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1-12-07

淡云: 深情魔鬼

第1章

天空下着雨,是十年来罕见的大雨,仿佛水库从天倾泄下来,大水摔落在地上屋顶上,把整个世界敲得雷响,夜里慵懒宁静的住宅区在大雨里显得渺小而认命,除了雨声全都退缩噤口。

忽然,一个浑厚的男子声音冲出大雨,在湿淋淋的夜色里兀自暴怒。

“我一定要见到采青,否则你休想我会离开!”

声音来自一间不算太旧的公寓,十来坪大的客厅布置得清雅干净,墙上一幅小楷书法的心经持框挂着,谆谆提醒世人五蕴皆空,但是仇炜之正大发雷霆的抡着拳头站在这里,铁青着脸面对一个七十岁的老太太和一个四十来岁的中年妇人,在他翻脸之前,这两个人他以“奶奶”和“伯母”称呼。

“我们已经跟你说得很清楚了,这是采青的意思……”老太大颤着声和她的媳妇缩抱在一起。

“我要亲眼见到她,我要她亲口告诉我!”

仇炜之随手扫下桌上的花瓶,碎片仓惶四散一地,这对无助的婆媳吓得胆颤,慢慢缩到角落。

“不说是不是?不说是不是!”他失去了理智,扭曲的脸上杀气腾腾,逼上前去一拳捶在墙上,轰轰然一阵共震把林老太太吓得心脏病几乎要发作,按着心口呼吸困难。

林妈妈急着喊:“妈,怎么了!妈……”一面从老太太的口袋里摸出药来,颤抖着手喂她吃下。

仇炜之惊觉自己失控,收敛了脾气帮林妈妈倒来开水给林老太大服下药,又扶她坐到沙发椅上,等她老人家稍稍顺过了气,林妈妈再也忍不住了,转头面向这个敛去暴怒的凶神恶煞,尖声骂道:

“你这个孩子是恶魔投胎吗?这样子对待老人家!我们怎么可能放心把采青交给你!”

“如果你告诉我采青在哪里,我就不会发脾气了。”仇炜之嗫嚅辩解,他已经找了她半个月了,林家人对他完全置之不理,惹得他急怒攻心,失去理智。

“如果我们不告诉你采青在哪,难道你要杀了我们吗!”林妈妈一面骂,一面拍抚着老太太的胸口。

仇炜之被骂得垂下了头,俊逸的脸泛上难堪和羞愧。

林妈妈见他怒气消退,胆子也壮了。“你已经二十七岁了,整天无所事事开着车子到处乱跑,就算采青还想不开,我也不会再同意她和你来往。”

“伯母,”他困难地开口,“分手,真的是采青的意思?”他很难相信以他们之间的情份,分手居然要第三者来转告……

“采青就要出唱片了,她以后是大明星,不会跟你这种飙车族来往。”

“我不是飙车族!我只是喜欢赛车……”

“你不是飙车族你也不成材!”林妈妈打断他的话,“你只靠加油站、修车行打工将来能干什么?动不动就耍流氓,将来能干什么!……我老实告诉你吧,分手是采青很早之前就有的想法,只是她一直不敢向你开口,因为你的脾气太坏,她怕你动粗。”

“我爱她,我怎么会打她!”仇炜之脱口辩解,心头同时一惊,他从来不知道采青怕他,从来不知道采青对他是这样的评价……“你让我见她,我跟她解释。”

老太太终于能开口说话,她早就忍不下去,虚弱的用闽南语骂他:“‘破少年、破少年”,你离阮采青远一点……”

林妈妈赶紧按捺老太太,又向仇炜之道:“我们采青不会再见你了,将来她红了,就是大明星,会有很多公子哥追求她,你死了这条心吧,如果你自认自己不是飙车族,不是流氓,那就走吧,以后不要再来了,把这个东西也带走。”

她从桌上抓起一样小东西摔在仇炜之身上,他本能的接住,摊开手心看清楚,是他家门的摇控器,许久以前交给采青的,现在物归原主。

只是他的感情呢……要不要也一起还给他……

林妈妈扶着老太太进房去,丢下仇炜之一个人难堪的站了许久,然后垂头丧气的走出林家大门。

雨还在下着,仇炜之走出骑楼,狂肆的雨对他劈头一阵乱打,打得他头晕、心痛,连自尊都千疮百孔。

他脑筋一片空白,放开脚步狂奔离去。



绿灯亮。

颜琳轻轻的把油门一踩,车子慢慢通过十字路口,后面有车鸣喇叭催促,前座的米方方看不下去。

“你这又不是金龟车,走这么慢。”

“天又黑,又下着雨,安全第一啦。”颜琳的小手一左一右规规距距的握着方向盘,慢条斯理的说。猛然车厢内灯光一闪,她只觉得眼睛一花,几辆车子已经从她左右边分别超车。

“闪人家大灯,真没品耶……”颜琳抱怨。

“你这样反而危险好不好,会追撞的啦。”

“别催别催,人家第一次上路嘛……如果不是跟我爸妈生气,我也不会自己开车出来。”一满十八岁就考到了驾照,直到今天才第一次上路。

“你现在开车开得满头大汗,应该不气了吧……不管怎么说,你爸妈的出发点都是为了你……”米方方唠叨,车速慢得令她无聊,她拿出颜琳的皮包翻看,找出她的证件,露出一排贝齿的甜美证件照正冲着米方方笑。

“不会吧,你驾照都过期了,老天!”

“看在好朋友的份上,你小声一点嘛。”颜琳说着,关掉米方方刚刚打开的音响,有声音在耳边,她无法专心开车。

米方方按住抢方向盘的冲动。“市区的速限是三十公里,你可以加一点油门,OK?踩一点点就可以了,不会怎么样的,我打工要迟到了。”

“哦……踩一点点哦……”颜琳迟顿的低头瞥了一眼脚下,“这样吗?有没有跑快一点?”

“你不会自己看仪表板吗!再踩一点点!”

“嗯。”她点点头,试着在脚下再用点力量,果然觉得车子加快速度。“真的跑了耶,呵呵……”

“对啦对啦,就是这样,不过通常市区的车不会只开三十,所以你还可以再快一点。”米方方说。

时速很快跨过二十五,颜琳回头看看米方方,颊上旋起两个笑窝。

“嗯,开车原来也没那么难……”

话还没说完,米方方猛然大叫。颜琳直觉回头看向前方,也不禁失声尖叫。

“啊!”

她猛踩下煞车,车子前后晃动了几下,终于定止。

车厢内好半天没有声音,只有惊慌的鼻息在低喘,两对诡异的眼神偷偷交换之后,颜琳慌乱的向米方方开口。

“我没有撞到人……对吧?方方,我没有撞到他。”

米方方不发一言,因为她们都看见一个黑影冲过来。

否认现实是没有用的,两个小女生同时开门冲下车,果然看见一个男子倒在地上。

“呜呜呜,怎么办怎么办?”米方方吓坏了,抓着颜琳的手。

颜琳只是注视着地上一动也不动的男子,积水的柏油路看不清是不是流血了,她咽下惊慌,慢慢蹲下来,伸手探探他的呼吸,松了一口气。

“方,他没死,他没死……”她不断摇动双掌,似乎这样更能确定事实。

“快打电话叫救护车,快!”米方方提醒。

颜琳恍然大悟,冲进车内拿出手机,颤抖的手连号码键也按不准。

“这不是你的错,这里不是路口,也没有斑马线,是他忽然冲出来,违规的人是他,违规的人是他……”米方方喃喃自语,努力保持镇定。

颜琳听说错不在己,比较放心,按了一串号码之后等待接通。

“喂喂喂……这里发生车祸,请你们派、派救护车来……”她对着电话结结巴巴,“呃,这里是哪里啊?……方,这里是哪里?”

她空出一只手摇着低头发抖的米方方,地上的男子却有如僵尸片中的“一见发财”猛然拔地站起,把她吓得倒抽一口气。

“你你你……要、要不要紧……”

“我没事……”他低声说,浑身湿透了,额前的发还在滴水。

“还,还是去医院检查一下比较好……”颜琳坚持,又问:“你知道这里是哪里吗?”

“我没事!”男子不耐烦的重复他的话,摇摇晃晃的想离开,走了一步,“砰”的一声倒在汽车引擎盖上。



这种感觉很像捡到宠物吧。

她小时候曾经捡过一只兔子,可是被母亲强迫又丢出去。

红灯的路口,颜琳忍不住望望身边这个全身湿淋淋的男子,他闭着眼睛不发一言,只是静静把头靠在椅子上,赛车夹克内侧绣上了一个名字——仇炜之。

他叫仇炜之?如果做为宠物的话,他肯定是像黄金猎犬那类的大型宠物,因为他太高大了,坐在椅子上他的头顶几乎碰到了车顶……可是,他不像是宠物,他拧着眉握着拳,一脸很难过的样子,宠物不会有这种不愉快的表情。

这,都是她害的吧……

已经在城市里绕了大半夜了,他还是没有想起来自己住在什么地方吗?被她丢弃的小兔,是不是也曾经这样流浪。

忽然想起浪漫的爱情电影,落人凡间的天使被与他邂逅的女子收留,之后展开一场感人肺腑的故事,然后,又分手,爱恋的结果仿佛只是为了赚人心酸流泪……但……还是很浪漫啊。

“唉唉唉。”她摇摇头,嘲笑自己白痴,拿真人真事和虚构的故事相比,真要比的话,身边这个凶巴巴的人比较像个受伤的魔鬼,哈!

受伤的天使会和人谈恋爱,那,受伤的魔鬼呢……

“往前直走。”他忽然说话了,森森沉沉的音调。

“你想起来你住在什么地方了吗?”颜琳瞥了他一眼,看见的是和声音一样的森森目光,那目光黏在他那毫无表情的脸上,显得阴阳怪气。

早知道刚才就不应该坚持送他回来。车子在他的指示下已经离开市区了,再往前就是行车稀少的联外道路,孤男寡女的实在有点危险,万一他想劫财,或者还想,还想……哦不!

她踩住煞车。急问:“你到底住在哪里啊?”

“随便啦!”仇炜之不在乎的说,推开车门走下去。

颜琳心里松一口气,正想驱车离去,却看见他摇摇晃晃的连路都走不稳。她迟疑了一会儿,还是下车来。

“喂,你真的不要紧吗?”跟在他旁边走,想扶又不敢。

“你不是怕我怕得要死,又追来,你不怕我饥寒起盗心,对你……”他停下脚步,开门见山,这一路上她的忐忑他看在眼里。

这样一说,颜琳倒觉得是自己小人之心,正想说些什么,男子已经提步又走,她快步追在他身后,一面从皮包里拿出一张名片。

“这是我爸爸的名片,如果你有什么后遗症的话,尽管来找我,我一定负责到底……”

仇炜之猛然停下来,颜琳撞上他坚实似墙的背,摸着鼻子仰头一望,说不出话来……因为他正垂眸瞪着她,路灯下她能看清他的脸;他淡薄的唇僵硬的抿着,额前披着浏海虽然率性却有点消沉,一双鹰一般的细长眼睛在昏暗的夜里居然发着亮,专注深邃而且激动。

他怎么会这样看着我呢?颜琳在想;他的眼睛简直像海里的伏流,深邃深沉深不见底……

她不自觉的摒息。老天……他好帅!

“你怎么不滚一边去啊?”好帅的男人忽然大发雷霆。“你是我这一辈子遇过最倒楣的人,原来我今天会遇到你,难怪什么事情都不对!”

颜琳怔了好久好久,粉白的小脸慢慢胀红,连眼眶都红了,泪水在一瞬里凝聚起来,一串一串滚落。

突如其来的泪水让仇炜之的暴怒有了片刻平静,但只是片刻而已,他狠心抓过她手上的名片看也不看撕个粉碎。

“有钱了不起吗?我的女朋友跑了,收入没了,你可以负什么责?你要是真要负责的话就该把我撞死!”

“你,你怎么这样说话呢……我又不是故意的……”颜琳抽咽着,木讷的替自己辩解。

仇炜之没力气再骂人,没力气再站着,转头走进大马路边一间老旧的独栋二楼住宅,这是他向同学父母借来的地方,一楼是废弃农耕用品仓库,二楼整个是他自己的,反正租也租不掉,卖也卖不掉,他的同学说就当作是替他们看房子,只要不放火,干啥都行。

他拉开铁门,室内冲出一股铁锈味,阴暗无光,但是隐约可见他尾翼红白相间的跑车静静待在那里,踏进去之前他顿了一顿,略略回头,那个开车龟慢的女孩还在晚风里抽噎着。

“爱哭鬼。”收起目光,他嫌恶的咕哝。



天井客厅里只要有颜琳在,一定关灯放音乐,然后两眼发直舒服的躺在沙发椅上,两脚垂挂在扶手,一前一后无意识的来回踢着。

颜德志下班回来摸黑走上楼,忍不住抱怨:“这个时候就关灯,哪天害我跌下楼去。”上楼来总算柳暗花明,一家人都在餐厅吃饭,只有颜琳躺着。

“刚吃饱就躺着?看到星星了吗?”他问,从声音判断,是个脾气极好的人。

“没有……”她慵懒的答。

当初全家人都看上这个采光极好,又可以在家里看星星的新家,颜德志没多考虑就买下来,当时谁都没想到,在城市里是看不见星星的。

“还跟我生气?”

颜德志说着,随手脱掉外套,走进和客厅只有一屏之隔的餐厅。他的太太苏晓琪早已盛来一碗饭。

颜琳没说话,默认了父亲的问题,她的确在生气,她大学刚毕业满怀憧憬地想学以致用投入蛋糕创意的工作,可是全家没有一个人支持她,颜德志替她在自己的饮料公司安插了一个职务,甚至想替她安排约会对象,颜琳反对无效,才会负气开车出门。

“我真是不懂你在想什么,我和你妈都是为你好。”颜德志坐下来,隔着屏风语气沉重。“你是我们的宝贝,我们舍不得你一个人出去闯,再说家里的事业也需要你们帮忙……你为了呕气就这样开车出门,教我多担心。”

颜德志委委曲曲的说,颜琳忽然觉得是自己不对。去家里的公司上班,她有千百个不愿意,但是辜负了爸妈的心意,她也会非常难过。

“唉……你一直都很听话,怎么这一次忽然这样子……”苏晓琪叹了一口气。

“妹妹大了嘛……有她自己的想法。”颜翰扒了一口饭,不经心的说。

颜德志无限感叹的低声叹息,颜琳不忍再坚持,但也很难松口妥协,只得讷讷的问:

“今天有没有什么事情?”

“没有,”颜德志缓缓说,知道她指的是什么。“我想他应该不要紧所以就没打电话来,你别放在心上,下个星期一记得过来上班。”

颜琳无能为力了,只能气恼的用力呼一口气。

“你看看你,如果昨天听我们的话规规距距到公司来上班,就不会出车祸了。”苏晓琪声音慈祥温柔。

这两位家长一直都是这种态度,看似温和开明,其实一点商量的余地也没有,从幼稚园的才艺课到现在面临未来前途的抉择。颜琳想反抗也没有着力点。

“我觉得妹的运气超好耶,撞到这么好的人,居然不要她赔,就放过她了。”颜翰笑着打趣。

颜琳一下坐起,长发乱乱的披在肩上,隔一块屏风噘着嘴瞪着眼。

“谁说他是好人!”他凶巴巴把她骂了一顿,让她现在想起还委曲得想掉泪。

“我有次在十字路口被人撞到后保险杆,对方还要我赔钱咧……他不要你赔不要你负责,有这么好说话的人,你一定当场把他的头撞坏了。”

“你乱讲,你乱讲!”颜琳娇柔的声音发着抖。“他说他没事的,而且我有送他回家。”

“好啦好啦!颜翰不要老是吓她,颜琳胆子小,这件事情她已经很自责了。”苏晓琪出面打圆场,又隔着屏风对颜琳说:“你爸爸说的对,他应该没事,不然哪有人被撞伤了还不找人负责?你别想那么多,下个星期一就跟你爸爸和哥哥一起上班去了。”

颜琳深深叹了口气。这种时候了他们还是只在乎这件事,他们根本不懂,不关心她心里到底在想什么。

墨黑无垠的夜空让屋顶那六大块安全玻璃分割开来,她无奈的躺下继续望着天,像一只笼里的小鸟,仰望自由。



对某些人来说,自由是连作梦也不可得的。

颜琳正化成一只小鸟展翅在蓝天白云间飞翔,忽然撞到了一只大鹰,鲜血如注喷将开来,她惊惊惶惶的以为自己受了伤,没想到血不知道哪里来的,沾了那只大鹰一身,她失措,不知道该去哪里叫救护车,眼睁睁的看着倒在地上的男子一直流血,一直流血,一直到有人高声喊着“颜琳电话”,她才从恶梦里清醒。

她呼吸急促的瞪着天花板,梦里的血让她不安——这会不会是恶兆,也许很快会有警察找上门,那个叫仇炜之的重伤,然后,然后……

“颜琳,电话!”外面的苏晓琪又一次催促。

“知道了。”她裹着薄被往床边翻身一圈半,手正好到了话机位置。

“喂……”半睁的眼在听了电话之后忽然睁大起来。“你没事吧!……好,我现在马上过去!”

挂下电话,颜琳匆匆忙忙换了装,奔出房间。大清早,颜德志和颜翰才刚出门上班,家中一派闲静。

“怎么了?”苏晓琪在桌前看报纸,纳闷的抬起眼。

“方方在卖场受伤了,我去看看她。”

“等等,你不要自己出门,我开车载你去。”

“嗯。”她同意,但有一种不舒服的情绪隐忍在心底。



米方方一大早就挂彩了。

才刚打完卡,进到仓库准备补货就被新来的员工推着板车撞到脚踝,现在在门诊部等着看X光片,苏晓琪载颜琳过来,表达关心之后便要离开,颜琳表示要留下来陪米方方,苏晓琪不能当着外人的面拒绝,只好同意。

“方方你多休息,颜妈妈还有事情,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地方尽管跟颜琳说,别客气知道吗?”

“嗯,谢谢颜妈妈。”米方方笑着。

“颜琳等等要回去时打电话给我们,看看爸爸或哥哥有没有办法来接你。”苏晓琪叮咛,总之就是不让颜琳自己行动。

“哦。”她说,很无奈的。

苏晓琪离开,米方方开始对颜琳唉声叹气。

“你真好,家里的人把你捧在手心里当个宝,还没毕业就安排好工作在等你,男朋友也替你挑好人选……像我,一个人外出读书打工,受伤了也没人理我……”看着肿得像馒头的脚踝,眼睛忍不住泛泪。

坐在她身边的颜琳很不服气。“喂,我可是一接到你的电话就跑来了,怎么?这种朋友你反而不稀罕是不是?”

米方方苦中作乐的笑了,“是是是,就知道你最好了,大学四年,交了你这个朋友就是最大的收获。”

她们从开学第一天就认识了,有共同的兴趣,共同的喜恶,都喜欢做烘焙,都喜欢喝咖啡,都梦想着有一天能开一家店,专卖咖啡和蛋糕,可惜毕业之后,米方方没有资金,而颜琳,没有自由。

“其实我才羡慕你呢,一个人就像一只鹰,自己闯荡江湖,就算苦也是真真切切的人生,我呢,只是个关在笼子里的小鸟,刚刚我妈居然不放心我自己过来,而且不放心我自己回去……”她沮丧的叹了一口气,“我什么都不会,你说是不是很悲哀……”颜琳说着,开朗的目光逐渐暗淡。

轮到米方方安慰她了。“唉呀,你不要想那么多啦……你刚出车祸嘛,她那么宝贝你,当然不放心,要是我也不放心,对了,那天那个人后来有没有怎么样?”

颜琳心头猛地一阵刺,每次想到那个叫仇炜之的,她就非常牵挂。

“不知道,但我很挂念他,这种感觉很像小时候丢掉兔子之后的心情,总在想兔子怎么样了,有没有红萝卜吃,晚上有没有地方睡……我还曾经带着青菜跑去发现它的地方找它你知道吗?可惜找不到了,躲在棉被里哭一夜。”

“你会不会心太软了?”米方方不以为然的睨着她。

“他好像损失挺惨重的,”她想自己可能害他约会迟到,或者上班迟到。“可是他完全不追究……我真的很过意不去。”

“是他不守交通规则好不好?”虽然米方方没看见后来仇炜之骂颜琳,但是当时面无表情得理不饶人的态度,已经教她很生气了。“那种人,根本不必理他,凶巴巴的,最好让他没有红萝卜吃,没有地方睡。”

颜琳喷出笑声来。“你真的当他是兔子啊,别闹了……我还没吃早餐呢,你吃过了没,要不要帮你带?”

“御饭团就好了。”米方方说。

“御饭团加豆浆,好不好?”

米方方随口答应了,颜琳轻快的离开,搭乘电扶梯下楼时她轻盈的摇着后脑勺的马尾巴,忽然之间头皮一紧——迎面上楼的电扶梯,陌生的人群里有一张熟悉的脸——是仇炜之!

他显然没有发现颜琳,手挂在裤袋里,敛着眉面无表情……

颜琳望着他,不禁担心,电扶梯下到一楼之后,她随即再搭乘上楼,跟踪他穿着赛车夹克的身影,一路在医学大楼里左转右转,然后,看见他将看诊单投入脑科的门诊室,看见他靠着墙站立,低头审视自己的挂号单据。忽然他抬起头往她这里投注视线,四目交会了一瞬,颜琳心跳忽然紧促,但仇炜之却视若无睹的别开头。


第2章

气氛明快的办公室里,詹祐庭带着颜琳参观到此终于停下嘴巴,等办公室里的同仁问候过“詹特助”之后,他才又开始说话。

“还好吧?”他细边的眼镜后面一双饱含笑意的眼睛。“有问题可以随时发问哦。”

“嗯……”颜琳一贯含糊应对。

一早上班,颜德志把颜琳丢给了他的特助詹祐庭,他带她参观了工厂的各个部门,把她绕得头昏眼花,别说她本来就无心,就算有心,一时之间也记不住这么多部门,这么多流程……

“总经理的意思有没有跟你说清楚?他希望你先在我的手下实习,过一段时间再看你的表现决定安排在什么部门。”詹祐庭说着,一迳走向自己的办公室。颜琳只得跟过去。“以后你的位置就在我旁边……”

推开厚实的门,一间二十坪大的办公室在眼前展现,虽然沿墙排满档案柜,但是靠走廊的一片玻璃墙倒也减低了空间的狭小感,两张桌子一左一右,一大一小,颜琳看了不禁皱起了眉。

这哪像工作?根本是软禁,是强迫,不管她的意愿直接把她推到詹祐庭身边!

“我会先分一些工作给你,这些资料你看一看。”他在大办公桌前坐下,从桌上拿出一份资料夹交给颜琳。

颜琳不置可否的走过来,抽走资料夹的同时詹祐庭却将它紧紧握住。

她疑惑的抬起眼又一次对上他含笑的眼睛。

“你一定要这样消极抵抗吗?”

这句睿智的话惹来颜琳极瑞的反感,他是压迫她的人之一,也是她消极抵抗的对象之一。纤细的手再一次使劲,詹祐庭这次放开,颜琳取走资料夹,不情不愿的坐向“自己的”办公桌。

想想好笑!有什么的东西是她自己的?连人生都不能拥有了,会有什么是自己的?

“颜琳,别这样……”詹祐庭看她噘着嘴,站起来坐到她的桌沿。“看在我受人之托忠人之事的份上,不要对我臭着一张脸,好不好?”诚恳的语气接近恳求,他知道,颜琳吃软不吃硬。

果然,她带着歉意抬起头。“你都知道……”

“我知道,”詹祐庭体谅地笑了。“我知道你非常不喜欢这份工作,我也知道你有自己的想法,但总要试过才能说服总经理,我答应你,过一段时间如果你还是不适应,我替你去向总经理说,嗯?”

“真的?”她不敢置信,詹祐庭居然肯和她站在同一边。他是爸爸最信任的员工,甚至还想把她和他送作堆,他肯出面,爸爸一定更容易接受。

“当然。”他的笑意更深了。在“南欣”待了十年,看着颜琳长大,他当然知道她的个性,颜德志属意自己当女婿,他当然不会让他失望,周旋在这对父女之间,如何拿捏分寸,对他来说一点也不困难。

颜琳终于笑了,感恩的握住他的手。“那一切就拜托你了!”

