什么,被人扼住呼吸,封蓝的笑容那么冷那么淡,话语间竟然温柔抚摸着她的发。
  城寺不是你姐夫,封青也不是你哥哥,他们都死了,都不要你了。
  张狂的满足里,她被远远推开,无底的渊底,有人一直叫她的名字……
  “封嫣,封嫣,醒醒!”
  城寺把她整个抱进怀里,用脸贴在她面上,有点烫。她挣扎哭喊过后抽噎的像是断了气,叫的是他和封青的名字,又悄然没了声音,额上都是密密的汗。
  他摇了好久才见她睁开眼睛,眸光散乱,很快又闭上了。再叫她,不回应也不动,只是唇角的哽咽越发厉害,泪收也收不住。
  “做恶梦了?”睡前的气馁躁乱都去了,突然心疼得厉害,程东的事情暂时放在一边,拍着她的背,像是个孩子一样的哄她,希望能平息下去。
  大半夜没怎么睡,前前后后想以后的事。威胁或者命令不一定有效,她毕竟是大了。可与程东,绝对是不允许的。她睡去前的笃定,让人实在气不过。
  后半夜她很不安稳,像是受了惊吓,梦里一直在挣扎,现在虽然柔弱的依在怀里,慢慢醒了,可不愿意睁眼看人。
  有些低烧,和几年前一样,不顺遂的时候都反映在身体上。脸还是烫红的,唇上反而干涩,喘气也急促,泪干了之后嗫嚅的说了什么。
  从床边拿了水想喂她,却不肯张嘴喝,转头埋在他看不真切的地方。没办法,一次次叫她名字,尽量平和些,不让她再陷在噩梦里。说多了,她才慢慢平静下来。
  唇上倔强的抽泣也小了,试了试水温,含了一大口慢慢渡给她。开始总是摆头躲闪不肯喝,慢慢加重唇上的坚定,手密实托住她的头,直到把水都咽了。又让她就着杯子喝,水漫流出来,领角都湿了,只能还是喂她。
  她不舒服的时候什么脾气也都没了,除了着急。轻轻放回到床上,盖严了被子,把工作台上的灯光调暗,守在她旁边。
  时间不长又睡着了,去被里拉她的手也没反抗,还是有噩梦,总是呓语,念着封青的名字,偶尔还有自己的,程东反而听不见了。
  俯身在她唇边轻轻叫她,没醒过来,手心里的汗还是湿的,亲了亲额头,贴在颊上的温度不是很高,但愿睡一觉能好过来。
  已经走到这一步了,再不能后退,他一定保全个完整给她,一定。
  晚上给封青打电话说她加班会留在公司,辞职的事看来家里都不知道,也不疑有他,只是封青多嘱咐了两句,别让她工作压力太大,答应得很随意,心里想的却不一样。
  如果因为程东有什么不该的思虑,他会给她安排更多工作,让她忙碌到没有时间,程东,可以作个泛泛的朋友,却不能太近。
  其实,看到那张寄给他的名片,程东的态度已经太明显,连朋友都不该作。好在,他们的差异太大,无论封青还是她家里,都是不会同意的。
  她微微翻身,可能是太热了,踢了踢被子把脚伸到外面。脚腕的肌肤上微微的汗,温度并不高,没有烧起来。把被子盖好,她又去不依的踹,只好自己也躺到床上,把她严严的揽在怀里。
  她慢慢的睡沉了,他反而清醒异常。她最近的反叛和异常,不仅是因为程东,如果只是程东还好,但是她的虚弱和冷漠,更多可能来自封蓝。
  学长电话里说过,她见过那份离婚协议了。三天里两度请假,不知道是不是见过谁,听了什么。冷静下来才发现自己太急躁了,她和程东应该没有什么,就像香港时那样,只是个旧识,如果动心了,她不会等到今天,当初就会选择程东。
  她是他的,四年时间改不了什么。
  颈上的两个吊坠到今日还剩下一个,她是在骗自己还是在证明什么?当初本可以留在香港不要的,为什么又带了回来。
  认识她十八年了,心里有一道和她一样深的伤疤,她就是不带了不要了,也不会放过她。绝望总是无孔不入的侵蚀着生活,只要能在一起就不该绝望。
  手掌在她腰身上慢慢滑动,拍着她的背不让噩梦扰她。鼻息平稳睡舒服了就靠近他怀里,虽然还是无依无靠的样子,这一会儿也是短暂幸福了。
  闭上眼,又轻轻唤她的名字。再绝望也会在一起的。她的小手贴在宽厚的手心,情不自禁想亲吻,虽然只是一点点适可而止,却心满意足。
  天快亮她体温下去了,他才放心睡去,她就枕在他臂上,不会离开,走不掉。不要急躁,睡前他又叮嘱自己。
  梦里,又回到了那段相守的日子,睡得很暖。昨晚是他鲁莽了,因为程东的几条短信,她就在怀里呢,哪也去不了了……
  醒来时一屋子昏暗,工作台上的灭了,窗帘也是拉上的,身上盖着被子,怀里却空了,她睡过的地方已经冷了。
  一个激灵坐起身,打开灯抓起手表只有六点多,睡了也就一两个小时,却太沉了。下床去找,里里外外没有人,拿起电话拨,才想到手机昨晚被他摔碎了。
  拿起钥匙去开车,又不知道该去什么地方找,最先想到的就是程东住的饭店,到了才知道并不是什么大宾馆,只是中型公司在某层租用的办公室和宿舍。
  还没到上班时间,楼道里只有自己的脚步声,敲了很久门才有人应,看起来像是值班的底层办事员,问程东的住处,很快给了指点。
  程东开门很快,衣服穿着妥当,看起来并没有睡过,脸上也有熬夜的疲惫。
  “封嫣呢?”他没张口程东已经跨了一大步逼近,“封嫣人呢!”
  一句话已经知道了想要的答案,没回答转身跑下楼,后面有跟随的脚步也置之不理,发动车子的时候看到程东一闪而过的焦急面孔。
  希望没事,最快速度开回大院,看时间差不多了才给她家里打电话。应电话的是她爸爸,说她安全到家了,加了一夜班很累正睡着。
  回家了就好。放心之后才回到自己的公寓,给学长电话里请了假。关于离婚协议满天飞的事,他只是谢谢学长出手拦住了。其实并不太在意别人知道,只要不要牵扯她就行。她知道也好,不会再无知的受伤害。
  早想到封蓝不会善罢甘休,现在这样的方式反而连最后的体面也给不了彼此,翻出四年前她写的那封信,还有前一阵那张交换筹码的纸,从不指望封蓝能保密一辈子,四年婚姻牺牲还是换不来她的良知,毕竟,她也是那个家里的孩子。
  出门前,给中介打了个电话,准备联系的差不多以后再告诉封青。如果顺利,不久之后,封青和唯一在海另一边也能团圆了。
  到时候就告诉她,不管发生什么,也该让她知道了。
  ……
  天没亮的时候离开,头晕又乏力,别无选择还是回了家里。爸爸开门的时候,突然扑到他怀里腻了一会儿,眼角酸到有泪。
  拍着自己的大手很舒服,爸爸鬓角的发白了好多。二十四年,不够啊,真想一辈子在爸爸怀里不长大。
  回房的时候不舍关门,爸爸笑着说醒了有早点,让她乖乖休息。
  门阂上眼泪就落下来,如果永远这样多好!
  把全家福拿出来躺在床上却再也睡不着。早晨醒来时在他怀里,他的手也是温柔放在她背后,像是种坚实保护。昨天的粗暴烦躁只剩下疲倦,他和她一样累吗?
  他知道吗?到底谁知道了?还是只有她自己一直蒙在鼓里。
  想到那些可怕的事实,呆呆坐着,以后怎么办,真的不知道了。几天没有好好吃过东西,临近中午出门的时候,看见餐桌上留的早餐,落锁的一刻,还是止不住的泪。
  封嫣,竟成了自己最痛的两个字,进而变成陷落的噩梦。
  她还是封嫣吗?


  第八十六章 隔膜

  那一天都没有见面,都是忙,也都是疲倦。
  但刻意早早在大院外等着,坐在车里。觉得她总会回来,不管受了再多伤,她现在还是得回到这里。
  那些当年称为叔叔阿姨的人都老去了,从车边走过的时候,看着一根根华发,想到她背后说不真切的二十四年,替她难过。
  手里还是有烟,只是没有点燃,抽了一天了,口里胸臆间都排解不开,还是免不了担心,她离开的时候并没有看见。
  天渐渐黑了,路灯亮着,有一束就投在车前的柏油路上。大院的铁门已经锈迹斑斑,反着异样的色彩。
  守门的大爷走出来,看看停了好久的吉普车,又回去了。过了好久,见他拿着手电筒照着车牌,似乎还是不踏实。
  放下车窗才认出是他,其实这车每天常常进出,只是人上了年纪记不住了。当初,她常常给他买些糖果,他会把最近到的信放到她手里,拍拍她的头。
  好多人说过她是大院最漂亮的丫头,就连圣寺也提过。
  只是,她美也好,淡去容颜也罢,都是他的。
  大爷回身前又嘱咐小心开车,本想礼貌点头,却因为胡同口的人影突然说不出话。
  手攥成拳,多年的旧疾处隐隐的疼,但胸口憋闷得更难受。
  她依顺的站在那盏路灯下,靠在程东身边。并不是张狂的占有,只是那男人的手臂把她牢牢拴在怀里,托起她的头,在脸颊边轻轻拂拭。
  她哭了吗?灯太暗看不清,只是乖巧到没有任何反抗,任男人的手又把她揽紧,靠在他肩头,肩膀微微耸动。
  手握在门把上,额头的青筋暴跳,克制和理智已经占据了一整天,但见到程东贴近她耳边的动作却再冷静不下来。
  她没有躲开,只是微微仰头看着眼前的人。
  如果是个吻,也是安慰受伤疲乏吧,如果是个孤儿,也只有眼前的人可以依靠了。
  她轻轻闭上眼睛,泪水一点点滑下来。
  感觉耳边有粗重的喘气,脸颊渐渐温热,有轻柔滑过,在唇边停下来,似乎同样不确定。
  靠着他粗糙的外套,心里矛盾揉乱成一团。该接受吗,下一刻能摆脱过去吗?如果是真的,以后就这样了?
  中午出现在他门口,等待的是宽容的怀抱。一整个下午陪她做些能做的事,让她渐渐从慌乱中平定。
  颊上的嘴唇很谨慎,又滑到耳边。“封嫣,别怕。”
  那是多年前,他粗暴意图侵犯时说过的,此时却听来让人酸楚。之后的日子,能不怕吗?
  结实的唇还是盖在了她唇角,虔诚多过欲望,只是轻轻点过,带走她温热的泪,终于分开了。
  “回家吧!”
  抹掉泪,点点头。一步步向着大院的方向走,手被他牵着。直到看到大爷温善的皱纹,他才放开。
  黑暗的路已经太熟,只是之后,还能走几次?
  门口有一个影子,停下步子突然害怕。
  还没反应过来已经被压下的身形抓住,黑暗中的眼神可怕到极点。
  “不许!我说了不许!”她看清,那是盛怒的他,他很少那样的眼神,就是当初把她从戴阳家抓回来也不曾这么生气。
  身子被卷到黑暗的树影里,还来不及反抗,唇上已经重重侵袭了他的味道,闯进来的力气太霸道,毫无怜香惜玉的温情,和刚刚的珍爱不同,一点都不一样,只是疼。
  他撵揉每个刚刚被碰触过的细小角落,然后在她唇上猛的一咬,血一下子就出来了,没干的泪又晕到颊上。
  把她半拖半压制的往车的方向带,她挣扎了也试着打他,但是终究不是对手。唇上疼,温热的血迹滑到下颌,没有擦的余地,他什么都不允许。
  把她按到车门上又是深深的吻,有力地大掌控在她脸颊边,眼神已经从盛怒转为阴沉,膝盖微微施力就把她堵到没有后退的边缘,喘着想摆脱,换来腰上粗重的蛮力。
  “放……开……”话没说完,车门开启,几乎被塞在后座上,头倒在一片黑暗里,身上是他压过来沉重的身体。
  哐的关门声,辩不清面前的人,只听见他沉痛的声音,“不许,听见吗!”
  拼命的摇头,她什么也不想听,本就不能再见面。对他最后的幻想四年前就破灭了,现在,什么也不是。
  指甲陷在他坚硬的衣服外,根本伤不了分毫,领口淡薄的衬衣花边已经被粗暴撕开。
  锁骨上噬人的怒气,终于哭出声,去踹他打他。“我和……程……”那个东字根本出不了口,他的手紧紧压在她唇鼻上,不许再说一个激怒彼此的字眼。
  眼睛闭上又睁开,眼泪压住视线里的黑,呼吸短促渐渐急躁,胸口疼了,像昨晚梦里那样疼,被推到深深的渊底,没有人在身边,也不再属于任何人。
  本该求饶,憋闷的感觉很难过,抓他的手渐渐无力,腿折在难过的角度里,他压迫到极至的重量让她哭也哭不出,却始终没有,坚持着并不放弃。
  她已经什么都没有了,除了最后的自己或者自由。
  “不许!不许听见没!”突然暴怒的抓着她的身子拼命摇,看着她眼神里再不屈服的坚韧,那已经不是她了,再不温顺依从。
  他变得残忍,和所有剥离她所有的人一样,甚至像封蓝那样,不让她有喘息的空间,步步紧逼。
  “听见吗!不许和他!”狭小的空间终于有短暂的喘息,他的每一次命令都更让她悲哀,为什么不许,又凭什么不许。
  鼓足勇气伸手推他又要沉下来的脸,嘴上的血腥也抹到他脸上,一样疼吗,再没有人比她痛。
  看着自己的血在沉黑的脸边蔓延,突然哀悯到极点。
  已经如此了,为什么不能退一步放开。或者根本没有相识过,从不曾走错一步。那一步错,之后步步都是错,如果没有封蓝,就没有那些事实。
  “我……就要!”还带着哭泣的声音,却突然作了唯一勇敢的决定,声音微弱,他却听到了,停下了一切动作,只是看着她,像是纯然两个陌生人。
  “你要什么!”他低声吼着,眉线上又暴出条条筋脉,手压住她的腕子,丝毫动弹不得,“你要什么!”
  唇还是颤抖,气息不稳,却一字一句的告诉他自己最后的愿望,再不敢奢求别的了,封蓝告诉她那些之后,什么也没有了。
  “我要……和程东一起。”视线竟然不敢直直对他,想哭的冲动就在嗓子里,心乱成一片又异常清晰,除了程东没有别的选择。
  说吧,只能这样了。
  “为什么!”他猛然擒住她带血的脸庞面对自己,“封蓝告诉你什么了!”
  泪一点点凝在眼角,她记得每个残忍的字眼,孤儿还有她的名字,却什么也不想说。那是属于自己的悲哀,即使哥哥,她也不会说,永远不说。
  她想作封嫣,再回到爸爸怀里去。
  “我……爱他。”出口的句子也吓住了自己,只是他受挫的表情,让她只能告诉自己是对的,远远离开他,“我爱他。”
  谎言和泪水一起落下,他把她推开,撞开门离开后座。很快又出现在前排,急躁的发动车子,黑夜里突然亮起的车灯,找到一条无法回头的路。
  爬起来去开门却落了锁,他回身伸过来的手臂把她狠狠压在座位深处,腰侧不知道顶在什么上一阵切磨的疼。
  只是一两分钟,还是停在昨天的楼前,一车的黑,他熄了火,和她一起沉在黑暗里,突然从后视镜里找寻最后的可能。
  “你爱他吗?”那是十八年来最不想问出的问题,不许她一再骗他。婚已经离了,他只等告诉她再保护她,这样的时候她不能离开,也不许离开。
  一两秒空白。
  惨白的脸上有血迹和泪水,违心的词句在唇边犹豫一刻,还是成了伤害彼此的屏蔽。
  “爱。”
  说了就摆脱了,听了就该放弃。
  手放在方向盘上,他低下头拔了钥匙,不再看她。
  门开了,她被独自留在车里,漆黑的一片,只有远处大院里的灯光和树影。
  沉下去的心碎了一样,想擦掉委屈,身边的车门却突然开了。
  拖拽的太突然,她几乎摔在地上。
  看他垂下的手指一点点收拢成拳,模糊却可怕到清晰。
  “爱吧!”


  第八十七章 征服

  脸颊边的碎发被抚开,他蹲下身就在最近处,那抹血渍黑暗里依然清晰。
  “封嫣……你爱我吗?”轻巧而谨慎,手抹去她落在腮上的泪。
  唇上的血干了,心里的血又流了出来,她不得不面对那双黑透的眸子,摇了摇头,不爱两个字,甚至说不出口。
  那个圣诞夜,他找到了她,之后,他挡开了接近她的男人,把她受伤的身子一遍遍禁锢在怀里。甚至是后来的冯震,也从没有机会真正亲近她。那个酒醉的晚上,她就躺在他身下,拉近了四年的隔膜。楼道里奔向那个虚弱不堪的她,之后,又面对空了的房间。四年,太多的闪回,都是有她,没她,受伤又疗伤的记忆。
  不该了,不该让她疼,四年前,他已经太自私了。
  “你过爱我吗?”突然很想知道,多年的等待到底为了什么,那些守候会不会最后只是一场空。
  她垂下了头,再没有勇气面对,“不爱,从来……不爱。”
  点点头,之后又无奈的摇摇,把她安稳的抱起来,能感觉到颤抖瑟缩,这么多年了,竟然最后还是怕。
  步上楼道时,她曾经试图挣开,没有成功。稳健的步子,向着必须的方向前进。开门的时候,一手把她压在胸口,乱乱的呼吸不知道是谁的。
  不去开灯,只是随便把钥匙和外套扔在地上,然后放开她安稳站好,面对自己。
  门撞上了,沉闷的一声,屋里除了钟表的滴答回响,只有他们难平的气息。
  他手碰到她领角破碎花边的时候,她吓的退了一大步。
  脸上什么表情也没有,他突然异常平静,只是认真的看着有些残破的秀气衬衣,坚定地拉起腰线上的毛衣底边,翻转推移,不容拒绝的拉到她头上。
  上身被笼在毛衣里,她一瞬就明白他要做什么,挣扎开始的时候,毛衣已经从头侧拉开,带乱了发和气息。
  并不粗暴,在黑暗里找着她的眼睛,他一颗颗解着衬衣的扣子,袖口处用力扯乱,精细熨烫过的蓝色揉出折皱。
  从没有过的平静恐惧,看着他的每个动作,下意识抓着自己的领口,颤抖的往后退,那是不对的,绝不能发生。
  黑暗里,他发现她退到客厅中央,想去拉已经晚了,被一摞没有放回的画册拌倒,整个人摔在地上,钝钝的疼呼。
  头撞在沙发脚上,好不容易才从疼里醒过知觉,已经顾不得只是艰难坐起身,警觉地找他的影子。
  温柔的大手伸过来,把她揽抱进怀里,她每次受伤他都心疼,缓慢揉着伤处,依然能体会到恐惧的颤抖。她一定很疼,只是不说,甚至不哭,有什么从来不告诉他。
  停顿片刻,看她坐稳了推开他的胸怀,并不生气,只是又回到抽丝剥茧的状态里,安静谨慎的解她的衣扣。
  做了多年建筑师,每个细节都是最最精确的。
  再没有退路,就抵在沙发背上,头疼手疼都不重要,他温柔残忍的双手和沉默要把她逼疯。
  不敢说话,甚至不敢拼命挣扎,每一点争夺,他一寸寸从她手里拽出揉皱的领口,看着她黑不见底的眸子里,和自己一样的颜色。
  最靠近胸口的扣子攥的死紧,他碰到的时候,一滴眼泪正滴在他手背上。屋里太黑,他已经看不真切,只是施力掰开了那几根纤细手指,扯开了最后微小的护卫。
  细白的肌肤上应该有他刚刚的粗暴痕迹,锁骨边缘轻轻摩挲到证据,他听到静谧里几不可闻的啜泣。
  “爱我吗?”沙哑缓慢,他试着再问了一次。
  更多的泪涌了出来,她退到不能退,离开他的碰触蜷起身子,屋里冷的可怕,春暖花开的时候,竟然如此冰凉。
  摇头是唯一语言,她不敢再说什么。
  “爱吗?”他不肯罢休,跪在她面前,头上撞出的疼痛明显,脸颊依然被高高托起,“你爱过我吗?”
  突然跪起身胡乱的想爬到安全的地方,但起身被他挡住,只是瞬间就落在他怀里,牢牢扣住。
  划在背上的手虽隔着一层织物却引起大片战栗,像是枯萎的小草靠在他怀里,急促喘气带得额角的疼越来越沉重,手脚都是麻了,冰凉无汗。
  “说吧,”他轻轻拍拍,双手把她搂着,似乎很珍惜很小心。沉稳的气息就吹在她颈边,谁也看不清谁,却深刻感觉到彼此,“别骗我。”
  如果四年后等来的是这样的结局,四年前他做的一切都不再有意义。四年,也许是一辈子。
  热烫的液体沾在他衬衣上,很快就渗透。她说不出那个爱字,到了今天连自己是谁都说不清了,又怎么爱呢。只能摇头,一再摇头。饶了她吧,何苦一再逼问。
  他知道了,那些动作代表什么,本不愿相信,现在也只是信了。当初她说过,那时她叫他姐夫。现在,他不是了,还是当年的他,她却改变了。为了程东吗?
  手放在内衣的搭扣上,坚定间打开再放开,拉着她僵直冰凉的身子站起来,温暖的胸口上贴着她的眼泪。手被她反手拉住,哀求般希望作一丝抵抗。站直身子的一刻,不顾方向的猛然推拒,往黑暗的某个角落躲去。
  他立在屋中央,已经适应了黑暗,目光像一匹凶悍却有残存理智的狼。是了,饿了也渴望多年的狼,最终也不肯放手猎物。
  精准的找到她蜷缩的角落,慢慢走过去,不能再犹豫。如果未来如此,依然不可能放她去爱,必须拿回属于自己的那部分。她的人还有她的心。
  把她从跪着的窗帘旁拉出来,听到她憋不住地哭泣靠在怀里慢慢从断续到绵长,手指深深压住颤抖的肌肤,嘴唇顺着耳际最敏感的肌肤落下了烙印。
  她是属于他的,四年前,甚至更久以前就决定了。
  几乎折断了纤细的颈部,只为躲开他的碰触,温柔比粗暴更可怕,也更让她无法摆脱。双手都掐在他臂上,衣襟还是敞开了,温热的滑动一直蔓延到她胸口,扯落本就脆弱的防护,把她的所有牢牢禁锢在自己手里。
  “我爱你……爱你……”像是认错的孩子,哭变了声音,只是下一刻被灼热的唇堵住。推她到窗帘里,隔着柔软窗纱,深深的体味唇里淡淡的血腥。
  哽咽间,她失了衬衫,暴露在冰冷的空气里。凶悍她怕,温柔,她也怕。
  碰触太轻缓细腻,无法躲也不会抗拒,他要得就是攻破她的理智,彻彻底底占有她,不关乎爱不爱,也要占有。
  “我错了,我爱……你……爱……”他不需要她的认错,分辩不出情感让人灰心。
  窗帘的挂钩被两人的重量垂到极点,然后是断裂声,他就倒在她身上。
  锁骨上的伤口又疼了,只是很快过去,他把所有的依恋都变成渴望,一遍遍折磨细嫩胸前的肌肤。也许是吻她,只是挣扎哭声太大的时候,他会深深咬疼,被控住的双手无法反抗,唇喉中都是他的味道和血腥,发不出求救。
  惊吓或欲望,她混乱的躺在凉透的地上,背后窗纱轻柔,胸前是他给的疼痛,眼泪太多,头已经晕眩而胀痛,看着残旋的半边窗帘,胸口有一种绝望的快感。
  关节疼痛,每次努力都不成功,去抓挠,以为很用力了。
  “不要……我不要……”他拉起无力的小手,反复吻着每个手指,上面还有刚才的血迹,也沾在他唇上,又送回她嘴边。
  他不让她在呼吸,也不让她思考,只是一遍遍在她唇里卿卿厮磨。那些哭声和眼泪被吞咽了,推开颊上的发,能看清她眼眸深处的一潭水。
  “不许不要!”依然嘶哑,欲望深沉。
  短暂的分离,他起身横抱她,连着那飘逸的半边窗纱,像个嫁娘一样躺在他怀里,抬眼交错的目光后,低头使劲咬他的肩膀。
  都流血了,只是他一点不觉疼,抱着她卧室的方向去。
  越近那扇门越怕,积聚了力量攀在他衬衫上。手不知道抓了什么,乒乒乓乓带翻了很多摆设,多年的奖杯一个接一个殒落。她不能再失去,突然抱住他的头,用最卑微的眼泪求他,别再继续。
  “我错了……城寺……放开……不要……”如同当年看到可怕的黑虫子,委屈与恐惧都在面前,但是,他没有心软。
  站在卧室前,捧起最珍爱的苍白小脸,笃定的告诉她。
  “你是我的!”


