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六章】 无言暗将红泪弹(上)
其实在一起的日子都是很美丽,很幸福的。别人都说夫妻之间会有七年之痒,亦或者其他。因为对彼此太过于熟悉,太过于熟悉,熟悉到一举一动便能够猜测出彼此下一步的举止,因此也便没有了什么属于自己的秘密花园所在,因此也便有可能增添了许多自认为的不便。可是他们之间是对彼此无法用言语表达的熟悉,对彼此无上的珍惜,虽是熟悉到就像是对自己的了解一般,可是却使他们彼此之间的感情酝酿的愈加的醇香,令人沉醉,就似是喝了尘封千年的酒般。
“今生能够与你相遇是一个奇迹,你知道吗?是一个我连做梦都不敢想的奇迹,穿越千年般的来到你的身边,似乎就是为了简简单单的陪在你的身边而已。不需要贪图太多的东西,就可以满足的。”此时身为沈宛的欧阳逸冰已经真真正正的分辨不清,她到底是欧阳逸冰,是墨羽兰,还是沈宛。但是有一点她很是清楚,她知道她爱的是眼前这个男子,是经历了许久的挣扎后终于确定了心思。
“宛儿,我知道我亏欠你太多,我会一点一点的补偿,尽管我知道今生是如何也不能够归还尽得,我希望我会用我的所有尽可能的让你得到幸福。”纳兰拥住沈宛瘦弱的身躯,像是把她融进自己的血液般。
“容若,今日可感觉好些了?”看着一直躺在榻上不见好的纳兰心中的焦虑无法言说。谁曾料想到那次小小的风寒却是纳兰病倒的导火索,那伟岸的身躯骤然倒下,隐匿在身体里几年的症结却也触发了纳兰身体的底线。
“宛儿,放心吧!就是病的时间长了些,别担心了,身体一直恢复不过来,就显得虚弱了些,我想过些日子会好的。”纳兰明白自己的身体,明白自己已回不到当年那能够给予沈宛安全的模样。可是他又怎知沈宛此时心中所想,沈宛此时心中的悲痛,沈宛知他已到了油尽灯枯之时,一切都没有了回转的余地,她又能与谁诉说,只能默默的咽到自己肚子里,默默的独自咀嚼。
“容若,你的身子怎么样不需瞒我,我陪你那么久难道还不清楚吗?不需在我身旁逞强,放心,我有足够的心理准备可以承受。”沈宛静心坦然的打消此时纳兰的顾虑,她知道纳兰是不想让她心里有太多的忧虑,也不想她日夜为他担忧。
“宛儿,怎么能瞒得过你这七窍玲珑心的女子,我本想瞒过你,让你心里好些,不成想过你这般聪慧的女子,又与我心灵相通,又岂会不明白我心中所想,我真是病糊涂了,呵呵!”纳兰苦笑着,眉间的愁绪又增添了许多,沈宛的柔情也未曾令他紧皱的眉头舒展开来。
“我知你对我用心,你不必担忧与我,告知我实情便好,与你做夫妻,便已想好与你甘苦与共。对了,你前几日不是还对我说今日里好友相聚,看你今日的精神好了许多,可有精力去赴好友的聚约?你可是渌水亭的主人,主人不在,岂不是失了礼数?”沈宛柔声问出,这已是康熙二十四年五月二十三,纳兰今日与好友聚于渌水亭,‘集南北之名流,咏中庭之双树’,可谓之气势之大,却已是接近于离世之期,沈宛极力忍住心中的悲戚,尽力的笑着面对着纳兰。
“好吧!你与我一同赴约可好,我还记得第一次带你去赴约,回到宅院你可是与我生了好大的气呀!呵呵,现在想想,那时的你可真是性情中的女子,也真是我粗心了,本应该那时候就应该发现你心里有我的,不然你怎会与我实实在在的闹脾气?”纳兰打趣着羞赧的沈宛,语气中也略微有些对自己的责怪。