“好吧,那我们都开始忙了。”

“嗯!”她用力的点点头。

詹祐庭回到坐位,看她翻开资料夹认真的阅读,放心的想把心思埋进公事里,但是颜琳忽然又问:

“祐庭,如果有人找我,会转到桌上这支电话来吗?”她的桌上有一组电脑,一支电话。

“嗯,会啊。”他说,随手拿起话机按了几个键,颜琳桌上的电话果然响了。

“呵呵呵,真的耶……”她明亮的眼瞳转了转,“没事了,忙吧。”

詹祐庭移开了目光,颜琳又发起呆来。

他会打电话来吗?他的伤不要紧吧,看脑科呢!真希望不要紧,脑部受伤会有很多后遗症啊,上周在医院,她趁他进门诊室时偷偷把写了电话号码的纸条放进他脱掉的夹克口袋里,他会不会没看见……

他真的好凶!他看着她时,厌恶的目光总让她觉得很伤,为什么不肯给她机会弥补,不给她机会道歉呢……

会不会就这样了,以后再也见不到他了,这件事,变成心里永远的遗憾……

“啊对了!”她忽然喊,像小时候偷偷带着青菜去找被迫丢弃的小兔子,她打定了一个主意。

“嗄?”詹祐庭从繁忙的公事里分神,一头雾水的看着她。

“我忘了晚上和方方约好看电影,她会来接我,所以不用麻烦你了,”她心虚的补上一句:“呃——我会跟我爸说的。”



“咏达”车业是汽车改装厂,同时也是一支车队,除了厂里五个资深的师傅之外,固定参加活动的车友也有十五个人,自从在TIS举办的甩尾大赛中一举踢走泰国选手夺得冠军之后,咏达俨然成为本地年轻车手的圣地,今天更来了一个放弃学业想学车的小伙子。

“炜哥,你就收我当徒弟嘛!我一定会非常乖非常听话的,而且我非常聪明非常勤快……拜托嘛……”

这小伙子已经跟前跟后,从白天哀求到现在都已经入夜了,仇炜之完全不为所动,他的寡言竞车界早有耳闻,但是他却是现在才明白仇炜之的冷漠几乎到了铁石心肠的程度。

“炜哥,我想和你一样,成为台湾的藤原拓海!”他终于说出他不同凡响的愿望。

仇炜之终于停下手边的工作,看住他,这是一整天来,他第一次直视他。

以为他终于被感动,小伙子心跳加速的期待着;仇炜之,天生的赛车手,他浓黑的眉毛是意志力的象征,冷静的眼神是行车竞逐时最犀利的探照,他寡言是因为他专注,那一双大手仿佛是为了掌握方向盘而生的。能成为他的徒弟,是一件多么幸运而光荣的事。

在他满怀期待中,仇炜之却只是淡淡的开口。

“我要下班了。”

小伙子几乎口吐白沫,车厂内则是一片大笑,谁说炜之脾气不好,被一个毛孩子缠了一整天都不发脾气,可不是寻常人做得到的。

“等你考到驾照再来,考到驾照之前,先在家看卡通吧。”咏达的老板李骥南叼着烟走过来打圆场,他不知道为什么,炜之这几天的沉默总带着几分颓废,仿佛天塌下来了,他也是这样完全不在乎。

“开车简单,困难的地方在机械,炜哥不只驾车技术好,对车子的了解和改装技术也是第一流的,我一定要跟他学才能……”

年轻孩子充满理想,但是完全没人听他发表。一个满口槟榔吊儿郎当活像不良份子的中年男人走到车厂门口,正在门口工作的人虽然没有立刻走避,但也不瞧他一眼,朝里大喊:

“炜之——外找。”

李骥南交给仇炜之一个牛皮信封袋,那是这个月的薪水,然后朝门口探了探,拍拍仇炜之的肩,道:

“你老头儿来了,有话慢慢说。”

“嗯。”仇炜之点点头,一迳走到车厂门口,仇振寰嘻皮笑脸的迎向他,老远就手心朝上的向他伸出一只手。

“又没钱?没钱就找我要?我欠你的吗?”仇炜之冷着脸,情绪波动,头也猛然发晕。虽然医生交代过要休息,但,谁听他的?既然只是“轻微”脑震荡,又何必休息?

“你是我儿子,我把你养这么大,你不欠我欠谁啊……”他的口气像是对方问了一个极蠢的问题。

仇炜之不耐,从他有记忆开始,没见过仇振寰赚一毛钱养家。

仇振寰实在辜负了这个好名字,败光祖传家业之后仍然继续游手好闲,在外头受气心烦就回家打老婆小孩出气,老婆被他打跑之后,儿子便成了唯一的出气筒。十年前他因为贩毒坐牢,他入狱的那一夜,也是十六岁的仇炜之有生以来睡得最安稳的一夜,原本以为他就这样消失在自己的世界,谁知道两个月前他出狱了,世界再无宁日。

仇振寰当然不敢再打儿子,甚至连骂也不敢,只是三天两头来要钱,嫌少的时候就赖着不走。

“你又拿我的钱去吸毒?”

“没有没有,”无甚要紧的否认之后是理直气壮的辩解:“吃饭喝水就用完了嘛,现在东西那么贵,而且还有百分之五的营业税是贡献给国家社会的。”

仇炜之不情不愿的从外套内侧口袋里拿出才刚发的薪水,仇振寰大约是缺钱缺很久了,迫不及待的想从他手中抽走整个薪水袋,可是仇炜之手劲强,大掌一握,他根本拿不走分毫。

“嘿嘿嘿……”仇振寰涎皮赖脸的笑,在他刀光似的目光下缩回手。

“这些钱给你用到月底,”仇炜之从薪水袋里抽出一部份纸钞,交给他,冷冷的道:“月底之前,我不会再多给你一毛。”

“知道知道……”他说,是完全没放在心上的敷衍语气。

拿了钱,仇振寰脚不着地的走了,站在原地的仇炜之心情大坏,他知道那老东西仍然继续在吸毒,血被那些毒虫吸光了,现在像只蜘蛛牢牢抓住倒楣的亲人,透过这一层令人愤怒且无力改变的血缘关系,吸他的血。

一种永远不能翻身的压迫感紧紧扼住他的喉咙,他不自觉得深深吸一口气。

回到住处,扭亮了灯,那部红白相间擦拭得晶亮的Silvia在灯下沉稳默然,这是两年前花尽辛苦的存款买来的宝贝,外观是采青选的颜色,她说白色和红色代表理性和热情,现在车子还在,但是她已经走了。

只有车子不会背叛。

掀开引擎盖,他仔细审视引擎室里的每个零组件,他对它们的熟悉,就像医生熟悉人体构造一样,但更不同的是,车子陪他闯荡、陪他扬名,陪他突破极限……但挑战是接踵而来的,甩尾大赛中他虽然以战略和高超的驾驶技巧险胜,但引擎动力的不足仍会是未来比赛的致命伤,该换!但是钱从哪里来……

下意识的摸摸口袋,纸条已经皱得不像话了,但娟秀的字迹仍在,娟秀的人影也在,阴魂不散的跟着,跟在脑子里,像不许人把她忘记似的。

他还不够呕吗?那天在采青家里被羞辱得还不够,还要这个女人不时出现提醒他?他只想把她忘记,但她却不肯善罢甘休的不断自动出现在眼前。

那么爱赔偿?那好,就狠狠敲你一笔!

从外套口袋里抽出手机,对着纸条按下号码,忽然觉得身后有人,他回头,整个人楞掉。

又是她!绑着马尾,站在灯下,一身的纯白,态度那么诚恳,那么无辜,他不懂,真的不懂,为什么这个虚荣势利的女人会有那么单纯的神情。

“你来干什么!”怒气在一瞬里点燃。

“我……”颜琳小心应对,好不容易扯谎支开了詹祐庭,她才能到这里来,一定要把想说的话告诉他。“我想知道你现在身体好不好……我在医院遇到你,很不放心……”她轻轻踏进车库。

“现在你看到了,我没死,你可以走了。”

“我能知道医生怎么说吗?你一直没和我联络,我很担心你……”身段是够低了,但是对方还是不领情。

“你到底想要干什么!”仇炜之大手一挥,几乎拨到她的脸。

颜琳一张白晰的脸急得涨红,眼眶也红着,晶莹的泪水成串滚落下来。

“我……我只是希望你可以接受我的道歉……”她抽噎着,委曲极了。“我真的,觉得很对不起,如果你有任何损失,我愿意赔偿……”

她的泪让仇炜之想起那天的雨,他的世界就是在那一天变得更残缺。

“我为什么要接受你的道歉?”道歉,又能弥补什么?

颜琳哭叫起来。

“你为什么不能好好跟我说话呢,为什么不能冷静下来处理这件事,我每天都梦见车祸,梦见满地的血,我被你吓到了……而且,那天是你跑到马路上来,根本就是你的错!”

那天,的确是自己的错,仇炜之见她哭红的鼻头和眼睛,忽然觉得不忍;怎么把莫名的怒气发在她身上,他的残缺,和她无关……

“那你为什么还来道歉?”等她情绪缓和,仇炜之走近她,挑衅的说,但已经和气不少。

“我……我有道义上的责任啊……”她秀秀气气的拿出面纸擦眼泪,擤鼻涕,然后四下张望找不到垃圾桶。

“不是你的错,但是你又有责任,这是什么逻辑?”

“我……”她被问住了,仰眸望他。

仇炜之心思波动,他好想,好想紧抱着她。

这份心思又一次将他激怒,手中的手机响起,他粗声粗气的接听。

“喂!”

“喂,我啦!”是车队里的小白。“海翔”从中部找人来踢馆,我们都在这,你来不来?”

仇炜之沉吟,他不喜欢在公路竞走,小白继续说:

“老大说一切都照老规距……怎么样?你的车不是在等一颗更强的心脏?放心啦,前后都打点好了,有人去当义工指挥交通。”其实是伪装义交管制交通。

“好!我就来!”一言九鼎的应承下来,阖上手机盖,视线停在颜琳哭红的脸上,决定把她打发走。“陪我去跑一趟。”

“什么?”

“你不是要道歉吗?陪我去跑一趟,我受了伤,如果还能赢,就不跟你计较,以后请你不要再出现在我面前。”是的,再也不要看见她,再也不!

“我不懂……你要去比赛跑步?”

仇炜之不理她,坐进车子里发动引擎,沉沉的引擎声浪宛如蓄势待发的野马。

颜琳走到驾驶座旁。

“是车子要比赛,你是飙车族?”她刚刚就很好奇这部车到底是干嘛的,擦得这么亮,真的舍得放在路上跑?会弄脏的。

“来不来?”他讨厌废话。

颜琳迟疑一会儿,咬牙坐进前座。

“要去哪里呢?”

“隐形山道。”



“隐形山道”当然不是真的隐形,只是因为杂志还不知道,媒体还不知道,所以警察也就还不知道,暂时不会有人来取缔,但是谁知道可以撑多久。

仇炜之的车子一进照明不够的山路,颜琳便开始紧张起来,抓着安全带东张西望,她这时才想起自己是偷跑出来了的,虽然方方会替她圆谎,但现在她得在晚上十点的门禁时间以前回到家。

“会很久吗?”她担心,转头望着仇炜之,他的神态安定,目光深邃,颜琳的心猛地一跳。

“会很久。”他目不斜视,冷淡的答,“你后悔了?刚才答应跟我来的时候就应该想清楚。”

“我不是后悔……而是怕太晚回去……”

仇炜之心里冷笑,这个人是谁家的女儿,没见过世面吗?单纯得让人摇头!

前方一团明亮,而且吵杂,颜琳揣着心思等仇炜之将车靠近,然后和他一起下车来,迎面扑来的欢呼声浪让她有点惊讶,这个欢呼,是冲他而起?他是哪号人物啊?

“怎么把妞儿带来了?”

李骥南上前拍他的肩。其他人也都跟上前来,一旁还有很多围观的人,焦点全都停在他身上。

“原来你就是仇炜之。”

“我看也不怎么样嘛。”同车队的车友接下话,一阵浑厚的笑浪在清一色的男性车手里荡开。

一个一九0公分高的车手在另一些人的簇拥之下走过来,足足比仇炜之高了半个头。颜琳被冷落在一旁,听不清楚他们说的话,也不明白这么多人车挤在这里的目的是什么,她不安的张望四周,路边一个泥地广场,清一色的跑车、改装车都停在那里,两旁是树苗圃,双线道的马路这个时间几乎完全没有人车,山风徐徐带来寒意,她静静站着,直到仇炜之又一次走向她……不,是走向他的车子,她才忐忑的开口询问:

“现在怎么办?”

“上车吧。”他喊,俐落的打开车门跳上车。

“哦。”

颜琳不敢怠慢,赶紧爬上车去,前方路上的各色改装车款全都让路,仇炜之驱动车子,和另一部白色丰田双双并停在一个手电筒照亮的横线处。

从手电筒的微弱灯光里,颜琳可以看见仇炜之专注的神情,还有深邃的眼睛,他的眉毛像破浪而出的海燕,姿态骄扬,无可羁绊。

握着方向盘,他仿佛拥有翅膀……

听到引擎怒响颜琳才回过神,仇炜之猛踩油门但车子却不跑,轰轰轰轰的耀武扬威,忽然他双脚一踩一放,车子向前飞冲,颜琳握着心口,因为心脏像是落在后面了。车速很快的飙过11OKM/H,白色丰田超过了他们半个车头,仇炜之却完全没有相让的迹象,颜琳额上冒出了汗。

“开慢一点!”她惊声提醒。

而仇炜之的反应却是加速,一路紧咬白色丰田,车子进入大弯道,颜琳开始觉得头晕,她闭上眼睛抱着头,却反而更清楚听见轮胎抓地的听音,感觉到车子飞速的左拐右弯,忽然煞车声宛如尖叫,她抬起头,眼见仇炜之几乎撞上白车。

她捂着口,捂着惊叫,仇炜之动作俐落的减速降档,车尾猛然甩入弯道,颜琳惊吓之余只觉得一阵晕眩,还没来得及回神,已经又听见油门加速声,仇炜之双手快打方向盘,车子直冲出弯道,双车竞走,激烈拉距。

仇炜之自知他的车毕竟动力不足,只能一路跟紧前方车辆,一面伺机而动,如果对手一直这么稳,那操控技巧也是完美无瑕的了,输了也没话说。

可是,前方一个大弯接近九十度,白车失去了甩尾点,却仍然勉强甩尾入弯,出弯立刻出现了不稳定的状态,驾驶迟疑,加速稍慢,仇炜之已经追过了他,呼啸而去。

但优势并没维持多久,直线路段,白车追上,两车竞逐了一段路,再一次进入弯道时,仇炜之猛然急放离合器,再甩尾入弯,白车应变不及,硬是被他抛在后面。

距离拉开,他又赢了。

回到原点,他受到英雄式的欢迎,在路径的各路口定点监控的车友在他们经过之后有的人已经从反方向回来,“转播”了方才看到的实况,有的跟在他们后面,现在也跟着白车回到这里,大伙儿议论着方才的比赛过程,白车的驾驶下车,拍了拍仇炜之的肩,虽然输了,却也痛快淋漓。

“你比我更棒。”他叽哩咕噜着。

咏达车队的人才知道原来对方是日本人,仇炜之露出难得的笑容,也回拍他的肩,他毕竟不习惯说应酬话,但笑容已经是最好的语言,眼角忽然瞥见白色衣裙的身影,摇摇晃晃的下了车,本来不以为意,却猛然发现不对劲:颜琳走得东倒西歪像刚做了一百二十圈的原地打转。

他撇下聊得正热闹的车友走过去,即时抓住正往马路中间走的她。

“干嘛,你晕车啊?”

颜琳摇摇手,后脑勺的马尾毫无精神的贴在白细颈间,她捂着嘴,不断干呕,呕得全身打颤。仇炜之眉心情一凛。

“怎么回事?”

“没、没事……”她挥挥手表示自己没事,但随即又剧烈的干呕。

“要不要去医院?”他的声音不自觉地柔和。

“我,头晕……没关系的,休息一下就可以了……”努力不让别人担心,但打颤的声音已经先泄密。

她刻意的笑容让仇炜之心软,他一把将她扯进自己宽阔的胸怀,用双臂紧紧围绕她。

“不行就别逞强啊!”责备的语气,声音却非常温柔。

颜琳有点陶醉了,虽然她眼睛无法对焦,但是却清楚感觉到一种温暖和照护,心安了,腿也软了,倒地之前仇炜之打横抱起她,她虚弱的抓着他的夹克前襟。

“你的妞儿怎么了?”李骥南上前关心,又替他打开车门。“要不要紧?”

“她不舒服,我先走。”他简单的说。

他小心的把她放在前座,压下椅背,系上安全带。李骥南走过来背向着大伙儿交给他一个信封,仇炜之接过来,随手收进夹克内侧口袋里。

“就知道你罩得住!谢啦!”这是他私下给他的红包,因为仇炜之打开了车队的名声,改装车厂的生意越来越好。

仇炜之急着走,只是向他点个头,然后坐进车里,低沉的引擎声浪澎湃响起,车子稳稳上路。


第3章

这是仇炜之握方向盘以来行车速度最慢的一次。

时速只有三十公里,平平稳稳定速行驶,就连必要的红灯路口也以完全没有晃动的高度技巧停车。

前座的颜琳静静靠躺着,微皱着眉心眼皮颤动,放在肚腹上的双手,十指紧紧拧在一起,压下来的车窗刮进了风,她不断深呼吸企图缓和排山倒海而来的不适,仇炜之伸手握住她,着急的问:

“现在觉得怎么样?”

颜琳张开眼,头忽然晕得更厉害,她想吐,想坐起来,安全带在她动作的那一瞬发挥功效把她牢牢绑在座椅上,她不能说话,一手捂着嘴,一手无力敲着车门,仇炜之连忙靠边,颜琳冲下车来奔到路边,抱着肚子剧烈的干呕着,仇炜之赶到她身边双手扶着她的肩,发现她颤抖得好厉害。

“我现在马上送你去医院,你忍一忍。”他拭去她额上的汗。

“不要……”她的唇打着颤,微弱的说:“去医院也没用,只是白折腾人,送我回家,我要回家……”

“你家在哪里?”他扶着她往回走。

“在,在中山二路……”她说着,坐进车子里,想不起来地址,甚至能连络的人都想不起来,脑子的资料打着混仗,就像果汁机,把所有的东西打在一起,分不出它们本来都是些什么。

仇炜之加快车速,呼啸过街。颜琳的世界在旋转,像坐在保龄球里,高速旋转的前进,她闭上眼睛,认命接受宿疾折磨。

听见铁门转动的声音,颜琳不敢睁开眼,晕眩造成的目光失焦会令她更难受,仇炜之把车子开进车库里,一阵扑鼻而来的铁锈味,使她激动。

“这里是哪里!我要回家……”

她解开安全带摇摇晃晃下了车,正好撞进下车拦她的仇炜之怀里,他拦腰将她抱起走上二楼,任她无能为力的低声抗议。

“我要回家……”

仇炜之小心的将她放在床上,但是颜琳挣扎坐起。

“你带我来这里干什么,我要回家……”

仇炜之抓住她的手,没好气的道:

“你以为你很美,每个人都对你有兴趣?”日光灯下看清她白得吓人的脸色,“这里是我住的地方,你先在这里躺一下……你不必担心,我看都不愿多看你一眼!”

颜琳委曲的任他扶着自己躺下来,心情志忑,但是枕头好舒服,床好舒服,能躺下来,静静躺着她就能复原,不再头晕,就可以回去。

她一动也不动的平躺,意识随着脑子里旋转的天空旋转着,她习惯性的紧紧抓住床沿,这样能让她确定这可怕的旋转只是幻觉。

仇炜之目光停在她抓着床沿的手,纤细修长的手指头似乎也透露她的无助。

后悔带她去赛车。

疼惜她的心情又一次激怒自己,他站起身,脱掉夹克进浴室好整以暇洗个澡,换上轻便的运动服,走出浴室,重新看见床上的人,心跳还是不期然的紧促。

她拘谨的平躺着像个木乃伊,裙摆齐齐覆着膝盖,膝盖之下伸出一双白细匀称的腿。他的喉骨不安的上下滚动,走过去轻轻拉过一旁的薄被替她盖上,这才看见她没有脱鞋,粉黄色小布鞋的蝴蝶结秀气的绑在细瘦的踝骨处,他小心的,小心的拉开鞋带,取下布鞋,十只干净的小脚丫在他的胸腔下撩起丝丝波动。

依依放下手心里的她的脚跟,他拉过薄被将她盖好,目光飘向床头柜上精致相框里的相片,酷似颜琳的女子偎倚在仇炜之身边,开朗的笑容像夏天的风,仇炜之走过去,看看相片,又看看颜琳,一种复杂的心思在两者之间漾开:她要当大明星了,也许再过不久,会有更多的人发现她们居然长得这么像,连他都在第一眼的时候几乎错认了。

随手把相片背朝上放倒,他回到床沿坐下来。

心痛的感觉还是这样清晰,在他想起她,想起在这个城市里还是有可能再见到她的时候,会感觉备加捶楚,他伸出手轻轻拂开她面颊上的发丝,眼睛细细读她美丽而沉睡的脸,酷似采青的脸。

其实,她们并不是那么的相像的,颜琳比较瘦,身高也比较矮,皮肤比较黑,声音比较清朗,个性,也比较温和……

尽管如此,他的愤怒和温柔还是为她所牵动。

为什么要这样对我呢?我们的感情连句点也懒得划,就这样结束,难道真的是因为你就要成为大明星,而我,仍然一无是处?

仇炜之心里在问,回答他的却是颜琳低声的呻吟。

她闭着眼拧着眉,头不安的在枕头上滚动,仇炜之楞了一下,伸手解开她脑后的马尾,仔细得连一根发丝也没有扯动,长发流泄开来,她的脸完全陷在枕头里,却睡得不太安稳。

头晕?或者,她会认床……

她轻缓的鼻息喷在他的面颊上他才意识到现在靠她有多近,脸上痒丝丝的骚动一直挠到心里最深处,他没有去对抗这种骚动,由着他们在心里作乱,思念和愤怒,爱情和自尊,将他点火引燃之后又用冰雪来浇。

手心拭过她冷汗滋滋的额头,指尖无限依恋的顺过她的眉,她丰润的面颊,停在她纤细的颈间,最后……他站起身来,拎起外套下楼去。

今夜,得睡在车子里。



仇炜之是在一串粗鲁的拍门声里醒来的,从椅背压平的驾驶座上跳下来,铁卷门还匡啷匡啷直摇,他双手搓搓脸,按下按钮铁门卷上来,阳光照进车库,他的脸却反而变暗。

“我吵醒你了啊?嘿嘿嘿……我也是昨晚一夜没睡。”仇振寰还是一贯的嘻皮笑脸,还是一贯的狼狈样。

“你来干什么!”仇炜之早就告诉过他,不许到这里来。

“我……我想向你周转一点……这个,啊,大概只要几千块……”

仇炜之瞠目。“我昨天才给过你,我说过下个月之前都不会再给你钱了!”

“别这样不通人情嘛,我昨天晚上在超商被人抢了,”他说,仿佛这是一个好理由。“唉唉……可惜了你那些血汗钱。”

“你也知道那是血汗钱?”仇炜之双手抱着胸,对他的鬼话完全不信。

“我听说你昨晚赚了一票……”

仇炜之睨着他,对他的神通广大有点怀疑。仇振寰嘻嘻笑道:

“我作梦也没想不到我儿子居然这么出名哩……你知道他们叫你什么吗?他们说你的车子叫“冰火”,你外号叫“飞鹰”啊,嘿,我想你一定开得像在飞一样……”兴致勃勃的马屁换来一顿冷眼,仇振寰改换一招,“欸,不要看到我就一脸大便好不好,我是你老子啊,不借我钱也没关系,借我地方睡一觉总可以吧,唉呀,老了,一个晚上没睡就撑不下去了。”

仇振寰说完就想上楼,仇炜之大手一伸硬是把他拦下来,看见他半光的头顶,心里有说不出来的厌恶:仇振寰原本也有好模样,可惜毒品佝偻了他的背脊,佝偻了他的志气,他总是弯着腰,眯着眼,一付希望能从路上捡到钱的样子。

“哎……连借个地方睡也不让,你……我以前也没有这样对你啊!”他说着,忽然露出一口黄牙,不正经的笑了。“原来有妞儿在啊……嘻嘻,你都已经这么大啰,我还总把你当孩子,喂,介绍给我认识认识吧,她有可能成为我的儿媳妇吗?”说着,手背拍了拍仇炜之。

仇炜之头皮一紧,转头往屋里看,颜琳站在楼梯中间,披垂着长发看起来病弱又慵懒,不知道醒了多久了,又站在那里多久了。从口袋里拿出几张大钞塞进仇振寰手里,他满意的笑了。

“这样就对啦,在女朋友面前总要表现的孝顺一点,下次我会跟她多说你的好话的。”

“快滚!”仇炜之低喝,眼里已经冒火。

“好好好,这就走。”拿到钱他也不想再待着,骑上路边一辆破兮兮的机车,扬长而去。

“他是谁啊?”颜琳走到他身边来,发问之后才看见他神色不善。

“我送你回去。”

“我想喝点水……”在他发火的眼底,她嗫嚅。

他不耐烦的走进车库,从墙角拉出一箱宝特瓶装的矿泉水,拿出一罐丢给她。颜琳伸手接个正着,心情不禁大好,她从小运动神经就比人迟顿,稳稳接住一个东西可是难得一见的,虽然这次绝对是投手的功劳。

她秀气的喝着,也一面看着仇炜之倒栽一罐水,咕噜咕噜像水牛似的,不过在国外牧场看到的牛,喝水可斯文多了。

“这里是你家吗?”她好奇。

“我没有家!”他冷淡,关上瓶盖,拎着瓶口。

她在心里‘哦”了一声,改口问:“你一个人住啊?”她在车库到处观望之后走到外面去,四周是一片杂草地,后方倒有一区整洁的住宅,门前的四线道马路又宽又直。“这条路通哪里?”

“xx技术学院,枫林温泉……”

“还有隐形山道,对不对?”她笑着说,但是不敢指望这冷冻冰柜笑一个,很快接下话:“游客应该很多吧?”

“我不知道。”

“这房子是你的?”

“借来的。”

“跟谁借的?”她冲口而出,但立刻再改口,“我是说,你认识屋主啰?”

“嗯,”他点头,反问:“你问这么多干嘛?”

“没事。”她摇摇手;只不过有点想法而已。

仇炜之看她气色比昨晚好了很多,不禁主动关心,但听来还是恶声恶气。

“头不晕了吗?”

“好很多了,谢谢你,”虽然还晕,但在身体忍受的范围。“我这是老毛病了。”

“老毛病?你才几岁?”仇炜之不以为然。

“真的,我念高中的时候,有一次还昏倒在路上呢,从那一次起我爸妈就不许我自己一个人出门,医生说这叫梅尼尔式症。”

什么毛病这么拗口。“那昨天为什么又自己跑出来?”

“我骗他们说,跟同学去看电影,下了班就坐计程车来这里。”

仇炜之不禁皱眉,骗家长,坐计程车来,一直等到他下班?就为了道歉?这个女生,是怎么回事?

“我送你回去吧,说不定你的家人已经报案了。”

他冷着脸说,颜琳却笑了出来。

“没那么严重,你等我一下,我上去拿包包。”说着轻快的上楼去,拎起一直放在枕边的白色手提包,昨天晚上迷迷糊糊的被带来,但是什么东西也没少,完完整整的又带回家。看见柜子上一个背朝上的相框,颜琳伸手想把它摆正,但是楼下汽车已经发动引擎,暴发力十足的引擎声,让她余悸犹存。昨晚如果不是车子高速飞冲转弯,她的梅尼尔式症根本不会发作。

她缓缓走下楼,仇炜之已经把车停在门口,拿着抹布小心的擦拭着在阳光下发亮的车体,甚至用手指头仔细推开抹布不能去除的脏污。

颜琳走近,发现他看着车子的时候很不一样,是全心全意地在关注着,他对女朋友也会这样吗?