  第八十八章 占有

  痛苦的第一次,噩梦又在这里开启,只是他的坚定比四年前更甚更沉。
  再多的语言已经多余无助,她害怕突来的温柔无从反抗,但是又不能不去推。哭喊着哥哥,最后一点捍卫尊严的衣物也掠夺殆尽。
  满脸泪和战栗都化在他怀里,一点奢求也不敢有,只知道额角因一丝丝碰触涨疼,不适搅乱他给的感觉。
  背上碰到凉软已没有退路,他的蓝衬衫就盖在脸上,失去了自由。
  从来没有选择的权利,四年前给,四年后拒绝。
  “不要……不要……”突然想高声喊,实则低哑迷离,往床深沉仓促逃开,真的不要,四年前太可怕。
  再贴近捕捉的只有温暖力量,他的唇和手巡视着,对记忆里一切的美好,错过的细小私密一一探尽。早已忘掉的感觉突然袭在她胸口,然后仅仅是哭,求,再哭,再求。
  “你是……”声音含混,顽强而坚韧,抓住她不断的颤抖深入探试,反复再反复,他要把彼此淘尽,告诉她“你是我的!”
  柔软相抵,脸上的衬衫褪开,他要还她第一次,没有痛苦的第一次。亏欠四年,是内疚,也是沉淀到深处的疼。
  “你……”唇瓣抖碎了哭声,感觉缓慢进占的欲望,僵硬惊恐突破了底线,翻转身子想逃开。
  他牢牢贴服的每一寸,又能跑到哪呢?
  “不要!不要!哥!我……”手指纠结在床单上,求救的声音愕然中断,坚持的力量没有丝毫放松,只是顺着她的柔弱不断深入,在嘶哑的哭泣中彻底贯穿。
  停下了挣扎,晚了。身体某处的疼痛依然,和噩梦中的记忆叠合,心口有怨恨,面对眼前烙印岁月的面容,竟然是爱着的样子。
  眼泪一点点落在被上,咬着唇上被他折磨的伤口,就那样在黑暗里看着他,感受他。
  四年,轮回后竟然还是恶梦一场。
  俯身在她面前,快意疼痛。吻那些眼泪,吻那颤抖的苍白嘴唇,也吻她将带给他的所有满足。虽然苦过,但是相隔四年,他应该得到了。
  克制退却,放弃该有的理智,绝然的冲撞起来,听她闷闷的呻吟,痛并快乐,而她,只是碎在他怀里的琉璃小鱼。
  她是他的,从来都是。
  无法隐忍,要的猛烈彻底,节奏慢慢狂躁独断,又偶尔难得的徐缓呵护,他想她也快乐,和他一起让他带着。
  除了躺在那接受一切,她什么表情也没有。害怕厉害的时候,微微开启的唇里有听不清楚的呼唤。
  像是什么东西裂成黑暗,勉强找着呼吸,他逼近的唇躲不开,手臂无力的垂落。她只是悬在他命里一块纤细坠饰,一丝丝摇摆殒落,任凭他癫狂碾过。
  心里没有忘了他,身体,也似乎还记得。疼痛的感知糅合着错乱感觉,他离开又回来,远去又近了,反复说着什么,听不真切。
  只是自己的呼吸很乱,越来越乱,胸口可怕的跳动,突然想到那句说过的话。
  她求过他别不要她,但是他离弃了,短短四十九天。现在又为什么强迫进占?
  他是自私的,把她最后一点完整都剥离,她是孤儿他不知道吗?
  晕眩的不知怎样了,只是欲望从来没有离开。他们重复着四年前的足迹,她看见了一排整齐的衬衫,落寞的挂着。
  其实什么也没看见,只是下意识抓住什么救救自己,他要的太猛烈,疼痛比欲望更鲜明,一次次让她喘不上来。
  “不……要……不……”躺在衣物间哭着,被迫迎接得更彻底,毫无保留的脆弱接纳,那些句子错了,如同纷纷落下的衣物,散落他们之间,乱了一场错过的爱情。
  她什么也没有,自此,什么也没了。
  空空的眼前停滞着拨不开的浓雾,突然有温热的水,碰触皮肤却感不到舒服。交融的味道还是热的,心却已经冰冷。他把自己抱住了还是放开了并不重要,他要,就必须给他。
  哭到想吐,一直咳着嘴里的水,窒息的感觉压在头上,睁眼的力气也没有。并不知道疼不疼,只是用他要的方式承受一切。耳边一直有醉一般的声音说着,死死抓住他的肩膀,让可怕的晕眩快些过去。
  结束了吗,下颌的血冲洗去了,身体里他的痕迹一再加重,他不停,一刻也不停,凶悍的冲刷彼此的理智。他也难过吧,粗重喘息沉沉闷吼,像是受伤的野兽。
  被扶正的脸颊上有混乱的色彩,落下更多的温水,淋得像湿透的孩子,他捕捉了她的泪,任她为他哭泣。
  “爱我吗?”突然停下来问她,满足之后只是变得更形贪婪。
  唇角柔弱的线条卑微,哽咽却不肯再说任何话,她依然低垂头阖着眼睛。已经累极了,什么都不曾拥有的人,哪来奢侈的爱情?
  被高高举在他要的激情里,随他尽兴。水烫过皮肤,想就沉到水底窒息而去,他把更多呼吸给她,缠吻到知觉深处。
  不免可怜自己,想死也是不行的,他不会让的。
  已经没有力气,进出的呼吸越发短促,他终于肯停下吗,只是回到温暖的织物里却反而更冷了。
  手腕上钳制的疼痛竟然变得轻柔,黑暗亮成一片,有人推她到了光明里,并非可怕的深渊,那里是温暖。
  他在低哑的唤她的名字,终于听见了,微微侧头的瞬间被占有到极点。呼吸混着那些钝促的节奏慢慢停了。
  爆发的力量,腰上胸口和深处突然痉挛的疼,手指僵持握在一起,最终,什么也不知道了。
  ……
  不知沉睡了多久,醒来时,世界依然是黑的,冷得厉害,身体却被罩来太阳一样的温暖里。额头的疼像锥子很深的刺透。
  肌肤相贴,极致相异的温度。他还在深处,慵懒动了动,宠溺多过惩罚,只是酸胀的痛楚本已扑天盖地,些微的恣情都是新的折磨,换她急切的促喘和颤抖。下意识的依然想躲避,只是全在他怀里,动不了。
  四年前痛彻心肺哭了,为了分离。现在,唇边没来由满足的叹气,走不了了,她再也走不了了。并不尽是快乐,更多的珍惜。他本想要更多,只是不能再继续了。
  睁开的眼眸还是潭一般深的幽黑,眉头蹙紧,因为他一点点改变深深锁住。天快亮了,她几乎没有真的休息过,意识淡去又被他不停带回清醒。
  舒口气,吻着冰冷的唇,结痂的伤口在他的角度看得清楚,正如他心口因为爱留着的伤疤。似乎是故意的,放肆感应过她的温暖,再一点点抽离。
  并不反抗,有时手臂甚至像是拥抱默许。只是力竭之后一切顺了他,她叫过他的名字,朦胧轻柔,闭紧了双眸,像是求救的呼唤。也许她自己都不知道,却给了他想要的极致欢愉。
  焦距终于凝在脸上,模糊的像是梦没断过,她醒醒睡睡。睫毛慢慢煽动,面前,只是个陌生的人吗,抢走自己最后一点点所有。
  “我爱你!”贴近她嘴唇上试着反应,却是真心实意并不后悔,“封嫣,我爱你!”
  竟然侧头的力气也没有,只是闭上不该给的柔软唇瓣,阖了眼睛。她听过他的独断,现在只觉得崩溃般的倦累。
  她不想给,也会被迫给,他从来都是这样,很多年前就让她失去了所有。那是最苦痛的第一次,也是一辈子抹不去的记忆。
  爱过吗,已经早不记得,只是想远离,然后和程东离开。
  想到那名字,难过而茫然。
  这样的自己如何面对那样坦然的一个人。不久前那个逝去的轻吻,心头绝望,头难受的厉害,恶心的感觉很重只是吐不出。
  任黑暗吞噬自己。她爱过太多,哥哥,父母,旭姨,甚至封蓝,还有他。却没爱过程东。
  现在,觉得什么也爱,也都不爱了。
  还剩下什么,恨吗?
  是吧,恨封蓝,也恨他,即使真爱过,现在也只是恨了。
  “记住,你是我的!”他不再纠缠,却在入梦前很多遍告诉她最终归宿。手臂在腰侧滑动,一直印到心口柔软处。
  被子依然是温暖的,他也是,只是她很冷。黑暗里看不见他的脸,额角的疼时深时浅,如同他的欲望时浓时淡。
  天快亮吧,唯有祈求,疲倦的停止思考,让头上的疼平息,暂且饶恕一会儿,累了,真的,心身疲惫。
  别哭吧,不许哭,这样想着就睡着了,柔弱在他怀里。
  黑暗与光明,从此刻起,他都侵袭在她的世界,而她,就是他的整个世界。


  第八十九章 回銮

  黑夜的欲望深沉,她累坏了沉沉睡着。黎明时似乎要醒,又被他的任意妄为逼退到梦里,短暂的放肆让他笑了,像个莽撞少年。她则一直迷迷糊糊,没有真正醒过。
  交缠的幸福,分离的痛苦,这一夜并不是所有。看她倦极的样子竟然有心痛的开怀,再没别人完全属于自己。
  细细回想十八年,她从小女孩到怀里的纤细女人,很多东西都变了。眉眼中带出的柔媚依然。即使此刻躲在梦里,也有让人爱不够的娇弱。
  封青说过让她长大,自己也说过,只是希望那种长大永远在保护的尺度里,不会离开,不包括别人。
  她从不是孤女,至少还会有他在。
  微微侧身,她唇边有痛苦的呻吟,轻轻安抚帮她找到舒服的姿势,契合在怀里。嘴上的咬痕结成红色小痂,反复被吻浸润。琉璃小鱼安稳的贴在锁骨深处,那里也有他留下的怒气。
  轻轻在腰线上寻找,看她细白的肌肤在空气里发抖,腰上有瘀痕,许是昨晚绊倒时留的,安慰的亲吻竟然失控,她在冰冷里不安翻转,无意识被轻轻打开。
  厮缠折磨,持久进占,不敢太急促,又不舍得离开,她随着他也是乱的。
  身上的累和异样感觉终于逼来清醒,轻喘疲倦慢慢睁开眼睛,竟然对上诱惑的深邃满足,胡子就贴在柔软臂间,一再肆意扎疼她。
  已经不再是自己,只像他手中的玩具。头依然疼,他给的温暖不足以呵护冰了的心。霸道很快舒缓,只是希望看她光明里归依的表情。
  但她没有,只是转到他看不到的地方,轻轻拥被掩面哭泣。压抑的哭声里有他环过来的霸道怀抱,却还是哭,再无法面对一切。
  恨,是说不出口的,怕他再来扰瑟瑟发抖,藏在被中的哽咽诉尽了悲伤,却不想有一滴分给他。
  他坚持试了好久,她在怀里挣扎得厉害,眼泪没有停过。最后只得默默退开,把被子盖严,给她适应的空间。
  那样的私密,被他掠夺彻底,苦痛久了难免酸楚。毕竟,他们不是素常的情侣,又曾是那样的关系。
  临近中午才真的起身,他其实已经打理妥当,只是她不肯面对,哭哭睡睡。若是平常他也许会强势的命令。但现在她是真的累了,抱着他的蓝色衬衣手还是抖的。他帮她系扣子,看发间滴落的眼泪,前襟上斑斑,她该是很伤感。
  在浴室里待了很久,出来时依然难掩悲伤的痕迹,休息的不好,素白的脸上都是疲惫。出门时他怜惜的想拥吻被她躲开了,攥紧的拳头就捶在他肩上。轻易抓住她的身子,并不是要吓她,只是安慰的亲吻还是逼出了更多眼泪。
  带她去吃东西,她餐食动也不动,不说一句重话她不会听。
  “封蓝说什么了,告诉我!”隔着桌子抓住她的小手,挣脱的离开,依然垂头落泪。身上的不适和心头郁结的痛苦,根本没法交流。
  他给她点的清粥小菜最后只有打包带走。出了餐厅她想独自离开,他自然不准,强带着回到车里一直开回公寓。
  白天里,她不敢纠缠还是跟回去了,进门就远远躲着,直到他亲自把粥和菜放在她面前。“饿不饿也要吃!听话!”
  把汤匙放在手上,看她晕开的泪落在糯软的粥上,消散在热气里。他拿过碗一勺勺送到她面前。开始死也不张嘴,他口气突然凶起来,“不吃,就再来!”
  突然大口含住粥,抬头撞见他认真的样子,一下呛住,拍抚了好久才顺过呼吸。吃了多半碗就推开,他满意擦净嘴角的米粒,小心躲过唇上的伤口。
  “封蓝说什么了?”还是不放弃,就坐在她身边,拉着她一直躲闪的手。
  摇头之后长久的沉默,即使他又轻轻碰触一粒扣子她也没说,咬紧了唇,任他结开。
  时刻忘不了孤儿的事,冲动得想大哭一场,躲避最终还是回到他怀里。
  “有我呢,不怕。”那些安慰,也许并不是她所悲伤的全部理由。
  停滞的时间,他说过不要的,却又骗了她好多遍。要了,也要的彻底沦陷。从陌生恐惧到一点点无知回应,从客厅到卧室,那么漫长的一个下午。
  她看他苦痛的表情,并不知道那代表什么,只是自己真的不能再承受,似乎那四十九天又将重来。不只是逗弄,他要她的一切。收起眼泪和喘息,看她慢慢随着自己迷乱。
  花洒下他们回到了最初的样子,托高那精致面孔,固执的又问了一次,“爱吗?”
  拒绝回答的后果她知道了,所以摇摇头,不爱,只是无法摆脱。
  他并不生气,她还在适应的过程里,不像他已然享受分离后缠绵的团聚。
  “不许和他一起,不许见面!”那是认真的命令,她已能分辨,他要个肯定答案,她不给,被牢牢抱住,暗示的意味深浓。泪就沾在他胸口,难以辨别的默认却是低了头。
  温热的水从天而降,暖了也热了,他进入她生命里给与掠夺,滚烫的呼吸在水雾升腾里交缠。“说爱!”他已经赢了,只是还要她的承诺。
  被推到自己不懂的边缘,破碎的爱字像是哭,也像允他了一生一世。
  自然爱也就是恨了。消磨褪去的热情,认真地看着她,像是要看到灵魂里。
  张开的手臂上,是持久保护的力量,她躲在角落不肯投降,他一步步过去想桎梏她一生。
  “过来!”磁性的嗓音突然难以抗拒,心里的悲哀没人了解。
  阂上眼大滴的泪落下,还是轻轻把手放在他掌心。
  快乐满足的沉吟,他低头把她揽到怀里,亲吻头顶和她从来说谎的小嘴。恩爱也够了,她还是累,就强抱起躺在怀里。
  阳光下能看清每一丝细密睫毛,她睡着了,逃到心里背离他,而她的人,却再也逃不开。
  看着沉稳睡容,他走出房间旋又回来,穿在项链里的戒指熠熠生辉,轻轻妥帖的套在颈上,贴着小鱼。他相信,那吊坠也会在的。四年前他要给她的二十岁生日礼物,因为意外一直搁置在手里,为这一天存着,还有那张贺卡。
  跑遍了南部城市乡村,他找了不同宝石镶嵌的戒指。贺卡也在,没有拿来。当时的话现在还印在心里,分毫不差。二十六岁已经想得明白,不管她心情如何,他是要的。
  把她抱起来走到窗边,虽然快落山了阳光依然很暖。以后的日子,他们都该这样,他守着她和格格睡熟,她安然享受他的保护。
  “我要娶你,听见吗?”充满信心,绵延她香甜的呼吸,亲亲,满足到心坎。
  四年了,亏欠彼此的太多,尤其是欠她,他要慢慢还。
  宽厚的背,折在地板上的影子,笃定释然。
  ……
  醒来时竟在外婆家,闻到厨房里香甜的味道。耻于开口的疲乏不适,看着外婆捧着汤走过来。轻轻给她吹吹才送到嘴边。
  是红糖姜汤,还有刚刚好的鸡蛋,温暖的开了胃,头也不再那么疼。
  “累坏了吧,丫头。”外婆的皱纹里,总有太过满盈的宠爱,好像她永远长不大,“年轻人就去外面多玩玩,好像是瘦了也晒黑了。”
  傍晚时孙女婿开车送嫣嫣回来,说是玩累了要在这儿休息几天,大背包里都是吃的,煲汤的料里加了乌枣枸杞,这孩子睡时还是儿时的样子。
  “好喝吗?”看她有了颜色的脸颊,比来时好多了,一睡就是四五个小时,汤一直热在炉上。
  眼里湿润,鼻尖上有汗,外婆慈爱的抚触暖了本已冰冷的心,她还是他们的嫣嫣,从来都是。
  忍了那么多天,像是受了天大的委屈,突然抱着外婆的胳膊大哭起来,声声都是泪。
  放了碗筷把她的头收在肩上,梳理一头乱了的发。母女真像啊,都这么爱哭。
  拍着哄着,甚者念起小时候常念给她的歌谣。刚出生时,她哭得凄凉悲切,抱在怀里只有小猫咪那么大,也苦了这孩子,欣岚对她太严厉。
  外婆的手很温暖,她哭出的委屈慢慢像是撒娇,紧紧抓着外婆袖口。
  他放心了,听着她不再咬紧牙关。从门帘的缝隙里看她埋在老人怀里,侧脸线条温柔,不碍于身份真想过去抱回来。
  取了车钥匙轻轻开门,也待得够久了,还有好多事要办。这一天荒废了,只是没人明白的幸福感觉让胸口都是暖的。
  发动车子的时候,又看了看这条老巷,他的小鱼,暂时安然了。


  第九十章 离婚

  不是轰轰烈烈的婚礼,自然,也该是低调的分开。
  封蓝销声匿迹了好些天,只是城寺一直没拿到协议正本,心里并不踏实。但是想到封嫣的时候,反而躁乱慢慢平息。
  她已经在外婆家住了几天,他常常开车到巷口看看。不用工作以后,她有时去不远的公园里转转,有时只是坐在门口的小板凳上抱一本书,傻傻的看天。
  外婆唤她吃饭,轻柔的背影才消失在视线里。已经换上了夏装,和几天前的样子又是不同。
  她没见程东,程东来见过她,那时他并不在。
  程东已经觉出来她在躲了,只是又说不出为什么。约在胡同口碰头,她手里拿着个红色手机,上面挂着他没见过的吊坠。
  两个人默默站了一会儿,谁也不说话。最后,还是程东最先问,“以后怎么办?”
  夕阳里,她脸庞上的神色比以前疏远,好像在她自己的世界里。但是恐惧的神色也比上次少了很多,那天送她回家以后,好些天找不到人。
  摇摇头,不知道还能怎么回答,对未来还是一点儿准备没有,这两天精神好些,就一直往未来想,可是怎么想也觉得茫然。
  “走走吧。”伸手过来牵她,她却退了一步躲开了,只慢慢跟在身边,往胡同外的小公园去。她不太说话,似乎心里有事。
  后来就这么一直沉默走下去,他说了些工作的事。走得时间不长,在公园门口分开时天色已经暗了。他也没再问什么,知道她不想说的时候什么都没用。
  站在门口向着不同的方向一步步走远,程东其实没多久就停下来,又跟着她往回家的路上去,总是有些担忧怕她出什么事。
  独自走回街口,天已经发黑,她拍拍裙边的褶皱,心里在想程东离开的样子。和他发生那些事情之后,觉得再难走近程东,有些歉疚,也有些惭愧。自己,总甩不掉过去的阴影了。而程东,值得更好的女孩儿。
  灰瓦灰墙,放学回家的母亲孩子,带着小狗逛街的老人,人人都有个家,唯独自己没有。虽然外婆的安慰平复了很多伤感,但是猜疑时时存在心里像挥之不去的阴影。疼起来还是偷偷哭。
  手机响了,是哥哥,问问最近好不好。辞职的事父母哥哥没有太反对,只说休息之后还是要工作的。这里的环境不适应,可以到别家试试。电话谈的不长,哥哥很忙,嘱咐她好好照顾自己和外婆。
  还在低头往街里走,臂上有不甚温柔的掌握,吓了一跳。回头看见他一身灰色,夕阳里挺拔俊朗。不由分说地拉着她就往旁边的吉普车走,关上门一直往前开。
  刚刚分心了没有发现,如果知道一定不走这条路。不敢抬头,只是紧张摆弄裙摆。那天的事后不知道怎么面对他。
  “我要回家。”好大的勇气才说了,他认真开车回答轻快,“一会儿就回家。”
  从不敢完全相信他,果然,停车的地方是黑暗的后巷。远远一盏昏暗路灯,紧闭的四合院大门。心一下子提到嗓子眼。
  身边的门开了,进来的身子占了大半空间。铺天盖地的就是热吻,呼吸很烫。
  “想我吗?”还是他一贯霸道的口气,把她压在下面。黑暗里,只能推那厚实沉重的肩膀,他不退后反而整个人倒在她身上,看她无措的抡着拳头。
  “不想!不想!”很生气这样的他,这样的自己。他们的关系,不能再错了。
  他听了反而笑,脸上都是兴致勃勃,眼睛黑亮。“没关系……”退开给了她逃跑空间,刚要去开门又抓她回来。
  反身趴在座位上,脸贴着柔软的坐垫,他邪恶的声音近在耳边,“我想你!”
  知道太暧昧也太越轨。但是他还是欺上来,手不规矩,薄薄的裙摆,开身的白色毛衣挡不住。
  他喜欢她一身素白衬着好皮肤。上学时,常常看着小蝴蝶似的背着书包。圣寺去了,就乖乖跟着,没去,就安静在街角等。
  “不要……不要……”声音又哑了,混乱胆怯。摇晃的小脑袋上松松盘着发髻,簪子被他咬走,散了一座。
  冰凉的接触让她缩起来,唇沿着颈边游走。他低沉的陈述着,半是诱哄半是认真“你见他了!”她听后果然一动不动。
  不是真气,看她疏远的样子他放心了。只是惩罚的借口很好,不准备饶她,慢慢翻转不听话的身子,看她小兔子一样又红了眼睛。
  毛衣终归乱了,他眼神也是乱的。
  这里是深巷,天还没全黑已经等不及。胡子扎得她委屈呼气,眼里都是湿的。唇凑上去含吻咬弄,她反抗的遮掩,脸颊上有愤恨挣扎的红晕。
  更是爱得彻底,拉扯着细细的裙腰,慢慢给她掠夺的抚触。他已经很了解她,知道她害怕什么,也知道怎么让她投降。
  抓住小手数着睫毛上的泪珠,深吻过后她一阵的咳喘。咬紧了唇闭上眼睛,像是等着一场刑罚。就义的神情可爱也气人。故意把呼吸吹在她脸上,颤抖的唇瓣咬得死白。
  他本想温存一下,她无措的躲反而激起了占有的心,动作越发狂放不羁。
  尖细的呼吸,然后是他最喜欢的哭泣喘气。她求饶一样的不停摇头,手抓在他肩头又捶又打。
  衬衫抓得很乱,还有他额前的发。但本就不势均力敌,她越是拒绝害怕越显出娇柔样子,让他不知收敛恣意在车里要她。
  这世上他独掌她的一切,尽情愉悦。最终把她逼到落泪,也把自己推到欲望漩涡里。
  有一瞬几乎晕过去,半天才找回呼吸。平息之后的厮磨只是他一个人的,她还在虚弱和不适的恐惧里,甚至还很难过。
  嫩白胸口上有他挂上的戒指,拿到她眼前,在黑暗里告诉她不许摘。然后就是绵长的吻和纠缠。
  “你们……离婚了?”舒缓之后,沉默里他听见她静静的哭,再之后好久,才说出这样的句子。憋在心里的话终于倾诉,四年来,她第一次主动袒露。
  他终于知道她是在意的。一时为四年的错误折磨心疼不已,把她紧紧搂在怀里,让她在自己胸口把眼泪流尽。他能体会她有多委屈,也知道她吃了很多苦,给出的答案格外坚定。“是。”
  拍着她的背,之后自己也沉默了,胸口有散不去的疼。她靠在他颈窝里,哭了好久,手始终不敢环在他背上。
  突然又把她压下去,用更激烈的方式吻她,彻彻底底的爱过。她受怕受疼都接纳了,打他咬他,痛痛快快在他的速度力量里哭着。
  那一刻,恨也是爱了,分离也是团圆了。
  结束后,一个个给她系好秀气的扣子,帮她把长发慢慢拢起,还是躲避瑟缩在角落。家家炊烟早已散尽,他不餍足的贪婪里把她抱坐在腿上,不依不舍。
  “别相信她说的,什么都别信!”贴着她还燥红的脸颊,“记着……”突然没了声音,把我爱你吻到唇里,用手臂牢牢保护起来。
  他爱她,爱了太久,知道她还怕,会等她慢慢再爱上。
  发动车子送她回去,临别时他也下车,本想拉过来抱一下,她却心慌跳开,匆匆跑进巷子。
  黑色的吉普一路尾随,直到她进了小院,之后消失在巷子的另一头。
  晚餐时早过了,散步的人在路上渐渐多起来。
  封蓝提着旅行背包,从巷口的小商店里出来,慢慢往外婆家相反的方向走。
  那晚,封嫣听着外婆的故事睡着了。
  外婆说,她生下来像小猫。外婆说,她喜欢抱着被子哭。外婆说,她手上有九个斗,以后会大富贵。
  不管外婆说得对不对,突然觉得封蓝的话是在骗她,像他告诉她的那样,不值得相信。没有恶梦,安安稳稳睡了一夜。
  ……
  和封青约在医院外的咖啡厅见面,他刚刚忙完一身疲惫。递上资料,第一件事就是告诉他离婚了。
  “真离了?”还是很难适应他行事的作风,当初结婚草率,现在离得也不明不白。
  不想说太明,“回去准备资料吧,手续不用太长时间。我的事,会处理好的。”
  点点头,封青招手要了两杯咖啡,刚端上来呼机就响了。
  “没办法,太忙。”看着城寺难得悠闲疏朗,把电话打了回去。
  “封青,你外婆家找你,快打过去。”同事的声音有些着急。
  刚拨过去就有人接起来,却是封蓝在哭,“哥,你快过来,嫣嫣病了……”


