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一章 距离
四年的距离,就这样一步垮了过去。
把她带到怀里,不让保安看她的脸,能感觉怀里的身子微微发抖,软软靠在身上。
“本科生不能离校。”保安看着面前的男女,那女学生的样子反常,男人也可疑,“你是什么人?”
“她哥哥。”把她揽紧了,从外兜掏出一张纸,“这是她系里开的证明,本来准备明天来,按规定北京生可以回家。但是突然有点急事,所以提前过来接她。系主任和她班导都同意了,那是签字。”
他盯着保安检查介绍信,联系上了熟人,却进不了学校大门,只能在外面干着急,好在有戴阳帮着跑了两趟腿。
唯一电话里十万火急,他昨天来过,之后看到情况严峻,直接想办法找人开证明,不管她是不是真的病了,他得把她弄出来。
外电报的消息越发恐慌,那个死去学生的消息,他也知道,听说得病的人都被集中起来送到了郊区。于是加紧时间想办法。今早拿到校方电话,在正门等着消息。戴阳取信交到他手上时,也是满脸大汗。
“她不会有事吧?”戴阳走前,不放心问了一声,他按城寺的话把她骗出中文系,怕人发现她的异状。一个小时,他找熟人去宿舍里收拾东西,留了一封城寺准备的信。
“不会,放心吧。”难得的笑了笑,“谢谢帮忙。”
一切都顺利,唯一却疏忽了致命细节。她果然走错地方,去了他没疏通过的侧门。开车冲过来,看她靠在铁门边,小小的身子被保安逼得没处躲,又惊又怕。
“你是中文系的封嫣吗?”保安放下信,盯着她的背影,没有轻易放行。
她不敢抬头,只是埋着脸点头。
“这是她的学生证。”用身子护着,拉着她往外走,手上出示了她的证件。
“出校前要量体温。”保安跑回屋子,拿出测试体温的扫描仪器,拦在他们面前。
他可以冷静,但着急了脾气还是很爆,看着上来想碰她的保安,一下沉了脸。“别碰我妹妹!”
声音冷冷的,让人一震,用风衣把她裹在怀里,拳头收紧。“家里人去世了,够了吗!”
僵持了一瞬,保安退了一步,被他的气势压住,一脸畏惧不甘,却还是放行。
他拉紧她的手,让她自己慢慢的走,踏出校园大门那瞬,两人都松了一口气。不敢疏忽,几十米的距离好像走了好久。她没什么力气,跟在他身边一点点往前蹭。看到那辆四年未见的跑车,心里才觉得有了底。
他放开她开车门,回头的一霎,四目相对。
微卷的睫毛上挂着朦胧的泪珠,疲乏的小脸上都是倦意,受了惊吓,唇上煞白,衬着脸上异样红晕,扶着车门的手攥得死紧。
在他黑眸看着自己一身白衣,垂下头不知道能说什么。怎么也想不到就这么重逢了,隔在他们中间的四个寒暑。
“上车!”他心里想她,有心疼,也有生气,口气想温柔些,听起来还是过于严厉。她什么时候都可以病,偏偏不该在这个时候。她本该健健康康满脸笑意的等他回来,而不是让他发疯一样围着学校转,急得捶胸顿足。
乖乖坐进车里,任他脱了风衣裹在她身上,听着车子发动,才真的放心。顾不得隔膜,突然趴在车座上哭了。压在胸口几天的担忧和害怕挥之不去,连哭的自由都没有。是不是真的传上病了?离了学校去哪?家是万万不敢回的。
从半夜发热开始,她时时笼罩在非典的阴影里。
他开着车子,驶上了空无车辆的主路,听着她抽泣,不知道能说什么宽慰的话,心里堵得慌。车速越发加快,在这突然空了的城市里疯狂行驶。
心里一直笃定,她没事。
……
打开车门,把刚买的两袋子药品扔到后座,坐回驾驶座。看着她靠在副驾驶的一边闭着眼睛似乎睡着了,看起来那么憔悴。
伸过手测测额头,确实很烫。他还没抽手,她却像是被吓到,瞬间睁开了眼睛,身上都绷紧了。
“别害怕。”多少年了,他常常对她说同样的话,看着她怯怯无依的孩子表情,“不去医院,回家。”
后来的路上也许保证起了作用,哭声渐渐止了。
他知道现在万万不能送她去医院。发热门诊只会让她的情况更糟。唯一发了药品名字,叮嘱他买好了备不时之需。也许只是普通的感冒,大家都多虑了。
车开回大院,并向她家的方向,而是开到四年前他住的那套公寓前,停了下来。
她在路上又睡了,气色不见好,下车的时候,一直没醒过来。
打开一侧的车门,环着她的腰身,轻轻把她托起来,让她靠在怀里继续睡。她还是娇娇弱弱的,只是褪尽了孩子的轮廓,脸上的线条柔和,黑发轻轻挡在额前,眉角有他熟悉的轻愁。
收紧手臂,一路上楼,四年的距离,就这么一步步拉近,被他走完了。她枕在他的怀里,不管是不是假象,没有害怕,也没有抗拒,沉沉的睡着。
不管是不是完整的感情,总是回来了。空了四年的怀抱,都在等她。吻着她的额头,贴着绯红发热的脸颊,觉得不舍放开。
他的小鱼,病恹恹,却第一次如此乖巧信赖的依靠着他。这样的重逢,让人不快,又让人意外。
终于在卧室安顿好。
半夜喂她吃药,回来一直睡得很沉,好像好久没有休息。床头的水换了几次。
“吃药。”他走过去,试着唤她。
终于睁开眼睛,迷迷糊糊的,身上火烧火燎,干热的没一丝汗。自己吃力的坐起身不让他扶,不是怕他,而是怕她自己。
非典是上呼吸道恶性传染病,在学校听过太多次,近距离接触都可能传染,如果她真的染上,他怎么办?
“哪难受?”他递上水杯,看她吞了药,喝了一小口水,却不答问题。
见面这么久了,一路上也是一言不发。
“哪不舒服?”他伸手过去探她的温度,却被她躲开。看她拢起被子,盖在身上又躺了回去。
拉下被子才发现她又埋在枕里落泪了。
“到底哪不舒服!”他没什么照顾病人的经验,多年前给她包扎,手心至今留着痕迹,现在看她这么不言不语的闷头病着,他忧心烦躁。
非典是个禁忌,他不愿意提,可看她锁着的愁,又不能不说。“不是非典,你别胡思乱想,烧退了就好了。”
她侧过脸,摇摇头。
烧到现在,一天多了,只高不下的温度,身上没劲,胸口发疼,都是病发的症状。她越发确定自己传上了。再过几天,也许,肺里一片阴影,再不能呼吸。
越想越怕,越怕越想。
想从他手里拿回被子,安安静静的等着宣判,手却被他握住抽不回来。“我说了,不是非典,听见没有!”她熟悉的凶恶口气。
“你们系没有病人,没有疑似,你不可能得上!” 他皱眉,不许她藏自己。
她听了,还是悲观。
按住她的肩膀,看着她侧过脸躲他,躺在那浑身发颤,更多的眼泪滑出来,倔强的抿紧唇不肯说话。
他的气,又来了。
不由分说抓紧她的手臂,眼神坚定到执拗的地步。
“好!得非典的人,不久就会死,听说是呼吸道传染……”他越发逼近的面孔,热热呼吸喷在她颊上,冷漠的语气和手上的力道,她不得不皱眉看他,然后,陷进黑暗里。
他不许她不信,不许她不听话。
“封嫣”,死神宣读了她的名字,唇里的恐惧下一刻被夺去,闯进的唇舌绞痛最后狼狈的委屈,那么彻底。他的烟味,灼人的纠葛,四年后竟唇齿相依。他吻她,还是那么粗鲁的吻疼了她,吻出了更多泪,抓住想反抗的小手,牢牢收在身下。
他不会让她死的。
遮住哀怨的眸子,惩罚般的咬痕在那片白皙上烙印,冰冷的大手霸道贴上她热烫的胸口。对她总是难以自持的肆意,只是这次,更形坚定。
几枚白白的小扣子转着回旋的步子,停在床角。屋里终于有宣泄的哭声,闷闷从他怀里传出。慢慢滑在她背上的手,不全是欲望。
她被吓坏了,也被吓醒了,终于出了一身汗。
他安抚着,要把她藏在病痛抓不到的地方。
“我不会死,你……也不会!”
他替死神,把她判给了自己。
……
第四十二章 温情
哭累了,就睡着了,他衬衫前襟都是她的泪。也不放手,把被子拉过来盖住两个人,就这么紧紧抱着,靠在床上,难得安静。她像是当年封青怀里的样子,秀发乱乱的,贴在他颈边,纤细的小手还抓着衣角,像是怕的厉害。
怎么就长不大呢?他叹口气。二十岁了,哭的时候,眸子深处还是胆怯。吻了那么多次,没有娇羞,只是怕。如同第一次见面,胡同里的午后。一转眼,都十四年了。
可他指下留恋过的细嫩肌肤,却是长大了,脆弱的骨架,盈盈的饱满,从来没人碰过,就被他惊涛骇浪般的卷走,才会哭得那么厉害。
唇边有满足的笑意,不知道为什么,竟然庆幸这场病,她没处去,他又刚好回来。这么多年从没有真正相处过,除了几年前受伤,他照看过几个小时。更多的时候,两个人绷在那里,别扭着,也算不上吵架,就是没有心情契合的相对过。
说不累,是假的。看着她长大,是他做过最累最持久的一件事,直到现在,也没有做完,更不希望做完。等她再大些,也该让她知道了。
她不是封蓝,他需要等,但是也不能永远这么无休止的等下去。过去的四年,等的很辛苦。
脸上也有疲惫,下了飞机没有好好休息过,两三天里一直在忙她的事,就在一个大院里,家却没回一趟,只是电话里说回来了。圣寺毕业以后没有马上工作,本来准备出去再念两年建筑,因为这场传染病,也耽搁了行程,好在可以顺道照顾父母。
晚上给唯一打了电话,说了她的情形。应该只是疲倦或者普通感冒引起的发热,看她出汗了,摸摸额头没再那么热,他也放心了不少。
叹口气,把她抱好,摩挲着,温暖着。
刚刚也不是吓她,情难自禁,她又不听话。只是病着,他也不忍心真对她怎样,毕竟还小,又隔着四年,不那么讨厌,他已经相当知足了。
大手抚着她的背,衣服乱乱的纠结在两人之间,触手都是温热的肌肤,很舒服。他打了哈欠,微微调整了姿势,肩膀画图的旧疾,隐隐的疼,却不愿放手。
她随着他不安的动了动,嘴里呢喃般幽幽的说了什么,没听清。也许睡的不习惯,也许冷了,缩在他怀里磨蹭着脸,舒服了才又放心叹气。唇上是他吻出的颜色,柔柔的粉红,鼻息弱弱的,睫毛下淡淡阴影,表情平静但依然憔悴。
他盯着她,心情好一阵疼一阵,不舍得闭眼,但放心以后的疲惫,还是一波波袭来,让他不知不觉睡着了。
……
她睡得很累,好像一直有人追,无处遁形。于是就那样没命的逃,却逃到了他的怀里。睁开眼,头还是发烧过后的晕眩混乱。满眼的蓝色房间,这不是她家。
梦里是谁?他吗?昨天,在校门口重逢,他把她带走,这是他家吧?转过身子,浑身酸软,看到垂着的窗帘前,站着个人,窗外的风景都被挡住了,他只是站在那里,深沉的黑眸一眨不眨地盯着她。
她一下认出,那是他的眼睛。
一时之间觉得无以面对,想转回身子躲开那目光,却听到背后的脚步声往床的方向移过来。身后一沉,一只大手就盖在了她额上,凉凉的让她一颤。
她没躲,任那只手顺着她的脸颊滑到颈后,那里,还是有些热。烧没有完全退。他皱皱眉,离开床侧,去外面倒水拿药。
回来时她闭着眼睛,睫毛偷偷的扇动,并没有睡。不再是已往厌恶反感的表情,好像藏了什么心事,有些怕他,又没有以往那么怕。昨晚的事,她记得,又不是记得很清楚,脑子里现在还是乱的。
他看着缩作一团的背影,心里柔软。醒来的时候,一室的阳光,怀里的人睡得很香,小脸都埋在他身上,呼吸淡淡的很安稳,温度下去了。
轻手轻脚的下床,把窗帘拉上,不让光扰到她,捡起床边一颗小小的白扣子,细细的在指间揉转,最后收在钱夹里。刮胡子的时候,镜子里对视的男人笑的很蠢。站在喷头下面,吹着口哨,水是冰的,心很暖。
总能这样多好,就像他手里勾勒的那些线条,拔地而起的一幢幢建筑,钢筋铁骨,由他操盘一切,不会脱线,不会出状况。而她不是,越是柔弱,越是躲他,越让他没有头绪,无法掌控。
不怎么会做饭,心情却很好,去外面的餐馆抓了个师傅回来给她煲粥。看着大厨把各种食材细细切碎,散在糯软的白米粥里,就这么简单,也是种雕琢的艺术。她吃好了,休息好,病就去了。把药分分检检,一一读说明书,记录服药方法。
床边放着水,就差她醒过来。站在窗前等,这一等就是几个小时,水换了又换。
“吃药!”声音放缓了,也许就不显得那么凶,但她听在耳里,还是强硬了些。
坐起身,依偎在靠垫上,被他盯得不自在。身上没力气,却有汗湿过后的粘腻。
“我……要去那儿……”她寻了一眼卫生间间,低着头,话说出口脸就红了。这还是认识以来第一次。
像是看透了她的心,他立在床边,摇摇头。“可以去,但是不能洗澡!”到衣柜里拿了自己的浴袍,不容置疑的套在她身上,看着她踩着他的大拖鞋,摇摇晃晃的下了床,一直陪她走过去。
梳理台上有新牙刷,淡蓝色的,还有毛巾,也是蓝的。摆在深蓝的卫浴用品旁边。她刷了牙,洗了脸,温水拍在颊上,晕眩的感觉好了很多。
手浸在热热的水里,身上的血都暖了起来。
她没看镜中的自己,只是拢着浴袍里少了纽扣的衣衫,遮住不该出现在锁骨上的淡红痕迹。手指碰着丝滑的线绳摸到琉璃小鱼。感谢上帝,他停了下来,她没有能力反抗他,很久以前就意识到了。
而昨晚,除了被他抓住的手,她也没有丝毫反抗的意识。疾病的绝望让人恐惧,她想攀住什么活下来,而他就偏在那时说,他不会死,她也不会。
走出浴室,他就站在门外,似乎一直等着她。手里拿着一套蓝色运动服。“进去换上。”
终于穿了干爽的衣服,套头衫质地柔软,运动裤松垮的挂在腰间。再躺回到床上,又累了,眼皮支持不住。他给她盖上被子,打开了屋里的音响。音乐很轻,柔柔的长笛和竖琴,不知道什么时候,工作台那有盏小灯亮了起来,让一室温暖。
像是记忆里的某个场景,又像是梦境。听话的吃过药,喝了几口粥。他没要喂她,只是她放下汤匙的时候严厉的咳嗽了一声,她不得不又拿起了勺子,多吃了两口。
收走了东西,他不去扰她,坐回工作台,低头画着什么。她躺回床上,背对着他,看着墙上印着的影子,想着不真实的这一切,慢慢睡着了。
……
原来的紧绷消除了,新的还没有到来,所以他们都有机会喘息,借着她的病,慢慢偷来平和的感觉。他在绘图本上描描改改好长时间,听着乐曲一遍遍反复。纸上是四年前分离时的样子,神情,却是重逢后的。他把两个她合在一起,似乎,他们从来没有分开过,她没有讨厌过他,也没有那么怕他。
留着那盏灯,拉开窗帘,有月光。
多年前,他对着西雅图一条清冷的街道,也是这样的月夜,想着她在做什么,怎样了。
现在,他不需要想,只要回身,一切尽收眼底。她睡着了,光洁的小脚从被子里探出来,秀白的脸埋在被子里,还是有儿时的神情。
“她比别人漂亮!”耳边是大院孩子们常说的一句话,而她听了,只会往封青身后躲。
把灯光调暗走回床边,蹲下身看着白皙皮肤下淡淡的血管,小心翼翼的包在掌中。那只小脚真的很软,任他怎么看也看不够。
把被子拉过来盖好,他的手却没有收回,就那么轻轻抚摸着,看着她睡,已经满足了。
她也是,觉得不再被死神如影随形,不再被黑暗埋没,即使真有什么,也有个人给她挡着,把她护好,密密严严的一件风衣,踏踏实实的一个怀抱。
至于那是谁,梦里没告诉她。她睡得正香,唇边还有笑意。
未来的痛苦再多,这一刻,卧室里,也只剩下了脉脉温情。
……
第四十三章 拼抢
不知道怎么就醒了,半个身子趴在床边,手还在被子里抓着她的小脚。抬头,窗外的天还没亮,工作台前一盏幽幽的灯光。竟然给她盖着被子就睡着了。腰酸背疼,肩上麻的厉害,不禁皱了眉。画图伏案多年,肩肘的炎症过段时间就犯一次。
三个星期了,烧退了,食欲好了很多,人也红润起来。起先的五六天里,烧不高,但是反反复复,她精神也不好,恹恹的终日躺着。
他就陪在房里,也不说什么,画画图,听听音乐,偶尔张口本想温和些,却都成了命令,还是把她吓到。直到去她家连房带人的把那只肥猫绑架了来,送到她手上的一刻,她才终于对着他笑了,说了句发自真心的谢谢。
相识十四年,他第一次在她面前装不得镇定,被那抹淡淡的唇线轻易收复。回身拿着车钥匙出门,买了两大袋猫粮和玩具。一路上,也快活的像个孩子,还亲自试了试给猫玩的假老鼠。
之后的相处,越来越融洽。她下地在屋里走走,穿的戴的都是他的。他让戴阳给她收拾的贴身衣物都派上了用途,但看着她托在身后的大睡袍,他就有种由衷满足。
虽然那晚之后,没再亲近,但也够了。
猫来了以后,她笑的更多了,人好的更快。孩子心性一点点自然流露,常常听见她在房里和猫说话,教育着格格,自称姐姐。
她是条小鱼,她的猫是只大猫。那猫讨厌他,他发现了。怕她身子虚,晚上他负责给猫清理,收拾妥当,吹干了毛,却每每换来爪子伺候。时不时在屋里撞上他,那猫还会威胁的叫两声,好像他要欺负它主人似的。
于是给猫挂了铃铛,时时知道仇敌在哪里。他也在床头放了个相同的,给她准备的。她要找他就能摇摇。他现在开始在书房工作,也给她独处的空间,不会太局促尴尬,晚上就睡在客房。回国虽然不着急开始工作,但是美国带回的资料不能一直乱着。
白天工作的时候,听着不远处的猫铃铛,她的自言自语,常常对着一张图纸走神。效率自然不高,反正也在假期里,有时候,就借着工作之名在暗处观察她。
她抱着猫坐在客厅地毯上晒太阳,给它剪指甲,梳理茸毛,讲故事。看久了,他心里酸软,却恨得牙痒痒。从没料到她会这么喜欢这只猫。早知道,就不弄来了。
于是每晚给它清理的时候,加倍用力,惹得猫爪子乱挠,他手臂上一大片战败的伤痕。心里,却因为她一个笑,就柔软了下去。
这就是男人,还是个顽固的蠢男人,和一只猫斗气。
好在,他放在床头的那个铃铛她终于用了。起初,她并不知道那个铃铛要干什么,直到他不在房间,她拿起随便轻轻摇摇,他拖着一头泡沫赤着上身从门外冲了进来。
把铃铛收在手心里,她躲在被子里偷笑,不敢看他狼狈的样子。那铃铛是求救的钟,呼唤的铃。她还不爱和他说话,所以他就让她摇摇铃,和他交流。
这些天,把猫弄干净送还她的时候,她钻进被子里摇铃铛,好像说谢谢,又好像说晚安。此后,屡试不爽。一个游戏就这么开始了。
疫情一天天得到控制,他们共处的日子,很太平,又有点失控的走向。毕竟,两个人的相处不能建立在一只猫和一个铃铛上。
他想交流,想和她说说话,听听过去四年的事情,毕竟大家都是大人了,却总没有机会。她安逸的以为现在就很好了。
他没有那么坏,铃一响就跑来。他对她很关心,照顾的周到。比起以前的粗暴,展现了完全不同的另一面。
虽然她还是对他有层芥蒂,不敢完全放松自己。但是独处的时间久了,加上病好了,她关上的心门就敞开了。
更重要的是,他没欺负她。
直到他因为生气,没收了那个铃铛,她才知道,他其实还是原来那个城寺。
那天晚上,他把格格交到她怀里,
她整张小脸都幸福的埋在它毛里,一脸满足的抱着它钻进被子里。小手突然从被子偷偷跑出来去摸那个铃铛,被他适时地抓住。本来,每晚给猫洗干净送到床边,并不在意它占到他的床,看着她开心,他也难得的轻松。但是今天,突然想听她说话,像下午她和猫说话时的口气,甜甜的,又不腻,沁人心脾。
“说晚安,不许摇!”他拉下她的被子,看着她和猫抱在一起,有些不快。伸手就抢过了床头那个铃。
她一下没反应过来,坐起身,搂紧了格格,茫然的看着他,没听清他让她说什么。
“说晚安!”他重复了一遍,表情严肃,像是教训她的样子,“和我好好说,不许再碰那铃铛!”
