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合归一 第一百六十一章 万事如风
清冷的月光洒在绵长的长廊上,青色的石砌地板,木质回廊,支楞的瓦砾,无处不再宣誓着这个地方的萧条和败落,大齐八年前扩建荣华宫,向东延伸二十多里,宫殿林立,花石繁盛,豹园、鹤园、汀兰院、海村,林次比列,手工精巧,富丽堂皇,极尽华丽之能事。而这座十七年前的太学庭院,早就已经衰败了,除了打扫的下人,只有夜宿的乌鸦,会偶尔从上空飞过。
长风从绵长的甬道吹来,卷起两人翻飞的衣角、满头的青丝,像是纠缠的蝶翼一般,缠绕在一处。
青夏一身染血的白衫,秀发披散,双眸如水,锋芒闪动,巨浪翻滚,太多的情绪糅杂在一处,即便她有意掩饰,却仍旧有不经意的波光流露而出,在这个漆黑的夜晚,在这个双方都完全没有半点心理准备的破旧回廊上,一男一女就那样静静而立,恍惚间,千言万语竟无从说起。
风越发的大了,月光忽明忽暗,四下里,百草拂动,虫鸣声巨,鸟雀扑扇着漆黑的翅膀,飞掠过荣华宫的天空。岁月轮回,时光荏苒,转眼间,昔日的顽童已经长大,他们站在暗夜里的夜幕之中,相对凝视,有那么多年的牵伴和纠缠,在两人的目光中随着时光呼啸流逝。
楚离面色几次巨变,无数的疑问和喜悦却终于还是化作了一声长叹,缓缓的转过身去,轻声说道:“你随我来吧。”
青夏站在原地没有动,被风化了一般。楚离略走了两步,就回过头来,看向黑暗中面色苍白的女子,然后缓缓的解下自己肩上的黑缎披风,伸手绕过她的脖颈,披在她的背上。
“夜里风大。”男子的声音低沉,只说了这四个字就不再多言,他见女子垂着头,竟然就伸出手去,拉住了她白皙纤瘦的手掌。
顿时好似一股电流涌过青夏的全身,那只修长巨大的手,虽并不如何温暖,甚至有一些冰冷,可是却是那般的坚定、那般自然的握住了她,就好像他们曾经这样做了千百遍一样。
五年的岁月弹指而过,整个华夏大地沧桑巨变。
她,不再是当初那个凌厉果敢、满目冰霜的孤傲女子。他,也不再是当初那个桀骜不驯、心狠手辣的铁血君王。
岁月的磨砺,让他们都褪去了年轻的青涩,转而披上了稳重的浓妆,只是在心底,还潜留着那么一块谁也无法掩饰的柔软,再一步一步的逼迫着他们,走到今天的这个地步。
两个人,手牵着手,一步一步的走在夜幕下的荣华宫偏西的太学回廊上,夜里冰冷的风吹在他们身上,就像是多少年前一样,只是如今,物似人非,曾经那个娇憨稚弱的女孩子在权利的战场上败下阵来,余下这么一个包含了太多思念的躯壳给那个凌厉果敢的女子,带她完成这本该幸福美满的一个人生。
冥冥中,谁也不知道,是哪只手在主导着这无良的宿命。
嘎吱一声,满满的灰尘顿时飘散,年久失修的木门发出刺耳的声响,楚离抬起腿,跨过那道门坎。这个当年看来高高的门坎,如今已经轻松的一抬脚,就能跨过去了。
大殿里漆黑一片,楚离拿出随身携带的火折子,将一盏宫灯点燃,然后转过头来,看向门口处那个单薄消瘦的白衣女子。
青夏看着他,一颗心却好像突然被人紧紧的抓紧,她陡然想起当初在那个与世隔绝的皇陵里,一身白袍的男子淡笑着站在自己的身边,轻声说道:“这条甬道,当时一共是二千六百七十七步,有烛台四百座,没想到如今故地重游,只需不到一千步就可以走完了,可惜当时我身上没有火石,一个月下来,一次也没有点亮过这里的蜡烛,从那以后,无论走到哪,我都会带着这个东西了。”
青夏的眼眶突然有些湿,她轻轻的咬住嘴唇,看着对面的黑袍男子,不自觉的退后了两步。
楚离面容沉静的看着她,看着她不自觉下的动作,心底轻轻的抽痛,虽然只是两步的距离,可是在他眼里,却是那么的遥远。
这座大殿很大,几排小几单独的放在大殿中央,像是学生的课堂一样,楚离十分熟悉的走到靠后的一个小几面前坐下,高大的身材坐在那里显得有几分滑稽,可是他仍旧坐在那里,兴致似乎很好。
这大殿是两重门,外面的门已经关上了,纵使大殿已经长久不生火,仍旧温暖了许多,青夏披着楚离的披风,靠在内殿的门柱上,顿时感觉是那般的累。现在终于见到了他,知道他平安无恙,毫发无损,一颗心顿时就安宁了下来,铺天盖地的潮水般的疲惫像是层层海浪一样翻涌了上来。她缓缓的坐下,靠着门柱,坐在那为了显示皇家威仪而有意稍高的门坎上。
楚离的身体顿时一震,千百个画面纷扬的闪过脑海之中,彩衣双髻的稚龄孩子,托着腮坐在高高的门坎上,胖胖的小脚一荡一荡的,可爱的望着里面那个正在读书的男孩子,等待他偶尔回过头来,两个男人调皮的做一个鬼脸。
“这些年,你还好吗?”
低沉的声音从前面缓缓响起,青夏靠在门柱上,面色苍白,嘴角却轻轻的一笑,沧海桑田般的感慨,好不好?这么一个简单的问题,她却突然不知道该怎样回答了。
“秦之炎离开之前,曾来了一次南楚。”
青夏闻言顿时一惊,可是她却没有说话,只是眉头渐渐皱了起来,眼神斜挑着看着前面男子的背影。
楚离的声音舒缓,像是溪涧的水,无声的缓缓而流:“他说已经找到了商丘一族的下落,可能要去很久,托我照顾你。”
青夏缓缓的闭上了眼睛,将额头抵在门柱上,紧紧的抿紧嘴角,一行清泪缓缓落下,流过她苍白的脸颊,滑进嘴里。
“我派人探查几年,始终没能得到蛛丝马迹。他是怎样一颗七窍玲珑心,若是不想被人找到,可能真的就找不到吧,你,也不要太过于耗神,顺其自然,也许哪一天,还有再见的机会。”
青夏深吸口气,抬头说道:“谢谢你肯告诉我这些。”
“不必,”楚离说道:“事情是我应承下来的,我没做到,本就是不信。”
青夏突然想起齐安的话,想要问,却终于还是没有问出口,外面的风顺着败落的门板和窗棱吹了进来,打在两人的肩上,吹起他们乌黑的发丝,青夏抿紧了嘴角,终于说道:“楚离,你终于征服了东齐,我该恭喜你。”
楚离低低一笑,笑声略略苦涩,却未回答。
空气里的气氛是那般的沉默,有无言的尴尬横在两人中间,一直以来,似乎总是这样的,青夏靠在门柱上,望着这一室淡淡的灯火,不知道楚离为何要带她来这里。
仿佛是心理感应一般,黑袍男子突然沉声说道:“这里是太学,我小的时候,就是在这里和齐安他们读书的,当年的青夏,就是坐在你现在的这个位置上每天听庄先生下裸。”
青夏一惊,就听楚离继续说道:“你之前坐的那个回廊,就是我和青夏第一次见面的地方,当时她也是坐在你坐的那个地方,听到我跑过来突然跳到我的面前,吓了我一跳,我们刚才待的那个水缸,我们小时候经常在那里玩耍,有一次进去出不来,宫里的人忘了我们,我们在里面待了整整一个晚上,那时是秋天,天气已经很冷了,我和她后来整整病了十多天。”
“这些事情,我以为我已经都忘记了,可是现在故地重游,才发现原来记得是这般深刻。当初在咸阳城外,也许你说的对,我真正爱的人,不是你,而是她,真正爱你的人,应该是宣王。”
楚离突然站起身来,走到青夏的面前,平静的说道:“这些年,我已经想的很明白了。你无需再觉得尴尬痛苦,宣王惊才艳绝,往往能够化腐朽于神奇,你若是相信他,就应该宁心静气,好好保重自己,等待他回来,而不该屡屡至自己于险境。不然,即便是他有朝一日回来,见到的也是你的青冢一座,你已经长大了,不该仍旧如此任性。”
楚离的眼神平静如水,在青夏的身上淡淡的扫过,目光最后定在她受伤的背脊上,眉头紧紧一皱,说道:“跟我回南楚吧,他给你留了东西,说若是有朝一日你到了南楚,要我亲手交给你。”
青夏微微动容,委顿在地上,看起来是那般的瘦小单薄。楚离伸出手去,想将她扶起来,可是手指屡次伸展,几乎触碰到了她的肩头,却仍旧收了回来。他的眼神如同漆黑的大海,在无星无月的夜幕下,隐藏了所有难以窥探的光芒。
大门呼啦一声打开,冷冽的风顺着殿门吹了进来,楚离一身长袍猎猎翻飞,墨发在身后狂舞,剑眉星目,显得十分英朗。
“你怎么在这?”
“回禀陛下,是乐松统领出宫找的微臣,说陛下不要下人随侍,独自外出,臣才进宫的。”明远大司马一身皓青四爪蟒袍,不卑不亢的恭敬说道。
楚离面色阴沉,缓缓说道:“你站这里多久了?”
“很久了,微臣见陛下在说话,就没有出声打扰。”
楚离冷哼一声,转身就走了出去,沉声说道:“安排好她的住处,招御医给她诊症。”
“臣遵旨。”
楚离一身墨黑长袍,只是一闪,就已经隐没在浓浓的夜色之中。
“姑娘,请随再下来。”明远十分恭敬有礼的说道,青夏缓缓站起身子,点了点头,就跟在他的后面。
荣华宫真的很大,甚至比北秦的太和大殿还要大上数倍,明远显然在南楚极有地位,一路上遇到的宫人,不论是楚离带来的楚人,还是前皇宫遗留的齐人,都恭恭敬敬的施礼后退。
安排妥当一切,已经很晚,青夏站在金碧辉煌的大殿中央,只见八角铜炉四面各有一个,散发着奢靡香气的焚香带着浓浓的热气,可是即便是这样温暖的环境中,青夏还是觉得阴冷。她不自觉的紧了紧身上的披风,却突然闻到一丝熟悉的气味,不由自主的就顿住了动作。
“欧阳大人,太医已经在候着了。”
“知道了,你先下去吧。”明远说道,待下人退下去之后,转过头来,对青夏说道:“没想到还能在这里见到姑娘,真是在下的荣幸。”
青夏眉梢轻挑,沉声说道:“我认识你吗?”
“姑娘可能没见过在下,不过当初在荣华宫中,在下却见过姑娘很多次。在下是南楚的臣子,承蒙陛下信赖,方有今日的高宅大屋,富贵荣华,并有机会一展胸中所学,全赤诚之抱负。作为臣子,理当为陛下分忧,是以,有几句话,微臣实在是不吐不快。”
青夏冷眼看着他,并无什么明显的敌意,却也并无丝毫信任可言,男子丝毫不以为意,抬起头来,淡笑着说道:“微臣早就知道姑娘被囚齐安手中一事不是虚假,但是却隐瞒了陛下。原本想,姑娘是侥幸逃脱也好,是死在齐太子手中也好,只要不相见,都是陛下的福分。然而,如今姑娘非但无事,还与陛下见了面,那臣就不得不将一些事情告诉姑娘了。”
“以姑娘的敏锐和机警,我不相信这五年来你真的会一无所察。一千南楚隐士跟着姑娘行走大漠,一路上乔装打扮,隐姓埋名,匿藏行踪,保护姑娘的安全,最后回来的不过区区十四个人。剜下的那九百八十六人,全都代替姑娘,埋骨在关外的滚滚黄沙之中了。”
明远笑容带着一丝苍凉,淡淡的说道:“这五年来,不论是在摇摇欲坠的九王之乱当中,还是在南疆复杂诡异的丛林血战之内,不论是在和燕回对阵的两军利箭之下,还是在齐安太子层出不穷的暗杀毒害里,陛下都一直坚持着亲自处理关外的文书信件,安排隐士们的一步步守护计划。姑娘看似无意的一个去向,却往往牵动了整个南楚朝野的心,姑娘行踪飘忽,每到一处,我们都无法得知姑娘下一步的去向,只能在所有可能的路途上提前安排,耗费国力财力人力心力数不胜数。很多时候,赤地大漠方圆百里没有客栈酒家,陛下就命人事先搭建,还要尽量仿旧,以防被你发现,为的,无非就是让你住的更舒服一点。”
“可是说,这五年里,姑娘走过的每一寸土地,都是脚踩着南楚战士的白骨,踩着陛下不眠不休的心血。你住的店,吃的饭,喝的水,问路的路人,随行的商队,搭乘的马行,都是我们事先安排妥当的。除此之外,还要扫平前方的一切障碍,流寇、匈奴、马贼、叛乱,不然,茫茫万里大漠,直达西域海边,姑娘只用了区区五年就走了一个来回,就不觉的太顺利了一点吗?”
青夏的脸色渐渐变得青白一片,连呼吸都稍微有些困难,明远笑着说道:“我和姑娘并无私交,也不像乐松徐权他们那样推崇你,在我眼中,姑娘除了是一个不负责任,任性自私,所到之处必生祸患的祸星,还是一个自欺欺人,忘恩负义的女人,何顺是隐藏在楚宫中多年的齐国密探,他在偷盗姑娘前行的路线书信时被陛下抓获处死,那么,齐安就不可能不知道陛下在暗中保护着你。就算你真的没有发现有什么异常,难道也没从他嘴里得知一二吗?可是你却丝毫没有询问于陛下,是不敢面对事实,害怕若是真的,无法报答陛下的情意吗?”
“姑娘一生执着于自己的内心,坚持自己心中所爱,本是好事。只可惜,你既然无法回应陛下,何不早早断了他的念头,你明知他一生孤苦,为人执着,何不决绝一点的伤他的心,让他了却了这些俗世凡念,姑娘为了一个男人,踏遍天下,走遍四海,孤身远赴他乡,苦苦追寻五年,却不知,在你的背后,也有人耗尽心力,苦苦的守护了你五年,宣王的情,你无法偿还,陛下的义,你就要置之不理吗?”
青夏面色惨败,却仍旧直直的站着,欧阳明远的话,像是一根根利刺一样扎在她的心里。
“我原本想,姑娘若是死在何处,不再回来,那就是最好。没有你,陛下不会伤心难过,也就可以有精力去面对很多事情,更不会被人所制,有致命的弱点。可是今日姑娘已经回来,明远不得不改变以前的所有想法,大胆请求姑娘,做事最起码要公平一点,姑娘连齐安那样的人也会怜悯,为何却从来都不肯怜悯陛下呢?”
“帝王也是人,他隐忍了太久,就在刚才,还要为了你的感受而说谎话隐藏自己,这一切,你真的不明白吗?”
明远缓缓叹了口气,说道:“姑娘,也许臣今天多嘴了,但是我所说的,希望你能够好好考虑。连秦宣王在最后关头都知道来见陛下,怎么姑娘就是不明白呢?”
明远说完,就退了出去,青夏久久的站在空旷的大殿上,像是一尊雕像一般不知该作何表情。
三天之后,青夏的伤势已经大致痊愈,面色也红润了许多,这是她五年来首次这样平静的休息,静静的,什么也不去想。
三天之中,她一次也没有见过楚离,听宫女说,楚离近日忙着处理南方动乱,经常深夜召开朝会,已经几天没有合过眼了。
这天下午,外面阳光正好,突然外面一阵嘈杂,青夏眉梢一挑,细细的听了一会,突然掀开软椅上的锦被,跳了下来,穿上鞋子奔出殿门,就见埃里克斯四人几里哇啦的跟一旁的士兵们正在交涉,一边慢吞吞的向着大殿而来。
青夏顿时大喜,大声叫道:“约翰,埃里克斯!”
四人听到她的声音,顿时转过头来,加里法傻乎乎的揉了揉眼睛,随即大声叫道:“哦我的上帝,上帝显灵了,上帝听到了我们的声音,引领我们带来了阿夏的面前,为我们带来了福音。”
“真叫人嫉妒,上帝赐给了阿夏无穷的智慧和好运,永远都是可以化解危机的。”彼得喃喃说道。
四人顿时跑上前来,围着青夏开心的哇哇大叫,连连在胸前画着十字,感激上帝的恩典。
青夏抬起头来,刚好见到朱红色大门处,一角黑色的衣衫下摆飘了过去,再就看不到踪影。
知道了青夏的近况,找到四个四处流浪满嘴上帝耶稣的洋人就并不困难,楚离还答应他们一回到南楚就给他们建立教堂,允许他们在华夏传教,四个家伙感动的眼泪汪汪,恨不得大哭一场来表达自己的喜悦。青夏在为他们高兴的同时,也微微有一些失落,如果这样,那么以后若是再要出海,他们就不会跟着自己了。
转眼又过了两天,离回楚的时间也不远了,当天晚上青夏亲自下厨,做了一桌西洋大餐,埃里克斯几人吃的险些将自己的舌头也一口吞了下去,就连大黄,也捧着圆圆的肚子,惬意的打着嗝。
自从大黄回来之后,就彻底的无视了青夏,整日除了吃饭的时候绝不回来,昨天听说,它甚至还跟着楚离上了朝。
青夏有意拉拢它的心,吃完饭后,为它洗了个澡,正在用扇子给它扇干白毛的时候,突然听到外面有声音,就缓缓的走了出去。
只见加里法和埃里克斯正团团的围住一个正在擦地板的老宫女,用鳖脚的中文不断说道:“姐妹,我们不是番僧,我们是上帝的使者,是传播福音的,只要你信仰上帝,就会得到生命的救赎,得到心灵的安宁,请相信我们,我们是受到教皇的嘱托,远赴重洋,来解救你的灵魂的。”
“起来!起来!”老宫女不胜其扰,怒气匆匆的说道:“别打扰我干活,什么狗屁上帝,有玉皇大帝大吗?再在这纠缠不清,我到领事那里去告状,哪里来了这么几个番僧,一点规矩也不懂。”
“迷途的羔羊啊!请不要摒弃上帝向你伸来的友好的双手,上帝告诉我们,我们都是相亲相爱的兄弟姐妹……哎呦!”
还没说完,突然踩在宫女刚刚擦好的地板上,脚下一滑,就重重的摔在地上。
青夏见了,忍不住噗嗤一笑,眉眼弯弯,刚想说话,那名宫女却突然好像见了鬼一样扑嗵一声跪在地上,大声叫道:“参见陛下,奴婢不知陛下驾到,罪该万死。”
只见阳光照射进来的门口处,男子一身墨绿色蟒袍,面目英挺,剑眉星目,十足的俊朗丰神,大黄懒懒的赖在他的脚边,正拼命的想要蹦起来去咬他腰间下垂的玉佩。
“啊!南楚皇帝,您好,我们正在向您的宫女传教。”
加里法和埃里克斯连忙行礼说道。
楚离点了点头,对着那名宫女说道:“这里的活你不用干了,以后跟着这两个教士,做他们的信徒吧。”
宫女连忙磕头道:“是是,奴婢遵命。”
加里法两人登时大喜,来中国混了多年,半个信徒也没发展起来。登时拉着宫女欢天喜地的下去了。
楚离缓步走到大殿上,早有乖巧的宫女奉上茶点,楚离坐下,也不多话,只是静静的喝茶。青夏站在一旁,一时之间竟也找不到话来说,想了好久,见楚离的茶碗空了,就走上前去,为他倒了杯茶,说道:“你近来很忙吧。”
“恩,”楚离点了点头,说道:“南边有人煽动百姓叛乱,东面有倭寇不断饶边,朝中有些大臣甚至提议在东齐抢掠一番,就舍弃这个混乱之地,回到南楚去,而且还有人上书赞同,简直气死联了。”
这还是楚离第一次在青夏面前以联自称,刚刚说完,他顿时察觉口误,连忙看向青夏。
青夏倒没觉得怎样,在一旁的椅子上坐下,顺着他的话题说道:“倭寇?日本国吗?”
“你知道日本?”楚离眉梢一挑,不过转念一想,她走遍大江南北,也不以为奇,突然想起一事,说道:“对了,我带了个好东西,你看看。”说罢,从腰间解下一把长刀,递给青夏,道:“知道你武艺好,偶然得到一柄削铁如泥的好刀,送给你吧。”
青夏接过来,唰的一声拔了出来,顿时眼眸一眯,只见满室毫光,锋芒毕露,刀身即薄且利,上面雕刻着盘龙细纹,栩栩如生,寒芒锐利,实在是一把好刀。
“倭刀?”青夏一愣,喃喃说道。
“你认识?”楚离一喜,说道:“这是海域剿匪的将军们进献上来的,我见刀锋锐利,比我们的刀不知好了多少倍,就踅摸着让兵造库研制出来。若是我南楚士兵人人都能配上这种兵器,就不怕区区饶边的倭寇了。”
青夏听了,轻轻一笑说道:“南楚士兵人人佩戴,呵呵,那是不可能的。”
楚离一愣,问道:“为什么?倭人小国都可人人佩戴,为何我朝不可?”
青夏手抚着刀身,解说道:“这种刀的锻造技术倒不是很难,名曰包钢,需要精钢极多,耗时也极长,且精钢多产自西域,有西川阻挡,南楚很难大批买进,再加上精钢造价极高,且一旦损坏,就成了废铁一堆,无法再生利用,入不敷出,实在是不划算的买卖。反之日本,是精钢的产地,再加上他们地小人少,政权又林立,双方打仗能出动几千几百人,就是需要载入史册的惊天动地的大事了,是以他们人人佩戴此刀,倒也不嫌浪费。”
楚离说道:“你怎么对日本国这样了解,他们国土真是那样小吗?”
青夏点头说道:“我的命就是丢在那里的,怎会不了解?”
楚离眉头一皱,沉声说道:“那你的仇家是谁?可还找得到吗?”
青夏一笑,说道:“你还记不记得我曾经在蓬莱谷说了一番欺骗那里人的话,那不是我瞎说的,我的家乡就是那样,只是和这里相隔了几千年,你说什么人能活那么久,除了喝了秦始皇的不老药。”
楚离一笑,说道:“这个世上真的有不老药吗?”
青夏喃喃道:“若是以前的话,我可以十足的肯定说没有。但是现在连借尸还魂这样的事都在我身上发生了,任何事情,我都相信有存在的可能了。”
楚离沉声说道:“借尸还魂吗?不知道她死了,会不会还魂,会还魂在哪里?哦!我想到了,八成是附在了你的身上,在你的家乡又活过来了。”
“不会吧,若是那样,还真的有点麻烦。”
“恩?”楚离一愣,说道:“此话怎讲?”
“我上辈子都被人把脑袋割了下来,她若是去了,可不是有点麻烦吗。”
青夏若无其事的笑着说道,楚离却是面容一滞,眉头紧锁,就不再说话。青夏轻轻蹙眉,说道:“其实你若是想要接手东齐,整顿沿海边防,倒也不是没有办法。”
楚离闻言眉梢一挑,说道:“你有何见解?”
“我谈不上见解,只是一点想法罢了。”青夏淡淡一笑,说道:“自从秦武帝开始,将全国的长城铸成一线,抵御北方匈奴,同时设海禁,阻止华夏和外国通商,也不许渔民下海捕捞。东齐虽然稍稍开禁,但是因为倭寇饶边,仍旧有所限制。我却认为,想要阻止倭寇横行,首要任务就是开海禁,通商贸,练海军,造海船。有了这四项,倭寇不攻自破。”
楚离眉头紧锁,沉声说道:“你继续说。”
“天下民心所向,无外乎一个‘利’字,利通则寇为商,利尽则商为寇,现在海上所谓的倭寇,十之七八都是沿海商人乔装而成,并非真正的日本国人。况且,海禁之前就有倭寇饶边,秦武帝因噎废食,海禁之后,倭寇非但没有势弱,反而更加猖獗,万里海岸线成了日本人的后花园,谁想来就来,想走就走,毫无顾忌,华夏水师军备不齐,疏于操练,遇上精通海战的倭寇只有望风而逃的份。试问,东洋人怎能不嚣张呢?”
“日本国小,物产不丰,茶叶、丝绸、瓷器、药材等物都需要向我华夏购买。海禁之后,他们无处可买,铤而走险改作寇贼,其实也是因为商贸不通的原因。况且,这三百年来,我华夏大陆频繁征战,百姓流离失所,国力不强,忙于内乱,对外的警惕性自然降低,日本国虽小,但造船业发达,西方弗朗西斯人巨船可远渡重洋,万里到来华夏,火药技术也领先我们,虽然没有大现模的杀伤性武器,但是你怎知百年之后,他们不会手持洋枪利炮攻开我华夏的国门呢?是以,想要发展,就不能闭目塞耳,要广开视听,看到别人的长处和优点,才能促使我们前进。”
楚离缓缓点头,听完她的话缓缓道:“开海禁,通商贸,很难。”
“万事开头难,”青夏说道:“朝野中的迂腐老臣的阻碍,北方两国的窥视,东齐余孽不死心的鼓动,就算这些都有办法应付,还要统筹海岸衙门,建立海上贸易法案,建立海边大营,西练海军,抽调人手,组建外交部门,千头万绪,实在不是一夕之功,但只要持之以恒,向着这个方向前进,早晚会有成功的一天。”
楚离笑着抬起头来,说道:“菩萨手段,菩萨心肠,未必能普降甘霖。修罗手段,菩萨心肠,反而能布施天下,解民于倒悬。青夏,你这样游荡四方,真的是大材小用了。”
“那就留我在东齐吧,我为你做成开海禁这件事,为你赚得金玉珠宝,以供你大军的北伐军费。”
“你知道我要北伐?” 楚离眉头一皱,说道:“谁告诉你的?”
“哪里用别人来告诉?”青夏淡笑着站起身来,走到门边望着外面春暖大地草长莺飞的景致,缓缓说道:“燕回马上就要占据铣床京都,昭南少将正在东边对抗大秦继元帝为他扫平后路,一旦他成功,西川将再不可小视。到时候天下三分,三足鼎立,你再想统一天下,将会更加困难。这是天赐的千古良机,你会放过吗?你刚刚平定东齐,不等东齐政局稳定就着急回楚,不就是为了趁机夹击西川吗?”
楚离微微一愣,缓缓说道:“青夏……”
”楚离,“青夏突然转过身来,说道:”我欠你的,永远也还不清,你就让我为你做点事吧,我不能为你带兵去攻打北秦,但是我可以为你拿下西川准备好大量的财力。就让东海上那个万恶的国度作为我们南楚的粮仓,用他们的刀兵作为我们的武器,用他们的战船作为我们的战舰,我能为你做的,只有这么多了。”
楚离面容一滞,缓缓点了点头,想说什么,却终究没有说。
不知过了多久,太阳渐渐西下,已经到了晚饭时间,见楚离没有离去的意思,青夏就留他在殿里吃饭。楚离答应,吩咐下人将晚上要处理的文书拿来,在大殿上就办起公来。
青夏下去厨房,亲自煮了几样可口的饭食,两人就在大殿上相对而食,像是当初在南楚的兰亭大殿一样。
“对了,”楚离突然抬起头来,问道:“你的伤好些了吗?”
“好多了,”青夏点了点头,答道。
正吃着,楚离突然递过来一卷文书,说道:“我已经拟好了旨,以后,你就是东南行省的军政总督。”
青夏一愣,缓缓的抬起头来,双眼直视对面那个一身墨绿长袍,面容俊美的男人,编贝的牙齿咬住下唇,想了好久,哑声说道:“楚离,你真的相信我?”
楚离苦涩一笑:“我只怪我信的不够早。”
青夏的眼眶突然有些红了,她急忙低下头,许久,才沉声说道:“楚离,谢谢你。”
这份信任,真的太珍贵了。
日暮西沉,漫天红芒,两人对视一笑,多年的嫌隙一遭而去,岁月静好,往事如风。
六合归一 第一百六十二章
晚上的时候,楚离回了未央殿,青夏将侍女们全都遣出去,披上雪白的锦缎斗篷,就出了门。偏西的太学大殿,仍旧是一样的冷清,夜行的鸟儿不时的从上空掠过,翅膀扑扇,集体向着南方而去。青夏提着灯笼,雪白的斗篷上有一圈白色的皮毛,将她整个人裹在里面,尤其显得空灵。
青色的廊柱十分粗壮,青夏在之前遇到楚离的那一处回廊的栏杆下坐了下来,将灯笼吹熄,放在地上,月光清冷的洒在她的身上,映衬着她的脸孔竟是那般的苍白。手握着东南行省总督的令牌和任命文书,她的心底仿佛下了 一场早春三月的雨,冰闵淅沥,带着难以言语的伤怀。
突然小腹一阵绞痛,她眉头一皱,脸孔顿时白了起来,眉头紧锁,编贝的牙齿紧紧的咬住下唇,苦苦忍着,一言不发。
大绝过了半个时辰,痛楚渐渐过去,青夏的额头己经浸出大滴的冷汗,她疲惫的靠在廊柱上,像是经历了一场大战一样的辛苦。青夏嘴角苦涩的轻笑,带着无法掩饰的孤寂和落寞,面色惨白,缓缓的叹息一声。
之炎,如果可以,真想再见一见你,如果你真的己经不在这个世上了,会不会在将来的某一天来接我,带我一同离开?之炎,我好想你,好想去找你,可是我不知道该去哪里找,天下大的可怕,我却小的可怜。直到现在, 我才真的明白,原来一个人的力量是那么小,力不从心,真的是那样的痛苦 。
苍白的女子缓缓扬起头来,依稀中,仿佛又看到了那个青衫磊落的男子,可是还没等她伸出手去,那人的身影就顿时烟消云散,转而做成那个一身黑袍的孤傲帝王,一双眼睛像是漆黑的大海,深沉暗淡,让人永远也无法窥 视里面所包含的东西。
庄青夏,如果你还活着,想必会原谅他的吧。他活的太艰难,从没有一天真正开心过,也许人生中最无忧的一段岁月,就是和你一同玩耍的时候了。那个时候你们还小,不懂得世事的艰难,你气他将你置之不理,恼他将你 拱手送人,却不知道以他当时的能力,那己经是能给你的最大的庇护了。
如果自己不能做到,就找一个有能力的人去做。曾经的他是这样想的,后来的秦之炎,也是这样想的。
虽然,他们谁也没有来问问当事人的意思,他们在无能为力的时候固执的认为什么是最好的,却不知道有些时候,那个人未必愿意被刨除在外,共富贵是一种快乐,难道共患难就不是一种经历吗?
夜风吹来,卷起春夏的满头青丝,雪白的长袍显得是那般的飘逸灵秀,像是雪白的飞鸟将欲飞走一样。
这人世,真的太辛苦了,如果有下辈子,哪怕做一棵花花草草,也不要再世为人了,就让她做一株兰草,生在幽谷之中,随风摇拽,无愁无忧。
但愿妾颜如花红,日日为君赏。
而那个时候,谁要来赏,都不关她的事,也不必做出滴血般的抉择了。
楚离,别怪庄青夏狠心,她早就己经失去了选择的机会,她早就己经配不上你,她早就己经没有再接受你恩遇的资格,她也早就己经没有这个神气了。
就让我,再为你做一件事,然后,就可以了无牵挂的去找他了。
那句话,终我一生,都不会有说出口的一天。我会一直记着,蓬莱谷中的那个男子,站在百草丛中,为我披上了一件外衣,就此,温暖了我整整一辈子。
月色凄迷,淡云如雾,女子淡笑,面容温柔,轻启唇角,缓缓说道:“楚离,希望你一切都好,实现心中所想,开心快乐,再无忧愁......”
太学的大殿之中,墨绿长袍的男子静静而立,像是一桩没有生命的石头。
第二日,乾安殿上人满为患,楚皇早朝,百官朝拜。南楚东齐两朝臣子,分左右两列站定,泾渭分明,暗流涌涌。
楚离一身黑色绣金盘龙锦袍,面如冠玉,目似朗星,透着无以伦比的帝王之气,神丰气凝,缓缓坐在王位之上。两排臣子下跪高呼我王万岁,气势传达乾安大殿,整个荣华宫为之震动。
大小事务一应上奏,南方的叛乱骚动,东边的台风水患,中部的干旱蝗灾,沿海的倭寇饶边,事情繁杂不堪。东齐战乱五年,满目疮痍,百废待兴,楚离安坐在王位之上,和群臣商议各种对策,处事稳重,己经隐隐有一代 明君的风范。
然而,无论上报的是何种紧急朝政,朝堂上的诸位大臣都有些心不在焉。因为后日,就是楚皇返回戚都的日子,明日较兵之场,并无朝会的机会。是以,东南行省总督的这一项任命,将会在今日于朝堂上揭晓。
无论是一咱跟随楚离打到海市、居功甚伟的南楚朝臣,还是对东齐了如指掌的本朝旧臣,无不眼红的盯住这个肥差。各方党派昨晚密议整晚,无不憋足了劲等待今天的朝会。
商议了半日,终于将大部分事情处理完毕,因为是最后一次朝会,所以楚离延长了时间,并赐座给年老的大臣,还赐了粥。
皇帝赐饭,谁敢不吃,即便是清粥小菜,也好像是极品佳肴一般,吃的干干净净。
吃罢,东齐元老大司马东方礼轻咳一声,满头白发的老人眼睛微眯,不动声色,身后的东齐旧臣礼部员外郎于贤、工部督造彭云坤、吏部侍郎鲁肖对视一眼,齐齐上前一步,说道:“臣于贤,彭云坤,鲁肖,有本上奏。”
楚离声音低沉,不露声色的说道:“说。”
于贤大约四十岁上下,身材挺拔,面容清拓,微蓄着一缕长须。他家祖上三代为官,深谙官场之道,是以方能在南楚大军压境之时及时看准风向,跟随有投诚之心的东方礼,从一个从四品的御史台言官一跃爬到正三品的礼 部员外郎。只见他穿着一身青色鸟雀官袍,头戴楚冠,俨然一套南楚打扮, 声音清朗,大声说道:“启奏陛下,国不可一日无君,家不可一日无主,陛 下马上就要启程返回戚都,东南总督一职,实不应再悬空,臣斗胆举荐东方 大人。”
鲁肖随即附和道:“东方大人既有投诚之功,又在东南为官多年,对于民风民俗,当地百姓的经济文化有所了解,兼且德高望重,深受百姓爱戴,实在是最佳人选。”
“哼!”话音刚落,南楚大臣中登时传来一声冷哼,南楚汝南王楚烈上前一步,说道:“能背叛一次的人,焉知能否背叛两次,先祖早有所言齐人最不可信,想要坐镇东南,简直痴人说梦!”
此言一出,东齐百官顿时大怒,人人涨红了脸,东方礼须发皆白,眼神宁静,倒是一副老谋深算的模样,沉声说道:“汝南王此言何意?我等甘愿追随陛下左右,投诚献国,不过是为了城中百姓,为了东南的百年基业,亚 是为了自己的荣华富贵?齐皇室不顾天怒人怨,五年来征战不休,搅得四海 翻腾,民不聊生,己失了民心。陛下取而代之,是天命所归,大势所趋。我 等是百姓的父母官,心中所系乃是东南万民,归顺陛下是顺应民意天意,此 心之诚,天地可鉴,日月本表。陛下春秋鼎威、雄才伟略,我等怎能再起异 心。况且陛下都己经相信我等,东南大小事务无不委心重任,汝南王这般说 话,不是显得气量太过狭窄了吗?”
“东方司马此言差矣,常言道千金之子坐不垂堂,我南楚军民打下的太平江山,怎能交到反复无常的小人手里?当年南楚先祖就是错信了齐献公,致使东南半壁江山沦陷,错失了统一天下的时机。前车之鉴,至今历历在目 ,试问我等怎能掉心轻心,随意将东南行省拱手让人。臣举荐汝南王坐镇东 南,为我大楚守得一方太平圣土。”
“陛下!”一声凄惨带着哭腔的声音登时响起,楚离眉头一皱,向下看去,只见东方礼身后一名五十多岁的老臣突然抢身而出,痛哭道:“我等一颗红心,满腔热血,周身赤诚之骨,诚心归顺陛下,想要以这一颗头颅,助 陛下铸成千古不世之大业,奈何楚臣这般排挤说法,不是寒了万千东南百姓 士子的心吗?天下之大,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我等都是陛下的 子民,怎能厚此薄彼,远近亲疏这般明显?”