这男人看起来很坏,可是却又好像不是那么回事。颜琳忆起他温暖的怀抱,呼吸猛然紊乱。

昨晚她根本没睡,病得完全没有行动能力的她只能静静躺在天旋地转的晕眩里,提防着仇炜之,但是他很规距的放她一个人在楼上,他好心收留她,把地方让给她睡,甚至,他替她解开马尾时完全没有弄痛她……

“走吧。”仇炜之发现她走近,把抹布放进后车厢。

“你的伤真的不要紧吗?”颜琳没忘找他的目的。

“不要紧了,你看到的。”他双手一摊。

“那你不会再生我的气了?”

仇炜之不耐烦的瞥了她一眼,虽然还是没什么表情,但是眼神温和多了,颜琳不禁笑了,搬开心头的大石头,快步走向他。

“那我以后还可以来找你吗?我不会再提道歉的事了。”

仇炜之打开车门的手忽然定住,仿佛没听清楚她说什么,他回身望住她,晨光里的笑,晨光里的采青……

其实颜琳说完自己也楞住了,她完全没有料到自己会这样说,虽然她对他有好感,但怎么会把话说成这样,好像可怜兮兮的,要他允许她的追求似的……万一这坏脾气的人拒绝,那不是糗死了。

她赶紧,把话重新诠释一遍。“我,我是说,是说……我以后,还可以来找你吗?”结结巴巴的扯了一顿,竟然只是重复一次,笨!

“随便。”仇炜之避开她的慌张无措,坐进车里。

颜琳笑了开来,快步跟上前去。

“我知道你叫仇炜之,我叫颜琳,我现在还不能回家,你送我到我同学那里。”她一面系安全带,一面说。

车子闪着方向灯,缓缓起步上路。


“天啊,颜琳,你到底上哪儿去了!”

米方方租来的单身套房里,她把按门铃的颜琳让进来,一面呼天抢地。“你知道吗你爸妈昨晚找你找得快疯了,我真没想到你会一个人开溜……我被你害死了,以后你爸妈一定把我列为拒绝往来户了。”米方方一拐一拐的走到床边坐下来,一付快疯掉的样子。她的脚伤没有大碍,但是肿起来了,暂时很难行动,所以在家休息没上班。

“我去找仇炜之了,”颜琳走到床边躺下来,一个晚上没睡,她好困。“我一直在做恶梦,快要神经衰弱了……还好他没事,而且我还和他成为朋友。”

“等等!你一个人去找他!”米方方斜眼望她。“那,这整个晚上怎么回事?”

“都在他那里啊……”颜琳无力的说。

“你整晚在他家?”米方方才刚坐下,立刻又跳起来,不敢置信的瞪着颜琳,“整个晚上?你,你……”她张开的双手不断往下扇,仿佛要让自己理智一点,可是她跟颜琳一样,容易结巴。

“你不要那么大声,”颜琳急着解释,“快帮我想个理由,看怎么跟我爸妈解释。”

“怎么解释?叫他负责啊!”米方方大叫。

颜琳按着额头,软绵绵的说:“方,不要闹!不是你想的那样……”急得微微晕眩,她又躺成了木乃伊,眼睛瞪着天花板把事情说了一次。

“那你怎么不打电话给我!我趁早帮你圆谎啊……他们晚上十点半打电话来,你人不见了我不能随便瞎扯。”

“我的手机没电了,电话号码都记在手机里,我只记得家里的电话,其他的号码一个也不记得……”

米方方想想也对,因为她也是完全不记电话号码的人。“唉,科技产品用多了人反而变笨……那就告诉你爸妈实话啦,反正你们也没怎样……”

“不行啦!”颜琳打断她。“他们要是知道我又头晕,一定会强迫我去住院,把我关起来,一个月不让我出门。”

米方方又叹了一口气,也躺了下来。“他们一定没想到,把你保护得这么周到反而让你离他们更远……”

颜琳不搭话,心里却无限感慨,她静静想起仇炜之,他握着方向盘狂野自由的模样一直在脑子里旋转着,他和米方方都是自由的,他一个人住,一个人工作,但是他有好多朋友……

“方,我真不想去公司上班……我有我想做的事情。”至少是做个独立自由的人,像仇炜之那样,他好酷哦,表情冷淡,举动却这么细心……她的手不经意顺过自己的头发,温习他的细心,他的气息,昨晚他指尖触碰头发时的恐惧不安现在变成一种骚动,不停挠着她的心。

为什么她会有种温柔的错觉呢,觉得他对自己是温柔的……

“有了!”米方方打断她的遐思。“我想到了,就说你不喜欢上班,所以故意搞失踪,拜托他们别再逼你了……”

“嗯,真是好主意。”颜琳笑了。

米方方拿被子盖住她的脸。“笑笑笑!你真是没良心,都不想想我要替你背黑锅耶!”

颜琳拿掉脸上的被子,面向天花板拉她的手,道:“我告诉你哦,我发现一个好地方,很有可能实现梦想哦,如果可行的话,你不用再去超商打工,我也不用去公司上班了。”



颜琳拿着米方方想出来的理由回去见爹娘,颜德志听完了楞在沙发椅上说不出话来,苏晓琪则是流着眼泪不敢相信,连颜翰都生气了,大声责骂她被惯怀了不懂事,颜家的天井客厅里所有的人都坐着,只有颜琳站着挨骂,她红着眼睛求助的看着帮忙找了一夜的詹祐庭,他没办法,只好开口打圆场。

“颜伯伯……”这是他在私人场合里对颜德志的称呼。“颜琳虽然很不应该,但还好人没事,总算可以松一口气了,我想她看到你们这么担心,以后不会再这样了。”说完看了颜琳一眼。

颜琳赶紧搭腔。“对不起啦,我下次不敢了……”

撒娇的柔软甜腻声调,颜德志一听就没辄,但是苏晓琪完全不接受她的道歉,流着眼泪负气回房去。

“妈……”颜琳喊她,但留不住人。

“你喔你喔……”颜德志没好气的指着她,“看你怎么向你妈妈道歉……下次绝不可以再这么不懂事。”

“知道了……”颜琳嗲着声。

颜德志哼了一声,赶快进房去安慰老婆,顺便休息一下,大家都忙了一夜,颜翰也回房去睡,客厅里只剩下詹祐庭和颜琳,他双手挂在裤袋里,等她给自己一个交代,昨天是他先被骗,颜琳才得以落跑的。

“对不起……”颜琳怯怯开口,知道昨天詹祐庭一定很难堪。

“只有一句对不起?”

“我……对不起。”这次加上鞠躬。

但是这一套只对她的双亲有用,詹祐庭一双利眼望住她。“昨晚真的都在米方方家里?”

“嗯,真的。”她慎重点头。

“如果是这样,那我对米方方那丫头也要另眼相看了,她扯的谎我居然完全看不出来,还有你,你连我都骗。”

“对不起对不起……”颜琳不想扯更多的谎来圆谎,只好拚命道歉。

詹祐庭没法再生气,“我是说你想搞失踪至少得跟我说一声,我一定会把你藏得更好。”

颜琳楞了一下喷出笑来,詹祐庭也笑,一付拿她没办法的样子。

“我走了,颜伯伯和颜翰都累坏了,我得去上班,免得公司唱空城计,你也好好休息吧,看看你,气色真糟。”他拍拍她的肩,提步想走,颜琳却喊住他。

“祐庭,我想开店做生意,你帮我好不好?”

“做生意?”清秀的眉心微皱。

“嗯啊。”

颜琳端来两杯咖啡,和詹祐庭坐在阳台的小咖啡桌边,把她的想法告诉了詹祐庭。

“我和方方一直想开一间咖啡蛋糕店,卖我们自己做的点心、咖啡,那是一种好浪漫的感觉……”

詹祐庭忍着笑,居然有人凭着浪漫的感觉就想做生意,真是浪漫。尽管如此他还是给了很中肯的建议。

“做生意是另外一门专业哦,不是只靠浪漫就能做得起来的。”

“我知道我知道,所以才找你商量,我爸妈是不可能听我这些话的,你帮我说服他们,如果不能走自己想走的路,有一天我一定会很遗憾……”

颜琳目光幽远,神情幽远,她仿佛已经准备好,等着振翅飞入蓝天的怀抱,只要身边的人别再抓住她,她可以飞得很好……

詹祐庭啜着咖啡,心思百转,忽然明白颜伯伯夫妇俩为什么会这么焦虑,他们太爱颜琳,可是对颜琳却越来越失去掌握。那他又该怎么做呢?

抓住她?或是帮助她飞翔……

“好吧,你说的那个地方,我们再找时间过去看看,现在我得上班去了。”他站起来。

“谢谢你,如果我的想法能够实现,你一定是我最大的恩人。”颜琳对未来充满期待。


第4章

几天过去了,米方方的脚伤痊愈,开始上班,颜琳也规规距距的跟着詹祐庭朝九晚五,但是圆梦的想法一起了头,很难自动平静下来,何况她还得到了詹祐庭的承诺。

詹祐庭终于在颜琳的催促之下抽出时间来看看她的开店计划,并且在颜琳的要求下,由她当司机,在下班之后载着他和米方方一起找寻她的梦想,一路上除了时速慢些之外倒也没什么问题,詹祐庭热心的称赞她“开得很稳”,有人鼓励,颜琳表现得更好。

“到了,到了,就是这里。”

她的小车顺利的来到仇炜之家门口,米方方最先下车来,兴味盎然东张西望着四周的环境,颜琳和詹祐庭一起走到她旁边,两个女生同时满怀期待的等他为这个地方打分数。

“还不错……再往前走是技术学院、风景区,往来这条路的人应该还算有闲情……”刚刚这一路走来,他已经注意了各种事项,诸如马路宽度,行车时速,夜间照明,以及附近社区的居住情况。“我想应该值得评估……你朋友还没有回来吗?”

“嗯,还没吧……”颜琳说,仇炜之的铁门是拉下来的,里面也没有灯光。“不过应该快了,我有打过电话告诉他。”

“你的朋友,一个人住在这里吗?”詹祐庭处事谨慎,来到这里最先想到的,是生活单纯颜琳怎么会忽然冒出一个他不认识的朋友,而且一个人住在这个未尽开发的城市近郊。

“是啊。”颜琳随口回答,带着米方方四处探险。“我觉得这里可以搭个花棚耶……”她指手画脚的说。

“嗯,花棚下再放几张桌子,”米方方附和,她和颜琳英雌所见略同,都对这块不起眼的小荒地充满愿景。“在这里喝花茶最浪漫了。”

又是浪漫。詹祐庭不禁发笑,难怪这两人可以成为好朋友。

这个带着嘲讽意味的笑意被颜琳发现了,她噘着嘴斜他一眼,又跟着米方方构思着她们的庭园咖啡,那里要种花,那里要种草,厨房又要设在哪里。远远一盏车灯慢慢靠近,一辆小绵羊机车停在门口,骑士摘下安全帽,颜琳的笑容甜甜绽开。

詹祐庭没有错过这朵笑花,仇炜之更没有错过。

“你回来了!”颜琳雀跃的趋近仇炜之;他的神情轻松,显然是对自己的来访感到愉快。她从包包里拿出一个精美包装的点心递给他。“这个给你,我自己烤的小泡芙,你帮我尝尝看有没有职业水准,能不能开店。”

“开店?”他接过了泡芙,不经意的又问了一次。“你要开店?”

“是啊,我觉得这个地方很适合开咖啡屋,卖咖啡、花茶,还有小点心……”她说着说着又有新的主意,“这样一间有野趣的店,夏天还可以卖冰,芒果冰最棒了……”飞扬的语气忽然变得低落,因为他看见仇炜之的神情阴暗……他刚刚接过礼物时,的确是带着笑意的啊……

仇炜之望望米方方和詹祐庭,一种极度的不愉快以他没法控制的速度在燃烧。

“他们是我的朋友——米方方,你见过她的,”她跑过去拉着米方方的手,赶紧为他介绍,“他是詹祐庭,我特地找他们来帮我看看这个地方适不适合开店。”

仇炜之心里是难以言喻的失望,以为她是专程来看他,原来她打的是另一种主意!目光杀向詹祐庭,后者以微笑点头回敬,眼神冷冽。

仇炜之恶声恶气的道:“这里不开咖啡屋,我打算开汽车改装厂。”

“什么?”颜琳想都没想到。

詹祐庭双手一摊,“如果真的开汽车改装厂,那这个点就完了。”

“仇炜之……你真的,要开改装厂?”她仰眸望他,心里更想知道的是他为什么忽然生气了。

“是啊,这里人少车少,而且这条马路正好可以试车,”他故意和她作对,“到时候这里都是噪音、空气污染,还有危险。”

米方方失望,颜琳更是失望。

“本来想在你的房子里设厨房,这样你每天都能吃到我烤的蛋糕点心……”她幽幽的说,看着仇炜之的眼里是一团问号,他生气是因为没事先告知他,让他觉得不受尊重?“对不起……”

“不要再跟我对不起!”仇炜之大嚷。

但是詹祐庭的声音也是同时发出的。

“这不必道歉!颜琳,”他在仇炜之敌意的目光下刻意抱着颜琳的肩。“没关系的,我们再找其他的地方,如果你真的非常喜欢这里,我可以想想办法,我记得你说过这地方是他借来的。”

这句话充满示威,仇炜之有种被人出卖的愤怒,他瞪着颜琳,不敢相信这看来单纯无害的女孩,居然也能害得他没地方住。

颜琳想解释,但被他眼底的厌恶和轻蔑堵得说不出话来。

“我们走吧。”詹祐庭说,搭着颜琳的肩,走过仇炜之面前,优雅的说声:“打扰了。”

仇炜之绝然避开视线,从口袋里拿出摇控器按下按键打开铁卷门。

而颜琳回头,就只看见他冷酷难以亲近的身影。



颜琳的房里。

米方方才刚洗过了澡,肩上挂着浴巾,踏出浴室先来一声暧昧的叹息。

“哦……实在是太舒服了。”

“干嘛呀!”坐在床上的颜琳抬起眼来瞄她,随即像只乌龟缩进自己的小世界里,双手环着膝盖,目光停在脚边的白色手机。

“我干嘛?我才要问你干嘛咧,一脸的哀怨,你是嫌那个姓仇的刚刚给我们的脸色还不够看是不是?”她说着,一下躺到床上来,满足的抚着软柔精细的床单。“真是人比人气死人,你那间和房间一样大的浴室,我一辈子也挣不到。”

离开仇炜之之后,她们一起回到颜琳的家,这是颜琳事先就邀请她的,本来以为她们的梦想终于八字有了一撇,打算整晚快快乐乐的构筑咖啡屋点心坊,现在,梦想变成妄想。

“那也不一定,人生有无限可能啊。”她懒洋洋的说。“而且,那也不是我的,是我爸的。”

“还不是你在享用。”米方方说,不过也正因为颜琳有这种想法,完全没有千金小姐的安逸懈怠和娇纵,所以她们才能成为好朋友。她看了一眼她脚边的手机,凑到她身边来,问:

“等谁的电话?詹祐庭?还是……”

颜琳摇摇头,幽幽的说:“我没有等谁的电话,我在想,该不该打个电话给他……”

“不该不该!”米方方连连挥手。“颜琳,你怎么回事啊?这么在乎那个姓仇的?我的天啊,他可真是个没礼貌的家伙。”说起仇炜之她义愤填膺,第一次见面时,颜琳不小心撞伤了他,那时他的态度恶劣也还说得过去,这一次?哼!

“是我不对……”她沮丧极了。

米方方惊讶坐起:

“喂,你有点志气好不好!”

“你说什么啦!”

“我说什么你不知道吗?这也难怪,因为你看不见自己看着他的神情,”这句话,米方方怕她听不懂似的,一字一字慢慢说。“我想詹祐庭现在一定心碎了。”

颜琳垂下眼,仇炜之厌恶的目光直到现在还扎在她的每一根神经上,她觉得伤心极了,从没被人这样讨厌过,她不懂,他本来就是这么一个随便乱发脾气的人?或者是自己就是令他讨厌。

“我只是不想他误会我,祐庭不该那么说……我没有那个意思去抢他住的房子。”

“詹祐庭那样说也不为过,如果是我,马上就让他没房子住!”她用鼻子冷哼出声。

“他真的有那么讨厌吗……”她迷惘,弄不清楚现在的心思。“我好像,有点想念他……”那个晚上,他的温柔和君子风度,一直在她脑子里转。

“只有一点吗?那还来得及,”米方方躺下来,继续说下去:“我知道你喜欢那一套,像浪子像孤独的狼,一双忧郁的眼睛电死人不偿命,但是,他实在太不上道了,明明不懂人情世故,还有装出一付酷酷的鸟样,就算你对詹祐庭不来电,也不可以那么没志气的去追他,知道吗?”

“我没有想过要追他呀!”这是实话,她从没想过追任何人,只是这几天偶尔会想起他,甚至梦见他,然后整个晚上醒着,小鹿乱撞。

“那就好,手机关起来,睡吧。”

米方方说着,翻过身去,她最喜欢颜琳的房间了,寝饰都是舒适的棉制品,整个的蓝色系,像睡在夜空里,颜琳关掉日光灯,房里立刻跳出许多萤光的小星星,从墙壁到天花板,一个一个,不安份的准备跳进梦里似的。桌上的小夜灯也投影着星光,搭配着轻灵的电子音乐,愉快而慵懒的旋转。

颜琳安稳的闭上眼,却一点睡意也没有,几度翻来覆去终于起身,就着小夜灯传简讯。萤幕里的简讯插上翅膀飞走之后,她把它放在台灯下,侧身盯着等着,也许很快就会有回音。


深夜十二点,仇炜之的房里没开灯,只有窗外路灯透进一片灰暗,偶尔行经的汽车大灯闪过,更衬得一室清冷。他靠躺在床边喝啤酒,赛车杂志摊在一旁,页面上追风飞驰的雪白房车成为一团暗影。

一年一度飞轮杯的房车大赛即将开赛,李骥南要组车队参加,记得去年多位参赛新手跌破了车迷和媒体的眼镜,打败车坛高手夺得冠军,取得国外参赛的资格,今年,车友们摩拳擦掌跃跃欲试,更把仇炜之当成主力车手,目标甚至放到了澳门大赛。

谁说不可能呢,现在是飞轮杯,很快就是ATCC,哪一个赛车手不是一路过关斩将闯出来的!但是钱从哪里来?在他出名之前,够资格吸引车厂赞助之前,比赛的资金从哪里来?

几个月前或许还有点希望,但是仇振寰出现了,把他的扑满挖了个洞,他的存款流失,连梦想实现的可能都流失。

忽然体谅了采青一些,她的选择应该是对的,如果有人能赞助他毫无后顾之忧的去赛车,也许他连灵魂也愿意卖。

但是颜琳来搅什么局呢?如果她不出现,会不会他能更快忘记采青?

她送的小泡芙完好如初摆在采青的相片旁边,手机萤幕一直停在她传来的简讯画面,无辜的歉意,无辜的措辞,只有令他烦躁加烦躁!

她不知道自己不受欢迎吗?她不知道她的主动和关心对他来说是无法自持的勾引吗?他不想为她心动,她只会触动他心里最柔软、最脆弱的部份,让他看清挫折有多重,让他想大哭,想大叫,想放任自己崩溃一次。

他仰头喝酒,冰凉的啤酒滚进肚里,反而化成醺热涌向全身。

眼前变得迷蒙,他闭上眼睛留恋脑里的影像,那是采青的容颜,红着眼睛向他道歉,关心他的身体,给他亲手烤的饼干……她好像不曾离开过,前几天还在睡这里,病得软绵绵,柔若无骨……天知道他有多想抱她,但是他不行,他只能放她一个人在这张床上……

猛然一声巨响把他从浅浅的醉梦里惊醒,他睁开眼听见屋外有人喊他。

“炜之,你在吗?快下来……”

是仇振寰的声音,还有其他人七嘴八舌的咒骂声,似手有人动手,仇振寰一声声哀号,仇炜之本想置之不理,但是他杀猪般的哭叫硬是把他拖下楼,拖进一淌浑水里。

铁门才卷起,立刻有三人冲进来,揪住他的领子把他压制在车上,他的醉意全醒了,眼前这三个人背着光,只看见黄黄的瞳仁。

“不要伤害他,你们说过不会伤害他……”仇振寰出声求情。

“干什么?”仇炜之冷冷的问,发现他脸上青一块紫一块,龟缩着背,一看就知道刚被揍一顿。

“你叫我黑狗就可以了,”押着仇振寰的人这样说,“他说你是他儿子?”

仇炜之不答话,一把挣开来人的压制。

“他欠我五十万,你说该怎么办?”

“五十万?”仇炜之又惊又怒。“你才出狱多久,欠了五十万?”

仇振寰垂下了头,黑狗倒是轻松替他回答。

“在麻将桌上输的……”

仇炜之当场火冒三丈。“又是毒,又是赌!凭什么要我替你背这些!这跟我有什么关系?我不会替你负责的,带他们走。”该怎么跟全世界的人说,他和这个猥琐的男人一点关系也没有!一点关系也没有!

仇振寰哭起来,眼泪鼻涕很快糊了一脸。

“你不能丢下我不管,我会给他们打死,炜之,炜之……”他哭得抽噎不已,“再怎么说你都是我儿子,你不能眼睁睁看我去死啊……”

仇炜之咬着牙,抡着拳,拧着骄扬的眉,意志在剧烈交战,灰暗的车库里,只有仇振寰哭求的声音。

“我没有那么多钱。”他无奈而且愤怒的妥协了。

“年轻人,你不知道自己的身价吗?这样好了,我找个人和你单挑,比完一场,五十万就一笔勾销……但是,你必须输给我。”



“我绝对不同意这样做,这是违法的!你怎么会答应这种事!”

咏达车厂的办公室里,李骥南拍着桌子叫,车队的车友几乎全到齐,这件事情太震惊了,谁也没想到仇炜之会去做这种事,而他们全是透过传闻才得知,他们偶尔在山道上竞逐,了不起是违反交通规则,现在是赌局耶!

“炜哥,比赛快开始了,万一被警察抄到,车队的名声就毁了,比赛资格也会受到影响。”

“那我退出车队!”他冷淡的说。

“你说什么?”李骥南问。

“我退出车队。”他面无表情的重复一次。

“我担心的是对方来阴的!现在外面的赌局一面倒,想捞大的,少不得耍一点手段……”

仇炜之打断李骥南的话。“车是我的,命也是我的。”

绝然的言词激怒李骥南,他睁着眼怒视着他。

“你的杀气一定要这么重吗!”

“别这样,有话好好说……”眼看这两个人对上了,其他队友赶紧缓颊。

仇炜之对旁人的劝解完全听不进去,他的心里越不甘,表现就越强硬,他别开头转身就走,李骥南在他跨出门口时喊住他。

“无论如何,我希望你重新考虑……”

但是仇炜之没有听完,因为他的路,只有一条。



又下起雨了。

颜琳望着窗外傍晚迷蒙昏暗的水世界,心情也好像浸湿了,沉重滞碍轻松不起来,桌上的手机每天都会响个几次,可惜都是美丽的错误,她传过至少五次简讯,仇炜之没有任何回应,她迟疑的手握着小巧可爱的白色手机,还是提不起勇气打电话。

“颜琳,这份资料帮我影印十份,明天开会要用。”忙碌的詹祐庭走进办公室,顺手把一个资料夹放在她桌上。

“哦。”她说着,站起来。

“工作还是不习惯吗?”詹祐庭坐下来,看出她魂不守舍。

“嗯。”她觉得自己就像祐庭的书僮,帮他准备资料,帮他倒咖啡,也许有人渴望这份秘书头衔的工作,但是她觉得一点存在的必要也没有。

“对了,我们上次去看的那个地方,我找到屋主了,旁边的空地都是他的……”他满心以为她会兴高采烈的感谢他,但是,她居然淡淡的摇摇头。

“不要了,那房子……有人住着。”为了这件事,仇炜之一定非常气她。

颜琳转身,在詹祐庭纳闷的目光下离开他的办公室。

影印机就在茶水间外面,上面一本汽车杂志,对车子从来不感兴趣的颜琳忍不住顺手将它拿起来翻阅,一部部帅气拉风的车子,让她仿佛又听见仇炜之的车沉沉的引擎声,仿佛又看见他握着方向盘的自信和专注,他的眼神在她的脑海里,竟然这么出乎意料的清晰。

“喂,我听说今天晚上要比赛了,你要去看看吗?”

茶水间里传出来的对话,慢慢吸住颜琳的注意。

“已经传了那么多天了,每次都被放鸽子,我在想我会不会被骗钱了……”

“原来你也下注了,放心放心,我有接近高层的眼线,之前是因为条子在查,所以他们故意放出假消息扰乱视听,今天晚上一定会比,而且是风雨无阻。”

“你赌谁赢?我赌仇炜之,一赔十。”

颜琳耳朵竖起来,全身的注意力都竖起来!这听来,像是违法的事……

“废话,谁都会赌仇炜之,对手是一个没听过名号的家伙,怎么可能赢得了?你去看过他甩尾没有?我最近一次到看他,杀气真重!我想再没多久杂志就会找上他了……”

“我看不会!一个正派的赛车手怎么会参加这种赌局?谁知道他从中得到多少暴利……”

“开车厉害就好了,管他那么多,谁叫你不会开,我练习好久的甩尾,就是甩不起来,唉……”

“唉什么唉,你安份卖果汁吧!”

两个男人说着笑,一面走出茶水间,看见颜琳,同时点头招呼,一位离开了,另一位却留下来和她搭讪;新来的秘书,长相清秀举止高雅,他早就想约她了。

“颜小姐,你对赛车也有兴趣啊?”男人看着她手上的杂志。

“这是你的?”她把东西还给人家。“刚刚你们说的赛车,是在隐形山道吗?”