她听明白就沉下脸,咬着唇不说话,又是任性起来的样子。
他也不妥协,抱过她怀里的猫走到卧室外面放掉,砰的关上了卧室的门。
“以后它睡外面!”他回到床边,直接宣布了决定,那个唤他用的铃铛,扔到了衣柜的角落里。
“快说!”他坐下来,看着她低垂的头,不肯开口。本来和谐的气氛,又被他破坏了。
她不叫,他也不走。本来谁退一步就过去的事,结果她跟他僵持了好久。
他生气了,突然就站起身,把她捉过来,没等她反应就抱进怀里。两个人一起倒在床上,重重的压了上去。
忍了好些天,早也摸透了她的性子,他越强硬,她越不敢反抗。他于是更加嚣张,严密的吻让她透不过气。
“快说!”他又催促了一次,见她不悔改,就越发用力。
当她僵硬体会到身上压的重量一点点往下移动,运动衫从裤子里被拽了出来,才叫了,一连叫了两声晚安,晚安。嗓子里都有了泪音,听上去像哭,他才停手。
气喘吁吁的抬头,眼睛黑亮的迫人,却见她抓起被子躲了回去,又掉了眼泪。
之后整整两天,她不理他,一言不发,饭都吃得少了,他才软化。睡前,悄悄把猫放了进来,关了房门站在门口听她在里面说话。
“格格,过来。”
“想姐姐吗?”
“叔叔对你不好吧?他对姐姐也不好。”
“哥哥对姐姐也不好,哥哥有唯一姐姐了,还是格格好。”
之后,一猫一鱼谈了好久。
叫他叔叔!很不痛快!却不计较。
刚刚听了,才知她为什么叫它格格。封青搬走以后,她很久都叫不了一次哥哥。相处久了,才发现,他并不完全了解她。
比如她那么挑食,还有,她睡觉踹被子!
好几个晚上,他半夜进来检查她睡好没有,捉着她露在外面的小脚,轻轻抚摸,也能扰得她睡不好。有时站在床尾甚至想笑,近了,才发现她还是孩子。
那只小脚又在踹被子了,他闪回神,直起身,看她还睡着,自己竟然发呆了那么久,天都蒙蒙亮了。收了手,起身走过去拉上窗帘,关了台灯,屋里黑了下来,隐约有她埋在被里的轮廓。
客房有床,今晚却只想睡在这里。走过去,步履间听见她轻轻地呼吸。像是钉死了一样,站在床边就是挪不动步子。索性掀开被子,听到格格喵了一声,马上把它扔出了卧室。
关了门,似乎还有爪子挠门的声音,他才不理,只是靠着她钻进了被里。
有她的体温,暖暖的,一种淡淡的香气。手轻轻揽在她腰上,微微一用力,整个人就收到自己怀里,柔软契合。
“李圣寺不要脸!”那时弟弟亲了她一下,所有女孩都站出来维护,只有她,吓得蹲在地上。
被程东欺负了也是,躲着封青和家人,不是他用非常的手段,不可能逼出她心里绷紧的恐惧。
而现在呢,在他怀里真的安稳了?放心了?他凑近她唇边,轻轻啄吻了一下。
也许是保护太多了,反而让她更没安全感。睡着的时候,还是攥着拳头。
他找到她的手,紧紧握住,肩上舒展,不再那么酸疼,也闭上了眼睛。
世上有很多猫,很多鱼,他梦里,只涝起了他的那条护在怀里,不许那只胖猫抢去!
……
第四十四章 病猫
睡醒的时候,暖的异常,动动身子,被子好沉,压得有些累。怀里毛茸茸的触感不在,倒是有个东西压在胸口。
碰到一条结实的腿,才醒过味。格格再肥再重也不会如此。不确定的又动动,那条腿还在。
翻转身,就傻了。
他躺在那里,深邃的黑眸清醒异常,唇边有一丝玩味的神情,手臂环在她身上,似乎醒了好久。看着她转过来,不但不松手,反而更用力搂紧。
不像上次那样离开,一直在等着她醒。她会作何反应,他很想知道。以她保守胆怯的个性,这种孤男寡女共处一室的状况,七魂六魄不去了一半才怪。
虽然刚刚接她回来那晚他们也睡在一起,但那时她病着,神志半清半醒,他吓过她后哭着就睡着了,醒来时他已离开。
而现在不同,他存心让她看见他,感觉他,也面对他。她会怎样?又吓哭吗?
她看着他,以为是错觉,第一反应是闭眼睛,紧紧闭上,鼻子都皱了起来,过了两秒再睁开,眼前的人还在,只是唇边多了笑。
“和我说早安!”他抬起一手,抚开她额上覆的短发,露出洁白的额头,“快说!”口气比第一次严肃,表情也凝住了。
她终于知道他是真的,整个人往后躲,却撞在他臂弯里,根本逃不出去。他又靠过来,近得能看清下颌上每一根胡子。淡青的颜色,很有坏人的味道!
像个热油里挣扎的鱼饼,她意识到危险,在他怀里扭着身子转开,不肯面对,手想去掰开他合拢的双臂,却斗不过他的力气。
逃吧,看她怎么逃!
健臂一扬,整床被子铺头盖脸的压了过来,埋住了他们,眼前突然一片黑暗。
她吓住了,逃跑的动作停下来,他松了一只手轻轻滑到她颈上,微微用力,尖瘦的小下巴就不得不转过来。
热烫的呼吸就在耳边,看不见,感觉格外强烈。
那只手控着她的头颈,另一只深深压在胸腹之间,缓缓施力。
喘着粗气,被里的氧气越发稀薄,胸口闷闷的,他却不放手,只往她耳边吹气。
“快说!”邪昧的声线,是她没听过的。
说什么?早安吗?
她在黑暗里发抖,颤颤的说了声早安,以为他会放开,但他没有。
“不是这个,说别的!”他不喜欢看她怕他的样子,现在发现,也不尽然。躲,她又能躲到哪去,哪次不是被他轻而易举就抓回来。怕吧,让她彻彻底底知道他是什么样的。
她被他制着不知道还要说什么,心里乱成一团,脑子又跟不上拍子,缺氧的混乱里眼眶就湿了,他要她说什么?
“我……不知道。”可怜兮兮的,他听到她一贯受委屈的泪音。
“说你错了!”比刚刚放缓了一些,但端出的还是生气地口吻。
“我错了。”那只横在胸下的手,慢慢滑动,惊起她背后一片敏感的肌肤,不知哪错了,也不在意哪错,她傻了,张嘴重复他的话。
“我……错了。”
“哪错了?!”慢慢收紧他的渔线,看着她自投罗网,他问得理所应当,抚着她脸颊的手轻轻摩挲了一下。
一个激灵,心漏跳了一拍。眼泪滑了出来,不明白他为什么突然欺负她,前些天,相处的很好,他从没这么……侵犯过她。
“说!哪错了!”他感到几滴泪沾到手臂上,冰冰凉,却没心软。被子里,她的沉默开始被一种淡淡的抽泣代替。
“哪都错了!”他凑到她耳边告诉她答案,重复了一遍。
她不敢和他争,又看不到他,只是吸着鼻子,他说她错了,她就错了。委委屈屈的跟着他说了一遍。
“错了怎么办!”他问得慵懒,她却答的急切。
“我改!”之后又哭了,呼吸越来越不顺畅,头晕脑胀的和自己的眼泪战斗,顾不得提防他放在身上的手。“我改……”又认了一次错,却听不到他的宽恕。
她认了,他为什么还不放开。改还不行吗?
是因为她生了这么久的病嫌弃吗?还是因为她那两天为了格格不理他?她不清楚他是不是真的生气了,相处这些天不是很好吗?
“你是谁?”他放开手,转过她的身子,在稀薄空气里问出最后的问题。
“封嫣。”
“把刚才说的话连起来说一遍!”他诱导着,困住她的身子,胁迫的意味更浓,一个个问题,等着他要的东西。
她不说,颈上的手指就轻轻撩拨,向锁骨滑去。她想挣开,被他轻易止住。
“快说!”他在黑暗里静静的等待,比过去十四年等的还焦急。
“封嫣错了,哪都错了,封嫣改!”她说了,额头温热的汗渗出来,语气弱的快要晕过去似的。
他不要这个,他不喜欢叫她的名字,太刻板,太生分。他喜欢她另一个名字。
“唯一和封青叫你什么?”那是魔鬼在问。
“嫣嫣。”
“再说一次!”他的忍耐,也快到头了,“和刚刚的话一起说!”
他听见怀里的小人哭哭啼啼,喘不过气,甚至打了个嗝,虽然罩在黑暗里,却能想象她皱成一团的小脸。现在终于知道,为什么爱欺负她了。
逗弄一条鱼,比远远看着她游弋有意思,也更刺激。这么条漂亮的小鱼,谁能放开。
“嫣嫣错了,哪都错了,嫣嫣改。”他静静等,她哭停了,吸吸鼻子,就说了。
那是他这辈子,听过最美的声音。
比起六岁的她娇柔,比起平时她软弱,又比起人前的她真实。
她哭之前,心就乱了。他早看清了这个,所以哭后说出的,都是再也藏不住的心语。如同那时他逼迫她讲出的真实,和现在,她绵绵无助的认错。
似乎一只被他逼到墙角的小猫,喵喵的求饶,喵喵的求救,而他站在它面前,一幅救世主的神情。
她的话,正说到他心里,他想听这声音太久了,从接她回来,甚至从很久很久以前开始。不是厌恶,不是逃避,有些怕,又不是那么怕,娇娇弱弱的对他撒娇一般。
她就是错了,错的彻头彻底。错在不了解他一番心意,不解风情,错在长大的太慢,躲他躲得太久。让误解和隔膜深深横亘在两个人之间。
她错了,病了这么一场,让他揪心挂肠,四年,岂止是一句错了就能回来的。“祝你在国外一切顺利”,那也是她的错,不冷不热地语句,四年不变。
还有,她把手放在戴阳手背上,她颈上留过的恶人痕迹,她不会保护自己,还有……
总之,她就是错了,没有哪是对的,从头到脚,从里到外,该被好好教育,好好管束,不该离开他的怀抱。
错,心口没来由疼得厉害,气血难平。因为这样的声音,这样的亲昵,过往那些年的一幕幕在黑暗里闪回。
绷得太久的欲望,随着她的喘息急躁起来,呼吸紊乱,胸口起伏。他也要错了。
她安静的躺着,以为一切都过去了,又觉得要发生什么,最后那个改字好像还在被子深处回荡着。
交错的呼吸间,听到一声近在耳边的叹气。
他支起身,撑开胸前的空间,把她困了进去。从昨晚忍到现在,够久了。
伴着抽泣的声音,最先亲到的是她的脸上的眼泪,在瑟缩的唇瓣间留恋,之后深深闯进她唇里,听到她小小的惊呼。这是第一次,他不全是强迫,她也似乎不完全被迫,像是给予惩罚,也像是得了安抚。总之,在被中的闷热和胸口的酸楚中,就纠结在一起。
没干的眼泪又滑了出来,心口一种难平的痛楚,被他纠缠的害怕没有以往强烈,反而是火热的唇舌焚着她的意识。这就是吻吗?一贯施以暴力,为什么却觉得他不一样了?她不是该恨他,讨厌他吗?
泪干了又湿,手却不知该放到哪,只能无助的抓着被角,怯怯承受着,被他纠缠到灵魂里去。
现在,病了太久的猫饿了,怎么办?老天知道,他有多急。
猫想吃鱼了!
第四十五章 捕鱼
不是鲁莽粗暴,只是太过激切不知还能怎样。把她圈在怀里吻不够。她喘不上气,小小尖尖的抽气声,他顿了一下,抚开乱在她脸上的发,吻上润着汗的额头,俏丽的鼻尖,再绕到耳边咬她的耳垂。
黑暗里谁也看不见谁,但心里却从未有过的清晰。
再回到唇上侵占的更彻底,唇都是烫的,拉起她抓着被子的手缠在自己颈上。她毕竟没经历过,软软的触到他颈后的发根又怕的缩了回去,不安的扭动想寻回呼吸。他不肯放弃,和她交握,亲吻每个手指,又去夺她唇边的抽泣。
他知道她还是哭了,眼泪就沾在他颊上,热热的,烫烫的。他去吻,她躲的并不厉害,只是颤抖的让他印上眼睛。
她被他吻过很多次了,但这才是初吻,才发觉原来是这等私密的事。以前,只会哭躲,现在除了胆怯,慢慢有了被怜惜的感觉。只是晕眩的太厉害,快忘了怎么呼吸,被子里的空气烘烤得背上都是汗,心里酸酸的,有一点点开心又伤感。
想着病中的日子,因为他在,赶走可怕的东西把她护在怀里,保全下来。她不会被抓走,不会被关,也不会变成一个死亡数字。终于觉察,梦里是他的风衣,他的怀抱。绝望时救了她,给她一个依靠,像哥哥那样可靠。
也许,她不该那么怕他,讨厌他。四年不见,他变了,她也变了。以往那些粗暴的对待,也不全是她想的那么恶劣。脑子里有过去,唇里有他弃而不舍的诱引,不知道该怎么办,一下子变得这么亲密,适应不来又不会拒绝。
脑子刚刚清醒想去推他,又被他缠住主导了一切,沉重的身子压着她,粗糙的胡子渣弄疼了她细嫩的脸庞。又疼又痒,不安的摆头想甩掉,可他不让,越发扰到颈子深处。
乱了,一切都乱了。呼吸短促的接近窒息,他意识到她渐渐虚弱的鼻息,松软的小手越发无力,健硕的身子放松了钳制,最终掀开被子一角,让空气和光重新涌进来。
她那么纤细,露在睡衣外脆弱的锁骨上躺着琉璃鱼,皮肤白皙到透明,在光线里看来又有不同的美。看她睁开眼,迷蒙看他,有些哀怨又有倦,心就软了。
再继续,也许会收不住,他会得到,但又不舍得这么糊里糊涂的要了她。她封闭了二十年,恋爱没谈一次,他什么没给过她就拿走。她给的心不甘情不愿,他得的也不全是他要的。
不讨厌不够,他希望她的感情和他一样。在天平的两端,他们都满载了分量。真实的付出,对等的得到。她能时时对他笑,放心的依靠,真心的信任。
癫狂冷却了,强烈的欲望还在。有一瞬也不知道该怎么办。她躺在那,像是等着献祭,他却下不去手。躺回她身边,把她抱回怀里,弄乱了她的发,听见胸口有闷闷颤抖的哭声,手抓着他紧紧不放。
用被子把两个人盖住,她不安的又动了动,“好了,好了。”他拍着她的背,低沉的声音如催眠,和她一起平复呼吸。
之后,她躲他躲的和以往不一样,他看她如同盯上了猎物,她的怕带着一点羞怯,心口扑通通。逃走的身影让他加倍思念,即使就在一个屋檐下。
逃过了一劫她把格格时时抱在怀里,像是护身符。格格也很彪悍,只要见他走近就喵个不停,不时还在他裤腿和拖鞋上留下爪痕。
他压抑着,把注意力转开,在书房里整理图纸和资料,偏偏又能听到猫铃和她的脚步声,心驰神往。
这么僵持了好几天,两个人都不自在,气氛绷得越来越紧,从客厅擦身而过她都吓的掉了书,捡也不敢捡就跑回卧室,砰的关上门。
他站在客厅,看着日历上一天天划过的日子觉得不甘心。有种矛盾到骨子里的挫败,内心的斗争越加激烈。
周五下午,出去买生活品,回来时,没听见猫铃,走进客厅才见她陷在沙发上,手里是书和假寐的猫,安详的做着梦,唇上清透的粉色,脸颊红扑扑的。
放下东西轻轻走过去,拿走了她的书,对不坏好意的猫瞪了一眼,揪起脖子关到了厨房。
再回来,屋里只剩下他们俩,难得不僵持。他本想拿西装给她盖上,她一翻身就睁开了眼睛,看清他,倒抽了一口凉气,红扑扑的小脸很快就白了,唇上的颜色也变了。
他明白那天的事多少对她有冲击,但看她又怕起来心里不舒服,尤其她现在的眼神。毕竟交流的太少,两人也没把话说开。
“封嫣,我们谈谈。”他想坐到她身边,她却一骨碌起身站了起来。他盯着她的眼神,看得她浑身不自在。
她掉头逃下一刻就被他抓住,两个人戳在那,僵了。
“走!”绷紧的面孔上有她熟悉的暴风雨,也不敢挣脱,就被拖着回了卧室,进门的时候抓着把手不让他关门。
他是不是又要来了?她心里打鼓拼死最后的努力。
他毕竟太熟悉她,几下挣扎很快被控制住。抱起身子让她坐在床边。
“干吗?”她被他抓住双手,并不疼但胆战心惊,“你干吗!”
“我要看!”声音低沉,黑夜般的眸子在她眼前晃过,不可抗拒的手已经慢慢沿着丝绒睡衣向上滑。
“看什么!”声音已经不像是她的,起身想跑开,正撞到他怀里,跌回床上。他要干什么,她缩着往后躲。
“看你的伤口!”他轻易摆脱她的小拳脚,睡衣下摆的扣子被解开两颗。
“我没有伤口!”她扭身,正好被他逮到,侧卧在怀里。
“你有!”他生着这几天躲他的气,一时也想不出什么别的方式。好几年前,他也用过同样的办法,“你腰上有伤!”
她吸了一口冷气,想到过去,他已经解开了腰间松松的系带,褪了几分,又几分。
指尖游弋在她腰侧,隐隐露出小裤裤和已经消失彻底的伤痕。他不甘心,一遍遍反复触摸寻找,当年的血腥只剩下白嫩柔滑,她腰上一阵战栗,他轻轻印了个安慰。
住了手,把她在怀里转过来,四目相对。
“跑不了了!”他的宣判,在她耳里像一声闷雷。
背部突然被闯入,绵质衣料贴着皮肤滑动,他知道他的手要找什么。
叮
一个扣子开了,心里的戒备瞬间坍塌。
前襟的扣子绝对不止开了两颗,她缩在他怀里,想抱着自己却被拉开压到床上。他直起身,拆开精心包裹多年的礼物。
先是那块琉璃,锁骨中间深深的凹陷,之后,平滑渐渐起伏。脆弱的抵抗很快被大手收服。他已经得到过,这次只是保护他拥有的一切。
柔柔的胸口蔓着一片粉色,他一路下滑的唇没有停,只是胡子故意划过每一寸细嫩。之后,停在他的晚餐前,盯了很久。
她怕了,后悔了,想找哥哥了,晚了。
身上男人发自喉中的一声不耐嘶吼,低哑而痛苦,她攥着手被他握紧。
男性的唇,粗糙而热烫,擒住她胸前那处柔软,激切吮吻,要吞掉她一般,压上的身子,掬了满掌细滑。用牙齿反复逗弄她动情的罪证,他笑了,她从没听过的笑声。
他太饿了,饿太久了,就这样又怎么够。
她的眼泪,可怜兮兮的挂着,只能任他又去侵犯另一处,恢复自由的手聊胜于无的推他厚重的肩。
他不气了,一切都值得了,对那柔处更粗暴些,咬吻得激烈,换她一声声弱弱的抽气,掌在她细滑的背上巡礼,心满意足。现在没有任何东西可以阻止他。雪肤上斑斑,唇齿留香。
他那样激烈,把她抱起来逼进枕头里,又压倒沉在被海里。亲吻,逗弄,拿胡子刮出瑟缩的泪,再收回掌里揉转。直逼出急促的喘息和无知的呻吟,才回到唇上,把傻了的小鱼吻个彻底。
格格自己挠门回的卧室,在床角边转啊转,叼到一件有系带的衣服,用爪子挠挠,又用嘴巴拱拱,那是什么?