楚离眉头紧蹙,这老头是前东齐的礼部尚书,泪腺最为发达,他临朝不过半月,这老头己经哭谏多次,要哭就哭,毫不含糊。
正要说话阻止他,南楚百官中突然有人怒喝一声,竟是一名武将。朝堂之上,武将极少发言,不因他们没有争胜之心,只因为口舌之争,实在比不上那些口若悬河,舌绽莲花的文臣。此次楚离东征,跟随的武将比文臣还多 ,一名满身披甲的武将上前一步,怒声说道:“朝堂之上,怎容你放肆,再 敢哭哭啼啼,本将先剐了你!”
“住口!”楚离沉声说道,面色阴沉:“你们还有没有把朕放在眼里? ”
“陛下,末将......”
“退下,回去之后自到军法处领军棍三十。”
“是”
“陛下,”东方礼上前一步,面色沉静的说道:“并非臣对东南行省总 督一职有所幻想,就事论事,臣有几点浅见,想要程禀。”
楚离点了点头,淡淡说道:“你说。”
“东南行省总督之职,事关重大,掌管整个东南沿海。为政,要掌管余 粮赋税、春耕秋种、官员任命、祭天礼拜、处理东南大小事务。为军,要统 帅东南水路两军,看守边防,守护缰土,以防北泰进犯,又要监视华容小道 ,清倭寇,阻匈奴。并且还要负责与南海诸国的接洽事务,监察十七郡县官 员,东齐以商贸立国,以海盐起家,所负责事务之繁杂,实在无以伦比。是 以臣认为,所任命之人,非东齐本地不可取,非熟悉军政两方不可取,非精 通南海诸国风俗习惯不可取,非与各世家商户有所交好者不可取,非德高望 者重不可取。臣听闻南楚大司马欧阳明远少年俊杰,才华横溢,老臣请旨, 请明远司马出任东南总督一职,我等必将悉心以对,任凭差遣。”
南楚众人闻言顿时大怒,明远大司马掌管帝国众我职务,是楚皇最为信 任的人,此次对西川发难,怎能少了他坐镇南楚,统筹军需粮草?他说了半 天,仍旧是为自己造势罢了。
“明远确实是最为合适的人选,不过朕有更为重要的事情要交给他办,至 于东南总督一职,朕心中己有人选。”
楚离话音刚落,众人顿时大惊,东方礼眉头一皱,说道:“那,不知陛 下心属何人?”
楚离微微抬了抬手,说道:“传。”
身帝的内侍顿时拉长的嗓子大声叫道:“传夏青觐见!”
众人顿时转过头去,齐齐扭着脖子看着门口,只见一白袍少年缓缓走进 ,来人身量不高,眉清目秀,容貌俊美之极,衣衫磊落,面容清俊,嘴角淡 笑,竟然是一个年轻俊美的偏偏少年。
“臣夏青,参见我王,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
“起来吧,”楚离沉声说道:“诸位爱卿,这是夏青,是我的肱骨之臣 ,以后东南行省总督一职就由他担任,希望诸位能够尽心辅佐与他,重建东 南繁华富饶景致。”
众臣都被这个突如其来的打击惊呆了,就连南楚诸臣也是莫明其妙,好 一会,就听礼总尚书孙清诚大哭道:“陛下,万万不可啊!”
朝臣顿时嗡嗡声起,不断有人上前谏言反对,楚离眼神在青夏身上微微 一瞟,见她点了点头,沉声说道:“你们要反对,也一个一个的说,这样乱 说一气,要朕听谁的?”
“陛下,国家大事,非同儿戏,动则千万条人命,此人年纪甚幼,难堪 大任啊!”
“陛下,此人面孔生分,从未见过,东南行省这样重要的官职,他有何 资历,有何能力,有何资格登上总督之位?”
“陛下,前车之鉴犹在眼前,先祖教训尚在耳边,东南重地,必须交给 亲信之人,非皇亲国戚不能为之啊!”
“陛下,此人来历不明,年纪尚幼,难以服众。”
“陛下乃一代明君,就该体恤民情,不能偏听偏信,一意孤行,寒了满 朝文武百官的心啊!“
......
“够了!”楚离冷哼一声,说道:“朕既然任命夏青,对一切事情就己 经有所考虑,难道朕在你们眼里,就是一个昏君不成?”
下面顿时雅雀无声,但看众人脸色,显然不以为然,楚离看了眼青夏, 说道:“夏青,你来说说。”
青夏一身白色儒衫,别样的丰神玉郎、俊逸潇洒,站起身来淡淡一笑, 侃侃而谈道:“多谢陛下信任,臣不胜惶恐,知遇之恩,粉身碎骨难以报答 ,臣必当竭尽所能,全力而为。但不知各位大人,除了因为在下年纪小和没 有资历外,还有什么要反对的呢?”
工部督造彭云坤冷哼一声,沉声说道:“方才东方大人己经说的很明白 ,非德才兼备德高望重兼且了解东齐民风商贸海盐之人难以担当大人,你在 殿外,就没听到吗?”
满朝文武顿时嗡嗡声响,无不在小声的攻讦,就连南楚百官,一时间也 和东齐大臣成了一条战线。楚皇登位之后愿意启用年轻人,但是对朝中老臣 一直还算尊敬,如今东南行省这样大的事情,竟然要委任这样一个年纪轻轻 的人,各位大人解说一二。
“东方大人所言虽然精辟,但是难免有些偏颇。总结来说,大人的意思 就是说东南行省管辖土地广阔,总督一职兼具赋税、纳粮、征兵、戎边、剿 赋、通商、制盐、监察百官的职责,麾下官员繁杂,非德高望重的东齐老臣 不能威慑。除了你口中所说的南楚大司马明远先生,就也只有您东方大司马 能够胜任了。可是依在下所看,所谓的德高望重,实在并不重要。大家都知 道,陛下在初登帝位的时候,是怎样一番光景,年纪尚轻不说,国内更是势 力繁杂。当初不独独是南楚大臣,就连其他三国的国主百官,也无人看好。 但是只不过区区七年光景,南楚就己经打开国门,将边境向南绵延三千多里 ,更吞并东齐,在东齐的荣华宫乾安殿内议政,一跃成为大陆第一强国,此 事何解?”
东方礼顿时哑口无言,心下却在暗骂这后生狡猾奸邪,竟然把矛头直指 楚皇,这时谁若是出言反对,登时等于是公然反对楚离。
青夏一笑,一拂衣袖,继续说道:“可见,能不能办好差事,和是不是 德高望重,有没有一把胡子在下巴上,并没有什么相干。再者,大人所说, 东南土地广阔,事务繁杂,非干吏难以胜任。怎不去想想,历朝历代文治武 功卓越的大帝,所管辖的领土,无不大过东南沿海一代。各位皇帝们登位之 初,又有哪个曾经有过经验,但是只要知道知人善用,事事就不必亲力亲为 ,大有大管,小有小管,在下虽然不敢比作帝王之才,但是在各位大人的辅 佐下,管理区区一方行省,还是绰绰有余的。”
“哼,胡吹大气,你有何能耐和政见,能在东齐满目疮痍的土地上,建立 起繁华治世?东南商贸立国,你又认得几个大商户呢?”于贤冷笑一声,不 屑的说道。
青夏淡淡一笑,说道:“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只要价钱公道,有利可 谋,我就不信那些商人只认得你于贤大人,不认得我这个新任总督吗?”
“得民心者自然震慑百姓,统筹全局,你一个无根无凭、名不见经传的稚 弱孩童,谁肯相信于你?”
“这一点就不劳鲁大人操心了,”青夏转过头去,说道:“得民心者得天 下,可是何谓民心?给他们吃喝,轻徭薄赋,满口仁义道德就是圣明吗?错 了,趋得避害就是民心,得陇望蜀就是民心,生活富足就是民心,百姓才不 认得是你鲁大人施政还是我夏青掌权,谁能让他们吃饱喝足,穿暖有钱,他 们就会听谁的话。仁慈之君的统治之下,也有灾年百姓起兵造反,暴政施为 之中,也有愚忠的子民,说来说去,无外乎一个利字。”
一名南楚年轻翰林皱眉说道:“这么说来,你有让东南百姓富足的策略 了。”
“若无这点本事,在下怎敢在诸位大人面前侃侃而谈,今日夏青有幸来此 大殿之上,就是为了向陛下献策,以报陛下知遇之恩。”说罢,转头向楚离 缓缓拜下。
楚离微微一笑,面容缓和,说道:“平身,你说吧,朕也想听听你有什 么山吞海志。”
青夏站起来,转过身去,看着满朝文武,朗声说道:“东南行省目前有 六项必做之事,己经迫在眉睫,若不及早施行,大业难成。”
一名言官问道:“何六项?”
青夏一笑,登时好似明月出云,闲花照水,明艳不可方物。只见她登时 转过身来,对着上面的楚离朗声说道:“一,开海禁。二,练海军。三,广 积粮。四,海结盟。五,收海番。六,来匈奴。此为六要,缺一不可。”
话音刚落,哗声大起,一些老臣差点被她这奇思妙想惊得昏死过去,青 夏凌然不惧,昂首站在朝堂之上,望着上面的男子,心底升起了从未有过的 信心。
“简直大逆不道!”东方礼大声叫道:“陛下,此人祸国殃民,异想天开 ,若是真让他登上总督之位,我东南沿海都将成为一片焦土,民不聊生啊。 ”
礼部尚书再一次痛哭失声,伏在地上,哭谏道:“若是此人掌管东南, 臣甘愿死在这朝堂上,也不愿眼睁睁看着东南百姓沦入险境。”
“皇上,此人居心不良,不能相信啊!”
齐楚两朝大臣,翰林院,詹事府,督察监,御史台,满朝文官,王公大 臣们,一个个像是尾巴上拴了炮仗的犀牛,脖子粗脸红,引经据典,口若悬 河,仿佛是进京赶考做文章一般,哭谏死谏全套戏码上声,诸多老臣老泪纵 横,眼睛瞪得像铜铃一般大,眼看着就要上前和那个胡说八道,唯恐天下不 乱嘴上没毛的后生干上一架。就连那些大多数只会些自己名字的武将,也露 胳膊挽袖子的跃跃欲试,虽然他们根本就不明白这小子所说的这六点里面到 底有什么猫腻。
东方礼刚刚说完退了下去,南楚三朝老臣崔大学士又赤膊上阵了,冷眼 瞧了青夏一眼,两条老眉毛一拧,朗声说道:“皇上,古往今来,历代圣贤 之君王治理天下,无不以道德教化四方,以文武为臂指治理百姓,以圣人之 言选贤任能,故选拔一方大臣、亲贤臣远小人,则为圣君;而亲小人远贤臣 则嬉戏游东,疏于政事,致使小人当道、朝政腐败。陛下弱冠之年接掌大任 ,更应恪守条令,遵从先贤。此人不学无术,不通教化,实在难当大任啊! ”
孙清诚红着眼睛怒道:“东南多寇,海禁施行方能免除寇患,你竟然说 要开海禁,简直滑天下之大稽!海番蛮夷,幽居海外诸岛,不通教化,怎可 与他们结盟,简直丢人现眼,我天朝的脸面都被你丢尽了。如今西川内乱, 我朝四海升平,国泰民安,何以要去掺和匈奴的事,我看你这人分明就是敌 国来的奸细,妄图治我朝于死地。”
青夏冷哼一声,说道:“四海升平,国泰民安,说顺了嘴谁都会说。东 齐刚刚被皇上平定,南方叛乱战火正浓,前几天倭寇还饶边,杀了几百个百 姓,难道在孙尚书眼中,这就是四海升平的盛世之象吗?”
孙清诚冷笑一声,说道:“倭寇不过是一群亡命之徒作乱,小打小闹兴 不起见布不起雨,我朝大军刚至,就己经仓皇逃窜,不过是芥癣之疾而非社 稷之患。匈奴蛮人负隅蛮荒,政权纷乱,并无大志,何足为虑。更何况除了 华容小道,与我国并不接壤,小题大作,不过是危言耸听罢了。”
“哦?既然在孙大人眼里倭寇不过是一群亡命之徒、芥癣之疾,又为何 要为了阻止倭寇进犯而关闭海缰?既然大人这般有信心,那么开海禁也不无 不可了。”
“我,我不是这个意思,圣人言......”孙清诚一愣,连忙辩解道。
“够了!”青夏突然上前一步,怒声说道:“大丈夫安身立命,当生于忧 患死于安乐,你身为朝廷命官,毫无忧患意识,反而在这里混淆视听,大谈 什么国泰民安之举。陛下战功立国,怎会被你蒙蔽?如今天下三分,四方藩 国蠢蠢欲动,风向哪边吹,旗就向哪边倒。我们若是固步自封,作着天朝上 国、当世第一的迷梦,早晚会身首异处,被他人所蚕食。况且,如今西方各 国发展迅速,施政当因时而变,抱着一本论语,满口之乎者也,难道就能凸 显你的学问了?墨守成规,不知变通,难道也是圣人教你的?东齐就是因为 有了你们这些食古不化的大臣,才会落得今朝王朝磨灭的惨淡下场,难道你 们投诚之后,还想将我们大楚也拉下水吗?”
东方礼、鲁肖、孙清诚等齐臣一个个气的几乎脑充血,他说着说着竟然 拉拢起南楚大臣排挤他们了,这人也太无耻了。
“当年泰武帝因海寇滋扰边境,就颁布了禁海令,上万靠海吃饭的百姓被 迁居内陆。致使土地不够用,饭食不够吃,海军携懈怠,如今懂得驾船的己 经十无一二。偌大的海缰成了西洋人东洋人的后花园子,随便谁都可以来掺 上一脚。反观之,海寇不但没有消减,反而愈演愈烈。这是为何?天下熙攘 ,无不为利而来,商贸不通,多少良民百姓铤而走险,甘心为盗?诸位大人 怎么想?十年前,根本没听说谁能扬帆出海,可是如今,西班牙葡萄牙的海 般早就己经扬帆万里来到我华夏国土,诸位怎知再过百年之后,这大海不会 变成通途,洋人的坚般利炮不会凿开我们的国门?若是真有那一日,你们就 是毁灭我华夏千年基业的罪魁祸首,历史对你们自有公论!”
东方礼大怒,再也不复之前的沉重,指着青夏的鼻子,叫道:“你,你 血口喷人,你胡言乱语,你坏我名声,你......”
青夏看也不看他一眼,转头对着南楚众臣和高高在上的楚离说道:“陛 下,诸位大臣,海禁必须开,海军必须练,否则百年之后,我们的后世子孙 就会被世界遥遥的甩在后面。倭寇必须除,但是我们要拒敌于国门之外,而 不是坐在这里等着别人打上来。他们能够跑到我们家来开火放炮,我们为何 就不能到他们的土地上把他们变成我们的藩国?我们人口远大于他们,军队 远强于他们,我们国富民强,土地广阔,有源源不断的后备力量。他们来屠 杀我们的百姓,我们就去杀了他们的皇帝,他们来殘害我们的子民,我们就 去挑了他们的皇诚。大海也是我们的国土,难道我们能因为那个小的还不如 我们一个行省大的国家,就因噎废食吓得连国门都不敢开,吓的要将大海这 个聚宝盆拱手让人?”
“如今西川对战北泰,匈奴局中观望,隐隐竟有和西川结盟之势。我们是 北泰的盟友,盟友有难,我们坐视不理,那么将来,谁还肯相信我们这个不 信不义之人。况且,匈奴是异族,虎狼般殘暴,若是让他们进了中原,整个 华夏大陆文明一遭尽毁。大陆战乱己经攀至顶点,全面大战一触即发,利用 这段时间,通商、练兵、屯粮、结盟、兼并、派出探马斥候、搜集大陆情报 、备战,一样不可或缺。只有充足的准备,精良的士兵,没有后顾之忧的后 方,才能保证我大楚在将来也许三五年,也许长达十多年的战争中立于不败 之地,助陛下成就千古不世之丰功!”
“说得好!”楚离突然厉喝一声,沉声说道:“夏青听令,从今日起,你 就是南楚东南行省的军政总督,负责文政赋税、军权戎边、监察百官之责, 你要尽心竭力,不要姑负朕对你的期望。”
“谢陛下!”青夏砰然跪在地上,朗声说道:“臣必当忠心为国,追随陛 下鞍前马后,建一番工业,共进退,不言离!”
楚离闻言微微一笑,笑容里带着一丝淡淡的期许,轻声说道:“好,共 进退,不言离,你要记住今天的这番话。”
“陛下圣明!”南楚众武将顿时跪在地上,大声喝道。
米己下锅,木己成舟,其他大臣无奈的齐齐跪倒,沉声说道:“陛下圣 明!”
提拔一个从无任何功绩,甚至无人知晓的人为一方重臣,本就是不可能 的事情。但是就是这件不可能的事情,在楚离刚刚收复东齐的积威和青夏舌 绽莲花之下,竟然完成了。后世的史官们为这一天起了一个很气派的名字, 叫做吞海之日。
正所谓潜龙隐匿流沙江,一遭云吞海洋,满朝文武为之恼,不知此龙是凤 凰。
后方乱世之中,与北泰华阳女将和西川昭南少将并称为当世三大女中丈夫 的庄氏青夏,在今日终于踏上了她从政的第一步,这幅乱世的璀璨画卷,终于轰轰烈烈的铺展开来。
六合归一 第一百六十三章 北伐伊始
名义上是早朝,结束的时候却己经是日照西斜,整整过去了一日。既然己 经以公开的身份露了面,自然就要事事谨慎,以免露了马脚。做戏需做全套 ,楚离当朝赐了朝服玉册东南行省总督的令信和调动军队的玉谍,青夏三拜 九扣,拜谢皇恩,全了礼数,这事才算是铁板钉钉。
由于夏青此人实在是凭空冒出,除了少数黑衣卫高级士兵,其余无人知 晓。楚离不得不钦赐荣华宫外殿大厦宫于青夏,作为她暂时的居住所在。
夏青此人圣眷之隆,一时无两。
朝野动荡,无数的暗涌在私底下暗自滚动着,悄然酝酿着下一轮不知何 时会到来的浪潮。
青夏坐在大厦宫的西暖阁里,仍旧是一身儒雅的儒袍,月白色的底子上 面绣着细纹的白色袢云图案,熨帖的穿在她的身上,满头青丝松松垮垮的在 背后,竟别有一番翩翩佳公子的潇洒。刚刚吃过晚饭,她侧身歪在暖榻上, 一边默默的盘算着心事,一边随意的打着一个红色的同心结,这是她掌年的 习惯,想事情的时候手上总是要做点什么,以前在现代的时候除了编中国结 还可以擦擦枪,现在就只有这一项活动了。
“大人,天色己晚,早点休息吧。”
瑾瑜从外间走了进来,一身上等宫女的淡蓝色宫装,二十五六岁上下, 即成熟稳重,又大方得体,她是楚离今天赐给青夏的侍女,曾经是楚离的贴 身女婢,和沁玉等人都是同品级的,在南楚戚都,有着大把的亲族家人,家 中几代为皇家家妈,忠心上毫无问题,很得楚离的器重,连来东齐都随身带 着。青夏猜想,她八成是知道自己的身份的,只是这女子行事得当规矩,并 不曾有半点越逾,必是得了楚离的吩咐,青夏也就不多教诲,只是挥了挥手 ,表示自己还不想睡,继续陷入沉思。
瑾瑜在火盆里加入火炭,熏了些檀香,就退出房间,从外面将门轻轻的 掩上。
青夏半闭着眼睛,不用看,手上就灵活的打着结子,十指灵巧,别样的 熟练。
除了瑾瑜,楚离还指给了她几个熟悉的黑衣卫小校,另外派了,、东松 在她身边随侍,这己经是极大的殊荣,朝堂诸位大臣胆战心惊,纷纷暗自揣 测这位横空出世的夏青的身份。只可惜,在楚离的授意下,夏青身份来历家 世青白,全都再清楚不过,任他们想破了头,也不会有人想到,这名名叫夏 青的得志少年,就是昔日祸国殃民跟着秦宣王一同失踪五年的兰妃庄青夏。
今日虽然看似处处占了上风,可是青夏却知道,真正的危机,还远远没 有开始。现在朝野上众大臣之所以臣服于己,不过是因为畏惧南楚的百万大 军和楚离的威势,一旦楚离离开海市回到南楚,这些东齐的老臣们就会纷纷 的亮出爪牙来对付她这个连脚跟都还没有站稳的外来户。就连南楚的朝臣们 ,也会因为楚离不重要老臣而心生间隙,对自己阴奉阴违。
除了即将出征、筹划路线的楚皇的支持,她将会得不到任何的援助,在 东齐境内,更加是孤立无援。若是不能以雷霆之势,在政治上压倒他们,在 精神上打击他们,在力量上威慑他们,那么,她这个东南行省总督将在完全 的名存实亡。
她己经有了大致的方向和办法,现在需要的,只是逐个环节的推敲罢了 。
“在想什么呢?”一个醇厚的男声突然响起,惊得榻上的女子猛地抬起头 来,手上的同心结登时掉在地上,结子下面的的小玉穗子发出啪的一声响, 在略显空旷的屋子里很是明显。
男人自行解下背上的披风,扔在一旁,带着深夜的寒气走上前来,捡起地上的同心结,感兴趣的翻看两眼,随即抬起头来,家常般的说道:“很别致,我倒不知道你还有这样的手艺。”
青夏有些发窘,连忙站起身来,抚了一下微微有些凌乱的头发,难得露出一丝女儿家的娇怯,脸颊微红的说道:“怎么来了也不叫下人通传一下, 都当了皇帝,还这么冒冒失失的。”
楚离一笑,也不回话,很自然的在软榻之旁坐下,拿起小几上青夏用过 的茶杯,喝了一口说道:“忙着处理南方叛乱的奏折直到现在,累的我眼皮 都快睁不开。偏偏东方礼带着一众东齐老臣还在尚书房外候着,孙清诚大哭 了三个多时辰,实在是吵得我不胜其扰,就从侧门跑了出来,好在你这里还 算清净。”
青夏微微淡笑,将炭火盆端起来,移到他的脚下,灭了檀香炉,点燃了 桂枝香,一边点着,一边回头说道:“其实你无需理会他们的,事到如今, 东方礼也知道事无回转之余地,之所以这么做,不过是跟你打声招呼,表明 他不同意的立场罢了。以免将来我弄出乱子牵连他这个掌权司马。”
刚说完,她就微微皱起眉头,说道:“你真的还打算启用他吗?这老臣处事圆滑,又颇有争胜之心,更难的是他眼光独到并且胆大极大,我怕他将 来会坏事。”
楚离深深的吸了口气,嘴角轻扯,沉声说道:“我又何尝不知,只是, 暂时还不能动他。东方礼不光在朝堂上地位举足轻重,更有东方世家做后盾 ,在东南沿海一代堪称土皇帝,财大势大,各行各业都有涉及。若是现在除 掉他,一则不免落人口实,说我不信东齐,将来无人再敢投靠于我。二则也 要防备和东方家一拍两散,给东南带来损失,东齐内乱五年,百姓需要休养 生息,况且我南楚也需要安定,以养城备战,朝廷更需要给天下人一个团结 安定的表象,是以......”
青夏静静的留神听着,暗自记在心里,点头说道:“我明白了,你放心 ,没有十足的把握,我绝对不会向东方家下手的。”
楚离挑眉一笑,他之所以深夜来此,其中这一的原因,就是要向青夏说出这番话,以免她生出乱子,眼下看来,己经达成目的了。突然,楚离眉头 一皱,一个箭步走上来,一把拉过青夏的身子,怒声道:“想什么呢?这般不小心!”
听了楚离的话,青夏原本的想法微微动摇,一想刚刚的施行也需要修改 ,是以一时竟然想的呆住了。眼见楚离眉眼微怒,被他扯到怀里,才回过神来,顿时觉得手上一阵灼热的疼痛,直直看去,己是一大片红肿,两大块红 红的烛泪滴在上面,显得十得醒目。
青夏不在乎的一笑,伸手要将蜡油抹掉,说道:“不妨事,我有一个好 主意,跟你说说。”
楚离也不搭话,拉着她就坐在软榻上,对外叫道:“瑾瑜,拿烫伤药来 。”
不一会的功夫,瑾瑜就小跑着进来,急忙说道:“陛下受伤了吗?伤在 哪了?”
楚离不说话,接过烫伤药,倒出少许药膏,就在青夏的手上细细的涂抹 了起来。青夏脸颊微微有些红润,转头对瑾瑜说道:“这里没事了,你先下 去吧。”
瑾瑜跟在楚离身边多年,也是个落叶知秋的伶俐人物,见状小心谨慎的 福了一礼,就退了下去。
一层一层白色的药膏涂抹上去,凉丝丝的,果然舒服了许多,青夏被楚 离抓着手,静静的坐着,两个垂着头,朦胧的灯火将光芒照在他们的身上, 映衬着两个衣袍上同样款式的朵朵祥云,一黑一白的交织层叠在一起,竟和 谐的像是一卷布帛做出的衣衫一样。楚离的腰间挂着一块通体雪白的玉佩, 依稀看上面的字迹,仍个是一路带到北泰的那一块。青夏瞅着那块玉,许多 前尘往事尽皆浮上心头,岁月弹指而过,年华若水流逝,一眨眼,竟己经过 去这么多年了。
记忆中,两个人似乎从来没有这般安静的坐在一起,似乎这一次见面, 他们之间发生了很大的改变,不再如曾经那般的针锋相对,更不再如往昔般 相对仇怨,可是这分平静之下掩盖的,却是那般深那般深的,让两人都不敢 去触碰的浓浓的无力。
“东南行省这里看似平静,实际上却是风高浪急,我走之后,你自己要小 心谨慎,一切先以自身的安全为重。海市兵部的执事卢忠勇,是我麾下的将 领,十分忠心,我己经吩咐了下去,你若有事,大可直接找他。另外,我还 留下一组密营的探子给你,即可保护你的安全,又可为你收集情报,你切不 可如以前般事事身先士卒,若是事情有变,知道事不可为,就来南楚找我, 我自有计较。”
楚离声音低沉,娓娓道来,再也没有以往的跋扈偏执和冷冽霸道。青夏点了点头,嘴角牵起,微微一笑,轻声说道:“你放心,我一定不辱使命, 为你办成这件事。”
楚离低低一叹,沉吟半响,方才沉声说道:“成事与否倒在其次,我只 希望你能安然无恙。”
鼻子顿时一酸,一股暖意袭上心头,青夏抬眼看着楚离沉静的面容,昔 日凌厉孤傲的王者终于渐渐远去,变成了今日这个沉着冷静、一步百计、充 满智慧的稳健帝王,她的心一寸一寸的软下去,不由得微微动容,一字一顿 ,仿佛是保证一般的说道:“我一定不会拿自己的生命开玩笑,大不了办砸 了差事回去找你善后就好,不会胡来的。”
楚离灿然一笑,说道:“你能这样想,就是最好。”
青夏一笑,抽回了手,那药膏果然神奇,只是这么一会,竟然就消了肿 ,只是还稍微有些红。两人再一次陷入沉默,不知该找些什么话说,楚离眼 神突然瞥见那只青夏编织的红色绳结,捡起来把玩道:“这是什么结子?怎 么我以前从未见过?”
青夏随口答:“同心结,是我家乡的手艺。”
“同心结?”楚离眼眸一亮,暗暗咀嚼着这三个字,缓缓说道:“果真是 个好名字,也很精致,不如就送给我吧,可好?”
青夏一愣,一把夺了过来,神情颇有些惊慌。
楚离面色一白,顿觉失言,苦笑说道:“是我妄想了,天色己晚,我先走了,明日还有田猎较兵,你好好休息。”
说罢站起身来,头也不回的走了。
门外隐隐的传来瑾瑜等人下跪恭送的声音,青夏坐在暖榻上,神情忡愣 ,只听外面内侍高呼御驾回宫的声音渐渐走远,双目蕴含无尽翻涌的愁思。
八年来的点点滴滴不断的回荡在她的眼前,转瞬之间,就将两人多年的 纠缠牵绊一一过目。瑾瑜走进来,刚要叫人,忽见那名月白色儒衫的大人突然站起身来,一把拽起楚皇落下的披风,就旋风般的冲了出去。
虽然己是四五月,东南气候温暖,可是近日东面连刮了几场台风,有大 面积的降水,海市也受了波及,夜里阴气潮湿,青夏穿着内室的锦缎布鞋, 一路奔跑,裙摆鞋底都被露水沾湿,冷冷的风吹起她的发梢,纷纷扬扬的, 像是蹁跹的蝶翼。前方突然有士兵厉声叫道:“什么人?站住!啊,是夏大人!”
人群自动让开,青夏一路疾奔进去,临到御驾旁,只见楚离掀开马车的 帘子,探出半个身子来,有些惊异的看着青夏飞奔而来,竟是有些不敢相信 。
青夏想也没想,就这样狂奔追赶,等见到他的时候,却不知道该说什么 。支吾了两声,举起手上的披风,说道:“夜里风冷,你,皇上别着凉了。 ”
楚离的眼神渐渐的缓和了下来,之前的惊异,也渐渐化作了眉梢眼角的一抹笑意,他缓缓的走下御驾,接过青夏手中的披风。猿臂一伸,就将披风 披在了她的背上,皱眉说道:“身上的伤还没好利索,就这样莽撞的跑出来 ,多大的人了,还不会照顾自己。”
周围的侍卫们全都大眼瞪小眼的望着两人,除了少数几个黑衣卫的核心 ,其他的全都是一头雾水,心底暗暗惊奇。
楚离眼神向下一瞟,见她的衣袍下摆和鞋袜都己经湿了,就拉着她的手 ,要把她往御驾上领。青夏见了连忙推辞说道:“夜晚了,皇上还是先回去 吧,不必送我。”
“没关系,”楚离摇头说道:“朕可以骑马回去,看你这样回去,才能安 心。”
说罢,不由分说的就将拉上御驾,侍卫登时分出一半来,护送青夏回宫 。
车马刚走了两步,青夏突然叫停,探出头来,看着离自己不远的楚离,沉 吟了下,才说道:“在我的家乡,同心结最早是给亡夫祭奠的冥器,很不吉利。我己经打了一个平安结,做了一半,明日再送给皇上。”
楚离面上的笑意更浓,点了点头,说道:“快回去吧,好好休息。”
马车渐行渐远,楚离的人马仍旧在远处站立,青夏靠在马车内壁上,颓 然的叹了口气。
第二是,就是围场较兵的日子,青夏这个新任东南总督怎能不到场。一 走起来,青夏就换上一身紫金衣,己经是位极大臣的象征。穿戴整齐之后, 但见镜子里的青年丰神俊朗,貌美潇洒,两道剑眉斜斜入鬓,生生添了几分 英气。
青夏放下手中的笔,淡笑着看着镜子里的自己,不由得有几分得间,003 特工生涯多年,向来装神似神,扮鬼像鬼,女扮男装的难度并水在衣着打扮 上,而在气质行止上。当初她化装成戚都就X大兵,连楚离这个朝夕相对的人 都没有认出,那么外面那些白毛的老大臣们,就更没有识破的可能。
收拾停当之后,青夏一拂衣袍,走出大殿,乐松等人正在外殿等候,乍 一见青夏的这身扮相,不由得一愣,说不出话来。
青夏心下小小得意一把,说道:“都傻愣着干嘛?这不跟本大人去看看 我东南行省的军容,今日天高气爽,定是出门大吉的好日子。”
只见夏青大人当先行走,背脊挺直,全无一丝一毫女子的扭捏之态,洒 脱大气,当真是让人叹为观止。
刚一出门,就见远远的御驾靠了过来,楚离一身漆黑莽龙皇袍,金线描 边,大气凝练,高居在战马之上,见了青夏,上下打量一眼,淡笑着说道: “朕的东南大都督,今日可是神清气爽,器宇轩昂啊。”
青夏以男子的口气朗朗一笑,下跪施礼道:“承蒙陛下夸奖,陛下才是 英武睿智,玉郎神风,王者之气,无人可以比拟。”
楚离一笑,道“别耍嘴皮子了,上马,跟朕去较场,看看打下东齐广阔 国土的南楚儿郎们!”
青夏得令,利落的翻身上马,落后楚离一个马位的后面跟着。
走了大半个时辰,才到了兵部马场,从正门进去,但见满场旗幡招展, 红角高牌,二十万南楚精兵,人人骑着西凉骏马,身着轻甲,刀斧剑戟,森 然如林。
前排皆是骑兵,后面紧跟着步兵,分别由长枪队、弓箭队、刀斧手、盾 甲兵组成。
青夏傍着楚离,在黑衣卫的簇拥下昂首上前,霎时间,千万双眼睛是刷 刷的射到两人身上,顿形成一道无形的肃杀之气,最前方,簇拥着大批的军 中高级将领和满朝文武官员,原来一早,这些人就己经到齐,只静候楚离罢 了。
见那个名不见经传的小子竟伴着楚离一同前来,众人登时心下一寒,看 来这年纪不大的青年果真是楚皇的心腹,青面上怠慢不得。
山呼海唱的礼敬声顿时响起,数万人齐齐跪伏在地,恭迎楚离,青夏不 敢在楚离身帝受此大礼,连忙打马退下,翻身下马,和百官一同朝拜。
楚离面沉如水,看不出什么情绪,打马上前,肃容从人群中穿过,登上 点将点,沉声道:“众卿平身。”
平地猛刮起一阵风,哗啦啦战甲碰撞的声音响起,数十万大军齐齐站起 ,隆隆的战鼓和鸣炮的号角声齐齐奏响,使人热血沸腾,心胆巨震。
楚离眼眸在下面黑压压的众军中一扫,沉声说道:“东南大都督何在? ”
青夏抢身上前一步,铿然跪在地上,朗声说道:“臣在!”
楚离点了点头,身后的内侍走出五人,一路走下高台,来到青夏身前 ,手捧着圣旨,楚离说道:“百年以来,东齐叛逆屡次饶我大楚边境,欺我 百姓,犯我缰土,朕继位以来,枕戈待旦,日日谋划,欲将东齐沿海收归版 图,上天授意,出兵征讨,立时不过三月,终将东齐灰飞烟灭,大陆南方归 为一统,天地同庆。奈何,如今西川战乱,燕回竖子大逆不道,联络匈奴, 犯我中原文明,朕意己决,出兵西川,会盟北泰,共同出兵讨伐匈奴,北蛮 不灭,誓不还朝。朕意,授夏青为东南大都督,并上将衔,赐天子剑,替朕 坐镇东南行省,统筹后方。百官听命辅佐,不得有误。”
青夏双手高举,接过天子剑,朗声叩谢道:“臣必鞠躬尽瘁,死而后己 ,不负陛下重望!”
南楚军臣齐齐呼道:“鞠躬尽瘁,死而后己,不负陛下重望!”