  第九十一章 毒药

  城寺注意封青挂电话时脸色变了,本想拿咖啡的手停在半空,不禁皱眉,“怎么了?”
  “封蓝接的,说嫣嫣病了。”封青没说完,已经离了位子,一边往门口跑,一边对城寺喊了一声,“你先过去,我拿了东西马上到,得和科里说一声。”
  城寺脸色也是瞬间沉了,抓着钥匙冲了出去。他不知道自己闯了几个红灯,会不会被吊销驾照,但听到封蓝和她一起的时候,不安就扩大成一种恐惧恨意。
  他找她好几天了,一直没有消息,怎么也不会想到她在封嫣那里。天天去看去守,就是怕她接近她。
  他们十几个小时前刚刚见过,她好好的躺在他怀里,哭过也缠绵过。怎么会突然病了!
  进到院子就能听见正房里的哭声,冲进去看见外婆正在外间着急的翻找药箱,看他进来,求救一样奔过来抓他的衣袖。
  “快想想办法,那孩子……”话到一半又是哭了。
  扶稳了外婆,赶紧往里间走,封蓝正从里面出来,脸上还挂着泪,手里端着脸盆,对视片刻,她躲开了目光。
  奔到她床边那一眼只觉得心口瞬间被豁开,疼到乱了方寸。昨天还是娇娇弱弱的样子,此刻嘴唇都是紫的,脸上笼着一层青色,蜷缩在床边一动不动。地上、床上,到处都是呕吐后的痕迹。
  自己额上急出了汗,本想马上抱出去,她突然睁开眼睛,充血而混沌的看着他,又无意识向四周张望,好像要求救,叫了声哥哥。
  痛苦绝望的呻吟让人心碎,她微微叫了几声,捂着腹部又转身和病痛挣扎。他刚刚要去碰,她就大口吐在了床上。
  呕吐到嗓子嘶哑发不出声音,有哭泣也有疼极的恐惧,手指扭曲紧紧抓着腹部的衣服。外婆看着只是着急,哭着拿毛巾擦她的脸又是叫名字、又是陷人中。
  吐完像抽空一样,她被折腾得更难过,痉挛地僵着身体,沉吟两声就埋在枕头里,再也不动了。
  抚开她脸上的发,小心把她转过来,一边叫她名字,一边横抱起来往外走。封蓝就站在门边,像是等着他的一举一动,然后看着他怀里虚脱的封嫣。
  他撞开她往外走,院里迎面是封青提着急救箱,看到妹妹的样子又听了简单描述,马上接过封嫣往外面车里跑。
  “城寺,把外婆带上,可能是食物中毒,得知道她吃过什么!”
  扶着外婆上车,封蓝就跟在旁边,手腕几乎被他捏碎,没有挣扎只是冷静看他阴狠的表情。她眼里有泪,却是顽强带着满足。
  封青的车迅速开出去,他碍于老人在没说什么,只是很快也发动了车子。后视镜里,再不是那个曾经一起长大的封蓝,世上,只是多了心魔和厉鬼。
  两辆车在路上快速行驶,一前一后,红灯都闯了过去。封青边开车边给医院打电话,能听到妹妹在后座上痛苦的呻吟。握紧方向盘,又踩了脚油门。
  城寺的车更快,停在医院门口扶着外婆先下去,看着封青的车到了,奔过去开门把她抱出来。
  推车在急诊室悠长的走廊快速滑动,他的步子很乱,心痛到绝望。封青冲在前面,嚷着什么,回身又奔过来一起推。
  封嫣很乖,也很安静。她只是躺在哥哥和一个男人的灼热目光里,手垂在推车外,黑发衬着不然尘世的颜色。阳光和阴影交错划过她的脸,那一刻,她好像永远离开了。
  ……
  早晨封蓝进门的时候,封嫣正在给按摩椅上的外婆读报纸。她靠在外婆腿边,说着东家长西家短的小事情,外婆偶尔问问。
  封蓝站在门帘外,已经看到封嫣的背影,她还是穿了昨天那件毛衣,刺眼的白。听她耐心的故事,一时并没有进去,想着昨天和以前。
  其实封嫣并不专心,昨天那么恣情之后,一直在恨自己。前次是无可奈何,后面又怎么说?她记得他笑了,也知道自己的抵抗很无用。
  他不介意她不想念,他说他想她,后来,也说过爱。昨晚无梦,因他给的疲倦不适,也有那些拥抱和安慰,外婆遥远的故事。心里奇异般踏实起来,直到外婆的手抚在面上才知道出神了。
  “外婆。”听见嗓音就皱住眉,回头果然看见封蓝就站在门口,有些风尘仆仆,提着大书包,一脸善意的微笑。
  外婆马上起身张罗她进门,她躲回里间,偶尔能听见她们说的话。
  她刚从外地回来,缠着外婆要红糖鸡蛋吃,亲密的感觉好像一切还是过去,十年前她们姐妹一起承欢外婆膝下。
  但不是了,很早就不是了。
  不久屋里安静下来,能闻到厨房飘来的淡淡香味,是在煮茶蛋吧。门帘突然被撩开,封蓝走了进来,凑到沙发边,隔着段距离坐着。
  本来要起身离开,却被她拉住,已经没什么可以说的了,再她一次次欺骗和伤害之后,姐妹之情荡然无存。
  “给他生个孩子吧,我不介意。”封蓝的开场白搅乱了封嫣伪装的平静,把她震惊得愣在原地。“他都三十岁了,该要孩子了,公公婆婆都在催促。”
  害怕的往后退,她们是在讨论一个人,还是一场交易?像是噩梦又将开始,只是这次封蓝的诉说异常诚恳。
  “当时结婚也是因为孩子,可惜没了,”封蓝放开她的手,微微叹气,声音徒增伤感,“现在闹离婚,也是我不能生了。”之后看着她,等着答复。
  封嫣想用什么反驳,却乱了阵脚。昨天、还有之前,他的坦诚与怀抱都是为了一个孩子吗?他说过爱的,她记得!
  “你们……离婚了!”知道自己的话很傻,还是说了,她不破坏那段婚姻,跪在旭姨面前的誓言还在,“我……”
  封蓝突然凑近身,把她抱在怀里,任怎么挣扎也是要安抚她的不安。
  “傻嫣嫣,我们没离呢,”封嫣推开她,她亲眼见过,封蓝清晰的签字,她也在电话里说过。“那个协议我没签,他把我逼得太急了就寄过去复印的搪塞一下。”
  站起身往外间跑,听见屋里的封蓝慢慢说出真相,“不管是不是亲妹妹,我不介意。有了孩子就更不离了,毕竟那么多年了。嫣嫣,我现在这样,不都是因为他吗?”
  温暖的询问让全身冰透,奔到院中央晒着太阳还是冷。身体里,肮脏的耻辱感,那些刚刚还觉得是感情的交缠,突然只剩下罪恶。她最终,还是成了感情里的第三者。一切本就是错的,所有的陷阱和假象。
  团起身子,悲伤不会丝毫减少。
  外婆回来的时候就看见封嫣蹲在院中央,脸色苍白,叫她也是不言不语。厨房里封蓝已经在张罗午饭,接过菜篮又去忙。炉上煮着茶鸡蛋,是嫣嫣最爱吃的。
  午饭上桌时封嫣几乎没吃什么,看她茶饭不思的样子,封蓝让厨房里的外婆弄些红糖鸡蛋。糖快没了,外婆忙忙碌碌找了一阵,就凑合用了最后一点红糖,加了些刚刚开口的白糖,也许外地的味道会更好些。
  下午一直很安静,封蓝也不再进屋和封嫣谈,只是和外婆在屋外,给她锤锤腿,说说在外的事情。外婆满是皱纹的手拍着封蓝的头,觉得满足幸福。两个外孙女都在身边,如同当初两个女儿。
  封嫣吃了外婆的红糖鸡蛋勉强睡了一会儿,下午起身很费力,跌跌撞撞。呆呆出门看见封蓝和外婆亲密的样子不是滋味,坐在院子里对着太阳。
  又被骗了吗?是他还是她?他们没有离婚,却和她要一个孩子。天如此透亮,心头却乌云密布,他的所作所为都是假的了。她听见封蓝和外婆说到他的名字,即使睡着也听见了,绝望的醒着。
  外婆又端着一大碗糖水和鸡蛋过来,本该甜甜暖暖的味道,却突然咽不下去,眼泪藏了好久还是落在糖水里。半强迫的让自己吃了,积压在胃里,伴着隐隐的不适。好不容易站起来,俯下身竟然吐了。
  “晒多了太阳有毒的,这就是中暑了。”外婆在床边用冰毛巾敷在封嫣头上,一边还给她扇扇子。
  她头上其实是冷汗,腹部的疼痛越来越明显,口渴难耐喝了一大杯冷水。心里的乱和胃搅在一起,封蓝就站在门边,手里端着外婆要的东西。
  影子重叠,伤心只是加倍,原来傻的只有自己。他又骗她了,这次更彻底,更深而已。
  心里再乱,再伤心,都没有哭,只是看着慢慢迫近的黑暗,不得不放弃坚持了。
  ……


  第九十二章 孽源

  城寺什么都不知道,封嫣在急诊室里会受什么样的救治或折磨。大门关上的一刻,他回身绝然拉起封蓝离开,能听见外婆在后面的呼唤,但是他停不下来。把她摔在后座发动了车子,冲了出去。
  这条路,也许是走过很多次的路,从来没有感觉陌生或熟悉,但是刚刚开往医院的路上,他记得了,那是他送她离开时走过的路,相处四十九天后,他把封嫣送回解禁的校园,之后,给了她那个吊坠。
  再见面,世界天翻地覆,因为自己,也因为后坐的女人。如果命数就到这里,那就停在这里吧。把油门踩到底,他有同归于尽的冲动,但是不会那么便宜了封蓝,充血的眼睛盯着路面上被抛在身后的车,他想挣脱了,摆脱压在心里四年的秘密,也摆脱封嫣身上缚之不去的枷锁。
  苗旭岚开门的时候看着两个人站在门口,城寺竟然一脸暴戾,封蓝所有试图的挣扎都被粗暴制止。
  “我们离婚了,四年来,也不是真的结婚。”那声音,只是来宣布一个结果,他拽着封蓝闯进屋里,“旭姨,我还叫您一声姨,随着封嫣叫您。我知道封嫣和封青都不是封家的孩子,四年前就知道。封蓝就算身上百分之百的封家血液,现在她也不是了,她只是个杀人犯!”
  封蓝被拖到客厅扔在沙发边,抬头看着母亲惊愕呆滞的表情,在他的控制下根本无法动半分,耳边是愤恨至极的声音,“我忍了,也让了,为了不让封青和封嫣知道,为了你们两家的周全。但是没用,四年了,做了再多也没用!”
  “做什么了?杀……谁了!”旭岚声音颤抖,那句杀人犯,还有瞬间捅破的禁忌。看着地上的封蓝,再听城寺的指控句句心寒。
  “她为什么走了那么多年不回来,她告诉过您吗?”语气凛然,他看见封蓝不自控的发抖瑟缩,体会残忍该有的满足,但没有,他只是后悔晚了,说晚了,空等了四年。
  “五年前,她在德国堕胎,而且不是第一次,所以至此不能生育。她之前之后的生活怎么样,我没有她清楚,也知道得差不多。您想知道什么,照片、文件、还是证人?能找到的我都找了。这些话我本来不想说,想给她留个尊严,更重要是留封伯父那边个完整。”
  封蓝僵在地上,旭岚想否认,又突然奔上前抓住城寺的手,带着胆怯恳求,“告诉我到底怎么了?”
  城寺挣开退到没人能碰的地方,脚前的女人依然素净,只是脸上的虚伪终于不见了,“我不想说那些,也不屑。我只想告诉您,上次封嫣不是受伤,是封蓝故意把书从楼上推下去,等着我亲眼看她受伤,算尽了时机。封蓝,你知道那些画册能砸死人吧?金属的书脊能让人头破血流!封嫣什么也没做过,你竟然下得去手!你想她死还是我死!对不起你的是我,和你分手的也是我,要什么你对着我来,那是蓄意伤人,是谋杀,伤的还是最无辜的人!”
  浑身一个冷战,封蓝低下了头,旭岚站在他面前,傻了也僵了。
  “婚是不能不离了,我再混蛋王八蛋不能和个魔鬼一起,这场婚本来结得太可笑。我蠢得以为能用四年换来些良知,我也是疯了,当初相信了你的要挟!从来想的是她,我竟然娶了你!以为能替她守住那个秘密,不让她知道,也不让封青知道。他们俩那么出色,多年的骄傲当着封家的孩子,一个哥哥,一个妹妹。他们待你不薄!我不能让他们知道,不能看那些骄傲荡然无存。但是我错了,彻彻底底错了,我是人,你是鬼,封蓝,在你面前,没有交易,我选择结婚就是最大的错!封家要散早就散了,封青封嫣知道了,也许会难过,也许会离开,但也许会留下!知道吗,人是有感情的,二十几年的养育之情,你懂吗!”
  “我不知道你到底是不是封伯父的女儿,我也不在乎,但是有你这样的孩子是耻辱,封伯父知道了会认你吗!现在封嫣在医院急救,要是出事了,封蓝,你也别想活着!”
  啪的一声,茶几上的玻璃板被他拍得粉碎,积压太久的恨和怒气不可收拾。
  走到封蓝面前抓起她的手,看着白皙里带着毁灭封嫣的阴谋,紧紧攥住要绞断每根手指,撕碎这张伪装的嘴脸,“今天,我不知道你给封嫣吃了什么,也不知道你预谋了多久……”看着封蓝因疼痛终于显露痛苦的表情,每个字就更加一分蛮力,折断她,如同她在封嫣身上的每一次伤害。快意全无,只有悔恨不断,痛得深沉。
  他眼里的坚决似当年答应那样婚姻时的绝情。割舍也是伤害,被迫和她一起完成封嫣心里第一道伤。那时觉得,也许有了他或许会停下有个依靠,但是错了,他只剩个空壳,即使空壳也没留给自己,全都给了封嫣,从头到脚,从里到外。四年,十六个季节,只是让彼此距离不断拉大,恨在心里越积越深。
  甩开封蓝大步要走,突然听见她哭喊,“如果没有她……没有她……”
  城寺抢步回来,“不许你提她,你不配!她叫了你二十多年姐姐,现在她就躺在医院里。没有她也不是你,永远不是你!我爱她,封蓝,她就是病了、死了,”跨步迈到桌前,拿起旭姨拼凑的两个人的合影,对着自己镜框里的脸一拳挥过去,玻璃碾碎没有一丝疼痛,看着血流出来浸透了照片,一点点撕碎,走到封蓝面前,带血的碎片一块块落在她面前。她想去捡,想再去拼起个假像,却被他踩住,“无论如何,我还是爱她,从来只爱她一个人!从我知道什么是爱开始,只爱过她!”
  再多的泪也是邪恶的黑水,他没有怜悯只有厌恶,“离婚正本没有没关系,我可以去法院起诉。我带她走,西雅图的房子我一直留着,你从来没去过,那四年我就住在那里,想着她整整四年。留着就是为了带她过去,和她结婚,和她养育孩子。我的过去,现在还有将来,只有她!知道吗,只有封嫣!”
  他的吼声让封蓝崩溃,抓起照片碎片躲在沙发角落,面前的脸孔陌生只剩下无尽恨意。
  “去告诉封青他也是孤儿吧,让全世界知道你姨妈不能生育!再去找你伯父求证你是不是他女儿。你不是想让大家过不下去吗,做吧封蓝,看看你能得到什么,你不是处心积虑这么久了吗?”残忍地和她一样笑笑,他隐忍一分都是加注在封嫣身上的伤,“你做过太多了,和郭涛,还有陈楚。当年我不是醉,是被你们下了药吧。”他竟然和这样的女人一起成长,有过一段不堪回忆,“四年前那张贺卡是真的,我要娶她,你听清楚了,封蓝,我要娶她!我要娶封嫣!”
  从皮夹里拿出两张纸,拍在碎裂的茶几上,“这是四年前你写的信,你所谓的证据,去做吧,封蓝!我不在乎了,她已经躺在那里了,我还能顾忌什么!”突然仰头握拳,头疼欲裂,他起身往外走,青筋暴露,额角斧凿一样。回身看了眼整洁舒适的客厅,一对惨无人色的母女,笑了,为自己的荒唐和愚蠢,“看看你伯父姨妈会不会更爱你,看看封青会不会拿你当亲妹妹,也看看,你自己的母亲!”
  带血的手心里有一颗纽扣,紧紧攥着,多一丝疼,也多一份悔恨。那是四年前的纪念,也是他亏欠的开始。推开封蓝要跟过来的身子,大步往外走,这里,从来不是他的家。听见背后一阵混乱伴着封蓝的尖叫,他的心冷硬到毫无知觉。
  他们的世界,封蓝要摧毁,那就都毁灭吧。
  扣子几乎攥碎,如同此刻疼疯的心,也管不了那么多,必须回到她身边去,在她被伤到性命的时候,他最恨的不是封蓝,只有他自己。给了封蓝这些机会,甚至因为等待时机,助长了她的所作所为。
  想到昨晚在他怀里的哭泣的样子,刚刚躺在推车上的封嫣了无生趣,每一寸扎在她心里的利器都扎在了自己胸口。他是帮凶,再多爱,也是凶手。
  黑色吉普绝尘而去,绷紧的弦终于斩断。
  苗旭岚倒在一片玻璃碎片里,女儿的哭声,三十年的秘密,都破碎了。


  第九十三章 意外

  车撞擦在车场的柱子边,停了下来。他随着冲撞弹回到驾驶座上,终于因为钝痛冷静下来。短短一程路,竟然走了四年,该是怎样荒唐的人生。
  方向盘上是血,他心里也是,熄了火拔下钥匙,却僵在位子上。刚刚那席话震醒了自己,也击碎了欺瞒,但未来呢?面对封嫣和封青,那样的事实,他无论如何不能出口,也不愿出口。
  她已经伤透,封青马上可以离开,不该让他们背负这样的伤,自己的四年,真的够了。封嫣的眼泪,也够了。
  远远听见外婆在走廊里哭泣,他奔过去揽住老人。
  “阿寺,阿寺,我的嫣儿啊……好好的怎么就这样了……我以为是中暑了,只是中暑了……”老泪纵横,揉碎了心肠,有恐惧自责。
  “阿寺,嫣儿怎么还不出来?”外婆悲切,捶着胸口,“不会有事吧,她几个月时只有小猫那么大,软软的,就是爱哭,果然和妈妈一样命苦。她有九个斗,个个都数着真切,该是安安稳稳大富大贵啊!我的嫣儿啊……菩萨啊……”
  城寺怕老人出事,让护士帮忙带到观察区休息,一路上一直安慰,领着外婆的手。外婆照料好又赶回急诊室这边。
  熬,比过去四年更难过。
  她的儿时,她的童年,她的欢笑和眼泪,她的一切,亲见和错过的,每个瞬间都成了悬在心里的刀。是他错了,彻彻底底错了。
  封家父母赶到了,依然没有推出来,城寺只是礼貌寒暄,之后走到走廊尽头,一个人坐在一排椅子上等。进出的病人那么多,中间去过两次分诊台,护士只说按规定等。
  傍晚,他去给封家两位买了简单的晚饭,自己什么也没吃,直到看见封青穿着白大褂走出来。
  封青的脸色很差,心里突然有不好的预感。他不许她出事,昨天还在一起,还在他怀里掉过眼泪。
  突然听见急诊室里撕裂的哭声,从某个并不遥远的角落。大门豁然开了,一辆推车出来,没有点滴架也没有簇拥的医护,只有一个人,推着一辆车,覆着一床白布单。
  再走不动停下来,看封青和父母低头说话,之后封父拍拍他的肩膀,拉着封母往另一个方向走。封青的母亲在哭,他看到了。之后封青又回到了那扇门后。
  知道自己已经混乱,一时也搞不清楚到底怎么回事,没去追那车,也不敢追。坐下,埋头涨疼欲裂,试图冷静。看手背上干涸的血渍,紧紧握拳,伤口撕裂,鲜血液留出来蔓得又是一手。
  肃然起身奔到分诊台,几乎把值班的护士押到抢救室门前,“封嫣,给我看看封嫣!封嫣!”
  护士眼里都是反感,进去不长时间就出来,“等吧,救着呢。”说完又回了诊台。
  城寺也算是急了,抓着人家僵持起来,眼睛都是红的,“怎样了!什么叫救着,有没有危险!”
  “城寺,嫣嫣没事了,一会儿就出来。”耳边是沉着平和的声音,回头看见封父站在分诊台旁,制止他又要去拉扯护士的手臂,“救过来了,一会儿封青跟着出来。”
  一时语塞,“可……”
  “外婆不是很好,可能吓到了,我让他妈妈过去了。”封父镇定地看着眼前的城寺,之后注意到他满手血迹。“包一下吧,我们顺便谈谈。”
  手包扎好,和封青父亲坐在抢救室外的一排长椅上,天渐渐晚了,走廊人少起来。
  “那两天,封嫣在你那儿吧。”开场十分坦率,“她加班的那两天没回来,早晨是你打的电话。”
  并不想否认,“是。”她父亲怎么会知道,一时心乱也不去想。
  “你和封蓝……”看着城寺的侧脸,并不忍心说重话,他和封青一同长大,都是出色持重的孩子,当初看好的一段婚姻,现在竟然是这样。
  “您知道了?”多少有些吃惊,毕竟刚刚才告诉封青。
  “是,从封蓝妈妈那听了一些,封青说得不多。都是过来人,都不傻。封蓝和你都是好孩子,不该啊。”
  “我……”想到那些真相又忍了回去,他是外人不该去揭什么家丑,尤其下午在旭姨面前一番话已经够了,剩下的只是时间问题。
  “婚姻不是儿戏,不管是你对封蓝,还是现在对嫣儿。我们是老了,但是道理都是一样的。男人,得担起责任。蓝儿那孩子要强,自小没有爸爸,嫣儿是封青管得太多太好,没有独立。”
  “您……什么时候知道的?”
  目光里让人安定,封原绪没有隐瞒,“从你帮封嫣操持工作开始,比较确定。辞职后来她妈妈一再坚持说回去,你的情面。前两天,又辞职了。”看着城寺坦然的目光,封原绪心里矛盾,“也许封青太忙没在意,也许她妈妈比较疏忽,但我是见了,那孩子反反复复的性情,像是长不大,什么都挂在脸上。”
  并不犹豫,只是郑重的向她的父亲允诺,“伯父,我是,认真的。”
  “我知道。”封原绪点点头,看了看还紧闭的抢救室。“那四年不在,年年记得给她寄礼物,我知道你是用心的,可没想到回来却娶了蓝儿。”非典前后错乱,滤清思路,会发现很多事情。
  “你来家里拿格格,却没把嫣儿送回来。一个多月,封青说你给她安排了修养的地方,就是大院你家的房子吧。”封父面色沉下,“我也不确定,只是后来你和封蓝结婚,嫣儿病的沉重,家也不回,父母不见,连姨妈那里再不去。能躲什么呢,最后竟然躲去了香港。”
  “伯父,我,很抱歉,和封蓝……”
  封父轻轻打断,“不管什么理由,婚姻是要负责的,结婚了你就不该再惦着嫣儿。那孩子心重,后来这些年没再过什么好日子,越大反而病痛越多。前阵子突然要搬出去我才觉得事情严重。她是逆来顺受惯了,不是实在过不去不会和家里闹。”
  “她……”
  封原绪目光深邃,“那孩子傻,也说不出什么,两句就听话留下了,只是又不心甘。她并不开心,封青老早搬出去和唯一结了婚。我是比较忙,疏忽了。”心里的自责并不掩饰,还有对女儿的心疼,“前阵子你们搬家,不知怎得又伤了,还有今天的事。我也许上了年纪,跟不上你们年轻人,但城寺,这样下去不行啊。”
  城寺内心懊悔沉重,除了担忧她的安危,又多了对上一辈的亏欠。
  “蓝儿那儿,我也听说了一些。你爸妈也不是很开心,都是不小年纪的人了,催着你要孩子。城寺……”封父突然转过身看着面前的年轻人,“如果决心离婚,就干干脆脆,如若不然,就好好过下去,别再缠着嫣儿了。我就这么一个女儿,伤不起了!”
  从心里觉得愧对眼前这位父亲,又因为他的话被浓浓亲情包围,不管是否亲生,他是在乎封嫣的,甚至超越血脉亲情。“伯父,是我的错,一切的一切,都是我的错。不该结那个婚,但我是有原因的,现在,也不想辩解什么,但我不会放弃的,我要娶她!”一时爱是幼稚造作的,他只是强调了决心。
  封原绪站起身,拍拍城寺的肩膀,“但这之前,想想你们的身份,离婚的事她妈妈、外婆都不知道。”
  并不清楚封青父亲的意思,只是按照自己的意思,“我不走,绝对不走,伯父,不管谁来,我也要留下!”刚刚平静些的情绪又激动起来,好在被封原绪按住。
  “不是赶你走,我们去看外婆的时候你再去看她,封青和她妈妈都不知道,见到不妥。”
  “我……”
  “忍忍,孩子。你要在乎,就该忍忍。为你自己,也为嫣儿!”
  “伯父!”城寺还想争取,封原绪已经不想谈,慢慢往抢救室的方向走,女儿该出来了,那个早晨的拥抱还在,那孩子柔弱乖巧的笑脸还在。
  也许老了,也许激情不再。但都是爱过,突然想到旭岚,想到封蓝。如果则绪还在就好了,不会让母女俩难成这样,但封蓝确实变了,从眼神里能读出来。
  当初的二十万,不知道给她买了什么。
  抢救室的门开了,封青又走出来,一边推着封嫣。拦住想上前的城寺,自己一个人走过去。他们需要面对,但不是现在,至少等嫣儿好起来,健健康康。
  “等等,城寺。”大步上前,看着封青放松的表情,封原绪手微微出汗,摸了摸车上女儿的脸,从城寺身边走过。