男人的大手粗暴的给了它个五雷轰顶,猫铃铛响了,怨恨的跑开。
她哭累了缩在被子里,睡衣半褪,胸前还被他占着,不时撩拨,却没力气抗拒。那里,密布着他的痕迹,她无能为力。
猫吃饱了,满足的把鱼抱在怀里,又格外关照小伤处,不时再去巡礼一番。
从此以后,这条鱼归他了。
……
第四十六章 伤害
五个星期,他们竟然在一起整整三十五天了。因为非典,关在一幢公寓里。之后的日子,他做了多少过分的事啊!
靠在客厅的墙上,格格在她身边巡逻着,手里还是那本书,还是那页,却怎么也看不下去。
最开始,他没有进一步的侵犯,只是把教给她的那些一次次做的更仔细,更彻底,温故似乎为了日后的知新。
他变得有耐心,眼光灼人尽量收敛,并不急躁。两个人的交流还是少,而另一方面,却热切起来。
那种若有似无的怕慢慢滋长成一种矛盾,结在她心里。
每次被他抓到,都知道他要什么,越来越清晰他心里到底藏的什么。却又说不清楚,他到底要她怎样。
状况频出,有时她伤心,有时,又觉得那是他对她表达的一种感情。
但是那天早上,事情变了。
她那时正埋在衣柜里找那个他丢掉的铃铛,没留心他进了房间,出其不意的被他关在了里面。
她护着胸前的衣服,以为他又要做什么。但他没有,只是把清新的刮胡水蹭了她一脸,看着她在窄小的衣柜里搅在一堆衣服上,突然满意的笑了。
随手拿过一件衣服盖在她眼睛上,冲撞的吻了起来,直到两个人气喘吁吁分开。她软软的趴进他怀里,以为一切都结束了,他才坏心的行动,抽丝剥茧的结了她睡衣的丝带,邪气的对着她吹气,隔着内衣,攻占他最喜欢的那处秀丽。
这是件新睡衣,不知道为什么原来那套就不见了,除了腰间的结,没什么保护。而其他衣服,只剩下了他的。她穿过的几件学校拿来的衣服,被他拿出去洗了,再没回来。
从衣柜里被抱出来,腿都是软的,她想离开他的扶持,却被他牵到床边。每一步,都像上刑场的囚犯,背着的光线里,她站在他身前,那件睡衣,最终还是没有保住。
他像是检视伤口的大夫,慢慢俯身看她耳边的那处肌肤,她茫然无知的侧过头,没留心他手上的动作。下一刻,他抢走了睡衣的带子,襟前大敞。
除了内衣裤,衣不遮体。来不及逃,也不可能躲,这是他又进了一步吗?她不知道。
那件保守的睡衣,离了身,就不再保守。
她被被子包着,心情慌乱而恐惧,坐在床上,看他欺过身,自己的心跳呼吸都像在烧。他却镇定自若,拍拍她的头,对她笑着,眼里有一闪而过的邪恶。不知道他又要干什么,只好把被子抓的死紧。
“别怕。”他趴在耳边说着,惊的她颈后一片小疙瘩。他越这么说,她越害怕。
那双大手又来了,每次都是暗含的力量,不再对她动粗,只是诱引她上钩。顺着被子边缘潜进来,找到身后的暗扣,轻松就打开了。
他喜欢掠夺,只是现在,有了慢慢享受掠夺的快乐。不是那种痛苦莫名的张力,而是熏染着情欲,看着两个人慢慢都醉了,恣意的对她妄为。
不是第一次了,她从没真正拒绝过,除了发抖和掉泪,有时甚至是快乐的。他熟知她脸上的每个表情。
一只大手在背上滑动,四处游弋,时时攫取她紧绷的呼吸。他掬起她胸前的柔软,突然问她。
“封嫣,我是谁?”
“李城寺。”嘴唇发颤,他手上轻柔的动作让人难奈。她说了答案,看着他点点头。还是那身深蓝的运动装,还是那样坚定深沉的表情。
拉开被子,把她纤细的身子抱在怀里,知道她冷,就收紧了手臂。
能感觉到背上安静的抚摸,好像无害的细细平复她一波又一波被他激起的错乱。放心了,他什么都不做了,他不想干什么,安慰自己,再安慰自己。
她不讨厌他了,也不恨他,甚至,开始有一点点相信他,或者,喜欢他?
她闭着眼睛等着一切过去,但是,她错了。
后来,他做了让她哭的事。她哭的太厉害,当晚就烧了起来,以后几天都病着。
看着她疲惫的闭着眼不再理他,泪水浸湿了整个枕头,他心里难受,却不后悔。
毕竟,跨过了四年之后,他们只是相处了一个多月。而她封闭的世界里,已经被他屏蔽了所有的障碍,赤裸裸暴露在眼前。他过去所做的是不是骗她,她不知道,但是那天,他骗了她片刻温柔。
他抱着她,把黑发顺到一边,露出秀气的肩颈。这时候,说什么她都会听,都会点头,因为她怕他再进一步。但是他什么也没说,只是让她安心了,再行动,又进了一步。
半强迫的,把她放回床上,他问她,“以往的事,你为什么不告诉封青?”
她一时不知该如何回答,因为她自己也不知道。他做过那么多伤她的事,她却没有一件告诉过哥哥。
真的,为什么?她从来没有想过。
摇摇头,她想拉着被子盖住自己,但是他不让,突然悬到她身上,热切地看着她。
“那这个,你会告诉他吗?”
她没反应过来,他的手已经欺过来,把被子盖在她身上,手却探了进去。
那层最后捍卫她的衣料,被他有些蛮横的夺了去。她抓着被子想躲开,已经晚了。他毕竟有经验,有耐心,又有她无法撼动的力量。
隔着被子,他身上甚至穿的整齐,而她,连捍卫尊严最后的一点勇气也被他剥夺了。
那双她已经渐渐熟悉的手,突然变得有点可怕,顺着腿欺上来,在她的呼吸间,就固执的探了进去。
她从没这么害怕过,腿并的死紧,一下就哭了出来。
一遍遍,一声声的说着,“嫣嫣错了,嫣嫣改。”
但是他不听,只是困住她的身子,压着她,继续着折磨。
轻柔慢捻,到指端渐渐施为的力量,他没有错过她面上任何一丝表情。
手被他抓住了,被子也最终离开她身上,像个刚出世的婴儿,赤着一身细嫩的肌肤逼疯了他的理智。
有力的腿格开她的虚软无依,脆弱暴露无疑,她只能无助的躺在他身下,任他触到了最后的底线。那一刻,她咬破了唇。
那种存在感,像一把刀子豁开了她的心,也豁开了她刚刚对他建立的信任和好感。她不知道该怎么逃,任何一个动作都会加深自己的暴露,他又那么强大。她往后退,却被堵在床头,他跟上来那一刻,她就知道自己完了。那深入的指端,带着她扭转不了的决绝。
她哭了,嗓子里泪音混着委屈。他看着心疼,做的却彻底。
她是他的,如果他不得到,总是担忧,虽然现在还不能做到最终,但是,他必须让她意识到,男人和女人之间到底是什么。
他不能再任她单纯下去。随着分开的日子一天天临近,他越发深深觉得,一旦回到过去的生活里,有了外界的保护,他们之间的关系又会变质。她又会回到封青身边。
他就那么顽固的坚持了自己的意思,用她想不到的方式,侵占了女孩子最后一处秘密。她哭了,也哀怨的求了,他没听,也没动粗,只是等她哭的没力气了,完成了他要做的。
虽然那不是他对她真正的占有,但是他用他的唇,他的手,把事情做尽了,也做绝了。
他在她的眼泪里看不到喜悦或快乐,看不到恨,甚至看不到感情。他怕她爱不上他,思前想后了那么久,就做了这个决定。
人本就自私,他更是这样。为了她,他无私不起来。四年之后更是这样。
哭晕过去之前,意识一片空白,心口疼的喘不上气。唇上那排带血的唇印,说出了她唯一能说的一句话。
“我恨你!”
他的回答很简单,“我知道,但是你是我的了!”
她发着烧,人如水深火热,他守在床边,寸步不离。道歉自责的话,都太违心,他只是心疼她,要得到她,并不后悔那么做了。如同当年,他夺走了她的初吻。
她并不知道这其中到底为了什么,也不知道他心里的矛盾和痛苦。只是又开始恨他,而且是那种真真切切的恨。
他看着她不吃不喝的躺了两天,哭也停了,人虚脱了。知道再这样下去不行,就抱着她走到浴室。
对着那面镜子,他和她的视线相遇,二十岁的封嫣,二十六的城寺,十四年空无的感情。
那道热水冲下来的时候,他把她收在怀里。说了她最想不到的一句。
“我爱你!”
几天前,就在她还暖暖晒太阳的时候,他收到了一封美国寄来的信。
……
第四十七章 相依
那天不知道为什么,淋了一身的水,她暖了过来烧退了,他却病倒了。开始的时候只是头晕咳嗽,半夜竟也烧起来。
两个人各自在房里躺着,她听到咳嗽声没去理,埋在被子里让自己睡,可是那咳越来越久,越来越大,让她不得不坐起身。
披上外衣走出房间,格格跟在脚边,每一步猫铃就轻轻的响,到客房门前,她犹豫了,心里那块疼透的伤痕是他做的,而现在这样,是在关心他吗?因为他说他爱她?
二十年的岁月里,爱和恨从来是单纯的极端的,永远不能重合。但是推门进去那一刻,她并不知道,自己推翻了坚守的定律。
客房是咖啡色的,她几乎没进来过,看着床上卧睡的男人,宽厚的肩膀露在被子外边,不时一阵沙哑的咳,似乎肺里着了火。
她走到床边盯着他看。剑眉深敛,脸上不复往日的神采奕奕,他翻身,又是一阵咳,醒了。看着他的那粒花生米站在床边,脸上不知道是担忧还是怎的,傻傻的。
黑发乱乱的挡着他的眼睛,但她看清了,和平日的深沉不同,和欺负她的邪恶也不同,只是疲惫而烦乱。
有些吃惊,也有一些受宠若惊,他坐起,展开那床咖啡色的薄被伸出了手。
“封嫣,过来。”那声音,是她从没听过的沙哑,即使在欲望最深浓的时候,也没有这样过。
心里的疼又来了,她求他的时候,哭的时候,他都拒绝了。现在,她也该拒绝,把他远远抛开不再理他,永远永远恨他。但是他一咳,她就心软了。
看他有些痛苦的拍拍胸口,跪坐起来,伸直了手,她退了一步,下一刻却被坚定的抓回到他怀里,和他一起倒在那床被子上。
两个乱乱的呼吸,和两颗乱了的心。他拥着她关在黑暗里让她埋在胸口,才觉得片刻安稳。好几天了,生着气病着,他都不知道她原该平静时的样子。
像是怕别人霸占自己的玩具,他抱的死紧,被子里都是细细的叹气和抽泣。
在他怀里,被他再次抽去睡衣带子的时候,汹涌的眼泪冲了出来。他也褪了自己的上衣,热烫的肌肤贴着她,没有欲望,只是想找回残缺的那片完整。一阵接一阵的咳嗽,在她头顶响起。
她的泪,沾在他胸口,却第一次知道,肌肤相亲的感觉是这般,她恨他,怨他,一声声说出的还有“我恨你!”
他不动,只是搂着娇弱的身子,吻她的头发,说了很多次“知道了。”
夜半,他们就这样拥着,不带欲望的从两个半圆变成了一个圆。
……
也许是相爱了,也许是更恨了,谁也说不清。返校前的几天,过的很平静。他养病的时候赖在她和猫身边。格格更讨厌他了,但是没忍心推开,就由着他抱着自己,一起对着一本书走神,不时交换一个眼神。
她能觉察出有时心情不好,时不时能看到他深锁了眉头,久久注视着她。欲望不再那么强烈而紧绷,偶尔亲昵,也只是淡淡的一个吻,她没有排斥也没推开,因为那里面有哥哥一般的疼爱,他有愁苦,让她心硬不起来。
她还是会说“我恨你”,说多了,他反而笑了,把她抱起来,抱到阳光里,轻轻地说“恨吧。”两个人都瘦了,都累了,也都好了。
日光拉的好长,钟表一格格好慢。毕竟是不同了,在一起越久,越不一样。等他心情好些,一切又由着他的性子,虽然时不时有起落,但还是近了,有时候,近的让她无处可藏。
她觉得自己又病了,真的,被他弄病了,他太坏了。他不烦躁的时候,换她开始忧虑。因为,醒着,有他,睡着,也会有他。
清晨,格格再也不在怀里了,那里有了别的猫,好大好大的猫。不知道什么时候跑到她的床边,扰她没有安静的梦。
阳光很暖,又来了,那只大手,从背后悄悄游走到身前。她醒着,他走到床边的时候就醒了,她听见格格不耐的喵喵叫,卧室门轻轻打开又关上,嘴角禁不住就翘了起来。
他不知道找什么,细细摸索着,她把睡衣前那个结密密系过,好多好多重扣子,他打不开,谁也打不开。不耐的闷闷喘气,另一只手来帮忙,还是不得章法。有人在身后贴着她躺下,暖暖的,不觉就靠了过去。
他皱着眉不开心,有些笨拙的对付那个衣结,他的手,画过多少精细的设计图,每个细节,每个线条,刚刚好。而此刻,什么都不好。
烦躁的丢开结,把她拥在怀里,坏心的对着耳后细嫩的肌肤吹气。他生气了,生她的气,衣结的气,也生手的气,怎么那么笨呢。
小小细腻的肌肤上蔓着她瑟缩的证据,他发现她醒了,敏感的肌肤,轻轻触碰也会那样一片羞涩的反应,星眸微闭轻轻施力,让她在怀里回转,他看到两排密密的小刷子,她睡着,假装睡着。
眼神突然深的那么厉害,她闭着眼也感觉得到。轻轻掀开被子一角,就着光,看那个折磨他的结,仔细地看着。她是故意的!他发现了。
她怕的闭紧眼睛,不敢动,他笑了。挂着最邪恶的笑,开始他的工作,一丝丝萦绕,一缕缕勾结,在光里,被他梳理清,细细解开,只留着一个,脆弱的系在那里。
低头呼吸就吹在她唇上,那排小刷子动了,脸颊淡淡的蕴开了粉红。他不去扰她,轻轻拂到耳边细密的长发。
“喵”
猫叫了,舔吻着嫩嫩的耳垂,好像要食般耍赖,她还不醒吗?猫饿了,没有食吃,就换了地方,去吃那松松的结,轻易解开了。
猫胡子扎扎的,在一片白白的肉肉间闹闹,又舔舔。还不醒吗?猫鼻子那么尖,轻轻就蹭开了烦人的衣料,一点点找他要的食。饿了,真的饿了。
找了那么久,就让他找到了,还被淡薄的衣料微微掩着,藏在她渐渐起伏的呼吸间。他要吃饭了,锋利的猫牙叼掉最后的障碍。
下一刻,一双小手把早饭夺走,严严密密的保护着,小脸羞得红透,抓起睡衣翻身躲开饿猫,他哪肯答应。
把她揽回到怀里,轻轻趴在她耳边,“真的饿了,饿了。”声音像沉醉的夜,让她也醉了,怎么办,她早不知道怎么办,指间被一一夺去的丝滑,小手盖在脸上,不许那发烫的脸颊被看到。
他笑着,像个最坏的孩子,也像是最好的猎人,压在猎物身上,开始慢慢享用。她不看,就不看吧。
白色的睡衣散开了,他的蓝色,也落在了床脚。像只被钉在纸上的小蝴蝶,展着翅膀,轻轻颤着。四处游走的唇太烫,她心口的跳太乱,急急的喘着。
他吃也吃不够,就停在最眷恋的柔软里,拿胡子轻轻扎她,看她羞极的颤抖,动情了,他的小鱼动了动。吞了她吧,吃个干净!
男人热辣的唇舌,吮着,吻痛了,她甩着头,手却被抓住,慌乱的躲,只能把更多美好送到他嘴边,让他吃,饱饱的吃。
褪开所有的遮掩,去找他最爱的秘密,指尖的力量,唇上的眷恋,那么贪婪的要着,她哭了,又怕了,他太过分了,发散在脸上,泪滑了下来。
把她抱起来,坐进怀里,轻轻安慰。那双迷蒙的睡眼醉着,被他逗弄的乱了方寸,藏什么,都会被抓到。
“没吃饱!”他无赖的剑眉横调,逼出她的反抗和小拳头,眼角还挂着迷蒙的泪。
又回到黑暗里,他惩罚她的坏,不喂饱她,咬她,从胸口直咬到私密里,那么执著的寻着他要的,逼着她又哭了,什么也抓不住,只能求着他,靠着他。
这样的游戏,从早到晚,不能餍足的猫,不能逃走的鱼。
难以平复的喘息,唇里即将呼出的呻吟被他收住,采遍那里最多的甜蜜,他够了,把睡衣重新轻轻披上,拉着她的手,出了卧室。
她安心的跟,傻傻的任他牵着,寻着他的足迹。
客房门口,停下来,回头抓住她眼里的慌乱。
身子突然回到他怀里,脚尖沾不到地,腰上的手收得好紧,她悬在他身前,和他平视,看他眸里的颜色又变了,深得像潭,让她沦陷。
“还要吃!”