男人眼睛一亮。

“嘿,颜小姐是内行人哦,我们待会儿很多人都会一起去看,颜小姐要不要一起来。”

“可以吗?”高速和噪音的余悸犹存,却抵不过她对这件事情的好奇和关心,仇炜之真的在做违法的事情吗?

“当然,下班钟声一响我们就要赶快出发,迟了会有管制的。”才说着,钟声就响了,“我在停车场等你,快哦!”

男人说着,快步离开,留下颜琳一个人听着隐约的雨声,兀自迟疑;雨还在下着,手上的工作也还没做完。詹祐庭还在等这份资料,还在等着送她回去,也许下一分钟他就会出现在她身边……

是的,她的身边随时都会有人,只有这个时候,只有现在!

想到这里,她毫不思索的往外冲出去,等在门口的车子带她离开监视,飞向短暂的自由,等她心情宁定才发现詹祐庭给的资料夹还拿在手上。



来到隐形山道,天已经黑了,山道路口有人管制交通,身边的男同事老马识途的一关经过一关,车子稳稳开上山路,他一样喋喋不休的扯着闲话。天空的雨停过又下了,细细小雨更加迷蒙视线。

“在这种天气赛车,又是一种挑战!”男同事兴致勃勃。“不过我想他一定把这条路开得很熟了,就像他家的厨房一样……颜小姐听过仇炜之这个人吗?他在车坛还算是小有名气,这条山道开得最快的人就是他了,我还没听说过有谁打败过他。”

她点点头。现在才知道原来仇炜之是这样一位在车迷当中口耳相传的人物。她陪他开过这一段,她知道他开得有多快,她知道过程有多惊险,忽然又觉得头晕,忽然渴望驾驶座上的人,是他。

忽然发现自己对他的关心,居然这么多……

还是这个令她感到不安的广场,两旁的树苗圃还是一样安静,但这里的人车却比那个晚上多很多,男同事带着她找到公司里的另外两位男人,他们用颇有兴味的眼光看着他俩;能约到公司新来的美女,的确不简单。

颜琳随便点个头算是打招呼,在他们开口调侃之前移走视线,在人群里搜寻。

“人都还没到啦,”黑鸦鸦的人群里,有声音这么说:“听说对方找来一辆超级装备的车子,一定要让仇炜之无用武之地。”

“没用的啦,他的车技高超,我赌他赢,赢死那些踢馆的猪八戒。”

“我猜是套好招的啦,踢什么馆?有钱大家赚嘛,仇炜之也不过是这等货色,真的那么厉害,怎么不去比赛!”

听到这种批评,颜琳觉得好难过。

“人家是真的很行啦,不然你自己去甩尾甩看看,不会贴壁,我就随便你!”

“什么是贴壁啊?”颜琳悄声问。

“就是撞山啦,”男同事笑着说:“上次我在屏东就亲眼看到过,整个车头都撞烂了,不知道驾驶死了没有。”

有人接了腔。

“撞死就算了,就怕撞到无辜的人,一般车辆可没有这么赛车这么勇……”

颜琳头皮发麻,听着人群里继续传说的耳语,把仇炜之的安危当成玩笑。

“你知道仇炜之要把右手绑起来吗?”

“不会吧!”

“是真的,不然你想为什么有这么多人来看,赌金已经高达两百万了,组头赚死,仇炜之也一定捞到不少,警察不来,我想是搓汤圆搓好了。”

“这跟玩命有什么不同,真是有钱能使鬼推磨……”

互相矛盾的传言让颜琳心里七上八下,她紧张得头晕,忽然身边的人全都站起来,她不禁发慌。

“怎么了?”

“人来了……在那里!”

男同事踮高脚尖,颜琳却一个劲往人群里挤,她想阻止他,想阻止他……

“喂,颜小姐……”

他追进人堆里去,再从另一头钻出来,只看见两部车子呼啸而去。

“仇……”颜琳追着车子跑了几步,男同事一把扯住她。

“颜小姐怎么你比我还狂热啊……改天我们一起到屏东去,那里有个赛车场,多的是女车手,连小March也可以飙呢……”

颜琳充耳不闻,她揣着心,紧握着拳,呼吸不听话的乱成一团,整个身后人群起哄在她听来都像打雷,雨下着,越来越大,山道延伸到稀微的路灯后方,只剩一片黑暗。


第5章

车子才一出发,雨水倾盆而下,颜琳惶惑之间听见有人这样说:

“真是老天爷要帮我发财啦,雨下这么大,对‘冰火’双种低马力的车子反而有利,嘿嘿嘿,加油啊……”

有人语带兴奋的回答:

“对方也不是省油的灯啦,我想现在路上一定是一场恶斗,如果能有现场转播多好!不知道会不会有人被拖吊车拖出来……”

颜琳觉得担心,觉得厌恶,为什么她要到这里来,看这么可怕的一幕,在这些人眼里,车手仿佛是竞技场里和狮子老虎搏斗的人,越危险他们就越兴奋。

忽然有五部车子呼啸而过,冲进山道里,站在最前线的颜琳几乎被车子冲倒,她惊慌的捂着耳朵,轮胎似乎辗在她的心上,她又一次看见曲折的山道,又一次感受到那种叫她天旋地转的急速过弯,又一次看见他目空一切的专注,越危险他就越专注,所以他会平安的,是不是?他会平安的……

“颜小姐,你站在这里太危险了,我们后退一点。”

男同事细心的撑来雨伞,心里一团浪漫。颜琳被动的让他带到后面,不时心急的张望山道的另一个方向,心跳加速,时间却变慢了。

而山道里的惊险刺激却远不如颜琳和车迷所揣想的那样,后来冲进山道的五部车子,以李骥南为首,费力的追上他们之后发现完全不是那么回事。

对手车子虽然很快,但是技巧平平,过弯更完全无法发挥速度,更别说是关门阻挠他的攻击,而仇炜之居然就这样跟在后面,几次他泄愤式的甩尾攻击,逼得前车左右摇晃,但是就是不超车!

明亮的车灯从黑暗的山道里急速冲出,广场上的车迷全都站起来,继之而起的是一片嘘声……

“仇炜之居然输了!”

先到终点的,不是传说中的‘冰火’,而是一部黑漆漆的跑车。

“赔了赔了,这次真是亏大了!”

“这不可能啊,他怎么会输,上次和日本来的高手比都没输!”

红白相间的车子在嘘声里辄然煞住,颜琳看见完完整整的仇炜之走下车,激动得脑子一片空白。

“什么嘛,不是听说他要绑着右手吗……害我冒着雨跑来看。”

“你真是令人失望……”李骥南带着四个车队队员,在雨中和他遥遥相对。“我们以为你会有危险,没想到,居然是这种把戏,这样做,你有什么好处!”

如果说没有任何好处,有人相信吗?他什么也没得到,却失去了荣誉,失去了所有人对他的信任和尊敬。

仇炜之默然无言,独自站在雨里,站在众人的嘘声里,李骥南重新上车,砰的一声关上车门,大灯扎得他别开脸,一向同进同出的队友这次抛下了他。

人群在疏散,在远离,他的世界黑暗的荒漠已经成形,而颜琳却向他靠近,一步一步踩进他心里的荒原,雨里的身影看来那样单薄却那样坚定。

“可不可以,别再做这么危险的事情?”

她开口说话他才确定她哭了,脸上的雨水泪水早就难以辨认,话语里的温柔和关怀却是再清楚不过的。

“这跟你有什么关系?”他冷着脸,铁着心,自暴自弃的想随着他的世界退潮而去,退进深深的海底,谁都别来记住他,记住今晚的污点。

但是她不肯放他一个人,奔过来抓住他的腕,纤纤五指冰凉惊心,灵透的眼里千言万语呼之欲出,仇炜之仿佛意识到她要说什么,心口一悸,几乎冲口而出要她闭嘴,可是她看来太单薄,单薄得承受不起任何刺激。

“我不希望你发生危险!”颜琳的心跳快得几乎让她虚脱,她紧紧抓住他的手臂,仰着眸看进他眼里,细细的嗓音在雨里呐喊:“我关心你,我,我喜欢你,你不要对我这么凶……”

仇炜之只是望她,她的单薄成了她最佳的防备,他不忍再刺伤她,只能任她灼灼的目光,一寸一寸将他融化,直到苦心设防的冷硬心墙,全部溃败。

接纳一个与采青容貌相似的女人,他还要再痛苦多久?

现在似乎管不了那么多了。

仇炜之脱下未淋湿的赛车夹克让她遮雨,颜琳一下扑进怀里来,哭泣听得更清楚,他迟疑了一下,双臂环住她冷得打颤的身体。

“傻瓜,我不值得你这样……”



回家的路上,颜琳慢慢说起怎么会到山道上去,说到家人现在不知道又是怎么十万火急的在找她时,她重重的鼻音呵呵笑起来,忽然想到一件事。

“糟糕!”

“怎么了?”仇炜之握着方向盘,瞥了她一眼。

“我是搭同事的车子去的,可是却把他放鸽子了……他会不会还在山上找?我得打个电话给他。”

车子在颜家大门前停了下来,仇炜之摸摸她湿透的发,道:“世界上除了你,没有这种傻瓜了。”她应该会记得冲个热水澡的,所以,这不必叮咛了吧……

颜琳腼腆一笑,下了车,她用夹克盖着头遮雨,雨势不小,仇炜之希望她快点进屋,简单挥手之后驱车离去,转弯时猛然从后视镜里看见颜琳在追车子,他急急煞住,摇下车窗,颜琳气喘嘘嘘的跑过来。

“仇炜之,打电话给我,我不关手机,你打电话给我……”

望着她认真痴缠的神情,仇炜之猛然心紧,对她毫无矜持的坦诚,他竟无法再冷硬以对。

他朝她点点头,看着她绽开笑颜。

“路上小心哦。”

“快回去吧,我在这里等你进去。”

“嗯。”他的关心令她打从心里感到快乐,颜琳快步往回跑,取出钥匙打开大门,进门前又回头向他的车子挥挥手。

然而家里已经鸡飞狗跳了,听见门锁声响全都跑了出来,见她一身水淋淋,不由得张口结舌。大伙进到客厅,颜德志首先发难。

“你去哪里?淋得这么湿!”

颜琳期期艾艾说不出口,衣服已经不滴水了,但是冷啊……

“你到底去哪里?公司有人看见你坐上曾立言的车,去哪里为什么不说一声呢!”詹祐庭极力耐住脾气,这是她第二次从他手上溜走。

颜琳行事低调,公司很多人不知道她是老板的女儿。

“我,我去看人赛车。”她尝试解释清楚,尝试反驳家人强加的过度关怀,但是大伙儿一人一句堵得她说不出话来。

“你去看人飙车?你知不知道那个很危险?”苏晓琪说。

詹祐庭锐利的眼光飘向她手上那件眼熟的赛车夹克,苏晓琪也惊疑的发出同样的问题。

“这件外套是哪来的?”

颜琳直觉的将仇炜之的夹克藏到身后,但随即为自己这样的举动感到生气。

“是曾立言送你回来的?”

“你知不知道现在几点了,知不知道我们多担心你!”

“你最近怎么回事,晚回来也不说一声!”

关心的责备吵得颜琳耳鸣,她不禁提高音量:“哎呀!你们不要管,这是我自己的事情!”

“你……”颜德志和苏晓琪一时反应不过来,这可是性格柔顺的颜琳第一次顶嘴!

“你怎么这么说啊?爸妈是担心你!”颜翰出面制止她的无礼。

“对不起,以后我会先打电话……”颜琳自知理亏,顿了一顿也觉得委曲。“我觉得好冷,我要换衣服休息了。”

丢下家人和詹祐庭诧异的眼光,颜琳躲进自己房里,背贴着门板上了锁,滚落了两颗眼泪随即笑了起来。

今天晚上真是疯狂,这一生都不会忘记这个夜晚,胆小的她居然向他表白,万一他拒绝呢……

可是他没有啊,幸好他没有……

那些话冲口而出之后她才惊觉对他的牵念原来这么多,才明白原来心里早就为他的狂野和自由而着迷,但是告白之后,微微的骚动反而化成奔腾的引擎声响,狂烈而撼动。

手背拭去笑容里的眼泪,她抱着仇炜之夹克蹲在地上,冲进鼻腔里的是他的味道,带着汗水的男子气概,这让她想起他的怀抱,他壮阔的胸怀,他薄薄的唇,他低沉的声音……

打了一个喷涕才发觉全身还湿淋淋的,她赶紧起身整理衣服放水洗澡,一脚跨进浴缸里又急急跑出来,从皮包里取出手机,放在浴室干燥的隔板上,泡完澡换好衣服,离开浴室时她又将它拿来放在写字台,手机迟迟没有回应她的殷殷期盼,但她依然耐心等候,拿出纸来,用秀气的笔迹,一笔一划写上他的名字——

“仇炜之……仇,炜,之……炜之……”

像牙牙学语的孩子,她一遍一遍重复着他的名,如果他觉得耳朵痒,会不会想到是她在喊他呢……



一早上班,詹祐庭立刻察觉颜琳的异常,她一反平时的没精打采,对任何人都是笑容可掬,声音愉快,脚步轻快,对所有工作上的要求全都一口答应,像只蝴蝶轻灵的在办公大楼里飘来飘去。

但她又比平时更容易发呆,坐在办公桌前捧着双颊,脸上是一朵殷色可人,比蒙娜丽莎更含蓄更暧昧的微笑。

曾立言找上她,拘谨并且慎重其事的道歉。

“我在哪里找了快要一个小时……”他知道了颜琳的身份,说话非常谨慎,其实他看见颜琳坐上了仇炜之的车,没想到他们认识,但他不该多话了。

“哪里,是我该道歉,我遇见了朋友,所以就搭他的便车回来,很抱歉给你添麻烦,对不起……”

颜琳口里的“便车”引起詹祐庭的注意,曾立言一面鞠躬一面告辞离开他的办公室之后,他清了清喉咙,道:

“颜琳,我想……”

“嗯?”她送走曾立言,掩上办公室门回头面对他,但是手机铃声夺去了她的注意力,她从门边奔回桌边,看了一眼来电显示,神情为之发亮。

“喂,真的是你!”他没有让她等太久,二十多个小时而已,转过椅子背对着办公室里的詹祐庭,她低低悄悄的说着话,“没有,我没有感冒,你呢?……嗯……我们,明天出去走走,好不好?”她脸发烫,心里好紧张,她在倒追他呢,主动告白,提出约会……有生以来第一遭,听见他低低柔柔的说声“好啊”,颜琳的快乐就像是个突围得份的运动员。

收了线,仇炜之还躺在床上直视着窗外的阳光,一颗心空得敲得出回音来。

其实他已经这样躺了整夜了,愤怒和无力感使他完全无法入眠。

一夕之间什么都没有了。工作,赛车,全都在他答应替仇振寰解决债务的同时都一起失去了。

这是宿命吗?仇振寰像是他的枷锁,这一辈子必须这样背负着,直到他灰心,绝望,沉沦没入茫茫人海?

哈!他似乎不断的在失去,失去母亲,失去童年里仅有的安稳,失去爱情,失去未来,现在身边尽有的,居然只剩下萍水相逢的颜琳。

为什么答应她的邀约?是因为她的容貌?是因为她的主动?或者是因为他沉重几欲溺毙的心不甘就这样死去,还渴望一点生机?

想起她柔软的声调和对自己的痴迷,他忽然苦笑,这单纯得令人同情的千金小姐到底看上他哪一点?如果她知道他是这样一个一无所有的人,她的微笑,还会为他闪亮吗?

假日的街头,她穿着轻便的白色短上衣牛仔裤出现,长长的马尾在脑后微微拂动,清新而赏心悦目,仇炜之不能自主的盯着她让阳光晒红了的双颊,还有相同颜色的唇瓣。她发现了他,挥挥手快步跑来,甜美的笑容像是送给失意的他的一份礼物。

“我迟到了吗?”她笑,临出门前被家人堵住了,千叮万嘱要她一路小心,他们以为她要和米方方一起出游。

仇炜之宽容的摇摇头,有些微的恍惚。

颜琳满心愉快,因为发现他们有着同样的装扮,连牛仔裤的颜色都接近,这是多美好的巧合啊,而且,他对她不再是面无表情的冷淡了。意识到这一点,她的笑容更加飞扬。

“想去哪?”见她笑,仇炜之不自觉的以微笑回应她。

颜琳灵透的眼睛转了转,这个她仔细考虑过了,第一次约会最好的选择当然是到公共场合去啰。

有表演和展览活动的森林游乐场,他们不愁没有话题可以聊,从演员的一个小动作可以把整个童年都拉出来。森林步道里丰沛的芬多精滋润着仇炜之疲倦失落的心情,他静静听着颜琳不快不慢的语调和清润的声音,错觉那是林里回荡的鸟鸣。山间的景观台可以眺望幽远的山峰,一层岚雾一层苍郁,这里不是什么了不起的名山,却还是无言包容每一份来到它这里的心情,失意的,快乐的,成群的,落单的,聒噪的,或是沉默的。

仇炜之扶着竹围栏,把他跌入谷底的心拿出来晒太阳,颜琳走过来,递上一瓶自动贩卖机买来的矿泉水,两人并肩喝着,颜琳想起第一次看他像水牛似的猛灌,不禁又笑起来。

“笑什么?”他说,轻易地从她眼里找到满满的爱慕。

“没有没有……”如果说他像水牛,这张缺乏表情的脸不知道会有什么变化。“我们照张相。”她说着,从包包里找出相机,很快拦住从他们前面经过的结伴而行的几位中年男子。

帮他们拍照的中年男子打着领带,看来很活泼,对着镜头不断要仇炜之和颜琳靠近一点。

“再近一点,你们两个穿着情人装怎么还这么含蓄……”

颜琳没想到有人把她兴奋一整天的心情说出来,抬眼看了看仇炜之,正好迎上他垂下来的目光,她掩饰慌乱的腼腆一笑,他淡淡牵唇,长臂将她揽至身边。

“这样就对啦,笑一个……”帮忙照相的男子终于满意了,快门一闪,把双双俪影抓进相机里。

颜琳取回相机,脸色更加酡红。

“我带你去一个地方吃东西。”她说着,收拾了东西往下山的路走,步道上奔跑的小孩从她和仇炜之之间冲过去,她在重新并肩而行时悄悄勾着他的手指,然后小手怯怯的钻进他厚实的掌心里。

感觉到他用微微的力道握紧自己,她听见林里的风轻轻在唱着歌。

颜琳说的地方是风景区外围的民宿,绿地围着两间三楼建筑物,绕着屋墙种满了茉莉,仇炜之下车来,一股甜香吸引他不自觉的深呼吸。

“很香对吧?”颜琳蹦蹦跳跳到他身边。“我学姊说来到她的民宿,茉莉花香就是第一个招待客人的礼物。”

“这里的老板是你学姊?”

“嗯,开张的时候我们十几个同学都来捧场,住了两天,我到现在都还记得那时候有多快乐。”

颜琳熟门熟路的走到墙边随手摘下几朵白玉般的花儿放在他手心,仇炜之很自然的把它们放到鼻尖来闻,果然就是他下车之后闻到的清新花香。两人并肩走进幽静的大厅,颜琳试探喊了一声“学姊’,里面“欸”的一声迎出一位年纪很大的老太太,花白的头发在脑后挽了个髻。

“她不会是你学姊吧?”仇炜之低声半开玩笑。

颜琳转头笑嗔:“讨厌!”然后上前去,甜甜的喊了一声:“奶奶。”

老太太两指捏着眼镜,慢慢打量她。

“我记得你叫颜琳对不对?”

“对!奶奶记性真好……”颜琳的口气像在对小孩说话。

讨好的夸奖让她心里非常高兴,她牵着颜琳坐下。“我老了,差点认不出你,没听小云说你要来啊……”

小云就是颜琳的学姊。

“我跟朋友到山上去走走,顺道过来看看的,奶奶,你的头发好像比以前更多了耶……”

颜琳语气认真,神情温暖,仇炜之望望老太太可以看见头皮的稀松白发,正不以为然,老太太带点腼腆的笑了。

“有吗?有吗?”她笑问,又叹了一口气。“你看看我,年纪都一把了还这么爱漂亮。”

“那是一定要的啦,我也要像你这样漂漂亮亮的一辈子,对了,学姊呢?”

“刚刚有个客人小孩发烧了,小云和念泽送他们去医院……”她说着,像是忽然发现了仇炜之,眯起老花眼望望这高大的男孩。“他是你男朋友啊?来来来,坐啊……什么时候要结婚啊?”

这个问题可真是糟糕了呢,怎么回答都不是,仰头看了看仇炜之,觉得他眼里似乎有点笑意,脸一下子发烫了,赶紧扯开话题。

“奶奶,我们饿了,有吃的没有?”

“有有有,到奶奶这里来还怕饿着了?我去帮你弄,你想吃点什么?”老太太说着站起来往厨房去。

“奶奶,我自己来。”颜琳追上。

“你是客人,去坐去坐。”

“那我帮你,”再怎么说也不能让老人家做饭给她吃,颜琳回头脱口喊:“炜之,你坐一下,我去弄吃的,很快就好了。”

“嗯。”他微微挥手,表示不用招呼他。

颜琳心里莫名的泛起一股甜蜜,刚刚喊他的名字呢。

炜之炜之,她练习过的啊,而他的回应居然也是这么自然,他接受她的告白,接受她的邀约,接受她亲腻的喊他的名字,呵呵,她不禁恋恋的再一次回头望他,他做个手势表示要到屋外走走,颜琳给他一个默契十足的笑容。

饭菜送到面前,是仇炜之许久没见过的精致佳肴,煎鱼金金黄黄喷着香气,三样小菜搭配得色香俱全,大碗里的汤还冒着热烟,仇炜之从颜琳手里接过餐盘,看见白白胖胖的饭粒满满装在纯白的碗里,猛然觉得饥肠辘辘。

从山道上赛车回来,已经超过四十八小时,郁闷的他几乎没有吃过东西,现在热腾腾的汤慢慢滚进胃里,他的心也温暖起来。

“老太太呢?”他问,扒了一大口饭,又夹了一大口菜。

“在里面捡菜,晚上给住宿的客人自己动手做。”颜琳也端起饭来秀秀气气的吃着。

“你跟她很熟?”咕噜咕噜喝着汤,心里想的是老太大看来很喜欢颜琳,从来没有长辈这样待他好过,所以印象特别深刻。

“嗯,我们几位好同学都喊她奶奶,以前学姊在校时,奶奶经常全程陪着她上课。”

“为什么?你念的是什么学校,怎么能这样做?”

“我学的是“生活应用科学’,学姐耳朵听不见,大学四年来,奶奶陪她住在学校附近,我们几位外地学生也都受奶奶照顾,这民宿是她和奶奶开的。”

仇炜之皱皱眉。“就两个女人开民宿,安全吗?”

“还有她男朋友,就是奶奶刚刚提起的念泽,他们应该快结婚了吧,当初他追学姊追得可辛苦了,我和方方还有其他同学都帮过他……那是一段好浪漫的故事哦。”颜琳幽幽回忆。

“好浪漫,也好热闹吧,几个小丫头在旁边敲锣打鼓。”仇炜之一面吃一面搭腔。

“说得像你年纪一把了似的,”颜琳说,看着他吃得津津有味,觉得亲手做这一桌饭菜真是值得,他吃东西都是这样的吗?一大口一大口,仿佛那是人间美味,欣赏着他的吃相,她忽然笑出来。

“嗯?”仇炜之从满桌食物里抬眼,带着询问的意味瞥她。

“我在想,你喝水的样子像水牛,吃东西像……”

“像猪,对不对?”他接得倒顺。

没想到仇炜之是实力派的冷面笑匠,颜琳笑得呛到了,咳得满脸通红,仇炜之空出一只手来拍她的背,也不禁莞尔。觉得这女孩的情感坦诚得像个孩子,她哭泣的时候,让人不忍,她快乐的时候,也让身边的人跟着开心,这才是他答应和她出门的原因吧。

他孤绝冷硬的心其实很渴望一份柔软,一份温暖。这是很美好的一天,她奇迹似的让沉闷几乎窒息的他重新打起精神,他对命运还是无能为力,但在他斗败的这一刻,她的确给了他安慰。

回到城市里早上会合的街口已经晚上九点半了,闹区的商店多半已经打烊,骑楼下的机车零星停着,颜琳的车就停在路边的停车格里。

“需要我护送你回去吗?”她的门禁时间快到了。

“不用了,我可以自己回去。”颜琳拿出钥匙,告别的话在车上已经说过了,此刻却还是不想离开,她仰着眸,眼里都是眷恋。

仇炜之迎视着她的眷恋,幽幽问:

“为什么喜欢我?”如果几年的感情都能不留一句话就结束,颜琳又为了什么自己送上门来?

“我……”她迟疑着,思量着,该怎么把心里的迷乱三言两语简单说清楚,但他突来的逼视令她心跳紊乱,她想起他第一次见到自己时也曾有这样复杂的目光,狂野深邃中隐含着她不能理解的温柔和怨恨。

仇炜之并不等她的回答,伸出手小心解开她的马尾,长发在他手中流泄开来,微卷的发梢在颈间蜿蜒,仿如美好的河流,他用指尖轻轻拂过,目光停留在她黑亮灵透的乌瞳。

“以后别再梳马尾……”他沉缓而笃定的说,仿佛他有权这么要求。

“嗯。”颜琳顺从的点点头,顿了一顿,又说:“我们什么时候再见面?我是说,你的外套我得还给你……”等不到他开口邀请,她只好再一次主动。

“你留着吧。”谁知道还能不能用得上……

“可是里面有一个摇控器。”

仇炜之楞了一下,想起来是那天采青托她妈妈还给他的,一直都放在那件外套里吗?

“那是我那里铁门的摇控器,你也留着吧……如果你来我不在,就自己上楼去。”

“哦……”

颜琳唇边闪过的一丝喜悦,仇炜之尽收眼底。

“路上小心。”他说,为这一整天的旅程和起伏的心情划下句点。


第6章

“路上小心?就这样?只有说这样吗?”米方方打蛋的手停下来,叉着腰,声音惊奇,“那个叫仇炜之的居然让你一个人走夜路回家?你有没有搞错啊!这样还说他对你很好!”