天边大雁孤飞,斜斜的掠过上空,被下面声势惊人的一呼吓得险些从天 上掉了下来。
较兵不过是一个形势,直到下午散了,宫里备下酒宴,文武百官齐齐到 乾安殿上畅饮。席上气氛虽然不算和睦,但好在无人搅局,一场宴会直到深 夜才散。夏青在乐松等人的护卫下回了大夏宫。瑾瑜己经命人备好了香汤在 等着她。青夏在席上喝了不少水酒,楚离体恤她,在她席上的酒水中掺了水 ,喝起来倒也无妨。只是那些大臣提壶来敬的却便是实实在在的烈酒,一轮 下来,她己经是头晕眼花,刚刚在冷风中骑马还没感觉怎样,这会却微醉了 起来。
脱下朝服,走到澡房,遣退下人,脱下小衣内衫,全身赤裸的浸泡在香 汤里,头靠在后面的池子上,放松的深呼吸,通体的疲劳都退了去。
不知为何,突然想起当初在南楚的时候,第一次和楚离正面交锋就是在 那小小的澡房中。他那时还是南楚太子,脾气很差劲,城府也不如现在深, 竟然偷偷窥视你洗澡,被她狠狠的揍了一顿。现在想起,那时的事情就好像 是上辈子发生的一样,其实,也不过是几年而己。
水温渐渐有些冷,青夏收拾起纷乱的思绪,想起那只平安结还差一半, 就从池子里站了起来,擦干身上的水,穿上宽大的棉白色睡袍,缓缓的走回 寝宫。
刚一打开门,就见一人一身松青锦袍,雪白的皓靴,侧躺在她的软榻上 ,竟然鞋也未脱,似乎就睡了过去。青夏微微一惊,不过却并没有出声,能 这般悄无声息进到她的寝宫,并且无人声张的,想也知道是何人。她轻手轻 脚的走上前去,只见楚离面色微红,眉头轻蹙,似乎睡梦中也有什么烦恼一 般,和衣而睡。身上带着屋子里淡淡的酒香,显然是来了有一会,等不到自 己,就自顾自的睡着了。
他今日也喝了不少的酒,难怪这会儿就挺不住了。青夏拿起一旁的锦被 ,盖在他的身上,又为他脱下靴子,怕吵醒他,没有为他脱袍子,只是解开 脖颈处的两个扣子,让他的呼吸稍微顺畅一点。
做好这一切,青夏拿过还没完成的平安结,坐在软榻的另一侧,细细的 打起绳结来。青色的绳结在她的手上灵巧的上下翻飞,穿过一个又一个的扣 子,繁杂的花样得心应手的编织而成。青夏拿起绳结看了两眼,只见宫 灯的光从绳结的缝隙间穿过,照在她的脸上,光阴明暗,竟是隐隐的平安两 字。
她翻身跳下软榻,蹲在楚离身边,掀开锦被的一角,露出那只莹白的玉 佩,就将绳结细细的栓在玉佩的员坠之上,拴好之后,满意的看了两眼,只 见青白相间,竟是十分的契合。
她不由得一笑,女子墨瞳,雪肤黑眸,得是那般的灵秀。一只温热的 手突然要青夏一惊,顿时抬起头来,只见楚离竟不知什么时候己经醒了过来 ,正侧躺在床榻上,双眼定定的望着她。
青夏的脸顿时一红,颇有些不自然的站起身来。但见男子乌发散落背后 ,玉面剑眉,双眼璀璨若星,靠在软榻上,单手支撑着头,松绿的锦袍前襟 开咧着,露出健硕的古铜色胸膛,一手拿起玉佩上的绳结,拿起来细细的把 玩着,突然发现在灯火的映照下所显露出来的平安二安,登时面色一喜,像 是小孩子一般的惊讶道:“竟然有字?”
青夏见他的样子,也现款 也拘谨之色,掩嘴一笑,说道:“神奇吧, 没见过吧。”
楚离很老实的点头,说道:“没见过,我还不知道你还有这个本事。”
“你不知道的事情多了。”轻笑道:“我的本事还有好多呢,有机会再 让你一一领教。”
楚离不屑的一撇嘴,说道:“说你胖你就喘,天下女子自恋者,以你为最。”
他这样一说话,登时让两人找到当年那种嬉笑怒骂的熟悉感,同时心有 所感,对视一眼,相对而笑。
春夏捧来茶具,煮水烹茶,倒也十分在行,不一会,满室幽香,她递给 楚离一杯,说道:“此次去西川,要多加小心啊。”
楚离见她语调关怀,不由得心中一暖,说道:“不用担心,我己有计较 。”
青夏点了点头,缓缓说道:“燕回此人绝不简单,依我看,当初他在西 黑败给你,也是为了拖垮西川大军,使得皇家军没有和他对抗的实力。我听 闻那个昭南少将将南匈奴打的抱头鼠串,就连陆华阳的水平,也没能从他手 里讨得好去。如今在草原上,只要竖起昭南少将的大旗,无论是匈奴本部, 还是女真、瓦利、蒙古无不望风而逃,连影子都看不见。我看,北匈奴投靠 西川,只是时间问题罢了。”
楚离点了点头,说道:秦之翔手段太狠,动则就是族灭,将匈奴都打怕 了。莫昭南虽然成功赫赫,但是对待降军却还算宽厚,匈奴临境只有西川和 大秦两国,北泰己经将他们逼得退无可退,西川就成了唯一的避难所了,只 是没想到,菩回还有莫昭南这一步棋在后面等着,我之前倒是小瞧了他。”
青夏眉头微蹙,说道:“这莫昭南到底是什么人,和燕回是什么关系, 你觉得可不可以用利益来分化?”
楚离缓缓摇了摇头,说道:“据说是燕回的义子,十多岁就被收养,曾经是 燕子里的首领,近期才外放为官,分化很难。”
“义子?”青夏默健康情况着这个义子,想了想说道:“既然没办法分化 他们之间的关系,那么何不试试去分化匈奴和西川的关系呢?”
楚离眉梢一挑,说道:“你可有什么计策?”
青夏摇了摇头,说道:“我暂时还没想好,不过这事就包在我身上吧,我 会尽量去拖住他们的后腿,在他们后方捣乱的。”
楚离一笑,说道:“好,我就等着瞧。”
正说着,突然肚子咕的一声,楚离面色一滞,有点不好意思的说道:“刚才宴上光喝酒了,现在倒有点饿了。”
青夏噗嗤一笑,楚离还是少有这样尴尬的神色,站起身来说道:“你等着 吧,我亲自操刀,为你做些好吃的,就当是为你践行。”
一会的功夫,一桌子菜香四溢饭菜就被端了上来,前阵子为埃里克斯等人 做西餐的材料还有剩,青夏为楚离做了一桌子的海鲜,两人相对而坐,就吃 了起来。
瑾瑜多点了四盏宫灯,内室越发明亮,青夏笑容浅浅,看着楚离笨拙的使 用刀叉,几次都险些笑出声来。
楚离来了脾气,嘭的一下将刀叉扔掉,四下寻找熟悉的筷子,没见着,竟 然伸出手去就用手抓了起来。一旁伺候的瑾瑜吓了一跳,连忙跑出去拿筷子 。
青夏笑着:“你堂堂一个皇帝,竟然还用手抓东西吃,在下人面前,也不 知道避讳。”
楚离不耐烦的说道:“还不是你戏耍我,这刀叉用来杀人还可,怎可用来 吃饭,急也急死了。”
青夏掩嘴笑道:“那就是你孤陋寡闻了,西方诸国,都是使用刀叉吃饭的 ,你这个样子,若是将来扬帆出海,还会被人笑话。”
楚离怫然道:“我为什么要去学别的国家的礼数,只要我南楚够强大,将 来万国朝拜,他们都得来学我朝的礼仪和语言,才不需我去顺着他们。”
青夏一愣,楚离见她不说话,问道:“怎么了?”
青夏摇了摇头,说道:“没什么。你说得对,我们若是足够强大,世上再 也没有人能欺负我国的百姓,也无人会瞧不起我们,作为一代帝王,应该努 力让全天下的人都来学习他们的语言和风俗,这才是一代强国君主的风范。 ”
楚离眉头微微皱起,疑惑的说道:“你不是来奉承我吧!”
青夏笑道:“是你疑心重,还是我真那么刻薄,偶尔说两句真话别人都不 相信?楚离,我忽然想,或许我可以做一些有胆的事,可以帮着华夏的黎明 百姓,做一点力所能及的事情。”
“怎么说起这个?”
青夏微微一笑,放下刀叉,说道:“你不知道,在我的那个时代,中间有 上百年,国家无能,被西洋人和东洋人欺负得抬不起头,死了成千上万的百 姓,割地赔款,十分窝囊,以前我总是认为,这些事情跟我又没有关系,人 活百年,后事哪能照顾的清楚,可是现在想想,那样或许太自私了。上苍给 了我重来一次的机会,未必就毫无意义的,若是真的能够帮着国家富强,也 算是一个成就对不对。”
楚离眉头一皱,说道:“怎么,东洋人在你们那里那么厉害吗?”
青夏点头说道:“我也不知道到底是哪里出了问题,不过我们那里和现在 所处的地方完全一致,大秦以前的历史,也完全相同。但是我们那里的秦二 世,是个昏庸无能,荒淫无道的国君,大秦二世灭亡,被一个叫刘邦的人得 了天下,名为大汉,其后唐朝明清代代相传,并无此地所说的千年一统,分 裂了四国的局面,按照历史来,如今些地应该是我们那里的大明朝,华夏也 就是从这里开始衰落的。”
“哦?”楚离眉头微蹙,说道:“世间之大,真是无奇不有。但不知你们 的大明,因何衰败?”
“原因有很多,但是我认为,最大的原因,就是大明自持天朝上国,骄傲 自大,海禁施行,闭关锁国,看不到外国的发展,等到别人的坚船利炮打开 国门的时候,己经悔之己晚了。”
楚离点了点头,说道:“这就是你主张开海禁的原因了吧。”
“恩,”青夏点了点头,沉吟道:“这是其一,另外,你要是想要统一大 陆,就必须开海禁。难道你没有发现,大陆的商业垄断很严重,各种主要国 需物产集中的几国之中,这样,便得战争不能持久,统一更是无从谈起了。 只有开了海禁,有海外的补给,还可以在国与国之间建立一杀新的交通线, 那么,物品的供应就是大大加强,对于我们实在是有百利而无一害。”
楚离面色阴沉,说道:“我也早就发现,似乎暗中隐藏一股力量在潜移默化的控制着当前的局势。你还记得当初的那个大道墨者行会吗?我很怀疑他 们。”
青夏一惊,说道:“你知道了?”
楚离淡淡笑道:“大年过去了,怎么可能不知道。”
青夏心中顿时一阵凄苦,转移话题道:“不太可能是他们,他们心心念念 想要扶植一个能够统一天下的君主,不会做阻碍你前进的事情,但是他们一 定知道是谁,我己经命人在调查,一有消息,我一定通知你。”
“不是那么简单的。”楚离苦涩一笑,“当初秦王查探了几年都没有结果 ,这棵大树,远比我们想的要深许多。”
提到秦之炎,青夏面色登时一白,轻轻咬住下唇,静静不语。
楚离站起身来,说道:“我也该走了,明天一早,我就要回南楚了,你自己多加小心。”
青夏也随着他站起来,说道:“你也一样,战场上刀剑无眼,瞬息万变, 燕回诡计狡诈,匈奴残暴,就连秦之翔,也不能轻易相信,你要处理好这团 团的关系,好好保重。”
楚离温和的笑着,点点头,刚走了两步,突然回过头来,说道:“青夏, 我想问你,若是灭了四川,我真的要向北泰下手,你会希望我赢吗?”
青夏顿时一愣,久久的说不出话来。
楚离苦涩一笑,强打精神说道:“是我强人所难了,北泰毕竟是他守护了半生的地方。”说罢,转身就要离去。
“如果真的有必须分出生死的那一天,我希望你赢。”
刚一转身,女子的声音就从身后坚定的说道。楚离身躯一震,就停下了脚 步,面容巨变,却并没有回过头来。
青夏拿起披风,从后面走上前,踮起脚来为楚离披在身上,身臂绕到他的 身前,为他系住带子,温柔的呼吸柔柔的喷在他的后颈,气丝如兰,声音轻柔的说道:“不为南楚,也不为大秦,只因我知道,你比秦之翔,更是一个 雄才伟略、开疆辟土、能够开辟出一个盛世的明君。你自小在困境中长大, 拥有坚定的心智,也拥有体恤百姓的仁慈,只看你重视朝臣,不独断朝纲就 可知晓。大陆战火缤纷了三百年,也是时候好好的歇一歇了。况且......”
女子声音一滞,默想了会,才继续说道:“况且他早己离开,北泰于我, 再无意义,而你,五年大漠相守的情意,我今生无法报答”
楚离的身体牢牢的站在原地,青夏站在他的背后,伸出手去,从后面握住 他的手,手掌娇小但却很坚定,沉声说道:“楚离,我希望你赢,也愿意助 你赢,所以,你一定要保重自己,好好的回来见我,看我怎样为你平定海疆 ,为你扫平倭寇,为你将那些东洋西洋人收于麾下,为你所用,将来做你北 征大军的虎狼之师。”
楚离手掌紧握,突然点了点头,沉声说道:“好,那你要等着我,当日大殿之上,你亲口所说,要与我共进退,不言累,千万不要忘了。”
青夏无声的点了点头,就见楚离的身影大步消失在宫殿之中,隐没在夜色 之内,隐隐的,似乎还能看到那一晃一晃的吊子玉佩下的平安结上,有光影 弥漫,在地上晃过一个一个小小的平安二字。
平安平安,一别今天,只求平安。
第二日,就是楚离回楚的日子,青夏一大早就和一众留守的东齐老臣南楚 臣子齐齐聚拢的南城门处,恭送楚皇御驾。
楚离一身远行衣装,带着大批亲卫,浩浩荡荡十多万人,接受了百官的朝 拜之后,就利落的启程。青夏作为楚离的近臣,又是东南行省的总督,远远 的随行了三十多里,一直送到日落西斜,才被楚离叫住。
夕阳映照之下,两人一黑一白,骑在高高的战马之上,站在芳草萋萋的官 道上,相对无言,身后是十多万南楚战士,沉默的立在后头,像是一堆不会 说话的石头。
楚离看着天边的夕阳,青夏傍在他的身边,也不说话,直到礼官催促声又 起,楚离才转过头来,双目定定的看着青夏,只说了两个字:“保重!”
青夏用力的点了点头,说道:“我等你回来。”
楚离一笑,这时,长风突然吹过,卷起漫天黄沙,所有人无不用手挡在眼 前,半闭起眼睛。就在这电光石火间,端坐在马背上的黑衣男子突然探过身 来,在青夏的脸颊上迅速一吻。
青夏顿时大惊,可是等她反应过来的时候,楚离己经策马奔的远了,招呼 一声,礼官顿时大声高呼,大军浩浩荡荡的远行向南,马蹄呼啸,一会的功 夫,就没了踪影。
青夏愣愣的站在原地,即佩服他的大胆,也抗拒着心中的那一丝内疚,可 是潜意识里,竟也有那么一丝难以压抑的欣喜。她的脸孔绯红,突然猛的摇 了摇头,带着自己的两千侍行,转身就身海市奔去。
还没回城,麻成就找上门来,原来探马来报,还没等她回城,东方礼就以 身体不适先行回府,明显是不想迎接她这个新任总督。有靠山在前面做榜样 ,东齐百官们有样学样,理由千奇百怪,连家中母马生产这样的理由都被冠 冕堂皇的搬了出来,等青夏回到城门的时候,门前只零零落落的剩下几名东 齐小官和南楚武将在等着她,就连南楚的大臣,也没卖她这个总督的面子。 只怕这些剩下的,也只是留下看热闹的罢了。
青夏不动声色,也不气恼,径直回府。楚离走后,将大厦宫赏赐给她,作 为她的府邸。
青夏在书房呆了半晚,将做好的计划又调整了一下,仔细的推敲一番,瑾 瑜就要催她就寝。青夏也乏了,伸了个懒腰,沐浴之后,就准备睡觉。这时 ,忽听殿外一阵吵闹,似乎有人敲门。
青夏让瑾瑜去看看,丫环还没走出去,乐松就跑进来,面色惶然的说道: “姑娘,大事不好了。”
青夏眉头一皱,说道:“什么大事,你慢慢说。”
“昭南少将打败了南匈奴的最后一支,抢了他们的粮草补给给北匈奴,北 匈奴现在认燕回为主,己经宣布效忠,最早的一批,现在想必己经进了西川 境内了。”
“燕回竟然开放西川给匈奴人?”
“是。”
青夏心绪登时乱了起来,在屋子里来回的踱步,反复喃喃道:“燕回不会 是这样不顾大局的人,他会让匈奴人入境?请神容易送神难,他到底打着什 么主意?有什么图谋,难道他就不怕匈奴人翻盘,拿了西川险关,另起异心 ?匈奴人真的敢同秦之翔对抗吗?”
“糟了!”青夏突然站定,面色己变,恐惧的说道:“他的目标不是北泰 ,是我南楚,楚离危险了。”
灯火通明的海市大营里,所人官员都被连夜叫醒,一个个满脸怨愤之色, 不以为然的看着坐在中间大帐上的青夏,要不是还有卢忠勇在那里撑着,可 能早就有人甩手离开。
灯火草拨作响,牛皮大帐被北风吹得呼呼作响,青夏坐在中央,面色沉静 ,看不出什么情绪,只是淡淡的看着把玩着手中的一只白玉扣子,叮叮当当 的,好像听不到下面将领不时的弩哼声。
卢忠勇也有些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疑惑的说道:“大都督深夜到访,不 知所为何事啊?”
青夏见人己经到齐了,眼睛在众人身上一一扫过,眼神看似慵懒,里面却 夹杂着说不出的锐利,她放下手中的白玉扣子,清了下嗓子,沉声说道:“ 我刚刚收到消息,燕回己经收了北匈奴,如今,匈奴大军己经进了西川境内 ,和西川燕家军连成一线了。”
“什么?”军营顿时哗然,众人掌年领兵,自然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卢忠 勇还算沉着,皱眉说道:“不知大都督这消息从什么渠道而来,为何末将没 有得到一点风声。”
青夏当然有自己的消息渠道,但是若是直接说出和祝渊青的关系,恐怕就 会被人顺藤摸瓜的猜出她的身份。是以说道:“陛下走的时候,将密营留给 了我,所以我的消息比你们快。”
一名年约五十,须发有些花白的老将说道:“匈奴人残暴,燕回怎么能放 任他们进西川,这不是自掘坟墓吗?”
另一名军官附和道:“白老将军说的对,燕回行事虽然颠三倒四,但学不 至于如此没有脑子,大都督的消息不会有误吧。”
青夏沉声说道:“我敢拿我的身家性命担保,消息绝对无误。”
卢忠勇沉思半响,喃喃道:“不过就算是匈奴人入关,大都督也不至于深 夜叫大家来此这般惊慌,首当其冲的,应该就秦人才是啊,难道匈奴人此举 ,对我大楚不得?”
青夏微微一笑,高深莫测的摇了摇头,说道:“你们并不了解燕回,他从 来不会做赔本的买卖。匈奴和大秦接壤,让匈奴在关外钳制北泰的军力,和 入关在西川边境和北泰拉,有何区别?既然他让匈奴入关,那就绝对是有所 图谋,大家都想到他打的什么算盘了吗?”
众人默想了半响,过了许久,一名年纪稍轻的,三十岁出头,相貌俊秀的 儒将色变道:“难道,他是想要借匈奴的手来对付我大楚?”
此言一出,满座皆惊,青夏点了点头,说道:“正是如此,燕回必是许诺 在北方钳制大秦,然后将我东南让给匈奴人做马场,让这些头脑简单的蛮人 ,来取我大楚的花花江山来了。”
“岂有此理!”
众将勃然大怒,纷纷大骂燕回卑鄙,有的将领甚至要求领兵去和匈奴决战 。卢忠勇沉吟一声,说道:“大家稍安勿躁,听大都督训话。”
众人这时再无人轻视于她,青夏清了清嗓子,说道:“西川和我大楚,早 晚会有一战。燕回想必也是看到了这一点,才放匈奴入关,先下手为强。匈 奴气势汹汹而来,首当其冲的就是西黑草原,我料定他们必当首先冲击还巢 邑,皆因匈奴骑兵厉害,别外多地沼泽水池,根本跑不了马。而且,陛下回 京之路,必要经过西黑,这才是目前最为紧要的事情。”
“都督说的对,”那名儒将说道:“以陛下的马速,即便我们现在急行军 ,也很难追上,并且,就算追上,此战也无可避免,即使胜了,也会大伤元 气。很难再插手西川战事,燕回想必看准的就是这一点。”
“对,所以我们要想个法子,怎样才能避开此战。”
“难道。”白老将军说道:“难道要将陛下追回来吗?或者绕开西黑,行 船回去。”
青夏摇了摇头,说道:“先不说陛下不肯这样怯懦退避,对我们的军心又 会有什么影响,就论若是我们这么做,难道就任由匈奴人长驱直入,来到我 们的国门之下,若是如此,在还巢邑拒敌,和在西黑杀敌,又有什么区别? ”
“那怎么办?”一大胡子将领叫道:“这也不行,那也不行,要是陛下真 的和匈奴人撞上,可如何是好?”
“大家先别着急,都督既然来此,就定然有退敌的良策。”卢忠勇沉声说 道,说完转头看向青夏,面色沉静,不露声色。
青夏微微一笑,点头说道:“我的确有退敌之计,只是,却不知我大楚有 没有勇敢的战士。”
话音刚落,那名大胡子将领就站了起来,大声叫道:“老子怕天怕地,就 是不怕死,都督有什么锦囊妙计,只管说出来。”
青夏一笑,说道:“将军先不要把话说的太满,乐松,把地图拿上来。”
一张巨大的地图登时拿了上来,摆在中军大帐之中,青夏站起身来,走上 前去。众多将领全围拢过来,等着青夏说话。
这是一张关外大漠草原的地图,画的十分详尽,就连目前军中,也没有这 样的地图,卢忠勇看着上面所标示的河川部落,不由得叹为观止,说道:“ 不知这是谁画的地图,若是属实,这可真是千金难求的宝物。”
青夏笑道:“我曾经在大漠里生活了几年,这是我凭记忆画出来的,不会 有误。”她指着地图上的纹路,继续说道:“匈奴人残暴,战斗力强,彪悍 难训,个个都是尖兵,但是他们的中原后方,没有城池要塞,没有城墙守护 ,大军出征,大漠草原没有任何战斗力,我现在有一个上房抽梯湖底抽薪的 计策,只是不知道,有什么人爱个胆量?”
“大都督。”大胡子将领叫道:“末将黄彪,愿意前往。”
一旁的轻甲儒将也说道:“末将程国凯,愿意前往。”
随后,又有十多名将领表态,青夏点头笑道,“既然这么多将军有意,那 我就解说一二,大家一起斟酌斟酌,这个任务说难不难,说简单也不简单, 主要看的,就是大家的胆量、毅力、和狠心。”
“我要一只轻兵,只有三千人马,骑兵组成,我要你们孤军秘密潜进大漠 ,潜进草原,我瘵不会给你们任何补给,粮草,战马,弓箭,更不会有任何 援兵,你们在沙漠上,将会是孤立无援,要生存下去,就只有学习匈奴人的 生存方法,烧杀掠夺,以战养战,我的要求是你们要忘记自己是一个军人, 完全把自己当成是强盗,不要以杀为主,完全以破坏为为目的,烧他们的部 落,抢他们的粮草,吃他们的牛羊,摧毁他们的草原,像是狼群蝗虫一般扫 过北地。”
“但是不要杀人,只引领着那些老弱妇孺去西川的边境,求燕回施舍粮草 ,救济北地匈奴百姓,我在这边,则到处散播匈奴草原被劫掠的消息,我要 让北地有人饿死,瘟疫横行,要让燕回自毁门户,无法可施,要让匈奴人无 心恋战,和西川生出嫌隙,还未到西黑就先走一半。”
“只有这样,才能解我朝之困局,不知有哪位将军,敢于前往?”
众人听的目瞪口呆,无不睁大眼睛不可置信的看着那个面容俊秀,看起来 年纪还轻的大都督。这样有伤天和的法子都想得出,难怪会一跃登上东南行 省总督的位子了。之前曾经对她摆过脸色的将领们不由得觉得极背发寒,不 自觉的想要去摸摸脖子,这样的绝户计策都想得出来,大家不得不感叹一声 ,此人果然是斯文中的败类,军营里的强盗,文臣里的流氓了。
黄彪突然大笑一声,说道:“大都督,就让我去吧,我保证能把那些蛮子 抢的精光。”
青夏一笑,说道:“我听说黄将军在投靠陛下之前,就是占山这王的绿林 好汉,想必这回干回老本行,也必不会让我失望。”
“大人,在下也愿意一同前往。”杜国凯也说道。
青夏点头道:“杜大人是翰林出身,为人沉稳,有你们二人前去,西黑之 危,以解了一大半了。我己经安排好船舶,明日就从水路悄悄送你们北上。 今晚的事,大家要管好自己的嘴,一旦消息泄露出去,不光诸位大人的人头 不保,南楚百年基业也会不保,大家谨记。”
“是!”诸位将领顿时大声叫道:“谨遵大都督吩咐~!”
声音里,再也没有了之前的吊儿郎当,而是充满了敬重和信服。
第二天一早,在夏青大都督的主持下,二十艘巨大的船舶,向北秘密开启 ,表面上的海盐队里,满满的都是南楚最精锐的轻骑尖兵。
一个惊天动地的阴谋,正在暗暗酝酿着,八方风雨,身着关外那块土地渐 渐凝聚。后世的很多史学家,都喜欢把这一战,当成南楚大帝第一次北伐的 开端,虽然颇有争议,但是却无人可以否认,就是从这一天开始,南楚开始 了对抗匈奴的积极备战,他们的手伸的很远,跃过了北泰跃过了西川,直接 插到北地的草原上去,江水倒流,血泥糅杂,蝗虫一般的楚国骑兵,就要在 北地草原上驰骋了。
翠竹小林中,月白长袍的年轻人面色冷静,在一块巨大的地图上将北方的匈奴一笔划掉,然后抬起手,在东海的日本国上,用朱红色的毛笔,画了一 个圈。
六合归一 第一百六十四章
七月佳桂香,春夏交替之明节,沿海温暖,春光普照,百鸟争鸣间,游人 穿梭不绝,姝烨山上,春草萋萋,落英滨汾,好一派湖光山色的自然风光。
新晋崛起的大楚新贵,当朝一品大员夏青大都督白袍磊落,金线莽龙,人 品气度高华,站在浮云厅中,谈笑自若,应对如流,博闻强识,举止得体, 言行大方,有礼守节。既有世家大族公子的富贵典雅之气,又有白丁布衣的 谦恭礼貌,无骄纵,无放荡,无小家之气,更无倨傲之色,端端的风度绝佳 ,气度雍容。另一旁家中有适龄女子满眼喜爱,家中无女的艳羡不己。
今日的姝烨山春游,果真是艳里带俏,俏里带利,利里有意,意里藏针了 。
楚皇离开海市三月,军马己经靠近西川边境,北地战事还没有开始,东齐 的湖光山色就己经初现繁华峥嵘。派去捣乱的三千轻骑刚刚启程,青夏就开 始了她的流水赴宴,诚如她之前所猜想,东齐的商户才不管什么亲疏远近, 只要有钱赚,有利可图,登门拜访之人数不胜数,就像今日这般,一众海市 大族家主联名设宴,在这姝烨山颠之上摆下百花珍宴,这宴上也的确是百花 绽放,娇媚袭人。各家妙龄少女云鬓高绾,妩媚清丽冷眼娇俏无所不有,真 真是春兰秋菊更胜檀场。
遍观天下,楚皇当年废除后宫众妃,独留皇后一座,明言不立国安邦四海 升平不言纳妆之说,一举堵上了满朝老臣关于后宫凋零的百万言书。足可见楚皇于美色之前的定力,众大臣凭借初荣提升家族势力的想法登时落空。然 而皇天不负有心人,心还没彻底冷却,马上就有一个年纪轻轻,手握滔天大 权的东南总督上台,这下一来,整个东齐大族之中,顿时如同沸腾的开水, 所有的人各有心思都活络了起来。
试问一个年富体强,人品风流,手握半壁江山财富和兵马的少年权臣,不 爱醉酒美人,还会爱休息。
于是乎,在大家不约而同的想当然中,海市帝都开展了一系列轰轰烈烈的美容大赛,众适龄女了缠腰减肥,描眉涂粉,裁剪衣衫,甚至还有为了美白 而服食砒霜偏方而险些丧命的案例。大有不到黄河心不死,不嫁总督非女子 的顽强决心。
而这位年轻的夏都督,也十分满足大家的想法,终于游荡在各家宴席之上 ,觥筹交错,举止大方,对于各家想法总会不可言传带来众多女眷的做法也 点头默许,这样一来,更是鼓舞了众多世家大族的家主们。
有道是,成家立业,成家立业,夏都督年少权重,若是无个家眷妻妾,成 何体统?至于开海禁吗,皇帝都点头了,咱们还有什么好说的。于是,原本 归附于东方家的世家大族,纷纷掉头倒戈,将所有的心思都放在家中女子能 否踏进总督府的大事上去了。
真可谓是满街遍是胭脂色,梧桐柳绿也沾春,夏家有子炙手热,红透各家 女儿心。
“夏都督年纪轻轻,走南闯北,见识广博,真是令人赞赏。”一绯衣少女 娇俏的站起身来,眼神明亮,满是爱謩的神色。一帝的白须老人点头含笑, 望着自己的女儿,信心满腹的等待着那名天之骄之的回话。
青夏一身月白长袍,素气又不失典雅,配合她洒脱不羁的言行,别添了几 天潇洒之气。她眼神在白须老者身上一转,只见这人竟是当日朝堂上反对过 自己的翰林编修曹少堂,虽然官职不大,但在言官中却颇有地位,连忙笑容 可掬的说道:“曹小姐谬赞了,读万卷书不如行万里路,曹大人学富五车, 向来是在下学习的典范,小姐出身名门,秀外慧中,才是难得。”
此言一出,曹小姐登时面色绯红,满眼桃花,眼梢水波般瞟了一眼那名年 轻俊朗的夏都督,一颗心几乎欢喜的掉出来。然而天有不测风云,人有旦夕 祸福,就在这曹小姐享受着一旁众多女子嫉妒艳羡的目光之时,一只大鸟突 然飞过头上,煞风景的排下一堆污物,全部落在了曹小姐的鼻梁上。
曹小姐娇呼一声,用手一抹,眼泪登时就掉了出来,周围大笑轰然而起, 一名绿衣少女以后捂面,大笑着说道:“古人常言沉鱼落雁闭月羞花,为形 容女子娇美过人,俗物皆醉,曹姐姐这番遭遇,也是得到天宠吧。”
毕竟心上人就在身侧,其他贵族少女并未出言如何过分,只是笑声不断, 开心不己。
曹大人愤怒交加,连忙吩咐人带小姐下去清理,转过头来刚想对青夏说话 ,却见那名夏都督突然弯弓搭箭,对着长空就放射而去。众人只听一鸣响起 ,那己经飞的很远的大鸟登时从高空中坠落,嘭的一声落到远处饿山上。
四周的少女们顿时夸张的惊呼起来,夸赞之声更是不绝于耳。夏都督潇洒 一笑,缓缓说道:“曹小姐不要生气,这样就全了沉鱼落雁之语了。”
一场游春之宴,硬是到了傍晚才结束,青夏面色红润,不胜酒力的在侍卫 的护送下和众多世家家主,千金小姐们言辞惜别,一行人就浩浩荡荡的下了 山去。
年少多金的男子骑在马上,在众多人的簇拥下缓缓而去,后面跟随的,是 数不清世家小姐桃红色的芳影。
乐松傍在青夏身侧,笑着说道:“大人,我今日听坊间传闻,您己经是帝 国第一魅力夫婿的人选,排名犹在陛下之上,真是令人羡慕。”
青夏刚才酒气上涌,吞了一颗醒酒丸,这会己经好些,不理会乐松的打趣 ,只是说道:“回头记着给曹少堂家的曹小姐送一份礼,恩,她今日被弄脏 了衣裳,就送一套湖纱好了。”
“得,奴才记住了。”乐松嬉皮笑脸的扮个鬼脸,笑嘻嘻的说道。
青夏被他逗得一笑,啐道:“猴子一样,难怪楚离要将你留给我,偏偏把 徐权带走呢。”
普天之下,能这般直呼楚皇姓名的,恐怕也只有眼前这女子一人,乐松自 然知道她和楚皇是什么关系,笑着说道:“陛下那是信任我,才将这个天下 最重的任务交给我,大人难道不知道,您在大皇心里的分量,可远比几个燕 回重要的多吗?”
青夏剜了他一眼,说道:“别耍嘴皮子了,海市大户己经见的差不多,我 吩咐你的事,做的怎么样了?”
乐松顿时收敛了笑意,正色道:“琉球、吕宋的使者己经到了次海市的接 待馆,属下秘密处理,并无人发觉。朝鲜和澎湖等国的使者还在路上,不过 大人请放心,我朝要开海禁的消息一传出,各国必会争相往来,无需担心买 家不丰。只是日本,现在还有些难办。”
“恩,”青夏点了点头,说道:“我听宋杨说了,日本内部现在乱作一团 ,各将军大名闹的不可开交,天皇形同虚设,穷的叮当响,己经上位七年, 还没有钱操办登基大典,正靠着典当宫中物品为生。一个皇帝当到他这个份 上,也实在够窝囊的。就按你们说的,想办法去联络那三个有实力的将军大 名吧,至于那个皇帝,不谈也罢。”
“是,”乐松点了点头,说道:“还有,昨晚在东方司马家的书房内,又 开了一次密议,礼部员外郎于贤、户部侍郎鲁肖、工部督造彭云坤、礼部尚 书孙清诚、还有督察院、御史台、翰林院的诸多元老,都有人前去,就连大 学时崔庸,都参与进去了,恐怕这一次的弹劾,不会轻而易举的化解。”
“随他们便吧。”青夏淡淡一笑,说道:“这群老家伙一直跟本官作对, 看我没什么举动就越发放肆起来,还真认为本官好欺负吗?人善被人欺,马 善被人骑,不给他们点厉害尝尝,蠢蠢欲动的宵小只会越来越多。乐松,我 之前吩咐你的,马上准备,咱们这一仗既要赢得漂亮,又要不给他们翻身的 机会,海禁之前,势在必行,有了这茫茫大海做粮仓,咱们就能支持陛下和 西川硬耗,活活的饿死燕回的西川军。更何况,很快他的燕门关就要有一群 嗷嗷待哺的盟友了。”
乐松掩嘴偷笑,眼见青夏眼神凌厉的射过来,登时在马上一躬身,憋笑答 道:“是,属下遵命。”
就在这时,身后突然传来一阵香风,两人都是练过武的,耳力何等了得, 隐约只听后面有骄纵的女声说道:“快!追上去!就说本小姐中暑了,快点 !”
青夏的脸色顿时变得难看了起来,乐松满脸笑意的退到一旁,笑眯眯的说 道:“大人,桃花运来了,挡也挡不住,小的就不打扰大人携美游玩了,这 就去办大人吩咐下来的差事去。”
说罢,打马一溜烟的跑了。青夏无奈,只得强打起精神继续去应付那些接 近各大世家的鲜艳台阶们,摆出最最玉郎神风的造型,朗声叫道:“暮容小 姐怎么了?马车怎么跑的这样急?”
南楚为政,也算是四国之中最为标致立异了,除了世权之外,还有长老院 的裁策。楚离登位之后,虽以雷霆万钧的气势处置了八大世家,但是长老院 这个传统却并没有撤销,只是在朝中选拔了一些德高望重,品行良好的老臣 继续留任,以作皇帝不在时的监国重任。
这八位老臣权利虽大,品级却低,手无兵权,人数又多,互相牵制下,避 免了叛乱的危险,办事的效率也大大的提高。虽然难免会造成党争之祸,但 是历朝历代,那一任皇帝的治下没有党争?只要运用的策略得当,制衡稳妥 ,党争也是一国之幸事。
东南大都督夏青当政己有三月,但却寸功未建,整日玩乐嬉戏,简直就是 纨绔子弟一个。东齐百官走南楚大皇这条路走不通,在东方礼的带领下,就 把目光纷纷投向在戚都长老院,各种弹劾奏折如雪片般飞来,告夏青荒诞不 经、专横跋扈、胸无点墨、轻浮放荡,越到后来状词越是五花八门,甚至还 有状告夏青夺人所爱,引得满城女子不肯嫁人,破坏他人姻缘等等,总之是 告的不屈不饶,不亦乐乎。
有楚离这个强势的皇帝在背后,戚都长老院向来郁郁不得志,空有一腔报 国热血却苦无门路报效国家。老臣们逮到这一机会,眼见这新东南总督这 般顽劣,众长老们气的是吹胡子噔眼,洋洋洒洒万言攻许文字一篇又一篇的 新鲜出炉,从戚都跑马到海市的书信官忙得脚不沾地,累的仰天大呼生不逢 时。
夏青都督在众长老们的攻讦下,从最初的不屑一顾,到后来的战战兢兢, 再到最后连宴会都不敢再去,终日守在大厦都督府中不敢出门,过了几日, 终于服软,颁布下一条政令。
在这样混乱的局面里,夏都督发出了一系列表面上看起来势弱的政令,朝 堂上的局势,却在微妙的发生了改变。
先是礼部员外郎于贤,督察员首领承德,詹事府府台于永,一同被任命为 南方三大道台,去督办南方叛乱之后的粮草赈灾事宜。这是一个肥差,并且 能得到良好的民间名声,但是费时耗时,没有五六个月,休想回来。
然后,是户部崔事鲁肖,工部督府彭云坤一同前往胡杨河监视河工,也是 个耗时费劲的差事。其后,和田郡百姓突然从田地里挖出盛世吉祥图腾石像 ,石像高二十多丈,像是上古之神物,上报给戚都钦天监之后,老夫子们断 言之,此乃新圣人现世之祥瑞,主战胜国冒雨顺风调之兆。夏都督立马摩拳 擦掌的准备去迎接吉祥石像回海市,百官一听这还得了?这样的天降祥瑞的 喜事,谁主办谁就能在仕途上大添一笔光彩,哪能让那个一无是处的家伙拔 得这个头筹?