  第九十四章 束手

  等待,从她出来匆匆一眼,他又等了四个小时。封原绪带着妻子离开时已经很晚,封青还坚持要守着妹妹,在父亲说服下终于回家了。
  她确实很安全,在独立病房休息,但是意外后封青的心没一刻平静,尤其经历了抢救,看她吃苦,从危险又到安然。
  “你是大夫,自己倒下了还怎么救别人?”封原绪拍着儿子的肩,“外婆那儿也要去看,早晨再来,你也回家睡个觉。”
  “知道了,”封青点点头。上车载父母离开前又给当班护士长打了电话,嘱咐多看看嫣嫣,才算放下一半心。
  一边开车,想到一晃而过的城寺,没上前说话,但他的神情和往日不同。推着嫣嫣去病房,看他落寞的站在走廊尽头。也许是错觉,但是会吗,他和嫣嫣。
  已经鲜少抽烟却在阳台上抽了半盒,封青回到了父母家。这晚惦记嫣嫣,就在她房间不想离开,那张小床此时空着。
  眼前,另一张面孔。
  他陪他把嫣嫣偷回来,给她买洋娃娃。拉着他给她做小红花,刀把他的手划破。六年一同接送,去教训对她不轨的流氓。嫣嫣受伤,看他满身满手的血,无数衬衫碎布缠在她腰上。那时,竟只顾得心疼。
  离开的四年,并没有刻意惦念,又总是问问她过得好不好。再后来,他护着她离开学校。他草率和封蓝结婚,嫣嫣为戴阳神伤在他帮忙下去了香港。回北京后,还是他安排的工作。
  晃眼这些年,竟然忽略了太多,不称职这么久。很少看他们一起出现,家人面前只是安静怯弱的嫣嫣,冷漠内敛的城寺。
  那场和封蓝的婚姻,四年从不谈及。走到储物室本想找儿时的相册,却看见他当年送的建筑模型。当年,他们也是形影不离,如今只是各自奔忙,有了距离。
  今天,那辆黑色吉普冲在自己前面,只为帮忙?他接过嫣嫣那一刻,眼里为何说不清的担忧?
  染灰的模型下面摞着好多未拆的盒子,有些旧了的包装好多年了。字迹虽然模糊,却看清那几行英文,是熟悉的地址。
  前因后果突然连起来,心里瞬间了然。没想过的可能,却是不争的事实。拿起电话,对方已经关机。他在哪?他大致是知道了。
  十二点过后,楼道里很安静,当班的护士趴在分诊台边睡着了,早过了探视的时间,急诊病房尽头却等着一个人。在楼道里一间间找,最后停在一扇门前。
  床边有盏小灯,照到仪器和她的脸侧,瘦弱如下午初见,心里又是一阵疼。
  第一次不敢碰她,就站在床边愣愣的看着,听着仪器规律的声音,看她微微在白色病服下起伏的胸口。
  鼻上还吸着氧气,黑发被束在一边,帖服着白透的脸颊。她病过很多次,也好过,只是这次最是无法忍受的难过。
  当初在上海,她也进过抢救室,一度几乎衰竭。推出来时他也跟着死了一次,又不得不把她送回北京。四年,如同她父亲说的,没有过过一天顺心如意的日子,全都为了他,他的自私占有,绝然抛弃。
  如果四年前坦白,也许一切不会走到这么糟糕。她的伤心欲绝不会殃及性命。最终竟然是忽略了她,只为了那份完整。
  有了完整,她只剩病痛,又有什么意义?
  跪在床边轻轻拉住她没打点滴的小手。城寺哭了,愧疚的,心酸的,痛楚和无可名状的难过。
  那四年,日复一日的想念,再来,是分别和误会,十八年没有一丝真正爱的轨迹,只除了四十九天的相守。为了他,她最好的年华,最美的青春,竟然在眼泪里度过。
  想道歉,知道她听不到,只是把唇贴在她额上辗转,说他错了,该死的错了。
  夜那么静,病房里只听到她的呼吸,孱弱却绵延,为了未来。他的坚强仍然无所不在,虽然在她面前只剩下悔意。
  她父亲的话又在耳边回响,“忍忍,孩子。你要在乎,就该忍忍。为你自己,也为嫣儿!”是了,在她恢复后要慢慢等,等她走出这场阴霾,也等她的原谅。
  这一刻不敢奢侈太多,就希望她能在视线里,好好守护。
  床边、枕畔,他时刻不离了整整一夜,看着那排密密睫毛安稳的阖着,摸着手腕轻轻弱弱的脉动,城寺的心渐渐从惊恐里平定。
  黎明护士进来前,在她唇边轻轻亲了一下,像是多年珍藏的宝贝,不舍得离开。
  “嫣,我爱你。”他还是那么说,有些执拗又不顾一切的坚持,再轻轻吻了吻小手,才转身出门。
  天亮了,他坐进车里,看着旭日,噩梦也算醒了。发动车子,不是离开,只是为了未来,战斗去了。
  他没有再去医院外苦等,封青电话提过一次,他也让瑶瑶和张迪去看她陪她,随时告诉他进展。她父亲来过电话,让他不要再去。外婆那边情况比想的严重,家里很多人都在,他不宜出现。
  还不知道她父亲是支持理解还是终会反对,只是离婚和中毒并非简单,不能让封蓝逍遥。他把精力全放在处理封蓝上,那样才对得起她。
  第二天,离婚诉状投到了司法部门,他回到公司上班,给美国的朋友电话,一方面筹措封青出国的事,一方面找人安置西雅图的房子。今年,无论如何要带她过去,住那幢早该造访的老房子,以全新的身份。
  封青说毒物分析很快就会出来,他听了心里终于有了快意,到时要追究封蓝法律责任,所有错误都会结束。事发三天后,他亲自报了案。
  那时她已经醒了,完全脱离了危险。睁开眼睛,迎接了一个全新的世界。
  封嫣突然对父亲哥哥依赖到极点,甚至恢复的过程里常常无缘痛哭,也许是惊吓太多,也许是死亡的阴影没有散开。
  封青和父亲轮流在医院看护陪伴,后来索性接回家。
  她的种种让父子俩各有心事。毒物报告出来的时候,封青在电话里直接把话挑开。另一端只是愣了一下,然后约了见面详谈。
  真正坐下来才知道他报了案。这次的食物中毒似乎比想象的严重。
  封青打开报告,推到城寺面前,没有毒物,最终结果那一栏写得很清楚。只是不该混吃的食物发生了反应,导致如此严重的后果。
  城寺看过之后脸色不好,封青只是一边揣测一边开口:“你准备怎么办?”
  “什么?”城寺抬头,看着对面审慎的目光,“这件事还是……?”
  “两者都!”
  靠回到座位上,阖上报告叹了口气。“你也知道了?也好,反正迟早要知道的,也瞒得够久了。”
  “为什么,有什么不能和我说的。嫣嫣那样的性子你又不是不知道,闷着从来不说,我搬走之后更不敢告诉我,为什么要瞒呢!”从来没有红过脸,这时却难以心平气和。
  “糊涂吧,想得不周全。”避开真相的一部分,只能避重就轻,“开始以为是错觉,像当初和封蓝那样,但是等搞清楚的时候,已经拔不出来了。”
  “封蓝也知道吗?你们这四年,到底为了什么!既然喜欢,怎么又突然娶了小蓝!当初嫣嫣闹,也不是为了戴阳吧?”封青尽量压抑不去责怪,毕竟自己也有责任。
  “债吧,”不知道怎么辩解,又不想涉及太多隐秘,“总之和封蓝从头到尾就是错,从最初你撮合就是,直到今天!”城寺眼睛里有读不透的深意,让封青接不下去。当初的撮合如他所说,是从自己开始的。
  “朋友一场,也没想到会是这样,很抱歉瞒了你这么久。但是婚离了我要娶她,耽误这么久,现在只想赶紧娶她!”
  “城寺,嫣嫣性子安静其实心里藏了很多事。感情,要看她自己怎么想。也不瞒你,我不同意,你和嫣嫣不合适。”
  城寺没回答,只是抬眼看着封青。
  “小蓝的个性强,不管你们当初是真结、假结,都得给她个交代,也给我姨妈和两家个交代。中毒的事刚刚过去,嫣嫣还在恢复,你又才和封蓝离婚,无论如何现在不行,从我这儿就说不过去!”
  封青走后,城寺还留在原地,对着冷了的咖啡。没有毒物,没有封青的支持,也没有她的消息。那时觉得,一下子被束住了手脚,千头万绪。


  第九十五章 捆绑

  被没有她的日子包围,那之后整整一个月,不再撕心裂肺,只是忧虑层层叠着,竟也压得人喘不上气。
  她出院好久了,在家养着,但是瑶瑶知道得有限。封青再不提起,甚至出国的事情都放下了。
  离婚协议正本在书桌上,看了很多遍,寄来时夹着旭姨的信。字字带泪,旭姨只求他别说出去,想带封蓝离开。她们已经到了南方老家,去外公的坟边祭扫赎罪。
  他知道没有完,可那毒物报告又让事情推不下去,焦虑万分。不知道给谁个说法,谁又能给自己个说法。
  总之见不到她。
  父母那里也不能回,不想听无尽的唠叨和埋怨。和封蓝离了,母亲嘴边时时挂着如何的不好,如何的错了让她进门,到了年纪没家没孩子,埋怨自己,埋怨封家,有时甚至带一两句封嫣,一门薄福薄命样。
  听了烦躁,气得牙根咬紧,生生把一整摞碗碟都打了,碎片一地。看着阿姨蹲在那里打扫,父母赶过来询问,拿起钥匙就走,一刻也留不下。
  公司里和郭涛斗狠,私下和圣寺找茬儿甚至动了次手,不知道为什么,也不知道怎么了,被紧紧束缚着不得挣脱。
  学长说像被激怒的狮子,碰不得招惹不行,可私下只是病猫,累了一天回到公寓,疲倦又睡不着,整晚整晚对着她睡过的地方发愣。
  她出院两个月了,甚至不知道住在家里还是外婆家,盯守无果而终,之后听瑶瑶的电话,挂断后把书柜玻璃门砸得七扭八歪。那些伤过她的画册已经成了碎片,还是不够发泄。
  怎么也想不到她家里会是这样,她竟然接受了安排。不知道她去见了谁,他受不了这个,那晚酩酊大醉,从楼上跌跌撞撞冲下来,要到她家里找人,要和封青理论。
  走到那棵树下,吐了,酒和阴霾,所有压在身上的包袱。直起身,看着熟悉的大院,每一番景象里都有她,拉着封青的手乖巧的走进,和看门爷爷说说话,递上她买的糖果,短发变成长发,在他心里深深扎根。
  拿出手机,不管是不是醉给封青打了过去。张嘴就是痛骂,又不知自己在说什么。孤立无援太难了,真的太难了。
  ……
  天没亮,封青的车停在那棵树下,他们儿时常常一同玩耍的地方。此时,城寺坐在地上,脸色很差,瘦些,人颓废,眼里却有杀人的凶光。
  看见封青来了,挣扎着起身,一把抓着衣领,酒气扑过来,“你们让她见谁了!到底见谁了!”
  封青不说话,只是看着城寺醉死的样子,半夜竟然电话里还在威胁,不来就杀到家里,怎么杀,杀谁!
  “你说不说!封青,你他妈是不是兄弟,到底见谁了,她到底怎么样了!”城寺手上的蛮力极大,像是要扼断封青的呼吸。这么多年从不动手,一下还不适应。
  而城寺那,已经把封青当成第一个掠夺的敌人,虽然是哥哥,也是敌人!
  “父母朋友的孩子,人很好。”封青并不挣扎,只是看着城寺半狂半疯的状态。
  “封青!你敢!我不许,不许!”甩开封青对着树就过去,一拳,两拳,那股子蛮劲像是青少年时逞强发狠。
  “闹够了吗!李城寺!”冷冷的,多年朋友,此时却是对立的两方,“我妹妹不是东西,更不是你许不许的事情……”城寺回身的一刻,凛冽的一拳正打在他脸上,鼻梁上一热,血下来了。
  “当初以为程东不安好心,你比程东还混蛋,还欠揍。”斯文了多年,封青放开了约束拽起城寺又是一拳。
  “她是我的!”他不肯服借着醉扭打到一起。
  “她是我妹妹!你小子王八蛋!”不怨不气是假的,知道以来一直想修理他,封青情面不留。
  揪住彼此,抛开人前的面具,只为了自己的立场频频出拳。十八年的友谊,都暴力到对方身上,每道伤痕看来痛快犀利,郁结心里的难受或心疼却疏解不开。
  到最后,打不动了就摔在地上,较着劲。打了,也骂了,粗喘着安静下去,两张脸上都不少伤。厮混长大的三十岁男人,又如同十几年前,坐在了一起。
  “我们把她嫁了,嫁给谁也不给你,让她远远离开这儿!”
  “她去哪儿我就跟去,谁敢娶她我就宰了谁!”
  “你宰吧,有本事把世上的男人都宰了,嫣嫣照样有人要。”
  “她是我的,哪也去不了!”
  “给谁也不给你,让你瞒,欺负她,混蛋!”
  “她是我的!”
  “已经有人要了,只……”封青的话没说完,已经被城寺揪着领子提起来,眼睛里全是血丝,青筋暴露。“谁!谁!”
  封青挣开,轻轻咳了声,“戴阳回来了,我爸妈让见了。把戴阳宰了吧,把戴月、戴家都宰了。感情是不能勉强的,李城寺,你不是十三岁了!”
  城寺听了一动不动,僵在原地。戴阳的名字太熟悉刺耳,酒意被这话去了大半,脑子里只有一个弦,谁也不行,戴阳也不行!
  “混蛋!你给我回来!”看他要走,封青过去拽,差点被掼到地上,“干吗去,大半夜的!”
  “找戴阳!”神志错乱,就是不能停下来任她跟了别人。
  “城寺,你给我回来!李城寺!你给我……好好待她!”远远突然听见封青的话,不确定,停下来回身看,就站在几步之外,脸上也是伤痕,表情严肃认真。
  “我年内要去唯一那边,她自己留在这儿,再受一点儿伤,再有一点儿不开心,饶不了你!”封青很冷静,也想了很长时间。这一段,城寺的折磨他不是没看到,更重要的,还是嫣嫣。
  “她……”不敢相信,酒全醒了,拳上生疼心里却有喘过气的舒畅。
  “确实见了戴阳”封青上前似乎托付,“只见过戴阳。谁再提她就不吃不喝,我爸怕激出病来不让继续。那丫头傻想不明白,总是自己藏在心里。我妈还不知道,我爸也没同意,我也……总之,封蓝你给我断得干干净净,好好待她!”
  “我……”竟然不知道该说什么,盛怒粗暴被简单两句灭得一丝不剩,脑子也清醒起来。
  “这次生病之后外婆身体不如前了,我过去也不会太长,想和唯一早点回来。”放开手走回车里,再回来时拿着叠资料,“接着弄吧,看你的能耐了。我就一个妹妹,你得对得起我,对得起嫣嫣!”
  封青那叠资料,像是交付了妹妹的未来。城寺想感激,又知道太多于,认识十八年从来心照不宣,此时的心境彼此明白,这样的托付,就是认可。
  再不是耍狠耍帅的年纪,也经历了太多事情都带着岁月的痕迹,不客气地接过来,把那叠资料紧紧攥着,心里痛又舒服。
  为封青守那些秘密是对的,不伤到这样的兄弟,让他和自己一样有家和家人,一心疼爱封嫣。
  “走吧,顾你老婆去,封嫣不用你管!”
  封青会心笑了,嘴角还有血,“不能不管她……”
  突来感慨,就走到树下想着过去的种种,看着城寺也过来,望着相同的方向。十八年,就这么匆匆过了。
  其实心里还系着小疙瘩,觉得便宜了他,但是什么也没有嫣嫣快乐重要。虽然还是执拗在伤感里,但是看出她的用心。那丫头陷下去了,对着吊坠悲愤欲绝,对着日记哭,甚至对一件白毛衣伤感。
  夏天了,正是当年一起偷她回家的季节,只是这次自己没偷,城寺却偷了个彻底。黎明里,挂着伤各自回家,没告别,也不需要告别。
  ……
  七月到来前,城寺和封青都很忙没有机会见面,偶尔通电话也会互骂两句再谈正事。
  深沉太久突然放开原来是这样轻松。她还是见不到,她家里也许还是不同意,自己背后也有很多障碍,但是封青的交待嘱托像是定心丸,觉得已经足够。
  封青那边,一切手续资料准备好之后才告诉封嫣。
  还是像当初要搬走那样,她掩饰不了伤心,依然疼到无法自持。只是闷在家里连个说的人都没有,就自己苦苦忍着。
  日记里都是眼泪,有哥哥突兀的出国,也有最恨的那个人。为什么呢,哥哥就这样决定走了,她刚刚好了不久,觉得又要病了。
  心里很乱,百转千回,不知道未来如何。绝望吗,也许,但是更多的是痛,为了所有的事情,痛到骨子里,被重重捆绑。
  不是都忘了,不是早该忘了吗?


  第九十六章 失去

  清晨,晴空万里,她的心头乌云密布,一夜不曾合眼。
  站在哥哥房门口,知道他昨晚特意住在家里,轻轻开门走进去。哥哥已经收拾妥当,正放下写字台上两人的合影。回头,是温暖的笑容。
  “嫣嫣,过来。”封青展开了双臂,看着她站在门口不动,只是一滴滴眼泪夺眶而出,落在白白前襟上。她穿了他喜欢的那条白裙子,脸色却是淡淡忧愁,带着无法掩饰的疲惫。
  “别哭……”封青突然哽咽,只是走过去把妹妹紧紧抱住,感到她和自己一样微微颤抖,很快泪湿了胸前的衣服。
  “别走……你别走!”怯怯的拉着哥哥的衣袖,不肯放开,不肯让他看到泪,却是再也忍不住悲伤痛哭失声,她已经什么都没有了,只有哥哥,只想靠着他的肩膀入睡,只想听他讲小嫂子的故事,但是现在,这样小小的愿望也不能了。
  “乖,哥会尽快回来,两年里可以探亲,到时候和嫂嫂一块儿回来,乖,别哭了。”封青的任何抚慰没有用,看她收紧的纤细手指,知道多么不舍。
  拉着她往屋外走,父母已经在客厅里。其实已经住在外面那么多年,可不知为什么这次分别如此难舍,母亲的眼眶也是红的。父亲张罗一家坐下吃饭,却食不知味,封嫣还是难隐忍,推了面前的早餐趴在桌上,哽咽到父亲走过来拉起她的手,把她圈在怀里。
  刚刚经历太多波折,她心里负荷不了这些,直到不得不出发,父亲托起她的头,心疼得安慰,“嫣嫣要坚强,听话。”
  垂首的柔弱间点点头,提着封青最小的行李下楼。
  城寺的车早早停在那里,已经等了很久。因为心情复杂没去打扰一家的告别,只是等着她出现,一瞬没有错开视线。
  封青率先走出来,之后是他父母,她跟在最后,一身素白,眼睛红肿,憔悴异常。
  上车之后,谁也没说话,她始终不抬头,只是埋在封青怀里。他知道她又哭了,因为这样的告别,甚至顾不得自己对他的恨。
  候机室里,封青揽着她的肩,“好好照顾自己,有事阿寺会帮你,他就是哥哥,懂吗?”抚着她的背,让一阵哽咽慢慢平息。
  她不置可否,只是哭了又哭,看封青递上护照和机票的时候,蹲下了身子。
  “哥很快就回来了,放假的时候,带你和格格去柬埔寨,有城寺呢,别担心。好好照顾自己,到了给你打电话!” 封青把她抱起来,交到城寺手里。
  封嫣哭着,叫着哥哥的名字,“别走……别走!”她想告诉哥哥,她不想一个人留下,留在一个有他的世界。哪怕跟着哥哥去见小嫂子,在他们的家里做个影子,也不愿意留下来。他是她的噩梦,躲不开忘不了。
  哥,怎么会错识了这个朋友,进而耽误了她半生前程!
  “好好听城寺的话,哥走了。”封青还是那样的话,没忍心回头,出关了。
  她去追,被后面的手臂牢牢圈缚,囚禁在怀里,直到封青的身影消失。城寺眼眶也是红了,只是她在他怀里看不见。封青走了,是另一个团圆,他的托付不会忘,会守好了她。
  等着她稍稍平息才带着往外走。她挣脱了,独自跑到候机楼窗边,似乎哪架飞机都有封青,哪架都带走了她的哥哥。
  看那些脆弱的眼泪,他心疼,想走过去给她个拥抱或是安慰。但是她什么都不要,只是独自埋在角落,等着一架架飞机展翅,额头抵在玻璃上,小小的拳头捶着窗。
  “别哭了,你哥只是出国工作,不用……太担心。”城寺好不容易带着她回到车上,回家的方向,高速有些堵车。
  她已经整整哭了一个下午,在机场不肯离开,她颤抖的身子,凄惨的哭声,引得很多人侧目,他给的怀抱她不要,只是皱眉远离。
  他又递了一张纸巾,她没接,拒绝他的关切。哥哥一走就是两年,她只剩害怕,未来的两年到底怎么过。没有哥哥,身边只剩伤痛。
  城寺一边开车,余光扫到她紧紧靠在车门边,故意离他很远。在这个有限的空间里,她的敌意表达的很明显。
  “哭什么,封青也是为了你。”他有些恼自己突然想放软的口气。她忌恨的那个人,应该是冷漠而残忍的,如同伤透她的四年。也许粗暴些,能止住那些泪。
  “别哭了!”他突然烦躁的加大了声音,她吓得更往车门靠去。
  从车窗玻璃上反射出驾驶座上的男人。那浓重的眉下,是一双充满阴谋的眼睛吗?没有哥哥,他不再伪装了?这么多年,哥哥竟然不知道他们之间发生的种种。为什么瞒了这么久,苦得只有自己而已。
  李城寺,道貌岸然,噩梦一般的名字,他和封蓝做的一切。躲了这么久,还是躲不过吗?从初遇到这一刻。
  “是你做的吧!”她压抑着泪水,声音里含着最后的坚强和笃定。
  掩饰了太久,在哥哥面前,他永远装作友善关爱的样子,就像刚刚。但事实上,他不是,从来不是。
  “是你把我哥逼走的!”徒然提高声音,即使那些话没有任何道理,第一次侧头面对他。如果他肯放手离开让她好好过下去,也许不会这么后悔认识他,进而恨他。她要忘,却是如何也忘不了。
  一阵急刹车,他把车停在减速带上,一把抓过她的身子,强迫她看着自己。
  手上的力道让她疼,也害怕了。哥哥走了,她还能躲在什么地方?哥哥走了,这个世界上还有谁能保护?
  他眼神里的警告太明显,语气充满了威胁。她的眼泪让他痛到心烦意乱,只回到最初的伪装里,“是又怎么样!”
  她回答不出往后退。怕了,只想推开他。刚才那两句已经耗尽了勇气,她抵抗不过他的力气,斗不过他的手腕,早已经知道。
  “你是我的!”
  他的声音,一如既往地冰冷,一如宿命。握紧她的手腕突然放开,刚刚的安慰也是伪装吗?如同他和封蓝的欺骗?
  重新启动车子又开回到行车道。一张面纸粗暴地塞到她手里。之后的路上,谁也不再说话。他们之间,除了沉默其他的都撕碎了。
  ……
  回到市区,本来是该送她回家的方向,他却突然掉转车头往公司方向开。
  在地下车库停好车子,她才从沉思里回神,一番挣扎被他拉着出来,上了电梯。
  揉着已经红肿的手腕,看着镜中反射的面孔,心绞痛。
  “我要回家。”她躲在离他最远的角落,试着反抗。
  城寺低头一言不发,知道现在她不会接受自己,但是想好好谈谈,说那些他隐瞒太久、亏欠太久的道歉和缘由。
  他想给自己个机会,不想辜负封青走前的嘱托。他想说清,多年来到底有多爱。
  电梯在很多层打开又关闭,涌入的陌生人,也有似曾相识的面孔。
  这个世界,每天都在流转,只是他们似乎停滞在误会里,系上死死的结再打不开。他们的距离无法跨越,他知道中毒前一定发生了什么,让刚刚有些回转的契机彻底消失,几个月了,她的态度说明了一切。
  “封蓝……”刚要问,又觉得自己的开场很糟,电梯开了只好停住,等着共处的机会再说。
  一群人上来,热络的交谈,本来无心的对话,他们却听到了。
  “三四个小时前?说不清楚,应该还在境内吧,飞哪的?”
  “美国,从机场起飞不久就下去了,真惨!”
  “能有生还的吗?”
  “也是刚刚网上看的,不知道呢,反正以后那个公司的飞机不敢坐了。好在快下班了,赶紧回家,这日子口衰……”
  电梯里人很多,他排开人按了最近一层,拉着她往外挤。他手里是汗,她的手冰冷。短短的几步,都已经无力。
  在办公区抢了部电脑,点开网页,城寺的手是抖的,封嫣停在办公区走道中央,不敢再近一步。
  门户网站,黑透冰冷的大字。
  笔记本电脑落地,尖锐的声音。
  他有一瞬的恍惚,之后蓦然回身,看她在灯光下白透的小脸,惊恐的眸子黑到绝望,唇颤抖着,整个人不可抑制的往后退。
  下一步软了下去,只坚持了一瞬,意识一片空白,看他扑过来,脸上有着相似悲痛,只是都模糊了。
  没有哭,再不哭。
  几乎叫不出,即刻被黑暗吞噬。
  “哥……”
  “封嫣!”