“别提那时候的事情了,我替你打理一下,陪你一同赴宴,有五年了吗?好久了,当年的人都有了很多变化,现在想想当日对见阳可是真的有些小孩脾气,今日再见不知道该如何说。还好我现在是沈宛,不然的话对他的愧疚可怎好再站在他面前,还有呀,你今日可不能把事情给说漏了,说漏了我可不理你了。”边为纳兰打理着衣衫,边佯装怒着嘱咐着纳兰。
“知道啦!说那么久的话,你不渴呀,我听的都替你渴啦,放心吧,我还不舍得再次把你放在人前呢,怎会舍得再次把你推出去。走啦,还想以上次同样的情况出现在人前吗?”说着便拉着沈宛的手往玉泉山下的住处走去,路程并不远,半个时辰便到了,看来今日纳兰的身体好了很多,一路走来并没有出现异样,时辰还早,此时的渌水亭所聚友人还未到齐。
“诸位可比容若早到了,还望诸位莫要怪罪容若的怠慢。”纳兰抬步进入渌水亭,笑言道。渌水亭内谈论的人闻声转头,却都在转头的一瞬间呆滞住了,因为所有的人都知晓墨羽兰去世已久,但此刻站在纳兰身侧的女子的样貌不得不令他们惊异。而且今日的沈宛薄妆浅黛,看起来更是接近于自然,身穿淡绿的绸缎绣衣,水衣、中衣的袖口绣着皎白的兰花,绣衣下摆处嗅着整株盛放的兰花,叶子是同衣身同色系,只是较深些罢了,皎白的兰花旁绣着两只翩翩欲飞的淡粉色蝴蝶,整体衬得沈宛愈发的妩媚而不娇艳,更似不沾染尘世的仙子。头发都松松的挽了起来,但未着太多发饰,只是一根与衣服颜色相配的碧玉蝴蝶簪,在乌黑的发间更显得青翠通透。这其间尤其是张见阳更是呆呆的定住,那表情像是被吓到般。但也只有顾梁汾还是一如往常的闲坐着,仿若这一切都不关乎他的事情,他只静静地坐在那等待接下来事情如何发展,毕竟在座的也只有他比较清楚这件事情的缘由。
“诸位,见到容若怎这般表情,是嫌怪容若又来迟了吗?那容若在此向诸位赔礼道歉。”纳兰说罢便俯身施礼,他又怎会不知在座的诸位呆滞住的原因,在他俯身下的刹那嘴角捉弄人的笑一闪而过,在这已近夏日的节气里还是让人有凉凉的感觉,也可能是归咎与此处宅院所建之处的因素吧!不管所为何,静心待接下来的一切。
“容若,这位女子是?”还是有人比较清醒,问出了在座的诸位心中的疑虑。
“哦,怪容若,是容若忘了为诸位介绍。这位是沈姑娘,单名一个宛字,是容若的妻子,与兰儿有相同的容貌,是我这次去江南游玩,经梁汾兄介绍认识的,便也接回了京城,这次让她同来,与诸位好友见见面。她的才华不亚于我,比兰儿更胜一筹。”纳兰忍住笑颜,慢慢的向好友介绍着,说完还不忘转身面向沈宛,向沈宛介绍在座的诸位好友,就如同他们彼此第一次见面的场景一样。
“容若,你确定她不是兰儿?”张见阳尚处在震惊之中,走到纳兰身旁目光盯着沈宛,向纳兰询问着,似还是不死心。
“见阳,我能确切的告诉你,她并非兰儿,是江南倚翠阁中的沈宛,我初次见面也是如你一般反应,可是经过这将近一年半的相处,我可以确切地告诉你她是宛儿。”纳兰虽有些不忍说谎欺骗张见阳,可是还是为了所要面对的这一切狠心的说出已经说了很多遍的谎话。
“张公子,奴家并非你所说的兰儿,奴家也并未见过兰姐姐,这些日子以来奴家一直听到兰姐姐的名字,容若相公也为我说了兰姐姐,我知道我与兰姐姐的容貌相同,说我不是兰姐姐,你一时也不可能相信,但我不能骗你说我是兰姐姐,这样对谁都不好。”沈宛适时的出声,知道自己打消不了张见阳的疑虑,但也至少让在座的其他人相信,此时站在他们面前的并非已经逝去的墨羽兰,而是另一个女子。