于是,东南百官齐齐商讨,明言夏青一方都督之重责,实不宜离开海市, 理应坐镇中央,统筹全局。可是这样的大事,派没有实力身份的人还不够分 量,在后东方礼大步上前,一肩承担起这个重任。夏都督委委屈屈的在百官 的监督下签署了文书,送东方大人远行。
紧接着,御史台刘御史为官清廉,去西南为郡守;钟天大人因母亲重病奉 都督令归乡伺候母亲;左洪泽大人外出监察赋税收缴。
总之不过一月的时间,海市小朝廷中的元老重臣,全都因为各种冠冕堂皇 的理由,外放办差。所堪办的差事,全都是名利双收的重要事情,东南官员 们士所大振,他们认为这是对抗夏都督的一项巨大的胜利,显而易见,夏都 督不胜其扰,不堪长老院的百般弹劾,开始让权了。
于是,一月之后,朝中就只剩下礼部尚书这个元老,这位说哭就哭的老臣 带领着翰林院詹事府监察院的诸多年轻大臣的太学学子们再接再厉,行事荒 诞,告夏青目无伦常,眼无尊卑。甚至还有一个太学学生别出心裁,突发其 想的状告夏青身子赢弱,没有阳刚之气,不能当大国重臣之表率。
然而,就在众人告状的告的兴致昂扬,外放做官的走的欢天喜地,赴任留 守也趾高气扬的时候,沿海边的一处港湾,朝鲜、澎湖等国的使臣,却同时 来临。海市都督府当晚传来一纸文书,各国使者己到,时机成熟,迎接大典 之后,开海禁。
这是一剂猛药,打的满朝文武措手不及,在各方菲语飞速出海市,所有老 臣们快马加鞭赶回旧部的时候,夏青都督无视门外哭天抢地的哑了嗓子的孙 清诚和一众太学学生,直接去了海市门外,接回了各国使者。
整整七日,针对税收,组建海市衙门,海市的纺织,通货的物品,组建海 军船队,制定法规等问题进行了了商讨之后,青夏于海市正阳门外,正是宣 布建立海军,开放海禁,和各国交好通商。这项本来应该遭到剧烈反对和弹 劾的政策,就这样轻而易举的颁布实施,再无回转之余地。
两日后,东方礼终于满面风尘,老骨头都几乎散架的赶回海市。可是这时 ,各国的使臣都己经离开旧都,返回各自的国家向国君报告去了。七旬老者 站在东城门外,气的浑身颤抖,终于悲哀郁结的高声叫道:“夏青欺我!”
就此昏厥过去,一病不起。
而此时,成功开放了海禁的青夏,己经顾不上这些细枝末节了。
楚离在西川,终于还是遭遇了匈奴人和燕回的联军。只是,在青夏之前的 设计下,匈奴人己经逃的十之七八,剩下的三两层人马根本就不能成事,反 而因为军令不能上行下效,拖慢了西川军的脚程。被楚离打的毫无还击之力 。若不是莫昭南及时带兵解围,西川边防,可能就会被楚离撕裂一个大口子 。
北泰在北,大楚在南,一南一北两路夹击,西川战事登时苦不堪言。可是 燕回也不是常人,危急关头竟然调动了帝国禁军万里奔袭,前去北泰风崖城 奇袭,重创风崖守军。秦之翔无奈,不得不在这紧要关头掉头北顾,给了燕 回一个喘息之际,由此一来,南楚就必将要独力面对西川的全部压力。
青夏坐在书房里,一身儒雅长袍,越发显得俊载非凡,她手握一只毛笔, 只可惜己经掰成两半,此时此刻,她正用那尖细的木头,蘸着砚台里的黑墨 ,给别人写信。
即便所用之物比较奇特,但却字迹很是工整,颇为娟秀,只是只写了几个 字,就写不下去了。只见洁白的信纸上,黑色的墨迹写到:“大皇陛下亲启 ,吾顿首以拜,闻陛下大胜,不胜欣喜,有言,欲上报等到陛下裁决。”
想了老半响,青夏突然一把抓起信纸,团了团,就扔到了纸篓里,再拿起笔的时候,就流畅了许多。
“楚离:我听说你打了胜仗,开心死了。我这边的事情也做的差不多了, 有一些好消息要跟你讲,海禁己经解除,我按照你的吩咐,没有和东方礼正 面冲突,朝中百官现在也是干瞪眼拿我没办法。琉璃朝鲜等国的使者都己经 回国,下一步,就是筹建海市衙门和组建海军建造海船了,好在有蓬莱谷的 能人巧匠,也不算什么难事,你就等着喝海外的葡萄酒吃我跟你讲过的玉米辣椒吧。
“另外,你的密营里颇有一些能独当一面的人物,我派他们带着大批士兵, 跟着各国使者前往海外,驻扎在弱小国家的港口,营造衙门和大使馆,训练 海军了。他们名义上是保护我国将来在海外做生意的商人,并照顾那些小国 的船队,但是一旦我们对日本开战,就可以从四面八方包围日本,形成夹击 之势,还能以利益迫得其他国不参与,等到我战舰成熟,你从西川归来,我 们就可以扬帆出海,彻底把那个欺负过我的国家夷为平地了,现在想想,就 觉得兴奋。
“我之前跟你说的香港、台湾、海南诸岛,你一定要重视起来。别看它们现 在还是不毛之地,等待过个三五百年,绝对是最为富庶的沿海港口,所得的 海关税收,不亚于湖厂江浙。我们要将所有能抓在手里的国土都牢牢的抓在 手里,将来也好给你们南楚的后世子孙打下一个铁桶般的江山。你想做一个 圣明君主,雄才伟略的千古帝王,就要多下点功夫,还有,你朝中的那个长 老院真是烦死我了,他们昨天竟然怒斥我为乱党,说我阴柔单薄,毫无重臣 之象,真想抓着是哪个无耻的王八蛋说的,狠狠的揍他一顿。
“另外,我看燕回气数未尽,这个时候,红王竟然归顺了他。你行事也小心 些,若是事不可为,千万不可勉强。有了大海这个助力,我们就可以在经济 上垄断他们,只要断盐两年,我保证西川再无可用之兵。
好了,就这样吧,为了忙着草拟通商法案,我整整三天没合眼,刚才刚刚 睡下,就得了你战胜的消息。现在本大人要去睡觉了,你看到信的时候,也 许垂悬海外的小岛藩国,就己经收归到本大人的囊中了。你这领兵在外靠蛮 力吃饭的家伙也多用点脑子,快点打的燕回那个骚包落花流水,好回来收拾 长老院的那帮老头。
“东南行省大都督:夏青
“另附:黄彪真是个人才,他不光将北地草原抢夺一空,还浩浩荡荡抢了五 千多名匈奴女子,三千人押着五千个女子一路从华容小道回来,吓了我一大 跳。我自做主张,将那些愿意留下的女人分配给海市大营里的兵丁了,她们 都是平民,没什么民族概念,只要有饭吃就报忠心。可怜的匈奴人,以后几 个男人就要共享一个老婆了,可千万别绝了后。”
一鼓作气的写完,青夏拿着信纸左看右看,只觉得言语太过于轻挑,不太 庄重,不由得皱起了眉头。可是想了半响,还是装进了信封里,叫来下人, 让人发放出去。
一夜间,辗转反侧,直到天明,才堪堪眯了一会。
一大清早,青夏刚刚起床,瑾瑜等人正帮着他打理衣裳,宋杨就在门外有 事相告。
青夏穿着打扮好,一拂衣袖,十分俊朗潇洒的走出去,除了顶着两个黑眼 圈,其余的一切正常。
宋杨见青夏出来,十分恭敬的施了一礼。他曾经是楚离的近身侍卫,为人 精干,是黑衣卫中的主力成员。这几日跟着青夏鞍前马后,很是忠心,对于 她的手段,更是佩服的五体投地,今日一早过来,也十分谨慎的等着青夏起 床之后方才通报,只见一身青色剑鱼服,走上前来说道:“大人,倭国天皇 的使者到了。”
“倭国天皇?”青夏眉头一皱,说道:“怎么会是天皇的使者,乐松不是 在联络那三位大名吗?”
“这个,属下也不知道,只是有几个浪人,自称是倭国天皇的使者,在外 宾馆前要求见都督大人。”
青夏沉吟半响,过后一笑,说道:“有意思,咱们去见见他们,看看这个 就快要卖房卖地的天皇,有什么资本能和咱们做买卖。”
说罢,当先就向着外宾馆走去。
对于日本,青夏自然不会有什么好印象。彼国人欺软怕硬,狡诈多变,在 外交上的无赖行径比比皆是,享誉每个国际外交圈子。而抗战八年中,对华 夏土地所犯下的罪行也是恶贯满盈,这个国家的基因里似乎天生就有强盗的 潜在特质,打家劫舍杀人放火的事情总是能找到十分冠冕堂皇的帽子和理由 。以前的时候,每次遇到他们国家的任务,青夏总是下手狠辣绝不容情,但 是面对纷乱诡异盘中错结的国际关系,她也不得不小心谨慎。如今没想到一 朝醒来,那个小个子国家是这般的孱弱,痛打落水狗向来是青夏的特长,她 对于也极其热衷,乐意为之。
原本还想着过阵子再收拾他们,既然有先头部队送上门来,就不能不杀鸡 给猴看了。
然而,还没到外宾馆,一名黑衣卫小校就急匆匆的策马而来,青夏眉头一 皱,一旁的宋杨顿时扬声道:“发生了什么事?”
那名小校见了青夏,立刻翻身下马,行礼沉声道:“禀大都督,倭国浪人 武士在街上和人打起来了,他们一名武士抽刀杀了人,现在五成兵马司的纪 大人己经带兵包围了现场,却并不带走,百姓越聚越多,恐怕会生出事端。 ”
青夏一听,眉头微微一皱,怎么就这么巧,刚来就生出事端杀了人?到底 是倭国浪人武士太过于嚣张跋扈,还是有人在暗中搞鬼想要破坏她的海禁大 计?
不过这些都不重要,若是朝鲜琉球等国或许还稍微棘手一点,既然是日本 ,那就没有什么情而好讲的了。反正也是要吃掉的棋子,她不介意在吃掉之 前先侮辱戏耍一番。而那些居心叵测的人费了这么大的心机给了她这个收买 人心的大好时机,她又怎能不牢牢抓住?
“大人”宋杨想了想,沉声说道:“以属下看,怕是有人在暗中捣乱,大 人还是暂避锋芒,稍后处理吧。”
“不用,”青夏摇了摇头,打马上前道:“我正想办法寻倭人的短处,东 方礼真是深得我心,咱们瞧瞧去。”
只见层层围绕的人群之中,十多名日本武士正趾高所昂的站在那里,气势 汹汹的拔出大刀,和周围的官兵对持着。纪源亭大人一身戎装,站在官兵之 前,正在愤怒的和浪人武士交涉,只可惜双方语言不通,鸡同鸭讲了半响, 谁也没明白对方在说啥。四周的百姓满面怒气,一个半身染血的男人躺在地 上,面色青白,一年就以死去死时。
青夏打马走上前去,纪源亭见了青夏,眼露喜色,随即面色阴沉的走上前 来,拱手说道:“总督大人,这些倭人武士产是您请来的客人,现在他们犯 了法杀了人,你看看应该怎样处理?”
“杀了这群天杀的倭寇!”“五马分尸”“乱刀砍死”
众多百姓们顿时高声叫道,东南沿海一代,深受倭寇袭扰。倭人残暴,为 了夺取财物往往烧杀掠夺无所不做,是以百姓们大多对倭国人深恶痛绝,毫 无好感。
青夏不动声色的走到人群中央,只见这群日本使者清一色的秃瓢脑袋上面 横着一竖头发,恐怕别人不知道他们来自哪里,见青夏在众人的簇拥下过来 ,一名看样像是首领的三十多岁的男人走上前来,用并不熟练的中国话说道 :“请问,你是道领吗?”
青夏冷冷一笑,说道:“我不是首领,我只是我皇陛下的一个小小的部下 ,但是我掌管的土地有你们天皇的十倍大,所拥有的钱财,也有你们百倍之 多。像你们这样的弱小藩国,是没有资格和我们通商的。我也并没有邀请你 们,不知道你们来到我朝的土地,所为何事?”
青夏这番话说的又快又急,日本使者听的一知半解,但却也知道她说的不 是好话。不高兴的说道:“远来就是客人,我们是天皇的使者,我们要求符 合我们身份的待遇。”
一旁的礼部官员连忙上前说道:“大人,他们是异国使者,按照祖制,犯 了罪是可以赦免的,还是先让他们进外宾馆吧。在这里站着,成何体统?莫 要让海外小国说我朝没有容人之量,气度狭隘。”
这名礼部官员名叫周世雄,是孙清诚的门生。向来和青夏不对付,弹劾青 夏的众人中,数他最为积极。如今这样熟络的上前来提醒自己,于夏哪能不 明白是怎么回事,还不是想让她在百姓面前名声扫地,落下一个欺软怕硬卖 国求荣的名号。
只见周围人山人海,百姓越聚越多,人人愤怒的望着日本倭人,眼看就有 要一触即发的趋势。
她眉头一皱,故意大声说道:“真的不能治他们吗?祖制真的有这样的说 法?”
话音刚落,所有的百姓眼睛登时落到了两个的身上,人人眼睛通红,愤怒 异常。日本倭人更是趾高气扬,对着周围的百姓们怒目而视,一副你们不能 把我怎么样的样子。周世雄面色登时一苦,心道你怎么说的这么大声,这下 我岂不是要和你一同做这卖国贼。
箭在弦上不得不发,周世雄一咬牙,沉声说道:“是。”
“哦,原来是这样。”青夏恍然大悟,点了点头。
百姓顿时哗然,嗡嗡声响,虽然还没有敢破口大骂,但是那愤怒的眼神若 是能杀人的话,两人只怕早己死了千百回,黑衣卫顿时上前,以防民变,五 成兵马司的纪源亭面色一喜,也带兵上前维护百姓秩序。
然后,就在这时,忽听嘭的一声,那俊秀潇洒的总督大人突然飞起一脚, 重重的踹在周世雄的膝盖上。可怜周世雄一辈子都是舞文弄墨的斯文人,这 一下踹下去,砰然跪在了青石板上,杀猪一般的惨叫起来。
“就是因为有你这样的官员,才使我华夏百姓屡屡遭人欺负,连小小的倭 国都敢骑上头来!”
年少英俊的总督华服剑眉,眼神一扫,愤然喝道:“什么祖制?谁的祖制 ?你如今己经是南楚的官员,口口声声搬出前朝的祖制,可是存了谋反之心 吗?东齐皇室荒淫无道,自己窝里斗的来劲,遇到外敌就要窝窝囊囊、忍辱 受气,连自己的子民都不能维护,还有什么资格享受百姓的朝拜和供奉?我 南楚大皇文韬武略,战功立国,开疆裂土,守护百姓,之所以这般辛苦,就 是为了让百姓有衣穿,有饭吃,不再受人欺负,当官不为民做主,不如回家 卖红薯,你身为朝廷命官,却这般胆小怕事,还有什么资格穿着这一身官袍 ?来人啊,给我把他的官袍拔下来!”
一从黑衣卫顿时如狼似虎的冲上前来,百姓冲天的叫好声和周世雄目瞪口 呆的惊呼声霎时间成了一个相反的对比,同样嘹亮的回荡在长街之上。
倭人即便汉语说得不好,但是大部分还是听得懂了。一名黄衣武士突然蹦 出来大声喊道:“我是天皇座下的特等武士,杀人是不犯法的!”
青夏转过头去,目光森冷,袍袖一拂,冷然说道:“真可惜,你现在不是 在日本,而是站在我南楚的土地上。在我们国家,杀人偿命,欠债还钱,天 子犯法与庶民同罪,不好意思,武士大人,你这条命,我要留下了。”说罢 ,众人只见那向来温和潇洒、浑身俊秀书生之气的总督大人,突然一把拔出 腰间长剑,身如蛟龙,气贯如虹,长剑寒光一闪,一颗血淋淋的人头就掉在 地上。
所有人目瞪口呆,只听唰的一声,青夏还剑入鞘,长风斗卷,吹起她额前 的墨发,越发显得冷酷俊美,潇洒无匹。
轰然的叫好声顿时响起,周世雄和纪源亭的面色,要多么难看,就有多么 难看。
“大......大胆!我们是天皇的使者,我们......”
青夏眼神冷冽,沉声说道:“他是主犯,你们全是从犯,来人啊,将这无 法无天的一干人等都给我抓起来,押到大狱关起来,另外致信给日本天皇, 让他以后再派使者好好调教一下人品,找几个像样的来。若是再有人来闹事 ,就不是单单惩治闹事者这么简单了。”
百姓中呼声更响,将一众日本浪人的怒骂声完全掩盖下去。
青夏好人做到底,对着宋杨说道:“将他好好安葬,多给他的家属些银两 ,告诉他们说肇事者己经伏诛,本大人一定会给他们有所交代的。”
“是!”宁杨铿锵有力的点头答道。
“各位乡亲父老们,”青夏对着百姓们说道:“我们南楚不是以前的东齐 ,如今的海市也不是前东齐旧部,我们的大皇更不是东齐的皇帝。我们绝对 不会坐视自己的子民被人欺负,绝不会为了利益而出卖自己的百姓,wωw奇書com网欺辱我 们百姓的邦国我们不稀罕,出卖自己子民的官员我们更不会重用。陛下在西 部浴血奋战,就是为了不让匈奴入关侵略你们的生活,我夏青今日在这里保 证,只要有南楚一日,必定保护大家一日,任何番邦异族,任何世家豪门, 任何居心叵测的高官权臣,都休想欺负你们分毫!”
百姓们大为感动,纷纷伏地跪拜,大声高呼楚离的王号和夏青的名字。青 夏作态一番,押着一众被打的鼻青脸肿的日本浪人,向着督都府,扬长而去 。
只留下目瞪口呆的周世雄,满面阴沉的纪源亭,还有一地泪眼朦胧的海市 百姓。
当天下午,东南行省总督夏青爱民如子,为了一个贫贱百姓不惜得罪倭国 使臣,血渐唐街口的消息不胫而走,大街小巷无不在征相传诵。夏青在民间 的声望,一时间跃至顶点。
当晚,东方礼的家中人来人往,一众东齐老臣商议半响,终于无柰的叹了 口气,最后得出一个让孙清诚痛哭失声的方案。
少年多智,手段狠辣,重权在握,大势所趋,时不与我,无力回天,奈何 ?顺之,顺之......
六合归一 第一百六十五章 楚皇归来
北风卷地白草折,胡天八月即飞雪。
越往西北走,天气果然越见寒冷,如今己是盛夏时节,东南洞海一带暖意 融融,百花争艳,西北山峭之地却是春寒粒峭,晨雾凝霜。
一处避风的山脚下,浩浩荡荡呈回字营盘,排着一眼望不到头的青色帐蓬 ,隐匿在清晨的薄雾之下,就像是天神降世,撒豆成兵的神迹一般。大气磅 礴,只看上一眼,就会感到一阵说不出的杀气迎面袭来。从海市快马加鞭昼 夜不息一路奔驰半月,方才赶到西川边境的书信官擦了一把额头的冷汗,在 手心里吐了口吐沫,突然大喝一声,抽鞭在战马的马股之上,迅速向前奔驰 而去。
而此时此刻,中军大帐之外,却石头一般的跪着八十多个南楚大将,人人 面色阴沉,又带着一丝怎样也掩藏不住的恐慌,脊背发麻,手足冰冷,凝重 的气氛回荡在整个大营之中,除了天上的寒鸦偶尔飞过,二十万南楚大军, 仿佛是陷入了死寂的黑夜,竟无人发出半点声响。
楚离在中军大帐之上,眼神冰冷,冷冷的逼视着眼前的一众将领,突然轻 哼一声,语调清淡的说道:“怎么?你们要选择吗?”
声音虽是淡淡的,可是,却有说不出的杀所呼啸而来,季崇明身躯不由得 一颤,左右看了一眼,当先叩首道:“万万不敢,末将当初只是御马监的一 名小吏,陛下知遇之恩,万死难以报答。崇明这一腔热血,一颗头颅,早就 做好为大楚开辟疆土而抛却的准备。况且末将贻误战机,犯下大错,理应军 法处置,不得容情。诸位将军对我之情,末将铭记于心,但是天子犯法尚与 庶民同罪,何况是末将?末将斗胆,请陛下宽恕各位将军,崇明甘愿一力承 担。”
楚离目光冰冷,面色阴沉,语气陡然转冷,“你的确该死。”
大帐上的男子冷笑一声:“诸位拼死打开的漏洞,朕的数月心血,就因为你的一个贪功冒进,全部化为乌有,要不是东南总督事先打乱了匈奴人的阵 脚,二十万楚军全部会给你这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人陪葬!我楚离何其愚蠢 ,怎么就会相信你。”
“陛下!”大将袁授业突然跪倒在地,朗声说道:“燕回狡诈,莫昭南用 兵诡道,季将军被人算计,非战之机,看在他多年跟随陛下出生入死,鞍前 马后的情分上,就饶了他这一回吧。”
“是啊”李世人附和道:“眼下和西川战况胶晰,正是用人之际,陛下不 妨让季将军戴罪立功,将功赎罪。”
“请陛下网开一面!”周壁更是干脆,直接叩首大声叫道。其余众将见了 ,纷纷跑在地上,沉声说道:“求陛下网开一面!”
季崇明在军中多年,虽然出身卑微,但是一直谦和待人,是以很得人心。 楚离看着黑压压跪在地上的一干人,只是哼了一声,说道:“看来,朕军中的规矩,你们是都忘了。”
一身黑甲面容冷冽的男子突然站起身来,眼神凌厉,目光狠辣,陡然厉声 说道:“为将者,一个命令指示,都是成千上万人的性命。我今天若是宽恕 了你,那死去的七千武士的血债,由谁来还?”
“臣......”
“你贪功冒进,不尊军令,仗着自己有点威信,就视士兵的性命于不物。 流川河边上如今建了七个座新坟,你若自觉还有脸面存活于世,就去看看他 们残破的尸体,去见见他们家中的孤儿寡母,去听听他们老父老母的唤儿哭 声!”
季崇明的脸色登时变得惨白,一双眼睛也失去了神彩。他中了西川昭南少 将的计,带着七千人提前发动进攻,致使大军不能合围,自己也被包抄,不 便给了西川北地的联军以逃生的机会,更丢掉了七千精兵的性命,能活着逃 回来的,不过百之一二。想到这里,他也万念俱灰,颓然跪在地上,说道: “末将听凭陛下发落。”
“陛下!西川狡诈,用兵其奸似鬼,见缝插针,非战之罪啊!”袁授业突 然大叫一声,眼神向站在楚离身旁的徐权看去,不断的使着眼色。
楚离冷冷说道:“我们若是铁板一块,他们又何来缝隙可插,心中有鬼, 方能被人有机可乘,自作自受,怨得别人?来人啊,把季崇明拖下去,就地......”
“陛下!”危急关头,徐权突然大喝一声,打断了楚离的说话,楚离面色 怒气一闪即逝,不悦的向他望去,沉声说道:“你最好有别的话说。”
徐权哪里有什么话说,不过是想救季崇明一命罢了。此刻急病乱投医,眼 光一扫,登时看到了大帐外面一骑快马奔来,瞧那服饰,竟是东南行省总督 府的样子,徐权心思一转,如同捡到了救命的稻草,朗声说道:“陛下,东 南行省有信来报,陛下要不要先过目,也许有重要军情。”
楚离眉梢一挑:“东南行省?”
“报!东南行省大都督夏青,有本上奏!”
书信官绵长的声音登时响起,楚离眉头轻蹙,过了许久,终于说道:“拿 进来。”
不长的信,只有薄薄的两张纸,按当时的风气,这两页纸还不够歌功颂德 奉承君王的前奏,但是,就这么短短的两张纸,楚皇却足足看了大半个时辰 ,下面的众将跪的膝盖发麻,季崇明更是心中忐忑,世上最残忍之事莫过于 活活等死,伸头缩脖反正都是一刀,那倒不如来个痛快。
徐权倒是抱着一线生机,目不转睛的注视着楚离的表情,然而,只见他们 的大皇面沉如水,双眉紧锁,竟是从头到尾都没有半点异样的表情流露。徐 权一颗心渐渐的冷了下去,看来天意如此,他也无力回天了。
唰的一声,只见南楚大皇一身漆黑软甲,墨发素冠,将信折了起来,随手 收起,眼神在众将身上一扫,目光登时就寒冷了起来。
楚离治军之严,当世堪称第一,徐权抱着拖得一时是一时的想法,连忙问 道:“陛下,可是东南海禁有消息了吗?”
楚离目光在他脸上冷冷扫过,好像看穿了他的心事一样淡淡一哼,随即转 过头来,继续方才的话说道:“来人,将季崇明拉下去,军法处置!”
众将登时一愣,就连季崇明也是惊在当场。
大皇说什么?他说的是军法处置,不是就地正法,虽然不过是换了个词, 但是这里面包含的深意,却是相去甚远了。
徐权顿时精神大振,连忙趁热打铁的说道:“陛下,不知,依照哪条军法 ?”
楚离不耐的瞪了他一眼,说道:“好大喜功,审敌不明,这,也要朕来教 你吗?”
徐权的一颗心顿时放回了肚子里,不是贻误战机贪功冒进致合大军溃败士 兵惨死,而是好大喜功审敌不明,那就不是死罪了,登时大声叫道:“回禀 陛下,好大喜功,审敌不明,依法当杖责五十!”
楚离声音冷淡,低声喝道:“那还愣着干什么?”
“是!末将听令!”
徐权一个咕噜爬起身来,指挥着士兵拖着晕乎乎的季崇明和一众麻了腿的 大将就退出大帐。
自始自终,面沉如水的南楚大皇始终冷着一张脸,没有流露出半点表情。 然而,中军大帐的帘子刚一放下,里面的人刚刚撤出,冷面男子的嘴角就不 自觉的露出一丝微笑,他像是一个得了糖果的小孩一样,将放在袖子里的洁 白信纸又再次拿了出来,珍而重之的摊开,又从头到尾一字一句的看了一遍 ,眼底的笑意,越发的浓烈。
外面士兵抡军棍的声音一声接一声的响了起来,楚离混若未闻,只是反复的看着那张信纸。突然面色一怔,不以为然的轻哼了一声,喃喃说道:“明明一颗心己经系在了楚某人的身上,偏偏就嘴硬的不肯承认,看来西川的战 事需要尽早了结才是。”
内帐的侍女沁玉正要为楚皇进茶,闻言登时一怔,手一抖险些将茶杯摔在 地上。
外面那个人,是楚皇陛下吗?
谨慎老成的宫廷侍女突的惊恐,这茶啊,还是等会再送去吧。
外面,受了五十军棍,仍旧能自行走路的季崇明在一众袍泽兄弟的搀扶下 ,踉跄的来到徐权面前,感动的说道:“日久见人心,患难见真情,徐大人的救命之恩,崇明此生必不敢忘,他日若是有所差遣,便是死,崇明也不会 皱半点眉头。”
一旁头脑简单的将士们登时点头,七嘴八舌的说道:“还是徐将军得陛下 器重,不愧是南楚旧臣。”
徐权愧然的摇了摇头,伸手拍在季崇明的肩膀上,感慨的叹道:“季将军 ,救你的不是在下,实是另其人啊,你若是真有心,他日就往海市走一趟, 备份厚礼,到东南行省大都督的面前,亲自道谢吧。”
说完,转身就摇头晃脑的离去。
众人听的目瞪口呆,丈二和尚摸不到头脑。季崇明默默的念了两遍夏青的名字,喃喃道:“东南总督,异军突起的新晋宠臣夏都督?”
此时此刻,异军突起的新晋宠臣夏都督正在海市最大的酒楼里宴请满刺家 和淡马锡两国的使臣,满刺家是位于马六甲海峡的马来半岛,淡马锡却是后 世的花园王国新加坡。眼下开海在即,马六甲海峡却是重中之重的一个中转 地,是以青夏十分重视,亲自迎接这两国的使者,她博学多才,对各国的文 化历史语言均有涉猎,一餐饭下来,宾主皆欢。
八月的海市,气温高达三十多度,炙热难当,夏都督却是一身月白锦袍从 上到下包裹了个严严实实,就连脖子,也被衣裳的竖领遮住,只露出下巴和 一张清俊的脸孔。
旁人不知道这是有意掩饰,以防有人看出她没有喉结。还道这夏都督注重 官仪,在这样炙热的天气,穿着打扮仍旧这般受礼,果真是百官的典范,朝 廷的楷模啊。
吃完饭后,嘱咐下人将两国的使者送回外宾馆,青夏就顶着大太阳骑在马 上向都督府走去。自从前些日子在街头斩了日本的浪人武士,夏都督的名声 顿时就好了起来,百姓们也不再以夏都督风流放荡为话题。毕竟,人家年少 英俊,大权在握,被女子仰慕那也属正常。于是,青夏马匹走过之处,百姓 无不驻足翘首,满眼的崇敬之色。
路过伍拾口,青夏眉梢一皱,突然停了下来,看着来来回回的满场兵丁, 回头疑惑的说道:“这是在准备什么?五成兵马司要处置人犯吗?”
“大人,”宋杨上前说道:“您忘了,今天是处斩那批倭人武士的日子。 待会午时,他们就要在这里被砍头了。”
青夏眉头一皱,说道:“杀人的倭人武士不是己经被我杀死了吗?怎么还 要处斩?是谁下的命令?经过三司法过堂了吗?”
“红十字了,大人,南楚旧法里有连坐罪名,再加上他们被捕时曾有过反 抗,三司法的岳大人亲自审理,六部掌事表决,东方大人亲笔签署的文件, 罪名己经坐实了。大人若是想要阻止,怕是有点困难。”
青夏沉吟半响,眼睛一转就己经想通了这里面的关节。当日他们设的这个 局引自己人瓮,为的是让自己失了民心,在海禁上就可以再加刁难。谁知拣 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被自己反将一军,周世雄的坏事倒显得东齐旧臣胆小 怯懦,卖国求荣了。这些老家伙为了扳回这一局,就算不能大获全胜也不至 于全盘皆输,不得己下只能大张旗鼓的要去承办那些日本武士。以显示自己 忠心为民,不畏倭人的高风亮节。
青夏不由得哑然失笑,这样也没什么不好,反倒显得楚离执掌天下之后, 东齐旧臣顺从听命,南楚朝堂万众一心,稳若泰山。至于那些倒霉的浪人武 士,青夏可没那么多的同情心去可怜他们。华夏民族就是因为同情心太盛, 才会落得后世大国衰弱,被人所欺。先不说中国强盛时锦衣玉食的款待着那 些狼子野心昭然若揭的禽兽,就说事后倭华两国成了国仇,华夏仍旧以超出 人性的善心和仁慈放他们东去,寄望于以大国的宽厚大度来感化那些骨子里 就是强盗的败类所得到的下场就令人齿冷。
结果如何,这般用心良苦又有何作用,不过仍旧是他们中大部份回国之后 ,仍旧满脑子天皇大国之狂想,对我华夏民族心怀嫉妒的仇恨,蠢蠢欲动, 无时不思量着卷土重来,凶残侵略之心,古今如一,从未减少。
对于这样一个基因里就是侵略本性的民族,实在不应报以什么同情和怜悯 。古时候他们欺隋怕唐,被李世民在东海上打的抱头鼠串就磕头投降,遇到 宋明软弱就海盗横行,发展至清末民国更是肆无忌惮的残杀侵略,乃至后来 全面的侵华战争,无不显示出这是一个狡诈无耻欺软怕硬的无德民族。
风水轮流转,既然让她003穿越到这个时代,就不能怪她没有容人之量。对 于这样的人,只能在政治上孤立,在经济上制裁,在军事上狠狠的打压,灭 了他们的帝国狂想,绝了他们的反击之力,断了他们的站立之腿,彻底的占 领、同化、变倭寇为大楚水军,改倭国为台湾香港等海外悬岛,收归于版图 之中,从思想上统治那个将会给整个世界带来灾难和战火的龌龊民族,也只 有这样,华夏大国,才会不被战火波及,一直繁荣冒盛下去。
青夏淡淡一笑,对宋杨说道:“做得很好,行邢的时候你别忘了去通知一 下朝鲜、琉球、淡马锡等国的使臣,邀请他们一起观邢,也让他们看看,外 国使臣若是在我大楚欺辱百姓犯了法,会是个什么下场。”
宋杨点头说道:“属下知道了。”
行邢的时间很快就到了,伍拾口处观邢的百姓人山人海,乌压压一片,人 人神情激动,眼睛冒光,眼巴巴的等着那群向来横行霸道趾高气扬的浪人武 士。
这还是千百年来,头一次公开处斩外国使者,有道是两军交战尚且不斩来 使,这个不按理出牌的大都督,真不是一般的有魄力啊。
午时三刻很快就到,一众人犯被人拉了上来,在大牢里被关了这么久,那 些牢头们做了一辈子偷奸耍滑的缺德事,可是仍旧觉得自己是堂堂天朝百姓 ,对这些人面兽心的倭人鄙弃不己。秉着为民除害,报仇雪恨的念头,每日 变着花样的收拾几个浪人,什么涮洗、挑筋、过油、拨皮一一使将上来,真 是让这些武士们在痛不欲生的情况下见识到了什么是天朝上国的严苛邢法。
是以,邢场之上,本该嚎啕大哭的浪人武士们全无绝望畏惧之色,虽被打 的皮开肉绽,但却一个个欢天喜地,眉飞色舞,好像不是来赴死而是来受封 当状元一样。侩子手手中的大刀还没举起来,他们就迫不及待的把脑袋伸了 上去,满眼的憧憬和喜悦之情,根本没人大吼一声“十八年之后又是一条好 汉”“脖子掉了碗大一个疤”或是“满腔热血流忠义,一颗孤胆照乾坤”之 类的场面话,老老实实的躺在那受了那一刀,让围观等着看热闹,憋足了劲 等着大骂蠢贼的百姓们大失所望。直骂倭人国小没文化,连做死囚都做的一 点也不敬业,白白浪费了大家的感情。
这场倭人杀人案,就以这样玩笑一般的结局收了场,百姓们出了一口恶气 ,东齐老臣们费了老大的劲白白忙活了一场,反倒让夏都督这个初出茅庐的 小子,赚了个文武双全,爱民如子的好名声,真真是赔了夫人又折兵。
如此一来,夏青都督上位不到半年,大展拳脚,威震南楚,贤名传遍天下 。脚踢东海藩国,拳打北地蛮人。摆平了东齐的满朝元老旧间,又把目光瞄 上了东南沿海的世家大族。
打仗靠什么?当然靠银子。如今楚离在前方打仗,需要的就是源源不断的 后备资金和军需粮草,于是,夏都督这个惊才伟略,一步百谋的后方大后勤 ,眼睛一转,又使起了坏主意。
有事情做的日子真的是很幸福的,青夏终日奔波,连睡觉的时间都少,反 而让日子充实了起来。这阵子,组建水师,督建船厂,建立海关,整顿税收 ,从组海口衙门,制定章程和和国协调法案,派驻大使官兵,让她再也无暇 去想别的,虽是辛苦,但是一颗心却渐渐的活络了起来。就像是当初在军情 处和战友同事们共同为一个目标而努力时一样,看着所有的事情渐渐完善起 来,心中的成就感,真的是无与伦比的快乐。
快乐,这个词己经远离了自己多久?自从秦之炎下落不明孤身离开之后, 她可曾有过一天可曾有过一时片刻的快乐?