“你小声一点嘛……”颜琳一面筛面粉,一面用手臂撞撞她的手臂,在她家的厨房,真的是隔墙有耳。

她们一面做点心,一面聊天,颜琳说的都是和仇炜之约会的经过。

“我真的这样觉得啊……”她把米方方递来的蛋液和进面粉,再把一旁打好的香蕉泥慢慢加在一起,然后仔细的调匀。“虽然他看起来好像很冷淡,但是他开车载我的时候,车子都开得很慢很小心耶,去学姊家那一次走山路,他还问我“有没有晕车’。”

这样就把她感动得乱七八糟?米方方按着额头,压低声音:

“天啊……颜琳,你把女生的脸都丢光了!你又不是没人追!哦……我会昏倒,你的矜持到哪里去了,为了这样一个男人,我跟你的甜点时间居然还要排在他后面,不但找你找不到,还得替你说谎,让你和他去约会……他到底哪一点好?”想想朋友真是没地位,说的话都被当成马耳东风,早就警告过她不可以没志气去倒追他,她偏偏这么做。

“我也说不上来他哪里好,反正我就是喜欢他呀。”短暂的着迷之后,一切都不能自己了。

“是啊,开车龟慢的颜琳和那个飙车族……真是绝配。”

“他是不飙车族。”颜琳赶紧辩解。“他在路上开车很守交通规则的。”

“说得像你多了解他似的,真的就这么喜欢他?”

“嗯,”她大方承认,“他不在的时候,我喜欢帮他整理环境,他把我们的合照放在床头耶……”

“等等,你是说,你有他的钥匙?”米方方瞪大了眼,她完全没想到颜琳的感情进展得这么快。

“嗯。”

“还帮他整理环境?”

“嗯。”她笑,心里麻麻痒痒的都是骚动,搅拌蛋糕液的手也变得温柔极了。

“他当你是菲佣啊?现在做的这个蛋糕也是要给他的?”她丢下抹布,看着颜琳微笑默认,实在没好气。“那我吃什么!”

“我们再做嘛……”颜琳磨蹭着米方方,甜甜的说:“方,你以前也交过男朋友,是不是也是这种心理呢?不管旁人怎么说,眼里永远只有一个人,希望他好好的,希望他快乐……”

更想去为他做点事,哪怕只是擦擦桌子,叠叠棉被,只要让她觉得自己存在他的生活里,他能看见她,能感受到她。

她替自己争取到独自上下班的自由,为的是能在下班之后开车到他的地方去看看,他经常是还没有下班回来的,她会静静待着,翻看他的读物,偷窥他的品味,替他把桌上用过的泡面碗丢掉,心疼一个人住的他经常吃泡面。

有时候她会等到他,和他说一些话,约好下次出游的时间,然后在门禁之前离开他,他的温柔难得出现,更从没送过她回家,但是他不再面无表情对待她,其实他也有活泼的一面的,他冷面搞笑的功力常把她逗得笑出眼泪,但是当他眼底那抹不经意的忧郁和忿忿不平又一次浮现时,她便只能远远的看着他。他若即若离,就像他们之间的每一次亲吻,一掠而过,轻触即止。

有时候到她要离开了他也还没有回来,她会留下带来的礼物,亲手烤的饼干、甜点或是蛋糕,再留下一张纸条,告诉他心里想说的话。

她知道电话很方便,她知道简讯很方便,但她就是想用一张纸,实体实物,能让他拿在手上,一读再读……

炜之,我刚刚在这里睡着了,睡梦里听见你回来,惊醒之后,屋子里还是只有我一个人。蛋糕是我自己烤的,加了香蕉的新口味,你替我尝尝看。别再吃泡面了。

最后,打电话给我……琳9:30

其实仇炜之不必看纸条也能轻易察觉颜琳来过,泡面空碗被扔掉了,柜子上的相片被摆正了,窗台上恹恹的,他总是记不住名称的小草又重新挺直了背脊。整个房间都是颜琳的痕迹,他疲倦的坐在桌前,香蕉口味的蛋糕压在纸条上,他看着精致的包装,娟秀的字笔,静静冥想它们的主人在这个空间里的每个举动,说不上来是什么感觉,但是想着她,倒也就忘了一天的劳累。

他找到一份开车送货的工作,因为他除了开车,什么也不会,但是每天固定的行车路线,反而让他迷失方向。这样一直送货,未来在哪里?梦想在哪里?他好想奔驰,只有奔驰他才能感到轻松,才能把所有的不快丢在后方,“冰火”会因为无用武之地而感到沮丧吗?如果它是人,会和他一样愤怒痛苦吗?

洗过澡他躺了下来,熄了日光灯捻亮柜上的小台灯,黑暗的天花板上立刻跳跃着大大小小的星星,细碎轻灵的音乐声像是她在说话——

“这个小台灯是我阿姨送给我当满月礼物的,你看不出来它有这么悠久的历史吧?我每天晚上都要看着星星才能睡呢,如果我把它送给你,你会好好保存吗?”

“因为我很喜欢它呀,所以我希望你也能拥有,外面买不到了,就算还能找到类似的台灯,也买不到二十年它陪我走过的岁月。”

手机的音乐忽然响起。

仇炜之坐起来,拿起床头柜上的手机,对着它轻喊一声“颜琳”,听筒里果然很快传来她的声音。

“还没睡?”他低低的问。

“嗯……你刚下班吗?”颜琳紧握着手机,声音柔和慵懒。

“回来好一会儿了……”仇炜之说,发现自己渴望见到她,是因为一个礼拜没见面了吗?“明天我放假,你想到哪?”

颜琳楞了一楞才会意过来,他这是主动约她吗?他一向可有可无的,现在主动约她,是因为,他也越来越喜欢她了?

“去海边好不好?”她雀跃。

“好。”听出她毫不掩饰的情绪,他冷硬漠然的唇角牵起柔软的笑意。

“明天一早我开车过去你那里会合。”

“好,在我这里一起吃完早餐再出门,你别买东西来。”

“嗯,你要请我吃什么?”

“香蕉蛋糕啊,我从没听过有人用香蕉做蛋糕,如果会拉肚子的话,至少有你一起去医院。”

“不会啦,我的蛋糕有保险,吃出问题绝对可以求偿,你放心。”她说笑,好开心好开心。

“这样啊,一千万的产品责任险吗?那我更必须拉肚子了……”



海水浴场永远是属于欢笑和快乐的,整天都听见喧哗和嘻笑,全家出游的,学生联谊的,也有情侣档静静踏浪散步,风筝、排球挤在上空,海面上是活力十足的水上摩托车,颜琳和仇炜之也在其中,他车子开得好,玩水上摩托车的技巧也是一流,她紧抱着他在海面上奔驰,几次为了差点落水惊声尖叫,水花溅得满身都湿,阳光晒得海面生光,咸咸黏黏的海风兀自吹拂,把他的阴郁也拂开,颜琳从身后望他,看见他颊上的发上的水珠,在阳光下闪着光芒。

手牵手回到防风林里,他们的小角落有租来的野餐桌和躺椅,小桌边有野狗徘徊,颜琳忽然有不好的预感,笑说:

“这两只狗狗,会不会把我们的午餐吃掉了?”

仇炜之快步跑过去,但是野狗闪得比他更快,颜琳只见他翻开桌上的餐纸,表情无辜的拎起两根鸡骨头,朝她晃啊晃的,她笑不可遏的走过来,仇炜之也不禁好笑。颜琳准备了两人份的小烤炉,仇炜之还戏称那是在扮家家酒,烤完带来的一些鸡腿两人都还不饿,先到海边玩一趟,没想到午餐就给了野狗加菜。

“我去把那只狗抓来烤了!”仇炜之说完便跑。

颜琳双手抓住他,“你不是说真的吧……”

“当然是说真的!快放手。”

仇炜之这样说,颜琳怎么可能放手,两人在防风林一跑一追玩得筋疲力尽,双双倒在躺椅上。

仇炜之递给她一瓶水,颜琳喝了一口还给他,仇炜之接过之后仰头一口喝掉半瓶,然后侧躺过来看住她因为运动而泛红的双颊。

“你又要说我是水牛对不对?”

颜琳只是笑,脸已经红得不能再红了,为她的甜蜜和骚动提供了最佳掩护,他们共用一瓶水呢,这表示他们有某种程度的亲蜜了吗?他爱她了吗?

她已经用爱来形容对他的感情了,他呢,会爱她吗?

单纯的眸子变得迷蒙,仇炜之看在眼里,他仿佛能掌握到她的每一丝转变,倾身吻她,把她环在怀里,享有她的柔顺和奉献。

颜琳累得在回家的路上就睡着了,车子回到仇炜之的住处,天色已暗,她幽幽醒来,咕哝着说:

“肚子好饿……”

仇炜之停下车,替她解开安全带,“你上去休息一下吧,我去买点吃的,你想吃什么?”

“方便就好了,国民便当也行。”懒洋洋的下了车,目送仇炜之驱车离去才恍惚从疲倦的睡意里清醒,为他方才的温柔悸动不已。

铁卷门卷起之后,她轻快的踏上楼去,以为仇炜之很快就回来,她并没有随手关门。放下包包走进浴室,她先洗把脸,再弄湿头发,然后拿起梳子对着镜子把头发梳顺,口里一面哼着歌,猛然从镜子里看见一张黑黑黄黄的脸,她惊声大叫。

“啊!”她转过身背贴着洗手台,提起全部的警觉看着他。

仇振寰嘻嘻笑着。

“我吓着你啦?嘿嘿,门没关所以我就自己上来了嘛,炜之不在吗?”

“嗯,对,”颜琳镇定心思,想走出浴室,但是这男人并没有让开的意思。“请问你是哪一位?”这个人看起来狼狈又不正派,炜之怎么会认识这种人……

“我是炜之的爸爸。”他答,一双眼睛从她秀丽的容颜一直打量到匀称的双脚,然后停在她衬衫领口点点的水渍上:已经好久没有碰过女人了。

颜琳只觉得全身不舒服。

“伯父你好,我,我帮你倒杯茶。”她说,表示要出去。

“你是炜之的女朋友?”他让开一小步。

“嗯。”她含糊的答,从门框和他中间的小空间挤过去,然后走向墙边取出一瓶矿泉水,再用纸杯倒出来。

“我看不是吧,那死小子怎么会交到像你这么漂亮的女朋友,你们到什么程度了啊。”

颜琳震了一下,直觉告诉她必须赶快离开这里。

“伯父你坐,我还有事,先走了。”想把水杯交给他之后立刻离开,但是仇振寰并不接水,反而伸手在她白细的手臂摸了一下,颜琳惊叫一声,水杯跌落,她转身要跑,仇振寰早已一把抓住了她。

“放开我,放开我。”

他带刺的手把她压在墙上,甚至整个人都压住了她,颜琳手脚齐用奋力挣扎,却怎么也推不开他腥臭的靠近她的嘴。

尖叫声里她没有听见仇炜之的暴吼,但身上的压力变轻了,她惊喘的退开,退到墙边,看见仇炜之一手扼住仇振寰的领子,一拳重重挥下,仇振寰喷出鼻血,趴跌在地上。盛怒的仇炜之再一次将他拎起,顺手操起扔在地上才刚买回来的瓶装啤酒,高高举起。愤怒的暴吼像压顶掠过的轰炸机,投下炸弹之后,就是再也不能挽回的失控局面,颜琳想阻止,捂着耳朵惊叫出声。

“不要,不要!”

酒瓶还是哗啦碎裂了,然后一切都静止了,震慑了,仇炜之的粗喘逐渐缓和之后,只有无知的啤酒泡泡还敢发出窸窣的声音。

仇振寰挂着两行鼻血,摒着息仰着脸不敢妄动的看着仇炜之,啤酒瓶在千钧一发之际砸碎在自己头顶的那一片墙壁,酒液沿着他短短的眼睫毛流下来,他连眼睛也不敢眨一下。

“滚!”是野兽般的低吼,狂怒之后极度压抑的低吼。

“是,是……”他压制在胸口的力道并没有收起,仇振寰咽了一口气,还是不敢动,“是她先勾引我的,不信,不信你问她……”

“滚!”仇炜之不等他说完,揪住他的领子,几乎把他拎起来,再次暴发的狂怒吼出他不容置疑的警告:“再出现在我的地方,我就杀了你!滚,滚!”

仇炜之将他扔出去,仇振寰跌跌撞撞跑下楼。

狼狈的逃命声远去,空间的罅隙中裂出一道可怕的静谧,逐渐在仇炜之和颜琳之间划下一道比汪洋更远,比银河更长的鸿沟,他们在伸手也够不到的两岸,遥遥相望。仇炜之可以清楚感到自己的每一根汗毛慢慢都直直的立起,可以清楚看见自己是如何赤裸的站在颜琳面前,这种赤裸裸的感觉让他背脊发毛,让他觉得愤怒焦躁。

“炜之……”颜琳怯怯的喊,她真是吓坏了,不只为了那可怕的侵犯,也为了仇炜之几乎杀人的举动,一团乱的脑子里只有抱着他这一个念头。

但是仇炜之一声怒吼,把她的心魂一起震碎。

“你也滚!”

“你相信他的话?你……”她瞪大了眼睛,接下来的话全被他的目光挡回去。

他转头看着她,把他的愤怒化成利刃,一刀向她砍去。“滚,不要让我再看见你!”

颜琳在那一瞬间就崩溃了,决堤的泪水冲走眼底的人和一切,她反射动作的往外就跑。屋外的黑暗让她陷入茫然,她回头望望这栋房子,一念的迟疑,便再也提不起脚步……

仇炜之静静站在房里,盛怒退去之后他看见颜琳挂在椅子上的包包和帽子,还有她的泪水和心碎。他恼怒自己的拍了一下额头,转身追出去,门外就是大马路,揣测不出颜琳往哪个方向跑,他不及思索的先向右找了一大段路,再回到门口,再往左边跑去。

“琳!”他望空喊着,越来越慌,越来越后悔;她不会就这样跑回去了吧,也许该骑车去找,他想,蓦然回首,颜琳就委曲的蹲在墙边,正缓缓站起身来。

“琳……”他跑到她面前,喘得说不出话,看着她哭肿的双眼,心好痛。

“你是来找我的吗?”她仰望他,抽抽噎噎的问,泪水不停滑落,刚才蹲在墙边哭得绝望,现在好像又出现了一丝生机。

仇炜之满心愧疚的慢慢靠近她,伸手将她揽进怀里,颜琳抓着他的衣服,在他胸前宣泄委曲,放声痛哭。滚烫的泪水淌在他胸口,像是他在流血,临界的压抑和愤怒爆发之后,刚强冷硬的他就像是被敲碎了一般,虚弱而且慌张,他紧紧抱着怀里的颜琳,只有她能填满他,支持他。

他双臂紧锁着她的腰让她贴向自己,吻她因为激动而红润的唇,轻柔的厮磨在接触的一瞬间立刻变得狂烈,他把舌尖探进她的嘴里,迫切的吮吻着她,她的唇瓣她的舌头她柔软的嘴的内部,他想要,他全都想要。

这是他们之间第一次这样深刻的接触,颜琳的泪水全被他的狂烈给震住了,她忘了刚才的惊吓,忘了刚才的心碎和委曲,甚至连呼吸都忘记了。四唇略分,鼻息交融,在缺氧的晕眩中她听见铁门落下的声音,睁开眼,炜之正望着自己,逐渐下压的铁门阴影慢慢遮去他泛泪的眼睛。

“炜之……”

她心疼,抚他的脸,想安慰他,未出口的话全被他的唇覆上了,愈加狂烈的吻把她的灵魂全都占据了,颜琳垫着脚尖环抱住他的颈子,任他贴在背脊上的火热的手心移到胸前,探进衣服里,摩擦着她的心跳,再贴肤往下滑落到腰间,解开她裤头的扣子,然后继续往下……

她如水似粉的肌肤使他失控,他火烫狂乱地啮吻她的嘴,她的下颔、颈子还有她削瘦的肩头。他的饥渴打乱她的呼吸,她颤着手解开自己的衣扣,他的唇和手随即占领了她柔软的胸,他粗喘着,吸吮着,颜琳褪下的衬衫落在地上,仇炜之的上衣掉在楼梯间,再来是两人的长裤,等他抱着她跌在床上时,他已经为她柔白的身体疯狂。

“琳……”

他粗喘低唤,哀伤的暴动终于臣服在她的脚下,痛苦也不知道为什么变成了欲望,迷醉而且贪婪,烙在她身上的吻不只一千枚一万枚,从她美丽的眼睛到细致胆怯的小脚丫。

一个吻堆叠一个悸动,她在一瞬之中被推上云霄?不能自觉的轻声唤他。

“炜之,炜之……”她的双手扭紧被单,慌乱已经和悸动一样高,而他的吻仍然继续将她推向更高的天空。

欲求的激狂前所未有,他急切的在这片温润的肌肤上寻找安慰,牵她的手,十指紧扣的同时,他奋张的力量挺入她的身体里。她咬着唇扭紧了十指,紧窒的身体带给她痛楚,却带给他不可思议的欢愉。仇炜之紧紧拥住身下的她,也把自己深深埋进她温暖而柔软的深处。

潮湿的汗水和紧促的鼻息在交融,仇炜之占有了颜琳。他奋张的渴求与暴力充满她的身体,狂烈的抽动一声一声逼出她细碎的呻吟。

而颜琳也占有了他。

她的深情与温暖一样充满了他。她温润的手爱抚着他的发,他光裸的背,但她喉间溢出的轻唤和低吟却是更温柔的抚慰,揉合她的深情将破碎的他重新塑起。痛苦在远离,挫折在远离,世界上所有的一切都是一场梦,只是颜琳才是真实。



狂风暴雨过后总会归于平静,颜琳偎在仇炜之身边,疲倦的小睡片刻忽然惊醒。

“我得走了……”糟,现在很晚了吗?她猜,却不敢看表,不敢看柜子上的小时钟,翻身要起来,但双腿酸软无力。

仇炜之双臂伸长将她拥进怀里,裸裎而温暖的胸膛贴着她细滑的背,她微弱的反抗着。

“超过门禁时间了……炜之,让我起来……”

“不许走。”他的吻烙在她的背脊,然后一路往上吻至她细致的耳垂,轻易将她翻过来面对着他。“琳,从现在开始,我才是你最重要的人,除非我允许,否则你永远也不能离开我。”

“可是……”家人会等她,她答应过他们一定会准时回家。

“不许走,不许走,不许走……”

仇炜之翻身压住她,火热的唇封住她的嘴,一句话一个吻,越吻越深,既野蛮又无赖,颜琳的呼吸又乱了,心跳乱了,连心也迷乱着,湿热的缠吻由烈转柔,缓缓结束,她细细看住他,呼吸轻喘,眼色迷蒙。

“不许走……”

仇炜之不容拒绝的霸道口吻却有着非常企盼的眼神。

而颜琳看见了,她轻抚着他的发,知道他是需要她的,他的目光不再对她防备,她看见了真实的他,原来那深邃如伏流的眼底有着这么多的压抑和忧郁,她心口发着热,泪水沿着面颊滚落。

“好,我不走。”如果他只是霸道的占有她,也许她的坚持能更多一点。

但是当他也付出了情感,就算只有一点点,她都会心悦诚服的把他当成唯一。


第7章

颜琳又一次撒谎了。

在仇炜之收拾屋子的时候她跑到阳台上去打电话,向家人谎称要在米方方家过夜,说话的时候她的眼睛是看着仇炜之的,他笔挺健壮的身躯蹲在地上努力擦拭地板,打碎的啤酒瓶和隔餐的吃食已经收拾干净,但是那时的惊慌却像是散在空气里的酒味,挥之不去。

仇炜之也发现想把空气里残留的气味都擦掉,只是一场徒劳,他于是停下手,静静蹲着,现在的他是安全的,完整的,平静的,但是那个时候,如果不是颜琳的惊叫拉回了他的理智,他会杀了仇振寰吧?

他烦躁的深深吐一口气,起身回头,颜琳正在阳台上望着自己,温柔而了解的微笑里,有一丝不安。她也吓坏了吧,不只仇振寰吓着她,他的暴怒和凶狠可能也会令她恶梦连连。

他双臂微伸向她,颜琳接受邀请,带着复杂的情绪扑进他胸怀,他抚她的发,想打破像空气般存在的惊心和寥落,没话找话。

“小妞,你的腿很漂亮。”颜琳洗过澡后换上了他的衬衫,袖子太长,衣摆也太长,足足遮到大腿中间。

亲腻之后的余韵仍在,颜琳娇羞的遮住他的眼。“非礼勿视。”

“我刚才全都看到了。”他让她遮着眼,但手却挑逗的在她的腰胸之间游走。

“讨厌!”

颜琳一阵燥热,挣开他的怀抱转身想跑,但仇炜之长臂一捞,轻易将她掳回身边,让她纤细的背贴着自己的胸膛,双臂环腰紧紧将她锁住,嗅着她的发香,小天地忽然跌进一片静谧之中,只剩两人紧贴的心跳,兀自鼓动。

“刚才那个人,是我爸爸。”仇炜之抱着她,静静开口。

颜琳心疼的摩梭着锁在腰间的他的手臂,眼眶又一次泛红。

“他一定让你很痛苦……”那是一个多么不堪的男人,炜之的忿恨和暴躁,一定是来自那里。

“我不知道该怎么摆脱他。”他的声音微微激动,甚至有几分咬牙切齿。

“别这样……”颜琳急急在他怀里转过身,果然看见他眼底闪露的愤怒,她的指尖轻轻顺过他浓黑的眉,想用温柔去化解他的偏激,刚才酒瓶碎裂的那一刻,她的心神与之俱碎。“炜之,我爱你,我不能承受你有任何的变故……我很害怕,你答应我以后不管发生什么事,都不要再那么冲动……”

“琳……”仇炜之望着她明亮眼里满溢的纯粹的深情,心思悸动。

“好不好?”她颤着声,要他承诺。“以后你要是生气了,就来找我,我听你说话,让你出气也可以。”

仇炜之笑叹,“我怎么舍得拿你出气……”他拥着她靠墙坐下,幽幽叹息:“十六岁那一年他去坐牢之后我就一直一个人过日子,在加油站打工,自己养活自己倒也一直活到现在,谁知道他又冒出来,像酷斯拉……”把他的一切都吞掉……

颜琳静静听他说,从他平静的声调里了解他过去吃过的苦,恨不得自己能早个十年遇到他,把自己拥有的,都和他分享。

仇炜之静了好一会儿,忽然轻叹一口气,现在他好想握着方向盘,再去狠狠飙他一场。“好像只有开着车,才能感受到自由,宿命的一切束缚都拘管不住的自由……”

“原来,赛车对你来说不止是兴趣……”颜琳忽然想起自己和他雷同的地方。“我喜欢做点心,好像也有些类似的体会。”

仇炜之纳闷,等她发表高见。

“我爸妈什么事情都帮我安排,大学本来他们要我念些企业管理之类的东西,将来可以帮忙家族事业,可是,填志愿时他们不在身边,我忍不住唱反调。”她呵呵笑起来,那是挣脱束缚的痛快。后来苏晓琪气哭了,颜琳也自责许久,她不愿父母伤心,所以不敢反抗,但是做点心却可以让她得到“做自己”的愉快。

“想加牛奶就加牛奶,想加香蕉就加香蕉,想把东西烤焦就把东西烤焦,我妈虽然偶尔会在旁边约束,但是我坚持这种小事情,不会惹她哭……”

紧绷的情绪在闲聊之间松懈了。

“原来你做点心是为了出气。”唉,好温柔的反抗……“你给我吃的饼干蛋糕里是不是都加了你的怨念,难怪我有好几次都觉得肚子痛。”

“你又胡说!”颜琳笑嗔,又道:“就是因为做点心的叛逆心情,我做出来的东西就求新求变啦,而且我会把看来奇怪的材料加在一起,也会改变做法,有时候效果出乎意料的好。”

“开店也是为了做自己?”他还记得颜琳带人来这里看“店面”。

“可惜,不可能实现的,我只能走爸妈替我铺好的路。”她的心情又落寞了。“对了,再几个月有个飞轮杯比赛,你有参加吗?”因为仇炜之的缘故,她开始注意各种和车辆、赛车有关的事情。

“有啊。”他缓缓的答。为了仇振寰,他的名誉、工作全都赔了进去,但是他的心毕竟还没死,哪里跌倒,就必须在哪里爬起来。退出了车队,他仍然以个人名义报名。

“有没有把握?”

他摇摇头,“一点把握也没有,除非我的车再加强引擎动力。”

“那就去做呀。”颜琳脱口说,看见他不以为然的苦笑,又补充一句:“我赞助你。”

“我不会拿女人的钱的!”他说着,想站起来。

但是颜琳缠住他。“什么叫拿女人的钱?我是你最重要的人,不是吗?”

那是他说的啊……仇炜之楞了一楞,牵了牵唇将她紧紧拥住。刚才的激情和依赖是他自己没有料到的脱轨,既然自己是她最重要的人,那么怎么能不把她也当成是自己最重要的人呢。

“是,我是你最重要的人。”他重复了一次她的话,但是客主词却易位。“但我还是不能拿你的钱,我去银行贷款好了,这年头,借钱最容易了。”

“那要好多利息钱和手续费,还不如留给我赚,”她眨着眼睛,指尖亲腻的在他冒出胡髭的下巴搔着。“不过,如果得奖了,你要把奖牌送给我。”

“送给你?”你有什么用呢?

“是啊,你不会这么小气吧。”



仇炜之的车强化了底盘和引擎动力,“零一四”跑出空前的好成绩,颜琳每个周末陪他远征中部的赛车场练习,车子更得心应手,仇炜之的稳定性也越来越好,但是颜琳却不太好,她被滚滚的汽车引擎吵得心跳紊乱,在看台上看着仇炜之高速奔驰,也非常令她紧张,而且,家人已经察觉到她的“异状”了。

那天晚上,全家的人晚饭吃得特别凝重,颜琳不明白到底是怎么回事,小心的说着笑,苏晓琪忽然冒出一句话来。

“颜琳很久没有在家吃晚饭了。”

“嗯,是啊。”她心虚,今晚的不寻常气氛是因她而起?她真的很久没在家吃晚饭了,整个脑里都是炜之,下了班就去他住的地方待着,即使他不在。“找朋友去了……”

“你交了新朋友了?是男的还是女的?都没听你提起过。”苏晓琪又说。

“是,女的。”她很直觉的瞒骗。

“女的会让你每天都不回家吃饭?”颜翰有点落井下石的感觉。

“喂,你什么意思啊……”她噘着嘴咕哝,嫌他多事。

但是苏晓琪再出口的话却让她耐不住脾气。

“我今天收到银行寄来的对帐单,你……那些钱是怎么回事?”