他笑着,下一刻,门起门落,猫走了,叼着他的鱼。
恨吧,如果还恨的话……
第四十八章 解禁
那天清晨,他早早就醒了,她还在梦里,那里藏着好多的秘密,她谁也没有告诉过。虽然前晚,她又睡在他怀里,可甜甜的梦里,没有他。
他醒来就盯着她看,那朵他等了多年的笑容和依赖就挂在唇边。猫来了,被他赶走。把被子盖过两个人身上,他埋了进去,去她梦里找她。今天,就要分别了,从心里舍不得放开,但是不能再关着她了。
抱着梦里的小鱼直接去浴室,放在温热的池里,看她惊慌的醒过来。无力的靠着他,光溜溜在水里,一时忘了梦里的秘密。他很热,她怕冷,就抱在一起。细细地体味最后的温存。
她要走了,他舍不得,却没告诉她。
心情不好就抱着,吻着。心情好些,就纠缠在一起。她都由着他,躲一躲也就依顺了,让他从没有过的满足。
她不气了,他知道她肯定不气了。
不安分的手在水里慢慢滑动,她闭着眼睛,似乎又睡了,然后猛然间惊醒,睁大的眸子里有气,有羞,有恨他,让人爱不够。
指尖那么依恋,她喘的可怜,躺在温热池里,抱着他的颈子摇头,又摇头。
“不要了。”轻轻地鼻音,隐隐的泪,眸子那么迷乱。
“说你错了!”他不肯放开,夺了她嘴里的喘息,施为的力道由重到轻。
“嫣嫣……错了。”
“哪错了!” 滑下的唇擒着她胸口的起伏,把她推到另一个世界里。
“哪都……错了。”泪滑下来,不知道因为开心,还是难过。
“错了怎么办!”那么坚决,佯装生气地声音低沉的发哑。
“嫣嫣改,”脸颊被水熏暖了,身被他扰乱了,“嫣嫣……”
他不让她改,他就要她这个样子,只有他知道的样子,拉着她的手悬在肩上,柔嫩细滑的腿缠在身边,陌生的姿势里,温存着。
胆怯也好,羞涩也好,彻彻底底的吻够,要分离了。
抱着她,却叹气了,毕竟,要分离了。
那天是学校解除封锁后的第二个星期,决定把她送回去。七个星期了,他们从老天那偷了四十九天。他把这些日子圈在台历上,那两页撕下来放在书房抽屉里。
她从卧室里走出来,换了新买的衣服,一身的白,和他接来那天一样。手里提着猫房子,脸上有没褪尽的红晕,格格跟在脚边。
夏日的风,疾病后渐渐有了些人气。
他给她打开车门,看她坐进去。
“自己系安全带!”命令又变的强硬。
她垂着头,听话的侧身寻找带扣,正被他久等的吻撞个结实。又缠得不得不推他,好久以后才住手。
最后,安全带是他给系的,手攀在他颈上,闭眼平复着呼吸。
“不回学校吗?”看着车开上了她不熟悉的道路,好不容易安安分分的坐一起。
“现在不回。”他没多说,只是继续往前开,最后停在了一家外国诊所前面。
“干吗!”下车的时候,她莫名的有些怕,为什么要带她来医院,不是该回学校吗。
“检查身体!”他拉起她的手,被她挣开,又拉了回来。
进门他们被分开,他去了男士一边,她被一个外国护士带走了。抽血到各个科室的检查,他的很顺利,外国医院的人少,效率也高。
在门廊等着的时候,一个护士走了过来,用英语交谈了两句,他脸色一沉,跟着进了一间空的诊疗室,她坐在一排长椅上,看着他进来,眨眨眼睛就哭了。
他的步子有点急,走过去拉起她,以为出了什么事,她摇着头,有些无地自容的埋在他怀里,像是那些外国人对她做了什么。
“不查就不查,把B超做完就走。”她也不置可否埋头不说话。他带着她去了检查的屋子,看着她躺到床上,有些不安的看着面前的男大夫。
他走过去小声说了几句,大夫站起来出去了。不一会儿,来了一个年龄长些的女大夫,慈眉善目的,她出了一口长气,听话的褪开衣服。
他看着那台机器在她胸腹细白的肌肤上移动,她不时微微的喘气,眼睛不知道往哪放,碰到他的,就躲开,医生查的很仔细,反复的照了好久。检查腹部时,他的眼神很深,早晨,他流连过,也疼惜过。
“现在不查,以后也得查,总有一天,我会让你查的!” 检查完坐进车里并没启动,他话里的深意她听的一知半解,只是被拢过来擦眼泪时,还在发抖。
他拍着她把哽咽平息下去,知道护士描述得不过分,她进到妇科的检查室就吓到了,任谁劝也不行。她还是小女孩,虽然被他爱怜过,也还是小女孩,不查也罢。
她心里是乱的,他这些日子越发觉察出来。那天的恨淡了,却又被一种她说不出的情绪笼罩着。越进一步,她心里越乱,像是丢了自己。她会脸红,常常眨着眸子偷偷看他,心慌的时候埋在他怀里,欢喜的时候轻轻抱他的腰。
不再排斥,欲迎又距,她体会到,那是信任和依恋吗?叹口气,也许成功了,也许,日后还有好长的路。毕竟,真正得到她还要好久,还有很多问题。
开启了她的人生,下一步,却回到了解禁的现实。他书房里,压得那封信让人喘不过气。
发动车子前,他顺着她的发,很矛盾。
……
车开回到大院,他把格格和猫房子送了回去,只交代了她很好,已经从疗养的地方顺利返校了。
她在车里等着,看他回来,手里正打着电话,坐进来把电话交到她手上。
“你哥,想跟你说两句。”
“嫣嫣,好了没?”哥哥的声音一传来,脆弱的泪腺就把持不住,“哥,我想你。”像是生离死别后的重逢,她哭的特别伤心。
“哥在医院很好,但是还要封闭一些日子,也不能经常打电话,有事就找城寺哥哥,等我和唯一出去了,到学校去看你。”
她唇边那句好说不出口,泪浸透了手机,他拿走替她说完,“放心吧,她挺好的,今天就回学校。”
路上,他把扣了四十九天的红手机拿出来,他没让她回家,也没让她和外界联系,就在他支的天地里依着他生活,是一种自私,也是一种男人的满足。
校门口,他从后座拿过装着她衣服的小书包,里面有他拿走的衣物,现在,可以还她了。
“功课别太累,学校可能还得些日子才能开放。吃东西要小心,两周后体检报告出来,别担心。”他语气刻意沉着叙述。
“给我发短信,有什么事都要说,不许瞒。”她点点头,拿过自己的手机,上面那个带嫣的吊坠没了,换上了一块青透的琉璃,造型像一座佛塔,又像是一颗古树。
“你是学中文的,那是个字,回去好好找吧。”他把她拉进怀里,细心斟酌了她的唇,淡淡的红晕,放心了,开了车门。
她没有马上离开,抬起头,深深地开了他一眼,又被他收在怀里,片刻温暖。
银灰色的跑车一直停在校门口,她提着小包一步步往校园里走,出示过证件顺利进去了,从始至终没敢回头。
他拿出烟点上一支,看着她纤细的身影一点点走远,眉头紧锁。
她边走边抹了脸上不合时宜的泪,又自由了,哭什么?抱紧小包,向着宿舍的方向跑去。
那晚,他开车绕着学校转了好多圈,心情从没有过的失落。
她躲在图书馆,蹲在一排文字学书架边翻看一本字典,手里握着那个新吊坠。
非典过去了,生活恢复了正常。别人的病好没好彻底他们不知道,只是他们自己,都病了,热度退了又来,反反复复焦灼在心里。
那个镇守她灵魂的“寺”字,自此一直跟着她。
第四十九章 思念
思念是一种很可怕的东西,染上了,就再无法痊愈。
当她意识到开始想他的时候,躲在宿舍里哭了。抱着那个小吊坠,心里又乱又疼。
那几天,学校的事情不是特忙,她和瑶瑶这些从家返校的学生,被安排单独住在一个楼里,她接着弄校刊的时候,却总是不能专心致志。
同屋问她返家这段的事情,只能草草的代过。早晚还是有系里的老师监督她们量体温汇报身体情况,每每让她想起生病那些天和他相处的情景。
越想越清晰,好像还在那间公寓里,有人推开门,走过来轻轻按在她头上,有时候,就不按章法的亲她,逗她。她喜欢看他和格格打架,喜欢格格欺负他的样子。那些摇铃铛的晚上,他好像也变成了她的猫。
不想则以,想了,就汹涌澎湃的,吃不香,睡不着,为数不多的课程,她竟然旷了几节。在学校的铁门那站着,看着那个刁难过她的保安还在,但是接她的那件风衣不在,他不在。什么什么都不一样了。
浴室里,看着他碰过的自己,痕迹消失了,他留过的热还在。深到胸口跳,疼到眼泪收不住。唇边的呼吸,像是每个清晨他在耳边的叹气。最后的日子里,他喜欢叹气。现在换她对着自己,一遍遍落泪。
她不知道自己是不是病了,但是意识到有什么东西变了。
夏天了,天热了,她站在那久了,有时候失神的忘了吃饭,有时候错过了校刊部的会议,和戴阳一起吃饭的那天,他看着她对着饭菜心绪不宁,说了句透彻的话。
“是他吧!”
她没回答,就是承认,想躲开话题,只好拿起筷子继续吃,吃到一半,突然起身跑了,躲在食堂外的花园里,哭了一场。没有他的怀抱,夏日竟然也会冷。
两个星期里,好多次想给他发短信,又没发过,不知道为什么,他也没给她任何消息。返校那天,他说过的话是不是都是骗她的,就像那段封闭的日子,他也骗过她一样,骗她交付自己。
他要了那么多,要得那么彻底,却不给她一个消息。
四十九天,一个人怎么就变了呢?她不知道自己沾染了什么,不知道为什么他就突然存到了心里。
不知不觉,有什么东西被偷走了。如果是诗句中那样的爱恋,现在她是不是已经属于他了?她脑子原本灵光,这样的岁月里,却迟钝起来。
振奋很难,不思念也很难,这个学期快结束了,非典闹过以后,毕业的事情比往年仓促,戴阳准备去德国,秋天的时候会走,毕业前他就搬离了学校。
她送他到学校门口,看着他上出租车,挥挥手,和大学就告别了。
之前的一晚,他喝了散伙酒来和她话别,两个人走在湖边,他突然停下来,在黑暗里看着她,眸子里有一种洞察一切的睿智,说得竟然还是那句话,“别爱上不该爱的人。”
风里,她留着泪,站在铁门那,对着远去的出租车和车里的人,突然大声喊,“戴辰呢!戴月呢!戴阳,你告诉我!”
戴阳走了,她没少什么,只是他带走了永远的一个秘密。
她开始了考试,成绩比去年有所下滑,但也是靠前,并没引起老师们的注意,反而是搬回宿舍以后,程瑶瑶她们几个察觉了她的变化。
说她清高的东北女孩不再冷嘲热讽,有时,甚至帮她打水做值日。她不知道为什么,一再追问,才知道她被接走以后,有人给宿舍留了信,也没什么内容,就是钱和需要帮忙尽管说的字条。
她们都知道她走时感着冒,发着烧,但因为那封信,大家都选择了沉默,她也没成了系里的罪人,学校的逃兵。
看着东北女孩递上来那个揉皱的纸条,她不确定那是不是他的字,还是收了起来,觉得是非常时期的非常留念。想他的时候,偶尔拿出来看看。
想他,真的,想的疼了。
坐在湖边整理稿件的时候,有时候对着手机吊坠莫名的委屈,他让她查,她查到了,他却消失了。无端的几滴泪,都落在书札里。本来看书都会做笔记的,回来之后,竟然半本书也没看完。书里,只有他的影子,他眉角的俊朗,唇边戏谑的笑,还有深到她心里的黑眸。
好在,很快封青和唯一都解了禁,一起来学校看她。
三个人在学校外的小餐馆碰的面。
她扑到了哥哥怀里,哭了个痛快,紧紧抱着封青的腰,肝肠寸断。唯一也哭了,就连封青,也哭了。
一是大家隔了这么久还能聚上,又都安好,另一方面,也是疫病中看到了生生死死,不免感伤。
“爸妈和旭姨好吗?”她从哥哥怀里抬头,被封青拉着坐在身边。
“都好,都担心你来着。”封青看着妹妹哭肿的眼睛,快三个月没见了,真想她,她瘦了,比起上次见,眉宇间似乎沧桑了。可能经过这次的事情,大家都长大了吧。
“婶婶很想你,放假的时候去她那住住吧,养病的日子你也不给婶婶打电话。”封青也不是责怪,妹妹病着,有又没有地方送,要不是城寺,还不知道会错乱成什么样。
“这次要好好谢谢城寺,照顾的那么周到,要不是他,你哥得急死!”唯一在一边劝慰着,看着兄妹两都很伤怀,想说些开心的。
“过两天他从上海回来,咱们一起吃饭。”封青拍拍她的头,错过了她眼里复杂的情绪。
听到他们说他,她的难受更甚,她不好再追问,他去做什么了,什么时候回来,只是突然安静了下去,凑到唯一身边,有一搭无一搭的听他们说话。心里乱成一片,只知道他走了,去上海了。
那晚回去的车上,唯一问封青,“嫣嫣怎么了,感觉怪怪的,和以前不一样。”
“可能想家了吧,这些日子过得也不开心,听说戴阳出国了。”封青没太在意这个问题,瘦些很快就能养胖,受了惊吓可以慢慢安神,他们都是医生会把嫣嫣照顾好。
“是吗?”唯一仍有些怀疑,毕竟封嫣眼里的,不是想家那么单纯。但很快,因为封青别的话题就把这份疑虑丢掉了。
那天回家的路上,封青向她求了婚。交往这么久,一切水到渠成,经历过生死的考验,他们已经坚不可摧,不能没有彼此了。
第二天,唯一打电话告诉了封嫣,听见她在那头的哭声带着快乐,也带着酸楚。十六岁那年,封青搬出来的时候,她也听过那样的哭声,那时候封嫣还小,现在她大了,懂事了,电话最后她轻轻地说,“祝你和哥哥幸福,小嫂嫂。”
“傻丫头,我们现在不结婚,以后才结呢。”唯一嘴上这么说,心里却是从没有过的幸福。
而挂下电话,她正好相反。送出了祝福心里又疼又难受。一个人坐在宿舍外的小树林里,待了一天,从现在开始,她要永远失去哥哥了,这个永远,也许没有尽头。
他走了十四天,还是没有给她任何消息。这样的等待和想念,有尽头吗?看着那个寺字,她病到心里,想着有他的黑夜,有他的白天。泪湿透了眼角。
那晚梦里,她梦见哥哥走了,拉着唯一的手,他也走了,拉着别人的手。
他们都不要她,把她留在原地,不回头。伤感的惊醒,又悲凉的睡去,盼着放假,盼着他回来。
她脆弱的神经里,真的容不下如此惊涛骇浪的思念。很多天,哭着醒来,哭着睡去。
他去哪了?她不知道。
她只知道,她病了,因为想他,她病了。
第五十章 癫狂
七月初,伤感的季节,大学总是在这里分手。
她和同学忙完最后一期校刊,回宿舍收拾东西,手机突然响了,拿起来一看,心里漏了一拍。
“出来,侧门,拿着东西。”他的声音特别遥远,特别陌生。
胡乱的把放假的东西扫进包里,从书架上抱了要用的书,用跑的在校园里奔。快到校门才停住脚,稳着自己的呼吸。
银色跑车没在,侧门只停着一辆黑色吉普。她站着等,突然就被粗暴的连人带物往后拽。
手臂上他攥出了红印,看不清他的面孔,急躁的呼吸好像压了多日的脾气,拉着她上车,关门的声音震天响。
一路上把书抱在怀里,想看他,可每次抬眼,又胆怯的低下头去,只好一言不发。车开进大院的时候,她想说些什么,还没张嘴,就被他一句“闭嘴”给吓了回去。
拉着她上楼的时候,他一步两个台阶,她踉踉跄跄的,进门书掉了一地。他不许她捡,直接把她整个人按在门板上。
“说,为什么不发短信!”他眼里着着一把火,要把周围的一切都焚尽。她不张嘴,被捏得脸颊疼,眼泪根本控制不住。
他黑了,阴郁了,和走时不一样,似乎换了一个人。
看着她哭,抢过她怀里的东西扔在地上,扯着她的身子往卧室里走。沿途,扯掉了领带。动作越粗暴似乎心里的焦灼难耐才能好过些。
她几乎是被扔在床上的,他扑过来紧紧压着她,不由分说地扯她单薄的衬衫,几个扣子崩裂,溅落到地上。
看到那片洁白的锁骨,他喘了口粗气,突然用大腿灌入她群摆间。
“想我吗?!”那像是命令,也像是请求,只是他眼神很乱,鼻息浓重。
她没处躲藏,只觉得锁骨上一阵疼,咬着牙说,“不想!”
他听了,只是更急躁的扯开自己身上的衬衫,又去拉扯她的衣服,那件小巧的蕾丝内衣,几乎被他扯成了两半。
一身健壮贴了上去,压着她细白的肌肤,似乎恨了她很久,使劲咬她的耳垂,沉痛而坚决,“恨我吗?!”
她被动的躺着,手收紧成拳,抓住他腰侧的衣服,“恨!”
他起身,看着她的眼睛,泉涌般的泪水,一颤一抖撒谎的嘴唇,还有他忽视太久的情绪。她爱上了吗?不知道!
像是绝望的承诺,低哑到听不清,他眼里混乱,“恨吧!”
扯落她身上的一切,在那张大床上,咬她,折磨她,报复她,欺凌她。他的手,探进她最私密的地方,一次次留下他的痕迹。
“说是我的!”那么粗暴而鲁莽的动作,她被弄得很疼,泪湿透了枕头,摇晃着头不说,晕眩而无力,却制止不住他猛然占据的唇舌。无助的抽气变成了啜泣,他却只是加重了力气,在她的幽密间反复的施压。
她的泪让他痛苦,也让他满足,唇回旋不去,又顺着属于他的一切回去,采撷她胸口为他保留的纯真。他不吻她,只是咬她的柔软,指尖全是折磨的力量。
“说是我的!”反转她的身子,用胡子残忍的在她背上留下一整串刮痕,她疼得小手紧抓床单,可怜兮兮的喘着气,想跑,只是被他抓回来,从背后攫取了一切。
无助的被他抓在怀里,她喘得太急,私密处是他衣料传来的压力,摩弄得好疼,胸口要跳出一样的狂乱,唇上又被夺了呼吸,颈项回转,能看到他的眼睛,却看不透他的心。
他逃开那双眼睛,掀起被子,在黑暗里终于褪去了衣服。他管不了那么多,他等了十四年,从今以后,他不知道还要等多久,而这种等待有没有尽头。
“封嫣,我不爱你!”他说着残忍的话,却把她整个人抱起来,她已经晕了,傻了,不知道他要干什么,下一刻被他一身密密贴合,深深陷在床上。
“我不爱你!”他又说了一次,然后咬住她胸口最柔软的肌肤,疯狂的吮吻,那里疼,他也疼,疼到麻木,唇齿间有血腥,她的指尖深深掐到他手臂里。
她再想推他,已经晚了,他们这辈子,从这一刻开始,再也分不开了。
他不给她任何准备,不给她任何拒绝的机会,甚至,不告诉她,他是爱她的。
下一秒,分开她虚弱的腿,他闯了进去。那道他曾经以为会留存很久的隔膜,他必须亲手摧毁,然后让她再也无处可去。
那把利刃刺进身体时,她喉里一声哀鸣,泣血般痛到骨髓里。那是一个女孩最后保全的自我,而他,残忍夺走了。疼,疼的失去了理智。想叫,想挣扎,但是什么也不管用。他太强大,决心太可怕。
有一刻,他停下来,看着她满眼的泪,突然盖住了她的眼睛,不忍继续。心里不曾如此满足的占有,也不曾如此痛恨的占有。
她哭得太无助,虽然停下后的痛楚减少了太多,但她不明白发生了什么,她做错了什么。
“嫣嫣……错了……嫣嫣……改……哥哥……”破碎的句子,拒绝的话说不完整,他为什么要这么对她,他不爱她吗?
收起她哭噎的心碎,他不许她逃走,叫哥哥吧,叫十个百个封青也已经成了定局。
不曾放弃的力量,重新起身,抱紧她细瘦的腰身,在他最爱的那抹脆弱间突破了禁忌。
脑子里嗡的一下,瞬间碎裂,她是他的嫣了。片刻的清醒,然后就癫狂的冲刺起来,看着她疼痛的翻滚,在他怀里颤抖而恐惧,唇边是求他的喘气和哭泣。
嘴上是血,心也是碎的,再被他一片片吞噬。昏眩的像行将凋零的小树叶,她发着抖,想睁开眼找光。他闯入的太深,太绝望,不给她任何活下去的机会。
爱极了,疼极了,也就是恨。他恨她让他成了野兽,也恨她让他再不是自己。抱起她从床上离开,把两个人关在衣柜里,在那成堆陨落的衣物间,他疯了一样的折磨她,冲刺间注入的力量超越了她能承受的极限。看着她渐渐抽离的意识和无端浮现的绝望,他竟然无法让自己停下来。
他知道她会恨他,那就恨吧。他希望她恨他,永远恨,这样,就不会遗忘。
温热水流冲刷着交叠的身体,内心却异常冰冷。被抵在冰凉的瓷砖上,她有一刻辗转后的清醒。眼前的他,陌生而熟悉,深邃的眸里是往日爱过她的那个人,下一秒,在她垂下的柔颈边,他静静宣判。
“结束不了了!”
柔弱的被他举起,乖巧多年的眸子扬起,一眨不眨的看清面前的男人,那还是爱吗,她不知道,只知道他又来了,硬生生的闯进她的生命,不许她离开,不许她遗忘,唇舌搅乱的呼吸,更像是叹息。
改变的只是地点,爱恋是一样的,痛苦也是极致的。她在他野蛮的力量里彻底殒落,洒落的清水,行将溺毙的一池温暖,化成她的血,她的泪,他的力量和他的绝望。
她不知道还会不会结束,只是在朦胧的意识里,突然觉得怕,心口突然停止了跳动,她要被留下了,他要和哥哥消失了,永远永远的消失了。
池水四溢,她柔弱无力的突然攀在他颈上,带着一个比乞求还可怜的温婉,说了一句“别不要我”,就倒了下去。
她要死了,和他一起死,被他折磨死,她不知道,只知道,她想他,也爱上他了。
他扶起她的身子,回到床上。
从背后把她抱在怀里,护住她胸前每一寸曾经属于他的肌肤,轻轻分开她的腿,再一次进占。她不反抗,那么软软的交付着自己任他作为。他,不再强夺,只是用唇和再也收不住的泪一遍遍爱她。他哭了,她看不见的时候,哭了。
朦胧意识里,她回到他的怀抱。谁哭了?她看不清。只是胸口湿热一片,疼到麻木。
他低下头,拨开她额上的发,吻着她的眼睛,轻柔的说着,身下,不曾放弃的占据着她的一切。她是他的,十四年前,十四年后。
“我爱你!记住,你是我的!”