“好了诸位,别为争论这个问题而让时间白白浪费了,别忘了咱们今日相聚的原因,可不是来让大家谈论兰姑娘与宛姑娘的事情的。”深知其中详情的顾梁汾打断了此时看似还会继续下去的话题,他心中也在担忧,这件事情瞒不了多久,但是也要做些努力,能瞒多久是多久,至少现在是不能掀开掩盖这个秘密的纱绢。
“呵呵,对啊,既然容若带来沈姑娘,想必是系想介绍她与我们大家认识,墨姑娘我们已经相识,如果沈姑娘是墨姑娘的话他又何必多此一举,放在家里藏着不让我们发现岂不是少了这些疑虑。”吴季子此时在纳兰府任塾师,也是刚刚到,听了一会,也明白个大概。纳兰与明珠的争执他还是知晓的,此时说话也正好进一步消除了大伙的怀疑。他虽说没见过墨羽兰,但从府里的人那也听了不少,此时见到沈宛,便也明白了纳兰的执着。
“容若,你可还记得那次相聚你所做的诗?”湛园引着大家向诗词的方向谈论。
“怎会不记得,现在想来还如同昨日之事,那净业寺的莲花今年如何?”听湛园所说,纳兰虽有些许的呆愣,但也随即随上,知道他也是好意。
“还未去看,今日正好都聚到一块了,趁这个时间去看看吧。”张见阳虽然看起来还是有很多问题要问的样子,但看着大家都转移了话题,自己也不好再拿着那个事情不放,也便随口答道。
“能再一次把臂同游,何乐而不为?这小小的渌水亭岂能比得上那净业寺的静怡。诸位可有此雅兴?一同去吧,难得闲适。不过现在还为时尚早,在此小歇一会。”纳兰爽朗的笑着,一改往日的沉郁。
“也好,看看昔日的风景,心中也能感怀一下,在此小聚一会,稍后同游,我这把老骨头呀,不歇的话恐怕走不到那净业寺就驾鹤西去了。”此时的吴季子也已趋近于人生的最后时刻,宁古塔二十多年流放的岁月已将他的身体磨蚀的与健康无缘了。
“宛儿,你一直未说话,今日来的都是我平生的至交好友。都不是束缚于世俗礼教之人。”
“沈姑娘,可是对我们这一群老头子见外,你这个丫头可是把我这个月老给晾在这半天了,你说改怎么罚你?”顾梁汾打趣道,尽量的让在座的这群人日后不再疑问沈宛的身份。
“顾大哥,你又在说笑了,只是今日是容若与你们这些好友相聚,宛儿本不该来的,可是不放心容若的身体,自那次风寒后,身体一直未好,才到这露面的。这样的场合顾大哥也应该明白女子本就不该插话的,你还在这取笑宛儿。”沈宛知道这是顾梁汾在尽可能的帮她远离往日的那个身份,她心中万分的感激。
“宛儿,咱们本就没谢梁汾兄,也趁今日这个机会,谢谢梁汾兄。你今日可有兴趣当着我的诸位至交展现一下你的才艺,也正好让大家对你的印象改观一下。”纳兰凑到沈宛耳边说着,脸上的笑容也似和沈宛说笑,这在大家看起来就像夫妻之间在说什么情话,当然会惹得在座的不乐意了。
“你们夫妻有什么话回家关上大门说个够,这是让谁羡慕呢,当着我们这么多人。”张见阳的语气好像有些怪怪的,但也听不出怪在那,而在其他人听来就好像开玩笑般。
“见阳大哥说笑了,容若是和我商量一下能否给大家助下兴,他是怕我会不乐意,所以才低声给我说的。在做的都是容若的朋友,宛儿谢大家对容若的诚挚,宛儿出身风尘,没什么其他的长处,会唱几首小曲,宛儿今日就在诸位面前献丑了,还请诸位稍等,宛儿去拿把琴来。”沈宛说罢,便转身准备走出渌水亭,还未走几步便听到纳兰的声音。
“宛儿,别抱琴了,只把我的洞箫拿来便可了,我来与你伴奏,就前些日子在院子里唱给我听得曲子怎样。”
“那首曲子你可是记全了?”