“妈!”她叫起来,觉得自己一举一动都被监控。“你怎么可以这样,那是我的,我有权利使用不是吗!”

颜德志的慢声调企图发挥圆场作用。“你妈妈是关心你,不是那个意思……”

但是颜琳激动起来,小手微微打颤。“我觉得我一点自由也没有,一点空间也没有,我知道你们关心我,但是我需要呼吸!”说着,她放下筷子,离开饭桌。

苏晓琪望住她的背影还想说什么,颜德志赶紧小声劝止。

“别别别别……”

“我是真的很担心她,”苏晓琪微蹙眉,“这孩子到底怎么了,她以前从不顶嘴的,最近神秘兮兮的,每个假日往外跑,米方方要打工,我不认为她有空每天陪她到处乱跑,她那么单纯,社会又那么复杂……”

“好啦好啦,等一下我来跟她说,”他胸有成竹,再难缠的客户他都能对付,何况是自己的女儿。“先吃饭吧。”

饭后颜德志来到颜琳的房间,敲了门虽然没回应,但他还是小心推门进房去,颜琳窝在地板上抱着无尾熊娃娃,见了他,噘着嘴。

“我不跟你闹气,”颜德志温温吞吞的走到她身边,坐下来。“只是想谈谈正经事情。”

颜琳无言,他继续说下去。

“你的户头从没有过大笔资金异动,银行会寄通知单对帐这是很正常的,不是你妈妈在调查你。”

颜琳还是无言,但是表情明显温和下来。

“不气啦?”他笑,用手肘推推她。

颜琳也笑了,很愧疚的说:“我等一下去跟妈道歉。”

他慈祥的摸摸她的头。“总是这样闯了祸再道歉是不行的,你最近让我们很担心,下了班就往外跑,连假日也难得在家,我看你上班也不专心吧。”

“爸,我真的不喜欢上班,好无聊好无聊……”她撒娇的说,“你让我自己去开店好不好?”

“好好好,这件事情祐庭也跟我说过,我们找个时间商量看看,倒是你,告诉我最近都在忙什么?交男朋友了吗?”他试探,眼睛注视着颜琳。

“没有啦。”脸上的讶然和娇羞一闪而过,但已经被父亲捕捉下来。

“这有什么好隐瞒的,交男朋友又不是坏事。”

“真的?”她张着嘴不敢相信。“我一直以为爸爸会反对……”他们一直中意詹祐庭的。

“哈,只要是正当的交往,爸爸怎么会反对。”

“你是说真的?”她又问,笑容里又惊又疑。

“要不要介绍给爸爸认识?”

“当然好啊。”她笑开了,抱着颜德志的手,把头靠着他的肩,娓娓道来。

“他叫仇炜之,是个赛车手,”说完,加强了语气慎重解释,“是领有执照的赛车手哦,不是飙车族,年纪比颜翰小两个月,可是不像颜翰那么嘻皮笑脸,他开车的时候好帅,跟爸爸年轻的时候一样,我银行里的钱就是赞助他改装车子的,他很快就要比赛了,假日我都陪他去赛车场地练习,他最稳定的速度已经超过上一届的冠军了……”

“你什么时候对赛车这么了解?”

“跟他在一起之后啊,”她愉快的说,完全不知道这句话听在老爸耳里是多么的刺。“可是我不喜欢赛车,太快、太危险,我受不了……”

“当然,你这么文静,喜欢在厨房烤蛋糕的女孩子,怎么受得了那么刺激的运动。”他和她聊了起来。

“可是炜之喜欢啊,赛车是他的梦想,就像开店是我的梦想一样……爸,如果你有一个长久以来的梦想,可能会为了心爱的人放弃吗……”

颜德志把话题带开了,因为这个问题,有点难。


飞轮杯的区域决赛仇炜之保留了实力,低调的只入选前二十强,取得全台决赛的资格,当前三名的车手拥有大批的队友和啦啦队簇拥时,他只有颜琳给他英雄式的欢迎,她在大庭广众之下飞身扑进他胸怀,因为情绪激动而呼吸急促。

“怎么啦?”他低头,拨开雪颊上的发丝,望着她泛红的眼睛。

“没有啊……”颜琳摇摇头,车速实在太快了,看台上的她一直担心会发生危险,当一部参赛车辆直接撞上了轮胎墙,车头凹陷不断冒烟时,她的心跳可能和车速一样快。

仇炜之不放心,望住她的眼想确定眼底的泪光,忽然有人喊他。

“炜之!我就知道你一定会来比赛。”是李骥南,手上拿着第一名的奖杯,他的身后跟着车队的其他成员。“恭喜你。”

“彼此彼此。”仇炜之也说。

客套话说完,忽然出现一片难堪的尴尬,车队成员之一的小白走到两人中间,气急了。

“喂!你们俩到底要憋到什么时候?”

仇炜之没搭话,颜琳望望他,再望望李骥南等人,觉得他们的话好深奥。

“我们都知道那次的事情你一定有苦衷,”小白解释,“可是你什么都不讲就退出车队,也不来改装厂上班,老大也拉不下脸,我真不搞懂你们两个。”

他说完,仇炜之还是不说话,李骥南吞了吞口水,很困难的开口。

“是我太冲动,我相信我误会了你。”说了最难启口的话,接下来就没那么难了,他伸出手,停在仇炜之身前。

仇炜之楞了楞,笑了,也伸出手,啪的一声,一掌拍在李骥南的掌心里,然后两只浑厚的手掌紧紧握住,大家都笑了。

“再回来吧,车厂少不了你,车队也是。”

“是啦是啦,我们是一起的。”

“嗯。”仇炜之点点头,这段日子他也拒绝了几个车队的邀请,就是因为他和车队的朋友有更深的感情。初到车厂上班的他什么都不懂,李骥南是工厂老板的儿子,两人一起从零开始,后来工厂老板过世,李骥南接手了一切。

“星期一就过来,你还有好几天的时间可以好好约会。”李骥南说笑。

这句话忽然针对颜琳,她脸一红,笑得腼腆,仇炜之拥紧她的肩,大伙分手之后,仇炜之安静下来,骄扬的眉显得心事重重。

司机的微薄薪水实在不足以应付赛车的庞大费用,这几个月来的练习,零组件的消耗和汽车的贷款还有仇振寰的压榨,已经把他所剩不多的存款消耗殆尽了,现在虽然可以回到车队,但是未来的经费却还是完全没有着落。

他深深吐一口气,虽然能重新出发,但是他势必时时为了经费苦恼。

“怎么了?”忽然叹气,不寻常哦。

“没啊,去吃饭,肚子饿了。”他随口说说。

“对了,晚上,到我家去坐坐好不好?我爸爸想认识你耶。”颜琳睁着明亮的眼,愉快的声音里含着企求。

“好啊。”仇炜之担心着经费的事情,没听进去颜琳说什么,等回过神弄清楚她的意思,已经答应她了,收不回来。



仇炜之走进颜家宽阔明亮的大厅之后才知道原来自己和颜琳实在是天壤之别。

干净舒适的室内环境,还有轻柔的钢琴音乐流泄其中,脚下踩的是光可鉴人的大片磁砖,屁股下坐的是他不习惯的柔软沙发,端来面前的是水晶杯装的柳澄汁。

“谢谢……”仇炜之说,抬头看看苏晓琪温和态度里的疏离眼神,咽下了对她的称呼。

“不客气,颜琳你陪他坐一下,我看你爸爸也快回来了。”

“嗯。”颜琳点头,心里觉得不太舒服,明明约好了时间,爸爸却出门去,苏晓琪离开客厅,颜琳立刻说:“到我房间去,你还没有参观过。”

仇炜之由她拉着上了楼,走进一间散着淡香的房间,全部的蓝色装潢。她如数家珍的介绍自己的收藏品,仇炜之静静听着,忽然觉得和颜琳是这样的格格不入,他从小就到处搬家,母亲离家之后他甚至和仇振寰住过空屋,身边的人都是浪荡习惯的,现在身处在颜琳明亮稚气的房间,比那个冷硬的客厅,这里虽然让他自在,但他竟然害怕踩脏了。

“你爸爸为什么想见我?”苏晓琪那双让他不舒服的眼光,使他想起这个问题来。

“他怕我被人骗了,看看你,他才会放心啊,我爸妈实在太保护我了,以为我一点抵抗力也没有,独自出门就会被细菌感染。”

两人正说着,颜德志满脸笑意的站在门口,敲了敲门走进来。

“爸……你迟到啰,”颜琳很快站起,拉着仇炜之上前去。“他就是仇炜之。”

仇炜之向颜德志点点头,后者不着痕迹的打量了他,然后满意的拍拍他的手臂。

“真是一表人才,难怪我们颜琳喜欢你。”

颜德志的直爽削弱了仇炜之的防心,他拘谨的笑了一笑,颜德志又说:

“妈妈叫你到厨房去帮忙,晚上请炜之吃饭,快去快去。”

颜琳不放心的望望仇炜之,他觉得好笑,摸摸她的头,颜德志笑骂:

“你的男朋友借我一下,你怕我吃了他?”

说着,三个人都笑了,颜琳道:

“那你们聊,我下楼去了。”

看着颜琳下楼,颜德志邀请仇炜之到他的书房去坐,这里又是另外一个天地,整面墙的图书,深枣色的装潢,很沉稳,也很沉闷。

颜德志是个很称职的主人,一直引导话题没有冷场。他先为自己迟到的事情道歉,又问起了和颜琳认识的经过以及关于赛车的事情,颜德志这才明白仇炜之就是颜琳不慎撞伤的那个人,他非常感谢仇炜之没有为了车祸为难颜琳,接着又聊起了车子,没有男人不喜欢车子的。两人光是这个话题就聊了好久好久。

相谈甚欢的时候颜德志忽然拿出一张支票来。仇炜之瞥了一眼支票,再看住颜德志,愉快的神情也在同时结冻。

“颜琳一直希望我能赞助你赛车,你知道我只有这么一个女儿,只要她撒娇,我立刻就投降了。”

“我没有向颜琳这么要求过,也从没有那个意思。”他说,有些恼怒颜琳。

颜德志却很爽快。“傻孩子,这点钱不算什么,但是却可以帮你完成梦想,非常值得啊,我提拔过很多年轻人,你并不是唯一接受我的帮助的,没有人可以独力持续赛车,争取赞助也是车手必须努力的一件事,我没乱想,所以你也别乱想,”他将支票对折,放进仇炜之的口袋。“拿着吧,如果你需要考虑的话也无妨,兑不兑现你可以慢慢决定,真的要拒绝我的好意,也别当着我的面啊。”

“颜伯伯……”他一时之间不太肯定颜德志真正的心意。

“不过,我有件事情需要你帮帮忙。”颜德志神情看来诚恳却落寞。

“什么事?”仇炜之认真的问。

“颜琳本来有一个男朋友,在我的公司上班,年轻有为,比我的儿子还能干,这几年来我已经几乎把半个公司交给了他……”

仇炜之忽然全身发热,想起曾经和颜琳一起出现在他家的那个男人。

“我们都没有想到颜琳冷落了他是因为你,炜之,颜琳毕竟还小,满脑子想的都是浪漫,这一点让我们做父母的很担心……”

“我不是要你离开她,只是希望她能理智的选择一个更好的男人,如果你真的爱她,也一定和我有一样的想法。”

仇炜之脑中一片空白,直率冲动的他面对老谋深算的颜德志,完全没有招架的能力。

这一顿饭他没有吃就走了,甚至没有告别颜琳,怒火慢慢在一个人的车厢里燃烧起来,奔驰的车子猛然在路边急煞住了,他冲动的一手按下车窗,一手从口袋里掏出那张支票,大手一揉,把它丢出车外。

真像个傻瓜!

被颜德志那个老狐狸耍得团团转还把他当好人!这一家人,果然和他是天壤之别啊!他扒乱头发,颜德志的言词却挥之不去。

赞助他赛车!让颜琳选择更好的男人!这么多虚假的表情!这么多伪善的说辞!说到底就是一句话——离开颜琳!

他稀罕颜琳吗?

他不稀罕颜琳!

就冲着这对讨厌的父母,他永远都不会稀罕颜琳,为什么要为她去接受这种羞辱!为什么当时没把支票丢在那只老狐狸脸上!

一部车子急驰而过,刮得那张揉皱的纸团在柏油路上滚来滚去。

仇炜之双手伸进发际,痛苦的揪住头发。为什么当时,没把支票丢在那只老狐狸脸上……

再一部车子驶过,纸团受气流牵引,滚得更远,摇摇摆摆不知道该不该停下来……

他望着它,它也望着他,考验着他……

车子接二连三的过去了,眼看它被车轮碾过,仇炜之的心几乎跳出来,他冲下车,奔进车道里捡起那张在车轮之间跌跌撞撞的纸团。

颜琳也许不算什么,离开她,他眉头都不会皱一下,但是那笔钱,可以买到自由的翅膀,可以买到通往梦想的彩虹桥,可以让他毫无后顾之忧,一路飞驰……


第8章

黑狗的当铺装潢明亮简单,他坐在沙发椅前十足享受的喝着茶,他的手下把仇炜之引进来时,他的确有几分惊讶。

“炜哥!请坐请坐,来得这么巧,这泡茶才刚冲,来,尝尝看。”不管以前有过什么,上门的就是客人,黑狗礼数周到的让坐倒茶。

仇炜之面无表情的扫了一眼黑狗眼底虚伪的和善,道:

“我知道你这里什么都赌。”



当你前无去路后有追兵的时候,表现出来的爆发力是非常惊人的,仇炜之把颜德志给他的钱都拿去下注,赌的就是这一点,他和他的车一趟又一趟稳定的超越自己,也等于是往成功的路再跨越一步,但他的心情并没有往高处攀升,反而退缩到一个孤独的角落。

因为再一次涉及不法的赌局,他拒绝了再参与李骥南的车队,独自一个人掌握自己的方向盘,他放弃了和他讨论车子的朋友,放弃了和他一起奔驰的队友,也放弃了赛车场看台上总是替他加油的女孩,放弃了阳光下和他一起并肩休息的身影。

现在,都只剩下孤独。

手机的铃声时时响起,在练习的时候,失眠的时候,开着公司的货车疲倦工作的时候,他总是拿起来看一眼,随即放了下来。

颜琳的来电他已不再接听,更不会去揣测热线的另一头,她是如何的焦急,一周的音讯全无,对她来说又是什么样的折磨。

他总是在她离开了之后才回家,房里照例都是她的痕迹,今晚桌上摆了一个桑椹口味的蛋糕,纸条上留着殷切思念。

炜之,你是不是忙着练习?我在找你,我很担心,打电话给我。颜琳

看着纸条的同时,手机铃声又响了,他不去接,更不去看,冷硬无情的置之不理,铃声不懂他绝然的决心,兀自响着,焦急呼唤,仇炜之骄扬的眉逐渐沉重,不驯的目光也变得深沉。

他幽幽叹了口气:也许该换个门号,该换个门锁……

电话铃声嘎然而止,四周的静谧竟变得有些惊心。

楼下有个粗糙的声音怯怯喊他,认出是仇振寰的声音,他百般不愿起身应门,毒瘾发作的仇振寰一把眼泪一把鼻涕的哭着,全身都在哆嗦,身上到处都有伤,而且不轻。

“我走投无路了,炜之,你有没有钱?给我一点吧,他们,他们不让我赊……还把我打一顿,真是没天良的吸血鬼……”

“我跟你说过多少次叫你离毒品远一点!是你在吸我的血!”仇炜之看到他就生气,暴吼的声音对街都听得到。

“好歹我是你爸爸,帮我这一次,帮我这一次……”他哭求,上前抓他的手。

“我从来不认你是我爸爸,你不配!”他连颜琳都欺侮,根本没有人性。

“好,我不配,我不配,那你借我五万块吧,我求你,我求你……”

“你想都不要想,快走!我说过,你再出现我会杀了你!”

“那你杀好了……”仇振寰耐不住毒瘾,失去理智,手脚齐用的去翻仇炜之的口袋。

“放手,放手!”仇炜之气红了眼,怎么甩都甩不开粘在身上又臭又脏的人,他紧紧抡起了拳,手臂青筋暴露,夜风吹乱他的发,怒火无可抑制的翻扬。



关于飞轮杯的赛事电视媒体只做了小篇幅的报导,不过已经是历年来最俱规模的了,总共有将近两百辆的原厂车及改装车参赛,车厂也派新车款参赛,由刚出道的新人歌手‘悦儿”代言,决赛当天她会代表车厂参赛,在接受访问时她表示,以前也热爱赛车运动,参加过车队,只是荒废了许久,希望比赛当天不会出糗。

“喂喂喂……颜琳你看,我一直觉得那个悦儿很眼熟,现在知道了,原来她跟你有一点点像耶……”米方方嘴里嚼着汉堡,一手指着挂在天花板的电视。

“那里像?”她皱皱眉,抬头瞥了一眼,没什么感觉。

难得的星期天晚上,米方方没排班而颜琳没约会,两人在速食店里闲坐聊天,电视新闻提供了最好的闲聊话题,米方方完全没注意到颜琳意兴阑珊,自顾自的在速食店里大放阙词。

“我一点都不看好她,我觉得她不会红,虽然歌唱得还不错……很多人都想当艺人,赚得多又赚得快嘛,可惜能成为灰姑娘的实在不多。”

“用灰姑娘比喻不太对,她们是靠自己的实力受到注意的,根本和王子没有关系……”颜琳垂眸搅拌可乐杯里的冰块,看着它们身不由己的绕着圈。

“喂,你怎么啦?”米方方这次终于注意到她的,“今天一见面就觉得你气色不太好耶,身体不舒服吗?”

“心情很糟,很多天没睡好……头有点晕。”颜琳静静的说,听起来没什么元气。

“这样哦……谁惹你生气了?你哥?詹祐庭?还是仇炜之?”米方方不得要领的问。“一定是仇炜之啦,那个家伙看就知道脾气超坏,对不对?”

“我很久没见到他了。”她的眼色灰暗。

“很久是多久?”

“半个多月吧……”

对热恋中人来说,的确有点久。“怎么会这样,你和他吹啦?”

颜琳抬起头,眼神哀怨的看着她,米方方头皮一紧。

“你真的很喜欢他啊?”

“我好担心他……他没有亲人,又开快车……”她没法不去揣测他是不是出了什么事,几次守在他的屋子里坐卧难安,她确定他是回来过的,看过她留下来的字条,品尝过她亲手做的蛋糕,但是却从来没有回音,像是深夜才会出现的星星,和她错开了交会的时间……

而那天从她家里不告而别,是他们之间的最后一面。

“你想太多了,颜琳,他的开车技术那么好,又像你说的那么守交通规则,不会有事的,倒是你自己,”米方方慎重其事的说下去,“和他认识以来,你全部的狂热都在他一个人身上,朋友家人都晾到一边去,也不再听你说起我们的梦想……”

“方……”她愧疚。

米方方不习惯太严肃,笑开了。“我不是在向你抱怨,只是觉得你要多保护自己一点,看你现在,才几天不见就弄得面带菜色,要是有一天感情结束了,会很伤的。”

颜琳从没想过有一天会和仇炜之分开,他并不是一开始就接受她,他们之间是越来越亲近的,会有什么原因,让他离开吗?

回到家,她仍思索。颜德志正在书房看业务报告,颜琳轻轻敲了几下房门,站在门口恍惚的问:

“爸,那天你,是不是和炜之说了什么?”

“没有说什么啊,都在聊车子,我们谈得还满愉快的……”颜德志不动声色,“怎么啦?”

“炜之不见了……半个多月都没有消息。”她眼眶忍不住泛红。

“呃,会不会是练习比较忙呢?”

颜德志站起身来,拍拍她的肩,他相信自己如愿了,只是没有想到仇炜之居然做的这么粗糙,这表示他对颜琳一点感情也没有,那么从此消失了也好。

现在,该用什么方法让颜琳也离开呢?让她出国去学糕点应该可以吧,为开店做准备,这样一定能使她离开仇炜之,等她回国,如果她还想开店,就让祐庭帮她去完成,他一向支持颜琳的梦想,也许他们能因此而培养出感情。

“颜琳,关于开店的事情我想交给祐庭帮你好了,你要不要先到国外去找个学校学点更新鲜的东西回来……”

“我已经得到证照了,我的技术有职业水准,而且我不想出国。”她曾经想过,但现在一点也不想,出国就看不到炜之了,她知道这样太腻,但是她没办法,她不想离开他,不想看不到他。

“可是……”他想再说服她,但是颜翰出现打断他的话。

“爸,有警察要找颜琳耶。”

“警察?”

颜德志纳闷,带着颜琳下楼去,客厅里两名制服员警开门见山表明来意,颜琳听完始末,呼吸不禁紧促起来。

仇振寰死了。

警察找不到他唯一的儿子来认尸,事实上他从仇振寰出事的那一天开始就失去踪影,他们正从仇炜之的生活圈中抽丝剥茧,找他的下落。

“你们在调查炜之?”这个意思是说他有嫌疑吗?

她忽然觉得家里的冷气太强,冷得她全身都打颤。

员警解释:“我们不会轻忽任何一种可能,死者身上有伤,而且很多人在当晚听见他们父子俩发生严重的冲突……”

“你是说,你是说……”不会的……她不相信真会发生这种事,但是阴影已经当头罩下,她的眼前发黑。

“我没什么意思,只是好几天连络不到仇炜之,他连家也没有回,颜小姐知道他可能的去向吗?”

“我不知道!”她很快的答,手不能控制的打着颤,头好晕,地板开始旋转,耳朵里有东西在尖叫。

“他们父子俩平时关系如何呢?”

“我不知道。”她虚弱的坐下来;其实她知道,她知道炜之对那个人的怨恨有多深……记忆中的那只酒瓶再一次在脑子里砸碎,她惊惶绷紧的神经面临绷断的临界。

“警察先生,”颜翰扶住颜琳,不再让他们继续问话。“颜琳真的不知道仇先生的下落,如果我们连络到他,会告诉他这件事情的。”

“也好,如果你们连络上仇炜之,请他过来警局一趟。”员警留下名片,然后离开。

沙发椅上的颜琳不停的搓着手,忽然想起什么似的往外走。

“你要去哪里?”颜翰阻止,她的气色太糟,不能让她出去。

“我去找炜之……”他去了哪里?去了哪里?颜琳心乱如麻,只能抓住这个念头,她甚至理不清楚炜之的失踪和警方的动作有什么关联。还有,炜之为什么不见了?为什么这半个月来完全找不到他……

“刚刚你听见警察说的,他躲起来了,你去哪里找人?”颜翰不悦。

“谁说他躲起来了?谁说他躲起来了?”颜琳反射性的大叫,清丽的容颜刷地一下变得苍白。“炜之没有做错事情,为什么要躲起来!他答应过我不会冲动的,他答应过我的!”

“你真的相信他,为什么这么激动呢?你是不是也觉得他……”

“不要说了,你什么都不知道……”颜琳捂着耳。

争吵声惊动了苏晓琪,她匆匆忙忙跑下楼,被颜琳的激动和苍白吓了一大跳。

“怎么了,颜琳你哪里不舒服……发生什么事了?啊?”她抱着她的肩,叠声询问。

颜琳浑身发抖,哭叫着:“妈,你叫哥闭嘴,叫他闭嘴!”

“颜翰!你又闹她吗?你这么大了,怎么还是这么皮……”苏晓琪板着脸,捶了他一下。

一家四口人,一时之间仿佛有四十个人似的乱成一团。颜翰还想辩解,颜德志出声制止。

“好了,颜翰,你少说两句!”接着他安抚颜琳:“没事的,你别急,警察来只是找他协助调查,并没有说他涉嫌对不对?”

这一句话仍不足以让颜琳安定,她缓缓从混乱里回神。

“爸,我要去找他。”她离开苏晓琪的怀抱。

“你能去哪里找?”颜德志和蔼的握住她的肩。“如果他没事了,会和你连络的,你放心在家等他的消息,好不好?”

“不要,我一定要看到他才放心……”颜琳额上沁出了汗,晕眩发作,她忍着痛苦逞强的往外走,但失去平衡的脚步东摇西晃,颜翰在她撞上门框之前抓住她,她剧烈的干呕起来,还是一直想挣脱颜翰的掌握。

“好好好,你先冷静点,”没见过颜琳这么强,颜翰也不跟她硬碰硬,“你看看你这样子,能出门吗?”

“不要你管,不要你管!”她两眼昏花,又气又急,泪水滚落下来。

“我先带你去医院……等你头晕好点了,爸爸陪你去找。”还是颜德志的话有份量,颜琳安静下来。

“爸,你现在让人去找,我想见他。”

“好,让颜翰出去找,找到了就把他带来。”这是他们父女两争执的一贯和平收场,表面的妥协,换到个性温和的女儿的信任和顺服。

颜德志把颜琳送进医院,藏起了她的手机,过滤她的电话。他是不可能接受仇炜之的,本来只因为他的职业,现在更为了他遭到质疑的人格。命案会怀疑到他头上,总不是没有原因的。



警察局里的仇炜之从员警手上接过几张单子,签了名,拿回自己的手机和皮夹,踏出警局时已经是深夜一点二十三分。看到仇振寰的死,他沉重的眉有几分轻扬,这会不会是继仇振寰坐牢以来,最感到如释重负的一次?