光消失了,她听见了那句话,也忘记了那句话。在他臂弯里带着一抹释然,撒手了。
癫狂,眼泪,他宁可一起死去!
……
那天后,她在他身边醒来,病了一场,他守着她,跪在床前,怕她去了。
一个月后,在没通知任何人的情况下,城寺和封蓝在上海注册结婚。
第五十一章 噩耗
醒来的时候,最先看见了那扇窗,工作台上,还是那盏亮着灯,柔柔的光,曾经陪她度过了那么温暖的四十九天。世界,不是白天,也不是黑夜,只是有他的世界。
然后才看见他,跪在床边,她没见过他痛苦的表情,那次他病的时候,也不曾这样难过,他哭了吗?那些挂在他眼角的,她摸不到,也看不清。心里那个他,瘦了,黑了,看她的眼神也变了。手被送到炙热的唇边辗转的吻着,竟然感不到温度,爱她的话,说过很多遍吧。
她怎么了?耗尽了力气,疲倦的闭上眼睛,好累。
想清醒起来,却只感觉疼。疼到骨子了,被揉碎的疼痛,从四肢百骸传到心里,汇成一把穿凿的利刃,破开她的身体,也碎了她的心。那是他做的,她记得,她说恨他。
“嫣”
像是很远的地方传来的声音,绝望的一下扎到她心口最柔软的地方,眼泪倾巢而出,那是她的名字,这世界上,没有人这么叫过她,只有一个人,摧毁她的人,说过爱她的那个人。
听着,努力保持清醒,但是太难,没有力气睁开眼睛,太累太疼了。
黑暗前的一切,她没忘,却记不真切,想深深吸口气,喉里却堵着什么,不让她呼吸。真想活下来啊,在光里,再看看他,像是校园的铁门边,那些等他的日子。想他了。
他说过爱她的,她想告诉他,她也爱上了。
疼又来了,从身体的某一处,尖锐的让她浑身一颤,指上细微的抽动,想抓住他,想求他饶了她,但是他为什么不听呢,她哪错了,不该爱吗?
黑暗来了,眼前什么也没有,没有哥哥,没有他。
都不要她了吧?像妈妈那样,不喜欢她了。
别走,心里的疼比身上的更难熬,又抓不住什么坚持下去,眼泪从心里破碎的伤口流出来,断了,又续。
残喘的悲哀,悠长的呼出被他禁锢太久的委屈,眼泪又冲了出来,盖过最后的意识,太疼了,真的,他把她弄得太疼了……
他跪在那很久,这一夜,她醒过两次,发着高烧,意识朦朦胧胧的,不认识他,他叫她的名字,叫了几百遍,她流着眼泪,闭着眼睛又昏睡过去。
她不是任何人的了,只是他的,他一个人的。
她也许要死了,像他希望的那样,和他一起死,他带着她,不许别人伤害她,夺走她,但是他自己,先把她伤透了,也把她夺尽了。
埋在她身边,贴着她身上蔓延的伤痕,手紧紧握着她的,闭上眼,等着她醒过来,或去梦里找她。他是爱她的,无论做了什么,都是为了爱她。
那天之后,病的很重,两个人在卧室里,在阳台上,都病着。一缕阳光照进来,正好映在她苍白的脸颊上,乖巧依然只是神采不再。
她是条小鱼,他的小鱼,他只有这么一点奢求,等了十四年,却是这样的结果,他不许她在干涸里消失,以后怎么办,谁也不知道。
恨吧,他宁可她恨他,永远都恨。
把她收紧在怀里,抱着她,摇着她,喊她的名字,拉起她的手就着一屋子阳光,准备就这样,一起和她死,再一起和她生。
……
“封嫣,再往左边一点。”晓蕾站在扶梯下面,看着封嫣在布告栏最高的一层贴新一期校刊的征稿函。好几个月不见了,非典以后,不知道她去哪了,回来时似乎病的厉害,憔悴的不成样子,躲在她的宿舍躺了很多天。
“再往左一点。”她走远些,看着封嫣纤细的身子,在她的指挥下,站在梯子上微微调整广告的位置。
其实,她可以不做的,病刚刚好起来,人瘦了好多。但是她坚持一定要做,整个假期都住在学校,忙忙碌碌,说是大三前要把校刊的事情弄妥当,新学期好移交给新一届做。
她举着的手臂上有一处瘀伤,不仔细看,已经淡了,伤的时候一定很疼吧,在那么显眼的位置,白皙的皮肤上显得很碍眼。她总是白白净净的,从中学开始就是,有人羡慕过她的秀雅,更多人嫉妒她的美丽,但是大家并不知道她心里的难过,她,其实常常难过的。
手还举着,肩膀很酸,他的肩膀酸了吗?没听到晓蕾的指挥,她没动。从那天之后,一个月了。开始的日子里,错乱的记不清楚,只是疼着,病着。然后,他走了,在她真正醒过来的第二天,紧紧抱着她哪也不让去,她就趴在他怀里,再恨他,怨他,也只是化成眼泪,都揉到他怀里。
那是第一次,他轻轻的叫她嫣,她抱着他的颈项,心里还有怕和疼,但是叫了他的名字。
十四年了,那是唯一一次。
城寺,只两个字,想来心里又疼了。
她真的恨他,强取豪夺的折磨她,他该好好说,该温柔等,该像以往那样耐心,等她想好了不怕了。毕竟,刚刚只有四十九天。她恨他,一遍遍告诉自己恨他,可不见他,心里却空荡荡的。
怎么能不恨呢?怎么,就爱了呢?
叹口气,不知道还能说什么。他走前,也是叹气。
那个早晨,他似乎一夜没睡,醒来的时候,在他怀里,听他说抱歉,在她头顶说了好多次,声音低沉有力,她环着他的腰,心软了。
病着没力气,只是轻轻收紧手臂,把自己的手放在他手里,那样很暖,很安心,看着他眸子里映出的自己,又哭了,她爱他啊,怎么耽搁了那么久,才发现呢。
不知道该怎么原谅他,更不知道该怎么恨他。也许自己过去对他伤太深了,他才狠心的和她要,像第一次吻她那样,从不问她愿不愿,想不想,就夺了。那就是他,从来都是他。
离开房间的时候,她倦了,看不清他的背影,只记得他说爱她,在她入梦的时候,说到她心里最深的地方,让那些伤口不再疼,因为他爱,她就不那么疼了。
可现在还是疼了,之后再没见面。哥哥说,他又去上海了,一个月了,什么也没告诉她。
他在哪呢?下次见,真的要告诉他,她恨他,太恨太恨了。
她举着海报,等在那里,就听见瑶瑶在远处喊她。
“封嫣,信。”声音中气十足,听了让人振奋,回身看她一身爽利,她也开心些,也许是他的信呢,写给她的,他从来没给她写过信呢。
瑶瑶把信交过来,“很厚啊!”
她笑了,有些不好意思,放下了手里的海报。
突然来了一丝风,梯子下两个女孩看着手里的海报,新一期,竟然又是爱情,中文系啊,风花雪月的,总是这样。风吹起了海报的一角,正好盖住了撰稿人的名字。
她抬头看了一眼天,站的好高,什么也看不见,天,竟然没有一片云,亮的刺眼,不是光明,也不是黑暗。
下一秒,海报碎了,封嫣细弱的身子,直直从梯子上栽了下来。
第五十二章 生路
“别不要我”当初,她这么说着倒在他怀里,再醒过来,他真的不要她了。
她听见所有人都在哭,只有自己没哭,永远也不会哭。看到那张过期的喜帖,她的世界里还有眼泪吗?
又睡,又醒,却再没真正休息过,也无法醒来。睁开眼睛说的第一句话是“去上海”。
晓蕾在她床边站着,眼睛哭红了,她不知道该怎么办,多年同窗,她没见过这样的封嫣,压碎的那张海报上是她的血。她的头磕在梯子上,当时就晕了,送到校医院没真正清醒过。带血的床单,堆在病房角落里。
在校医院整整躺了一天一夜,手臂上一直打点滴,额角的纱布换了好多块。瑶瑶拿着那张喜帖,读着两个陌生的名字,看着病床上的封嫣。
是她的家人吗,封蓝?她不知道,她也哭了,看着她的样子,突然有种非典过境的恐惧,她不会出事吧?
第二天,在所有人的反对中,她爬了起来,扶着墙,一步一挨的走到房间门口,扶着墙,坚定的眸子里,有一种要毁灭的光。
她不相信,打死也不相信,谁说也不相信,她要见他,无论如何要见他。
看着面前的朋友,她给出了答案,要么让她死,要么让她去。任何人在那样绝望的坚定前,都会妥协。
这是她唯一的出路,也是生路,见他,然后让他告诉她,一切都是假的,骗她的。
在床上又躺了一天,她们从宿舍里搜刮了所有的钱,买了三张火车票。离开宿舍的那一霎,封嫣靠着门框,精神恍惚,觉得自己再也回不来了。
不许哭,这样的时候,她不能哭。如果是真的,她宁可没存在过,他们之间的所有一切都不曾发生,如果他和封蓝结婚,她宁可没活过!
买的卧铺却几乎坐了全程,封嫣上车就没醒过,半夜挣扎着问过一次时间,之后一直在下铺窄小的床位上昏睡。随着车厢摆动轻轻摇曳身子,看了让人心疼,手臂上还有前两天摔出的伤,身上盖着瑶瑶放在学校的冬衣。过交流道和路口,偶尔会有一道寒冷的光直刺到她惨白的脸上。她们不敢合眼,怕她真的出事。十几个小时,就这么在恐惧里一点点熬过来。
车厢很热,夏日里躁乱的让人心浮气躁,她出了很多汗,密密的结在额上,瑶瑶不时去擦,手都发颤。后半夜,她看似平稳些,但是脸色越来越差。
车快到镇江的时候,天蒙蒙亮,第一缕阳光射进车厢时,她突然醒了。一夜疲惫,眼睛下青紫一片,唇上蜡白,脱了一层皮,脸颊比昨日瘦得更厉害。晓蕾蹲在旁边想喂口水,她不喝只是躺着问到哪儿了。
听了地方,也搞不清还有多久,但总算松口喝了水,乏力的又躺回去。车正要经过一个隧道,瞬间涌起的回声很强,她躺着手抓紧了身上的大衣,车厢里暗了下来,只剩下热,有些怕,这还是第一次坐火车,她却再不看窗外的风景,什么景致,也没有他。
那么漫长的一段黑暗,不知道什么时候能走到尽头,像她此刻无助的等待。那一定是假的,一定是,她在心里告诉自己很多遍。
晓蕾下意识去摸她的手,反手被抓住,冰凉僵硬,车厢里近四十度的高温,她一直发抖。也许很害怕,抓得死紧,手心里一层的汗。
迎面而过的列车,光影闪回,就在那一刻,她突然挣扎着起身,想抓住什么似的往前探身子,还没反应过来,就倒了下去,趴在卧铺的走道间剧烈的吐了起来。
胸口的疼,郁结在那儿好多好多天了,因为太想念,因为太担忧,现在却只是因为难受,闷热堵得她上不来气,她想问问几点了,真的只想问问几点了。天亮了,她不知道还有多久才能见他。但不知道是什么,胃里的冲撞太难受,她实在忍不住了。
车厢里客人都醒了,那阵呕吐声在隧道的深处听来格外恐怖,掘尽了她的肝肠和所有。瑶瑶想去扶,却抓不稳她的身子。有经验的客人过来帮忙,把她从床边抄起来放回去,还没放稳,又一波呕吐涌了上来,她甚至翻不动身子,就吐在了客人身上。几天里根本没吃东西,除了水什么也吐不出来。
胸腔里更难过,闷闷的,她想道歉,说不出口,吐过后一身的热汗,车外的气流冲进来,又冷的打寒战。污浊的车厢里,她缩在床角,发着抖,觉得抱歉。晓蕾蹲在床边安慰她,看她没反应又拉她的手,哭哭啼啼的喊她的名字。
她其实听清楚了,也知道她们担心她想叫醒她,也许上海就快到了。只是真的没力气再睁眼,她和自己抗争,还是输了。脸上的汗收了,手心发凉,意识很快就过去了,甚至没觉得那么痛苦。
想着快点到,她现在只求这个,其他的,就是见他了。她没哭,从始至终都没哭。
“病得挺厉害的,快找大夫吧,这么下去不行,到上海还有好几个钟头呢,都这样了干吗还带她出来。”列车员从车厢另一头赶过来,收拾了两下地上的呕吐物埋怨了几声,“年纪轻轻的,真想不开”。
瑶瑶眼里冲着血丝,压了一肚子的火,又是担心,又是烦。就这么去了,找谁去,为什么去,她什么也没说,甚至连句清楚的话都没交代。从学校到车上,从始至终没说她要干什么。
看着晓童还在那哭,心里气她没用,看一眼封嫣的样子,眼里刺痛的难受,憋不住也哭了。同屋两年相交即使不深,也不舍见她无端变成这样。
车开出隧道的时候,光回来了,封嫣没有,她躺在自己的悲哀里没有知觉,只为他留了最后一口气,只要能见他,她想用这口气告诉他,她恨他,这次,真的恨了。
……
上海的黎明,再绝伦的光,也是暗淡的,因为这不是他的城市,从来不是。
又在窗前站了半夜,看着浮华的灯景被阳光吞噬,如同他们短暂的幸福,还来不及回味就结束了。
在工作室暂时安顿下来,心情太差什么也做不了,拔了电话不想让任何人找到。手机就扔在桌上,和一堆垃圾在一起。办手续那天,他把办公室新买的家具都砸烂了。锁了门不许任何人进来了。
他知道封青一直在找他,但是他不想见,不想谈,
走的那天,他不敢回头看她,那时,她醒过来了,没说再见,他就推门离开了。之后,再也没见。
不知道封青知道了什么,也管不了那么多,不管封蓝怎么的闹,他就是不去那个家,所有的行李,就放在这。
宁可困死在这儿,也不和她在一个屋檐下待一秒,她要婚姻,好,他给。但他要的,她也必须做到。
家具碎片的木屑陷在肉里,握拳就疼得厉害,但是让他时时清醒。看着缠着纱布的手,不知道以后还能不能画图。也罢,没有她,他什么都不想干。
只是疼,但没她疼,那夜比他的手,要疼上百倍万倍,疼到他心坎里去了。但他还是做了。她那么疼,哭得那么可怜他也不放过,而她醒来竟然原谅他。就那样趴在他怀里,哭着叫他的名字。
想着她那时的泪,那天她笑着从校园里跑出来的样子,胸口疼得要裂开一样。第一次见她脸上那样的幸福,为他,笑也好,哭也好,都是为了他。他等了这么久,不知道还该等什么。
心烦意乱,听见手机响拿起来就想摔。可不知道为什么看了眼屏幕,然后就僵在原地傻了一样。那是她的电话,有手机五年了,从来没给他打过,一时竟不敢听她的声音。他怕她哭,他最听不得的就是她哭。
还是接了,按了接听键放在耳边,有一瞬闪神,冲耳的却是陌生女人的声音,“你是李城寺吗?我要找那个混蛋王八蛋李城寺听电话,你是不是!”嚷完后,粗粗的喘着。
“我是。”
不知道对方是谁,但那是她的手机,是她找他吗?
“李城寺!你不是人!混蛋王八蛋!”女人咒骂后突然哭起来,电话里又换了声音。
“你是李城寺吗?快来!”
不知道为什么,听她们哭他脊背突然发凉,窗外黎明的光一瞬刺进了眼里,一个声音从很遥远的地方传过来。
“封嫣……快死了!”
……
第五十三章 死路
车快到上海的时候,四十多岁的列车长开始逐个车厢检查,还没走到卧铺车厢,就看见好多客人聚在走道上,没走近就能听见两个女孩的哭声。
挤过去,看见她们趴在底层卧铺上,使劲摇着躺在床上的人。那孩子看起来很糟,日头正照在她惨白的脸上,额角那块厚重的纱布似乎还渗着血,怎么唤也不醒。
刚刚到镇江时听说车上有个大学生病了,吐过之后就没再醒,两个朋友跟在旁边急得要命。列车员回到车头的广播室里广播了一次,但因为旅客大都在睡,没什么回应。快到站的时候,全车广播又响了起来,希望医生或相关人士能到卧铺车厢帮个忙。
大部分客人都站起来收拾行李,有些远程的大小包裹都堆在过道上,从前面赶过来的一位大夫被堵在了其他车厢。车已经开始减速了,眼看着是过不来了。
车停了下来,旅客下车站台上越发拥挤。车厢里,只听见晓蕾的哭,瑶瑶反而不哭了,就守在那傻傻的站着,她不知道那个电话管不管用,那个人会不会来。如果不来,她们还能怎么办。
封嫣这一趟,还能不能回北京。
晓蕾又去摇她,拍她的脸颊,额上很烫,脸颊上冷冰冰的,被握着的手上,连汗都没有。过了镇江之后,她一直这个样子。时间一分一秒过去,车上慢慢空了,列车员顺着过道从远处走过来。
“封嫣,封嫣!”晓蕾贴在她耳边,“上海到了,到上海了,该下车了。”
叫了好多声,她不知是听到了,还是真的醒了,就睁开了眼睛,空空的眸子里什么也没有,有一会儿愣愣的盯着铺顶,然后微微侧头看着晓蕾,好像听懂了。
“到了,封嫣,到了。”晓蕾忍着哭,紧紧握着她的手。
真的听见了,虽然难过,但突然觉得开心,这一夜总算熬过来了,这么多天,总算要见他了。难受,她要告诉他她有多难受,太疼了,从头疼到心里,可是又能见他,她最先要说的是想他。上次,她撒谎了。
为了他醒着,头疼的利害,知道眼前晓蕾说着什么,声音进不了耳里。躺在铺上心情很乱,不知道该怎么办。那张喜帖还在眼前,上面有他的名字,一下就刺进心里,疼的流血了。
“封嫣,下车了。”瑶瑶的脸,近了又远。
想说好,但唇嚅动着说不清楚,累的闭上眼睛。这样怎么见他呢,她没劲儿了。静静躺着,手揪紧了身上的大衣。
“架着她出去!”瑶瑶咬着牙,也管不了那么多,走过去使足了力气抱着她的身子,一股蛮力把她从卧铺上搂起来,晓蕾在一旁帮着搀扶,总算让她坐了起来。
觉得眼前一片模糊,心里只想着上海到了,头在疼,手不停的发抖,晓蕾拿大衣披在她身上,也抵不了那阵寒意。
坐在那,除了开心,只剩下疼,没劲了就靠在瑶瑶怀里。眼前都是虚幻的,车厢里那点光亮特别遥远,好不容易攒的力气又快耗尽了。
“会来吗?再打一次?”晓蕾扶着封嫣,抬眼去看瑶瑶,她心里一点底也没有,那个电话很快就挂了,她们只说了几点到,几号车厢,就被挂了。
“不知道。”瑶瑶垂着头,轻轻拂开封嫣脸上的发,她后悔了,就这么鲁莽的带着她跑来,除了一身病,什么问题也解决不了。“咱们带她走,就是找遍上海,也得把那个混蛋找出来!”
她听着,看不清楚,就任她们扶着起身,头没了靠的东西,额角揪心的疼,胃里突然恶心的厉害,想往后倒回去她们不让,往前也没法倾,就窝在卧铺的隔间,生生被架了起来。
她知道她们是帮她,可车厢在眼前黑成一片,她站不住了,真的,实在支持不住。腿上一点力气没有,手被死死拉住,扯得身上每个关节都疼。她想说别管了,但是她们不许,强迫她往前迈了步子。
从没这么痛苦的走过,那一步,好像有把刀子从头上直接贯了下来,胸口跳的可怕,上不来气。想靠着谁,谁也靠不住,再想抓什么也晚了。下一刻,封嫣就倒了下去。
“封嫣,封嫣,封嫣!”世界,总也是没有他的世界,后颈到头顶全都麻了,不知道身边是谁在叫,只是看着车顶,从没有过的一种悲凉,突然害怕见不着他了。
是不是自己要不行了?心里不知为什么发冷,手没了感觉,额上又开始出汗,眼前的光越来越暗。像那天他离开卧室的时候,他走了,把光就带走了,只给她剩了个空空洞洞的影子。
她真的只想见他,哪怕再见一面。侧过头,看着很远很远的地方,有个影子,像是他。他来了吗?