  第九十七章 依靠

  “飞往洛杉矶的航班ZA983马上开始在16号登机口登机……”“好好听城寺的话,哥走了……”意识在黑色的海洋里沉沦,远远的被带到漩涡里,沉到最深的海底,再不能呼吸。她人中上被掐出深深的血印,城寺下不去手,张迪却没放弃,拍着她的脸,一声声叫她的名字。从办公区接住她倒下去的身子,他也是瞬间四分五裂的疼。不可能的,几个小时前告别的背影,绝不可能。突然看不下去张迪一次次重复的救治,把她推到一边,抱起封嫣的身子让她靠在肩上。“你先出去,张迪。”语调尽量平缓不流露太多。听到门阂上,才瞬间无法压抑。“不许出事,你和他都不许!”把她一直抱到窗边,对着已经微沉的夕阳,他的泪落在她白皙平静的颊上,看着远处的天际,“不许有事,嫣,还有你,封青!我要带她过去,看你和唯一,我们四个一起过圣诞。我想那时候求婚,有你在心里有个底,封青,听见了吗?我要娶封嫣,你得给我作大舅子!”突然说不下去,就抱着她跪在窗前,紧得分不开。不要那么残忍,对封青或是对他们,不要那么残忍!再坚强的男人,还是那样的痛哭,把她和自己叠在一起,试着缓解冷静“不许死!封青你这个混蛋!不许死!”濡湿的泪,分不清是谁的,突然觉得小手无力的搭到肩上,又力竭的垂落。倏然抬头,她已经慢慢睁开了眼睛,幽黑的眸被泪沁透,唇边嗫嚅的吐出两个字,“别死……”,再难压抑的绝望伤痛泄露,瞬间失声,“哥……别死……”两颗伤痕累累的心,这一刻再多隔膜和恨意都不在,只是彼此依靠,扑到对方怀里紧紧抱拥。十八年的苦不及这一朝的沉痛打击,她圈着他的颈,再没有怨恨矜持,流泪哭喊着哥哥。他也哭了,不去安慰,脸埋在她胸口,泪湿了白白衣裙。“他不会死的!”“谁也不会死的!”有人说,有人相信,有人哭,也有人坚强。城寺率先平静下来,抱着她起身,“我们回家,现在就回家。”她不言不语,只是哭,双手交握在他颈后,任他一直抱上电梯,抱进车里。早晨埋在封青肩头哭泣,经历了一日送别的痛楚已经心力交瘁,随时还会晕倒,只能靠着他苦苦支撑。放下座椅想让她躺舒服些,她却怕得拉住他的胳膊睁大眼睛,眼睛已经红肿泛着血丝,映着脸上异常惨白,他只是更疼。恨,再多恨,也无法超越对封青的担忧和悲痛,他安慰着把她按在椅上躺好,系上安全带。一只小手没处放,哆哆嗦嗦的想抓住什么,被他紧紧握住。目光交错,她也能看见他眼里沉重的泪,“他不会有事的,听话,躺一会儿,闭上眼睛,我们回家。”把她冰透的手拿到唇边,却暖不过来,就再也不放开。眼底暗青,人中上还凝着血迹,脸颊陷下去,终于听话闭了眼睛,也许只是又晕了过去。但眼泪还是一颗颗划落,他不敢擦不敢碰。在隔膜里,或者还有恨,这时却谁也离不开谁。他要照顾她,不管封青是否嘱托,都要照顾她一辈子。而封嫣,只有靠向他才不会真的沉沦。车开了,加速奔向残忍的真相,载着两个满身伤痕的人融入车流。灯火阑珊,心意凄然,只有默默祈祷,默默等待。彼此,这时就是剩下的全部世界。……她一直昏沉,送回家没有醒过来,躺在自己的床上,额上盖着冰袋。额头烫手,双颊不正常的红晕。刚刚送走封青父母,两个老人一点简单的行李,急着奔到出事的地方等进一步消息。机场讯息壅塞,他们等不了,也不肯认命。出门时,封父把城寺叫到书房,“好好看着嫣嫣,再大的事也别告诉她,那孩子受不住了,听见吗!如果封青真的……”封父眼眶也是红的,握住的手微微发颤。“伯父放心,走吧,封青不会有事的,这儿有我呢。”紧紧回握,再不需其他言语。曾经这里只是封青和她的家,现在也是自己的,要支撑,要顶着不能垮,这个家不能,封嫣和封青都不能倒下。喂她吃药喝水,之后躺在一起,开着灯,紧紧拉着手,陷入沉默。午夜,不知道为什么,寂静的等待让人恐惧,他开始给她讲故事,不管她能不能听到,低沉的声音慢慢回到很久的过去。“我在西雅图的房子很漂亮,颜色应该是你喜欢的,现在朋友正在那边装修,等你好了我们就一起过去度假,在那和封青他们过节。西雅图很美,华盛顿大学有一个很漂亮的湖,早晨慢跑的时候,在工作室绘图的时候,还有回到家,总想着你。”“给你买的手机不知道还在不在,输了好多次电话号码,你从来不给我打。那时候在香港,忙累了就看着手机,想你在北京到底好不好。十六岁给你的那个模型,是我第一次得大奖的作品,本来该留给学校的,却只想留给你。”
  “到美国以后,封青谈你很少,我也不方便问。藏了那么久,似乎成了停不下来的游戏。你不知道,我最对不起封青的就是瞒他这件事,骗太久了,只为了得到你。最初,只是怕他反对吧,现在回想也说不清了。但是第一次从幼儿园把你偷出来的时候,觉得妹妹真的很麻烦,只会哭,后来才知道封青多以你骄傲。大家都说你是大院里最漂亮的,连圣寺都说,还被我打过。”
  “封青把你保护的太严,我陪着接你送你,每天比封青似乎还要开心,后来特意买了车,你却因为程东受伤了。也是因为程东我才明白自己到底怎么想的。程东人并不坏只是环境使然。他离开北京前一直在我朋友的地方干活,是个肯干上劲的人。但程东不行,谁也不行,你只能是我的,我一个人的。你腰上那道伤,真的是让我知道心里疼是什么感觉了。”“每年看贺卡上没温度的话,那疼就没停过,四年你只给过我一句话,多残忍嫣。那四年过生日,想方设法给你找礼物,不知道你喜欢不喜欢。十七岁那本旧圣经是在古董店找到的,你那么喜欢看书一定会喜欢,听老板说是一百多年前一个文人的藏书。”
  “你十八岁,我在各地跑,后来回西雅图的艺术者之家请地道的吉普赛人给你刻了个项链,中间有水晶,其实是一大块琥珀。我从不迷信的,那时候还算过姻缘,应该是好的,只是不顺利,果然被说中了。第二年在东岸,自己设计那么多作品,却没有给你的,所以把“嫣雨”做成了实体模型,汉字做成功能区域,导师夸我哪来的灵感,我说我的爱人给的。是你,知道吗,那是你的名字。”“好在这么一点点熬着四年就过来了。买了戒指,练习了好多次,贺卡也是写了很多张。我没求过婚,只能对着照片试试运气。我知道离开的时候没给你留什么好印象,所以想回去好好表现。该谢谢那场病,给了那四十九天,那是我长这么大最快乐的一段日子。那个项链没敢草率给,就给了那个吊坠,希望你一直都带着。”“那个吊坠,还有你带的那条琉璃鱼都是我买的,要拴你一辈子,时时不离开。可后来的一切,都是我错了,彻彻底底错了,和封蓝结婚不是因为我们有什么纠葛,只是她拿着一些会让你和封青伤心的事要挟我,我妥协了又要了你,是个从头到脚的大混蛋!”“我知道你还恨我,也还有埋怨,道歉是没用的,我又不是感性的人,不会说那些让你开心的话。让你在封蓝那一直受伤,才会越来越糟吧。不许恨了,都是我的错,真错了。”把她的小手放在胸口,“没有保护好你,我已经解决封蓝的事了,以后你会知道,什么都告诉你,她再不能伤你。封青走前把你托给我,其实不要他托我也不会放手,这么多年放不开了,能放早就放了,知道吗!封青不会有事的,一定不会,他还有唯一呢。你也是,你还有我呢,不许倒下去,有我在呢,一辈子都在!”回身想拥抱多些温暖,却看到一双伤痛泪痕蒙着的眼睛,黑如潭水,溺毙了他整个心。封嫣,他的小鱼,其实早早就醒了。


  第九十八章 等待

  封嫣慢慢把手从他胸口抽走,微微侧身,面对刚刚听到的一切,久久沉在静默里。眼前的男人目光深邃,和以往任何时候都不同。他成熟了,额头有了皱纹的淡痕,眼角有疲惫,唇上都是胡子茬。坚定的唇、霸道的唇,吻过自己太多次,只是刚刚那篇话,却是她听过最美的一段。
  四年、八年、十二年,十八年,短短几句,竟然勾勒了二十年人生。他们都是一样,如此深藏,从不肯坦诚。
  脑海里都是他,像一部慢慢放过的电影,剪辑过后的片断,只有她自己知道。不同的面孔,张狂、霸道、冷静、漠然,独独不知道他爱时的样子。其实知道的,只是那四十九天太短暂,快忘记了,那样浓烈的感情,都不敢相信是爱过的,被深深藏起来。
  那样疼那样怨,到了今天还是放不开,忘不了。怎么就认识他了呢,这样波折的十八年,匆匆而过。
  怯怯把手贴近他的脸,又不敢触碰,停在半空中,直到被他坚定的抓住,一起按在一层密密的胡子上,另一手牢牢感应他温暖的胸口。
  彼此凝视,眼中再无任何阻隔的伤痕,好像初遇的一刻就该这样。
  城寺看到泪,一颗颗,落在苍白孱弱的脸庞上,汇成小小的泪河。她多爱哭啊,每每哭时心都是乱的,躲着他,怕着他,此刻却如此清透如晶,为了什么?
  十八年的伤痛多过快乐,这一刻却只剩感恩,没有错过,没有失去她。她哭了,哭得那么美,那么恬静。溪流绕过浅滩,回到平静的大海怀里。他就是她的海,她是他的那条小鱼,唯一的小鱼。
  “嫣”
  喃喃叫着她的名字,他有一种莫名的感伤。扎在她细嫩掌心的疼,如同烙印在那晶莹剔透心上的伤,整整四年,结痂容易,愈合太难。现在,不流血了,不痛了。被彼此抚慰,一切都已经过去。
  焦灼的目光里,不禁回首过去,一幕幕浮现,他们一起长大,从来没有离弃。
  六岁初识,他是封青的好友,霸道的大哥哥,她拉着衣角对他哭泣。
  十二岁出落动人,他保护她,不许别人觊觎她的美好,她躺在伤口里默默哭泣。
  十五岁,他要了她的初吻,二十岁,夺了纯净的一切。她不会反抗,还是哭泣。
  也许从最初,就注定再分不开了。
  对彼此的感情,各自的伤口。瞒了那么久,那么苦。很早就问过,为什么不告诉别人。是不是早就动了心,又害怕他的强取豪夺,是不是不敢轻易托付,怕他不懂珍惜?是不是只想独占,她的一切不与人分享?是不是投入太深,不知不觉已深深沦陷?说不清,也不想说清。
  “哭吧,乖,想哭就哭吧。”他慢慢起身,把她也抱过来坐在自己怀里,那么爱哭,那么会哭,每每让他冷硬不在,这时,任何坚强都是多余的。“哭吧,好好哭吧,我错了,真的,都是我错了。”
  托高她秀气的小下巴,带着该有的霸道,“但是爱你,没办法,早就爱上了,再也放不开了!”他眼角有浓浓满足的笑意。
  这句话等了那么多年,听来那么真实。癫狂之后去上海寻他,一直想告诉的就是这句,爱上了,没办法,就是爱上了。现在听他在耳边告白,不层间断,沉痛、悔恨、心疼、自责、坚定、真挚……都是属于她的,只属于她。
  好多年没有叫过他的名字,烫烫的小脸贴在他面上,无助的抓着他颈后的衣服,泪如潮涌。四年碎过太多次的心,柔肠百转,因为那句爱你在慢慢愈合,每一丝伤口都将消融。薄薄的唇呢喃了好久,带着伤感,微微的羞涩不安,哽咽着微微喘,终是叫出了憋闷太久的两个字,刻到了心里,从未抛开。
  “城寺……”
  从小声试探到慢慢习惯,最后终于放开犹豫矜持,扑到他怀里。
  “城寺……城寺……城寺……”小小的拳头,柔柔的力道,捶到他心软,也捶到他落泪。
  感慨万千,只有把她揽紧,像要揉到身体里,密密契合。
  十八年了,想要的不过是这样的依赖呼喊。
  “对不起,嫣,我爱你,真的,就是爱!”他的嗓音没有过的深沉迷离。
  点点头,封嫣把他紧紧搂住,再也不放开。
  ……
  好久之后,他还是她安然栖身的堡垒,就软软的靠着,在他的怀里流泪。有他的爱只是一半完整,她还要哥哥安全健康回来。
  “城寺,哥哥……”
  没有让她问完,只是把她从床上抱起来,走到封青的门口,推开门,看着房里从未变过的一切。
  “看,这是他的房间,和走的时候一样,他回来的时候也是。封青会没事的,别害怕,会没事的。”一种坚定在胸口支撑,他不相信封青会离开。
  她听了点头,搂着他厚厚的背,小小的坚强过后,又绵延不断的担忧和焦虑。哽咽着小声喊着,“哥哥别死!哥哥不死!”
  他跟着她的话,拍着她的背,“我们把房间开着门,把灯都打开,等他回来,他一定会回来的。”噩耗是惊涛骇浪,但是他们会坚持下去。
  他一边抱着她回房一边慢慢讲在美国的事情,把她轻轻放回到床上,躺在暖暖的被里。“飞美国的飞机我坐过好多次,每次都能看到最美的云彩,过海的时候,是一片望不到边的碧蓝。我喜欢蓝色,你喜欢白色,那一程就能看尽了,飞得越高越美。”
  她还有未干的泪,依赖在他臂弯里,“从西部飞东部也要好久,我在飞机上就看看窗外,有时看看书。我有一张最好的书签,每次飞都带着,保佑平安。”低头看她不解的目光,已经慢慢从害怕里平静,“那是封青给我的照片,大家聚会时拍的,不是很好。但是有你,长长的头发,抱着你的格格。飞再远,飞再高,因为有它,也就特别安心。”
  封嫣静静听着,回想里一片模糊的一张照片,也许,只是应承的笑颜并不真心,竟被他那样的珍藏。
  “我……想去储藏室。”她突然摇着他的手臂,小声地请求着。
  “去干嘛?你还发烧呢,听话,不去!”他支起身看她已经不老实的撩开被子。
  “我想去,只去一下。”她又要哭了,轻轻靠在他臂上,那么个小小的哽咽就让他只能投降。
  拉过被子把她包起来,如同婴儿般被密密保护。她躺在他怀里,一吸一吸的还有抽泣,手从被子里钻出来,轻轻抓紧他胸口的衣服。
  他把她抱到储藏室,在那些堆砌的箱子间轻易找到她要的东西,沾染灰尘的盒子,七八年时光,从来没有打开过。
  回到房间,她裹着厚厚的被子靠在他怀里,轻轻打开那些封藏太久的礼物。一本烫金的圣经,一个代表幸运的吊坠,最后是那场嫣红的雨,结构精巧、做工考究。
  “谢谢……”微微叹气,微微垂首眼泪又掉了出来,这句谢太晚了。
  “不许谢我。”他把陈年的礼物放到一边,又强迫她躺好。“以后会给你更好的,现在好好躺着,让烧早点退了。”回身去拿水杯,对上温水,仰头一大口。
  扶着还在不断落泪的小脸,让他无法自拔的脆弱表情,咬白的唇被他牢牢捕获,温水慢慢浸润,暖了她的心。
  额头渐渐有了汗,他把唇印在还发烫的细白颈上,“睡会儿吧,听话。”
  她在被子里摇头,怕一闭眼一切都消失,袭来得只有冷漠噩耗。“我等哥哥回来,我等他……”嫌少倔强,这一刻又格外坚持,之后才慢慢显露伤感,“他能回来吗?”
  他叹口气,一次次允诺,“能,当然能。以后,我们都不飞了,不让你害怕担心了。封青一定会回来的,休息吧,我不走。”
  毕竟是太累了,又哭了太久,她确实强撑不住了。小手在他的保证中牢牢抓着指尾,看他温暖的笑意和坚定的力量,终于闭上了眼睛。
  那么满足宠溺,虽然并不知道未来会怎样,在微微汗湿的鼻尖上印上久久一个吻,唇上轻轻厮磨。拉起她的手,整个人都收在怀里。
  “我不走,永远都不走了!”
  梦里,因为他的话一心的期待,但间断还是哭泣着,不能摆脱哥哥不在的阴霾。黎明薄光,她终于睡着了,泪揉在他怀里。
  电话响时,他醒着,看着屋外的天色,离开接电话前又试了试,封嫣的烧退了。


  第九十九章 真相

  放下电话,城寺回到了封嫣的房间,在晨光里看着她。她睡得很安稳,蜷缩在被子里。很多年以来,她长大了,憔悴了,受伤了或者快乐了,都不如这一刻来得真实。
  好像从现在开始,她只是他的了,完完整整归属的感觉。走了那么远,走得那么辛苦,整整十八年,这一刻一切都是值得的。
  “别飞……哥……不飞……”她还是很不安,偶尔呓语着,翻身想找人,却因为他不在,眼角又湿润了。
  城寺又走近了一步,把手放在她手里,被她依赖的握住。看得清楚丝丝纤长的睫毛,上面还挂着泪珠。听见她微弱的呼唤里还叫着封青。他们兄妹,感情真的很深,比他能体会到的还多。
  就这么看着她,竟然不觉得腻,希望一直看下去。但是现在得让她醒醒。
  他独有的嗓音,浑厚深沉,此刻只是轻柔的叫她,“嫣,醒醒,听话,醒醒!”伸手抚开脸上的碎发,额上温度不再烫了,让他安心了很多。不能总是病着,她从四年前开始常常生病,上次中毒命悬一线,他甚至不能在身边陪着她。这次好了,以后也不会让她生病了,每天快乐健康的在一起。她不苍白脆弱实际更美,不再总是哭,多笑一下会对身体好些。四年了,也哭够了。
  知道不应该这时候太唐突了,想克制,可理智又早甩在后面,只想在一起。跪在她睡了二十四年的小床上,打开被子一角,把她轻轻推转,慵懒的又试着叫了叫她。
  “嫣……嫣嫣……”好像有点过于焦急了,似乎无法打开礼物的孩子,眉头都皱在一起,应该让她对睡会儿的。
  身边总有呼唤,耳垂上痒痒的,封嫣听见格格似有似无的叫了一声,纷扰终于进了她梦里,那是很美的一场梦!
  她看见哥哥了,和嫂嫂在一起,还有城寺和自己。
  他们都站在大院那棵树下,戴阳带着戴月回家,和所有人依依惜别,圣寺也回家了,城寺重重打他的头。大院那处断墙边,有程东叛逆孤单的背影,被灯光拉得好长好长。哥哥和嫂嫂要回家了,他们走向院门口,和看门的爷爷说了什么,爷爷一直看她的方向,一直笑。
  城寺握紧她的手,那么踏实的在耳边说了一句“回家吧。”手轻轻挽在她腰上,头不自觉去靠向他的肩膀,任他带着往前走。有他的地方,就是家吧,可以信赖永远。
  回头看见大院的大树还是在那里,从记事开始永远葱茏茂密。回家了,吃饭了,做作业了,考试了,工作了,结婚了。和他一起手挽手,该是很幸福了。她想告诉小蕾,告诉瑶瑶,告诉所有人,告诉爸爸妈妈,告诉旭姨外婆,终于终于,幸福了……
  嫣……嫣嫣……梦里的一切都模糊,渐渐有了光和脸颊上温柔的触感。
  看着她从浅浅的梦里慢慢醒来,迷蒙的挣开了睡眼,初生婴儿般娇弱的嘟着嘴,不自觉的轻轻喊了他的名字。
  “城寺……”
  从没有过的感动,把唇盖在那个新献给他的笑纹里,城寺也笑了。
  “我做梦了,”她还是没有醒透,懒懒的埋在枕头里,“哥哥回家了……”
  提到哥哥,意识突然清明了好多,睁大眼睛,担忧很快又扑面而来,他眼里好像藏了什么,匆匆回身是是隐瞒吗?
  他的眼睛,总是看不透的。唇又回来了,坚决地落下,开始只是喂她喝水,之后再不那么客气。
  欲望深沉,又不满足总是点到为止。想继续,心里矛盾了那么一小下就不再把持自己。
  “……”
  辩不清他说了什么,只觉得唇上柔软,暖暖安心的感觉,把恐惧远远排拒在身外。轻轻闭上了眼睛,又回到初醒的朦胧里,有些羞涩矜持。
  一夜之后身上疲乏酸软,没有病痛,只是微微的冷,原来被子被掀开了,他又贴了过来,这次唇上微微施力,不再是绵软的温存。
  倏然睁眼,看他复杂的眼神说不出话。他很少这么温柔的霸道,唇好像再不属于自己,舌探进来攻占每个角落,搅乱了呼吸。被吻过那么多次,第一回随着他的动作学着交融,微微咬他的不安分,听到两声沉沉的笑。
  还想问哥哥的事,抓了空隙刚要说,他的大手盖过来,被蒙住了她的眼睛,“不许问……”听来竟像痛苦的恳求。
  听了心里微微疼,不愿意他难过。拍着他的背学着安慰的样子,手轻轻游走在密密的发间。他的胡子扎扎的,唇上脸畔都是惩罚一样的微痛。
  就任他吻吧,毫不气馁的坚持,一直到她求饶。都是他的味道了,手慢慢拢上他的颈项拉近,不知道怎么让他也开心,真的快不能呼吸了。
  盖在眼睛上的手终于拿开,又看到他了,阳光里顶天立地。
  城寺把封嫣从床上扶起来跪坐着,披上他的外衣。相同的高度,站在床边一把揽住她的腰,紧紧贴在怀里。眼睛对着眼睛,心对着心,真诚坦然,像两个未经俗世的孩子。
  急促喘气早已平息,一切误会波折已经解开,他只是不能告诉她,不想现在告诉她。
  侧头躲开他灼人的目光,不知道该看哪里,被他托起的脸上是红晕,烧已经退了,竟然又热热的,睫毛努里藏着不安的羞赧。
  “我梦见哥哥了。”
  “我知道。嫣,看着我!”
  再无法躲避,就在他轻柔的要求里慢慢抬眼。挺拔俊朗,疲倦憔悴,两个他在眼前叠合,十二岁,三十岁。最重要的是他,什么都比不过这个。因为他,什么都过去了。
  “哥哥……”
  “我要!”
  同时开口,他还是那么突兀霸道。
  “我要!现在就要!”
  乱了方寸,人就在他怀里,棕黑的瞳仁能映出自己。又要烧起来了,蒸腾的热气,手心里慢慢有了汗,那句疑问被打断。
  “我要!现在就要!”
  垂下头,再不肯看他,认真思量,手仍然扶在他肩上,如同荏苒岁月中,一直交错而生的藤蔓与大树。
  白色的裙子,轻巧的一排小扣子。她做不来,就拉起他的双手,把最后一层守护交给他,一颗颗解开。之后是他蓝色衬衫的钮扣,他带着她一起,指尖厮缠,再把她的一双小手贴在热烫的胸口。她的脸更红了,像红透的玻璃。
  又如初次在名店橱窗相遇,只是躺在她颈上更加晶莹剔透,他们俩的琉璃小鱼,守护了那么多年。两条鱼,虽然向着不同的方向游去,却因为牵绊分不开,终其一生要在一起。
  他的唇一点点落下,落在她的小鱼上。
  她突然躲开,弯身在床边摸索,终于找到了,却再没起身的机会。他坚实的肩,温暖的胸膛,都回到她身上,把她牢牢圈缚。
  没有一丝隔膜,也再不犹豫。
  “是什么?”他看她收得紧紧的小手还藏在枕头下面,唇又落下去逼问,“什么!”
  眨眨眼竟然哭了,是想抛弃那么多次却不忍心的伤痛。她把手托到他面前打开,白嫩手心里,躺着他给的那个字,怨恨也只是夜夜在枕畔摸索垂泪。
  如塔如树,坚不可摧,那是他的“寺”字。
  “我没丢,一直留着。”泪涌上来,竟然看不清他的脸,吊坠被拿走了,很快又回到她胸口,躺在小鱼旁边。
  他看着她的所有,那枚一直未求的婚戒衬着最美的肌肤,五色的宝石,持久的用心,她原来从未离身。
  再不能等待,温柔的进入,缠绵的沉到最深的欲望里,看她眼里带泪的笑,她也是快乐的,这次百分之百的确定。
  用尽一切,接纳他的占有,给他全部,特别想告诉他,等了那么多年,她也是爱的,很爱很爱,那么简单的三个字。
  眼角润湿,“城寺,我爱你!”
  他俯身在她怀抱里,两个人细密的喘息呻吟。早就该这样的,现在终于完整了。不只是酣畅淋漓的欢愉,也有爱和分离太久的痛苦思念。
  她知道他很体贴温柔,倦极的昏沉里,一直让她枕在他胸口。他还是不依不饶的占着她的所有,慵懒满足,也是笑了。
  “哥要回来了,对吗?”想到刚刚的纠缠,哥哥有消息了吗?
  他不回答,只是专注的看了她很久。
  “哥……”
  猛然翻身,把热情再次注入,没再给她说话的机会。
  他们都知道的,早就知道了,再不用说什么……