坐进车子里,他的心情有如往上飘升的汽球,轻盈但却是真实的空虚。仔细检查失物,皮夹当然是空的了,幸好证件还在,手机也没有损坏,他的每样东西都是辛苦挣来的,即使只缺了一角,都会令他懊恼。

回到家中先将手机插上充电器,然后他无聊的检视里面的设定,塞满的来电未接都是来自同一个人——颜琳。

轻扬的眉忽然深深拧住。

拇指轻按几个键,他毫不犹豫把她焦急的来电全数删除。

放下手机,他走进浴室去淋浴,这是三天以来第一次洗澡,温热的水从头顶淋下,整个人都舒畅起来,他忽然很想大声唱歌,把街上的屋顶都给唱掀起来;仇振寰死了,再也没有人能在他力争上游的时候拉住他的脚,把他困在水底。

浴巾盖着头,他光着上身吹着口哨走出浴室,猛然听见楼下铁门卷动的声响,他惊讶的奔出房门,看见颜琳摇摇晃晃的扶着楼梯扶手正走上来。

“琳?”怎么这个时候跑来?

“炜之,你真的在家……总算找到你了……”一看见仇炜之,颜琳只觉得恍若隔世,他凭空消失的这段日子,连太阳也照不亮她的世界。

“怎么了?不舒服吗?你怎么来的?”他叠声问,等她走上楼来,看清她苍白的脸,他的胸口不期然的紧绷。她看来是仓促出门的,披垂着发,身上穿的是白色居家的运动服,脚上趿着室内拖鞋,白色绒毛鞋头沾了些许脏污。

最令他难以漠视的,是她那双盈泪的眼。他不是没看过她哭,只是这一次,他心悸得仿佛要窒息。

“坐计程车来的……”她虚弱的低喘,走向他,伸出手。

仇炜之直觉的伸手牵住她,接着,她整个人扑过来,他孤独冷硬的心海剧烈摇撼起来。

“你去哪里?”开口说完一句话,她无法抑制的哭了,病痛和担忧的折磨得她全身发颤,“警察在找你……炜之,发生了什么事?”

他拥着她细瘦的肩,说不出话来,颜琳的眼泪,颜琳的担忧,对他来说像是一种突如其来的鞭笞,他为这份心痛,感到错愕……

“这么晚了,你来干什么?”

“我想你,担心你……再见不着你,我会疯掉……”颜琳今天才出院,连续两天她寸步难行,找不到手机的她担心得完全无法静心休养身体,因为没有手机她就找不到炜之,而炜之也找不到她,无眠的深夜,控制不住的胡思乱想使她不顾一切趁着家人都熟睡的时候偷偷跑出来。

“他们去找你吗?”他们以为他杀了人,凶杀案之后关系人失踪,当然引起合理的怀疑。

她环着他坚实的腰杆,死命贴着他温热的胸膛,颤着声问:“你去哪里?他们说的那件事情跟你有关吗?”

细细柔柔的哭泣像是紧箍咒,他原本以为不痛不痒的心一圈一圈收紧,他早放弃了她,但她却为了他,心惊胆跳的担着忧。

她等不到答案,从他怀里抬起头,盈盈的黑眸望着他,仇炜之的冷硬无情,全融在她闪闪的泪光里。

“我没杀人。”

这是仿佛是特赦,颜琳紧揪多日的心终于得到释放,她双膝一软,几乎瘫倒下来,仇炜之扶住她,把她放在床上。她安心的躺着,让仇炜之替她脱掉鞋子,盖上薄被,听他低低沉沉的声音,慢慢解释经过。

“我去认过尸了,他的死因已经确定,吸毒过量致死,”他在床边坐下,牵住她的手,“那天晚上他毒瘾犯了,又来找我要钱,我不给,他就动手抢……”

争执失控的临界点,气得想杀人的仇炜之忽然撒手,一个人狂奔离去,仇振寰便进屋拿走了他的皮夹和手机,如果不是他急着买毒解瘾,屋子会被他搜括一空。得到现金的仇振寰立刻去买毒,他自己一定没想到生命里的最后一餐就是毒品。

“我不想再看见他,所以好几天没有回来,白天上班,晚上就把车子停在停车场,睡在车子里,一直到在路上遇见车队的朋友,告诉我警察找上门,我才知道他死了。”

颜琳一直望着他,经过两天的治疗,她的晕眩好多了,她可以不必费力对焦就能清晰看见他的容颜,他还是完整的,安然无恙的,这两天来惊心动魄的恶梦终于只是一场梦,她心里狂喜,微笑叹息,泪水又一次夺眶而出。

仇炜之抽出纸巾拭去她的泪滴,侧身半躺在她身边,颜琳凑近,柔柔的唇瓣轻啄他健朗的胸口,然后把脸贴着他温热的皮肤,把全部的自己都依附着他。

“幸好你没事……”她感激的说。

“你的那个什么症又发作了是不是?”他眼神柔和。

“嗯,我今天才出院……”颜琳轻怨:“你为什么不和我连络?我找你找得好心慌……”

仇炜之目光一暗,指背摩梭着她犹带泪痕的面颊。“现在没事了,你好好睡一觉,我陪你。”

“你会一直在我身边吗?”她抬眼痴缠望他,“我不能再忍受一次你从身边消失。”

仇炜之迎视她的目光,动心的倾身啄吻她仍嫌苍白的唇瓣。“琳,睡一下吧,你看起来好可怜。”

颜琳仍然怨着,低泣着,直到疲倦的安静下来,均匀的呼吸把整个房间都催眠了,仇炜之仔细审视她,浓长的眉,宁定的睫毛,为他削瘦的双颊,还有握在手心下的她纤细的腰,心里升起一股热,不是欲望,而是疼惜,他专心的守护着她,尽管只是静静让她靠着,他却以为专心能让颜琳更安稳的休息,这是他唯一能补偿她的方法。

手机铃声惊动了只属于两人的温暖静谧,仇炜之轻身下床接听,小萤幕上显示了颜琳两字。

“炜之,颜琳……是不是在你那里?”是颜德志,他怎么也没想到藏起颜琳的手机,反而让她偷跑出去。

“是啊。”他淡淡的答,想起这只老狐狸对他的轻蔑和耍弄。

“告诉我你的地址,我去接她回来。”颜德志无暇掩饰心急,仇炜之涉嫌的命案尚不知真相,绝不能让颜琳跟他在一起。

“不用了,她已经睡了,我会好好照顾她的。”仇炜之好整以暇的说,站到角落面对着墙压低声音。

“她身体不舒服,我还是去接她回来比较安心,炜之……”颜德志说。

但是仇炜之却没兴趣陪他拐弯抹角。

“从来没有人戳破你的伪善吗?颜先生?”

“啊?”颜德志一下转不过来。

“颜琳在我这里,你认为我会轻易放过她?”直来直往的他,不屑那种和谐的面具。

“为什么这么说?我赞助你赛车,你不也答应我……”

“我什么都没答应你!”仇炜之脸色阴沉,连日积压的愤怒此刻反噬向他。“颜先生,女人和支票,如果是你,你会选哪一个,或者,你真的把我看扁了,以为我的胃口只有这么一点大?”

“我早就看出来你不是好东西,告诉我你的地址,否则我就报警。”颜德志语气虽然严厉,但实际上如坐针毡。

“哈,颜琳不是我挟持来的。”

“你要多少钱我可以给你,只要你离颜琳远一点。”

“坦白说,颜先生,是你的钱坏了事,”仇炜之冷冷笑着,“颜琳很爱我你应该知道,我很清楚这场战争我的优势在哪里,我更清楚我能从她那里得到什么,要我放过她,等我玩腻了再说。”说完,他收线。

刻薄的修理了那只老狐狸,仇炜之觉得痛快,他转过身想放手机,但痛快在瞬间凝固成冰锥,然后往下坠落直接刺在心口。

床上的颜琳撑坐起来,一双眼直楞楞的望住他。

“你在跟我爸爸说话吗?”她问,声音充满恐惧,“你跟他说的,都是真的?”

他沉吟许久,说出来的,却一句蠢话。“假的,其实我的胃口并不大。”

“他给你钱,让你离开我?”她自己动手挖掘真相,胆颤心惊。

仇炜之没法再看她惊慌痛苦的眼神,他别开目光,颜琳追问。

“你答应了?”

他无言。

“你答应了?”她看住他,多希望他能摇摇头,否认!“没有,对不对?你没有答应他,你……”她站起来,呼吸急促。

但是仇炜之冷冷的打断她。“我答应他了,我曾经告诉过自己,如果能赛车,就算卖掉灵魂我也愿意……”所以,他没有挣扎没有考虑就收下了钱,而且很快用光了,拿去赌了,自己就是下注标的,赌他的梦想和全部。

这太震撼了,颜琳楞了好久好久才慢慢吐出话来。

“你怎么可以这么对我,我那么爱你……”她才刚从担忧的煎熬里超拔,怎么立刻又被逼上了绝崖,她觉得腿软,慢慢靠在墙上,望着他俊逸却无情的脸,泪水滚落的同时,她居然笑了,仰着脸,无助的问:“炜之,那我现在怎么办?”

酸涩的笑容侵蚀了他,仇炜之自以为冷硬无情的心,现在才开始,剧痛起来。


第9章

送颜琳回家的路上,天已微亮,仇炜之稳定握着方向盘,心里却烦躁不已,他期待颜琳能骂他,能打他,能用一切可以出气的方法对待他,但是她没有,双目平静的望着窗外,行道树的落叶在风里沙沙打滚,而温柔心软的颜琳,竟连心碎也是这么安静。

他将颜琳放在颜家门口,心虚得不敢久留,转身就走,颜琳忽然伸手拉住他的臂,他定下脚步,却没有回头。

颜琳在蒙蒙泪光里无限依恋的看着他,他的发线,他宽阔的肩,笔挺的背,她好想再拥着他,偎着他壮阔的胸膛,看看他专注的眼神,陪他狂野追风,陪他……但是,他却连头也不回。

颜琳的手颤了一下,灰心的慢慢松开,她软弱的靠着门柱,听他提步离去,听他的车子毫不迟疑的驶离。

好几次送他离开,这次,是最后一次。

身后的门锁猝响,颜德志和苏晓琪急急开门,如释重负的呼了口气。

“颜琳,你回来了……”苏晓琪想扶她,但她缩肩避开。

颜德志看出她神色有异,不禁担心,她转过脸,泪痕干封的脸扯不出丝毫表情。

“我回来了,我一辈子都不走,这是你们要的吗?”她哽咽着。

颜德志苏晓琪面面相觑,一时之间不知道该安慰她,还是为自己的行为辩解,颜琳游魂似的飘回房间,想去洗把脸,但是从镜子里看见面目全非的自己,鼻子不禁酸涩,仇炜之的外套就披在椅子上,抱起它,意料之外的感受不到他的温度。

那么以往每次穿上它时的那份温暖是来自哪里呢?

她蹲下来,无法抑制的放声大哭。

街口停着仇炜之的‘冰火”,他不知道什么时候又折了回来,顶着自己扒乱的头发,焦躁的靠着车门,揪着被自责捣碎的心,视线在颜琳的窗口、地面和四周不断来回乱撞,好几次想冲上前去按颜家门铃,却终究还是作罢,他不知道自己想干什么,再次站到她面前,又能说什么……

颜琳整整两天没出房门,甚至连饭都没有吃,家人担心的呼唤完全得不到任何回应,苏晓琪再也忍不住的在她门前哭着求她开门。虚弱的颜琳睡昏昏倒在床上,哭肿的眼睛又一次流下泪来,听母亲把童年的往事一件一件翻出来——多病的她,优秀的她,集父母爷婆宠爱于一身的她,从不让人担心的她……

她心软了妥协了。大家都是出于疼爱和保护,想给她最温暖幸福的一切。

“妈,我没事,我明天就出去了,今天你们都别来吵我……”

她不是自己的,她是别人的心头上的肉。

因为他们的爱护,她便注定了没有自己,连伤心,连自暴自弃的自由,连自己的立锥之地都没有,怎么可能容得下炜之?他是她这一生唯一一次的选择啊……

可是炜之,是他们赶走的,还是自己离开的呢?

她好想他啊,疲倦悲伤的心思夹缝里,想的都是他,该问问他的,那天怎么会忘了问他爱不爱她。

赛车夹克穿在身上,像是他已冷的怀抱,她颤抖的手交叉环过自己的臂,紧紧抓着衣袖,心里痴执的哭喊:你爱过我没有?炜之,你爱过我没有……



颜家似乎没有人能和颜琳沟通了,颜家父母只知道保护颜琳,并不了解她,而嘻皮笑脸的颜翰一开口就惹她生气,颜德志甚至不许他在颜琳面前张口说话,詹祐庭只能得到她客气有礼的对待,却不能打开她悲伤的心情。能拜托的人只剩下米方方。

她在他们的要求之下前来探望颜琳,才知道原来她伤得这么重,电话里,竟然一点也感觉不出来。

“烤蛋糕吗?”米方方走进厨房便看见一个神色恍惚的女人,虽然一头长发扎成了精神的马尾,耳上挂了闪闪的水晶耳环,但眼底的光彩全失,心里叹了口气,挨着颜琳没话找话。“你的脸被谁咬了?”

“没啊……”颜琳搅拌着面糊,一旁的烤箱正预热着。

“没吗?可是我觉得你这里好像少了两块肉,”米方方伸手摸她原本丰润的面颊,才几天功夫就瘦成这样,连手都只剩下皮包骨头,一条一条的静脉凸起在皮肤表面,米方方难过得想哭。“你在做什么?”

“我也不知道,”颜琳虽然笑着,眼睛却空洞,“我把果酱、奶油、鸡蛋还有其他有的没有都加在一起,烤出来是什么,就吃什么啰。”

“哇,你这毛病很久没犯了耶……你记不记得以前念泽追学姊的时候就吃过你的夺命追魂糕,整整三个小时不能说话。”

颜琳想了想,大笑起来,“我想起来了,呵呵,那一天因为我妈拆我的信,气到不行,把奶奶冰箱里的东西拿出来烤了几个小蛋糕……念泽为了帮学姊哄我,一口一个吞掉大家都不敢吃的东西……”

想起那天的事情,颜琳笑得滚下眼泪,米方方觉得她笑得太夸张了,根本不正常,但还是陪她粉饰太平,苦中作乐。

“那天你到底加了什么东西啊?”

“应该是辣椒吧,好像还有白花油……哈哈哈……”颜琳笑得蹲在地上。

米方方这次掌不住,抱着肚子也蹲了下来,笑声足足持续了两分钟,守在厨房外面的家人以为可以放心,各自离开了。

“念泽真可怜,为了学姊,他真的是搏命演出,不过总算是抱得美人归啦。”米方方说。

“嗯,可惜上回上山没遇见他们,他们的感情还是那么好吧……”和炜之的第一次约会,就是在他们家吃的饭,但他们快结婚了,而她……

面糊倒进模型,放入烤箱,两人躲进房里说着悄悄话,米方方不停叽叽喳喳聊着自己的事情。她的网路拍卖店开张了,卖些简单的水果巧克力,巧克力花束,也提供订做,完全依照客人需求量身打造。

“业绩好吗?”颜琳问。

“还不错啦,我那里没有厨房,只能做点简单的东西,你呢,休息了这么多天,接下来怎么办?”

“我不再回去我爸爸的公司上班了,”她神情淡然,语气却坚决。“我决定开店,祐庭答应当我的顾问,你还想不想一起来。”

“当然当然,这是我们的梦想,”米方方握着她的手,“你能这么快就打起精神,是再好不过的了,可是,你爸妈,同意了吗?”

“嗯,同意了。”其实这次她再提出来,根本没有人反对,甚至还高高兴兴的替她去找店面和其他资料。“我想卖咖啡和糕点,菜单得慢慢再想,接下来会很忙很忙。”

两人的话题一直没停过,又从房间聊回到厨房,一个小时前放进烤箱里的东西已经好了,颜琳把它拿出来放上桌,米方方仔细看了看,一边拿起叉子,道:

“颜色还不错,火候控制得很好,”挖了一口放进嘴里,却忍不住皱紧眉头,“我的天哪!果酱太多了啦,而且,你是不是整颗柠檬皮都加下去了?”

颜琳也挖了一口吃进嘴里,倦倦的笑了。

果然是又酸,又涩,又……五味杂陈。

“真的好难吃……这种东西怎么卖……”她会努力,但是想要复原还要很久,她自己知道。

米方方不着痕迹的安慰她。

“说不定可以呢,这年头啊,人都过得太舒服了,常常会想找些麻烦来虐待自己,都有人花钱进牢房吃饭,怎么会没人买难吃的蛋糕来吃?我们把这个叫做‘黯然销魂派’,哇哈哈,说不定会大卖,变成咱们家的招牌耶。”



为了给詹祐庭制造机会,全家人出动一起陪颜琳看店面时,自然也拉上了他,看了几个大伙提供的地方颜琳都不满意,她心意阑珊的指点路径,詹祐庭握着方向盘,越开心里越起疙瘩。果然,颜琳想来的就是仇炜之住的地方,但那里已经人去楼空,铁门上贴了大大一张招租的红纸。

“我还是喜欢这里……”颜琳屋前屋后转了一圈,神情虽然轻松,但眼睛已经泛泪。原来炜之已经不在这里了,就这样无声无息的彻底消失,从此以后,他就是个下落不明的人了。

虽然颜德志不知道这里就是仇炜之原来住的地方,但是从颜琳的表现也出猜一些,他一口答应下来,詹祐庭便拿起手机拨了红纸上面的电话,约屋主见面看屋,苏晓琪甚至建议干脆把这里买下来,永续经营。

可是颜琳居然这样答:“我暂时还没有钱,等咖啡厅真的赚钱了,我会把这里买下来……”

“有这种想法很好啊,那就得全力以赴了!”颜德志说。

但是颜琳听而未闻,她的心思一踉跄,全跌进回忆里,这里有好多回忆啊,初见那晚,炜之就是在她现在站的这个位置把她痛骂了一顿,她宿疾发作时,他收留她在这里过一晚,之后她夜夜的痴心逗留啊,他在这里几乎为她杀人,他们在这里狂热缠绵,但也是在这里,他告诉她,他和人私下交易,放弃了她,换到一个梦想实现的机会……

“颜琳啊,你想到怎么规划空间了吗?”苏晓琪见她泫然欲泪了,故意逗她说话。

她幽幽开口,指着某个角落,“我想在那里养只兔子……”

“养兔子?你想开个什么样的餐厅啊?养兔子行得通吗?”她尖着嗓子质疑。

“我就是想养兔子。”那也是被迫抛弃的牵念,她要补偿它,补偿自己。

说话之间,屋主赶了来,颜琳看看他,是一个模样殷实的年轻人,顶着小平头风尘仆仆。

“我才刚从龙潭回来就接到你们的电话,赶得好喘。”他笑着。

“龙潭?去看赛车?”颜琳很直觉的问,没想到真的被她说中。

“咦?你怎么知道,我陪朋友去练车,就快比赛了,小姐对赛车也熟吗?”

“嗯。”她点点头,一种重新靠近炜之的感觉,让她心跳紊乱起来。

“呵呵呵,一点也看不出来,你好秀气……有参加车队吗?”

“没有……”她摇摇头。

詹祐庭清清喉咙,打断他们的对话。“这里你打算怎么租呢?只有房子?或是连同这一大块空地?”

“原来你打听过了,”年轻人笑了笑,“能租的出去就行了,你们想怎么租就怎么租,这里本来是借给朋友住的,之前放了很久都乏人问津,我也没想到这么快就有人来问。”

“他是你的好朋友吗?不然怎么借给他住呢?”颜琳又问,原来借房子给炜之的就是这个人。

“是好朋友啊,从小一起长大的,”年轻按下摇控器,铁门卷上来。“他很够意思啦,把这里保持得很好,原来是什么样,走后就是什么样,连缺角都没有,你们慢慢看。”

大伙散开,在屋子的各个角落巡巡走走,三个房间都是空的,只有一间留有家俱,那是仇炜之原来睡的房间,床和柜子都在,东西已经搬走。

“这两三样家俱如果你们没派上用场,我可以找人来清掉。”年轻人补充。

“知道他搬去哪里吗?”殷切的牵挂使颜琳问了一个不得体又没头没脑的问题,别说年轻屋主楞住了,连颜德志苏晓琪也觉得她失常。

“我是说,房子空了多久了?”她牵强微笑,重新解释。

“没多久,就这一两个礼拜而已。”

“我们商量一下,再和你联络好了。”詹祐庭受不了颜琳继续缅怀情伤,决定速战速决,离开这里。

“没问题没问题,本来就应该多看多比较,”年轻人风度十足,房子租不租似乎无所谓。“对了小姐,你想去看赛车吗?”

“嗯?”这回轮到颜琳楞住了,纳闷的看着他。

年轻人笑着解释:“我这里有赛车场的票,送你两张,车队弄来的比较便宜。”

“你也赛车?”

“我不行啦,不过我的朋友就很强,甩尾就是他教我的,这次他卯起来了,非要得到冠军,可是单枪匹马的,难度很高。”

“可是我记得他……”颜琳打住了后面的话。她记得有朋友邀炜之加入的啊,为什么又自己一个人呢?

“如果你想去看,记得帮我朋友加油。”他从皮夹里拿出两张票来。

颜琳接过了票。“这么快,星期天就决赛了……”



仇炜之开着公司的小货车,带着暧昧不明的期待,又一次绕到自己原来住的那条路上,听朋友说房子已经租了出去,但他还是来,远远看见几个忙碌的身影,他不自觉慢下车速,纤瘦的颜琳指手划脚的在不知道在指挥着什么事情,原来是她租下了这里,还是想做咖啡厅吗?

原来,他们都朝着自己的梦想在前进了,只是,颜琳的梦想曾令她痛苦吗?

如果梦想的完成,会给自己带来莫大的折磨,梦想还是必要的吗?

分手后的第一个夜晚,点着颜琳送他的夜灯,满屋的星光陪他睁眼到天亮,他头重脚轻的起床,第一个想起的念头,居然是再也不能见颜琳。

离开她的痛苦,是慢慢清晰的,当手机不再因她的来电而响起,当屋里不再留有她的痕迹,期待令他几乎精神分裂,他没有办法不去思量——原本该缠着他的颜琳现在在做些什么,还伤心吗?还哭泣吗?

她看起来似乎还好,就是脸色苍白了点,单薄了点,外面风大,把她的头发拂乱了,一个戴眼镜的男人拎了件外套走来,为她披上,她从工作上的专注中回神,对他微微一笑。

仇炜之几乎冲下车去扭断那个男人的手,他不要别的男人接近她,他想把她抓过来,想告诉她,让她知道,他也相思欲狂。

如果她知道了,会不会,会不会再像初识时那般,不顾一切奔向他?

激动的拳头不自觉的重压喇叭,颜琳回头望去,只看见一辆突然加速的车子飞驰离开。

仇炜之全速冲离,曾经以为握着方向盘就握着自由,现在他知道,原来握着方向盘也可能只有纯粹的囚禁。

飞轮杯的决赛日子,仇炜之提前一天来到龙潭,意外接到林采青的来电,他们在酒吧见面,见到她,仇炜之没有太多的激动。

“嗨,我该喊你采青还是悦儿?”在吧台前坐下,他首先开口问候。

她没有太多改变,一样的淡妆,一样爱甩弄脑后的马尾巴,只是,他觉得她一点也不像颜琳,为什么他会认为她们很像呢……其实他已经很久没有想起林采青了,如果不是又接到她的电话。

“悦儿和采青都是我啊……你还是跟以前一样,酷毙了。”林采青笑着,替他点了一杯酒。“我早就猜到你会来比赛,很久没看过你开车的样子了。”愉快的声音里带着依恋。

“明天不就看见了吗?”他说。

“有把握吗?”她关心。

仇炜之苦笑;有把握吗?他不知道,现在感受到的只有紧张,只许成功不许失败的压力。

“这不像你哦。”林采青深深望他一眼,在她的眼光下,两人都沉默着,啜掉了半杯酒,她忽然慢慢的笑了:“炜之,我很抱歉……我知道你到处找我,也知道你车祸受了伤,可是我,当初我不知道该怎么跟你说,我很怕你……”

“都过去了。”他淡然说,他曾经很在乎的,但现在都过去了。“也许是我该道歉,我可能让你很没有安全感……”不知道颜琳怕不怕他,他的脾气,真是糟透了。

“那我就放心了。”她喝光了一杯,又点了一杯。

“少喝点吧,明天你不也要下场吗?”仇炜之劝她。

“这有什么,我的酒量进步很多哦。”接过酒保递来的酒,她又啜了一大口。“你一定觉得很好笑,酒量进步也值得说。”

“工作顺利吗?”

林采青摇摇头,眼睛很快蒙上一层泪光。“算一算也半年多了,我一直在等通告,等工作,这次代言车款的机会还是宣传带着我拜托了好几次才得到。”落寞的眼泪滴进酒杯里。

“为什么不回来呢?”

林采青耸耸肩,“我并不后悔啊,总要闯一闯嘛,你说对不对?谁知道哪一天登上舞台变成天后的人不是我?”

仇炜之眼色灰暗,盘弄着酒杯,低头无语。

感受到彼此的低落情绪,林采青忽然深深一唤。

“炜之……”

“嗯?”

“这段时间其实我很孤单,这个圈子虽然光鲜却有些无情,我甚至连一个聊天的对象也没有。”她哽咽着,挂着逞强的笑容。“如果我回来,我们还能重新来过吗?”

他苦笑,无言,林采青掩饰难堪的笑开了。

“我想也不行……你,身边,有人了?”

“曾经有过……”她在不知不觉间抚平了他的愤怒和忧伤,但他却反而伤害了她,现在,她会用多少的时间忘掉他?他知道她身边有男人对她好,她会用多少时间忘掉他……

原来他和林采青都一样,为了梦想,放弃深爱自己的人,他不知道采青是否曾经为了离开他而挣扎,但是他……他的心越来越痛……

他放掉的不只是颜琳啊,还有他的同伴、名声和荣誉。他一定曾经有一小段时间失去了理智,否则怎么会想钱想到如此疯狂的地步,他居然用对待颜琳的这份感情去换钱,再把那笔钱拿去下注,赌一场绝不能输的车赛。



早晨的阳光温暖,赛车场看台坐了满满的观众,现场一片喧哗,仇炜之却觉得前所未有的孤单,因为看台上,没有为他打气的同伴,没有为他而起的掌声,更没有颜琳。

因为压力,排位赛没有取得好顺位,仇炜之顿时觉得全身紧绷。李骥南走过来向打他招呼,还是一贯的气定神闲。

“有信心吗?”他问。

“尽力就好。”李骥南答,愉快开朗的拍了一下他的肩。

是啊,尽力就好,运动精神本来就该是这样的,但是他今天却不能这么豁达,因为今天的成败,他全赌下去了,只要拿到第一,就能拿回比原来的多更多,有了这笔经费,他可以出国参赛,可以专心练习,那是他放弃了一切,才换到的本钱。

所以他不能输,不能输!