真的不行了,那一刻她害怕了,特别害怕,也特别想他。如果就在这里停下来了,也许再也见不到面了吧。
别不要我,她想告诉他,他怎么就不要她了呢?那张喜帖是假的,骗她的。他太坏了。忍了那么多天,再疼再苦也没哭过,但是最后这一瞬,她就哭了,眼泪一下冒了出来,盖在一片黑暗上面。
意识里最后闪过的是他的名字,头疼的夺了知觉,有个可怕的阴影罩住她,但心心念念的那两个字还在,让胸口还是暖的,都是为了他啊,爱上了,才知道那么疼。
轻轻呼口气,累极了,想他想的太苦,头侧向一边,对着那片袭来的黑暗投降。眼里只剩下泪,慢慢的,像是倦极的孩子,再也支持不住,终于阖上了眼睛。
谁也不知道,那刻她是想笑的,为他笑笑。
列车员奔到这节车厢,就看见两个女孩跪在地上撕心裂肺的喊那个病着的女学生,那孩子倒在地上,看着是要不行了。
“封嫣!封嫣!”
“你别死!”
“醒醒,到上海了!”
她那么的安然的等了他那么多天,盼的那么久那么急切,到了,却坚持不下去了。她不想放手的,从没想过,却先被他放开了。
心里的苦,只有自己知道,现在连自己,也不知道了。
“封嫣,他来了!真的来了!”她听不见她们一遍遍的哭,一遍遍的叫。
平静的躺在车厢尽头,盖着那件厚厚的冬衣,没干的眼泪就挂在唇边,淡淡的,留了个给他的微笑。
……
他站在车厢那端,推开挡在身前的人,跨了几步,终于看清尽头的人。那哭声,在很远的地方就能听见。
她从来不哭出声的,只有他在的时候,把她欺负的太甚,她才哭,伤心又害怕的被他逼进怀里。其他时候,只是埋在他胸口安静的掉眼泪。他知道,她哭之前,心里就乱了。因为那些恨,不见了。她,还是爱上了。
“封嫣,你别死!”电话里女人的声音,哭哑了嗓子,叫的是她的名字。
穿过那些哭声,他看见了地上躺着的人,白净清秀的记忆,瘦弱不堪的现实。像是死了一样安稳。
看见她的笑,心里像被捣空了一样,退了一步,喘着粗气,身上的热汗收了,崩溃的理智先他一步扑了过去。
一个月了,想念让人发疯,她回到了他的怀里,小脸脆弱的侧向一边垂在臂上,额上惊骇的伤口,笼着一层行将离开的死气。
轻轻抱起来,像是碎了的琉璃鱼,破败的躺在他手里,吻着额头滚烫的肌肤,泛着血丝的眼睛被逼得生疼。
她笑着,他却哭了,真的没想到就这么见面了。他那么绝然的走了,她还追来,带着伤,带着笑,来找他。
他要她,她给,原来,也是爱上了,再也收不回。
“封嫣!”有人要去碰她,他收紧手臂戒备的狠狠盯着对方,从没有过的恐惧。他说过不会把她给任何人,她只是他的。
“发什么愣,快送她去医院,混蛋,李城寺,你就是一混蛋!”
他低头看看怀里的人,突然把脸埋在她胸口,再抬头,猩红的眼里有一种偏执的信念,他听着她的心跳,一下轻过一下,却在那里等他。
“她没死!”抛开两个女人,他转过身在她耳边说了什么,然后抱紧她往车厢尽头走。
“她不会死的!”那背影,僵硬却挺直,每一步都是他对她的坚持。
他早把她判给了自己,她是他的,永远都是。
生命连在一起那天开始,他就准备好了,和她生,和她死。
“嫣……”
第五十四章 决裂
终于熬到上海,突然就来了风雨,几天里阴霾飘摇。
她来了,他也来接她,她却病了,沉沉的被伤痛淹没,三天,或者四天,在或沉或浮的边缘里,没醒过。
短短两个月里接二连三的打击,一下子把她掏空了,躺在床上,额头的伤口被重新包扎过了。不停的打点滴,胳膊上的针眼好几个,手背上青着一大片淤血。
因为是轻微脑震荡,摔过后没有好好休息又坐着火车一折腾,情况严重了。从急诊出来就送了病房,他以为能醒过来,但是一等就是四天。衰弱至极,随时都要撒手的样子。他从没怕过,这次怕了。就在她床边,寸步不离,怕她有什么闪失。
心里又急又乱,想送她朋友回去,两个人又不肯,只能暂时安顿一下,留着他独自在医院守她。他不想别人打扰,就像好好陪她,以后怎么办,他一时很乱,也想不清楚。
看到瑶瑶递过来的喜帖,把手机摔了个粉碎,那天坐在检查室外,用手托着头,暴怒过后额角涨疼。他想开车回去算账,但还是没去。她去做检查了,抬上车子盖着一张白单子被推走时,他觉得那样子,像是回不来了。
出来的时候,头依然疼,心里的石头却落了。她身体底子差,但是总是熬过这场病。医生说不会有危险了。他急,心疼,不离她身边,等着慢慢恢复。
他不能告诉封青、唯一,他做的,现在什么都不能说,只是躲在这里,和她短暂的在一起。走的时候,她病着,再见,她还是病着。
心里的歉疚都留在她床畔,白天黑夜的陪着。睡在病床边,好几夜他合不上眼,听着仪器的响声,时不时起身看她。怕真就走了,一声也不和他说。
三四天后半清半醒,情况稳定了很多,真正睁开眼认人也能说话,已经是一个星期后了。
那天,他在医院过道上和封蓝错身而过,去拿化验结果,封蓝推开了病房的门。命运不能改写,那天,她知道了一切真相。
……
醒来看着一室的白,听着滴滴答答的声响,眼前终于清明,断断续续睡了又醒,他好像在身边,又好像在梦里。窗外,下着雨。疲倦的找他的影子,什么也没找到,屋子一角,却看见了姐姐。
好多年没见了,除了那本杂志上的一面,有七八年了吧,像个陌生人。经历了岁月,和离开时不一样了。姐姐,本该是亲切的,可想到她的名字,眉头皱紧了。
走过来,站在她床边,温婉的样子像是当年常常照顾自己的样子。但她怕她,看见她就想到那张喜帖,心里又疼起来了,脑子里,都是那两个楷体写就的名字。
李城寺和封蓝,那不对,应该是李城寺和封嫣,没有别人,只有封嫣!
那是假的,姐姐和他,不会的,一场噩梦而已。手指僵着,抓着被子保护自己,看着封蓝坐下身掖好被角,暖暖的唇角,一手抚开她额前凌乱的发丝。她瑟缩着躲开。
她长大了,依然漂亮,病着,那么憔悴,依然有柔弱的风情。她,是封嫣,那个十二岁的女孩,也不再是了,八年之后,她只是另一个女人而已。
“嫣嫣,以后要听城寺哥哥的话,现在,他是你姐夫了。”云淡风轻,和窗外的风景不同,姐姐温柔的笑着,拉起她放在被外的手握紧,说了无害的一句。
躺在那里,病房里那么安静,看着姐姐的笑,耳边听的格外清晰。
很多年前,在胡同的尽头,他和姐姐来接她,坐在车里,她听过类似的话,那时候她讨厌他,但现在,她爱他。
头剧烈的疼起来。一时不知道怎么消化,只是茫然的摇摇头,“他不是。”
他是她最亲爱的人,晨昏的陪在她身边那么多天,亲过她,要了她,怎么是姐夫呢。不是,他不是,永远也不是!
她来找他了,准备告诉他,她想他,爱他,怎么,就变成姐夫了。他也是爱她的,他说过,说过好多遍!
封蓝还是淡淡的笑,“傻丫头,我们,已经结婚了。”指间,那亮晶晶的戒指正撞在她惊惶的瞳仁里,一霎那,脸上苍白的脆弱不在,呼吸急促,眼神错乱,唇咬的死紧。
病着却还是挣扎着起身,逃得离她远远的,躲在床头,一时之间,什么也想不清楚,什么都乱了。
“在美国就决定了,他先回来,我再回来。”封蓝起身,离开了病床,走向门边,“好好养病,以后,姐姐再来看你。”
病房里又安静了,窗上的雨都听得清。她拉过被子盖着自己,觉得冷,头上的疼一阵阵扯着心,靠在床头,平复一阵晕眩。
在美国就决定了,然后呢?他为什么回来了,把她从学校接回家,跨过了那道底线要她,他,真的和姐姐结婚,变成姐夫了?
她不信,死也不信!身上冷的利害,头上出了一层汗,不停的哆嗦,刚刚清醒的虚弱依然,却不知哪来的力气,拔了点滴就下床往门外走。她要去想他,不管找到哪里,也要找到他。
他们不能骗她,她只有他,只爱他。她得去找他,当面问他,他怎么骗她,怎么不要她了!靠在门边,她慌乱的开门,甚至没穿鞋,就跑了出去。
扶着走廊的墙一步步往外走,披散着头发,像个走丢的孩子,她挣扎着去辨认每张经过的脸,每个都不是他,每个又都像他。走廊很长,有人迎面过来,看看她,又走远了。他在哪?
路的尽头,乏力的扶着拐角座椅,她累了,喘着粗气,站不稳,眼前又模模糊糊的一片,突然就被带到了温暖的怀里,脚沾不到地,被横抱了起来。
眼泪来了,一下就撞到他黑潭般的深情里,水蒙上了他的脸,她看不清,就用手去摸摸,胆子那么小,窃窃的,怕一碰他就不见了。
一个月,等了那么久,总算见到了,她心里疼得厉害,他去哪了?
埋进他怀里,什么误会都忘了,那么信赖的搂着他的脖子,胡子扎的她很疼,苍白的脸上总算有了点颜色,心里开心,嘴角都挂着笑。他来了,什么都好了。
不知道他要带她去哪儿,她只想靠着他,凑近耳边,还没说清“我想你”就哭了,那么伤心委屈。分离之后还是分离,转瞬即逝的相守之后,再没平静过。她病了,为了他病了那么长时间,他走了却不回来,她只能赶过来,告诉他想他了,爱他。
长长的叹了口气,安心的靠在他手臂的温暖里,深的像夜的眸子,那是她的,只是她的。
在楼道里看着她慌乱衰弱的样子,奔过去抢到怀里,怕她又晕过去,病的认不出他一个星期了。终于醒了,却哭得那么心酸可怜,抱着他的小手软软的,却是用尽了力气。心里疼,从没有过的疼。回病房的一路,亲着她的额头,伤口结痂了,瘦的那么厉害,他把她害惨了,她再不好,他也不想活了。
把她放回到床上,她不肯松手,拉着他的体恤埋在他胸口哭,眼泪湿透了衣料,手环过他的腰,她受过的委屈已经太多,他实在不忍心再告诉她实话,但是不说,只会更糟,他扶起她的身子,让她靠在枕头上,给她擦干眼泪。
她还是不放心,拉着他的袖子,只是哭。
有一刻,他真的心软了,想就这样下去。但她突然慌乱的扑到他怀里,抓着他的手臂找他的眼睛。
“你没结婚!你没和封蓝结婚!”她再也不叫她姐姐了,她不是姐姐,他也不是姐夫。她慌乱和他要答案,声音都是哑的,小脸上是那种信赖和认定。
他僵了,抱着她的手臂突然失去了力量,看着她眼里的泪水干透,清清醒醒的等着他,他不会骗她的。
他突然紧紧把她抓过来,揽住她的腰身,像要撵碎她一样的紧,他从没这么害怕松手,从没这么担恐惧过,“我和她结婚了,”下一步,只是坠落,永远的失去,“我和封蓝,两个星期前,结婚了。”
怀里剧烈的颤抖,用尽平生最大的力气,她挣开,让他面对自己,眼睛对着心,她把唇咬破了,制止胸口撕裂般的疼,一眨不眨的看清他眼里的真相,手指掐进他肉里。
她爱过,疼过,也恨过,但这一刻,她只希望她从来没存在过。
时间定格在爱的那秒,悲剧在眼里蔓延。亲手捧到他面前的心,彻彻底底碎了。
颓然倒进他怀里。那晚,她被推进了抢救室。
……
第五十五章 绝望
悲哀莫过于此,她活了下来,心却死了。怎么从上海回的北京,怎么残喘着醒过来,以及后来的很多很多事情,她都不知道,也记不清了。
大三的前半年,她基本是病下来的,在学校长住,最多周末去瑶瑶或晓蕾家里。因为那个人,她很久不去旭姨家,也不想回大院的家里,因为那些地方,都是不堪的回忆,想忘,太难。
哥哥好多次电话里问她出了什么事,唯一甚至亲自跑到学校看她,可她谁也不见,什么也不说,终日安静的坐在宿舍里拿着本书。
她变了,陪她经过一切的瑶瑶看得出来,晓蕾也是。她那么安静的生活在一种悲凉的情绪里,瘦弱的躲在没人的地方。校刊她放手不管了,任何学校的活动她都不参加,常常只是一个人躺着,对着一屋子静谧发呆。
如果她哭,或者闹闹,也许还能让人放心一些,但是从回来之后,谁也没见她哭过,好像等着什么,也好像什么都无所谓了。
日子过的很慢,她的悲哀也很绵长,唯一清晰的,是戴阳告诉过她的那句话,“别爱上不该爱的人。”
一遍遍写在笔记本上,再把爱字图黑,划去。她没爱过,只是错过。
有时候心里太难受了,止不住的头疼了,就吃些睡觉的药,从中学受惊吓那次留下的神经衰弱,在这时候发挥到极致。
她整夜整夜的睡不了,就躺在床上反复玩味那句话。戴阳第一次说的时候,她什么都不懂。第二次再说,已经晚了。
上课的时候,她从前排换到了后排,太疲倦的时候就趴在课桌上睡一会儿,成绩,她不关心了,只要不是太差。
元旦假期的时候,不得不在家里。封青和唯一轮番的和她谈,开导她,问她到底发生了什么,疲惫的心本已经千疮百孔,她被问的无处可躲,还是崩溃的哭了。躺在自己的房间里,任哥哥和唯一在床边守着,吊上点滴,只是埋在枕头里哭,她什么也不说,什么也说不出。
没有人知道她心里有多疼,死了的心也还是疼的,而且愈演愈烈。唯一把她抱在怀里,父母也都早些回家看她,但她停不下来,像是失去了活下去的勇气,或者,活着本来就没有什么意义。
别人家里都在过节庆祝的时候,她病病恹恹的弄得家里气氛低沉,父母最后把她送到了外婆那,短暂的度过了两天安稳的日子。
毕竟,外婆不回问她,只会端着做好的饭菜走到她床前,像小时候那样抱着她,哄着,喂她吃东西。
她不是孩子了,现在却宁可自己是孩子,什么也没经历过。她还是干干净净的封嫣,没有现在这般肮脏堕落。
那两个月,三个月,她怀疑自己到底发生了什么,是不是真的存在过。镜前的自己是脏的,内心最深的地方是碎的。
她不知道还该不该活下去。会不会有一天也变成戴月的样子,像一具尸体,或是变成一块墓碑,任人凭吊叹息。
外婆不懂她,但是疼她,和旭姨疼的一样。她是想旭姨的,但是她不去看她了,她是她的妈妈,也是,他的……
想不下去,突然把脸整个压到水里,冬天里,在冰水里她不觉得冷。那温度,冷却了心里的疼,竟然有种痛苦挣扎的快意。
在外婆怀里哭,眼睛肿了,吃的东西全吐了,但是好歹能放肆的发泄一下,不再把自己深深藏着。累极的睡过去,痛极了再醒过来,这就是日夜。
真想把自己藏起来,谁也找不到的地方,却抛不开家庭的羁绊,被牢牢套住。她走不了,走到哪去,事情也已经是这样了。她不是原来的封嫣了,不再纯洁了。
哀哀怨怨,她觉得好像在操办自己的葬礼,和生活里的人再相处一段时光,然后告别。到一个没有人认识她的世界,重新活一次,没有他,没有那些过去,再活一次。
晚上,她梦见自己真的去了,平静的躺在深深的黑暗里,去见叔叔,或者,像非典里走的那些人一样,被大家遗忘。那样,就是最好的结局了吧,从没存在过。从来没有爱,也从没失去过。
死了吧,心不是死了吗,午夜梦回的时候,竟然又看到了最心伤的人影。亲吻她,爱怜她,那些早晨在她耳边留过的话语,从梦里醒来心里只剩下绝望,再不能睡,就站在窗前,等着天亮。
他是另一个世界的人。
他是她的,姐夫。
……
上海工作室,他干不下去,申请了美国公司外派的工作,在香港一直待到春节前。手机号换了,除了封青和家里知道,其他人都找不到他。
送她下飞机之后,他再没有过什么情绪,在机场等着返程的航班。她从抢救室出来的时候,医生看了他一眼。
“你想让她活下去,就别再见她。”
他坐在病房外边,从此被隔绝起来。但凡和他有关的一切,都会让她崩溃。那颗顽强的心脏,再也经不起他的摧折。
除了瑶瑶和晓蕾,她谁也不见。他只是恳求着在她睡着的时候见过她。那时,她每天要靠镇定剂才能入睡,精神时刻在崩溃的边缘,精神科的大夫会诊之后,建议把她送回北京,脱离现在的环境。
但是谁也不了解她的环境,除了家,就是学校。而那些地方都有他的影子。他同意了,抱着她上飞机,到北京以后安排家里的一处外宅让她和朋友住下,请人照看。
这一切,只能电话遥控,不能亲历。他没勇气走出机场,北京,他现在回不去了。
她最危险的阶段度过之后,才到了朋友家里。但是身体太差,反复的进出医院,他担心,可一点办法没有。
封青和唯一知道个一知半解,包括她的父母。大家觉得她失恋了,却把故事的主角当成了戴阳,那个刚刚出国不久的人。他没有出面澄清,没觉得庆幸,只是对她在上海的那些日子守口如瓶。
好在,一切的挫折里,还有一点点安慰。晓蕾不能理解接受,瑶瑶却帮了他,愿意给他一些消息。
每次电话,还是常常张嘴就是混蛋王八蛋,但是或多或少会告诉他一些她的情况。
她又病了,她在学校过的不好,她心情太抑郁在学校看了心理医生,她一直偷偷吃安眠药睡觉。
每次听,只是让疼变得更疼。他从香港寄了很多东西到北京。她说她吃了一点点他买的补品,但还是瘦的厉害。冬天北京干冷,他买的围巾晓蕾给她了,她收了只是没戴。
那些细枝末节生活的细节,现在她已经不怎么在乎。心碎了的人,还有什么过分的奢求呢?他一时竟然不知道还能给她什么,就买了成箱的书寄了过去。
她看了,一本本的挑挑拣拣,虽然不再看那些风花雪月,但是她还是开始看书了。病的时候,一个人孤单的时候,手里总是拿着一本书。
瑶瑶和晓蕾依然不原谅他,依然觉得他毁了她,但是渐渐给了他些尊重和理解,那些她需要的,不需要的,她们写成邮件告诉他,也让他知道,她在世界的另一边,至少,还痛苦的活着。
圣诞、元旦,关在公司的公寓里,他给圣寺打电话安排以后的事情。他不能留在上海,他也不想留在上海。
北京,毕竟是他魂牵梦萦的地方。现在回不去,迟早要回去。
之后,和封青联系上,谈了一些回避的事,解释的不是特别清楚,但是封青并没有为难他,还是那句话,有什么事儿你张嘴。
虽然那场婚姻他不提,但是,和那个家庭毕竟建立了一种巩固的关系。
听了除了愤恨与悲叹,也只是想他们能对她宽容些,疼惜些。但是这样的话再也说不出口,因为他的身份立场全不一样了。
现在,他只是她的姐夫。
……
本来以为就这样,把以后的日子过下去。
在公司里画画图,到工地上跑一跑。心情不好大醉一场,烦乱就开着车在拥挤的街道上看穿行的人潮。
没有她了,以后的日子,就这么下去也好。
但是春节前,旭姨电话打了过来,口气里客客气气,但也有母亲的威严。封蓝回国了,竟没回过一次家。挂了电话,他走出办公室,在顶楼看着维多利亚湾的风景。
冬天过去,春天来了,但其实这里的春天来的很晚,寒冷会持续更久。
不管是不是回去过年,不管是以什么身份,他想回去了。不为别的,只是因为,太想她。
第五十六章 强颜
小年已经过了,又在外婆家住了几天,快到除夕才不得不回家。进门,就被母亲告知团圆饭旭姨一家要来。
她不知道这一家是指几个人,听过难受的厉害,低着头一声不吭的回了房,关着门躺在床上。不去想过年的事,只想一个人清清静静的,太累了,假期里没完没了的安慰和开导。
偏偏母亲进来站在床边,看她精神不好也有些担忧,“嫣嫣,到底怎么了,外婆电话里刚刚还问你。”
背过身,静静的闭上眼睛,听见母亲难得的关切,“今年精精神神的过个节,把去年的事都忘了,李家和封蓝她们都过来,别老病歪歪的,多出去散散心。”
她不说话,听了李家心沉了下去,只想母亲快点离开。他回来了吗?她不知道,不敢问。现在听来,是了。
还要装多久,不知道,只是这合家团圆的日子突然成了最大的折磨。她不想吃那顿饭,不想见他。她受够了,她不要任何人的团圆。
“妈,我不吃了,除夕想去外婆那儿陪陪她!”她坐起身口气全是央求。
“必须留家里吃个饭,你哥和唯一都过来,难得一家全了。”母亲很坚持,也不再和她争,出门还在嘟囔她这半年起伏的病着,过节冲冲晦气。
关了房门把脸埋在枕上,求着那天不要来,她不要见他,死也不要再见他!