青夏放下手里刚刚草拟的关于治税,查税,收税的相关文件,将头靠在后 面的软椅上,疲累的揉着太阳穴,突然觉得这样也很好。
一个人,还是要有目标,有前进的方向,才有生存下去的价值吧。她一生 不知自己活着到底是为了什么,但是现在,最起码的,她可以为了沿海的渔 民,为了东南的百姓,做一点实实在在的事情,可以保护着他们不受人欺负 ,可以驱除倭寇,可以让人民富强起来。
昨日穆长郡刮台风,她亲自带着海市大营的官兵去灾区救人,安顿灾后重 建事宜。那一刻,看着东南百姓们感激流泪的眼睛,她顿时好像找到了人生 的方向。别的,她就不要去想了,她跟自己默默说,能做多少,就做多少, 就算是修功德也好,也许下一辈子,就会有安宁的一生。
眼下,开海禁,驱匈奴,剿倭寇,建海军都在有条不紊的进行着,相信, 只要假以时日,必定会水到渠成,形成气候。她只是一个普通的女子,没有 经天纬地之才,没有安邦定国之策,那些一个普通人就独揽乾坤,智谋通天 ,天下万物举手捏来的事情都是杜撰而己,在时代的大潮面前,人力终究渺 小。世间奇人异事太多,需要的是天时地利人和还有八方汇总四方支援出身 名望等等等等的支持,方能成就大业。她能做的,只是尽可能的使出自己最 大的力气 ,帮助那个孤傲辛苦的男了,在他的万顷江山上,添上一块砖,培 上一杯土,加上一块瓦而己。
他一直都是很辛苦的,比所有人都辛苦,这一点,她一直知道。
拿起朝鲜国称臣的文臣,青夏提起笔,苍劲有力的字体顿时破纸而出,书 道:“同气连枝,守望相助,扩为盟友,永不相犯。”
写罢,站起身来,打开房门,交给门下的一名侍卫,要他发送给外宾馆的 朝鲜大使。正要吩咐他怎样讲话,急听一声骄纵的声音顿时叫道:“啊!你 们骗我,你还说都督不在?”
青夏一听,顿时一个头两个大,知道东方家的千金大小姐,又风雨无阻的 前来拜访了。
不论怎么说,东方礼毕竟是海市仅次于自己的一品大员。现在他有意不再 和自己作对,海市衙门船厂等事也给自己方便,明显是蓄意的靠拢。虽然青 夏不怕他,也早就有他不配合就惩治他的办法,但是这样毕竟少了很多的麻 烦。是以对于他家的小姐,也就不好摆什么脸色。
当下淡笑着走上前去,笑着说道:“东方小姐不要怪他们,是我在府内潜 心编写通商的法案文书,吩咐不让外人打扰的。”
青夏在楚离秦之炎等人面前虽然身材也算是娇小,可是跟这不足十五步的 少女相比,就高出修长了很多,东方玉儿抬起头,扬着一双雾蒙蒙的剪水双 眸,眼睛里全是红心的望着青夏,原本骄傲的表情顿时不翼而飞,声音有若 杨柳蚊吟,柔柔的说道:“夏都督还会编撰法案,真是了不起啊。”
青夏身上鸡皮疙瘩顿时起了一层,眼见乐松在东方玉儿身后诡笑的脸孔, 更是心头火起,无奈的说道:“不知东方小姐今日前来,所为何事?”
东方玉儿说道:“我今天新学会做一盘糕点,拿来给你尝尝。”
青夏无奈,对着赶又赶不走的少女说道:“在下这还有事要忙,姑娘还是 先回去吧。”
“不要啊,人家背着爷爷偷偷跑出来的,连轿子都没坐,一路走过来,脚 都软了,你就让我在这里歇一歇吧。”
女孩子声音娇嫩嫩的,若是个男人肯定承受不住,只可惜她撒娇的对像实 在是错的离谱,青夏正想拒绝,忽见乐松等侍卫的眼神顿时有些不对,齐刷 刷的全都看着东方玉儿的身后下方,面色诡异尴尬,有年纪小的士兵,竟然 偷偷的笑了起来。
青夏微微侧过身子,眼神一瞥,只见小姑娘嫩黄色的裙下有很大一块明显 的血迹,她只是瞟了一眼,登时就知道是怎么回事。狠狠的瞪了乐松等人一 眼,一把拉住东方玉儿的手臂,说道:“跟我来,”就将受宠若惊的东方家 小姐拉进了房间。
一进了屋子,东方小姐顿时就有些局促了起来,脸蛋羞的红红的,不好意 思的看着青夏,说道:“夏都督,你还拉着玉儿的手呢。”
青夏一惊,好像是被火烫了一样,连忙松开手,对东方小姐说道:“东方小 姐,你的裙子脏了,我去拿一套瑾瑜的衣服,你换上了我派人送你回家吧。 ”
“脏了?”东方小姐拉起裙子,疑惑的说道:“哪里脏了?”
青夏无奈的叹了一声,这孩子恐怕是初潮,听说东方礼的儿子儿媳早年遇 匪横死,想必这孩子没娘也没人教她,将她拉到屏风之后,转身从自己的衣 柜里拿出一套衣服交给她,说道:“你换上就是了。”然后,就走了出去。
好一阵子,东方小姐才面庞通红的走出来,活像一只红焖大侠。站在青夏 面前,眼睛盯着脚尖,久久也不肯抬起头来。
太阳火辣辣的挂在上面,青夏站在一众侍卫身前,对着害羞的少女柔声说 道:“东方小姐,我派人送你回去吧。你一个出来这么久,东方大人会着急 的。”
乐松憋着笑,跃跃欲试的说话:“我来护送东方小姐回家。”
青夏瞪了他一眼,说道:“宋杨去。”
就在这时,那个一直盯着自己脚尖,脸蛋通红,害羞的不敢抬头的女孩子 突然踮起脚尖,伸出双手一把拦住青夏的脖子,对着青夏的脸孔就是一吻, 顿时将这个东南的大都督惊的目瞪口呆。
“夏都督,我喜欢你,我会让爷爷来提亲的。”说完,羞红了脸的东方玉儿全然不顾这一票愣在当场的南楚权臣们,提溜着裙子,转身就跑出了都督 府的大门。
还是乐松第一个反应过来,再也忍耐不住,指着久久没回过神来的青夏哈 哈大笑,笑的眼泪都流了出来直不起腰。就连一向老成的宋杨都忍俊不禁, 大家都知道青夏是什么身份,这东方家的小姐芳心暗投,可算是亏了血本。
青夏有生以来第一次被一个女人强吻,一张俊脸顿时羞的通红,怒气冲冲 的叫道:“闭嘴!都不许笑了!”
众人丝毫没有收敛,反而笑的更大声了。青夏大怒,正要说话,突然只听 门口处一个爽朗中带着笑音的男声传了过来,语调轻快的说道:“都闭嘴吧 ,没听夏都督说不许笑了吗?”
众人闻声齐齐转过头去,只见门口处,一名身材修长,剑眉性目的年轻男子一身墨绿长袍,手拿一柄折扇,长发如墨,眼眸如星,端端的任人品风游戏,气质雍容,充满了潇洒倜傥的浪荡公子之气。
青夏的眼睛顿时瞪得圆圆的,和乐松宋杨等人一齐开口叫道:“楚离(皇 上),你(您)怎么回来拉?”
六合归一 第一百六十六章: 海市斗富
楚离一身墨绿锦袍,轻摇折扇,少了几分帝王的压迫雍容,倒多了点清爽的风流潇洒。他右手半握着拳,放在嘴边轻笑一声,走上前来,说道:“西北战事不紧,燕回龟缩不出,朕先走一步,大军随后会陆续撤离。”
青夏眉梢一挑,说道:“战事这样草草了结,恐怕于军心不利,你不回盛都坐镇,却跑来海市,不怕出事吗?”
乐松等人顿时打开书房的门,楚离面色微微有些尴尬,清咳一声,说道:“无妨,大军回撤还有半个多月的时间,到时候朕可以随军一同返回盛都。”
“这么说,你此次来是秘密私往,外人并不知晓了?”
楚离点头道:“正是。”
“你们都听到了,”青夏转过头去,对着乐松宋杨等人沉声说道:“马上调黑衣卫严密看守都督府,再也不能像今日这般让人随意进出。就说昨夜府中有贼人偷窃,调总城兵马司的外三营军队守在外面,里面的侍婢下人通通放出去,只留我们自己的人,经常出府的下人也要严密盘查,厨房那里派人盯着,不要出了岔子。对了,马上去西城门,销毁进城记录,一点蛛丝马迹都不要留下。”
楚离笑道:“青夏,不至于这样吧,我一路行踪隐秘,营中还有徐权统筹,不会有事。”
青夏摇头道:“小心驶得万年船,如今楚军在外,海市齐楚兵将三一比例,你在外还可以牵制他们,一旦你来此的消息被传出去,我们怎能保证有人会不起异心?你忘了,齐安还没有抓住,他这个人心机深沉,不得不防。”
楚离点头轻笑,说道:“那随你吧,乐松,你准备一下,朕乏了,要先睡上一觉。”
“是,属下这就去准备。”
青夏见乐松急忙的跑了去,连忙跟在后面叫道:“你等等,我和你一起去。”说着,就追上前去和他并肩,边走边说道:“房间就安排在东侧间,这里离书房近,很少有人走动,安排瑾瑜伺候,其他人不得接近,叫厨房做一桌清淡的小菜,不要张扬,收起你那满脸的喜色,不知道的还以为你要成亲,这么压不住事……”
楚离站在八月刺眼的阳光底下,一身锦绣长袍,越发显得俊朗出尘,看着青夏絮絮叨叨和乐松走远了的背影,他突然觉得多日以来的奔波顿时不翼而飞,似乎直到此刻,西北的刺骨寒风才从他的体内逸散,真真的感觉到了东南沿海的温暖春光。
“还是东南的风水好啊!”楚离突然没头没脑的对着一旁的宋杨说道。
宋杨是青夏一手提拔起来的人,为人稳重,心思细密,可是此刻听到楚离的话仍旧一愣,连忙沉声说道:“是,八月桂枝,十月荷塘,最是风景秀丽宜人。”
楚离看了他一眼,突然哈哈一笑,转身就走入了书房之中。
正午时分,淡马锡的使者突然有急事,派人火急火燎的来找青夏,青夏还没来得及和楚离打声招呼,就急忙出门。到了外宾馆,原来不过是一些文件上的通商小事,这位淡马锡的华人使者很是狡猾,精通中国为人处世之道,他们商贸立国,深知华夏开海禁对他们的巨大影响,是以对青夏十分礼遇,总是想方设法的和青夏亲近。一顿饭吃下来,竟然天色已晚,青夏顾念着楚离还在府中,诸多大小事情需要安排,就婉拒了淡马锡的使者同游青楼的邀请,快马加鞭的赶回府中。
一路直奔东侧间,经过书房突见里面灯火通明,青夏一愣,伸手推开房门,就见楚离一身白色轻衫,独自埋首在她往日的书案上,听到声音抬起头来,对她淡淡一笑,说道:“你回来了。”
一瞬间,青夏甚至有了一丝的错觉,她微微的愣住,过了好一阵子,才皱着眉说道:“外面为什么没有侍卫守着?你身为南楚帝君,身处虎狼之穴,怎么能这么大意?”
楚离不以为然的说道:“青都督出门陪人喝花酒,府中除了下人就是侍婢,一个书房却搞那么多人守着,不是明显告诉别人这里有问题吗?”
青夏话音一滞,想了想不服气的说道:“那也该设几个暗哨,怎么可以这样随便,我去找乐松那小子算账。”
说罢转身就要出门,就听楚离说道:“算了,明天再说吧。刚才东方礼的孙女又来了,守着大门要等你回来,乐松好说歹说才把她送回去,现在还没回来。”
提到这个东方玉儿,青夏一个头顿时两个大,之前喝了不少酒,酒气上涌加上心绪烦乱,一张脸孔顿时红了起来。她拉过一只椅子坐在上面,秀眉紧锁,握紧了拳头,很认真的说道:“我要想个办法把东方礼的家眷支出海市,他这个孙女,实在叫人吃不消,我情愿上战场,也不愿意面对一个成天对我抛媚眼的女人。”
楚离正在喝茶,闻言差点将一口茶喷出来,眼神在青夏一身官袍上打了个转,见她烦恼的用手揪领子顺气,不由得放下手中的文件,靠在椅背上,不无调侃的说道:“你穿上这身衣服,也的确是俊秀潇洒,难怪海市往前少女要对你倾心。用不用朕发发慈悲,为你指一门好亲事?”
青夏斜着眼睛没好气的看了他一眼,站起身来走到他身边,狠狠的推在他的肩膀上,说道:“起来,别占着我的地方,我还有正事要做,没工夫跟你扯皮。”
楚离巍然不动,说道:“算了,我睡了一下午,要做的事情就交给我来做,你先去睡吧。”
青夏略略一扬眉,说道:“你会?”
楚离一怒,眉头紧紧皱起,看着青夏俊秀的脸孔,说道:“你瞧不起我?”
青夏摇了摇头,笑道:“不敢,能者多劳,那你继续吧,我不打扰了。”说罢,就退出了房门。
不一会,就听到窸窸窣窣的脚步声响起,青夏的声音轻轻的吩咐道:“都打起精神,眼睛睁大点。”
楚离嘴角牵起淡淡一笑,低头处理案上的文件,面庞竟是少见的柔和。
青夏向来浅眠,半夜的时候屋外一声猫叫登时将她惊醒,睁开眼睛,只见屋外竟淅淅沥沥的下起了小雨,雨丝飘荡,打在屋外种植的几株芭蕉上,有清新的香气回荡在空气之中。
东南的天气总是这样,夜里多雨,也会有些凉意,开着窗户睡觉很容易生病。瑾瑜前阵子就大病了一场,直到现在也没有好利索,这都督府内院人少,伺候的人也不便深夜走动,竟就这样敞着窗户无人问津。
青夏披上一件月白轻衫,穿上室内的绣鞋,走到窗子前,深深的吸了口气,所有的困意不翼而飞。突然想起楚离的东侧间更是偏僻,连上夜的下人都不敢经过,就关上窗子,打开房门走出去。
撑开一把青面油伞,上面的侍女工笔画画的十分精致,青夏一身白衫,虽是男子的样式,可是此刻长发披散,肩颈修长,瘦肩秀足,活脱就是一名清秀女子,穿着男子长袍,倒是别样增添了几分韵味。一路来到东侧间,路上不见半个人影,守夜的侍卫早已经退出了院子,房门外孤零零的没有一个人,清秀早就知道他必会如此,也不生气。缓缓的推开房门,悄无声息的走了进去。
楚离睡觉的时候,旁边必须有灯火,否则就睡不着。这是年幼时养下的习惯,虽然如今已经不惧怕黑夜,但是这个习惯却一直保留了下来。
西北角的一处宫灯燃着,光线十分昏暗,但是也能看到室内的大致摆设,再加上窗外的冷月清辉,竟显得屋子里十分明亮,楚离侧卧在床榻上,身上只盖了一条薄薄的锦缎被褥,墨发散在身后,穿着白色的袍子,露出被外的领口处隐隐可见绣着金边的隐游盘龙。他几日奔波,虽说晌午曾歇了一阵,但是此刻一觉睡下,竟是这般的死,连她进来也没有听见。
丝履踏在地上,半点声音都没有,青夏衣袍未动,悄无声息的走上前去,只见窗子果然敞着,床前的一只书案上放着几本书,已经被外面的雨丝淋湿。青夏伸出一双雪白的手,将窗子悄然关上,月光透过窗子照射进来,恰巧照在书案上,青夏眼睛轻轻一扫,只见一本被淋湿的书卷里,有几张夹在里面的白纸稍稍露了出来。她眉头轻轻一皱,抽出白纸,只略略扫了一眼,发现竟是自己半个月前寄给他的书信。
屋子里渐渐暖了起来,百合香由沉水香、丁子香、桂枝香等二十多种香料做成,以金箔细磨,以醇酒浸泡,以百蜜、椴蜜混合,最后于清晨荷花池畔风干,加以百合花粉,细细研磨而成。是安眠的好香,青夏缓缓的嗅着,竟也生出了无力的困倦。她缓缓的步出中厅,拉开房门,一袭白袍缓缓的融入浓浓的夜色之中。
不知过了多久,屋外的雨丝突然渐渐的停了,原本睡在床榻上的男子不知什么时候醒了,站在温热飘香的大鼎旁,然后顺着那微微沾染水汽的地毯走到门旁,拉开,咕噜一声,一物倒在地上,楚离低头捡起,只见却是一只淡青色的侍女油伞,伞面冰凉,还在向下微微的滴着雨水。
雨夜清冷,月光凄迷,这样的夜晚,正是东南八月适合安眠的最好时节。
太常池是海市的一大奇观,海市临海,众人天天见到大海,已经没什么稀奇。但是太常池却是一处淡水湖泊,泉眼开在沧浪山上,昔日东齐皇室的太庙就建在泉口处,是以冠名为天府之水,寻常百姓不得靠近。
如今东齐皇室灰飞烟灭,这个皇家禁地一般看守的太常池自然就成了平民游憩的好去处。只见满湖之上,满满都是盛开的荷花,十里荷塘,弥散着一种盛开到极致近乎颓败的靡靡香甜。毕竟已经接近九月,想必已经是最后一池莲藕,青夏一身碧绿长衫,手指莹白剔透,穿过碧绿的湖水,掬起一只白藕。微微抬起头来,只见楚离一身湖色长袍,站在船头之上,衣衫飘飘,卓尔不群,十里风荷摇曳于烟水之间,丝丝柳绦招摇于和风之上,竟都不比他的款款衣袖、脉脉青衫。
“少爷,前面荷叶太盛,咱们的大船进不去了。”乐松穿着一身蓝色的长袍,扮作家人的模样,竟也有几分说不出的潇洒。
楚离闻言点了点头,回头淡笑说道:“难得有好兴致,大家分上小船,各自尽兴,也讨讨这水母节的喜庆。”
众人应了声,宋杨招呼后面的小船跟上,吩咐了一下众人的位置,将楚离的船只护在中间,不远不近的跟着。这种小船只能容下两个人,相对而坐,一同摇橹,中间是一只青木小几,瑾瑜在小几下放置了一只食盒,作为腹饿的茶点。
青夏和楚离共撑一船,船公在身后用力一送,小船就忽悠悠的滑进了一池碧水之中,只见这湖水艳丽如流光丝绸,随着小船的前行,荡起华美柔和的微波,远处的阁楼##都掩映在满池的风雾之中,四周满满的都是荷花,偶尔还有一丛一丛高高的芦苇,将两人包围在其间。青夏坐在船头,需要轻轻的用手拨开荷叶,小船才能继续前行。楚离摇着橹,动作很笨,但是已经勉强不再在原地划圈子,可以徐徐前行了。
“想什么呢?”湖绿长袍的男子突然开口说道,声音清朗,竟没有丝毫的低沉和阴郁。
青夏回过头来,看着他修长的身影倒映在粼粼的波光之中,萧萧肃肃,如风中松叶,淡淡一笑,说道:“我在想,你这次冒险跑到海市,究竟有什么要紧的正事,不会只是要陪着我们这些人过这所谓的水母节吧。”
楚离一笑,笑容爽朗,眼眸若星,温和的说道:“那你不妨来猜一猜。”
青夏淡笑转过头去,兰舟凌波,波光粼粼,缓缓划进荷花深处,清风迎面徐来,偶有鲜红的锦鲤跃出水面,在碧湖上溅起朵朵涟漪。青夏打开精致的食盒,声音带着一丝不真切的飘渺,缓缓说道:“在这样的湖光山色之中,真是不想说那些煞风景的杀伐之事,只可惜,你这人最大的喜好就是坏人心情。”
小船下的夹层里被人注了冰,清凉舒服,远不像刺目的阳光那般炙热。楚离穿着轻袍缓带,放下摇橹,任小舟在湖面上摇曳,随意的靠在小舟上,接过青夏递过来的冰镇哈密瓜,吃了一口说道:“我这次是悄悄回来,公开身份是盛都的海盐商人,通关文件都没有问题,不会露出马脚,你大可放心。”
青夏秀眉微皱,担忧的说道:“你到底回来做什么?西边的战事如何?你这样走了,那边由谁主事?可靠的住吗?”
楚离擦了把手,说道:“我这也是兵行险招,燕回的回防滴水不漏,莫昭南龟缩不出,想要打通关节,就只有从别处着手,只要他以为我还在西川边境,就有利可图。否则,此次北伐就会无疾而终,若让燕回在西川站住脚,将会更加棘手。”
青夏眉头一皱,面色登时阴沉了下来,叹息道:“你不会是真的打算从华容小道传到西川的后方去吧?”
楚离一笑,说道:“聪明。”
“不行!”青夏顿时摇了摇头,斩钉截铁的说道:“你这样做简直是儿戏,我坚决不同意。”
“为什么?”楚离沉声说道:“你的三千兵马都可以神不知鬼不觉的在北地成事,难道换了我就不行?”
青夏叹了口气,苦口婆心的说道:“三千兵马人数少,而且全都是骑兵,机动灵活性强,而且他们不带补给,没有民夫没有后续车队的拖累。你可以吗?三千兵马往关外一丢那就是往大海里扔颗石头,连个水花都击不起来,你能带着几千人马开玩笑一样的就去攻打西川的燕门关吗?你不行,你最起码得带着五万人马,还得在南部边境的配合下,统筹好攻击时间,在西川毫无防备之下两方钳制方有那么一点成事的可能。但是五万兵马可以不带补给,不带粮草吗?不可以,两个民夫养一个士兵,一匹驮马养两个士兵,这样算起来你就需要最少十万个农夫为你往关外背运粮草,或者置办三万匹驮马。然而如今天气炎热,稍不注意就会有瘟疫的发生,驮马相隔太近,互相传染,还没到北地就会先死一半。就算你成功避开了敌人的眼线,带多少粮草?路上又会坏掉多少?这些你都算过吗?”
楚离面色阴沉,缓缓摇头道:“我不打算带着驮队民夫,每个士兵自己带着十日的干粮,即可出征。”
“你这简直是自寻死路!”青夏面色通红,突然激动起来,沉声叫道:“黄彪他们可以烧杀抢掠,那是因为初春北地气候寒冷且有存粮,并且都是老弱妇孺容易对付,兼且因为他们人数少需要的粮草也不多。可是你呢?你有五万大军,在盛夏耕种时期出兵草原,匈奴人前阵子被我们吓得全都回了家。你要去送死吗?除非你先杀了我,然后踩着我的尸体去!”
楚离眉头一皱,沉声说道:“青夏,你冷静一点,我不是鲁莽的匹夫之勇,我之所以做这个决定,就绝对有把握。”
“有几分把握?”青夏突然凝眉说道:“九分?一分?还是三两分?”
楚离缓缓吸了口气,说道:“不瞒你说,我只有四分把握。”
“四分?”青夏的声音顿时尖锐了起来,她眉头紧锁,紧紧的盯着楚离的眼睛,一字一顿的说道:“只有四分的把握你就要冒险把自己的姓名也搭上去?万一消息走漏了怎么办?万一十日攻不下燕门关怎么办?万一匈奴人将华容小道堵死,你们回不来了怎么办?这些事情你到底有没有考虑过?你现在是南楚大皇,手握天下一半兵马大权,不是一无所有背水一战破釜沉舟的流浪汉。你何必将自己至于这样没有后路的险境?何必这般急功近利不能等待?只要三年的时间,我们发展远洋通商,就可以在经济上制裁西川,就可以不战而屈人之兵的逼他们走上绝路,你何苦要在这个时候铤而走险?难道你连三年的时间都等不了吗?”
碧波滔滔,远处竟有几只白鹭起落,楚离缓缓的摇了摇头,说道:“青夏,你不必劝我,我意已决,此战必不可免。再过三日,南疆边军就会秘密潜入东南,我要你给他们大开方便之门,消灭所有##的记录。我必须神不知鬼不觉的插到燕回后方,将他的退路堵死,不然北伐将会耗时绵长,也许终我一生,也无力完成。”
青夏缓缓抿起嘴角,过了许久,点了点头说道:“好,我不拦着你,但是有一件事你要依我。”
“什么事?”
“换我去。”
楚离眉梢一挑,沉声说道:“不行。”
青夏平静的看着他,缓缓说道:“楚离,南楚有这么多人,你有无数的大将,为什么每一战你都要亲力亲为,你是信不过他们,还是太过于相信你自己?”
“你不明白,”楚离沉声说道:“深入匈奴腹地,非一般人能够接受,有我在,士兵就会赴死效命,即便有波折磨难,也会勉强忍受。但是若是换别人带兵,一来他们未必有这个本事,而来也不能使将士信服。此事非同小可,最重要的就是士兵的士气,所以,我非去不可。”
青夏缓缓叹了口气,只觉得绵绵的无力袭上心头目光悠悠的望着飘渺的湖水,淡淡的说道:“楚离,我不希望你去,也不同意你去,这一行有太多我无法控制的变数和危险,我真害怕万一你出了事,我却无能为力,只能眼睁睁的看着,却救不了你。”
楚离微微动容,眼眸漆黑,暗藏神采,方向开口,突然船身似乎碰下了什么,一阵摇晃,两人身子一歪,楚离一把抓住了青夏的手,摇动摇橹,过了一会,方才平静下来。
青夏身子微微前倾,被楚离抓住了手,微微抬起头来,眼眸如水,静静的看着他,说道:“楚离,我不阻止你,也不拦着你,但是你若是真的要去,就带着我。我多年在大漠上游荡,对于沙漠和草原很是了解。东南海禁之事已经上了轨道,已经不再需要我了。或许,我跟在你身边,遇到什么事情,可以帮得上忙。”
楚离眉头一皱,抓紧了青夏的手,嗓音略略带着几分沙哑,轻声叫道:“青夏……”
“不然,你就放我走。”青夏看着楚离,缓缓说道:“我这一生,可以为你充当士卒先锋,可以为你幕后筹谋,可以为了保住你而舍弃性命。如若不然,你就放我离去,让我继续去找他,直到我年华老去再也走不动的那一天。我宁愿刺穿双耳毒瞎眼睛,死在寻找之炎的路上,也不愿意看到听到你失败出事的消息。”
“不!”楚离突然沉声说道,紧紧的握住青夏的手,举至胸前,双眉紧锁,周身上下的王者之气顿时逸散开来。
“既然如此,”女子的眼睛突然明亮的好似皎皎星辰,狡黠如猫,嘴角轻扯,一字一顿的说道:“就如我所愿,让我行。”
傍晚的时候,青夏等人在醉风楼吃饭,这里的锦鲤堪称当地一绝,几人包了二楼一处临水的北厅,乐松宋杨等人不敢与皇帝同桌,都在偏厅里用餐。偌大的桌子只有青夏和楚离两人,一边喝着花茶,一边等着上菜。
这时,一阵醇香突然遥遥的飘了上来,青夏鼻子最灵,探出头去,只见东方浅水湾处彩灯高挂,天还没黑,就已是一片姹紫嫣红的锦绣之色。正好小二进来上菜,宋杨和乐松等见有外人进来都跟进来护驾,青夏也不避讳,一把拉住小二说道:“小二哥,那边是在干什么?怎么这么热闹?”
这店小二不过十七八岁的年纪,而皮白白的,倒有几分俊秀,见了青夏笑道:“这位公子是外地人吧,这是咱们海市一年一度的斗富日啊。”
“斗富?”青夏眉梢一挑,感兴趣的说道:“何为斗富?”
“沿海多大族,豪门望族无数,每年的水母节都是各家财神斗富的日子,那边的是陶家的陶世杰老爷,今年起的名目叫做醉鲤,从早上开始往这太常池里倒三十年雕花陈酿,已经忙活了一整天了。公子今日有口福了,不但能吃到有名的红烧锦鲤,还能尝到陶老爷家的陈酿家酒。”
青夏噗哧一笑,转头对楚离说道:“这个风俗倒是有趣,只是太浪费了,早就听说东南大族财大气粗,果然不同凡响。”
店小二接话道:“这才哪到哪啊,每年先出场的,都不是什么真正的大户,这位陶老爷去年根本没有参与的机会。公子稍等片刻,等到海城三彩来了,这才叫真的财大气粗。”
“海城三彩?”
“琉璃彩夏邑船王夏轻候,白银彩海盐大户柳眉双,黄金彩天子管家金少凰,并称为海城三彩。”
楚离眉梢一扬,说道:“天子管家?什么意思?”
店小二见楚离气度不凡,更是舌灿莲花,说道:“夏家和柳家,就如谚语上所说,一个以船舶起家,一个做海盐生意。但是金少凰公子,确实富甲天下,商通四海,车马、渔船、海盐、粮食、医药、丝绸、钱庄、客栈、酒楼数不胜数。就连西方沙漠上的西域诸国,海上朝鲜琉球等地,都有金家的钱庄生意,当年大旱的时候,东齐皇帝都要亲自向金家借粮才能度过灾年。远洋的商人们第一站不是去官府,而是要买通金家的门房管家,一旦金公子能跟他们做生意,那就定会满载而归了。”
青夏一惊,不可置信的说道:“你的意思是,在洋人眼里,以前东齐的官员还比不上这金少凰家的一个管家门房?”
“何止是从前,”店小二越说越开心,八卦的说道:“就算是现在,金家也是东南的粮仓和#神。皇帝费劲巴拉的攒那点粮草国库,据说连金家的偏厢都装不满呐。”
青夏扭头一看,眼见楚离面色不善,连忙对小二说道:“行了,没你的事了,下去吧。”
小二答应一声,就退了下去。
楚离突然轻笑一声,修长的手指端起桌上的酒杯,在鼻子前晃一晃,并不喝,声音淡淡的说道:“天子管家,富可敌国,我倒要见一见这个金少凰了。”
青夏点头道:“这些人也实在胡闹,搞什么斗富,##的百姓那里饭都吃不上了,他们还有闲心在这喂鱼喝酒。楚离,我支持你抢他们的钱,抄他们的家,哼哼,在朝鲜琉球都有生意,我倒要看看有没有那么夸张。”
正说着,突然外面嘭的一声,烟火漫天,明烁闪烁,青夏几人凑到窗前,就听外面的百姓喊道:“流觞卢老爷赏金叶子啦!”
抬头看天,只见夹杂在烟火之中的,竟是漫天飘飘洒洒的黄金金箔,飘飘散散的漫空飞舞。下面的百姓争相仰望,都做好了抢金箔的准备。
青夏人在二楼,连忙也伸出手去,一只金光灿灿的金叶子顿时被她抓在手里。女子兴奋的高呼一声,回过头来摇头晃脑的问道:“这个叫什么名目?”
乐松一摊手,说道:“天女散花?”