  终章 爱情

  北京下雪了,竟然在阳历年前,平安夜的凌晨。
  四点多,天还没亮,程东独自从住的地方出来,招手打车。路面上已经铺满了雪,清雪的车远远开来,一片肃静。
  竟然是这样的日子出差,飞到温暖如春的地方。没有多想,坐进了车里。纷落的雪,那样圣洁的白,很像一个人,白皙脸庞上总是羞涩安静的微笑。
  竟然很久没有消息,总在夜深人静时想到路灯下的温暖亲吻,只是在脸颊轻点,揽着她薄弱的肩。
  淡淡的笑着,脸上的浅疤几乎看不见了。
  车开得很慢,在路上印出深深的轨迹,消失在悠长的街道尽头。
  那时候,人人都在梦里,封嫣却慢慢转醒,睁眼,是城寺的脸,环顾,才知道又在这里睡着了。
  没有动,怕扰到他的梦,还是枕着他手臂,手贴顺在他胸口。他的汗衫都是皱皱的,自己的……
  低头才发现自己身上也是一件蓝色衬衫,扣子只系了一半,下摆卷到胸口,有些羞涩的不自在,好在他只是搂着自己,暖着背护了一夜。
  昨晚做了什么?啊,是了,一起玩多米克骨牌。
  他用蓝色,她用红色,看谁的更长。从客厅一直码到卧室,一屋子骨牌。
  他很有耐心,稳健熟练,反而是自己常常把刚刚放好的不小心碰倒,接着就是连锁反应,一长串前功尽弃。
  她偷偷耍赖,每隔一段做个小小的障碍,才跟上他的速度。他什么不说,只是专注在他的作品里,趁她不注意,再实施破坏!
  两个人跪在地上一路构思着图形,在卧室门口,他搭起了一个立体多米克堡垒,她的红牌只有绕过去。
  趴在地上慢慢一张张放,也许是腰有些酸软,小小的休息竟然不知不觉睡着了。最近常常容易累,可能还没有适应新的工作环境。
  过了假日,进了一所离家不远的国际学校,做了图书管理员,其实平时还算简单,只是最近从国外订了一整批书,分类整理耗了不少心神。
  中学时,也想过每天和书打交道,现在算是实现了,看着学生手捧书卷进进出出。
  虽然外文小说她看得并不多,但是书香弥漫还是一样的满足。瑶瑶、小蕾把这些年堆积如山替她收着的书都搬来,城寺几乎每周都会把上榜的新书买给她,现在家里已经放不下了,索性把新近喜欢的放在他的书房,在满是建筑画册的大书柜最当中,整整两排是她的专属。
  最近越来越常腻在这里,即时只是看看书,两个人说说话。他工作不是很忙时,常带着她出去,话剧、舞剧、音乐会,之后试遍了四城的有名餐馆。那样的约会很好,像是情侣该有的样子,温暖细腻。
  他也常带她看恐怖片,只是都在家里,把她吓坏留下来,再也走不了。或者,就是找个不成名的借口,无赖的留她。想想不自觉就笑了,他还是那么霸道,但是最近都失败了。
  抬眼,他睡得很沉,也许最近有些忙,刚刚接手了一个重建的古建,他从来做新式建筑,不知道这次为什么有这样的兴趣。
  忙起来,整夜整夜都要伏案工作,在灯下一直到天亮。肩膀也许疼了,看他微微皱了下眉。手从胸口划开,到肩上给他揉揉,力道还是不够,只能勉强尽尽心意。
  其实说过做理疗,他嫌耽误时间,只是平时带她去健身房的时候会多注意一下,不让韧带负担过重做剧烈运动。
  这段时间,教她游泳、教她画画,也教她快乐。真的,学会了很多。
  听见格格的叫,才想起昨天把它也带来了。
  微微翻转想下床。大手出其不意滑近衬衫下摆,耳边沉沉没睡醒的声音。
  “哪儿也不许去!”人跟着靠过来,暖暖的胸口烫着她的背,“睡得好吗?”
  耳垂被轻轻咬了下,胸下滑动的手指粗糙有力,慢慢引得不适的喘气。最近都怕他这样,身上应承不来,总是心浮气短。
  “……好……”声音有些发抖,他听来却是朦胧的呻吟,于是满意的笑了,“我睡得不好。”
  “怎么?”胸口太过明显的动作,衬衫系上的一半扣子都开了。
  “手麻!”
  这才意识到自己枕着他的手臂整整一夜,赶紧想起身,他又不让,只是指尖不怀好意的划到腰上。
  “我……给你揉揉?”小手去触碰,还没碰到,他已经收臂把她圈了起来。
  “不用,动动就好了。”
  紧张蒸腾的热气又来了,被翻转到他怀里,对上早已明若晨星的双眸,黑亮邪气。
  “我……”唇被厚重渴求堵上,半天发不出声音。
  “嫣,你把衬衫都压皱了!”好不容易分开,他半坐起身认真的指着她身上的蓝衬衫,随手把她抱过来。“还我!”
  一时反应不过来,怎么还?他的手已经伸过来抢。“还我!”
  衬衫几下被抛到床边,看她双手挡在胸前,护得小脸红透,在晨光里煞是好看。
  自话自说的大男人,展臂给了她温暖,“算了,给你穿我的!”
  又是衬衫离身,只是没到她身上,中道被丢到一边,正好落在探头的格格身上。格格喵喵咬了几下敌人,不想五雷轰顶被大掌三振出局。
  封嫣其实想说还是累着,抬头看他深沉眸子里错不过的念想,到嘴边的话又咽了回去,微微回抱着。
  “轻……一点儿……”头埋在他胸口,都不知道这样算什么,浑身不自觉抖着。
  他似乎也知道她的敏感,并不急着要,只是逗弄到理智不清,任她无助的在被子里喘着,辗转碎吟,他才不再等下去。
  结合的还是那么深,微微不适,下意识握紧了他臂上僵持的肌肉,“城……寺……”
  “别怕……”肩上的旧伤有些酸胀,又因为她的温柔包容被另一种疼痛控制,努力着轻柔,还是听她带着泪音又反复沉吟,黑发散在枕上,透白恬美的精致面容,小小贝齿把唇咬到充血,眼角带着剔透的湿痕。
  “给我!”每一次伸展融合矫健完美,似乎故意在折磨她,听到鼻音越来越弄,纤细手指把被单扭转到极限,再坚持不住,她终于松开矜持慌乱的摆头,一次次叫他,求他。她给了,已经给了!
  今天他怎么了?好容易渐渐缓和,又去撩拨本来敏感至极的肌肤,粉红胸前上凝着薄汗,被反复舔吻含咬,听到尖尖的抽气,身下的速度又迅猛起来,他要,今天非把这么长时间的都要回来。躲了好一阵子不让亲近,加上上几次的事情,心里有些不服,这次连本带利要回来。
  夏天带她飞去日本度假,在神社单膝跪下,她拒绝了。三十一岁生日,当着全家送上戒指,她还是拒绝。再后来是两周前,圣寺订婚宴后,他跪在床边整整求了一夜,直到天大亮,她只是摇头,让他心里没着没落。
  早早就和双方父母谈好了,拍桌子瞪眼也干了,垂泪的谆谆嘱托也听了。就等她答应了。
  “给我!嫣,答应我!”
  她根本听不清,和快要跳出胸口的战栗抗争,眼前的他一片模糊,只是交缠的那么持久,她累了,那些濒临崩溃的瞬间越来越近,呼吸急促,终于咬着自己的手背嘤嘤哭出声。最羞人的疼痛酸胀,头晕目眩,在学校好久食欲不振,总是害怕要发生什么,不敢告诉他,也躲着每每急切的求欢。
  他们毕竟刚刚在一起数月,家里还是一半认可一半反对。她知道他妈妈还是不喜欢,而自己背后也不都是支持。
  “不要了……”胸口已经有些郁结的不舒服,肆意的冲撞绷断了最后的弦,眼前一阵发黑。最后的爆发,她破碎的呼唤,泪涌出来,听着他吼里闷闷的叫她,终于结束了。
  意识空白了好久,适才有了一点清明,被他弄得好乏,憋闷了什么似的,胸口轻微难过着。捶他,咬肩膀结实的力量,心里又怕又怨。他每次都是这样,每次都是!
  “答应吧,求你了!”他扶着她躺好,却支起身反复审视她。
  最近似乎精神不好,人却丰盈了,带着薄茧的大手从颈侧一直揉到胸尖,疏解的欲望还是疼痛,却已经能忍耐,嫩白沉淀在掌心,发现她已经闭上眼似乎要睡了。
  “嫣,嫁给我,我要娶你!”他讨饶的把脸藏在她颈肩,刚刚有些鲁莽了,见到她总难以自持。此时脸颊上嫣红,微微汗湿的额头,都是被他彻底爱过的样子,心里有种无法说尽的满足。
  她闭着眼睛不作回应,好像受气的撅着嘴。
  “喜欢我吗?”拉着被子把她盖好,自己也躺回她身边。
  短暂的考虑让城寺屏息等得胆战心惊。
  “喜欢。”
  “爱吗?”
  微张的唇瓣,慵懒轻柔,那个爱字是无声的。
  “那嫁吗!” 手突然抓在被子边,体认到身下贴近的强硬,不由睁开眼睛往后退。疲倦酸软还在,他又这样,生气地想揪他的胡子。
  “嫁吗!”黑亮的眼睛里有不可抗拒的坚决。
  “……”还来不及拒绝唇就被堵住,听到无奈的叹气声,刚刚一刻的伪装,瞬间就瓦解了。拥抱的手臂温暖,张弛的欲望慢慢放松。
  “别这么干脆拒绝,会伤自尊心的。不要了,嫁不嫁都不要了。乖,睡会儿吧。”
  他也是心里有说不上来的焦虑,想早点成正果。看她真的累了,心疼盖过了冲动。他还能等,她真拒绝他也没办法,不管多长时间,等下去吧。
  揽过她的身子,想着昨晚手里拿着骨牌趴在地毯上睡着的样子,心疼的厉害。他想每天都看到这样的她,再有一个小小的她,甚至两个,都生活在他营造的生活里,安然快乐。
  叹气,吻着她的额头,黎明渐进,窗外飞雪,一室温暖,城寺频频看怀里睡熟的封嫣,也许是自己太着急了,今晚是平安夜,还有明天呢,他们还有很多明天呢。
  ……
  外婆很早起来扫了院子里的积雪,正在厨房里煮鸡蛋。自从上次吃坏东西,总觉得亏欠了孩子,所以只要去大女儿家里,总要带上一锅最好的茶鸡蛋。
  突然听到院门推开,封原绪站在门口,身上已经落了很多雪。
  “妈,还好吗?”进门放下每次不忘带来的补品,时不时还会留下些钱给老人零花。
  “好!好!你怎么来这么早?鸡蛋还没煮好呢!”外婆一边帮着封原绪掸身上的雪,一边看着眼前已经一头白发的人,一转眼竟然这么多年了,他从俊朗的少年成了持重的中年人,现在也慢慢老了。
  “您别忙,做着歇歇吧,今天下雪了,还是起那么早。”
  外婆笑笑,给他倒了茶才在按摩椅上坐下,手里抱着精巧的暖炉,那是好几年前封原绪出国给老人买的。
  “习惯了,原绪,早习惯了。嫣嫣和城寺那孩子还好吗?”
  “很好,城寺是个靠的住的人。”原绪点点头,喝了一口茶,还是自己喜欢的味道,这么些年没有变过。
  “那就好,我一直怕他知道后会有什么……”外婆犹豫了一下,没说下去。
  “您多心了,城寺,其实之前已经知道一些。他和我谈过,嫣嫣的事也谈开了。我不想让错再犯,至少,要让城寺知道。”
  外婆听了,沉默了好久,其实对原绪,她也是愧疚了很久,“原绪……当初让你和欣岚结婚,耽误了你和旭岚……我……”
  “妈,算了,那都是三十年前的事了,不再提了,也许是缘分不到吧。欣岚其实很好,知道生活的分寸,抱了封青之后我们过的很好。旭岚是我负她,不是您和爸的错。”
  外婆听了只是摇头,眼角慢慢酸涩,“旭岚命不好,和她爸一样。则绪早早就过世了,只剩下她带着蓝儿,这么多年还不知道嫣儿……”
  “妈,我和旭岚……我们”突然觉得汗颜,“我负她,她跟了我弟弟,也许是负气,也许是真想靠个人。其实则绪是真对旭岚好,她能给则绪留了后,也是则绪的福分了。是我错了,前后那些事,后来更不该……”
  “我懂,那么多年了,想忘,难啊,欣岚又是那样的情况。好在,当初你把嫣儿找回来了,虽然旭岚到现在还不知道那孩子活着,可至少她们母女一直能见面,欣岚再多不是,能容下嫣儿,也是不易了。”
  两个人都不再说话,听着厨房锅上煮蛋的声音。二十多年前,风雪的夜晚,他和旭岚的孩子到了世上,背负了太多罪恶,注定受尽苦难,像妈妈那样,时刻停不了的眼泪。
  嫣嫣被送走的几个月里,彻夜难眠,不得不和欣岚坦白,最终才以收养的名义抱了回来,成了封青的妹妹。负了,负了很多次,直到今天没有告诉旭岚,只是和外婆两个人守着这样的秘密,包括封青的、欣岚的、他和旭岚的,好多秘密,在风雪的夜晚,也就随黑暗悄然隐去了。
  永远记得在那户人家的小床上第一次看见嫣嫣的脸,一刻控制不了眼泪,那是自己的亲生骨肉,也是这辈子唯一的骨肉。她张着小手,哭得上气不接下气。他抱起来哄她,念着模糊的儿歌,嫣嫣停了哭,小手在他脸上拍拍,慢慢安静入睡,好像知道自己爸爸来了一样。再没犹豫,交给欣岚一起离开。虽然欣岚太严厉,从来都是她在教导,但是她的包容,已经让他感恩不尽。
  “原绪,鸡蛋好了我们就走吧,我想看看雪,好久没有这么大的雪了,不知道旭岚和蓝儿在老家过的怎么样?”
  “过年旭岚会回来,蓝儿应该不会回来了,听旭岚说,她准备回国外去。”封原绪扶着外婆到厨房。
  一锅香喷的茶蛋,用大碗盛满,包上旧时的纱布手绢,护在怀里,准备出门了。走前看着原绪蹲下身给自己穿棉鞋,曾有的埋怨也过去了,他当了她半辈子儿子,比两个女儿想的都周全,也该知足了。
  雪很大,外婆和封原绪一步步往外走,院门关上了,也关上了多年深藏的秘密。
  ……
  平安夜,本来说好了在美国,现在却开着车往家里走。封嫣故意没有坐在副驾驶,而是自己躲在后座,刚刚又看她哭了。没办法,这么大了,还是爱哭。
  车在大院门口过,看见看门的爷爷正在门口扫雪,大大的帽子上落了一层厚厚的雪花。刚刚离开时已经扫净的小路,现在又被雪铺满。
  索性下车熄了火,打开车门,她不动,小脸扭到另一边,眼角的泪还没干。
  “好了,下车吧,我们回家。”他笑着揽过她的身子,给她戴好了帽子围巾,才半抱着下车。雪靴是前阵子买的,白色的裘皮很适合她。
  拉着她的手往前走,她刚要小小的闹脾气挣脱,突然发现那棵大树下的三个人,一时不敢相信,停下来。
  戴阳正把一个小雪球放在大雪球上面,在做一个看起来歪七扭八的雪人。他身后,戴月站在雪里,还有病中的神态,只是平缓了很多,手里举着一根胡萝卜。
  戴阳身前插腰站着一个七八岁的小女孩,对他的手艺显然非常不满意,频频摇头,“姨妈,舅舅的雪人好丑!”声音娇弱可爱,“我要做自己的雪人,不要舅舅的。”
  “好,好,舅舅的不好,辰辰自己做,做一个最大最漂亮。”戴阳陪着孩子在树周围用小雪橇铲着,滚着雪球,封嫣和城寺走得很近了才发现。
  低头拍拍女孩的头,“辰辰,去和姨玩儿,姨有长鼻子。”之后直起身,看着多年不见的故人。
  “嗨,封嫣,怎么几个月不见,反而胖了?”戴阳豁达的笑笑,拍拍身上的雪,之后伸出手,诚恳地和城寺握了握,“怎么样,你们俩,还准备继续瞒着?”
  把封嫣搂紧,靠在自己怀里,城寺像是还带着当年的微微敌意,“当然不!”
  “那是……?”封嫣不敢相信,戴阳、城寺、哥哥,从来没有人提过。
  戴阳回身看了眼,淡定从容,“小辰不在了,那年生下辰辰走的。一边帮小月看病,这孩子我还是坚持留下来没送走,舍不得。”
  封嫣的眼眶一瞬就红了,下意识抓稳城寺的手,很久以前怀疑过,这么多年后,听到的果然是不幸的消息。
  戴阳顿了下,声音突然微沉,“戴月好多了,现在好像辰辰的妈妈,我也放心了。辰辰,聂辰,快八岁了。”
  那本琴谱,还有那个诀别的电话……
  眼泪落在城寺的外衣上,溶开了纷落的雪花。
  “对不起,不舍得让你知道。”他的声音近在耳边,只是心酸散不开,把脸藏在他怀里。戴辰走了,真的走了,她害怕这样的离别,再禁不起了。
  “傻丫头,那都过去了,看他们现在多开心。”城寺托高她的脸,看着睫毛上挂着雪霜的泪,拉着她走近大树,“嫣,你看。”
  戴阳又回到大树下,站在妹妹身边,小女孩围着他们转,雪人不堆了,捧起大把的雪散到舅舅姨妈身上,堆着两个大大雪人,咯咯的清脆笑声不断。
  那孩子的笑声抹去了许多心伤,封嫣看着眼前的一幕,回想她和戴辰、戴月分享的儿时记忆,好远了,又好像很近,但都是美的,很美很美的。
  “李城寺你这个死东西,骗我妹妹,早想打你一顿!”高亢的女人声音。
  身边一声疼呼,一个大雪球在城寺肩上炸开。
  不知什么时候,唯一举着大号雪球,站在他们身后。
  “嫣嫣,躲开这个混蛋,今天嫂嫂帮你出气!”唯一还是当年的侠女风范。
  “给你,老婆!”封青做了个更大的雪球,递了上去。
  “今天,打死他!”
  ……
  欣岚搀扶着母亲,走在丈夫身边,那碗鸡蛋,一直暖在封原绪怀里。封青受伤的腿脚还不方便,拄着拐杖,几个年轻人玩在一起,又笑又叫的。
  城寺又遭毒手,一个大雪球砸在头上,他也不回手,只是一次次推开身边的封嫣,怕她被打到。
  封青、唯一轮番上阵,最后,甚至还有戴阳毫不客气的友情客串。
  他已经快被打的湿透,封嫣被他护着,站在一边,看着哥哥举起结实的大雪球。
  “哥!给我!”
  抱着雪球一步步走近,直到面对面,不能再近,想打他,举了好久,就是下不去手。
  “嫣嫣,打他,用雪球使劲打他!”
  “封嫣,别便宜了那小子!”
  “嫣嫣……”
  好多好多的鼓励,她反而更迟疑。
  城寺站直身子,不去顾一身雪渍,只是握着她的手把雪球举高。
  “打我吧,嫣,可这次,我没错。”还是那样真挚里带着霸道。“我要娶你!”
  “我讨厌那个地方!”
  “我知道,我要娶你!”
  “我不答应!”
  “没关系,我要娶你!”
  “我讨厌你!”
  “我知道,我要娶你!”
  “我不要!”
  “不许不要!我要娶你!”
  “爸爸妈妈会骂的!”
  “骂我,我要娶你!”
  “我害怕!”
  “别怕,我要娶你!”
  “……”
  她爱哭,他知道。
  他总是很霸道,她也知道。
  每每哭前,她的心里酸软揉乱,他知道。
  不管发生什么,他总会陪在身边,她也知道。
  她突然那么委屈,又那么幸福,雪球落在了地上。
  满足的把她高高抱起来。
  “嫣,”彼此对视,“爱吗?”
  点点头,又点点头,泪珠变成快乐的小雪花儿,都爱,都爱呢,不能不爱。
  “我也爱,爱你,爱……”城寺不说了,俯在她耳边窃窃私语。
  还要藏吗?藏得住吗?他们也不知道。
  雪越来越大,他和他的小鱼,不离不弃的站在雪地里,心如水晶,满是快乐。
  生活,如此就足够,就是圆满。
  因为,别人不知道,这世上又多了一个秘密,他们知道,那只属于他们。
  除了爱,除了相守。
  “她……会是个小嫣嫣!”
  (全文完)