不知道还能过日子,知道以后心里放不下,时时活在郁结的惶恐里。年前竟然两天合不了眼,好不容易恢复一些又瘦了下去。再担忧,除夕还是来了,她在房里坐了一天,被母亲逼着换上喜气的衣服,到客厅里等客人。
一天没吃东西,累得厉害,靠着沙发抱着格格心乱如麻。哥只说医院事情忙,会耽误一下。局促不安的坐着,她连个挡箭牌都没有。放下电话,闻到厨房里的饭菜香,胃里一阵阵难受的泛酸水。
李家父母早些到了,圣寺也来了,大包小包的提着礼物。现在也算是亲家了,父母表现的格外热络。本和圣寺没什么交集,好多年未见也不想说话,她退回自己房间关了门,看着时钟一格格走着,神经绷得越发厉害。
也许是太累了,那么分秒的煎熬着,靠在床边竟然不知不觉睡着了。再醒时,唯一正坐在她身侧推她。
“开饭了,嫣嫣。”抱过格格放到地上,拉着她起身。
睡得不舒服,起身还有些头重脚轻,房里是暗的,能听见客厅里好多人说话。
踏出房门的一步,竟被光晃得睁不开眼,屋里的说话声都停了。好像大家都在等着她出场。
静过几秒,一个人影迎上来。
“嫣嫣,终于见面了,姐姐真想你!”抢先一步跑过来拉住她的手,温柔的笑颜正衬出光里异常憔悴的脸。
两姐妹,七年之后,就这么手拉着手,站在所有人中间,对视着。
她看了,却不见封蓝,什么也都看不见了,那一刻,只认得双深邃沉痛的黑眸,从不远的地方,直直看到她心里。
……
几个小时的家宴,长的好像几天几夜,如坐针毡。她恍恍惚惚的坐在座位上,不知自己吃过什么,吃了多少。长辈依次就座,她跟在哥哥唯一身边。李家是客,挨着旭姨坐下。封蓝夫妻依次,最后是她身边的圣寺。
绷的胸口喘不上大气,靠近唯一这边,低着头不抬眼。大家谈什么问她什么,耳边就是嗡嗡的乱成一片,点点头,摇摇头,她僵的甚至不敢夹菜。
唯一知道她身子弱,给她步了些清淡菜,她很乖,给什么吃什么,从始至终安安静静只求快点吃完。
可难得大家聚到一起,又是封蓝结婚后第一次回来,桌上有说不完的话。话题自然就从他们开始,一派祥和。
“刚告诉我们的时候,也觉得太突然,从美国回来没多久就结婚。”虽以长子为豪,李母话里多少还是不满。
“在美国其实就商量好了,因为一前一后回来忘了事前说,是我们疏忽了。”封蓝讨巧的接过话。
“还是孩子大了,留不住了。他们年轻人有主意。”封父笑了。当初资助封蓝出去念书觉得这孩子能出息,不知书念得如何,但总算找对了人,从小看着城寺长大,知根知底,怎么看怎么好。
“仪式还补办吗?太仓促了,我们也没送个礼。”欣岚看着妹妹旭岚眼里满足的笑,却不见新郎倌接话。开席他就一直闷头喝酒,不说话不见开心,倒不如封蓝神清气爽。
“也许吧,我听城寺的。”封蓝的声音听着温婉,却像把锥子直扎到封嫣心里,手心发凉,心里难受,筷子差点握不住。
她坐在那忍着,不知道圣寺给她夹了什么,就一口接一口的吃着。觉得嘴里什么都是苦的,却比不上心头的一半。
“不办了,节后我回香港,要去欧洲出差一阵。”声音低沉坚决,略显不快,结束了餐桌上的讨论,看他如此,大家也没再继续,转而说起圣寺的工作,封青和唯一的婚事。
她只是埋头吃,一小口一小口,饭菜凉了,没察觉。
“封嫣也不小了,大三了,有朋友没?”李母看着安静坐在桌边的封嫣,虽然漂亮学业也好,但一副怯弱安静的样子。
“她还小,不让她交朋友,女孩子安分的读书先。”父亲温柔的声音,挡了落到她面前的话。
“也不小了,我和城寺谈恋爱的时候还上高中呢。”有些玩笑,又似乎很认真,封蓝较之妹妹的神色反而平和,“大学也该交朋友谈个恋爱,不枉那几年的岁月。是吧,城寺?”
他冷着脸抬头,碰到她慌乱的眸子,绷直的嘴角,压抑着脾气。
“她……太小。”
受了个冷脸倒不气,封蓝放下筷子,笑着观察邻座的一对年轻人。“圣寺你怎么样,有朋友没,要不要嫂嫂给你介绍?”
圣寺本也不以为然,但在长辈面前多少不自在,“不用了,不用费心。”
封蓝只是笑,突然认真地问了一句,“封嫣怎么样?!”
当
封嫣手里的勺子拿不稳掉在桌上,发出清脆的响声,一时,谁也没说话,都转过来看这几个年轻人。
一桌子长辈,封蓝的话本是造次,但拿出姐姐的关心,大过节当怪不怪的,谁也没说什么。
圣寺挠挠头,看了一眼身边的封嫣,打着哈哈,“我和她,不是一类人。”
“怎么这么说,人家封嫣哪里不好。”李母嗔怪,口不对心,那孩子终是抬起了头,脸色不好,在灯光下黯淡无光,眼下淡淡的疲倦,看不出什么喜气。一身红色,反而更衬出病弱无力。
漂亮是漂亮,尖尖的下巴,薄唇瘦肩的,不是福相之人。好姑娘多,自家儿子不一定都要娶封家人,封蓝,她并不最中意。
“不说这些了,人家嫣嫣还小。”李父把话截住,看了一眼妻子。
于是,长辈间又在说大人的话,偶尔旭姨也插两句。年轻人这边,隔膜太多,封青和唯一不多言,城寺也只是和封青应酬了两句,再不张口。唯一回头给封嫣盛汤,想引她说说话,才察觉她神色不对。
头依然低着,一手紧紧捏着筷子,另一手却撑在胃上,脸色比睡醒时反而差了,不言不语像是又病了。
“嫣嫣。”递过汤,看她拿起勺子不管烫不烫就喝,吞咽的费力,还没喝完,就放下勺子,摇摇晃晃的站了起来。
手心和额头的汗不知是不是汤太烫,胃里难受的实在装不下镇定,起身扶着餐桌,一张张脸在眼前晃的厉害。
匆忙的离席往卫生间走,关好门还没走到洗手池,胃里的东西就吐了一身一地。这一晚不知吃了多少,心情沉重,什么没消化都压在胃里。
支起身子踉跄到洗手池边,开了水调到最大,再也压不住恶心难受,大口吐了起来,饭吐净了就是一口口的呕酸水,耳边都是那些话,那些嘴脸,眼前蒙着泪,额上一层的汗。
大家继续谈话吃饭。只有他安静的喝酒,也不见吃什么菜,话格外少。像是等着,却不知等什么。
似乎很久之后,卫生间的门开了,模模糊糊的有叫声,他举着筷子,一下子僵在位子上。远远的,她的声音,像在哭。
一声比一声弱。
“哥……哥……”
第五十七章 逆转
大家都放下了筷子,封青马上起身赶了过去,唯一也跟着。进去不久,唯一又回客厅拿自己的皮包,再进去,带上了房门。
过了好一会儿,封青才抱着妹妹从卫生间出来。神色凝重,别有深意的看了一眼父母,直接往自己房间去了。
在他臂弯里,封嫣那么软软的躺着,一只手还抓着哥哥的毛衣,襟前的衣服上一大片污浊,脸上不见一点血色,眼睛阖着,像是疲倦到了极点。
“这孩子怎么了?”李母在位子上关切的问了一句,旭岚已经起身想要跟过去。
“没事儿,我去看看,可能吃的不舒服了,这孩子这阵子一直不舒服。”欣岚 看了一眼妹妹,起身跟着进了封青的卧室。
谈话突然终止,谁也没再说什么,菜也没人动,只听见客厅电视里没完没了的春节歌舞。时间不长,封青抱着妹妹又走了出来,已经换上了外出的衣服,封嫣就裹在一件黑色大衣里,露出半张脸看不清神色。
“先走了,带她去医院看看,应该没什么大事。”尽量舒展眉头缓解些气氛,但还是掩不住担忧,跟在封青身后的唯一不说话,只是把大衣给封嫣盖好。
欣岚回到桌边,看了一眼丈夫,封原绪没说话,反而是旭岚问了句“没事吗?”
“您别太担心,应该没什么事,可能吃的不合适了。”唯一淡淡的答了句,准备跟着封青离开。
“对不起了,叔叔阿姨,扫了大家的兴。”
“没事,没事,嫣嫣不舒服看病重要。”李父摆摆手,示意他们快去。
“爸,妈,旭姨,我们走了。”说完,抱着妹妹离开。
一屋子的安静,再想张罗聊天,好像谁也没了心思。过节的气氛,冷落了不少。李家父母不便久留,早早提出告辞,封父也不好过份挽留。出门时,都只是寒暄的告别,说一些拜年的吉祥话。
城寺最先下楼,出楼就拿出烟,一边点上一边叫过圣寺,“送旭姨回去,小心开车。”
旭姨本来担心封嫣,看他口气坚决也不好推辞,上了圣寺的车。城寺、封蓝和李家父母还留在原地,似乎有什么事情,她不便问,圣寺已经启动了车子。
“爸妈,你们走路回去小心点,今天就住院里吧,明天圣寺开车送你们去郊外。”看着旭姨的车开远,回头交待父母,两个人以为他们有什么别的安排,只是笑笑,“去吧。”
看着父母走远,扔了烟头在地上碾碎。他终于抬眼,今晚第一次看看眼前的封蓝。
不知是不是快午夜了,已经有人家开始放鞭炮,繁华一时的天色,封蓝就站在楼口的光亮里。那温婉懂事的嘴脸还在吗?看她想走过来,跟了两步突然又停下。
往自己的车子走,听着一声爆竹破裂的声音,心里有个东西也破了。
车灯正打在她脸上,看着平静的微笑逐渐僵化,燃尽的礼花,无非一地残骸破败。
狠狠撞上车门,他发动车,一脚油门,呼啸而去。
……
拨了唯一的电话,接通简单说了两句。赶到医院的时候,他们刚刚挂好号,正抱着她在内科诊室外等着。
“怎么不去你们医院,排什么队!”看着她在封青怀里似乎睡的很沉,不知道情况到底有多严重,口气很凶。
“不是特严重,吐干净应该没事了,只是带她过来做个B超,没事就回家。”封青脸色缓和了很多,“你呢,不和家里过没事吗?”
“没什么,我爸妈、旭姨都不太放心,让我过来看看。”他就站在封青旁边,低头就能看见她的脸,不用再从角落里窥探,就这么坦然的把她锁在心坎里,陪她等着。
那晚真的等了很久,毕竟是一年里最后一天,病人多医生少。终于等到封青抱累了,唯一去给家里打电话,他把她接了过来,替封青抱,也替自己抱了过来。
收紧在大衣里的手谁也看不见,只有他知道,几个月以来从没这么近过,像个病着的小婴儿,无助的躺在他臂弯里。又清瘦了,和离开上海时一样。再不护住她,怕是每况愈下。她,毕竟想不开,他也不想她想开。病着,就是忘不了吧。
抬头和封青说话,封青的疲倦不亚于他心里的累。
“封蓝是故意吗?”唯一没回来,封青靠在椅背上,“戴阳走后大家都知道她心情不好。”
他没说话,坦然面对封青,很认真地看着,然后把手收紧,“那不是封蓝,封蓝回不来了。”封青一时吃惊,无法消化他话里的话,但家宴中那个封蓝确实变了。
“那张纸没什么可说的,是我的错。”他反而坦然起来,越掩藏情况越糟,不如把话说开。“我和她,不住在一起。”
说完只是低下头不多言,明里是不想再说,手上抱她却紧了几分。总得过下去,他们俩都是。让她这么苦着,他没办法,只能陪着。但他不许她这么病,一场接一场的,不是今晚那出戏,他也下不了这么大的决心。
大不了,鱼死网破,大不了,两个人,两条命。
除夕夜,哪里都是快乐,只除了医院。这里的生老病死,眼泪与悲切,没有一刻停下的脆弱。他却突然不再悲苦,发动车子那一刻,不,看见她那一刻起,他知道要什么,怎么要。
今晚的一切,如同瞬间燃尽的繁花。再好的表演,也只是表演。再坚固的保护,也是片刻的保护。他现在能做的不是让她恨下去,而是站起来,活下去。停止糟蹋自己,停止自我摧残,好好的活下去,一个人活下去。即使什么也没有,也要好好活着。他不许她成了烟花。
他要的,不是她的现在,而是未来!
“你们想过没有,戴阳的事情以后怎么办?”突然把她抱着起身,走到封青面前,“不能老这么下去,她心情不好身体自然好不起来。”
“这我也知道,可能有什么办法,无非是学校和家里。”封青看着他眸里以往般的睿智从容,和饭桌上低沉冷漠的样子不同。“就是天天守着她,也不见得有帮助,毕竟她和戴阳,我也不知道到底怎么了。”
“当初我说过,不能让她见戴月,不能让她知道!”失去一切的人最后会变成什么样,她当年见过,而他绝不允许她走那条路。
“她不说,什么都问不出来,我一直以为,她和戴阳只是普通朋友。”
把她交回封青怀里,他退回到走廊的另一边,
“不管过去怎样,现在该做的,是让她忘记过去,自己站起来。”拿出车钥匙,“那句话,解铃还须系铃人。”
“怎么说?”
“让她彻底忘了他,忘了和他有关的一切,时间总会冲淡一切。”
“然后呢?”
“离开北京!”
……
那晚等到一半,她还没看上病他就走了。她的胃没穿孔,没得上任何可怕的病。
春节过后,大家开始上班,学校开始上课。
那个除夕在她的生活里拐了个弯,否极泰来,绝处逢生,心还是死的,但身体渐渐有了起色,冬去春来。
好了以后,就一直在哥哥和唯一身边休养,人红润了很多,唯一照顾的特别周到,哥哥保护的严严密密,谁也不提伤心事。绝望依然,疗伤的过程缓慢,没有笑容也没什么期盼,但一劫一劫之后竟然活了下来。
身体垮了,又一点点补回来。心里的伤疤,最终蒙上了一层纱。
他再没出现过,有关他的一切似乎都消失了,另一个人亦然,只有旭姨嘴边偶尔的叹气。
几个月里,再没有劝导和压力,由着她的性子。放松了,宽心了,有时候愿意吃东西,甚至和格格去屋外晒晒太阳。
开学不久,停滞了一段的中文系和香港中文大学逸夫书院合作项目重新启动,部分大三大四学生将以交换生的身份,在香港中文大学完成剩下的大学学业,拿到一张联合文凭。
她回去上学依然有些颓废,没申请这个机会,也没想过申请。低落昏沉的过她的大学生活,翻翻瑶瑶借来的书。
然而四月底五月初,春天暖到夏日之前,她和瑶瑶相继接到系里通知,暑假之后,一起去香港。
封青只知道,他在美国,封蓝也是。
一纸公文,他被外派,自此之后,很久没有消息。
……
第五十八章 走丢
大四那年从开始到结束都是平淡的,虽然人在香港,但是很忙碌,开始是适应环境,后来是赶上学业。毕竟这里和内地的大学不同,松进严出,她选择的方向又比较偏。
瑶瑶和她同住,宿舍一切都方便。但是瑶瑶搞比较文学,看的多是小说。她不知道怎么就选了语言学,而且还是比较难的语法专题,因为课题枯燥,所以导师手下只有两个学生。一个是她,一个是香港本地学生,叫林家彤。
她和家彤慢慢熟悉起来,后来有空的时候,就教她些普通话。瑶瑶不但在校内带了一些香港学生的普通话课,还经常跑去澳门和香港的国际学校兼课,生活忙碌充实,回来常给她讲各种遭遇。
她没有心思。多数时候,只是在图书馆翻资料,像多年形成的习惯,和家彤的普通话课也都是在图书馆上。因为自己的繁体字写的不好,家彤有时候也会给她些指导,后来也认识了家彤的哥哥家亨,大他们两届,在读研究所。因为人都不坏,有时候大家就一起聊聊天,吃顿饭。
从学校一起来的几个中文系学生之间反而联系少了,很多人都在争取留在香港,她不想,瑶瑶也不想。家彤读完是要出国的,大家的志向总是不同。各自谈各自的人生,她安静听的多,说的很少,毕竟她的过去已经千疮百孔,而未来,自己也不知道会怎样。
在这种忙碌中掩盖心里的痛,但毕竟非常想念北京的家人,时不时打个电话回家问问一切好不好。每次拿出电话,都看见那个挂坠,心里疼的难受,却没有取下来,好像时时提醒自己犯过的错。
就这样,跟着大家读书,不跟着大家生活,没课的时候安静的呆在图书馆和宿舍,直到圣诞假期前,她几乎没有出过学校,对香港也没什么了解。太陌生的地方和人,无形中给她一种压力和恐惧。
万圣节的时候,看见宿舍外边闹成一团的学生,她不禁皱眉,似乎那个世界已经离她很遥远,心境里她已经沧桑了,再找不回过去的自己。那片灯火通明里,她只看到自己燃尽的影子,放下窗帘,又回到桌边看书。
圣诞放假时,瑶瑶央求着无论如何要好好过个平安夜,难得在香港,和北京的气氛自是不一样。她再不愿,再想安静,还是答应了,况且瑶瑶约了林家兄妹。
平安夜那晚,她给晓蕾寄的礼物到了,两个人在电话里说了好久。历劫之后,晓蕾和瑶瑶成了她愿意倾诉的人,只是现在,伤太深,她也不愿再一次次揭那伤疤,就这么任它隐隐的疼着,直到再坚持不住。
傍晚的时候,瑶瑶从外面回来,心情很好,拉着她换衣服打扮,学校有舞会,校外也有很多别致的庆祝活动。只是穿了从北京带的一件白色毛衣,牛仔裤,咖啡色外套,和其他人的鲜亮色彩格格不入,进到交流中心的舞会里,一直站在角落里喝果汁,从身边经过的人但凡注意她的,她都会刻意躲开。
不到八点,就有些累了,拉着瑶瑶出来却被她带到校门口,正巧家亨和家彤也出来,几个人于是出了学校四处游荡,她跟在瑶瑶身边,开始还有些局促,后来也慢慢放松。
街上都是庆祝节日的年轻人,带着鹿角或圣诞帽,举家外出的市民人人喜气洋洋,街道繁华建筑林立,是她以前没见过的。在这样的人群中,自己反而悲凉,哥哥和唯一不在,家不在,什么什么都没有。
“封嫣,过来看这个。”瑶瑶不让她多想,总拉着她在一家家橱窗前驻足,有时家彤和家亨也会讲一些香港特色的文化习俗,四个人就这么一路停停走走。
路太复杂,她一直跟着他们,也不知道往哪去,怎么就到了酒吧比较聚集的兰桂坊,怎么就在那个过街红灯前被冲散了,她完全不知道。
等发现自己走丢了,已经被人流带到酒吧街上。突然被灯红酒绿包围,虽然节日气氛浓烈,她还是害怕了。人生地不熟,她不知道怎么回学校。看着身边经过的人,没有一个熟悉面孔。
拿出手机给瑶瑶拨了几次,没人接,再拨过去,屏幕闪了一下竟然没电了。走回到刚才的路口,一直站着等,久久不见瑶瑶回来,正着急的时候,背后有人拍她,回身看原来是家亨。
“你跑到哪了?”家亨的普通话还是很生硬,说话间眼睛却是亮的,不复以前的温文尔雅。
“和你们走散了,又不认识路,瑶瑶呢?”她躲在家亨身边,不想人流冲撞自己,但街上的人越来越多,好几次被撞到站不稳。
家亨伸手想扶她,她却退了一大步躲开。收回手,家亨看出她的不安,“瑶瑶可能和家彤在一起呢,估计也没走远,一会儿就能碰到。”
她点点头,“我们在这儿等她们吧,你给家彤打个电话。”她往人少的地方走,家亨却正相反。
“既然来了,喝一杯吧,平安夜。”他没有打电话,只是往人群里走,走了几步停下来回头看她,犹豫挣扎了一下,她还是跟了过去。
家亨走得很快,她跟的脚步不稳,怕又丢了,只能小跑到他身后,一起进了家酒吧。
这是她第一次进酒吧,即使想装出镇定地样子,心里还是被吓住了。
酒吧从门口就挤满了人,嘈杂混乱,烟气缭绕,音乐声震的人头疼。她跟进去好不容易挤到吧台旁,家亨已经落座点上了酒。
“喝什么?”他举着自己的杯子,看着她局促不安的站在旁边。
摇摇头,只想赶紧离开,她不喜欢这种环境,一点安全感没有。擦身而过的酒客看起来都像坏人,还有许多喝醉的人大声聊天喧哗。
“我不喝酒。”她把大衣裹紧了,觉得酒吧里的燥热反而有些冷。
“怎么会?”家亨把自己的杯子推过来,“尝一口,黑啤酒。”
她不动,他拿起杯子塞在她手里,“喝口,很好喝的,二十多岁还不会喝酒,北京的学生都这样吗?”说完竟然笑了,欣赏起她狼狈的样子,她其实挺漂亮的,和其他女孩的感觉不一样。
“谢谢,我不会喝。”推开杯子放回吧台上,她转身想离开。
“封嫣。”家亨拿着杯子跟了两步,看她不肯回头一直就挤出了酒吧,也没再追她。她太怪,冷冷冰冰的,他也没什么恶意,只是没想到她连个酒都不会喝。也许和妹妹不同吧,家彤学习以外是个会生活的人,封嫣不是,闷葫芦一样,相处久了觉得无趣,可又能感到她藏的很深。
拿着杯子回到吧台边,家亨很快就把她忘了,毕竟大人了,没有人有义务照看她。平安夜,人人都是自求平安。
封嫣自己回到街上以后,更辨不出东南西北,被人群拥着有时左拐,有时右拐,早没了目标。想停下问路,身边的陌生人酒气熏天,她躲都来不及。
看看表,十一点多了,人越来越多,她乏的厉害,也不再盲目的瞎走,就站在一家酒吧门廊边,那里有棵点着装饰灯的圣诞树,她站在树边的阴影里,茫然看着眼前经过的人潮。
香港没有北京冷,但是毕竟是在冬天里,不一会就冻的身上哆嗦。再往前走,不知道会是哪里,往后,也似乎是通路。她没有勇气走下去,也许瑶瑶会经过吧,她一直这么祈祷着。
真的不该出来,手机没电了。身上冷的利害,可又不敢进酒吧,节日的气氛在眼前都冷淡了下去,再纷繁热络,也变成了冰冷一片,无助的站在那里,想着何时能回学校。
酒吧的门开了,几个客人从她身边经过,看了一眼她和圣诞树,以为是个募捐的义工。她匆忙缩着身子退到墙角,让出路。走过去的几个人,有一个突然又退了回来,定定站在她面前。
她开始只是吓了一跳,戒备的往后躲,但看清眼前的人,竟也一时恍惚。
毕竟好几年不见了,除了岁月淡淡的痕迹,那道伤疤浅的不易辨认了。不是胡同口那个满脸戾气的混混,不是车行里苦苦奔波的伙计。理的干净的短发,面容平和,身上的衣服也是得体的。眼神较之当年,已经沉静了太多。
和同事打了个招呼,他走到她跟前,脱下自己的大衣,轻轻披到她身上。
“我是程东,还记得吗……”他退了一步,退到光里,“封嫣?”