青夏大笑道:“错啦,这叫天堂有路他不走,地狱无门闯进来。本大人正愁不知该拿哪家大户开刀,他们倒送上门来了。”
说罢,一下跳起来,拉着楚离说道:“楚离,饭不吃了,咱们出去看看到底是哪家这么财大气粗,好好的记录下来,明天本大人要去登门打劫。这群吃饱了撑的没事干的混蛋,既然这么有钱,就给九州大一统出点力,一人先给我出一万两救急,走走。”
楚离眉头紧皱,被青夏拉起身来,不情愿的说道:“青夏,我饿了。”
青夏不由分说的拉着他,大声说道:“回去再吃,你是皇帝啊,怎么能就想着吃饭。快点,赶紧去教训你那些不听话的子民,抢钱,我最拿手了。”
一群人浩浩荡荡的走出酒楼,谁知刚走出酒楼大门,一脚踩在地上,就觉得脚下丝滑,低头一看,竟然整条街都被铺满了锦绣彩云图腾的青锦彩缎。
远处高楼之上,一名中年男子大笑说道:“宋氏宋华轩宋少爷献锦三十里,直通荣华宫,名目为:青云之上”
青夏顿时咂舌,三十里,众人只见青夏以敬畏的目光望着站在高台上得意洋洋的那名大凯子,一双眼睛连转了三十圈,不知道已经酝酿出了多少夺人钱财的锦囊妙计。
“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楚离,这一次,咱们真不能手下留情了。”
楚离淡淡一笑,站在青夏身旁,一身湖色长袍随风猎猎翻飞,竟是说不出的俊逸潇洒。
彩灯高燃,人声鼎沸,海市旧都一年一度的斗富大会舞锣开始,富丽堂皇的开场之后,游戏的正主缓缓而来。
六合归一 第一百六十七章:五谷丰登
彩灯高燃,火树银花。东南大户宣华世家的家主别出心裁,和宋氏宋华轩少爷交相呼应,聘请东南三百名世家才子,一同在那三十里“青云直上”上挥毫作画。
上品的朱丹徽墨、豆蔻金粉,有细若丝蕊的细小狼毫,更有两人方能使得的五尺金笔,接到两旁人声鼎沸,巨鼎明香,更有身穿丝绸彩袖的少女手端玉杯,不时的为作画的少年俊杰们献上美酒。三十里的锦绣青缎之上,俊朗才子们活跃其上,饮酒题诗,挥毫泼墨,姿态潇洒不羁,风流放荡,尽显盛世奢华之气度。
青夏不免看的有些目瞪口呆,这宣华世家出手,果然非同凡响。不同于之前的醉鲤撇金,档次上更上一步,倒别添了几分难得的书卷意境。
宣华世家的大名,青夏已不是第一次听见了。八年前,宣华世家还不过是东齐的一户小族,家中人丁不满百,只能算是一方富庶。谁知,那一任的家主却买下了一个姿容无双的女子,引得当时还是西川右边军都尉的燕回心痒难耐,冒天下之大不韪的潜入宣府,男扮女装两月,最后在东齐举国之力的追杀下带着那名舞姬和宣家家主的两名小妾私奔回西川,就此,成就了大陆的第一风流浪荡子之名,也让东齐宣华名声大噪。
眼见这宣华世家就有如此大的规模,青夏不由得也开始对那所谓的海城三彩有所期待了。这时,忽听耳旁有人冷冷一哼,声音很是冷冽,带着淡淡的怒气和不屑。青夏抬起头来,只见楚离一身湖色长袍,墨发拢于身后,剑目星目,身材挺拔,一张脸孔看不出喜怒,只是那双眼睛却漆黑一片,微微半眯着看向场中,隐隐有丝丝凌厉的锋芒闪动。
青夏微微叹了口气,先不说这东南刚刚亡国,东齐皇室灰飞烟灭,齐军大败于楚。就说前阵子沿海多个郡县遭受台风袭扰,粮食大涝,百姓流离失所死伤无数。然而这些世家大族却仍旧是穷奢极欲、歌舞升平,将财富用在不该用的地方,东齐皇室纵容这些人在眼前胡闹了这么多年,也难怪他们会这般轻易的亡国。白白占据了大好江山却不知利用,终于游戏嬉戏,怎会有不败落之理?如今这些人成了楚离的子民,他们的日子,也不会太好过了吧。想到这里,不由的淡淡的摇了摇头。
“夜里灯火昏暗,夏轻侯老爷献蜡三百根,以作引火之薪。”
高台上突然一声呼喝,所有的百姓不免微嘲一声。以蜡为薪已经被东齐斗富的商人们用过多少代了,既无新意,也并不耗费多少,夏轻侯老爷是东齐三大财阀之一,此次出手,也实在是小气了些。
就在这时,忽听身后一阵齐刷刷的惊呼,青夏和楚离挤在人群之中,顿时回过头去。只见偌大的闹市之上,竟赫然有八只身躯庞大的海龟声势浩大的缓缓爬来,每一只海龟的背上均坐有一名男子,或老迈或年轻,一色青衣小褂,似是驯兽之人,龟背上驮着高耸的蜡烛,每一根竟都有两层楼高,足足有七八米,烛火摇曳,光芒闪动,气势惊人。
今晚的惊悚委实太多,青夏看着那八只象龟,也不得不感叹东南沿海大族的阔绰。此龟在现代已经濒临灭绝,当初在非洲原始丛林的一个部落里她曾有幸见过一次,此龟又名象龟,和印度等地的象龟虽是同宗,但却并不是一个品种。此龟寿命的确可达千年,身躯庞大者可以形如现代的卡车,并且,它们还可以让自己行进长达数年的睡眠,不吃不动,呼吸都时断时续,心脏可跳可停,身体的所有机能都暂时停止,包括疾病的蔓延和生命的衰老。
军情11处的上校黄敏悦曾是她的闺中密友,两人在军校学习时曾是同一个班级的同学,后来青夏被行动Q处调走,黄敏悦也被11处抽调,各自发展方向不同,但是感情一直很好。两人同属国家机密组织,有些话,黄敏悦也就多少透漏给她了一点。
非洲的一处部落里拥有象龟的消息当年在各国掀起了一阵不小的风浪,各国表面上不声张,私底下却派出了精锐的间谍和特工前往,想要将那个浑身是秘密的大龟据为己有。青夏和八个战友一起出生入死,三个多月最后只抢夺了巨龟的一些毛发和粪便,虽然战绩如此可怜,但是也足以让其他国家的特工为之侧目,为了护送这等天下之最为珍贵的粪便回国,着实费了一把劲。至于后来11处对于长生不老的研究到了什么程度,她就不得而知了。
没想到今日在这里竟然又能见到这珍贵的大龟,还一次就有八只,实在是让当年那一拿粪便当做是宝的青夏头脑晕眩。然后,这股激动劲还没过去,夏轻侯的三百根蜡烛就被人摆上了长街的两侧,青夏注目过去,只见那三百根蜡烛竟然全部都是蜡人,仿造人形造好,有身材姣好的女子,有俊逸潇洒的书生,又白须鹤发的夫子,有顽皮嬉笑的孩童。各个都穿着绫罗绸缎,或手拿书卷,或提壶饮酒,或青扇遮面,一个个惟妙惟肖,恍若真人。
百姓们一个个 都看呆了眼,突然只听夏府家丁一声令下,长街两旁的下人们齐齐引火于蜡人之上。刹那间,心疼声,惋惜声不绝于耳。只见三百座蜡人齐齐呼啦一声高燃,广场中央八只象龟镇守。长街更加灯火通明,喝彩声不断。
高台之上的中年男子笑道:“朱夫子给夏老爷这一出添了一个名目,就叫万民拾柴。”
青夏一听,撇嘴一笑,半仰着头对楚离说道:“万民拾柴火焰高,他们这是在卖朝廷脸面呢。”
楚离高深莫测的一笑,也不说话。这时,突然身旁几名男子大喝一声,一把就推在青夏身上,挤上前来。青夏一时不防,竟被他们推得一个踉跄,楚离眉头顿时皱紧,手疾眼快一把将青夏拦在怀里,转过头,怒目而视。乐松宋扬等人见主子被人推攘,那还了得,纷纷上前横在青夏楚离两人身前,眼睛通红,一副要找人打架的模样。
“这位公子,实在不好意思,我的家丁不懂规矩,冒犯了。”清俊的声音突然响起,青夏扭头看去,只见却是一名紫衣华服的男子,长相颇为俊秀,只是口中虽然道着歉,那表情语气可没一点道歉的意思。楚离见了更怒,双眼一眯,眉梢一挑,就要上前。
青夏一把拉住他,转头说道:“不妨事,这位公子请便。”
那人嘲笑的看了楚离一眼,转身就带着下人大摇大摆的走上前去。
楚离双目阴沉,一双眼睛几乎能喷出火来,青夏却是忍俊不禁,踮起脚来趴在他的耳边说道:“我说皇帝陛下,你难不成要在这里和这些凡夫俗子动手打上一架?我倒是乐见其成,若是你打一架后被抓到五成兵马司去,行踪暴露,我也不用跟着你万里迢迢的去北地草原受苦了。”
楚离听了转过头来,眉梢一挑,淡淡的哼道:“你想得美。”
青夏嘿嘿一笑,啪的一声打开扇子,偏巧旁边有一棵大树。女子一身男子长袍,靠在树干上,一边摇着扇子,一边笑吟吟的说道:“商女不知亡国恨,隔江犹唱花。这些人心中全无家国概念,更无一人顾念前朝,你看了,该高兴才是啊。”
楚离知道她是在变着法的逗自己开心,也实在觉得自己这气生的有些无聊,不由得轻笑一声,转过头去,也不看她偷笑的脸孔。
这时,忽听太常池边呼号声起,众人扭头望去,却是岸上上百个船夫在齐声吆喝,一艘二十余丈长的海船,硬生生被这群大汉在这小小的太常池里拉动来来。只见船头之上,一名一身红衣的劲装女子昂首立在上面,气质凌厉,眉眼如霜,端的是娇俏妩媚,又内含锋芒。一旁的市井小民们顿时呼号喊道:“是红娘子柳眉双,白银彩来了。”
太常池距海市最远的港口不过只隔了一道沧浪山,水少又浅,停泊些花船尚可,徒然开进这么大的一艘船来,顿时吃力。若不是那些大汉拼死拉着,想必这大船必定要沉下去。然而,就在这时,一众拉船的船夫却突然同时松手,只听呼啦一声巨响,竟达湖水尽数扬起,呼啸声如同万马奔腾一般,掀起巨大的白浪。两岸的百姓齐齐惊呼,生怕这湖水漫出来淹没两岸的房屋。青夏眼尖,眉头一皱,只听沧浪山方向乱世排空,轰隆巨响,仿佛有什么炸裂开来,漫天的湖水顿时仿佛找到了方向一般,齐齐奔腾而去。
青夏大吃一惊,心中却是一喜,周围不知就里的百姓全都如临大敌不知所谓,她却笑着对楚离说道:“这位红娘子倒是会做人,她将沧浪山底下打通了,从此以后,这太常池就是另一处泊船港口,兼且有沧浪山水闸,再也不怕外面的肆虐台风了。”
楚离闻言却稍稍皱起了眉头,打通沧浪山是多大的手笔,黑衣卫竟然没有得到半点风声,可见南楚的士兵在东南沿海仍旧没有扎下根来,对于这些豪门望族掌握不够。
海城三彩已现其二,下一个出场的就是那位天子管家金少凰金公子了,青夏在左顾右盼,却没听见半点响动,不由得大皱起眉,不知又有什么花样。
这时,一声熟悉的朗笑声突然传来,青夏抬起头来,只见东方礼一身官袍,站在高台之上,长须白发,气度雍容,笑呵呵的说道:“金公子今年献宝于此,只是这到底是个什么名目,就连本官都不得而知了,还是请金公子自己来解谜吧。”
话音刚落,丝丝飘渺清脆的笛声登时响起,丝丝缕缕,如同早春三月的抽条柳丝划过碧绿湖水,虽只是声音,就有润人心肺的悠扬之感。青夏扭头望去,只见远远的太常湖上,一直青色画舫缓缓靠近,画舫之上,两名童子站立一旁,一吹笛,一弄琴,衣袋飘飘,迎风而立,倒似谪仙一般飘逸出尘。船尾处,是四名青衣船娘,人人不过十六七岁的年纪,眉弯眼俏,粉面桃腮,赤足如雪,素白的手撑着槁,渐渐的向岸边靠来。
画舫的中央,横着一道帘子,一眼就可看出是上好的青纱,层层叠叠,轻若云雾,但却看不真切。青纱地下挂着几串清脆的铃铛,微风拂过,铃声阵阵,清脆悦耳。倒让人不免猜测。这样画一般的景色之后,会是怎样的人物了。
青夏看的十分认真,见这人来的这边飘渺潇洒,不觉有些好奇。一旁的楚离冷眼旁观,心中登时升起一团怒火,突然冷哼一声,沉声说道:“故弄玄虚,装腔作势,也只能骗骗无知妇人。”
青夏闻言回过头来,见楚离微微昂头,一幅不屑一顾的样子,突然噗嗤一笑,也不反驳,就转过头去继续瞧热闹。
楚离这边登时满心不是滋味,本以为她听了就会回头跟自己吵上一架,最起码也会拌几句嘴,谁想到会是这样的表情。南楚大皇脸色发黑,突然有些不服气的想到,我若是也想弄景,一定比这家伙来的有气势的多,他再怎么张狂,也不过是个天子管家而已。
这时,一只小船突然划到中央,一名青衣小童走到画舫中,似乎被里面的交代额几句,就上了小船。小船船速快,很快靠岸,那青衣小童面庞白皙的,眉眼灵动,手中捧着一只古朴的石匣,目不斜视的走上高台,趴在东方礼耳边耳语两句,就退到一边站立。
东方礼略略有些错愕,但是仍旧点了点头,伸出手去,缓缓的打开石匣,却见石匣里面还有一只黄花梨木制成的木盒。所有人都伸长了脖子屏住呼吸,有之前各大世家的大手笔在前,这位东南首富却只是拿出一只石匣,不知道里面究竟会有什么价值连城的宝物了。
咔嚓一声脆响,东方礼目光微微一愣,然后将石匣转过来面对大家,声音有些疑惑地说道:“金公子所献之宝,名为五谷丰登。”
众人顿时诧异的齐声高呼,只见那盒子里装着的,竟然是一把黄澄澄的东西,既不是金,也不是银,更不是绫罗绸缎,珠翠奇珍,而是一把把粗糙的小粒子,就像是什么庄稼的种子。
楚离见了眉头一皱,问道:“怎么了?”
青夏摇了摇头,说道:“这个金少凰,果然不简单。”
那名青衣小童突然走上前来,声音清脆的说道:“这种东西,是我家公子耗资亿万从海外万里迢迢带回来的高产种子。现在的庄稼亩产不过一二百斤,还需要良田方能有此收获。可是这种庄稼不择田且耐旱,就是沙地都可种植,亩产两千,绝不妄语。公子不忍东南百姓连年受灾,食不果腹。若是大家相信的,明日就可以去金家大宅取种子回家种植,我们分文不取,只希望明年此时,东南一片金黄,五谷丰登。”
台下一片寂静,全不复方才的热闹。台下大多数毕竟都是贫苦百姓,来这里不过是瞧瞧热闹罢了,这里的豪门大户,是烧金子还是倒烈酒都与他们毫无关系。可是此刻突然听到这种说法,涉及到自身的利益,登时都打起了精神。
一名大胆的百姓鼓足勇气说道:“这位小相公,我们每家田亩都是有数的,万一这种东西并不能像金公子所说的亩产两千,那我们到时候怎么办?”
此言一出,下面百姓登时嗡嗡一团混乱,的确,海边百姓每年依靠的不是大海就是田亩,对于这种不熟悉的种子,谁敢轻易耕种。那名小童听了,脆生生的回道:“我家公子说了,大家若是不信,明日也可照样去领取种子回家耕种,你们只需将你们各家田亩每年所出的粮食上报,我们马上就照价将粮食银子给你们。只是,到年末的时候,你们这一年的收成就要上交给金家了。”
众人一听,顿时大喜,东方礼笑呵呵的说道:“如果这样,那今年还真是五谷丰登了。”
青夏手扶在树上,不去看台上,而是转过身子,双目深深的看向太常池上的那只青木画舫。海市大街上,满满的都是喧嚣吵闹的人群,而远远的那只小舟,却渐渐划水,隐没在一汪碧湖之中。夜雾飘渺,笛声渐远,青夏的嘴角渐渐溢出一抹淡淡的笑意来。
回到府中,已经很晚。几人晚饭也没吃,饿得够呛。吩咐厨房准备晚饭,就先各自回房换下衣衫。内府虽无外人,青夏洗过澡仍旧穿着一身男装,想起今日见到的事情,便往楚离的房间走去。路上见瑾瑜正端着饭菜,就接了过来,自己端了去。
门半掩着,青夏也没敲门,招呼一声就走了进去。谁知刚一进门,登时目瞪口呆,只见楚离赤裸着上身,站在床前正在穿裤子,一条腿伸进去,正在穿另外一条腿,两侧的宫灯照在他的身上,极尽诱惑的勾勒出这个男人健美的身躯和古铜的肤色,而从青夏这个角度看去,却恰恰好将一切尽收眼底,那条还没穿上的裤子完全可以忽略不计。楚离听到声音明显一惊,迅速回过头来,愤怒的神色在看到青夏之后顿时变成暴怒,就听南楚大皇瞬时间毫无风度的怒吼一声然后就嘭的蹦到了床上。
“出去!谁让你进来的?”
楚离愤怒的高声叫道,将尴尬的女子三魂叫回了七魄,青夏站也不是走也不是,想了想竟然凭空生出来一股怒气。径直走到他床前,将饭菜嘭的一下放在桌子上,怒道:“好心当成驴肝肺!”随即,转身就走了出去。
回到房间之后,才发觉肚子很饿,也不愿意再出去找东西吃,抱膝坐在床榻上,将头搭在膝盖上,默默不语。
这段日子,她的脾气似乎坏了很多,似乎只要一遇到楚离,她就会很容易生气。刚刚见面的那几天还好,可是这阵子熟悉了,不免又恢复到了以前的模样。她以为自己经过了那五年的锤炼,经过了这八年的波折,已经成熟了很多,看来自己的这份涵养的功夫,还是没有到家。
缓缓的叹了口气,肚子又咕噜噜的叫了起来。正想随便找点糕点凑合一下,忽听房门啪啪的响了两声。
难道是瑾瑜来给我送饭?
青夏顿时有些开心,一下子跳下床来,就跑到门口,嘎吱一声拉开房门,就见男人一脸阴沉的站在门口,手里端着一个托盘,显得不伦不类。
“你的东西,干嘛放我那?”
口气不善,脸色更差。青夏狠狠地瞪了他一眼,一把抢过托盘,转身就进了屋,左脚随着一挑,就将房门砰地一声重重的关上。
楚离站在门口,登时大怒,这女人不但不请他进去坐坐一同吃饭还给他脸色看?他此时似乎忘了里面那个女人已经不是第一次给他脸色看了,他气的像个狮子一样在门前转了两圈,突然眼睛一转,狠狠的剁了下脚,就往自己的房间走去,刚走到要拐弯的时候,楚离顿时停了下来,然后轻手轻脚的又跑回青夏的房间,靠着房门的一侧静静的等着。
时间一点一点过去,不一会,房间里传出了挪动桌椅的声响,房门咯吱一声响,一个小小的脑袋就探了出来,向着东侧间的方向望去。
楚离嘿嘿一笑,顿时惊动了那人。青夏猛地回过头来,就见楚离就在自己身后傻乐,眉头一皱,就是发怒的前兆。
“朕饿了,先吃饭再说。”楚离一个闪身就进了门,见那托盘仍旧放在桌上,连动都没动,就笑眯眯的自己动手。
青夏缓缓走回来,斜着眼睛看着他,突然摇了摇头,说道:“你还真没有一国之君的样子,在我面前也就能装两天。”
楚离抬起头来瞪了她一眼,说道:“一国之君什么样?你来说说。”
“反正不是你这样。”
屋里一片安静,吃饱喝足,楚离靠在椅子上,缓缓说道:“说说吧,那五谷丰登到底是怎么回事?”
“那就是我之前跟你说过的玉米,的确是高产的粮食,金少凰说的全部都对。”
“哦?”楚离微微扬眉,“那他倒是做了件利国利民的好事。”
“从长远来看是这样的,但是目前来看,金家却能靠此大赚一笔。”
楚离眉头一皱,眼内锋芒毕露,说道:“怎么说?”
青夏站起身来,分析道:“百姓靠田吃饭,怎么敢轻易种植不熟悉的种子,万一产量不高或是不能食用价钱不好,一年的辛苦岂不是要白费?金少凰承诺预先支付百姓一年的收成,所以,大多数的百姓,都是要向金家取种子种植的。这样旱涝保收的事情,没有人会拒绝。金少凰就等于交出二百斤的钱财买下两千斤的粮食,等到年末粮食丰收,金家所赚何止千万?”
楚离点了点头,说道:“你说得对,但是他这样做对百姓而言并无什么损害,也算是好事一件。”
“我也知道是好事,”青夏沉声说道,面色微微有些凝重:“可是这么多粮食同时高产,价格必定会降下里,金少凰一介商人,要这么多的粮食有什么用?”
楚离闻言顿时一愣,低下头来说道:“你的意思是说,金少凰要造反?”
“我只是猜想,”青夏沉声说道:“大军未动,粮草先行。这样一来,东南百姓必将全都在今年沦为金家的佃户,整个东南的粮食产量将会有八成落到金家的手里。一旦金少凰有半点异心,先不说他若是沟通异国,支援粮草将会至南楚于何地。就算他只是囤货居奇,抬高粮价,那时候南楚就必将面临一场大灾。楚离,这是很危险的一件事,不得不防啊。”
楚离双目阴沉,突然转过头来看向青夏,眉梢一挑,轻笑一声道:“说了这么半天,把你的主意说出来吧。”
青夏得意一笑,道:“你怎么知道我有主意。”
楚离闭上眼睛,靠在软椅上,得意的笑道:“你若是没主意,当场就会找人破坏斗富大会,还会忍到现在?”
青夏掩嘴笑道:“算你聪明,其实办法很简单,我要上门去找这个金少凰,将他所有的粮食都买下来。”
“买下来?”楚离眉头一皱,说道:“我可没有这么多钱,也没地方放。”
“钱不用你出,”青夏笑道:“海禁已开,再过一年,大船也都已经造好,我要把这些粮食,通通销往日本。”
楚离一愣,不解道:“你到底打的是什么主意?不是说恨那个国家入骨要夷为平地的吗?”
“不过是气话罢了,”青夏正色道:“楚离,我跟你说,这个世界,永远没有一个民族可以依靠武力完全的征服另一个民族。就算他们很小,我们能统治十年八年,但是能统治一千年两千年吗?我们若想成事,就必须在思想上同化,在经济上制裁,我们要让他们依靠我们,离不开我们,那他们就必将活在我们脚下,为你的一个喷嚏而瑟瑟发抖。”
“你不是刚刚杀了他们的使者?”
“那不重要,”青夏截口说道:“如今日本正处于内战之中,各家幕府将军大名打的不可开交,国内有三股势力最为强大,天皇只是末流。我之所以要杀那几个使者,并大张旗鼓的去联络几名大名,就是故意表明姿态,表示我们南楚并不支持他们的天皇,让天皇在日本威信扫地,才能将他们的这个乱局搅得更乱。”
“倭国战乱多年,国内已经一片疮痍,很多大名已经醒悟过来,开始休养生息,发展经济,一旦他们停下战事,归顺到天皇的统治下,就会团结一体,发展迅速。而我们解除海禁,就是要让他们没有后顾之忧的继续打下去。他们要粮,要丝绸,要药品,要茶叶,要各种生活器皿,我们就一一卖给他们,一定不能让他们因为缺少物资而停战。日本多矿产,多金银,他们定会大肆挖掘以和我们交换,我们要做的,就是扶植弱的一方去和强势的一方对抗。不断的聚拢金银,囤积起来,充实国库,将他们养成依附我们的蛀虫,直到他们的矿产采掘的干干净净,国内经济一片萧条,而那时,我们就有一举消灭他们的机会了。”
说到这里,青夏的眼睛顿时显出一丝光彩,她在房间里踱着步,神采飞扬的说道:“先从短期上来看,不但解决了金家的后患,也可以麻痹日本的高层,更可以拥有充足的金银来购买清空另外两国的粮草,对我们的北伐将会大有裨益。从长远利益上来看,金银是通用全世界的货币,只要保证金银不外流,早晚有一天我们会最先积淀起原始积累,为工业革命做好货币累积,等到长枪大炮,利箭舰船相继问世,那时候我们的军舰枪炮,就会打开西方的国门,将他们变成我们的附庸,将我们的国家变成最伟大的帝国了。”
楚离看着青夏的样子,突然轻笑一声,青夏展望未来正开心,闻声低下头说道:“你笑什么?”
楚离说道:“你好像好久没这么开心了,我发现你只有在算计别人的时候才会这样的神采飞扬。”
青夏一愣,随即怒道:“我是在为你谋划,你别狗咬吕洞宾,不识好人心。”
楚离眉梢一扬,怒道:“你敢骂朕是狗?”
“少往自己脸上贴金了!”青夏斜着眼睛说道:“大黄可比你可爱多了。”
一身白袍的女子走到床边,打了个呵欠,说道:“还不快走,本大人要休息了。”
楚离抱着肩膀站了起来,哼哼冷笑两声说道:“竟然胆大包天敢偷看朕洗澡,若是在盛都,定要挖下你的双眼。”
青夏不屑的看了他一眼,说道:“洗澡竟敢不关门,像你这种暴露狂若是在我的家乡,早就被人乱棍打死。”
楚离微怒,哼了一声,一甩衣袖,就走出房门。
青夏站在床边淡淡一笑,眼睛向外瞟了一圈,关上房门,靠在门板上,突然觉得有些疲累。
她知道,她和楚离都在尽量避免着一些尴尬的情绪,于是就这样的嬉笑怒骂粉饰太平,可是终究,还是有潜在的暗涌缓缓流过。
她低下头去,只见桌案上放着一只小小的香囊,拿起来,正是御用的百合香,最是有助于安眠入睡。她拿起香囊放在鼻子前,深深地吸了一口,然后,和衣躺在床上。
再过三天,就要跟楚离去关外了,这里的事情,还是要早早了结的好。
青夏这样想着,嗅着百合香的香气,缓缓的闭上了眼睛。
六合归一 第一百六十八章:少凰公子
“那,那这样就算大功告成了,你去照照镜子,看看还能不能认出你自己。”
楚离转过头来,只见镜子里的脸孔竟然完全变了模样,肤色偏白,眼形狭长,就连脸部的轮廓都大不相同。他不由得觉得有些惊奇,刚想伸出手来摸一摸,却啪的一声被打了下去。
青夏皱眉说道:“别乱动,还没干呢,再等等。”
乐松瑾瑜等人都在一旁看着,惊讶得合不拢嘴,瑾瑜赞叹地说道:“这个,就是传说中的易容术吧。”
青夏回头笑道:“你们这里的易容术能不能有这么高超的手段,我不知道。可是我这个,却是我曾经的老板遍请全世界的化妆高手研究几年才发明出来的,这里的材料不够,很多东西只能用铅粉等物充数,不然,不但可以改变相貌,就算男扮女装,或者是复制出什么人的相貌冒充,也不会被发现。”
说到这里,突然转过头去,对楚离说道:“铅粉毕竟有害,我虽然已在里面上了两层粉底做隔离,但是时间还是尽量控制,顶多三个时辰就要洗掉。哎,我真不明白,东南大户的宴会我已经去过几十次了,这次也什么大不了的。你非要跟着去干什么,惹得我们紧张兮兮的,万一露出什么马脚可怎么好?”
楚离冷哼一声,别扭地转过头去,也不说话。心里却在不自在地轻哼,没什么大不了的?这一次,可是那个天子管家的家宴。
一切准备停当,门外就有下人来通传,说是金少凰金公子已经派人来迎接,正在门口候着。
青夏站起身来,一身紫金长袍蟒袍显得别样的华贵,她刚要出门,忽见楚离一拂衣袖,竟然理所应当地一马当先走在前面。
“嗯哼!”青夏突然轻咳一声,众人疑惑地转过头来,齐齐看着青夏。青夏对着楚离勾了勾手指,以男声沉声说道:“吴大公子,你到底有没有为人幕僚的概念,主子还没有走,你就跑到前面去了,我到底是你的上司,还是你的跟班?”
楚离闻言面色一滞,就见青夏大摇大摆地走到自己的前面,姿态潇洒,得意洋洋。南楚大皇脸皮发烫,若不是有铅粉掩盖,想必已是通红一片,满腔怒火无处发泄。
乐松等人哪里敢像青夏一般地在皇帝前面行走,一个个跟在楚离的后面,没一个敢和他并肩而行。
然而,还没走出大门,夏大都督却突然脸色一变,掉头就要往回走。身后的众人一愣,正要开口询问,忽听一个清脆的声音突然高声叫道:“夏大人,玉儿等你好长时间啦。”
只见东方玉儿上身穿着一件淡绿绣彩彩蝶的对襟开领珍珠衫,下着嫩紫百褶长裙,一双流彩绣鞋,梳着别致的少女云髻,斜斜的垂着一只淡绿色珠钗,粉面桃腮,明眸皓齿,充满了少女的明艳与娇俏,从一辆华丽的马车上跳下来,几步跑上前来,一把拉住青夏的衣袖,笑着说道:“昨天下午我来找大人一起去看斗富大会,谁知道你已经先走了,我找了你半个晚上,可惜人太多,一直没有找到你。”
青夏的脸色顿时有几分尴尬,苦笑着对东方玉儿说道:“东方小姐,下官马上就要去金公子的宅邸赴宴,你看,有事咱们还是以后再说吧。”
东方玉儿一笑,说道:“我知道啊,我就是特意在这里等着你的,少凰哥哥家的宴席,玉儿也有份参加呢。”
身后顿时传来乐松等人的偷笑,楚离眼眸精光一闪,上前说道:“既然这么巧,那东方小姐就和我们一起上路吧,大人,车马已经准备好了,走吧。”
东方玉儿顿时大喜,笑眯眯地说道:“这位大哥人可真好,不像他们,都不话我进去呢。”
青夏转过头来,狠狠地瞪了楚离一眼,随即对东方玉儿说道:“玉儿,你还是自己走吧,我习惯了骑马……”
话还没有说完,东方玉儿就抢先说道:“玉儿也喜欢骑马,玉儿陪着大人一同骑马去。”
楚离一使眼色,身后的乐松顿时颠颠地跑上前来,拉过一只白马说道:“玉儿小姐请上马。”
都督出游,那是何等的大事,一路走来,海市百姓无不翘首观望。夏青都督年少英俊,手握大权,堪称年少有为之青年俊杰,东方玉儿出身名门望族,娇美俊俏,两人走在一起,真是一对璧人。
路过品轩斋,东方玉儿突然说要进去取一件东西,要青夏等人在外面等着她。青夏无奈,只得驻马在外,等着这位千金小姐出来。
楚离骑在马上,走在两人身后,嘴角笑容淡淡,一幅小人得志的得意嘴脸。青夏回过头去,白了他一眼,见对方毫无反应,只能在心中暗暗赌气。
这时,忽听街角一阵喧闹,向着品轩斋的方向而来。青夏抬头望去,只见却是一名嫩黄色裙装的少女,在街头拼命地奔跑,在她的身后,一众玄衣大汉紧追其后,一名紫袍男子高居在高头大马上,突然扬起鞭子,对着女子的后背就是唰的一鞭,女子一个踉呛就趴在地上,衣衫碎裂,血痕蜿蜒可怖。紫袍男子邪笑一声,说道:“还想往哪里跑?”
女子蓦然扬起头来,一张俏丽的脸蛋上苍白一片,眼眶通红,却仍旧忍耐着不让眼泪掉下来,怒声说道:“你杀了我吧。”
紫袍男子居高临下地冷哼一声,一手轻轻地甩着鞭子,一边说道:“杀了你,我可舍不得,五百两银子买来的,哪能说杀就杀了。”
女子紧咬下唇,突然踉跄地站起身来,悲声说道:“我宁愿死也不会去的。”
男子邪笑一声,说道:“那就由不得你了。”说罢,对着身旁的下人说道:“把她绑起来带回去。”
“放开我。”黄衫女子激烈地挣扎着,可是哪里是这群人的对手,几下就被人制住,一名大汉拿出一条绳子,就要往女子的头上套去,撕扯间,无一人敢上前置喙一句。
青夏眉梢一挑,只见那紫衣男子正是昨晚水母节上撞了自己之后和楚离犯了口角的男人,心下暗叫一声不好。果然还没待她出手阻止,身后的男子突然驱马上前,剑眉玉面,沉声说道:“光天化日之下,阁下这般强抢民女,是不是也太张狂了点?”
那紫袍男子转头一看,自然不会再认得楚离这张易容的脸孔,冷哼一声说道:“我的事,你也敢管,活得不耐烦了?”
话音刚落,一名大汉狞笑一声,说道:“小白脸也想充英雄好汉,金爷,让小的教训他。”说罢,一个箭步就冲上前来。
楚离冷冷一笑,听声变位知道对方铁拳打来,嗖和单手撑在马鞍上,整个身体旋风撑起,一脚嘭的一声重重地踢在大汉的胸膛上。只听咔嚓一声脆响,那人就已哀嚎一声倒在地上,想来胸骨已经折断碎裂了。
紫袍男子大惊,连忙对着旁边的下人说道:“上,往死里打。”
其他大汉听命,唰唰拔出刀剑,楚离看也不看他们一眼,驱马上前几步,走到那名倒在地上的女子身前,弯腰伸出手,说道:“起来吧。”
少女扬起苍白的脸颊,满脸凄楚之意,缓缓地摇了摇头说道:“你走吧,我不想连累你,你斗不过他们的。”
楚离一愣,他之所以出手,不过是因为厌恶那名紫衣男子,以报昨晚青夏被他们推攘之仇。不然,以他的性格,顶多不过叫下人出面整治罢了,绝不会多管闲事的趟这趟浑水。眼下听了这女子的话,反而生出一丝傲气,嘴角淡淡一撇,说道:“我倒不知道什么人有这么大的能耐。”说罢,一把就将少女从地上拉起来,翻身下马站在她的身前。
青夏暗叹一声,看来楚大皇被娇弱的少女激起了豪气,不管也不行了。她翻身下马,乐松等人见对方动家伙早就已经摆下了架势,暗暗将那些人围在中间。
紫袍男子见了青夏,觉得一阵眼熟,可是也没想起在什么地方见过。只是满脸傲色的说道:“我劝你们识相的赶紧给本少爷磕一个头,放了我的人,不然,明年今日,就是你们的祭日。”
“好大的口气啊!海市达官显贵众多,像你这样嚣张扈的,本官还是第一次见到。”青夏一身紫金蟒袍,人品气度不凡,只要是稍稍有点见识的,都会知道这人的身份不简单,不敢招惹。
可是那个男子却偏偏跟瞎子一样,瞪大了眼睛怒道:“敢管金家的事,我看你们真是活得腻歪了,来人啊,都给我上,将这群杂碎剐了喂狗。”
“住手。”话音刚落,一个娇嫩的声音突然响了起来,众人向后看去,只见东方玉儿小脸满是怒色,几步跑上前来,对着紫衣男子说道:“金少爷,你这时干什么?”
那男子似乎和东方玉儿很熟,一见是她,顿时满脸带笑地说道:“我道是谁的声音这么好听,原来是玉儿啊。怎么这么长时间都见不到你了,这时在干什么,买胭脂吗?”
玉儿秀眉皱起,脸蛋气的红扑扑的,偷偷望了青夏一眼,随即怒声说道:“你,你说话老实点,谁,谁允许你叫人家闺名的?”
“玉儿,这位公子是什么人?”青夏突然沉声说道。
东方小姐刚刚怒斥过那紫衣男子不话叫自己的小名,马上就被旁边的这位夏大人叫了闺名,可是听了却并不生气,反而告状一般地转过头来说道:“他是金家的大少爷,是少凰哥哥的大哥,最是无礼,大人要替玉儿出气。”
青夏闻言缓缓点了点头,说道:“原来是金家的大少爷,难怪气焰这般嚣张了。”
金大少眉头一皱,怒声说道:“玉儿,他是什么人?”
青夏不由得暗暗摇头,昨晚见那少凰金公子那般地超然精明的风采,不想却有如此蠢笨的一个兄长。这人身为金家长子,不熟悉官场袍服的制度也就罢了,可是只看自己和东方小姐的关系,也该知道自己是有来头的,仍旧这般语气说话,不是傻子吗。
这时,忽听远处一阵急促的脚步声登时响起,人群散开,只见一名身穿五品朝服的片区文官急忙跑了过来,想是来得太急了,连帽子都没有戴好,向一边歪去,远远地还没有到地方,就弓着身子对着青夏大声叫道:“卑职张玉岚,是南城粮食库的五品通知,掌管城南粮食买卖和治安,不知大人前来,还请赎罪。”
青夏见他的样子颇为滑稽,不由得一笑,说道:“行了,别行礼了,现在在你的管辖之地有人强抢民女,你来看看怎么办。”
张玉岚连忙擦了一把汗,走到人群中央,谁知还没开口,金大少就怒声叫道:“张玉岚,你来得正好,他们是什么人,竟敢阻拦本少爷的去路,赶快把他们给我拿下。”
这一下,就连乐松等人都不自觉地皱起眉头,这家伙是傻子吗?只看那张通知的态度就该知道他没有那个权利,还这般地张牙舞爪的说话,简直是不知道死字是怎么写的。
张通知气喘吁吁地站在中央,这两边一个是东南几百年来屹立不倒的世家大族,一个是新上任的南南大都督,那都是打死他也不敢招惹的人物啊。 连忙满脸堆起苦笑,对着那个不知死活的金家大少说道:“金大少,这是咱们东南行省的总都督夏青都督,还不来见礼啊。”
“东南总督?就他?”金大少顿时瞪大了眼睛,手指着青夏不可置信地说道。这人年纪轻轻,连胡子都还没有长,竟然是东南行省的大都督。
“老张,你不是骗我的吧?他是总督,你以为我是傻子。”
张玉岚差点一个跟头栽过去,心道,你还以为你自己聪明呐,要不是有个好弟弟,你恐怕连自己怎么死的都不知道。连忙满脸苦恼地对着金大少说道:“大少,这真是夏青大都督,快点下来吧,别失了礼数。”
金大少上上下下的打量了青夏一遍,眼神极为不屑,竟然突然开口说道:“凭什么给他行礼,就算是东方礼见了我,也得客客气气的,他一个毛还没长齐的小子,披上一身官袍就想让本少爷给他行礼,做梦。”
张玉岚听了险些一口气背过去,老脸通红,活像被人掐住了脖子。
青夏淡淡一笑,不咸不淡地说道:“果然不愧是东南大族的公子,这般的气度,张大人,你们江南一带地杰人灵,出来的人物,也是钟灵毓秀啊。”
张玉岚一听这还得了,略一咬牙,俗话说民不与官斗,被迫无奈也没办法了,想必自己实话实说,金家二少爷也不会与自己这样一个小吏为难。对着左右的库衙侍卫说道:“来人啊,将这强抢民女的贱人给我拿下。”
两侧侍卫呼喝一声就要上前,金大少怒道:“谁敢动我?我摘了你们的脑袋。”
“好大的口气,”楚离突然冷哼一声,愤然上前,长剑陡然出鞘,只听唰的一声,金大少座下骏马顿时哀鸣一声,轰然倒在地上,金大少被摔了个灰头土脸,狼狈不堪地还没有爬起身来,就被楚离一脚踩在脚下。
“你若是不报姓名,我还以为你是南楚大皇,是天王老子呢。”楚离声音阴冷,一身墨青长袍,居高临下,斜斜地看着金家大少,沉声说道。
“你是什么东西?你等着,我二弟不会放过你们的。”
“不过是一个仰仗弟弟的窝囊废。”青夏冷哼一声,说道:“张大人,把他绑送回金公子的府上,让他好好教导,下次若是再给本官遇上他胡作非为,小心人头不保。”
张玉岚连忙点头哈腰地应是。
“走吧。”青夏对楚离说道。
楚离点了点头,刚要上马,一旁的黄衣女子突然上前抓住了楚离的衣衫,两行清泪如雨下,哭泣着说道:“求恩公救救我,你们若是走了,我一定会再被他们抓回去的。”
这名女子刚才以为他们斗不过金家,没想到那名看起来年纪轻轻轻的少年竟是东南大都督,登时如同抓到了一棵救命稻草,上前求救。
楚离眉头一皱,似乎不愿被人这般拉扯,就要去推女子的手。谁知那女子却突然跪在他的面前,悲声地说道:“恩公,恩公若是走了,芊茹一定会落到更加悲惨的境地,求恩公救救我。”
青夏眉头一皱,对着一旁的张玉岚说道:“张大人,待会儿,你把这女送回家去吧,不许别人再欺负她。”
“这……这……”
楚离见那女子哭得可怜,心里顿时有些烦闷,转送对那张大人沉声说道:“这么点事还推三阻四,朝廷养着你们这些废物有什么用?”