“都记住了。你那天可是嘱咐我要记住的,我怎敢忘了。”说完还朝沈宛深情一笑。
“好,等我一下,我去去就来。”
“容若,你可是让我们羡慕呀!”张见阳望着走出去的沈宛,发自内心的感叹着。
“让大家见笑了,容若也只能给她这些,你们也知道有些东西我给不了她,她跟着我也是委曲了。”
“沈姑娘选择跟你回京,肯定就知道,看她的性子不像是不通事理的姑娘,气质也是绝佳,那容貌…说句真心话,沈姑娘和墨姑娘虽是看起来像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可是她比墨姑娘还胜几分。容若,别怪罪你的阿玛、额娘,但也别负了沈姑娘对你的真心。我这老骨头可是盼着当你们两个的孩子的塾师,富格也懂事了,到时候他们两个我一块教。”吴季子发自内心的说出这些话,他知道纳兰所说的亏欠沈宛什么,可是名分之事怎是说能给就给的,更何况沈宛还顶着‘江南名妓’这个称呼,明珠那个爱面子的丞相怎会同意。
“是啊容若,我看着沈姑娘不像是会要求什么的姑娘,我这外人都可以看的出她对你可是满心的关怀,人家姑娘都没怨你什么,你还和自个计较什么。”竹垞也说出了对沈宛的看法,他对这个比自己小二十六岁的颇有名气的三十一岁的年轻人有的更多的是赞赏,而非其他年长者对年轻人的不认可。
此时的沈宛已经回转,只是在门口静静的站着,泪水止不住的流了出来,她担心的是纳兰,仅还剩七日的时光,此时的纳兰担忧的不是自己的身体,却仍在担忧着没有给她应有的名分。她在心痛,也在怨恨自己的软弱,怨恨自己眼睁睁的看着纳兰从自己的身边慢慢的远走,但却无能为力。她宁愿自己对结局一无所知,那样的话,在快乐的同时心中没有痛苦并存。尽管最终还是会离开,但至少在一起的幸福时光还可以让自己在孤寂的深夜里抚慰心中的创伤,可是如今这样,在幸福的时候却不能安心的拥有,在快乐的时候眼中却也强忍着一不小心便会溢出的泪水,这其中滋味有怎是三言两语便可倾诉完全的。
“容若这辈子可真是庆幸能遇到兰儿、宛儿这般识大体的女子,知足了,呵呵,足够了,不能再奢求什么了是吧!”
“你能这样想就行了,别再想…”张见阳的话没说完,便被沈宛刚进门的声音打断了。
“说什么呢都,说的那么认真,我可是错过了什么事情?”沈宛装着什么事都不知道的样子进了门,她怕再不进来,关于她的话题会继续,不知道纳兰心中又会如何感慨,站在门外的她赶紧收拾了一下自己的情绪走进渌水亭。
“没什么,宛儿,怎去了那么久,我可是记得给你说过这的建筑,也给你说了大概的位置,你不是忘了吧?”纳兰看着进门的沈宛吃惊的问着。
“哎呀,明知道我对这大宅大院的建筑不甚在意,你说了我也不一定能记住,刚才不小心走错路了,找了好大会儿才找回来。现在问那么大声做什么,让大家抓住我的小辫子,我可是不饶你的。”沈宛神情自若的与纳兰说笑着,脸上没有任何异样,可谁又知她的心似是被人家给捅了一刀那般的痛着,滴着血。
“呵呵…哈哈…,你这小丫头,还有理了,想躲过去唱曲是不是?那可不行,今天说什么也得让你唱一曲才能饶过你。”
“顾大哥,你也这样,在江南的时候,你可是没少听过,你怎么不说请我怎么的,现在还捉弄起我来了。”
“宛丫头,那可是花了我不少银子,还见不了你一面,容若,你可评评理,就算到去年她同你回来,那已经有五年了吧!五年呀!丫头。”顾梁汾一脸认真地算着,可纳兰与沈宛都知道他在帮他们,帮他们把这个做实喽,不容任何人再起疑心。
“行啦,梁汾兄,别那么小气嘛!”纳兰饶有兴致的安慰着顾梁汾,可谁又知他很想笑出来,可是又不敢,笑出来的后果可是被沈宛晾在那不理呀!