暖胎圈过后,所有的车子都升高转速,现场引擎声浪隆隆,仇炜之拧着眉眯着眼,握着方向盘的手前所未有的冒着汗,红灯一灭,他放开离合器,车子忿忿往前直冲,缺乏正式比赛经验的他起跑便落在第五名。

看台上千百名观众的目光全都集中在速度惊人的第一名跑车上,只有一双眼睛盯着仇炜之的冰火,她握紧拳,几乎冲口为他高喊加油。

仇炜之凭着稳定冷静的过弯拉近距离,一部追过一部,比赛到了第二圈他硬是攻下四名车手,来到第二的位置,一路紧咬着前一部车,赌局里呼声最高的王中立,曾经拿下澳门大赛的第十名,他赌的是自己必须赢过他。

但王中立不是泛泛之辈,过弯时仇炜之施予的压力几乎不管用,他还是稳定驾驶。比赛来到第四圈,除了拉开其他车手的距离,仇炜之完全无法超越前车,两车追走逐渐变成全场焦点。

“他是第一次正式参加房车比赛耶!”颜琳听见有人这样惊叹。

“很强了,就算输给王中立,也是很强了!”

但仇炜之不这么想,这场比赛不是赢得第一,就是彻底的输,没有虽败犹荣这回事,比赛来到第八圈,路况越来越糟,车手纷纷降低车速以求顺利完成比赛,他却反其道而行加速冲刺,过弯速度更打破他自己的纪录。

“不会吧,车子冒烟了……”看台上哗然。

“炜之……”颜琳心慌的冲下看台,紧抓着栏杆,狂风扫乱她的发,她远眺着冰火,心和炜之一起疾驰:车子出了状况,他却没有减速,她不懂为什么他要这么拚,几次冒着违规退出比赛的风险,企图超车。她懂他的狂乱和愤怒,但是这真的是他要的吗?他要放弃她,她认了,但是梦想,值得拿命来拚?

仇炜之眼色更为犀利,他知道轮胎打滑了,他知道引擎极限负荷了,但是他不知道为什么他让梦想走到这一步!

他想要的,不是自由吗?但背着退无可退的胜负压力,真的是他要的自由吗?没了朋友,没了颜琳,孤单在车道上奔驰的他真的有自由?到底是谁让他热爱的运动变成决定存亡没有退路的赌局?

最后一个弯道仍然落后,极度的压力挤压他所有思绪,他的脑筋一片空白,只剩下引擎声,只剩下车道,只剩下输赢,只剩下他黑暗的未来,他拿下第二名,前途还是黑暗。

忽然想起来,赢得比赛还是有机会找回颜琳……

心念一动,脚下的油门一踩到底!

冰火以几乎失控的状态冲出,只赢得半个车身的距离。

现场的欢呼变成了惊叫,冰火冲过终点,冲过第一个弯道,直接撞上轮胎墙。

颜琳倒抽一口气,心脏猛然紧缩,而冒烟的冰火却在她的瞳孔底下无限放大,变成她的世界里的唯一……

灭火器在最短的时间里赶到,到了终点的李骥南和其他车手也跑过去帮忙。冰火的前门卡住,仇炜之从后门爬了出来,他的手被高高举起,现场响起一阵为他庆幸的掌声,颜琳却虚脱了,软弱的双脚支撑不住,缓缓蹲了下来。

抱走冠军奖杯,仇炜之走下领奖台,一点欢喜的心情也没有,杂志记者过来请几位入选的车手合照,因为接下来这里的每一位都将变成队友,代表台湾远征马来西亚。拍完照后大家小叙几句,仇炜之只有一半的心思留在这里,另外一大半的心思却在逐渐散去的人群里搜寻,他的心里在期待总是守在他身边的颜琳会忽然出现,他们说好奖杯要一人一个星期轮流保有的。

而颜琳还站在看台上,远远看着被人包围着的仇炜之,从现在开始,他不再只是个车迷口耳相传的人物了,他正式登上了车坛的龙虎榜,人生的新纪元已经展开,他的世界还愿意容下她吗?或者他真的当她只是人生路上的一块踏板,一株小花,经过了,就忘在身后了,所以,她也该走了。

颜琳回身,在仇炜之梭寻的目光里,慢慢走远。而看似平静的悲伤又一次在心海深处翻腾。


第10章

离开咏达的新办公室,几个肚子饿得咕咕叫的大男人一起杀到海产店去大快朵颐,桌上又是菜又是酒,吃得是狂放潇洒一派男儿本色。

“敬你敬你,炜哥,欢迎你回来!”围着圆桌的六个人全数站起,举高酒杯。

“敬大家啦!新的车队,新的开始。”仇炜之站起来,举着酒杯,豪气干云的一仰而尽。

在场的人都知道仇炜之喝的是麦茶,纷纷起哄。“装得这么像,真的不喝一杯吗?难得今天大家都在。”

仇炜之脱队已经很久了,终于又在李骥南的力邀之下重新归队,带回来的除了他个人的实力之外更带来车商的赞助,他的下一场挑战没有后顾之忧了,另外他更投入一笔资金和李骥南共同拥有了咏达的经营权,租下了新的场地准备把改装生意做大,他在他跌倒的地方又站了起来,该是扬眉吐气的时候,他的表现却意外的拘谨而落寞。

“不喝不喝,我等等还有事。”满口酒味的怎么去见颜德志?

昨天约好了他之后,心情便一直忐忑到现在,那老狐狸答应见面也让他觉得很讶异,他又会怎么拐弯抹角的修理他?

其实他并不在乎这只老狐狸会怎么对付他,为了颜琳,那臭老头再怎么奸滑他都愿意硬着头皮去面对他,他担心的是见面之后的结果,如果颜家还是不接受他,那他和颜琳怎么办?


支票放在桌上,仇炜之戴上了防备的面具,看起来面无表情,手心却在冒汗。颜德志从从容容的瞥了一眼和自己当初开出的金额一样的支票,目光回到仇炜之的脸上。

“这是什么意思?”他冷着声。

西餐厅里西洋古典音乐悠扬,但是这两个男人之间的气氛实在很僵。

“把钱还给你。”同时,要把对颜琳的感情赎回来……

“怎么来的?”他世故的眼盯着他。

“算不上什么光明正大的途径,”仇炜之直率的迎视着他,“但也不是偷来抢来的。”

“好,”他点点头,哪里跌倒就从哪里爬起来,“不过,我送出去的钱不会再收回来了。”

“那我就用你的名义捐出去,再把收据寄给你。”他也爽快。

“随便你,”颜德志又问:“找我出来就是为了这件事?”

“当然不是。”仇炜之说,“如果可以,我希望永远不要再见到你。”

颜德志大笑,“好好好,那你到底有什么事?”

仇炜之实在不喜欢他充满试探的台词,“老狐狸”差点喊出口。“颜先生,我想去见颜琳。”

颜德志心念一凛,不动声色问道:“你想再去见颜琳?”

“我是真心爱她的,这段日子我很想念她……”他看着他,谨慎而诚恳的说:“我把事业安顿好了,虽然我不能像你把生意做那么大,但那是一门专业,我能在这一行闯得很好……我要再去找颜琳,颜伯伯,我请你,请你别阻止我们,我一定不会再让她难过。”最后一句保证的话含着刻骨的歉意和懊悔。

颜德志直直看住仇炜之,似乎在估量他的话里有多少真心的成份,然后,他笑了。

“你这个小兔崽仔,”仇炜之的举动完全超出他的意料,他心情复杂的沉沉一叹,好半晌才又开口,“颜琳五岁那一年病得差点死掉,从那时候起就我们一直把她捧在手心上,害怕再一次失去她,但她却像是已经成年的人鱼公主,一次好奇的外出探险,就再也不回来了……”她甚至住到外面去,这已经是对他的拘管提出强烈的抗议了,他难过,生气,但也自责,商场上的手段用在亲情上面,结果几乎是要赔掉血本。

仇炜之静静的听,他完全没想到这只老狐狸会向自己表白一个父亲的心事,就像自己向对他表明对颜琳的感情,原来,老狐狸也有收起心机的时候。

“这阵子颜琳虽然看起来很平静,但我知道她不是真心的开朗,看着她日渐消瘦我一点办法也没有,她的心里,还是有我无法保护的地方,她只能自己变得强壮……如果你真心爱她,那就去吧。”

仇炜之错愕的望着他,像是不能弄懂他的意思,又像是不相信事情会这么顺利。

“还等什么?时间不早了,她正忙着打烊,你现在去正好可以帮她的忙。”

仇炜之这才回神,叠声道:“谢谢颜伯伯,谢谢颜伯伯,”他站起来往外跑了两步,又折回来,握住颜德志的手,又道:“谢谢颜伯伯。”这辈子,他是第一次有这么感激心情。

“你知道她在哪里吗?”他的声音里有着笑意。

“我知道,我去看过她好几次了。”他说完,头也不回的走了。

颜德志望着仇炜之的背影,心沉沉往下坠:女儿,总有离开的一天啊……



仇炜之驱车回到自己原来的住家,那里已经完全不一样了,四周的荒地变成了庭园花房,木造花棚爬满绿意,夜风里暗香扑鼻,“甜蜜时光”的招牌已经熄了灯,但是院子里还亮着幽微的白光,他停下车,揣着心情慢慢走近,听见几个人的笑语,忽然止住脚步。

“今天的东西差不多都卖光了耶,”米方方笑得好开心。“还有几个网路拍卖来面交的客人,也多买了好多东西回去。”

店面开张以来,业绩一天好过一天,米方方戏卖的“黯然销魂派”真的成了招牌,居然有人指定来买。

“我本来以为你们俩个只想浪漫,没想到你们俩把这里经营得有声有色。”詹祐庭搭下话,他和颜翰每晚都来帮忙打烊,然后和她们一起优闲的坐在花下品尝咖啡。

颜琳端着咖啡从屋里走过来。“浪漫也能当饭吃,这可跌破你的眼镜了吧?”在每个人面前各放了一杯咖啡,她转身去把笼子里的小白兔抱出来。

“颜琳你不喝啊?”颜翰问。

“嗯。”颜琳答,抱着兔子坐下来。

“她胃痛,医生说她暂时不可以喝咖啡了,”米方方替她把简答换成了详答。“而且她失眠得很严重,这时候喝咖啡就整夜都别睡了。”

“我看你还是回去好了,让妈好好帮你补一补。”颜翰无力的劝着。

每个人都知道她为什么消瘦,每个人都知道她为什么不肯回家,所以每个人都顺着她,他们对她的保护换了另外一种方式,从拘管变成跟从,像对待刚学走路的小宝宝,亦步亦趋跟着她。

“我和方方住在这里很好啊……”颜琳抚着怀里的兔子,柔白的毛让她不忍释手。“我的身体没问题,你别听方说的,而且,爸妈已经答应了,让我自己住在这里。”

“是爸妈已经答应了……可是我们大家,包括祐庭,我们都不放心你啊。”颜翰脱口而出,他为詹祐庭感到不平,他一片心意,却什么也得不到。

但这话说出口,大家都有些尴尬。

“这里铁门铁窗外加保全,没事的啦,”米方方适时发挥打圆场的功能,“何况我和颜琳又不是小孩子。”

颜翰也觉得自己失言,两人一搭一唱说起笑来,颜琳忽然指着他们俩笑说:

“我觉得你们很速配耶,都爱说笑,而且默契十足。”

米方方登时脸红,马上下逐客令。“两位,时间不早了,我们得洗澡休息了。”说完自顾自走开。

颜翰看着她的背影,忽然大喊,“方,我们明天一起晚餐好不好?”

这个邀约太突然了,米方方顿住脚步,颜琳问道:

“你说真的?”

“当然是真的,我是乱来的人吗?”他看着颜琳认真的说,再冲着米方方喊:“方,你听见了吗?”然而她早已离开现场。

颜琳送他们到门口,两个男人千叮万嘱,詹祐庭要她小心门户,颜翰却重提一次邀约米方方的事情。

“我是说真的,你等一下再帮我跟她说。”

“行,但是以后不许再故意惹我生气。”颜琳和他谈条件。

“好好好,我以后不在你面前说话就行了,拜托你了。”

送走他们,世界又一次安静下来,她静静站了一会儿,转身想进门,一个挺拔的身影缓缓踏进视线里,惊讶占据了每一根思维,她不能思考,不能反应,任她原本就难以按捺的悲伤,又一次撼动脆弱的她。

他走到她面前,垂眸望着她,看清她的削瘦和苍白,还有她的局促不定。

递过来的奖杯适时提供了她慌乱的眸子一个去处,她垂下眼,伸手接了过来。

那个晚上她痴痴依在他怀里,要他得了奖杯之后和她共同拥有,在这个承诺之前他们有一场痴狂缠绵,她用自己来安慰几乎被狂怒和悲痛瓦解的他,她似水的柔情想来令他震动,她一定也想到这些了吧,他期待她能说些什么,在她面前,他习惯被动。

可是颜琳却什么也没说,抱着奖杯的手微微发着颤,这战果是他拚命搏来的,撞毁的车子直到现在还在心里冒着烟,为了它,炜之连生命也不屑一顾,放弃她更只是举手之劳而已。

伤口才刚被划开,她还很疼……

“恭喜你了,雪邦的赛车是什么时候。”她淡然寒暄,并不打算请他进去坐,她没把握自己在他面前能撑多久。

“那是下个年度的事情。”

“哦……”

他看见她点点头,却听不见她说话,声音被周围的宁静吸走了,他受不了这样的寂静,心急的开口。

“琳,我去见过颜伯伯,他答应了我来找你……”

颜琳瞠圆了眼,在那双她渴念的臂弯环住自己的前一瞬她竟却步避开。

“琳……”他喊,迫上前去,只是逼得她再退得更远。她的反应令他心慌,这和他揣想的完全不一样,他以为搞定的颜伯伯就没有阻碍,他以为她会不顾一切奔向他。

而颜琳的震骇和他是一样的,他们都不懂,为什么她在重逢的这一刻退却了,她明明,这么爱他。

夜风里两两相望,仇炜之的眼睛勾住她的心魂,但她的理智却逐渐焦躁。

“我爸爸不能代替我……”她拒绝了他的回头……

“琳!对不起!”他怎么没想到颜琳会拒绝他,惊慌拉紧了每一根神经。

“你们凭什么私相授受我的感情?”

“我知道我伤了你的心……”他的声音苦涩。

“是啊,你知道,你什么都知道……”她撑持不住,泪水滚落下来,她甩头就走。

“琳!”仇炜之情急大喊。

颜琳没有回头,一路奔进屋子,关上门。

“你跟谁说话这么大声?”楼上的米方方已经洗过澡,坐在小客厅里,看见颜琳流着泪,她站起身来往阳台探了探,再走回来,怪叫道:“那不是仇炜之吗?他来干什么?”

颜琳在沙发上坐下来,奖杯放在茶几上,看着它金黄黄的光芒,尖锐的痛苦又一次溃决,泪水奔如流萤。

“我想把它扔掉!我没办法不去想那天他是如何的拚命要拿回这个东西,”这才是最令她难过的,在她的世界里,他无可替代,然而在他的心里,她的地位却远比赛车更低微。她的感情被交换,被选择放弃。

米方方坐到她身边,颜琳抱着她痛哭一场。等颜琳情绪平复,米方方催她去冲澡。

“我也得再去洗一次,你把我哭得满身都是眼泪鼻涕的。”

颜琳笑了起来,等她冲过澡,再次回到客厅,米方方已经准备睡觉了。

“他还在外面耶……一个人站在夜里,怪可怜的。”趿着拖鞋,米方方充满同情的说。

颜琳静静回到房间,迟疑了好一会儿终于探向窗边,仇炜之很快发现了她的影子,他的心提往喉头,想喊她,但是灯光一暗,颜琳已经怯如小兔,躲进他看不见的地方。

无措的他除了慌张还是慌张,除了守在原地,他想不出任何应对的方法,晚间在这里听见的笑语忽然浮现在耳里,会不会,颜琳已经不需要他了……

他焦躁的扒乱自己的头发,像只困兽不断在原地来回走动。

哭过一场的颜琳,情绪有种奇怪的平静,她缩在窗边听见车子发动了引擎,以为炜之已经走了,哭肿的酸涩的眼也慢慢提不起精神。



清脆的鸟鸣闹钟把颜琳从睡梦里喊醒时天色已经大亮,她幽幽张开眼睛,一方阳光正好印在手边的床单,按下呱噪的闹钟,梳洗之后,她坐在小客厅里,用冰毛巾敷着肿得几乎睁不开的眼睛,米方方也揉着眼睛走出房间,对于她清晨的冰敷早就见怪不怪了。

“那个仇炜之昨晚来干嘛?”她一面梳头发,一面问。

“他说,我爸答应他了,不会再阻挠我们。”

“他想挽回你?那你的意思呢?”

颜琳没回答,苦笑摇头,沉默了一会儿,才又问:“早上我想自己烤点东西吃,你要不要?”

“我喝牛奶就行了。”米方方背着她吐吐舌头,根据经验法则,颜琳这种时候做的东西几乎不能吃。

两个女孩一起下了楼,一股咖啡香立刻醒脑的冲进鼻腔里,但是颜琳却总是在咖啡香之后闻到似有似无的铁锈味,以前,“冰火”停放的位置现在放着展示蛋糕的冰箱。

“对了颜琳,你看我们要不要再雇一个蛋糕师傅或是助手啊?真没想到生意会这么好耶,再这样下去,我们的冰箱要唱空城计了,我们回学校找学妹来打工好不好?听说隔壁的地也有人在询问了,会不会和我们卖一样的东西啊?这年头就是这样,赚钱的事情大家一窝蜂……”米方方一面喝牛奶,一面把预先做好的冷冻面团拿出来,一面还唠叨着。

颜琳却完全充耳不闻,她恍惚的拌面糊,烤饼干,任凭眼泪不知不觉的滚落,直到米方方摇她的肩,把她喊醒。

“颜琳,他还没走耶!”米方方很是惊奇,这种情节在小说电视里常常看见,真的出现在生活上,她不禁要羡慕颜琳耶。而且也不禁要比较,那个詹祐庭就不会这么做。

“谁没走?”洗了手,她懒洋洋的。

“仇炜之啊,他好像整夜都在外面……”

颜琳心口一紧,走出屋外,一夜的迷乱沉淀之后,她重新看清了他,晨光里的炜之双手环膝坐在门边靠着墙,还在打着盹,他眉心微蹙,一夜的露水使他的衣服看来微潮,蔓生的胡疵像极了她零乱的心情,眼睛又不听话的发着热,她悄声蹲下来,无法控制的伸出手,轻抚他刚毅的下颔。

“琳……”仇炜之醒来,抓住她的手。

她没有把手抽离,静静望着他睡眠不足的红眼睛,想紧拥他,理智却不许她这么做。

“你一直在这里?”她好心疼。想想真是不甘心,不甘心极了,他和爸爸交换条件时犹豫过吗?他离去的那天清晨,回过头吗?为什么现在她不能比他更狠,甩开他,把他踢到一边去。

“你不肯原谅我,我不知道该怎么做……”仇炜之哑着声,看着她。

泪水又滚落下来,她已经哭得眼睛痛了,能再接纳他吗?在他的心里,她一点也不重要的,不是吗?

仇炜之喉骨不安的滚动,他想拭去她的泪,却不敢伸出手,从没被颜琳这样拒于千里之外,他不敢,怕她这一次退得更远。

“你告诉我,该怎么做……”他少有的慌张和木讷。

“你能爱我,比我爱你更多吗?”她流着泪质问他。

“我……”仇炜之结舌,这个问题太深奥,他大可冲口而出说“能”,但颜琳要的,是这样一个不经思考的承诺吗?

他揣测她的想法,但迟疑已经令她绝望,她抽出手站起身。

“琳,”仇炜之抢上来挡住她的去路,急得气喘。“我,我……”

颜琳仰着头,看见他眼底闪着泪光,很是惊痛,她曾看过他这样激动,就是在这里……他那时紧紧抱着自己,那天,他为她,几乎杀人。

她的心酸得要化掉了。

“吃早餐啦!”米方方忽然在门口喊。

颜琳拭去泪,转身就走,仇炜之不知所措的愣了一秒钟,跟着她走进去。

“饼干烤好了,你确定要吃吗?”米方方说,捧着托盘端来两份餐点,和两杯咖啡,轻声放在桌上,又望着仇炜之,“坐吧,早餐让我们招待你,饼干是颜琳烤的,刚出炉。”语气淡然,心里却在坏笑。

仇炜之在颜琳面前坐下来,看见咖啡才惊觉自己很渴,他端起杯子一口气喝光了。

不烫吗……颜琳纳闷,想起他的粗枝大叶,连喝咖啡也像水牛,她总是这样笑他的。

仇炜之是真的饿了,喝完了咖啡,抓起一块饼干放进嘴里,嚼动了两三下他忽然停下来,纳闷的看看盘子,又看看颜琳。她望着他近乎错愕的表情,泪雨早就停了。可是厨房里的米方方反而滚下眼泪,辛苦的忍着将要爆出的笑声,躲进桌子底下。

颜琳拿起饼干咬了一小口,便将剩下的再放回盘子里。

“你也别吃了,”她神情冷然,音调有着奇怪的高亢,“下个星期你再来拿走奖杯,这一周就放我这里了……”她说完站起来,往外走,一面又说:“方,我去买材料,清单在你那里吗?”

“嗯,”她从桌下站起来,满脸是泪的交给她一张纸条。“路上小心啊。”

颜琳走了,屋里剩下一片寂静,被冷落的仇炜之又拿起一块饼干放进嘴里,这饼干的味道好奇怪,酸酸的涩涩的还带着一点苦味,是故意戏弄他的吗?

“饼干好吃吗?”米方方看他面无表情的一片接着一片吃,忍不住了,“颜琳拌了一大堆乱七八糟的东西,连眼泪也掺进去了,我看你别吃了,会闹肚子的。”

眼泪吗?他又抓起一片饼干放进嘴里,仔细想尝出她的眼泪的味道。

米方方受不了他的呆样,提高声音喊:“喂,喂!”

仇炜之总算把目光转来停在米方方脸上。

“听说你开车技术很好,那应该很机灵才对啊,可是我觉得你的反应很迟顿耶。”

他看着她,不懂。

“颜琳刚刚的意思你真的不明白吗?她没叫你以后不许上门,就表示你还有机会能把她追回来啊……”

米方方的话,仇炜之没有完全听进去,但是“把她追回来”几个字却清清晰晰的贯进耳里,他忽然跳起来,往大门跑去。

颜琳实在掌不住,坐进车子里抱着方向盘笑个不停,总是耍酷的仇炜之居然也有这么爆笑的一面,他一头雾水的表情实在让人喷饭,唉唉,她怎么忘了,他是冷面笑匠啊,哦老天,那饼干真是难吃,哈哈,哈哈哈哈……

她入档开车,笑得眼花。车子缓缓退出车库,低速上路,她转头抽出面纸擦擦眼泪,一回头,猛然看见一道人影从大门里冲出来。

“啊!”她尖叫一声,踩住煞车,然后慌慌忙忙下车,不禁倒抽了一口气。“炜之!你,你要不要紧,要不要紧?”

他一动也不动,颜琳慌了,赶紧去扶他,就在手握着他的臂的同时,他一把抓住她。

“我没事……”他坐起来,俊颜淡笑着。

颜琳登时翻脸。

“你吓我!讨厌……”她撇下他想自己站起来,却又看见他的手心磨破,沁出鲜血。“流血了!我去拿面纸!”她站起来转身跑开,仇炜之两个大步将她扯进怀里。

“你的同学说我可以追你……”他逼视着她,声音沉沉。

“我没这么说!”她否认,涨红了脸。

“可是你明明很关心我。”他的双臂紧紧锁住她削瘦的腰。

“你让我走我就走,要我来我就来吗,哪有这么便宜的事!我的心碎了你知道吗?你知道吗!”她嚷着,激动的泪水又一串串跌落下来,挣不开他,她握着拳捶打他健壮的胸膛。

“对不起,琳,对不起……”仇炜之本就拙于言词,慌乱中忽然压下吻来,舌尖急切的探进她的口里与她甜柔的舌交缠,压抑的思念和渴望在翻腾,他啜吻得更深,更狂。

他温暖的鼻息像狂风,把她的呼吸拂乱了,心跳拂乱了,她挣扎的气力很快的背叛了她,向他投降,紧握的拳慢慢松开,轻轻贴着他雄劲的胸口。

仇炜之松开她的嘴,深深望住她,气息沉浊。“我爱你,琳……给我一次机会…”

“不要!”

输了里子,面子还是要顾,她的手又一次使劲想挣脱,他的吻也又一次覆盖下来,这回她连一点抵抗的气力也没有,火热和狂野几乎使她灭顶,她抓着他衬衫的手颤了一下缓缓攀上他的颈子。

车辆来来往往教人分心,仇炜之缓缓结束这个吻,坚定的黑眸锁住她。

“再给我一次机会。”

“是你说的哦!”颜琳低喘着,流着泪,“这次是你要追我,要比我追你的时候付多一百倍的心力,要不然,我就不理你!”

“好。”他吻去她的泪,一口答应下来,虽然,该怎么追她,他一点概念也没有。但是有什么关系呢,只要颜琳还爱他。

花园里两只白色粉蝶围绕着各色花朵翩翩起舞,双双停在紫色薰衣草上,忽然晨风拂来,花木摇荡,粉蝶儿扑翅飞起,在花园里兜兜转转之后又一起飞走了,越过“甜蜜时光”招牌,往更远的地方飞去。

—全书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