可怜的张大人虽然不知道楚离是什么身份,但是看他能在都督大人面前这样随意地说话,想必是深得大都督信任的红人,也不敢把反驳,只是无奈地说道:“大人,你有所不知,这女子是送给琉球王子的礼物,是海礼部新进的舞姬,金少爷是海礼部的掌事,这个,这个……”
青夏眉头一皱,指着被五花大绑堵了嘴犹自愤愤不平地金大少爷说道:“他竟然是进朝廷命官?”
“也,也不算是。”张大人一边用小白手绢擦着汗,一边哆哆嗦嗦地说道:“是捐官,捐官……”
楚离冷笑一声,突然沉声说道:“早就听说东齐早年有向他国赠送女子以充钱帛牛马的陋习,只是没有想到连弱小的琉球藩国也能享此待遇,真是令人大开眼界啊。”
一身墨青长衫的男子突然转过头来,双眼直视那名张大人,双眉一扬,厉声说道“不能保护自己女人的男人,是最没有出息的男人,不能保护自己女人的民族,是最没有出息的民族,你们这些人享受着朝廷的傣禄,享受着百姓的供养,不思考着怎样报效国家,为民谋福,反而要用女人去向邦国摇尾乞怜,这就是你们的为官之道吗?”
这番话得语调铿锵,如断金石,气魄惊人,那张大人竟然脚下一软,险些摔倒。
楚离拉过那名黄衣女子,突然抱着她翻身跳上马背,寒声说道:“我今天还偏要把她带走,看你们能怎样。张玉岚,南城粮食库的五品通知,很好,我记下了。”
说罢,看也不看众人一眼,一马当先地先遥遥而去。
青夏无奈地叹了口气,连忙对乐松等人使个眼色,后面的黑衣卫顿时分出一半去保护他。青夏转过头去,对着被楚离呵斥的有些发木的张大人说道:“就按刚才那位公子所说的去做,这条规矩马上改掉。琉球何等弱小的一个国家,土地面积尚不及我们的一个郡县,也敢向我大楚索要女,简直自不量力。这件事,我就交给你,你若是办不好,以后也不必在海市出没了。”
说罢,招呼一声,旋即离开,周围的百姓顿时嗡嗡作响,赞叹声此起彼伏。
“玉儿,走啊。愣着干什么呢?”青夏走了两步,见东方玉儿没有跟上来,不由得一愣,回过头来,疑惑地说道。
东方玉儿愣愣地坐在马背上,听到青夏叫她,登时缓过神来,几步追上前去,不再如来时那般多话,默默地想着自己的心事。眼看就要到金府所在水仙坞,突然脸红红地轻扯青夏的衣角,说道:“夏大人,刚才,刚才那位公子,是,是什么人啊?”
青夏眉梢一扬,看了东方玉儿一眼,心思一转,登时有些了然。
“他是我的一位好友,来自盛都,姓吴,名济舟。”
“吴济舟,吴济舟。”东方玉儿默念了几遍,等到抬起头来的时候,青夏等人已经走的远了。
金家不愧是东南的第一富豪之家,青夏等人还没到达水仙坞,就有锦绣彩缎一路铺地,身穿一色澄清服饰的金府下人们迎出了一里多路,静候东南大都督的来临。
金少凰则亲自率领金府上下八十多口人,还有东南一地的大小官员,各家各户家主在醉翁享迎接青夏大驾,态度极其谦恭,和他那个招摇过市的兄长根本就不像是一个娘胎里出来的。
任青夏一生识人无数,见到金少凰的时候,也不禁赞叹一声此人气度雍容,潇洒不俗。
只见这东南第一年轻富豪身穿一身青碧色长袍,衣衫上毫无装饰,皓靴青衫,站在湖光山色掩映下的木享之中,淡淡斜阳将鲜红的光芒洒在他的身上,从树枝的枝桠透过稀疏的斑驳,映衬的他的青衫幻化出一道道的光斑,有若竹林深处的青石。周围人声嘈杂,人影纷乱,竟然全都不能影响他半分。青夏看着他不由得想起白居易的那首五言诗,淡淡地念道:“始知真隐者,不必在山林。”
一声冷哼,登时从身后响起,青夏回过头去,就见楚离面色冰冷,看也不看她一眼,朗朗的站在后面。乐松等人不敢与他并列,更显得他旧卓尔不群。那名名叫芊茹的黄衣少女傍在他的身边,小鸟依人般不肯离开半步。
青夏不由得心底升起一丝怒火,也不理他,笑着就向金少凰走去,还没到跟前,就笑着拱手说道:“本官初来乍到,本该早就到府上拜会,没想到俗务缠身,直到今日才倒出空来,金公子千万见谅。”
金少凰迎上前来,淡笑地说道:“是金某思虑不周,才是。大人赏光前来,金府蓬荜生辉,今日就当为大人接风,金某略备薄酒,大人,请。”
青夏笑道:“金公子不必良、妄自菲薄,这里若是也能称之为为蓬荜,那本官的都督府,就是牛棚马厩了。”
一路人浩浩荡荡地走近金府大宅,一路穿花扶柳,就进了庄园。
到了那庄园之处,青夏仰首看去,只见那门塬竟然是两株天然长成的巨大的榕树,高耸参天,枝繁叶茂,在上头枝丫处彼此牵连在一处,在相接处挂上一处匾额。上书:金玉满堂。
端和是笔力雄浑,书法大气。虽这名字稍显俗气,只是契合金家的姓氏,也算是相得益彰了。
大约半盏茶的时间,越过了三个园子,终于来到了庄园的正厅,只见两棵东海楠木为柱的门塬上,两排苍劲的大字龙飞凤舞的书在其上,上联曰:“孤灯皓月,煮酒烹茶,碧血对丹心,论天下大势”,下联为:“立马长枪,只手翻云,剑走由偏锋,品世间英雄”,横批为:“齐英聚贤。”。
看到这样的对联青夏不由得暗暗挑眉,这对联的文采虽是一般,可是口气却是豪迈,让人不能小视,这仪表堂堂的金少凰,究竟是只想偏安一偶做一个富家翁,还是积攒实力觊觎神器?
不过不管他打的是什么主意,恐怕都很难如愿了,青夏淡淡一笑,面上不动声色,手指着那两排对联,笑着说道:“金公子好大的气魄啊。”
金少凰淡淡一笑,说道:“先祖偏喜以文会友,这是当年朱子先贤留下的宝墨。”
青夏一笑,也不作答,淡而不语。
一路走来,只见数不清的雕梁画栋,飞檐斗拱像是一幅浓墨泼成的山水画一般令人目眩神迷,相比于西川的古朴,北秦的大气,南楚的精致,东齐的建筑则更偏向于多元化。而金府却一反常态,满满都是江南风格,假山盆景,长廊壁画,无处不透出一股浓浓的中国古典气息,青夏仿佛是坐上了时光机器一般,缓缓地漫步在古老绵江南宫殿之中,放眼望去,到处都是葱郁的林木,溪水彩蝶,更时时有娇媚的少女轻摇裙摆,眼泼飘溢的迎面走来,见了众人也不惊慌,只是含笑行礼,一双雾蒙蒙的眼睛却不时地飘向来客,嘴边却是满满地笑意。
正厅之中,整个建筑全部以藤蔓结成,盘根错节,枝繁叶茂,内部更是幽香处处。繁花团绕。更难能可贵的是正厅中央却是一肌清澈的喷泉,那喷泉从泉眼不断涌出,顺着地上被开凿出的细小甬道,缓缓地流过厅上的各个座位的前边,而每条水流之前,都有两个姿容秀美的少女穿着单薄的纱衣跪在水里,不断地将手中的浆果炼乳倒入水中,轻轻地搅拌。
青夏刚一进门,就闻到一股迷人心扉的悠悠酒香,其间更是夹杂着女子清新的体香,金少凰站在一旁,淡淡地解释道:“这是从沧浪山引来的白泉,经过被改道的地下河道流到这里,吸收了地下埋藏的地焰玉笋的热力,又被特意贮存下的寒冰降温,就成了最适合酿酒的三寒水。这些浆果炼乳都是调酒的极品,采集不易。所以这白泉佳酿更是芳香四溢入口醇美,夏大人既然来了,可要好好地品尝一下。”
青夏心下一凌,这金家果然财大气粗,喝个酒竟然还要修改地下河道,简直匪夷所思,不过,表面上却不露出惊讶的表情,泰然坐于上首,楚离和乐松等人都算是她的随从,坐在她的后面的陪几上。
东方礼带着于贤等人也在席上,傍着青夏一留坐在下面,对面是金少凰和一众东南大户。
金家不愧是东南首富,请来助兴跳舞的都是东南的有名乐姬,就连旁边一个弹琵琶弹古筝的乐师,也是东南著名的乐理大家。宴上诸多达官贵人都是些见识广博的人物,只略略扫一眼,就见到平日都难见一面的名妓师,更是心下暗叹。那些豪门大户还好些,有些吃皇粮的官员,不由得有呆了手脚的。
流水盛宴纷纷上席,娇媚的少女们在一旁伺候着,只见宴席上满满的是各种难得一见的珍馐佳肴,麋吭,野驼蹄,鹿唇,豹胎,酥酷中蝉应有尽有,每上道菜,就有下人大声报出烹调的名家厨师的名字,滋味之美,让人含舌欲化。
赴宴的大官们,就算是贪墨的官员也不曾见过这样大的排场,不由得心里暗叹这些东南氏族的阔绰。
青夏见楚离竟把那名黄衣少女也带进了宴席,就坐在自己的后面,不由得心中有些添堵截,也没注意这些美味奇珍,更不像其他官员一般吃一口就感叹一声,心不在焉地杯来既干,菜也便吃,才不去理会这东西要经过多道工序。
一杯白泉佳酿,要经过地壳河道从沧浪山引来,以地火加热,以寒冰降温,经二八年华的少女温润的小手捧出,加十八种海鲜浸泡,六十七种草药熏香,再辅以七种野果山珍的果汁润色,七种水酒附加,现场蒸煮,过滤温润,足足四十多道工序才能完成。别人都是小口小口地抿着,恨不得喝一口作一首诗来感叹,她却一口干了还嫌口干舌燥不够解渴。
一旁的官员们见了不由得敬畏不已,暗暗道不愧是大都督,这架势,这眼界,这气魄……
“爷爷,我去夏大人那席去坐。”
青夏正烦心着,忽听一旁的东方玉儿娇小玲珑声说道,不由得头大了两圈,东方礼见孙女对青夏有意,眼睛一转,就点了点头,说道:“你们年轻人有话可话,去吧,去吧。”
青夏顿时头大如斗,正想着怎么开口拒绝,东方玉儿已经跑到了她的身边,脸蛋红红地说道:“夏大人,你,你先和爷爷他们谈正事吧,玉儿,玉儿坐你后面就好。”
说罢,也不理会青夏的表情,轻巧地在人群中穿过,坐到了青夏的身后的一席,和那黄衣少女左右傍着楚离,美滋滋地喜翻了心。
这一下,不止青夏目瞪口呆,就连东方礼和楚离都有些挂不住脸子了。东方礼诧异地看向楚离,虽然觉得气质比较雍容,可是还是看不出这究竟是何方神圣,不过凭他有什么身份,一个都督府的小小幕僚,怎么配得上自己的孙女,心道回去必须好好跟玉儿说说,终身大事可不能由得她胡来。
青夏回过头去,眼神淡淡地在黄衣少女和东方玉儿的身上一瞄,然后凝眉看了楚离一眼,见东方玉儿笑眯眯地为他斟满了一杯水酒,青夏微微点了点头,也不露声色,只是轻声说道:“少喝点酒,”就转过头来。
“自从大人接管东南,东南一带气象更新,开海禁,平倭寇,与海外结盟,魄力惊人,手腕高超,真是自古英雄出少年啊。”
一个清朗的声音突然在耳边响起,青夏扭过头看去,只见金少凰淡笑地举杯,对着自己温和地说道。
青夏看着他清淡的眼神和温软的嘴角,就算心里知道他只是一个普通的商人,这一切不过是表面上的功夫,私底下未必是怎样精明的心思,仍旧觉得有一种熟悉的气息萦绕在鼻息之间,哪怕对他的再多防备,此刻也不由得生出几分好感来,举杯淡笑道:“多谢金公子的夸赞,金公子弱冠之年,独立支撑起这么大的一份家业,才是难得。”
“江山代有人才出,青出于蓝胜于蓝,夏都督和金公子一个从商一个从政,都是我们东南的栋梁支柱。”东方礼声音慈和,笑呵呵地大声说道。
此言一出,满座官员商户人人举杯相庆,奉承的套话流水一般地涌出。
青夏打起精神,将那些不该存在的情绪通通抛却,发展远洋船队,拉拢东南士族,蛊惑富家豪门,从而以共同利益形成一个庞大的利益体,利用一切可利用的财物和人脉关系,巩固远洋通商在东南乃至整个华夏的成果,并且利用他们的庞大财力和关系网,减轻朝廷的经济负担,使造船,商贸,航运,水师借助民间的助力,以免因为国库负担过重导致计划失败一直都是她努力的方向。如今时间不等人,她必须拿出全部的心思去面对这里的事情,面和东南富商们保持良好的关系,并且让他们心甘情愿地拿出钱来,跳进这远航通商的大船上,重要的就是看她能不能恩威并施,既不能官府当摆设,又要全力的支持与信任,靠的就是慢功夫了。
今日只是一个试探之局,对她而言是,对金少凰而言更是如此。他们都是在想办法去找一个适当的合作伙伴,共同开户远洋贸易这条大船,问题只是他们现在还不确定对方就是自己要找的人罢了。
“昨晚本官听说金公子曾进献了大批的南洋种子,说是亩产两千斤的高产品种,此事可当真?”
金少凰还没说话,东方礼连忙在一旁说道:“正是,金公子还承诺说,百姓若是不相信,可以由金家预先支付百姓一年的收成。这样旱涝保收,就算今年天公不作美,百姓也必会丰衣足食了。”
“哦?”青夏略略一扬眉,说道:“金公子这般地慷慨大方,本官作为东南的父母官,真要替东南的百姓谢谢公子了,只是不知那亩产真的有两千斤吗?若是真如公子所说,金家今年仅靠粮食获利,就足够令天下侧目了。”
此言一出,满座商人顿时睁大了眼睛。这里面的各种情况,他们也想了很久,现在唯一的问题就是那种黄色的种子是不是真的高产品种。若是真的,那金家的财富就要更上一步了。
金少凰波澜不惊,闻言淡淡一笑,回道:“这种种子是我的家丁从南洋带回来的异种,南洋的商人们曾经信誓旦旦地说一定会亩产两千,可是大家都知道,南洋商人的话大多不尽不实,所以,金某也不敢肯定。”
众人连声应和,有些人还说金公子太过于大意,显然南洋商人在东南一代名声不怎么好。青夏闻言一笑,说道:“既然如此,金公子为什么不自己试种一年,再拿出来广泛推广呢?”
金少凰显然胸有成竹,淡笑说道:“国人向来排外,就算少凰试种一年,证实真的会亩产两千,没有高额的利润保障,百姓们也不会大胆尝试的。况且,东南今年来连年战乱,好不容易太平下来,正是休养生息的大好时节。少凰大胆尝试此法,虽然有可能会颗粒无收,损失惨重,但是一旦成功,整个东南的百姓就会一同看到这里面隐藏的丰收和利益。明年此时,粮食高产,百姓自然丰衣足食,不必再等到一年了。”
于贤大人感叹一声,说道:“金公子为人宽厚,忧国忧民,真是令人敬佩。”
其他人顿时齐声赞叹金少凰高义,心怀百姓,为人高义。
青夏心下冷笑一声,暗暗道这么大的一笔买卖,你一个人就想独吞吗?有我在这里,哪能让你的如意算盘打响。当下感叹一声,摇头晃脑地说道:“金公子大仁大义,若是真是五谷丰登,粮仓堆满的那一天,整个天下的百姓真应该为你树碑立牌,早晚三柱香供奉公子的长生牌位,以感激你的饱食之恩。”
金少凰连忙推辞道:“大人过奖了,金某受大皇陛下的庇佑,方能安享荣华,身为南楚的臣子,怎么能不为国分忧尽力。”
青夏点头道:“可是就算是这样,也不能让公子一家独自承担这么大的风险,若是一旦那南洋商人欺骗与你,金府损失太重了。”
金少凰眼眸精芒一闪,连忙说道:“大人不必为金某担心,这是金某的一点报国心意,无论结果怎样,金某都甘愿一力承担。”
青夏对着众人感慨道:“金公子大仁大义,真是感天动地,不过越是这样,本官越不能让金公子独自承担这么大的风险。这样吧,东方大人,你安排下去,所有肯种植新种的百姓,都可以享受两条政策,一是到金府领取一年的粮食银子,二是官府减免他们的五年赋税。领取银子的,年末将成成交给金府,减免赋税的,收成就归朝廷。无论是丰收还是颗粒无收,官府决不食言,可签下契约保证。金公子风光霁月,忧国忧民,这样的高义栋梁,本官怎么能不加以援手,本官要昭告天下,誓要和公子共进退。”
金少凰面色顿时一僵,连忙说道:“大人……”
“好!”东方礼突然大喝一声,说道:“大人的这番话果真温暖人心,老夫代表东南氏族感谢大人的高义,直到现在,老夫才真正感觉到南楚朝廷视我们东南为一体,视我们东南百姓为子民啊。”
青夏面色凝重,看着东方礼感慨地说道:“东方大人言重了,陛下在西川浴血奋战,为的就是我与大楚子民不再沦入战火之中。东南南楚本是为一体,本官也愿意与各位祸福与共。”
宴会的气氛顿时热烈起来,众多东南旧都的官员和氏族家主感动万分,纷纷对青夏歌功颂德,并不断地感念楚离大皇的恩德。
“大人。”金少凰强自稳定住情绪,孜孜不倦地说道:“多谢大人的好意,但是金某实在不敢承受。这新种下去收成不知如何,金某怎么能让朝廷为我背负这样大的负担?朝廷全靠赋税维持帝国运作,陛下如今北伐战事在即,更是需要银钱,若是一旦……”
青夏截口说道:“金公子不必再说了,本官心意已决,啊,对了,那种种子还没有取名字吧,本官就来亲自取一个名字。叫什么好呢?本官见那谷粒金黄剔透,如珠似玉,又是米粮,不如就叫做玉米吧。”
“好名字啊。玉米玉米,大人果然才高八斗,令人敬佩啊。”
众人叫好奉承声此起彼伏,金少凰却顿时住了口,一驿猛烈狭长的眼睛微微眯起,眼角幽光闪烁的看向笑容满面的青夏。
对于这种种的产量,他金公子自然是心知肚明的,对于这种种子的名称,他也是了然于胸,此刻听得青夏亲口吐出,这位精明的金公子顿时知道了这是怎么一回事。
青夏亲口说出这个名字,意思就是在说,我已经知道这是个什么东西了,产量如何你我二人心知肚明,什么万一颗粒无收如何如何地话也不必再说了,这个买卖是一本万利,稳赚不赔的,你想一家独吞,那是门都没有。
金少凰双眼锐利地在青夏的身上扫了一遍,任是他涵养再好,也不由得有些羞恼。
朝廷一举减免了五年的赋税,除了没有积蓄,只能现挣现吃的贫苦百姓,大多有点家资的富农和地主都会买朝廷的帐,十成的人里面一下子全丢掉八九成,抛去自己购买种子无偿赠出去的钱,自己简直就是白玩一趟,这还不算自己远赴重洋的船费人力。原本一本万利的买卖顿时真成了颗粒无收,这位夏都督果然不是简单的人物。
青夏的目光撞上了金少凰复杂的眼神,眼珠一转,嘿嘿一笑,说道:“金公子,你认为我的提议怎么样啊?”
金少凰收敛了面上的神色,拱起手来,淡淡一笑,说道:“都督大人学富五车见识广博,举手之间乾坤倒转,少凰心服口服。”
青夏闻言哈哈一笑,说道:“公子谬赞了,本官也只是运气比常人好上那么一点点。”
斛筹交错间,青夏回过头去,对着坐在自己身后的楚离得意一笑,那笑容竟是那般地令人目眩神迷。
那是青夏第一次和金少凰打交道,从那以后,金家生意场上的黑名单里,就加了一个人的名字,那人姓夏名青,赫然正是东南行省的一品大都督。
六合归一 第一百六十九章:情深几许
金府夜宴之后,已是深夜,谢绝了金家的留客,青夏一行回到了都督府。好说歹说摆脱了东方玉儿的纠缠,青夏回到房里,换下身上满是酒气的衣服,穿着一身清淡素雅的淡蓝色长袍,就向楚离的房间走去。今日的一切,看似轻描淡写,但是获利不可谓不丰,一举削去金家十分之八九的利润,这一点,就连青夏事先都没有想到。有了金家的财力支持,对于整个全盘部署都将大有裨益,一些细节也需要修改,离出发只剩下不到二日,他们需要在这两日间安排好一切,并选好得力的人手驻守东南。
刚走了没两步,就撞见瑾瑜端着一盆热水急急忙忙的走在回廊上,青夏出声叫她,却吓得瑾瑜一惊,回过头来时,脸色都已经苍白。青夏见了笑道:“干什么?见了鬼了?”
瑾瑜连忙摇头笑道:“这么晚了,大人还不休息吗?”
青夏说道:“有点事,要和你们主子商量。”一边说着,一边向楚离的房间走去。
瑾瑜见状,连忙伸出手来拉住青夏的衣袖,陪笑着说道:“已经很晚了,陛下已经睡下了,大人有什么事还是明天再说吧。”
“睡下了?”青夏音调顿时有些微扬,转过头来皱着眉头向瑾瑜看来,沉声说道:“那你这盆水是打给谁的?”
瑾瑜面色有些尴尬,但还是强颜一笑,说道:“奴婢是打给自个的。”
“是吗?”青夏说道:“你的房间不在这边,既然是打给你自己的,何必往这边走?”
“大人……”
青夏淡淡看了她一眼,转身就继续往前走。
“大人,你何必呢?”瑾瑜的声音突然在背后响起,声音里带着淡淡的无奈,让青夏的脚步顿时一滞。“大人,奴婢知道你是不同的,但是,也仅仅是不同而已,陛下他,毕竟是皇帝啊!”
青夏深深的吸了口气,随即越发的挺直了背脊,向着楚离的房间走去。
刚刚走到门口,女子的声音就缓缓的传了起来,青夏的脚步不由得一顿,只听女子悲戚着说道:“芊茹自知身份低微,败柳之姿,难侍君子,没资格在公子跟前服侍报恩,明日就会自行离去,终生供奉公子长生灵位,以报公子再生之恩。”
男人沉吟了半晌,终于沉声说道:“你放心,我会给你一笔钱财,保你后半生无忧。”
女子苦涩一笑,道:“我已经受了公子的大恩,怎能再觍颜接受公子的财物。”
“你一个弱女子,手不能提肩不能挑,身无分文,最后还不是落一个和之前一样的结果?你又何必固执?”
女子突然低低一笑,说道:“看来公子是误会了,芊茹并不是怕沦入风尘,被人玩弄,实际上在进入海礼部之前,我就是靠卖笑为生。我不怕做妓女,我怕的只是怕离开海市,远赴异乡。我的父母前年被恶霸在街头活活打死,只剩下一个还在读书的弟弟,我在这里,虽然他厌恶我瞧不起我,但是最起码我可以给他钱供他读书,不会让他饿死,若是我走了,他一个文弱书生,又该如何为生?公子的好意芊茹心领了,大恩大德,永记于心。”
女子跪在地上,说完,就挣扎着想要站起身来,谁知略略一动,登时牵扯背上的伤口,低声的痛呼一声。楚离眉头一皱,沉声说道:“你受了伤,我找人来给你看看。”
女子摇了摇头,说道:“皮外伤罢了,无需公子操心,芊茹告退。”
说罢就退出了房门,楚离哎了一声,就追了出来,谁知刚一出门,就看到青夏站在门口,神色顿时尴尬了起来。
“你,这么晚了,有事吗?”
青夏面容沉静,看不出有什么异样的情绪,只是沉声说道:“有一些通商细节和出兵的方略要同你商量。”
楚离神情间有些恍惚,但很快就收敛了神色,默想了想正色说道:“你今天也累了,有什么事还是明天再说吧,你先去休息吧。”
夜晚的风像是冰凉的水,一层一层的浇在青夏的心上,她站在竹影疏落的回廊上,冰凉如水的月光淡淡的洒在她的身上,像是笼上了一层透明的薄纱,渐渐的将她的呼吸勒紧。青夏缓缓的点了点头,说道:“哦,既然这样,你先忙吧,我先回去了。”
青夏转过身去,步子似乎也比来时的沉重了些,一身蓝色的长袍穿在她的身上,显得是那般的消瘦和单薄。楚离眉头突然皱紧,两步上前就抓住了她的手,拦在前面,眉色间微微有些难掩的心疼,声音低沉的说道:“青夏……”
青夏抬起头来,微微扬声:“怎么了?”
楚离双眼漆黑,有暗暗涌起的光在里面凝聚,夜风撩起他乌黑的墨发,纷纷扬扬的打在青夏苍白的脸上,终于,还是摇了摇头,说道:“早点睡。”
指尖瞬间变得冰凉,里面的血脉都是那般的寒冷,青夏木然的点了点头,苦涩一笑,说道:“你也是。”
两侧的花树淡淡的播撒着浓郁的花香,一排青翠欲滴的竹子在空气里散发着新鲜的味道,和着远处湖泊里偶尔露出头的锦鲤,一同装点出一幅夜色下最静谧的画卷。女子的背影渐渐消失在长廊的尽头,一个转折,就不见了踪影。楚离一直站在原地望着她,直到再也看不到她的影子。
青夏站在假山的台阶上,北极冰冷的靠在山石上,这八月的晚上突然间也显得那般的清冷。天边的月亮清凉一弯,今天是八月十三,再有两天,就是八月十五了。青夏想起去年的这个时候,自己还在敦煌,在一处干净的客栈里,竟然还吃到了月饼,现在想想,那所谓的客栈老板小二,都是楚离安排好的人吧。
他倾尽全力来满足自己的那一个不切实际的梦想,万里迢迢的守护着自己这个早就该死去的灵魂,以他帝王至尊能做到这一点已是遍寻尘世无人能及,自己还能奢求什么呢?况且,又哪里还有奢求的资格?青夏微微扬起头来,深深的吸了一口气,都督府的东北一侧,有急促的脚步声响起,宫灯一盏一盏的点亮,即便不回头,青夏也知道是谁深夜来访。只是,她却不愿意去看,也不愿意去想,只是青衫墨发,缓缓的走进那一片黑暗之中。
东北方,是原大厦宫太医署办公的地方,至今,大厦宫虽然已经改名为都督府,但是太医署仍旧有官员在这里驻留,名义上是青夏的私人医生,其实不过是一个名目罢了。青夏女扮男装,怎可随意召见太医,是以入住几个月,太医署也一直是名存实亡,没想到,竟然也有派上用场的一天。
青夏掩住房门,书案上密密麻麻摆放着堆积如山的卷宗,一盏昏暗的青灯静静的燃着,偶尔爆出一丝火花,被上面的香颌拢住,有着好闻的百合香气。
青夏坐在书案前,突然深深的吸了口气,拿起一卷文书,提起笔批注了起来。
月光如水,闲云薄雾,竹影稀疏,远山如黛,飘渺入画,鸟雀南飞,绕树三匝,何枝可依?
第二日,府中无事,清晨的阳光早早的撒进房间,青夏揉了揉通红的眼睛,看着草拟好的通商法案的最终完整版,嘴角淡淡一笑,总算能在离开之前整理好一切,只要一切都上了轨道,将东南富商都拉下水,一切就算是正式开始运营,再也不用怕会出什么大的纰漏。
她微微伸了个懒腰,洗了把脸,就抱着卷宗去找楚离。
楚离没在房里,正好看到乐松,乐松笑呵呵的跟青夏打了个招呼,一口一个大人叫的十分恭敬。青夏笑着说道:“楚离呢?我找他有事。”
乐松说道:“陛下正在饭厅呢,岳将军刚刚离开。”
青夏闻言眼睛一亮,说道:“岳将军?南疆边军的岳将军?”
乐松点头道:“就是他。”
青夏哦了一声,就往饭厅走去,只见楚离松绿长袍,正坐在正厅上喝着茶。青夏走过去,也不吃饭,将厚厚的一叠书卷放在桌子上,说道:“吃饱喝足了,开始工作。”
楚离放下茶杯,说道:“喝个茶也不让人安生,先去吃了饭再说。”
青夏皱眉到:“你自己的事情也不勤力一点,时间不多,我下午还要到海市港口去一趟。你先坐着,我说你听。”
青夏清了清嗓子,说道:“眼下最要紧的三件事就是组建水师,制定税法,和控制来往的交易额。我已经在清远,松户,壶子口建立了三个造船厂,并且在当地组建了三只水师。只是水师的将领必须是我们信得过、用的动、站得稳的人,你选出得你信任的六个人,实行轮换制,三方制衡,才能万全。另外就是制定税法,制定税法、税率、税种、监察税收之责一定要交给盛都的户部、收税、缴税交给海市的司礼监,互市诉讼、海市诉讼、税收诉讼由海市刑部处理,但是海市刑部的官员需要降职,暂时都定位四品一下,遇到大的无法当时决断的事宜就要上交给盛都刑部来统筹。还要派几个忠心的下属专职监察之职,以防有人玩忽职守或者监守自盗。
“另外,交易税赋可按当年国情、双方意愿、货物交易额、本次交易量和各地特有产品关乎国计民生的产品划分出一部分由海市都督府直接收纳,无需上交盛都再由朝廷拨返,这样不但省却了收缴运输的麻烦;还可以使海市官员和富商更为拥戴解海通商,只有让他们尝到甜头,才能不遗余力的推行,不至于阳奉阴违,坏了大事。再者通过税赋对不同商品的征收分成,引到地方官府发展相应的产品货物,提高百姓居民的积极性,扩大收入。权利应该适当的下放,分摊给海市的官员和富商,权作制衡,我们只要把握住全局,做好监察和统计工作,就等于把住了船舵,任他风浪再大,这方向也不致偏了。
青夏一口气说完,微微觉得有些口干舌燥,端起茶杯喝了一口,打开文件,递给楚离说道:“这是我做好的未来五年的通商计划,各国的财力兵力、监察处、税务司的人员负责制度,港口的选派,先后的开放宽度,水师的轮换方式和一些我比较新属的官员。当然,这只是我个人的意见和想法,还不够周到,其余的,可以在未来的实践中慢慢充实,官员的选派也最终要看你的想法。你过目一下吧。”
厚厚的一沓白纸,足足有一尺多厚,楚离的面色登时有些凝固,他接过那慢慢的都是淋漓墨迹的纸张,沉吟了半晌,缓缓说道:“你昨夜一夜没睡吧?”
青夏一愣,随即摇头说道:“已经做了三个多月了,你先看一下吧,时间不多了,若是有问题我可以马上修改。”
楚离一笑,说道:“你还是先吃点东西吧,不吃饭哪有力气做事。”
青夏心情豁然有些开朗,虽然双眼里仍旧满是血丝,但是仍是很开心,她站起身来,说道:“好,我一边吃你一边看。”
瑾瑜盛了碗小米粥给她,里面混合着莲子和百合的香气,只是闻闻就让人食欲大振。青夏坐在饭桌旁吃饭,楚离就在一旁翻看文件,今天阳光很好,并不如何炎热,再加上屋子里有冰盆,凉爽宜人。
青夏仍旧是昨晚的那一身蓝袍,头发都没如何梳理,低着头不小心肩头的长发就垂了下来险些掉在碗里。楚离坐在一旁,手疾眼快的一下撩起她的长发,笑道:“瞧你那个样子,真是越来越像男人。”
青夏转头怒视他,刚要还嘴,楚离的手指却突然一僵,突然微微伸展,就触碰到她柔嫩的脸颊,然后,竟然不再缩回去,而是轻轻的摩挲了起来。
青夏的肌肤顿时一阵战栗,瑾瑜等下人失去的全都退了下去,房间里很静,只剩下青夏和楚离两人。楚离的眼神很深,像是宽广的大海,青夏曾经也觉得秦之炎的眼神像是大海,可是此刻看来,竟是不同的。秦之炎的眼神总是风平浪静,无波无澜,是安宁且舒缓的。而楚离却充满了浓烈的漆黑,让人想象不到里面到底掩藏了怎样的锋芒,仿佛是巨大的漩涡,是那般的激烈却又内敛,有着翻江倒海的波浪,只要一头栽进去也许就会是粉身碎骨的天旋地转。
然而,究竟是从什么时候起,她竟已经深陷了那么深?
前路遥遥,伸手不见五指,就像是当初他送她出嫁的那个夜晚,天空中招摇着看不见的黑色灵幡,无不在预示着未来的坎坷,只是身在局中的人看不到罢了。
楚离手掌温暖,带着成熟男人的厚度和坚韧。从什么时候起,那个被自己欺负,和自己打架对骂的男子,已经成为了君临天下的一代帝王,他掌中所握的,又怎会是一个女子渐渐老去的素颜?万顷江山,乾坤权柄,金银利禄,美女如云,都不过在他的弹指一挥间,而自己,又算得了什么?可是即便这样,即便是深知一切不过是镜花水月,即便是身负着几乎可以撕裂心肺的内疚和负罪,她仍旧是有些无法抑制,如果可以,真的想义无反顾,真的想……
“陛下!”门外突然响起了一个急促的声音,瞬间惊醒了室内的两人。
楚离收回了手,整顿神情,沉声说道:“什么事?”
门外的黑衣卫见了青夏似乎有些踟蹰,半晌才犹豫小声说道:“芊茹姑娘走了,听说,又被海妓馆的人带走了。”
“什么?”楚离眉梢一扬,猛地站起身来,膝盖上一尺多厚的文件唰的一声全部落在地上,飘飘荡荡白花花的一片,像是一群蹁迁破碎的蝴蝶,楚离顿时上前一步,一脚踩在两张白纸上,皓白的靴子边上,还有女子娟秀小巧的字迹:水师舰队分为北海、东海、南海和内海四个舰队以相互制衡的办法、以及在金陵、成泰……
“不是让你们好好照看的吗?怎么还会被人给放跑了?”楚离面色凝重,双眉紧锁,带着可怕的怒意。
那名黑衣卫下属噗通一声跪在地上,说道:“启禀陛下,今天早上芊茹姑娘的弟弟找上门来,陛下又不便露面,夏大人又吩咐过了,我们……”
楚离眉梢一挑,转过头来,想了半晌,声音微微有些低沉的说道:“你吩咐过了?”
青夏点了点头,说道:“是,昨晚回府之前,我就命人去找她的家人。她毕竟是外人,有她在府内,你昨晚整夜没有卸妆,况且我们后天就要启程,事情千头万绪无暇他顾,我不觉得让她被家人带走有什么不妥。更何况,金家毕竟是世家大族,就算在宴上金少凰不说什么,但是我们当街折辱金家大少爷毕竟是落了金家的脸面,事后若是还一直护着那名女子,不免会使人说都督府仗势欺人,通商一事即在眼前,不能因小失大,和东南氏族生出嫌隙。再者,金少凰是聪明人,我想他也不会因为他兄长就与我们过不去,所以,即便是让那名女子回家,也不会有人去为难她。”
楚离突然冷冷一笑,说道:“你想的倒是周全,你没听到吗,她现在被带到海妓馆去了,这就是你说的没有人会为难她?”
青夏面色不变,说道:“金家的人不会再去骚扰她,我更没有这个必要,她这个时候回到海妓馆,那就只有一个解释,那就是必定是她自愿回去的。”
楚离面色阴沉,双目紧紧的逼视着青夏的脸孔,沉声说道:“自愿?你认为有女人会自愿回到那个地方?”
“世界上不可思议的事情何止万千?她身无长技,又不能吃苦, 不事生产却还带着一个除了会写几篇拾人牙慧的的穷酸文章之外一无是处的弟弟,不去出卖色相还能如何?金少游当初为她赎了身,我又废除了海礼部的那条规矩,她已是自由之身,却仍旧回去,就说明她觉得那样可以更好的生活,你又何必多管闲事呢?”