“还说我小气了,你们大家给评评理,他们夫妻可真是不一般的小气。宛丫头一年多前好心的让我们那群经常听她琴曲人见了一次面,我看她与羽兰姑娘相貌相同,就为他们两个在江南与京城之间奔波,做这个出力不讨好的月老,没好好的感谢我呗,现在两个人合起火来小气了。”
“顾大哥,宛丫头哪有小气,这不就让你听曲了嘛!你老就安安稳稳的坐在这,再有什么不满的地方,听完曲,我陪在这让你说尽兴喽,可好?”沈宛淡淡的笑着,把顾梁汾扶到一旁的座位上坐下,轻声说着,那眼中的笑意可是快要溢出来了。
“好吧,我看看你这小丫头还有什么惊人之处。”
“各位,沈宛在这献丑了,容若,换一个曲子,你可读过关汉卿的《双调·沉醉东风》?”
“读过”
“那就吹那首曲子,我今日想唱那首曲子。”
“好”说罢,纳兰便抬手,乐曲自萧中传出,有些凄凉之感。
【第二十七章】 无言暗将红泪弹(下)
‘咫尺的天南地北,霎时间月缺花飞。手执着饯行杯,眼搁着别离泪。刚道得声保重将息,痛煞煞教人舍不得。好去者,望前程万里。’在纳兰凄婉的箫声伴着沈宛简约的舞步以及满蕴着不舍的声音,演绎的凄楚动人,只引得在座的眼眶微红,这其中悲痛是沈宛面临着即将离去的纳兰而束手无策的痛,非局外人所能演绎的出来的。
“太凄苦的曲子,不太符合你呀丫头,心中可是有什么事情?说出来,我们大家一同帮你,也别放在自个心里,这样会苦了自己的。”曲终,顾梁汾便说出自己的顾虑,寻常人都能听得出曲子所蕴藏的痛楚,他这个文人又怎会读不出。
“顾大哥真是说笑了,宛儿只是一时感慨,今日正好想起来这首曲子,也应怪罪宛儿,是宛儿没想到那么多。扫了诸位的兴致,宛儿在这给诸位陪个不是。”说罢,沈宛身子一福。
“沈姑娘,不怪你,呵呵,世事无常,如月缺,如花飞,人的离散,从来都是这么的轻易,想再重逢,却是万分艰难,毕竟缘分叵测,说再见,谁也不晓得再见是何年,也许就是再也不见。沈姑娘可真是个通透之人呀,我们今日相聚于此,还不知再次相聚又是何夕,应当好好珍惜呀!”竹垞感慨道。听到此,沈宛心中一震,相距三百年,这个古人竟然有现代人的思想,也不亏是经历了人世沧桑的老者才会有如此的心得。
“也是,故地重游,心中感慨多是凄楚。但也毕竟在记忆中是美好的,在这的时辰也不短了,该是起身去净业寺了,咱们路上再讨论。”纳兰心中虽也有些许疑虑,但也知道还有的是时间问清其中缘由,现在还是珍惜此时的相聚,他的身体能不能撑到下次相聚还有待观察,边说着,边拉着沈宛,喊着其他好友向目的地走去。一路上和诗、说笑,总之欢乐不断,最初的不快也消失殆尽。到寺中时午时已过半,在寺中用了些清淡的饭菜,一行人便悠闲的来到荷花池边。观赏着这禅院里摇曳的荷花,耳畔的清呗也把内心的杂乱涤荡的平静了许多。
“浮生若梦,胜地不常,人生别易会常难。”纳兰眼中的愁思浓重了许多,看到眼前的景色,感慨着人生的变数。
“是呀,看这池中娇艳的荷花怎会懂得,只是个死物罢了,它又怎会懂得盛衰荣辱呢!”张见阳看着身前的随风摇曳荷花,又想起了与墨羽兰第一次相见的时候,眼中的柔情还是那么深,目光却不自觉转到了沈宛的身上。