  番外   封嫣城寺——日子

  封、李两家三堂会审城寺那天,封青刚刚被接回来不久,还带着半身的伤,所以地方就选在了封家。
  因为提前一天得到了线报,所以城寺早早把封嫣诳到小公寓,交给她一大摞半新不旧的杂志,说是给他做剪报留念。
  封嫣拿起小剪刀,坐在书房的软塌上,后背舒服的偎着靠枕,左看看,右找找。脚边半生不熟的外国刊物里,或是他的照片、作品,或是他的专访和荣誉,第一次见了这么多,才相信和副总一起吃饭时听到的他的辉煌经历。
  “慢慢弄,我和学长谈完事很快就回来,把牛奶喝了,累了就去卧室睡会儿。”
  曲膝靠着塌边,看她专心的趴在杂志堆里,对着四年前的国剧院照片甜甜笑,憨憨的样子。
  把靠垫给她垫高,看着小身子柔软的找到织绣的梨花猫图案,倾身上前吻了下额头才起来,把杯子又往前推推,“记得喝牛奶!”
  “嗯,问副总好。”终于回头对他摆摆手,看不出舍不得的样子,都没看清楚呢,就又低下头去看杂志。
  “我走了?”
  埋在书里点点头,书页轻轻划动,没察觉本该离开的人还站在身边。
  “我……走了?!”声音故意托得很长,她当然听见了,又努力点头。
  书里的他和现在不一样,没有现在这么?怎么说呢,神采奕奕?
  书上黑亮的眼睛突然不见了,被照片主人高高举到脸边,带着那么点不痛快的瞪了瞪,“我好看书好看!”
  照片里是他,身边也是他啊,哪有自己和自己吃醋的!
  “都好看!”起身想拿回书,被他的大手抓住,脸逼近,不依不饶的架势。
  “我和书谁更好看?!”眉毛皱在一起,眼睛更黑了,身子俯下来,作势要深吻,赶紧低头搂他的腰,轻巧得躲到怀里去,不给答案。
  “快说,不然……”早就知道他老这些伎俩,现在也不是每次都让他得逞,她撅起来快比格格厉害了。
  抬起脸,撅着嘴,眼睛一闪一闪不知想什么,“你好看,书也好看,”小手又在他腰上紧紧,“以后,我还要看好多好多书呢。”
  “那我呢!”低头看她难得撒娇的柔媚,三堂会审都不想去了,可脸上还假装绷着,总觉得她看书比看自己的时间长。
  点点头,又觉得什么地方不对,仔细看眼前这张脸,比哥哥出事那阵好多了,操持着接哥哥那几天,他累瘦了。
  前后两个电话,生死上兜了圈子,两个人都是绝望之后又突然来的光明。
  “你和书不一样。”终于想明白怎么告诉他,侧头指着一屋子书,信誓旦旦,“书好看,好书也很多。”
  “然后呢?”
  “你只有一个,这世上就一个李城寺,我喜欢,喜欢我。”还没说完,脸上已经散开了淡淡粉色。
  唇上突然有他动容的轻吻,带着她的身子一起躺着亲了一阵,再起身坐好,陪她看那些杂志。
  展开每本,找到他的照片,在身边一一排开,团团围成一个圆,她搂着最喜欢的那本“嫣雨”靠在他怀里,小小打了个哈欠。
  热烫的牛奶递上来,在监督下喝了大半,困意慢慢泛开,腻在他胸口蹭了蹭。
  “好看吗?”
  点点头,手还圈在他腰上。
  “那等我回来,从里到外,让你看个够!”
  也没去多想,闭上眼睛嗯了一声。
  慢慢放她回到靠枕里躺好,他拿来薄被盖上,看着唇上满足的睡意,让人温暖安心。
  得走了,外面还有一场小战争呢,回来,再温存吧。
  唇上爱恋的小小啄了下,他轻手轻脚出门,带上了锁。
  ……
  回来时天色暗了,一室静谧。
  半杯牛奶还在靠垫旁边,封嫣睡得正香,小脸贴着一本杂志,发丝落在书中那个城寺的颊上。
  枕侧湿湿的,不知道是不是又哭过,抱起来时,嘟囔着嘴埋在他肩上。
  在卧室里安顿好,搂着她汲取身上散发的暖香。本想抽走画册的,她不依的摇头,怕弄醒她,依顺着她的意思睡。
  他也有点累了,刚刚那场拉锯,最终,只可能胜出。现在踏实多了,双方家长的认可,一段即将昭告天下的感情长跑。
  其实,早爱了那么多年,也不太在意别人会不会理解苟同,她在身边就够了。
  最终还是取代了杂志的位置,被她圈到怀里,甜甜的呼吸吹在脸上痒痒的,身心愉悦。
  大手已经熟悉地回到他专属的位置,放心的闭上眼。
  他们的明天,会比任何过往更幸福。这么想着,很快,城寺也睡着了。
  时钟一格格跳动,永不止息,夜色来了。
  这世上,只有一个李城寺,也只有一个封嫣。
  我喜欢,喜欢我。
  我爱,爱我……


  封嫣城寺——吵架

  要以男女朋友身份去他家,封嫣给李妈妈买了燕窝,李爸爸是上好的铁观音。给圣寺买领带那天,却吵了个小架。
  百货店灯光柔和,手挽手在男装部一家家看。新奇的经历,对什么都感兴趣,拉着他的大手,有些孩子气的东问问西摸摸,眼睛放着光。
  “买什么样的,不知道他喜欢什么呢,圣寺好久都没见了?”封嫣一直当成在做认真功课,每个细节都想完美得当。
  反而是城寺跟在身边,看她梳着马尾巴蹦蹦跳跳的,像个发现新世界的小姑娘。以前拉她逛街总是不愿意,最多去书店看看,一路热切的问圣寺,脸上笑容就挂不住了。谁才是正派男朋友!
  看到一条很漂亮的蓝色领带,暗色的丝状条纹,和他喜欢的淡蓝色衬衫很配。他最喜欢蓝色了,一半的衬衫毛衣都是蓝的。
  不知怎么想到了他的蓝色房间,蓝色大床,睡着时揉皱的蓝色被单,还有被单下……
  打住!被带坏了,脸一下红了。赶紧欠脚去拿领带,他戴上该是很好看的。
  城寺看她对着镜子想了什么,小脸骤然嫣红如艳,伸直了手去拿上层架子的一条领带,嘴边挂着笑。
  先她一步取到,却直接交给导购小姐,“直接包起来。”
  “怎么……”背上的手微微用力,听话的贴回他身前,问都没问完,就听见冷冷的声音。
  “给圣寺买东西不用花心思,随便买一条就好!”黑亮的眼睛里掩饰不住的不开心,嘴角没有笑,像在训斥小孩的家长,“不买也没什么,其实你去就行了,我家什么也不缺!”
  被迫抬起的小脸,笑颜没了,唇瓣咬到泛白,眼前湿润模糊,负气的想哭,受了好大的委屈。
  导购把包装好的领带递过来,看着眼前的一对情侣默默对视,却是暴风雨前的宁静。
  想给他的,就是给圣寺挑礼物也是因为圣寺是他家人,还有他的爸爸妈妈。那些心思,害得昨晚睡不好,心里一直惴惴不安,他怎么这样说!
  “怎么了?”口气不自觉软了,轻轻抚着本该满满的笑。看她皱起眉,眼里润湿,眨了几下,两滴泪就掉了出来。
  “先生,领带还要不要?”导购不合时宜的介入,他烦心的拿过来,拉住生了闷气想转身离开的小女人。
  “买还不行吗?”从来没有这么求饶的声音,也顾不得人前形象,把她拉回怀里,感觉胸口有生气的小拳头。
  眼泪擦在衬衫上,知道公共场合吵架或是哭泣都太丢脸。尽快收敛,却不敢再抬头,怕被看见落泪的样子。
  交款时又赔了几次不是,只是见她甩开头不听。眼泪早就干了,只是还挂着满脸的深仇大恨。
  拉着她走到车场,小身子自作主张,开了车门坐进后面,一路上一言不发,下了车又要往自家方向跑。
  “怎么了!”不知惹到她哪点小情商了,刚刚声音大了?不愿看她为别的男人花心思,圣寺不行,就是封青现在也不行。
  “回家了。”
  “我家不在这,我住那!”
  没话回她,抱起来直接上楼,撞上门时她还在一下下捶他。
  卧室从来是解决问题最好的地方,此时却分站在床两侧,楚河汉界,小女人胸口起伏,憋了一肚子委屈。
  “过来,听话!”
  “不去,我讨厌你!”
  “刚刚为什么哭,已经道歉了,领带也买了!”
  “我……”说不出来,被误解的感觉又来了,倒在床上埋进枕头里,再控制不了眼泪。
  “怎么了?”最受不了她闷着伤心,每次这样都只剩心疼,“是刚才说话又太大了?”跟上床,不顾挣扎把她抱回怀里。
  团着身子躲开他的怀抱,坐起来还努力推了两下,鼻子一抽一抽,撇着嘴不断掉泪。
  最最讨厌的就是他,都不懂她的心思。
  “好了好了,别伤心了,是我错,”只能舔着脸认错,只要她不再难过,“我错了……但是以后你别给圣寺买东西,也别个别的男的买。”招认过后自己有些不自在,送上的胸膛终于有人要,衬衫上湿意泛滥,他轻轻拍着,一遍遍道歉。
  女人是水做的,但她本就是一湾水,脆弱快乐,时时都会掉泪。
  “那是……给你……买的,”委屈的什么似的,一边说一边抱着他的脖子,眼泪蹭了他一脸,“那个……是给……你的……”
  这才明白误会了,深恶痛绝,体认到自己的罪大恶极。想到镜子里脸红的表情为了自己,深蓝雅致的领带为了自己,委屈的眼泪也为了自己,开心畅怀。
  又扣又拜,又哄又骗,好歹是不哭了。
  一小时后,城寺穿上最笔挺的西装,天蓝色的衬衫,配着她挑的深色领带站在床边接受检阅,封嫣满意的点点头,翘着小手指了指。
  “去吧!”
  灯光温暖,工作台边奋笔疾书的背影很帅。
  她指示,检查不够一万字不得睡觉,认识反省不彻底不得亲近。只能闷头狂写去了。
  清晨,封嫣醒来,枕边摆着整齐一摞稿纸。
  忏悔书一共十个字,“嫣,我错了,真的,再不敢了!”
  工整抄了一千遍。
  转身看见大罪人,睁着眼睛似乎等了好久,狭促诡异的眼神深邃,手上,正躺着那条蓝色领带。
  后面的事情,就没人知道了……


  封嫣城寺——求凰

  “亲一下!”
  “不行!”
  “就亲一下!”
  “不行……”
  站在车库门口,还没往别墅里走,两人就杠上了。城寺拿着满手的礼物堵在路中间,就是不让封嫣过去。
  夏天带她飞去日本度假,在京都的神社求婚未果,今天,可是他的正牌三十一岁生日,兼她首次以女朋友身份登堂入室,怎么说,也该让亲的。
  从上次写检查开始,她的任性和小脾气开始一点点暴露,时不时来个摧残男性尊严的小把戏。好在到了学校工作以后,顾及着人民教师的形象,她不欺负人了,可老是不让亲不让碰的。
  要撞墙了,忍了快两个星期了,今天生日,无论如何不忍了。
  霸着路,看她还敢插腰跟他对着来,也管不了会不会看见,扔了礼物一把将小女人拽到怀里,就着挺拔的灌木,按在怀里一阵狂亲。
  开始还踢他,手揪的鬓边的发生疼。
  “别这样,城寺,别闹!”封嫣生气了,一边喘一边躲。昨晚送她回家就闹了这么一次,要不是嫂嫂下楼,肯定又被弄到他家里去了。
  最近不行,就是不行!
  热烫的唇堵得她话也说不出,慢慢只能软下来靠在他怀里,青天白日的,亲一下该行了吧。
  好不容易分开,城寺眼睛黑沉,看得封嫣发毛,身下那么贴近,当然知道是怎么回事,小脸又红了,赶紧推他。
  “今晚你等着!”呼了口气,拉着她回到石子路上,拿起扔在一边的礼物。算不上神清气爽,但好歹不那么憋闷了,唇上还有她的味道,软软的,甜甜的。
  一前一后上台阶,敲门前特意帮她把肩上的长发顺顺。他的小鱼就是漂亮啊,一身白,他新买的驼绒大衣,纤细的腰间扣着银色腰带,除了唇彩被他吃了一点,妆容完美。
  进门,像是炫耀自己的宝贝,父母、弟弟和女友、叔伯姨妈,老李家林林总总来了好几十人,阵势一下把封嫣吓住了。
  不但人前人后俨然已经是他家的一份子,连圣寺都已经改口叫嫂子了,弄得封嫣面红耳赤,脱了大衣还觉得闷热,一连喝了好几杯酸果汁。
  李家父母显然做好了充分的准备,特别开了二楼的房间,专门把他们叫上去说话。
  并排坐在沙发上,对面是家长,他还不肯保持点距离,手就揽在她腰上。
  “嫣嫣,身体好了吗?”李爸爸看着眼前秀丽的女孩子,再看儿子的样子,知道不答应也是不行了。
  “好,”忙着点头,心里却纳闷最近并没有生病,腰上轻轻收紧,他探过来把手盖在她额上,“这两天不发热了。”
  李妈看着儿子的关切眼神不吃味是假的,那么大个子,养了三十多年算是白养了,都倒贴别人家去了,当着父母还这样不避讳,人后不知要怎样。
  “嫣嫣比以前壮了,气色也好。”话间,看了看白色毛衣包裹的小腹,平平的,又别有深意的盯了眼儿子。
  “伯父伯母身体好吗?”
  “好,都退休了,在郊外透透气,挺好的。”
  “这是给您的茶叶,还有给伯母的燕窝。”
  “这孩子,还这么客气……”
  “……”
  聊了没两句,城寺插了进来,“爸妈,今晚我们留家里吃饭,晚上住下,明早再回城。”
  “明早还要……”刚要反对,已经被拉起来往外走。
  “我带封嫣见见表哥堂姐他们,晚上吃饭慢慢聊,爸妈,先下去了。”
  晚上,就在一家人觥筹交错,席间太平盛世的时候,城寺单腿一跪,不知从哪里变出一枚戒指,当着所有人套在她手上。
  “封嫣,嫁给我!”
  大家都停下看着这边,封嫣傻了,神社那一回已经说好了先不提,好好相处一阵,他妈妈单独见面时还是不开心,小嫂嫂也说,不能把她嫁个离婚男人。
  “我……我……”不知说什么,看着一屋子投来的目光,刚刚给他庆生时,还承诺允他个心愿来着。
  白皙素手褪下了戒指,慢慢站起来,不是不感动,不是不愿意,是还太仓促了。提着裙摆往楼上跑的时候,听见背后窃窃私语,眼前模糊,他一定生气了,可是真的,没办法现在就答应他。
  把自己放逐在他的大床上,眼泪啪嗒啪嗒的落,听见关门声,才看见城寺跟在身后,脸色不好,手交握靠门站着。
  又抹了把眼泪,跳下床跑到他怀里,听话的贴着胸口,“别生气,城寺,我以后再答应,好吗?”
  看着哽咽胆怯的小脸,刚刚被表哥嘲弄了两句,“小寺,有你追的了,人家圣寺可快订婚了!”
  这丫头,不知道要让他等多久,可是能不等吗,都赔给她这么多年了。搂着纤细的腰身,再做什么她也不会反抗,今晚这么让他下不来台,她敢不听话才怪。
  “以后再说,我要生日礼物。”擦着眼泪,一步步被领着往床边走。
  “早上说好了,不答应求婚可以,今天是我生日!”
  像个讨价还价的无赖,封嫣眼泪还没干就被逮到床上去了。
  那是他的强项,扮演好哥哥,成功建筑师,两肋插刀的朋友,体贴入微的男朋友。
  为了庆祝生日,抚慰求婚失败的受伤心灵,那晚在卧室,封嫣只能任他扮演“可怕”角色,做了“人神共愤”的坏事。真的,太坏太坏了!
  第二天、第三天,封嫣的考勤表上都写着——病假!


  封嫣城寺——称呼

  “讨厌鬼!”“坏人!”“死城寺!”最近耳边越来越多这样的话,从圣寺订婚以来,竟然真的再没让碰过,城寺苦闷,看着坐在书房软塌上玩儿格格的封嫣。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他的称谓从叔叔换成了哥哥,刚刚她在那教育,“格格,以后不许在哥哥的工作台上玩,不许在哥哥的图纸上磨爪子!”
  低头瞄了眼桌上的图纸,刚刚批评的还不够严厉,好好的亭台楼阁,多了几个猫爪子不说,不知从哪踩来的黑,梅花似的小脚印从长廊一直蔓延到厢房。
  “她知道错了!”封嫣从软塌上抬头,看城寺还是沉着脸坐在书桌后,“你别生气了,她不是故意的。”
  能不生气吗,举着罪证走到猫和主人面前,“你自己说,怎么办吧?!”
  “改!”低着头,看了自己心爱的猫咪,只能替她受过了,早知道早晨就不把她带过来了。
  “怎么改!”哪容得这么被糊弄,得说的明明白白才行。
  “以后……以后不让格格进书房卧室,不让格格碰你的图纸画册,还有……”
  “还有什么!”
  “让她对你有礼貌,不挠你。”真的想不出来了,把格格搂进怀里,看着金黄的眼里和自己一样委屈。
  这算什么整改措施,城寺拎起猫脖子直接往外走。封嫣追在后面,半是哀求半是认错,“你别打她,城寺,她真的知道错了。图我赔,我帮你画。”
  城寺哪里肯听,带着格格一路到了厨房,从餐台的抽屉里拿出一把明晃晃的大剪刀。
  灯光下,一声凄惨,抬爪子对着城寺的手背狠狠挠下去。
  “咝”
  “咔嚓”
  封嫣抱着城寺的腰,知道拦不住了,又不敢亲见惨案发生。他要是敢对格格粗暴,这个星期,不,这个月,还有下个月和下下个月,都不让他碰,说到做到!
  手被抓住,抬头看他一脸怒气把猫塞回她怀里。
  闭着眼睛不敢看,格格缺胳膊少腿了?只听喵的叫了一声。
  眼睛睁开一条缝,皮毛完好,爪子都在,耳朵还是动来动去的,睁着大大的金黄眼睛,看着自己。
  “看她以后还敢不敢!”啪的把剪子往台子上一拍,拉着她又往书房走。今天心情一直不好,应该说,从第三次被拒婚又禁欲以来,心情就没一天好过。
  从书柜下层拿出一个大纸盒子,又抓来格格关了进去。带着她回到客厅,“陪我玩这个。”
  满满一盒子多米诺骨牌,是专门订做的颜色。不敢再有忤逆,一直陪他码牌,其实挺累了还跪在地上,他都不计前嫌的放了格格一把,她能不陪吗?
  多米诺玩起来很安静,偶尔在沙发边被亲一下,或是被大手吃一下豆腐都忍气吞声,趁着他在卧室门口做多米诺城堡时,偷偷跑回书房把格格解救出来。
  在灯光下仔细端详,怎么看怎么觉得别扭,又给格格顺着毛,看她用小脸蹭自己,才察觉哪不对,格格的胡子呢?
  城寺埋头搭建城堡,突然觉得背后有猫叫,看她小脸绯红,好像发烧了。怀里的破猫对着自己的蓝色城堡鬼叫。
  “怎么了?”起身探手摸摸,并不热。睁圆了眼睛,她好像憋着什么,眼睛眨都不眨。
  弯腰把猫放下,“格格,去,进卧室去!”之后拉着他的胳膊,无论如何不放手。
  格格路走得还稳健,那个多米诺城堡也算宽敞。可是没了胡子,不会涨量宽度,刚接近门边正撞上城堡地基。
  夸喳喳,城寺眼睁睁看着城堡毁于一旦,她抱着他的胳膊,报复了,也笑了。
  揽过坏心思的女人,脚上微微挪动,正巧踩倒她留好的两片障碍,上百块红色多米诺依次倾倒,抱紧她,城寺也笑了。
  “明天也不行,真恶劣!”
  “我不管,谁让猫把我的城堡撞了。”
  “是你先把格格胡子剪了!”
  “是格格先把图纸毁了!”
  “是你让我把格格带来的!”
  这下哑巴了,为了留住她这点小伎俩,自食其果!
  生了两秒闲气,把格格扔进卧室,拉着她蹲下身,很绅士的帮她把红牌扶起来,之后一起清理城堡残骸。
  他做的很好,帮她搭了漂亮的红色中转站,之后又是小桥,她做助手,着迷的看着他的动作,果然是出色建筑师!
  “好吗?”接牌的时候突然问了一句。
  看她点着头,眯起眼睛笑得像得奖的孩子,刚刚剪胡子的仇显然忘了。
  “那叫我一声好听的,我给你也做个堡垒。”索性坐在地毯上,手里反复玩着红牌。
  “好城寺!”
  摇摇头,明显不够亲密。
  “亲……爱的”咬着唇,太不像她了,可他听了还是无动于衷。
  “好人!”
  “还有别的吗?”
  摇摇头,其实听过的还有只是说不出口,索性躲开他的眼睛,趴在地上假装弄骨牌。
  他跟过来,凑在耳边咬了一阵,痒痒的,怕碰到牌也没太躲。
  “叫老公!”
  脖子上密密麻麻的一串威胁,胸前的大手又不安分。闹了半天她也没叫,城寺抬头才发现她竟然就这样睡了。
  拿着牌,蜷着小身子,城堡边躺着他的美人。
  小心抱起封嫣,用脚对着卧室门口的格格大肆警告。
  躺在床上,给她换衣服时不轨了一番,她睡得很熟,不忍吵醒,跟着躺在旁边,让她枕在怀里。
  “什么时候才能叫老公啊,我的婆……”


  城寺封嫣——生病

  平安前夜,借着惊悚片和多米诺,封嫣又被留在城寺家里。破晓醒来,被他隐忍多日的欲望纠缠,疲乏到极点,昏昏沉沉一直睡着,再睁眼,已近中午了。
  坐起身,手撑在床上,眼前隐隐发黑,郁结在胸口多日的不舒畅更厉害了,有点想吐。披上晨衣扶着床边站起来,腿上没有力气,窗边的小工作台不断摇晃。
  好像有什么不对,晕眩的感觉越来越厉害,刚要叫人,身子已经被冲过来的人抱了满怀,温暖团团包裹,终于能放心的交付自己,靠在熟悉的胸膛上,长长叹口气,让一波晕眩快点过去。
  “不舒服吗?”她一直睡得很沉,早晨是他太肆意了,刚刚想进来看看醒没醒,却见她站在床边,小脸煞白,摇摇欲坠。
  点点头,酸涩恶心的感觉还是没褪,闭着眼睛忍了好一会儿,抓紧了他的衣袖不敢放。是不是旧疾要发了,突然很害怕,最近一直疲累,身体也跟不上生活的节奏,觉得要有什么事,可又不敢往那个方向想。
  身子被横抱起来,回到了床上,躺下才看到他就坐在身边,满脸忧虑,握着她的手放在唇上一遍遍亲吻。
  不是真的要哭,可是有些小小的伤感,今天是平安夜,怎么能生病呢?
  宽厚的手背轻轻贴着白透的小脸,最近一段嬉笑怒骂惯了,反而忽视了她的身体,早晨该克制一些的,现在看她这么难过悔恨极了,日子还长,他不该那么着急。
  “喝点糖水好吗?可能是太累了。”俯身亲了亲额头,她还试着笑笑,又不觉皱着眉。贴在眼睛上,唇上沾了湿漉漉的泪,她还是哭了,抓着他胸口的衣服不让他起来,轻轻抽噎。
  交汇处曾有的酸软胀痛一点点蔓延,乏力的和欲呕的感觉斗争,想告诉他哪不舒服,又说不清楚。怎么突然就这么软弱呢?经历一起之后本该足够坚强了。
  听见胸口传来微弱的声音,一遍遍叫着自己的名字,透着一丝带泪的嬴弱,城寺心疼得厉害,也不敢再耽误,直接给封嫣穿衣。
  早晨她还睡着就想带她去看看,那些细微变化他注意到了,但是没有经验又不确定到底是不是,不敢草率说出来吓到她。
  只觉得她是个傻孩子,连自己的身体都不了解。
  抱她上车的时候,还在怀里抹了把眼泪。她是不喜欢去医院的,害怕生病。上次吃坏东西中毒之后,产生了极大的心里阴影。小手冰凉,脸色更不见好了。裹着他的厚重冬衣,像个害怕打针的小女孩。
  “嫣,听话,我们去医院看看,没事就放心了。”没有启动车子,把她一直抱在怀里搂紧,“今天是平安夜,去完就回家。”
  颊上沾着泪,小手环着他的颈项不肯放开,虽然也有些埋怨他的鲁莽,可是还是不能没他,早晨本该再坚持一下,可他确实等了好久,实在不忍心看他隐忍的难过。
  “我害怕……”哭着鼻子,终于说出来了。
  “我知道,别怕,”轻轻拍抚着她的难过,托高小脸面对自己,“有我呢,不怕!”
  唇上是怜惜和鼓励,轻柔谨慎,把她的哽咽一点点融化。抚着最珍爱的小脸,他的心柔得也似一潭水,怎么会任她生病呢,有他顶天立地呢……
  发动车子,排开车前的积雪,把小手放在自己的口袋里,一路上不时侧头看看她。好像多年前那个分别到来之前,他带她离开一样。
  会确保她一切安好的,这是他该给她的承诺,一定会做到的!