……
第五十九章 随行
“李城寺这个混蛋王八蛋!”瑶瑶和家彤在兰桂坊路口等人的时候,心里一直这么骂着,约好了十一点,他已经迟到半个小时了。
“到底等谁?一会儿还要和我哥汇合呢!”家彤不知道瑶瑶半路把她拽开让封嫣自己走开为了什么,站在路口等了很久也不见人来。
电话相继响了,瑶瑶接起来劈头盖脸就是数落,一大串北京话出口,周围的行人都往她这边看。家彤那里讲了两声很快就挂了。
“她自己走了,”她看着瑶瑶还没挂,提高了声音,“我哥没去跟她,封嫣自己走了。别等了,咱们走吧,喝酒去!”
他在电话另一头听不清,只听人说了句她的名字,信号不好很快就没声了,只好挂断。
扎在人群里找瑶瑶很不容易,在几个路口转了几圈也没看见她。毕竟是过节,所有人都在庆祝,他却不是。
本来约着十一点见的,但是他换了航班,从西雅图到北京再转香港,几十个小时。到公司只是把东西放下简单交待几句,开车出来十点多了。交通不好到处都是庆祝平安夜的人,堵在路上很久。索性把车停在路上,一路走过来。兰桂坊这边,灯红酒绿间,节日不节日一样,只是想着终于能见上一面,再累精神也是好的。
十个多月了,春节后到现在。比起那四年,现在的每一天都更难熬。从东部到西部的飞着,他从不停留,谁也抓不住他。机场反而更像是家,有几个月,索性都住在机场附近的饭店里。
到哪都是过客,离开北京之后,一路的漂着。在西雅图的老房子已经租出去了,又在同一条街租了一处却没住过。当年那个设计师大赛开赛之后,又是东岸西岸的跑,这次虽然没有拿到奖,但是拿到了更多工作机会。
现在,他只想工作,只想不停的忙碌,永远也不停下来。
她开始还是闹,她刚着陆,他已经飞走了。就这样拉锯,时间长了,也就不得不安顿下来。她还是选了当初和郭涛待过的城市。
她做什么不做什么,和他没关系,僵持最厉害的时候,无非是一张支票而已。他做到了,她也必须做到。这就是当初的协议,虽然是一道陷阱,不知什么时候能挣出来,但现在至少她见不到她,春节那样的事情再也不会发生。
想到她,胸口发紧,最后那次,抱了一会儿就交给封青。后来知道她没得上大病,但是从怀里送出去那刻,下了多大的狠心才松手。
北京和香港,风平浪静,让他多少宽慰。能保全多久是多久吧,他只能尽力。
希望能早点找到瑶瑶,看看她好不好,好久没见身体应该好多了。香港的生活不知道习惯不习惯,不过瑶瑶电话里说的,听起来都还好。
被骂多少次也是心甘情愿的,只要能多知道一些。拿出电话又拨了一次,信号还是不太好,只能继续往前走。
顺着常来的几个酒吧往右拐,一派节日景致,人潮涌动,远远能看见一颗挺鲜艳的圣诞树,装饰的彩灯靓丽生辉,就在“过客”前面那家的门廊边。
刚要走过去,突然站住了。
一闪一闪的彩灯下,匆匆过客间,任何东西都会黯然失色,已经整整找了一晚,找了好多年,就这么不期而遇,让他找到了。
她站在树下,白净的小脸,不知为什么挂了个笑容,让他想到当年照片中央那个抱着格格的女孩。现在,照片就放在钱夹里,和那颗扣子在一起。想的厉害了,也不忍看看,再看再念,也不是她。
眼眶发热,嘴里呼出的热气蒙成淡淡的雾。就那么近,又是,那么远。
再过去几步,才意识到她身旁站个人,而她身上,正披着一件男式外套!
……
她其实已经很累了,但是见到程东,心里又有一丝难以觉察的感慨。当初他就那么默默地离开了,没有一句告别,落寞的离开了北京,只身一人到了南方。她没有太多揣测过他艰辛打拼的生活,但是对他来说,一切都该不容易吧。
如今,又站在面前。似乎是个陌生人,又似乎是多年的旧识,那曾经有过的恐惧和憎恨早就散尽了,他只是程东,一个纯粹而简单的人。
“记得,当然记得。”身上披了衣服暖了起来,话里的肯定也是温婉的,“这些年,还好吗?”
“还好。”程东点点头,看着面前这个封嫣,不似当年。她长高了,白皙的面容里有一种学不来的优雅气质,人更清秀了,只是眉间的淡然被难以察觉的愁苦笼着,看起来并不快乐,一身淡薄的装束,不像是旅客。“你也在香港吗?”
“嗯,在中文大学读书,明年毕业就回去。”她没隐瞒,简单交待了自己的事。不想留在这里,想回到哥哥身边,想见旭姨,也想她的格格。“你呢?”
“在一家小公司做事,从深圳过来的,才一年多。”他有些不好意思地顺了下头发,“还是和汽车有关系,不过比以前的好些。”他并非局促,只是她话间的礼貌,让人觉得像是一种关心。
她看出他不是有钱人的样子,身上的大衣也是朴实的款式。一个辛苦打拼的上班族,在这样茫茫的都市,可能比北京还要艰难吧。真难想象当年那个程东会变成眼前的模样。
但是,和当初埋没在汽配行里的样子不同,他自信了好多,和大街上拼抢时也不一样,他成熟了,稳重了。让人感觉亲切,放松。
“真巧能碰到你,”她疲倦的笑笑,“我迷路了,能借你的手机用用吗?”
看出她脸上平静的倦意,他递上自己的手机,“你要去哪?……我送你回去?”
她什么也没说,笑着摇摇头,“和朋友走散了,等她们一起回去。”
电话通了,那边是瑶瑶焦急的声音,听了亲切,眼眶突然湿湿的,“好,我去那儿找你们,一会儿见。”
挂上电话还给程东,把身上披的大衣脱了下来递给他,她还是不轻易接受这些关切的,不想别人走的太近,“谢谢,我去前面找她们。”身上冷,心里却暖了很多。
程东接过衣服却只是搭在手上,“我陪你过去吧,省得又走丢了,今晚人太多了。”
她没再拒绝,只是拢好了衣服,点点头,开始向着来时的路走,希望这次方向是对的。程东跟在她身边,没几步又把大衣给她披上了,她不再推辞,只是安静的披着走。
他离她很近,把迎面冲撞来的人群小心格开,以免撞到她。她安静了下去,什么也不说,侧脸上温柔的线条依然,只是与这平安夜的快乐气氛不和谐,淡淡的忧伤,淡淡的寂寞,步子有点急。
他很从容的跟着,引着她往好走的地方走,她跟着,却又保持了小小的距离。
在一个过街的路口,他们站在路边等红灯,她不知道在找谁,目光游离在人群里,好久都没回过神,他走过去拍拍她,示意她灯绿了。
在这些繁复的街道路口走了好一会儿,已近午夜。街口突然一大群年轻人吵闹的向路这边跑,路上满是人,几个奔跑的男孩子一下子冲进人潮,把路上逆流的人冲开了。
本来想拉着她走过来一点,但是身旁突然有人挡了一下,一瞬间好多人涌过来,刚看时她还走在身边,下一刻再侧身,却不见了。
停在原地,等人潮过去,只看见地上躺着自己的那件外衣。好多好多的脚印,践踏过后的痕迹。
回身,远处有礼花和喧闹声,街深处的欢快更浓烈了,就像这个平安夜本身,而身边那个安静的影子,再也找不到了。
似乎,没有相遇过,也似乎,从不认识她。
站在这个路口,突然失去了方向。
……
第六十章 平安
她不知道被人撞到还是挤了一下,身子站不稳往前倒,下意识去找身边的程东,却看不见。人一下涌过来,把她夹在中间。有人托住了她,让她不至于摔倒,很快又放开。
被牵绊着往另一个方向走,晕头转向的才发现有人拉住了她的手,紧的挣不开。直到走了好几个路口在一家酒吧门口停下来,那人才在人群里清晰起来。
她喘得厉害,一路上只知道被拉着挤来挤去,身上披的大衣什么时候掉的不知道。起身站定,呼出一团团热气,撑着腰侧让自己平复下来,抬眼却又震住了。
身边还是欢笑的路人,耳边有平安夜的喧闹,她的世界却突然死寂一片。
最不该见到的人,最不可能见到的人,最不想见的人,就站在几步之外,一身黑衣,锁着她的目光。和记忆里一样,也完全不一样了。
最后一次是在医院,他抱着她,告诉她他和封蓝结婚了。她这辈子永远忘不了那一刻他的眼神,和他嘴里吐露的真相。
她从那时候才知道,恨是什么。原来爱算不了什么,比起恨,那只是心里扰乱的波澜。她真的宁可从来没有活过,从不认识他。那些得到失去的,都是残破的梦。没有爱,也没有恨。但是他教会了她恨,用最残忍的方式教会了她。
春节时再见,心里已经千疮百孔,不复以往疼得深沉,她安静的等着自己坚持不下去,但是她坚持了下去,被那么尖刻的刺伤之后,躲在哥哥怀里,还是坚持了下来。
已经一年半了,即使春节那几个磨人的小时共处一室,即使梦里要死要活得被折磨着,她活了下来。没见过他的样子,不敢看,不忍看,也不想看。
除了恨,还能剩什么呢?
毕竟,那只是一段不堪的回忆,一个负心背叛的故事,自己,像是从一个隐秘的噩梦里醒来又睡去。没人知道真正发生了什么,后来连自己也在怀疑。戴阳带走的,到底是几个人的秘密。
那是爱过,恨过,错过,还是什么都没有过?
伤口缘该不暴露,这一刻却撕心裂肺的疼起来,比人前那种隐忍的疼更甚百倍。眼泪一下子冲了出来,扰乱了她脆弱的坚强。
设想过太多次相见,没有眼泪没有情绪,但愿,这辈子不再见。但这时,见到的一瞬,她却又是哭了。
那不是他,她不认识他。掉转身子推开人群往前冲,像是梦里蚕食她的黑暗,眼前的人潮是一张张扭曲的脸,只想快点跑到光明里,一个没有他的地方。
一年半了,虽然每每只是疼,但是不见心里不会流血,伤疤不会揭开。踉踉跄跄跑起来,冷风吹着脸上的眼泪,刺痛到心里。
她跑得又急又快,纤细的身子在人潮里被撞来撞去,勉强维持着平衡。身上的痛不能平息心里的难受,她怕他追来,不敢回头,就一直往灯火最亮的地方去。
这是平安夜,她一点不平安,瞬间浪潮般沉痛的回忆蒙在眼前。那些没人知道的过去和埋在她胸口的委屈。
“哥……”她跑着,顾不得去擦眼泪,只是努力迈开步子,哥在哪,瑶瑶在哪儿?
酒客把她撞倒了,趴在地上喘着气,眼前混乱成一片,像是当年在深巷中逃离那把明晃晃的锋刃,只是他留给她的伤口,比那把刀更深更痛。真的不能再见他,当他成了姐夫之后,他们之间什么都没有,有过的,只是恨。
这里不是北京,不是家,她哪都不认识,自怨自艾的眼泪又来了。还没站起来,背后已经有人弯腰一把把她从地上捞起来,紧紧的裹在大衣里。
“不许跑!”
她听到比自己更沉痛的声音,但只是一瞬,下一秒就被坚决地带到怀里,已经混沌的意识,只知道跑不掉了。腰上揽住的手臂太用力,把她整个人箍死在怀里。
那是谁的声音,又是谁的怀抱?
教堂的钟声突然真切的响起来,一声声震到灵魂深处,眼前一片模糊,柔软的毛衣贴着脸颊,泪盖过了一切,渗透了织物深深沁了过去。
一路抱着她,让她枕在肩上,走了一段平缓的路,在满街的觥筹欢笑中,他心里酸痛。她跑的那么急,躲的那么厉害,比过去那些年的每一次都更甚。如果爱过的话,现在该是不爱了。
那是他要得,可是看见她的眼泪,心里还是疼。她心里又乱了吗,和他一样乱吗?因为这样的重逢,因为他们的身份,还是因为过去?
看着她在人群里摔倒,他不顾一切的奔过去把她抢回来。他不许她摔倒,也不许她被别人夺走。她是他的,从来都是他的。把她藏到香港,虽然不能见面,但是他心里安稳,知道她好好的,他才能过日子,否则,他也过不下去了,在那种疲惫的煎熬中。
刚刚在圣诞树旁,他看见她和那个人交谈。再走近心里一震。多年后,程东竟然变了,不再是那破旧小屋里抱着工具箱的少年。沉稳而内敛,他温柔的为她披上大衣,帮她挡开行人。
拳攥得死紧,他没有走过去,就一路跟着他们,看她默默的跟在他身旁,身上披着他的大衣。在冲散的那刻,身体先于意识行动,伸手挡开了程东,拽掉了大衣,再夺了她的方向带进人群深处,一路离开。
他知道她在找瑶瑶,他看得出她累了,疲倦的困意挂在脸上。这里不属于她,怯弱的个性实在不该陷入纸醉金迷,缺乏保护的柔弱,需要人时时呵护。
她不会知道瑶瑶把她带到这儿为什么,她那么轻易信任着。他知道那样的要求太卑劣,但是他提了,瑶瑶也答应了,在她知道那些事情之后。
把她抱起来,心情难以平复,她没有挣扎,只是埋在他怀里,泪很快透了过来,烫到他胸口疼成一片。
本该相爱的,宠着她。而现在,只剩下残忍的现实。他可以等,但不知道未来还要等多久。一年半的努力,还有更漫长的路。
走到酒吧渐渐隐去的街角,在背光的阴影里,再不舍再难受,还是放开了她。
她恢复自由愣了几秒,之后推开他又要跑,没两步,就被他抱住堵在酒吧的拐角,圈在他和墙之间窄小的空间里。
脸贴在墙上沙沙的疼,背后的呼吸沉重,冷冷的空气透过毛衣钻到心里,抚慰不了那里的疼,他板着她没有放开,把她紧紧钉在那片阴影里。
喘气很急,眼前的泪渐渐模糊成一片,她咬着牙却突然松了力气,下一刻不受控制的往他怀里倒,疲倦的闭上了眼睛。
抱着她进了最近的酒吧,点了一杯淡酒让她靠在怀里就着杯子喝了一口。只是跑急了也累坏了,那年之后,她的身体一直不好。
呛咳闷闷的,白净的小脸很快转醒,茫然看着吧台顶上悬着的小灯,一时想到的竟是工作台边柔柔的灯光,伴着她每天睡去又醒来。
四十九天,她忘不了,只有四十九天,沦陷的四十九天。
“你走,”她侧过脸不去看他,再张口,哭泣却泄露了情绪,“你走。”
他不说话,抱紧她,任她把视线躲到角落里,拿出手机发了短信又收起来。从始至终不说话。
等她身上有了力气想挣开前,他已经放开扶着她站好。扯着她的手握在手里,挣的再用力也摆脱不开,把她一直带到酒吧门口,再松开。
“不许跑!”他看着远方寻找着熟悉的身影,怀里,把她裹紧在大衣里,口气恢复了冷静,又是生硬的教训,“不许跑!”
她摆脱不开,被他压住肩膀,垂着头。泪已经干透,酒让身上暖了起来,背后有他沉重的呼吸。心里的恨,模糊又清晰。
酒吧门又开了,门边的铃铛响了,清脆悦耳,街上的庆祝声浪一波波传来,平安夜,那些欢笑和幸福这么就近了。
他把大衣裹紧,顺势把她收在怀里片刻,嗅着她发间淡淡的香气,下一刻退开,在她没反应过来之前冲进人潮里,向着她身后找不到的黑暗走去。
一群狂欢的人群,手里拿着闪耀的彩灯,她看见了队伍里瑶瑶和家彤的笑脸,顾不得甩开身上的大衣,迈开步子向她们跑了过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