“‘即使见过你当初的绝色,我更爱你如今倍受摧残的容颜。’谁会如杜拉斯那般的深情,容颜凋谢,谁还会依然情深?”此时的沈宛站立在荷花池畔,看着盛放的荷花娇艳欲滴,令人生怜,不自觉的又想起了刘秉忠的《南吕·干荷叶》不觉的说出了记忆中杜拉斯在《情人》中所写的一句话,只是沉浸在自己的悲伤中,却没注意到一直看着她的张见阳。
“沈姑娘,你确实与兰儿不同。”
“见阳兄,很出此言。”惊醒的沈宛淡然的问出。
“兰儿独喜欢赏荷,每年夏日,荷花开的正盛之时。兰儿也最是开心,每日里也喜欢静静的坐在荷香飘逸的荷池边,只是为了在一旁静静的观赏着这亭亭净植、出淤泥而不染的荷。而你却好似不太喜欢这开的正盛的荷花,可否能让见阳知道为何?”张见阳说到墨羽兰之时眼眸中熠熠夺目的神采,现在却已不复存在,问完这些话,也把刚才一直观荷的大家的注意力拉到了沈宛的身上,纳兰也静静的等待着沈宛的回答。
“是呀!此时的荷怎会不是最美的呢!碧绿的荷叶、绯红的荷花在微风中亭亭舞动着,送来淡雅的清香,沁人心脾,令人神清气爽。可也总会令人想到摇曳的莲子、圆润的莲藕,只是想象到这些,那股子欣喜劲可都是那么的令人期盼。这样的荷又怎会不美!”沈宛静静的说出这些话,脸上没有一丝表情,话语中也没有一丝感情。
“听沈姑娘这话可不是赞许的意思,沈姑娘可有自己的看法?”张见阳听得出沈宛所出的,也知道这绝非是沈宛所发自内心的,非关喜爱更非关厌恶。
“可是谁又在意过她凋零的、残败的样子?荷花凋零了,荷叶枯了,颜色暗了,叶柄老了在风中孤寂凄凉的飘摇着。再不见苏泂‘荷花宫样美人妆,荷叶临风翠作裳’的娇颜,再不见杨万里‘桥剪荷花两段开,荷花留我不容回’的留恋。甚至不见了释惠崇‘禽寒时动竹,露重勿翻荷’的爱怜。真应了那句‘花谢花飞花漫天,红消香断有谁怜?’好时光已然流逝不再回转,寂寥的秋日又给予了她枯黄衰败的容颜。就如同一个美艳的女子‘暮去朝来颜色故’还有谁会再如同欣赏她最美的时刻一般欣赏她此刻衰老的容颜?”
“宛儿,哪来的这般想法,可真的不是你的的性格,往日里再有什么不开心的事,也没有这般的变现出来,今日的宛儿有些陌生。”纳兰诧异的看着这个本以为熟识的枕边人,可是今日这些话却让他陌生的紧,心里有些害怕,怕自己抓不住这个有独特思想的女子,害怕这个女子会再一次彻底的离开,他紧紧地抓住沈宛的手,害怕自己的一不小心会再如四年前一样让她从身边溜走。
“没事的,容若,我真的没事,只是今日里看到这般情景,想起了一些事情不自禁的便说了出来,没顾忌到你的想法,也饶了大家观荷的兴致,今日实在是沈宛的过错。”此时的沈宛才发觉自己把心中的伤痛给说了出来,也让纳兰再一次的陷入担忧之中,也把这周围的人对于荷的观点给颠覆了。
“宛丫头,今日的你可真是让顾大哥重新认识了,我从未想过对于秋日的荷的态度,以前总是读那古诗中的残荷,本以为是他们惺惺作态,引人侧目所写的,不曾想自己也是凡尘中人,对美好的事物还是会动心。”顾梁汾释然的说出赞叹之语,却未提及到沈宛语中的差异。