  城寺封嫣——平安

  熟悉的医院,陌生的医生,来这家近郊的外国医院已经是好久以前的记忆了。城寺抱她下车时,封嫣其实已经迷迷朦朦睡了一路。
  听见他叫自己的名字,脸上有温柔的抚触,才睁开睡眼,发现被抱到似曾相识的诊室里,一时恍惚。
  城寺本该离开的,但是这次谁也拦不住,他坚持始终陪在她旁边,看着外国医生检查询问,之后取样化验。即使尴尬,也没离开一刻,时时让她靠在自己怀里。
  封嫣还是有些难受,只是透了空气感觉好些,到了医院除了累,其他症状都缓解了。医生的问题直白犀利,问到私密生活和感觉,垂着头不知道怎么回答。
  是城寺接了过去,简单清楚交待医生的问诊。那些她说不出口、不曾察觉的事情,他竟然都知道。从来没有过的安心,靠在他肩上,在休息室等结果的时候竟然又睡着了。真的是被累坏了。
  大夫经验老道,看着眼前一对小夫妻,女孩子还不大吧。开场白总是恭喜,之后切入主题。
  “你要多吃肉类和奶品,补充蛋白质,还要适量吃一些含铁比较高的食物,对胎儿和自己都好,还是第一次,别紧张,平时要适量运动。”
  “两个月了,有轻微贫血,所以要特别关注。不要太疲劳了,先生尤其要注意调节,近两个月内,不适宜……”
  说是吃惊,也算不上,说是不吃惊,那肯定不是。
  城寺听着医生的话,努力记忆频频点头。他怀里的封嫣,再没脸见人,埋在他胸口又哭了,直到医生讲完,询问有没有其他问题,她才慢慢回神,脸上挂着泪怯生生的问。
  “是……是……怀孕了吗?”她的英文,只能说到这步了,却绝对是个傻问题。
  医生看着孩子气的小母亲,笑了,“别紧张,第一次都没经验,再过几个月超声波就能看出男孩女孩了,你喜欢哪个?”
  撇撇嘴,豆子似的泪珠滚出来,哪还能回答问题,回身趴在城寺怀里摇摇头。
  平安夜的雪很美,一起坐在车里,看着四年后不同的景致。
  “我早说过,总有一天,会让你查的!”不管哭得如何傻气委屈,城寺坚决把她抱起来,一次次得意的亲吻,他的小女孩长大了,不只是小女人,要当小妈妈了。
  呜呜……准妈妈的哭泣,像个走丢的孩子,被坏心叔叔收留,从此再没有回家。本来只是条普通小鱼,现在,被变成大肚鱼了,只是哭,只会哭了。
  不是不开心,只是那些妇科检查太可怕,那些通透的逼问太让人无地自容。看着他突然从口袋里拿出的扫描照片,赶紧眨掉泪水,凑近前努力看,刚刚太慌乱,什么也没看清楚。
  黑蒙的世界中央,有个小小圆圆的豆豆,医生说那就是,只比一颗花生大一点儿,安安静静的躺在她的肚子里,所以要好好吃,多多睡,她才能快些长大。
  小手指着照片中间的显影,抬头看身边的男人,笑得眼角都有了皱纹。想到他都三十一了,一晃为她受了四年的折磨,这些天没完没了地求婚求爱,心疼啊,哪个男人能为自己这样。
  “以后不能老这么哭了,我闺女不答应!”话消磨在她柔软的唇边,以后禁欲的生活还长,但都只剩快乐,想想也知足。
  小拳头真的很用力,捶在他心坎的狂喜里,嘴上却没有饶过,“医生说再不能了……不能……”
  不许她把话说完,也不让那个吻结束,只是抓着她的小手一起放在依然平坦的小腹上,静静感受。
  那里,正睡着一个小生命呢。
  “嘘……她睡了!”贴在她的脸颊上,知道她终是笑了,总要长大的,她也要当母亲了,“你也睡吧,小祖宗!”
  满足的呢喃,感觉小手又攀在他身上,深深的依赖,看她听话的闭上眼睛,城寺坐在旁边一眨不眨的守着。
  平安夜,除了下午的雪仗,他们缺席了所有的邀约,只是带着秘密回到自己的公寓,过他们一家的平安夜。
  客厅点着蜡烛,淡淡的花香。没有什么铺张的晚餐,只是亲手给她熬了清淡的白粥,从厨房走出来,看她在沙发上依然睡得香甜。
  把晚餐放在茶几上,跪在身边等着她慢慢醒来,他愿意一辈子这么等下去。
  大手盖在小宝宝睡的那里,毯子团团裹紧,把母女两个都抱起来,全然托付的安眠在自己的臂弯里。
  他站在窗前她总是晒太阳的位置,那留了过往伤痛和此刻的幸福。脚边有格格的叫声,似乎知道发生了什么似的,头一次觉得那叫声像愉悦的祝福,暖入心间。
  会让她永远这么安心的,虽然那个一允半允的答应还带着小负气,他不介意,刚刚套在她手上的戒指代表了他的决心。他们很快就结婚,在新一年到来前完成所有手续,然后一起等着小嫣嫣到来。
  对着怀里美梦不断的小母亲,还能说什么呢?
  “嫣,我爱你。”
  从此以后,不能偏心,只是多一重深爱。
  “嫣嫣,爸爸爱你。”


  城寺封嫣——无语

  以准爸爸姿态醒来的第一个早晨,城寺的人生有一种全然的改观。因为封嫣不哭了,睡在怀里,抓紧胸口的衣服怕他跑了一样。脸上挂着甜美的笑,不知道梦到什么,那么快乐。
  以前常常湿透的枕头,如今留着暖暖的香气,他侧身看着她睡,露出被子的小手上带着戒指,晶莹剔透。
  这样的时刻似乎已经足够,却还要为未来忙碌。这将是异常充实的一天,也是充满期待的一天。
  打电话召集第二次家庭会议,父母太多问题一一挡开,见不见,都要在他的小公寓会合,没有一丝商量余地。
  唯一在电话一段大喊大叫,城寺气定神闲交待了见面时间,最后回敬了一句封嫣回不去了,搞得唯一几乎摔电话。
  大家陆续到的时候,他一直在书房翻箱倒柜,封嫣在卧室做着美梦。
  第一个敲门的是拄着拐杖封青,其后是封家父母和特意赶回城的李家二老。
  城寺拿着自己的身份证件回到客厅,看着一屋子家人,把自己的家身往茶几上一放,“封青,嫣嫣的你拿来了吗?”
  “你要嫣嫣身份证明干什么?”唯一不开心的瞪了一眼,堂而皇之的把未婚女孩儿整天留在家里,封青他们不言不语,她这个当嫂嫂的看不过去了。
  “等一下就知道了。”
  大家莫名的注视下,他稍作告辞,回到了主卧室。在床边看了一会儿,不舍得吵她,索性就着被子整个抱起来,沉淀的满足,出门前还在小嘴上亲了口。
  开门声,目瞪口呆看着城寺抱着封嫣站在门口。深蓝色被子里安眠的小脸格外柔美,封青却不顾腿伤率先起来,“我妹妹怎么了!”
  城寺什么也没说,低头看着他的宝贝,有一刻根本不在乎谁在谁不在。抬头再面对一切,玩世不恭般的笑容,太过潇洒的送出爆炸式消息。
  “她怀孕了,我弄的!”
  不知几人在抽气,他却是货真价实的笑到最后,“下午去领证,现在说一声有个心理准备,爸爸妈妈,我要娶封嫣,她要嫁我!”
  故意炫耀他的杰作,把怀里睡得正香的封嫣抱得老高,当众又亲了一口,这就是他要的宣告。
  一时间,谁都不知道该怎么办,还能怎么办,愣在原地。
  倒是城寺爸爸率先开口,对着封嫣父母深深抱歉。儿子搞这样的名堂,把人家女儿弄成这样,怎么能不惭愧。
  封嫣和城寺妈妈反而不在乎那些,先后起身过来看封嫣,这孩子怀孕了呢,才多久啊,还是这么瘦!
  “你给我把嫣嫣放下!”封青黑着脸用拐杖指过来。
  城寺把封嫣轻轻放在正中的沙发上,让一屋子人守着她睡,随后被还瘸腿的封青揪进了书房。
  十分钟后,封嫣迷蒙睁开双眼,小小伸了懒腰睡舒服了,下意识抬头去找城寺,第一眼却看见了自己父亲。
  空气有点冷,吸吸鼻子,才弄清一屋子多少长辈。每个人都看着自己,都很生气吗?她知道没结婚不该和他住一起,可她有小宝宝了,是他弄的。
  撇着嘴,团在被子里知道藏不起来了,眼眶湿湿的,自己也没有办法。眼泪就要落下那刻,书房门砰的打开,两个男人走出来,颇有深意的互视了一眼。
  封青走回沙发边,唯一才注意到他的拐杖弯了,刚要问就被封青阻止了。
  城寺快步过去把封嫣抱起来,没事人一样,看她红红的眼圈又心疼了,这种时候谁也不许对她说重话。
  “爸妈,我们结婚,下午就去。”
  眼泪被他吓住,从被子里急急挣扎。他怎么这么没礼貌,他们还不知道怀孕的事呢,知道一定会挨骂的!
  似乎读懂了她的想法,只是信心满满的笑了,声音格外沙哑,“嫣嫣的爷爷奶奶外公外婆和舅舅舅妈都同意了,放心!”
  谁也别想阻止他,就是她也不行,大小嫣嫣抱在怀里,永远都不放手了。
  唯一率先恢复理智,说着要赶着给下午准备一番。话一出,四个老人纷纷起身,只是城寺妈妈走前,特意到儿子跟前拍了拍他的头,好像还是在奖励那个十几岁的城寺,“你小子!”不知是哪个爸爸说的,总之,笑盖过了本以为的僵持,一屋人很快各忙各的去了。
  又剩了他们,才敢公然抱着,心里乱糟糟的,是不是这辈子就这么定了?低头想着,被单上突然有一滴红色,晕开像冬天的梅花,很漂亮,接着,一朵,又一朵。
  “咝!”
  听见他闷闷哼才意识到,猛然抬头,坚不可摧的勇敢脸上,眉毛皱得像两条打架的小虫。
  “城寺,流鼻血了!”惊吓太大,嫣嫣眼圈立马红了,赶紧给他去擦。
  “你哥可真下得去狠手,咝……”
  圣诞节下午民政局下班前,有人在队伍后面插队,保安很生气,后果很严重!
  一问原来是局长熟人的儿子,于是挑了个吉利的好号率先让他们领了证。
  ……
  他第一次见她,就把她弄哭了。
  结果,她这辈子,就栽在了他手里。
  结婚照有些刻板,可笑容很真,幸福很纯。
  新郎李城寺,新娘封嫣。
  证婚人,琴瑟琵琶
  ……


  城寺封嫣——新婚

  按照传统,城寺出席了公司的圣诞晚宴,只是这次携眷前往。
  办好结婚手续直接开车去挑礼服,怕她太累,半强迫在后坐睡了一会儿。小妈妈越来越不听话了,这是他这阵子最深切的体会。
  传统的黑色西装,袖口两粒碎钻的袖扣。
  她在试衣间呆了好久,不放心跟进去看。那身红色礼服是他挑的,让小新娘最闪亮登场。
  店里的服务生一直把他引到最里间,还没走到就听见女人小声交谈。
  “真的很漂亮,给先生看看吧。”
  “不……不行……露太多了……”
  “没有,一点也不,真的很好,非常适合。”
  “不……不要吧……”
  “真的很棒,先生等着呢。”
  “别让他……”进来两个字还没说,没礼貌的人就闯进去了。
  眼睛一碰到就直勾勾的要吃人的样子,示意小姐离开时把房门关上,不许外界觊觎此刻的独处。
  嫣红并不明艳,微微调皮的裙摆长长拖曳,垂感十足。深深的V字,露出一片白皙的背部肌肤,胸前的设计满是小女人的典雅,微微露出躺在颈上的琉璃鱼。
  软乱的发丝挡在眉梢,像是试穿妈妈衣服的小女孩刚刚被发现,满脸狼狈,他那么宠爱的看着,上前大步抱了个满怀。高高举起,像是日后也要那样举起他的小嫣嫣。
  “城寺……头会晕……”
  点点头,却只是拦腰横抱在怀里,一起走到穿衣镜前。
  颊上已经是明媚颜色,娇艳欲滴。妥贴的把小手放在西装上,闭上眼睛休息一下。他总是这样,开心起来不会拘束,真的怕了他了。
  “刚刚还缺一个吻!”
  “什么?”蓦然抬头,能看到镜中俊朗的容颜下,顽劣淘气的神情。
  轻轻咳一声,模仿电影里牧师的声音,“李城寺,现在你可以吻新娘了。”
  并不含蓄的唇,让她的脸红透,却不知道自己抱得也那么紧,分开时还小小的叹气,她学坏了,一定是被他带坏了。
  软裘轻柔的包裹给足了温暖,“走了,小祖宗!”
  一路被抱着,埋在他颈上不去看大家含笑的脸孔,热辣辣的,好像成了足不沾地的小仙子,走到哪儿,抱到哪儿。才两个月而已,这样怎么是好。
  到了宴会厅无论如何要自己走进去,整理好裙摆,双手交握,由他步步牵引。太多熟悉的脸孔,太多友善的祝福,也有更多惊吓不可思议。
  宴会只是应酬,扶着她在身边落座,除了必要的寒暄其他时间都在窃窃耳语。原来这里发生了那么多,在她走以后,新人换旧人,风波起伏又褪去。
  喝着特意暖过的果汁,听着副总和高层们轮流的谈笑祝贺,第一次对这样的幸福身份有了真实感。轻轻在桌下拉他的手,“早点回家好吗?有点儿累。”
  “好,一会儿就走。”暖暖回握,他微微酌着杯里的酒,在众人投来的艳羡与妒忌中独享她的专注。
  又到了贺词时间,副总起身时,对他们投来狭促的目光。
  “今年,是很不平凡的一年……几个月前刚刚接手了旧城维护复建的工程,这也将是明年公司策划的主要项目。到上周,第一批复建的小庭院已经在李总监的带领下全部完工。现在,为了表示感谢,仅代表公司和个人,把第一个庭院送给李总监、他太太和他们即将出生的孩子……”掌声停下来,又铺天盖地的响起来,熟悉或者陌生,再不重要。
  上好的黑色丝绒盒子,精致的钥匙,城寺和封嫣双双起身接过了祝福。紧紧相拥,黑与红的绝配,微笑举杯。
  一饮而尽,又干了她杯中的酒,今天,是他们结婚的日子,中午是家人,晚上是同事朋友,这就是喜筵,最简单最不铺张的喜筵。
  在祝福里告退,他带她去了那个新的小家。在城中心最安静的角落,靠近一泊不大的小湖,青砖灰墙,漆红大门,贴着大大的喜字。
  老房子,新主人,靠在宽厚的背上,在满是红色的小院子里听他讲过去几个月点点滴滴的故事。
  游廊下的红灯笼一直挂到厅堂尽头,把整个小院子烘得温暖异常。昨夜的雪化了,淡淡的斑驳白色,她们站在堂前交拜,像两个玩过家家的孩子。
  披肩是盖头,围巾是喜绳,牵着她往车上走,看到眼睛里快乐的湿意。
  “不许哭!以后不许老哭,我闺女怎么办!”一寸寸把她抓回来,大手紧紧保护着母女两个。
  “不哭!”自己点点头,手又去擦眼泪了,怎么都怕现在的一切转瞬即逝,“以后都不哭!”
  幸福怎么也是眼泪呢,踮着脚亲亲他,又被深深吻住。他一定是好先生,好爸爸。出门时哥哥也说,他是极好的,值得托付。
  手拉手坐进车里,要回去迎大院深处的圆圆满满了。外婆已经张罗给宝宝做衣服了。
  一路上,低头盘算着日子,想着心事笑的停不住。
  到家前,他特别认真地凑过来,满脸藏着坏。
  “欠我的洞房花烛怎么办,老婆!”
  以前必定回不了嘴,这次笑着靠到他肩上,把大手拉过来一起盖在肚子上,“不是小嫣嫣是小城寺怎么办,老公?”


  小嫣小寺——未来

  生活总是要继续的,那个爱哭的小女孩,后来也是个爱哭的小妻子,爱哭的小妈妈。城寺以后的生活,还会有很多欢笑和无奈。
  外出的时候,城寺总是抱着小嫣嫣,让封嫣牵着小城寺。
  晒太阳的时候,城寺抱着他的大嫣嫣和小嫣嫣,满足的笑着。而小寺呢,他抱着格格新生的小猫咪,拼命挤进妈妈的怀里,撇着嘴,不高兴呢……
  小嫣嫣总说:如果长大的话,我要和爸爸结婚。爸爸,我爱你!
  小城寺常想:妈妈不许哭,爸爸讨厌鬼,以后把妈妈抢过来!
  哼
  唉
  呜呜呜


  程东1

  程东和震在馆子里喝酒,身边都没有人。老板在柜台里鼓捣着什么,似乎在给散酒加水。
  “这老东西!”震的眼里揉不得沙子,多年了,还是看不惯老板这些做派。
  “别管他,喝咱们的。”程东说完夹了口菜,今日的味道不如以往,似乎是香油都少放了。
  “你怎么样东子,还在那个公司?”
  “还行吧,过得去,暂时没想换。你呢,带着老婆开夫妻店了?”
  “我是想,小北不愿意,学校的差事也不肯辞。”
  “那挺好,公职,又能约束你!”程东笑了,任着世上谁也想不出,震半个粗人能诳到小北。
  “狗屁!整天加班。”权震放了杯子又去倒酒,表情苦闷,“说是今年把证领了,也总是拖。”
  “是你的错!”程东干了,先帮朋友满上,“小北心细,你得好好表现,她不在乎能跟了这么些年!”
  不知是酒劲还是怎的,震的脸涨红了,眯起细长的眼睛,盯着程东看了半天。“不说我了,你那个什么燕过去没有,多少兄弟说给你介绍个,都被你小子躲了。”
  “干!”程东举着杯子没多提,只是说错了名字还是忘不了,招手冲着柜台,“老宋头,两盘花生米!”
  这是巷子里最破的酒馆,名字里却还有个楼字,名不副实。他们四个常常来,只是现在能聚齐的机会不多了。
  “你小子少在这儿扯!我那留着好几个呢,哪天你得给我见了!”震趸了一下酒瓶,力道没收住,吓得端花生米的老板手一抖。
  几个打架出来,十几年诨号不断的霸王,不敢惹啊!
  “你自己留着吧,看小北不削你!”不想多提,半开玩笑又埋头喝酒,想想她可能已经和那个人飞美国有些日子了,圣寺也好久不联系。
  “胡说什么,你也老大不小了!”震瞪了一眼老板,明显对新上来的花生米不太满意。“这个星期,找个日子,你好歹给我见一个!”
  撂开酒杯不管,震索性举起瓶子畅饮,也没什么可装的,反正小北不在,还是这样过瘾。
  “没空,周末可能要去南方出差。”程东放下筷子,突然没了兴致。兄弟间谈这些也是常事,不知道为什么今天不自在。
  “那就等你回来。”震又要了酒,手机突然想了。
  程东听着,亲眼看着老虎变猫。
  “知道,知道,一会儿去接你行吧,是,是,吃了吃了,正和东子喝酒呢。”挂电话前不忘加了句“恩……我也想你”,虽是最铁的哥们,还是有点……总之不叫害羞……就算是不好意思吧,那边小北亲过来的声音贼大,怕是老板也要听见了。
  程东笑了,看着眼前的好朋友,想着他和小北磕磕绊绊也走到了今天,迟早要有好日子的。
  当年中学时候天天去跟封嫣的时候,震也是对小北死缠烂打,可到了今天,他们成了,他这儿什么也不是。封嫣早跟了那个人。
  最后见也有一年了,印象竟然模糊了,她没怎么开口,车里的喇叭已经按得很是不耐烦。那男人霸她太厉害,作朋友也只是嘴上说说。也不敢奢望什么朋友,毕竟生活圈子完全不同。
  “老宋头,我们的腐竹呢!”震啪的把筷子往小桌上一拍,正掺水的老板一下没拿稳,水倒了一柜台。
  “来了……就来……”
  “东子,也别太收敛了,活着没意思了,该有个人了,知冷知热的陪陪你,从你妈……”突然住了嘴,看着程东的脸色,适时打住。
  “要是当初小北跟了别人,你怎么办?”突然反问,看着震的眼神带着些微挑衅。
  “敢!老子抢!”
  “抢不过来呢!”
  “不可能!小北就不会有这心思!”
  “她要是有了怎么办!”
  “把她肚子搞大了,看她敢不敢!”震说到激动,脸色更红了,手攥得筷子咯吱直响。
  “封嫣就是我的小北。”举起杯子毫不犹豫干到底!
  震给他倒上酒,一边饮一边吃着小菜,不时打量程东脸上的心事。
  本来酒兴好,也不提那些伤神的,后来就扯到别的事情上,另几个家伙结婚生子,搞钱做生意,天拉黑了一点不觉得。
  “你……这是你……”桌片突然多了声音,只是不是本地味儿,软腻瑟弱,抬眼才发现个不大的小姑娘,梳着两个粗粗的黑辫子,白白嫩嫩,双手托着一盘煮花生米,脸上不自在得厉害。
  震回头瞪了眼柜里,“这谁啊?话都说不利落。我要的腐竹,又送的花生米。”南方人是不说您的,听起来刺耳。
  老板那边忙回身去厨房弄,小姑娘已经吓得不知所措,尤其,震小臂上还有一大片刺青。
  “算了,别吓人家,咱们也差不多了,你不是要接小北去吗?高了还怎么开车?”程东挡着劝了一下。
  “叫什么?多大了!”震抢过那盘花生米,瞪着面前的小姑娘。
  那女孩儿垂着头不说话,扭着手指,慢慢肩膀一耸,怕是要哭了。
  老板正端着腐竹过来,把那孩子扒拉到身后。
  “她还小,刚从南方过来,是个远亲。”有些讨好的把满满一盘腐竹往震杯前推推。“刚二十,也是家里太难读不下去了。”
  “叫什么?”这次是程东问的,口气挺温和。
  “妮子,小名,学名我也说不上来。”老板陪着笑拉着那孩子往柜里走,程东一直看着女孩乌黑的辫子消失在窗帘后。
  “走!不吃了!”震拍了百元大钞,拿起摩托车的安全帽,喝了不少却没醉意。
  出了门,天还微凉,震上了摩托,一脚油门。
  “你小子别躲,回来也得见,要不小北都算我头上!”
  “知道,走吧。”看着震扶正车把,启动了车子。程东还站在酒馆前,手插在风衣里,也该走人了,自己独租的房子并不远。
  “您……找您的钱……”身后又是软腻的声音,怯怯的,回头看那孩子穿着单薄的衬衫站在风里,手上举着剩下的酒钱。
  “妮子?”轻轻讯问,轻轻点头。
  “钱自己留着吧,买点要用的,一个人在外不容易。”他不缺这点钱,可眼前的孩子需要。
  “我不要!”妮子看他不收,就举着钱不敢动,看他往前走,也跟在后面。
  “回去,快回去。”本来是好言好语,看她倔着没听,语气突然重了,她吓得一退。
  “回去吧。”他按下她还高高举着钱的小手,态度缓和好多。转身,就大步往胡同口的车流里走。
  妮子就站在风口,一直看着深色的风衣再不见,手里还是那薄薄的几十元钞票。
  有些委屈,又不知是不是感激,擦着泪往酒馆走。甚至,都不知道他叫什么,只记得脸上有淡淡的刀疤,初看吓人,但眼神却很善。
  推开门进去,表舅在叫着收拾刚刚没吃净的餐桌。
  走过去,不算太狼藉,有些菜还没动,酒喝了不少。
  收拾碗筷间,突然瞄到椅子上深色的钱夹,和刚刚的风衣是同一色系。
  本该直接给表舅的,自己却就着光偷偷打开。
  西装革履,相同的人,不同的神态。
  姓名一栏写着——程东。
  ……


  谁人的小秘密

  城寺把圣寺灌醉了,他一向如此,自己冷静至极,聚会时也是,嘴里说是现在不胜酒力了,其实是要开车把嫣嫣拐走吧。
  她最近老加班,他本来能缠的时间就不多,每晚在公司下面等好久。惯出了更多脾气,她上车也总是不让亲不让搂的,弄得城寺比较郁闷。好在家里对两个人的事也慢慢认可了。
  嫣嫣很好,只是体质还是比较弱,一有个变天就爱生病,不过他体贴周全起来,也算是关怀备至了。她小病还是不断,他总是安慰陪伴,慢慢养吧,有的是时间呢。
  程东在和几个哥们喝酒,就有你们不久会认识的那一位,圣寺没来,和他哥他们聚去了,带着自己的女朋友。
  程东他们还是喜欢选在小馆子,不是冬天,露天也可以,蹲上一整箱燕京,不醉不归。
  现在工作很好,偶尔能见一次封嫣,哥们都说别等了,自己找一个,他反而不着急,还不到三十呢。
  当初的刀疤那些人早就烟消云散了,反而是他们哥们几个都混得不错,也算是出人头地了。当然,都留了当年的痕迹,一辈子不愿意刷掉,也许,那就叫义气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