楚离眉头越皱越紧,口气微嘲的说道:“我没想到,你竟然会说出这样的话来。”
“有何不可想象?”青夏略略扬眉,凌然说道:“各人的路都是各人走出来的,被生活逼到窘迫极处的可怜女人无数,有人肯放下身段操些贱业,出卖体力辛苦劳作以赚取钱财生存,有人却要出卖肉体来换取金银,谁人没有一把辛酸泪,我没有那么多的功夫去可怜他人。你若是同情她,不妨将她买回来,金银绫罗的养着,也好过这般焦躁。”
楚离看着青夏,方才的柔和渐渐隐去,面色一层一层被寒冷覆盖,终于,他冷淡的一笑,说道:“好,你说的对,我现在就去把她买回来。”
说罢,一拂衣袖,转身离去。
青夏衣衫单薄的站在大厅里,阳光洒在她的身上,明晃晃的,可是却生生让她打了个寒战。瑾瑜跑进来,看到青夏面白唇青的样子,一时竟然不敢上前。
阳光渐渐偏西,苍白倔强的女子终于轻轻的咬住下唇,缓缓的蹲下身子,将那些散乱一地的书稿一张一张的捡起来,光影稀疏,照在她的身上,斑驳楚楚,越发显得肩膀消瘦,瘦骨伶仃。
那一天,东南大都督夏青迷上一名海妓馆妓女,并将其买回府的消息不胫而走,传遍了海市城的大街小巷。那些之前还在疑惑夏都督不好女色的世家大族登时心思又活泛了起来,各种宴会的帖子一瞬间如雪片一般纷至沓来。
青夏傍晚时分从海市盐商的宴会上回来,又顺路去了一趟海禁开市处,和一众大小官员商讨税法的事情,以青夏对先代税法的了解,所草拟的法案已经几近完善,任这些文武百官累死也无法望其项背。说是讨论,其实就是青夏布置好以后的事情。她见一名由南楚调配而来的官员很是年轻实干,为人也机警,就将大部分的事情都交代给他,做了妥善的安排。
回到府里的时候已经是深夜,她在晚宴上喝了很多酒,几乎没有吃任何东西,骑马走了这一会,不免胃部开始翻腾。刚刚走到小池塘处,胃里突然开始翻江倒海的恶心,脚步发虚,她手扶在假山石上,难受的呕吐了起来。
宋杨站在她的身后,闻声就停了下来,忽见廊上有两个小丫头走过,一人提着一只水桶,里面热气腾腾。就拦上前去,要拿过她们的水桶。谁知一个小丫鬟却为难的说道:“这是乐松大人命我们拿去给舒和院的芊茹姑娘的,要是晚了,恐怕……”
“住嘴,让你给我就给我,说什么废话!”宋杨连忙打断两个小丫鬟的话,生怕被青夏听见。
小丫鬟怯生生的将木桶交给宋杨,宋杨提了一桶,转过身去,谁知刚走到小池塘处,却早已没了青夏的身影。宋杨微微一愣,面色不免唏嘘起来。
青夏一个人缓缓的走着,脑袋发胀,酒气上涌,周身都很累很难受。这几个月来,她还从来没有喝醉,哪怕自己酒量并不好,哪怕面对再多的人劝酒,她都很有节制的控制着自己。可是今天,不知为何,她却真的想一醉方休,她很累,浑身上下的每一个细胞似乎都在叫嚣着自己的疲倦,如果可以,真的想长眠不醒,再也不用去面对那些不可言说的心事。
前面就是竹影滔滔的竹林,旁边有一泉清池,后面就是今日都督府最为热闹的舒和院。
青夏扶着一株竹子缓缓的坐下,面对着一池清水,身后就是灯火闪烁的舒和院落,她的心突然就宁静了下来,似乎飘到了很远,想起了很多。
她突然想起了自己的小时候,想起了那个黑暗无光的地窖,父母的尸体在一旁渐渐的腐烂,发出恶臭,自己的哭声渐渐沙哑,一日一日的等待着那不知何日才会降临的光明。她想起了一个又一个的孤儿院,想起那个恶心龌龊的老院长,想起那间漆黑里透着令人呕吐的味道的小黑屋。想起了流浪的街头,万家的灯火,还有天桥底下的那个单薄瘦弱的小孩在大年三十的晚上哇哇的大哭。还有,还有,艰苦的训练当中,自己营养不良的身体和女孩子天生的体质让她所受的辛苦,在每一个大家都入睡的夜晚,她仍旧在空无一人的广场上训练。长跑、攀岩、射击、搏斗、耐力、抗击打、忍痛能力、她孜孜不倦的学习,学习一切的防御和攻击,争取做到最好的决心像是一只疯狂的毒蛇,日日夜夜啃噬着她的心,哪怕是在非洲的丛林,在阿富汗的山区,在沙漠无人地带,她都从来没有放弃过希望。
只因为,那样艰难的日子都挺过来了,又怎么会在渐入佳境中窝囊的倒下?
可是现在,她却真的突然想要倒下了,她很累,只想要彻底的歇一歇,再也不去想那些令她疲劳厌倦的事情。
突然,一只锦鲤从池水里跳了出来,噗的一声溅起了大片的水花,飞溅在她的脸上。青夏略略一皱眉,挡住脸孔,只觉得脸孔清凉,通体舒缓,面色苍白的女子微微一愣,随即就笑了。
青夏捧起一捧冰凉的水,噗的一下扑在脸上,然后学着大黄的样子甩了甩,站起身来。
月光淡淡的洒在她的身上,有着凄迷的颜色,青夏一身锦袍,扬起头来靠着一棵竹子深深的呼吸,然后转身就向自己的寝房走去。
微风拂面,有些难言的心事,就这样被放在了这片竹林之中,被那一汪碧水柔柔的洗去,就此,了断了吧。
昏暗的高楼上,一个黑衫墨发的高大身影站在上面,双目深沉,凝神望着,穿透了稀疏的竹林,定格在女子的身上,清风吹来,扬起他翻飞的衣角,竟是这般的孤寂和寥落。
明天,就是出兵的日子,青夏从早上开始整顿粮草,派出斥候秘密接应南疆边军,调动东南驻防军,做好一切掩人耳目的准备。
同时,为防自己走过东南局势的稳定,一整日,她都在极力的忙碌着。安顿离后军防,调派信任的人手,提拔能干忠心的小吏,压制有异心的大官,架空了几名元老的实力,压制东南氏族的鼓动,统筹通商口岸的大事小情,连饭都没顾上吃。
正因为这样忙碌,所以一天也没有和楚离见上一面,等到晚上她拿到南疆边军的调函的时候,她整个人微微一愣,一时间竟然觉得是自己出现了幻觉。
楚离不在房中,她径直去了舒和院,精致的小楼之内,沈芊茹正在弹琴,声音飘渺,有着淡若云雾的飘忽。楚离一身月白长袍,微微闭目躺在一只长椅上,一旁是一只黑熏香陶,正在向上微微冒着袅袅清香。
不得不说,青夏来的很不是时候。楚离听到脚步声,略略皱眉,睁开眼睛,就看到青夏一身官袍站在门口,神情不免有些尴尬。
沈芊茹见了青夏却不敢大意,连忙弯腰行礼,柔柔的说道:“民女参见大人。”
青夏看也不看她一眼,只是缓缓的沉声说道:“你先出去。”
沈芊茹不安的回头看了楚离一眼,向来在她眼里,楚离还只是一个都督府的有权势幕僚,可是再有权势也不不过都督大人,此刻见青夏这般表情,不由得有些担心。
楚离微微点了点头,温和一笑,说道:“没事,别害怕,你先去吧。”
一句简单的别害怕,就像是一根钉子一样扎在青夏的心里,女子淡淡的衣衫缓缓消失在门口,青夏深深的吸了口气,指尖泛白的握着那只南疆调函,一字一顿的问道:“这是怎么回事?”
楚离面色不变,仍旧坐在长椅上,波澜不惊的说道:“没什么,我权衡了一下,你说的很对,我实在不应该拿自己的性命去和燕回争一日之长短,我之前没有想到东南这边的形势这样好,如果继续发展下去,不出三年,就可以垄断西部的经济,我实在无需多此一举。”
“于是你就私自取消了明日的出兵,甚至都没有知会我一声,对吗?”女子的声音冷若寒冰,带着凌厉的气势缓缓说道。
楚离眉头一皱,说道:“近来事忙,我忘了。”
“呵……”青夏突然苦涩一笑,眉梢微挑,淡淡的望着他,轻声说道:“事忙?忙什么?弹琴,听曲,还是忙着取悦佳人?”
楚离眉头一皱,突然转过头来,眉眼凌厉的说道:“这是朕的事,不容你来置喙!”
“朕,”青夏低低一笑,随即苦笑说道:“对不起,我真是忘了自己的身份。既然如此,臣就不打扰皇上的清净。”
说罢,青夏缓缓的转过身去,刚走了两步,她的脚步不由得停了下来,声音带着苦涩和难掩的心酸,层层叠叠像是滚动的海浪,将那些所有潜在的心绪,所有炙热的感情,所有已经渐渐偏离轨道不受控制的情绪都淹没下去。
“楚离,我真是一个自作聪明不知羞耻并且朝三暮四水性杨花的女人,如果,你筹谋五年,就是为了今日这样羞辱于我,那要恭喜你,你做到了。”
女子的身影渐渐消失在舒和院的红墙外,天色渐渐暗了下来,门外响起了长长的号子声,楚离脱掉锦衣长袍,披上柜子里的厚重铠甲,转身就走出了房门。沈芊茹跪在一旁的回廊上,谦和恭顺,雪白的颈项有着天鹅一般优美的弧线,楚离原本坚定的步伐,见了她,不由得一愣。
“芊茹最后给恩公磕一个头,希望恩公达成所愿,平安归来。”
楚离眼神如雪,淡淡的看着她,终于点了点头,说道:“多谢你。”
沈芊茹也不抬头,只是缓缓说道:“芊茹虽然不知道恩公是什么人,想做什么,但是还是会每日三炷香的供奉,恩公想做什么,就快去吧。”
楚离看了她一眼,随即转过身去,决绝的离开了这座温乡水榭。
直到楚离走得远了,沈芊茹才缓缓的抬起头来,注视着那个终她一生都不该有所交集的男子的背影,一颗心渐渐的软了下去。
如果可以,真的想终我一生长伴君侧,然而终究没有这个资格,那就希望另有般配的良人伴着你,让你不必在深夜独坐高楼,估计独处。
恢弘厚重的点将台上,楚离一身黑甲,看着下面两万骑兵,眉头不由得紧紧的皱了起来,似乎在决断着什么一样,有着说不出的凝重。
乐松上前靠在楚离的耳边,小声的说道:“姑娘已经上了官道了,宋杨带着三百个黑衣卫护在后面,不会有事。”
楚离点了点头,乐松想了想不忍心的说道:“陛下,何必这般把姑娘逼走,海禁已开,万事俱备,只要再等三年,不要说小小的匈奴,就算是北秦又有何惧?陛下苦苦等待这么多年,不就是为了和姑娘……”
楚离打断他道:“我等的了,她却等不了了。”黑袍男子缓缓仰起头来,说道:“骨力阿术、契丹翰、南奴赤利,这一次,必将匈奴草原翻个遍,不找到他,我们誓不还朝。”
大风纷扬,旗帜高扬,有低沉的血腥味道在天空中缓缓弥散。
第二天傍晚,青夏终于找到了一处客栈打尖,女子开房住店,将马匹交给了掌柜,就进了上房,却并不掩上门,只是透过门缝向外望去,果然,几个商旅打扮的男子随后也走了进来,包下了二楼的几个房间。
青夏坐在床榻上,皱眉默想着前前后后的一切事宜,越想越觉得不对劲,但仍旧秘而不宣,要了几样吃食,就关上了房门。
第二天一早,那一队商旅突然被一阵破口大骂声吵醒,他们走下楼来,究竟客栈的掌柜的怒声说道:“简直不知廉耻,我看她一个年纪轻轻的小公子,才没要他定金,没想到他半夜竟然偷偷的跑了,我……”
一名男子眉头一皱,和旁边的同伴对视一眼,丝毫没理会老板在背后大叫的声音,也没交钱转身就跑了出去。
青夏一路快马疾奔,也不管海市的城守在后面跪拜行礼,风火一般的跑回都督府。嘭的一脚踹开大门,却见门庭冷落,只有几个打扫的下人,骤然见到她都是一惊。
青夏也不同他们说话,跑到舒和院,不但楚离,就连沈芊茹也已经不在。
所有的一切融会贯通,让她登时醒悟。
消瘦的女子恨恨的咬着牙,突然一甩袍子,就跑了出去。
当天中午,一道命令就悄悄的传往边疆:东南行省大都督夏青,在开放海禁之后,要开辟边疆互市,互通有无交换货物,半月后同匈奴大首领骨力阿术在白登山会盟。
同消息一同传出的同时,东南大都督一万五千人的行辕车队,向着北地呼啸而来。
战火狼烟瞬间迭起,有血腥的风,在北地缓缓吹奏。
六合归一 第一百七十章:指点江山
黄彪带着一千名东南将士,手持强弩,埋伏在河道上游的一处密林里,双眼如眼如锐利的苍鹰一般紧紧的盯着在朦胧的天色里,渐渐靠向己方驻扎营地的匈奴人,手心里满满的都是汗水。
天色渐渐暗了下来,远处的营地已经升起了袅袅青烟,一千多道烟雾坚直而上,一看就是全军在一起搭灶煮饭,十多人一组,正好是一万五千人的大军。匈奴人很是谨慎,前方的探马斥候观望了许久,终于回身骑上包了马蹄的战马,悄无声息的迅速离去。
半晌之后,天色越发阴暗,草原风雨来势凶猛,只是短暂一瞬,就有浓云渐渐密布而上。
一队将近两千人的匈奴骑兵,从下游一个密林里驶出,显然已经埋伏许久,同时,河对岸也有大批彪悍的敌军。这些人并没有骑马,而是人人在下方躬身悄悄的行走,嘴里叼着狼刀,腰间缠着钩锁,一手牵马,一手轻轻的松开挡在身前的一人高的青草。受了训练的战马都十分配合,竟然没有一匹发出声响。
任是黄彪胆大包天,看到这漫山遍野如蝗虫一般偷袭上来的匈奴人,也不由得嘴里有些发干。他本是东齐海盗,后来清海令颁布,被迫上山落草,东齐内战之后,他也揭竿而起,成了草头王,直到后来被南楚招安,才算是吃上了皇粮。他自不怕神鬼不惧,可是今日若是被这群比他们山贼还要彪悍许多的匈奴人偷袭,那么他身后这一千人没有几个能活下来的。
想到这里,不由得感觉冷汗津津,脊背发凉,对那个面团粉嫩的小都督,也越发的敬佩了起来。
这时,下游的骑兵已经靠近,突然一声鸟雀般的呼啸响起,所有的匈奴骑兵全都翻身下马,也学着河对岸的匈奴人躬身#行,寂静无声。而此时,河对岸的匈奴骑兵已经开始渡河。
草原上的河大多不深,这一条逊#河已经算是大河,在九月这样季节里,也不过才略略到腰部,偶有身材高大的匈奴人,堪堪只没到大腿。
黄彪的喉咙发干,握着强弩的手心却几乎要滴下水来,已经有一半的匈奴渡过河,另一半正在水中,岸上的匈奴和下游#上的匈奴骑兵汇集在一处,正在等待河里的同伴,这个时候,是##最松懈的一刻,过一阵子,他们就要对着自己的大营发出进攻了。
黄彪此刻简直是度秒如年,就在他几乎控制不住胸腔里疯狂跳动的心脏的时候,突然只听一声口哨声尖锐响起,黄彪精神大振,打了个手势,身后的两千名弓箭手登时由密林处发出嗖嗖的强弩箭羽,只一刹那间,就射的对方人仰马翻,伤亡过半。
匈奴人魂飞魄散,哪里想到他们来偷袭却反被别人伏击,岸上的匈奴人发了狠,厉吼一声,举着狼刀挽着弓箭,就仓皇还击起来。
南楚的弓箭手遵从之前定下的方案,躲在巨石后,弩机声响,劲箭飞蝗般的向着河水中毫无防备的匈奴人射去。惨叫声顿时狰狞而起,朵朵血花绽放开来,鲜血染红了整条河流。
这时,上游方向顿时响起了大片的战马蹄声,匈奴人惊慌失措的抬头望去,只见黑压压的楚军呼啸奔腾而来,黑旗龙幡,军势逼人。匈奴人不怒反喜,心道这群汉人若是名刀暗枪的跟自己打那真是再好不过。匈奴骑兵士气大振,人人举起长刀,呼喝一声,就重振旗鼓的冲上前去。然而,还没等他们靠近,南楚士兵却突然齐齐止步,一架一架的投石机顿时搭建而起,动作迅速几乎令人惊叹。
然而,此时此刻,谁也没有了惊叹的时间。只见一名一身青色战甲,后披青缎披风的儒雅将军高居战马之前,手势一扬,匈奴人的噩梦才算真正的到来。
匈奴人避无可避,虽然举着盾牌,但是仍旧无法抵挡巨石的威力,纷纷中招,一个个割麦子一般的大片倒下。
楚军趁势而上,却仍旧不同匈奴人短兵相接,大片火箭顿时蝗虫般袭上,射在早就被泼了油的草丛里,这些纵横草原大漠彪悍无比的北地战士登时大惊失色,嗷嗷惨叫,失去了以往的锐利,没头苍蝇一般,也不再管战马,回头就跳进河水之中,扑灭身上的烈火,向着河对岸疯狂跋涉而去。然而,还没待他们喘上一口气,上游突然响起了巨大的轰隆声,众匈奴惊悚的抬起头来,就见滚滚白浪从上游奔腾而来,里面夹杂着大块大块的巨石,如同最可怕的沙暴一般,铺天盖地的席卷而来!
天地血玄幻,血水不断的在河水里涌出,大片的浮尸漂浮其上,顺着湍急的河流顺流而去,场面惨烈至极。
战争不过进行了短短的一个时辰,这对足足有四五千人的匈奴铁骑,就这样在楚军的雷霆攻势之下,灰飞烟灭了,就一个活口都没有留下。
楚军士气高昂,打理着战场,收缴战利品。青袍儒将站在河岸上,看着血红一片的战场,犹自觉得有些惊愕的透不过气。这时,身后突然传来一阵响动,他回过头去,就见那个一身白色战甲黑色披风的年轻将领缓缓的自人后走出,他骑在一匹通体乌黑的站马上,面色冰冷,眼神沉静,淡淡的看着这满目疮痍一片狼藉的战场,好似在看着一片白菜萝卜一样,没有半点惊愕和害怕之情。
杜国凯的脸色,顿时就有些发青。也许,他也同整个东南将领一样,都小瞧了这个少年得志、手段惊人,手握半壁江山大权的青夏都督。
他还记得来这里之前,军部一些老将们聚在一起的说话,蒙老将军是南楚的旧臣,对于皇帝重视年轻人有很大的成见,但当时这样说,青夏执掌东南军政大权,手中财源广进,过手的金银何止千万。可是他现在还住在皇帝的别院里,堂堂一个一品都督,连一座像样的府邸都没有,这般节俭,究竟是何目的?此人年纪轻轻,俊秀潇洒,却连一个妻妾都没有,前阵子好不容易听说迷上了一个海妓馆的妓女,却不想还是没了下文。一个手握半壁江山军政大权的少年权臣,不爱好酒美人,不喜金银珠宝,不置办高屋华宅,那他的志向在哪里?是建功立业,忠心为民,要做一个名留青史流芳百世的清廉政客?还是眼望天下,觊觎神奇,窥视大宝?谁能断定这个人就没有争逐天下的野心?
当时杜国凯还可以坚定的相信自己看人的眼光,可是此时此刻,见识到这个少年将军的手段和智谋之后,他真的已经不再那么肯定。
他以前以为这位夏都督只是有点小聪明和才华,博览群书纸上谈兵,偶尔想出那么一点好点子而已。可是此刻,看到他的眼神,他却突然明白了。这位夏都督绝对不止是表面上看起来的那么简单,一位只懂风花雪月,只会吟诗作对,只在兵书上看过攻城略地兵法的人,是不可能面不改色的站在这血肉模糊的战场上的。就算自己这种经历了无数场大战的将领,犹自会脸色发白,胃部不适,更何况是初次上战场的少年才俊?
这位夏都督,一定有自己不为人知的过往。
杜国凯这样想着,对夏都督的敬畏,越发的深了。
他们哪里知道,曾经的9处特工003,即便是在死人堆里睡觉都面不改色,怎会惧怕这古代的战场,与现代化学战比起来,这里简直就是天堂一般的干净。
黄彪兴高采烈的跑上前来,对着青夏说道:“都督,我们歼敌四千六百人,我们的人只伤了两百多个,一个死的都没有。他奶奶的,这样的战绩,说出去都没人相信。”
青夏坐在马背上,脸上没有半点笑容,她的目光在战场上扫视一圈,突然沉声说道:“这一队人,是契丹翰的部下吧?”
杜国凯迎上前来,恭敬的答道:“回禀都督,是的。他们是契丹翰大儿子花阿鲁的亲兵,花阿鲁也在里面,已经被我们射杀。”
“好,”青夏点了点头,说道:“将他们的头割下来,挂到乎恒山前的逊达神庙上去,让所有胆敢偷袭我们的匈奴人一起好好看看。”
杜国凯微微一愣,皱起眉头疑惑的说道:“都督,我们是秘密和骨力阿术会盟,这般大张旗鼓,可以吗?”
青夏抬起头来,目光深远的看着远处的天际,淡淡的哼了一声,说道:“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无论是怎样的部署,都不可能瞒过别人的眼睛,何况我们这么大的动作,想悄无声息的赶到白登山,不下于痴人说梦。”
青夏的眼神顿时变得飘渺起来,她看着远远的无边无际的草原,看着那高高的青草,一颗心突然是那般的荒凉和冰冷,她语调轻飘,淡淡的说道:“我不但要让骨力阿术知道我来了,还要广而告之的让整个草原都知晓,无论是契丹翰、南奴赤利、坦搭、女真,还要让北秦、西川、西南蠢蠢欲动不自量力的藩国国主们,我要让全天下都知道我来了,来拉拢骨力阿术,来分化草原势力,来离间西川和匈奴,只有将所有的目光都吸引在身上,我们才有成事的可能。”
杜国凯眉头越皱越紧,可是他不敢问,他知道此行绝对不只是开市结盟这么简单,于是他很聪明的选择沉默,遵从这个人的一切指令。
头脑简单的黄彪却突然兴奋的叫道:“对!他奶奶的,咱们就这么大摇大摆的去,看他们能把咱们怎么样!”
宋杨站在青夏身后,看着前面骑在马上背脊挺拔的东南大都督,一颗心却渐渐悲凉了起来。唯一洞悉一切的他,不由得有些难过,虽然他知道自己不应该有这样的情绪,更没有这个资格,可是看着那个单薄消瘦日渐憔悴却仍然顽强坚定的女子,他却真的有些不自禁。不是爱慕,不是痴心妄想,只是在仰望的时候生出的一丝同情和可怜,尽管他知道她也许并不需要同情,可是在每个夜凉如水的夜晚,看着那个青草萋萋丛中的女子,他还是会觉得有些心酸。
局中的人,总是会##,不知自己该来自何方去往何处,只有跳出那个局,才会清楚的看到,到底那丝丝缕缕的红线牵扯的,是哪两个人的脚踝。
长风呼啸而起,卷起青夏黑色的披风,在浓郁的黑夜里像是苍鹰的翅膀。
青夏双目沉静,有着难以言说的情绪。
楚离,我将所有的阻力全都为你一一除去,将所有的箭头全都调转过来对准自己,将全天下的眼光都凝聚在我的身上。那些紧盯着你的眼睛,紧跟着你的尾巴,紧追着你的脚步,我都为你一一剜掉,一一斩断,一一削去,而你,就放开手,去做你想做的事吧。
燕门关外,白登山下,我等着你。
第二日,行军到白石口,楚军行程极慢,似乎是有意要被人发现行踪一般,不到黄昏,就在白石山下扎营。青夏坐在大帐里,正在批示卷宗,帐内站着一众随行大将,宋杨作为她的贴身护卫,也站在一侧。
“于参将,将俘虏的三千匹战马送回华容边城,其余的粮食箭矢武器则平均分配下去,伤兵留后,明日继续前行。”
于参将闻言上前一步,恭敬的说道:“末将领命!”
“许校尉,和骨力阿术的联络要抓紧,首次谈判的地点可以由他们来选,人员却要有我们来定,你尽快办好,然后向我汇报。”
“是,末将领命!”
“黄彪,昨天小伏击战,我命你带着弓箭手候着,等我的号令,你怎么提前进宫?若不是杜将军及时接应,我就要被你这个莽撞的人坏了大事。自己出去,到军法处领十军棍,不得有异议。”
黄彪顿时垮下一张脸,昨天擒拿一群小探子斥候,自己见人数少也没放在心上,没想到还是被这小都督发现了,无奈下应了声“末将领命”,就出去领棍子去了。
“李参谋,北地一代的情报分析,我要一份最详细的报道,你马上加紧对斥候的布置,也许很快,我们又要有一场大战了。”
李参谋点头道:“末将明白,只是北地部落众多,前日一个小队误入了一处小部落之中。”
“不要跟我说这些,”青夏突然抬起头来,双眼锐利的看着他说道:“误入北地百姓的生活圈,是你的部下的大意合失误,耽误了情报的回传,就有可能毁掉全军的性命。我们如今在别人的地盘,没有厚重的城池给你坚守,你们就要把自己当做匈奴人,当做强悍的匈奴骑兵,以后再遇到这种情况,想象匈奴人在我们的国土上是怎么做的,你们就业怎样做就好了。”
李参谋一惊,大声说道:“都督的意思是,让我们将一整个部落的人都屠杀?”
“有何不可?”青夏眉梢一扬,说道:“匈奴人人皆兵,拿起刀枪就是战士,放下兵刀就是百姓,战场的铁律,不是你死就是我亡,难道还要跟敌人讲仁义吗?我们既然要征服北地,就不要奢望用道德经去感化他们。反正都是仇人,不在乎再多加上一条血债,武力永远是最##有用的语言,你们是我带出来的,我只负责将你们带回去,别人的死活,与我何干?”
李参谋是东齐文官出身,一时还有些接受不了青夏的说辞,反而是那些武将,暗暗在心底感叹了一声。果然是做大事的人,就算他们这些满手血腥的汉子,也无法将手伸向那些不拿刀剑的百姓。他们却不知道,青夏在现代部队中,特工守则中最重要的一条,就是为了完成任务可以再不伤害祖国利益的基础上不择手段。
更何况,是那些本来就是,或者即将是军人的匈奴?
“若是不能胜任,就让你的部下小心点,不要再犯同样的错误。”
李参谋连忙点头,领命应是。
青夏将手上签署好的文件交给下面的书信官,说道:“这些信件,全都是海市卢忠勇大人的,你找十个人分十个方向送出去,记住,一定要至少有三个人被人截下,被人抢走的信件,至于怎样办到这一点,要不要牺牲性命,就你们自己去研究吧。”
书信官应了一声,就退了下去。青夏伸出手指,按在太阳穴上,对着一众人说道:“好了,你们先下去吧。”
众将沉声应是,齐齐退下。
帘子一动,只剩下宋杨和青夏,青夏站起身来,转身走进了内帐,只见一名乌金长袍的男子坐在小几旁,正在十分惬意的喝着茶,面容沉静,姿态潇洒。
青夏淡淡一笑,顺势在一旁坐下,拿起另一只茶杯,倒了一杯,仰头喝下去,斜眼打量着他,说道:“你倒是够悠闲。”
男子一笑,声音醇厚,面色自得,道:“风高浪急,世道艰险,俗话说,民不与官斗,大人位高权重,在下除了随遇而安,听凭差遣外,还能如何呢?大人一言九鼎,必不会为难我,只要我乖乖听话,便无性命之虞,又何必担惊受怕,做那妇人之#呢?”
青夏闻言忍俊不禁,说道:“你还真是胸怀宽广。”
男子笑道:“大人夸奖了。”
原来这人就是金家的家主金少凰,青夏大军开战之前,她曾带着重病前往金家,任命金少凰为军需官,也不管人家愿不愿意,就将这东南第一大富豪强行带到了草原上来。而楚军此次征伐的费用,自然由财大气粗的金军需官包揽了。
金少凰说是从军,实际上却好像是旅游一样,当日大军出发的那一天,金家的车队直直送了三十多里,金少爷的马车大大小小共有二十辆之多,上面所载之物品包罗万象无所不有,简直可以去周游列国。各中换季衣衫,出席各种场合的棉衣华服,熏衣的香料,睡前的熏香,他喜欢中意的香陶蒸炉,惯用的洗漱用具,光是澡盆就带了三个,两个马车都装不下。还有金少爷兴之所至需要的古筝和长萧,喜欢吃的干果茶点,他甚至还带了两个烤台和铁钳火炭,青夏看到这东西的时候问他这有什么用,人家大少爷很是温和的回答她,路上若是打到野味,他们可以野外烧烤,登时满朝武将为之绝倒,不知道这是去打仗还是去踏青。北地少蔬菜,他们家竟然还拉来了满满的一车新鲜瓜果,并带着两名金家的厨子一路跟随,伺候金少爷饮食。
明白的人知道这金家大少爷是此次北地会盟的大军军需官,不知道的,还以为是楚国的公主要和亲塞外,夏都督所带的是送亲的队伍呢。
不过青夏也并没有阻止,她此行本来就没想过要秘密进行,既然如此,那声势就搞得越大越好,最好让各国都知道,南楚有一个不学无术的东南总督,带着二十辆马车来和匈奴人会盟,简直是不知死活。
青夏老实不客气的唱着金少凰的茶,吃着他的点心,一点不自在的神色都没有。好在金少凰也是个大方的人,吃饱喝足之后,他这个无所事事的军需官缓缓的站起身来,晃了晃手腕,神态闲适着说道:“美酒配佳肴,香茗留音韵,吃了茶,理应弹奏一首。”
说罢,就掀起古琴上的青布,端坐在古琴之后,手指一拨,就是一串动听的音符。
青夏扭头看了他一眼,只见这个男人玉面剑眉,周身上下都是养尊处优所带出的丝丝贵气,此人架子之大,享受的程度,恐怕连楚离这个一国之君都不能相比。
想到这里,青夏不由得有些兴致阑珊,楚离虽是一国之君,实则真的有享受到什么呢?天子,天子,究竟撑起的是谁的天下?所为的,又是谁的子民?
青夏站起身来,也不管身后叮叮咚咚弹奏曲子的金少凰,径直就走了出去。大帐的帘子一掀开,映入眼帘的满满都是碧绿清脆的大草原,再一次回到这里,青夏不由得觉得有几分温暖,她屏退侍卫,只余宋杨一个人在后面远远的跟着。
白石山虽然名义上是山,实际上不过是几块垒起来的石头,不过两人多高,可是在一望无际平坦的草原上,就显得十分醒目了。
白石山前面,是一处瓦蓝的海子,不是很大,但是却让周围的牧草十分茂密。青夏知道,这里原本是住着人的,因为自己的到来,这里的百姓都搬走了,也许自己走后,他们还会回来。
草原上的风很大,吹的青夏的长袍猎猎翻飞,满头长发随风而动,像是一匹上好的绢子。夕阳如火,染红了半面天空,远方的草,也像是着火了一样,青夏目光悠远,望着远方,#像那条地平线下随时都会跃出一个矫健的身影,那人会骑着战马,风驰电掣的奔来,拥有锐利的眉眼和孤傲的面容。
这里,已经不是第一次涉足了。
八年前,她曾在这里等待杨枫,一住就是两年,三年前,她曾在这里徘徊七个月,寻找秦之炎的下落。如今,她又带着千军万马,和塞外匈奴绝杀谋划,只为寻找那个任性倔强的男人。
她的一生,似乎都是在等待和寻找,为这个人,为那个人,从来没有为她自己,认真的、好好的活过一次。
可是,什么样的生活才是幸福呢?有人安享田园是福,有人位高权重是福,有的人子孙满堂是福,有人富甲天下是福,还有的人,要君临天下、降伏四海、统一大陆,才会觉得幸福。然而有的人,只有那么一个愿望,只想见那么一个人,只要能够实现,就是她的福。
走什么路,又怎是别人能够掌握的,命运在左右你的时候,你又怎知不是你的性格早已注定了会有今日?
春花秋月,西风瘦马,这些圣人严重的过眼云烟,终于还是世人看不开的凡尘劫数,勘不破。
“夏大人好兴致啊!”
不用回头,青夏就知道是谁来了,她轻笑一声,说道:“我的兴致,向来没有你好。”
金少凰笑着走上前来,衣带飘香。不同于燕回那种浓郁的花香香粉,金少凰所用,全都是上好的兰香,味道独特,却又并不刺鼻。
“我向来以为江南景致天下第一,却没想到这苦寒的塞外,也有这般令人心旷神怡的所在。”
青夏闻言回道:“江南烟雨,流水小桥精致如画,北地大漠,草原坦荡豪爽大气,各有各的长处和瑰美。”
金少凰微微一笑,转过头来,对青夏说道:“哦?那在大人心中,是喜欢江南的精致,还是北地的大气呢?”
说者想必无心,听着却登时起意,青夏微微挑眉,看着金少凰俊颜中带着精明的脸孔,淡淡的说道:“都不喜欢,本官天生劳碌命,只喜欢四处奔波。”
金少凰略略一扬眉,转过头去,笑盈盈的说道:“原来大人曾经是个踏遍青山的逍遥人,难怪见识这般广博。”
“这个世上,又有谁能做到真正的逍遥呢?富庶如金少爷,不是也要为家族的生意前途而东西奔波吗?”
金少凰一愣,夕阳照射在他的衣衫上,有着淡淡云雾的飘渺,一时间,恍惚是另一个人的影子一般。
青夏略略失神,连忙说道:“互市之举,早晚实行,就算是个幌子,也不会推迟多久,这里面获利有多大,金公子不会不知道。此行,就算是我不主动找公子,公子想必也是要前来的,金家独行,耗资巨大,有帝国军队保驾护航,并一举探明匈奴各个部落的关系和经济情况,公子这笔买卖并不亏本。”
金少凰短暂的#愣之后,眼神越发带着一丝难掩的锐利,声音略略有些低沉,缓缓的说道:“于是,大人将计就计,就成全了在下?”
“不是成全,只是合作。”
“合作?”金少凰转过身去,看着瓦蓝的海子,声音轻嘲,缓缓说道:“大人与我,并不相熟,更无了解,缺乏信任,如何合作?”
青夏摇了摇头,说道:“那些都并不重要,只有共同的利益,才会让彼此的合作亲密无间。恰好我有兵,你有钱,匈奴、西域、日本、西洋,就是你我共同的利益所在,我实在想不出你会拒绝的理由。”
清风微扬,青草清香,青夏低声说道:“金公子富甲天下,交游广阔,屯粮储物,耳目发达,竟然能独立支持巨船远航而不被人所知,别人只道是钱可通神,本官却知这里面的深浅,可不仅仅钱财就可办到。得陇望蜀就是人之常情,公子胸怀广阔,气吞山河,又有万顷之财,隐藏权势,怎能让在下相信你只甘愿做一个富家翁?”
金少凰的面色终于渐渐凝重了起来,转过头去,看着青夏,双目锋芒含而不露,却越发的锐利逼人。青夏转过身来,双目直视着金少凰的双眼,沉声说道:“我不管你以前怎么想,也不管你将来如何做,但是最起码现在,你我有着共同的目标和利益,我希望我们能通力合作,不要互相拆台。至于以后,金家是如何走势,就在你了,若是真的有针锋相对的那一天,我们在兴刀兵,也不无不可。”
说罢,青夏缓缓的抬起手来,五只细小的铜管托在她洁白的掌心之中,上面雕刻着细碎的金翅鸟花纹,那是金家传递情报的方式,信件就封在铜管之中,铜管的蜡还没有开封,证明青夏并没有偷看里面的内容。
哗的一声,铜管沉入湖底,青夏淡淡一笑,伸出右手,眉目间有着满满的自信的光彩。
金少凰沉吟半晌,终于洒然一笑,潇洒的伸出手来,握住了青夏的手掌。
“也许,我们可以做朋友。”
青夏一笑:“乐意之至。”
天边一朵红霞掠过,大地苍茫一片,百草摇曳,北地茫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