“沈姑娘,何来的错误,我们还得谢谢你!每次来这里都是趁着夏日里荷花正盛的时候,从未留心过哪处的残荷,也从未问询过此处住持秋日的荷池会是怎样的光景。现在想想岂不就是如同姑娘所说的只贪恋绝色容颜的俗人,已过半百之人却不似姑娘这般看的通透,可真是惭愧呀!”竹垞语气里满是敬佩,他不明白眼前的这个女子怎会把世事看得如此明白,他在怀疑这个女子真的如她看起来这般年纪,如此的心胸男子也未必能及得上呀!其余的人只是静静的站着,看着沈宛的俏丽容颜,眼中的神色却非关欲望,而是深深的震撼,震撼于眼前这个刚刚二十有五的年轻女子的惊人见解,震撼于这个女子拿得起放得下的坦然。张见阳更未曾言语,他好似不相信刚才的那些话是眼前这个女子所说的,试问有那个女子在自己恰似刚刚绽放的花苞的年纪,便已然能够看到花瓣凋零的未来,连他自己都未曾想过离开了仕途,他会有何境况。
“呵呵,今日还真有了惊人的收获,看来呀,你我都是离不开世俗之人,学不会宠辱皆忘,放不下名誉利禄。本只是在这荷丛中寻一缕淡雅,但我们只关注于自己内心,却不曾想过这荷花也有其得失之时呀!沈姑娘,你对着眼前的一切可还有其他的见解?”吴季子淡淡的问询到,那眼中的笑意却也是掩不住的,赞赏的、会心的笑,静静的等待沈宛的回答。
“你的才识都可以做我的老师了,做学生的怎敢有其他的见解,还不是如同在孔夫子面前搬弄学问!”沈宛知道能被请到明珠府做家庭教师,学问低不到哪去,她的思想只是比他们先进了三百多年而已,若要真说到学问,还是比不上这群真正的知识分子。
“宛儿,你还在谦虚,你有多少才学我还是知道的,吴师傅不是什么外人,这些都不是什么值得你隐瞒学问的,还是说出来吧,往日里你都不肯让我摸清你的想法,今日正好也让我听听。”纳兰拉着沈宛的手,轻声说着自己的想法,他今日里是想对这个本以为读懂却没有真正读懂的女子多些了解,否则心中与她越来越远的感觉会越来越浓重。
“其实这大自然都有其发展的规律,花开花谢,生死轮回,人生路上的大起大落或者始终不尽如人意都是我们无法掌握的。一花一世界,一叶一如来,春来花自青,秋至叶飘零,无穷般若心自在,语默动静体自然。我们所能做的就是尽我们所能的适应,仕途不顺如何,人生不称意如何,纵使我们面临生死考验又如何?尽我们所能的适应一切,在这变化中寻到我们的真正价值所在。就好比见阳大哥,见阳大哥你的临摹古画、刻印章的长处可是无人能及呦!”沈宛说着自己的见解,最后还不忘喊着张见阳做了一个例子。
“沈姑娘,你怎知我的喜好?”张见阳听完沈宛的话甚是惊奇。
“容若平日里从府里拿到宅院一些印有你印章的古画,我问及,容若便对我说起了你,容若对我说你临摹的一些古画能达到形神逼肖的地步,擅长画山水,还想向你讨要一幅哩,只是从未见过面,也不好让容若向你开口。”沈宛俏皮的说着,还不忘为自己讨要一幅。其实她说不是只为了一个借口,她还真是问了纳兰,心中也是真的想向张见阳讨要一幅烟雨江南的水墨画。
“好,既然沈姑娘开口了,晚些日子便会让容若带给你。”张见阳爽快的答应着,心中好像有些欣喜,但却不知道所为何事。
“好了,你们也别再谈论什么了,这时辰也不早了,再继续谈论下去呀,回到府里天都黑了,咱今日就到这吧!”顾梁汾适时的说话,提醒仍在说话的两个人,也是对这次聚会的人说的。
“好吧,不知下次想聚会是什么时候!今日相聚就到此吧,咱们就在这散了吧!诸位竹垞先告辞了。”竹垞说完便已转身缓缓的离去,在场的几位也没有多说也先后的离开,沈宛和容若在最后慢慢地离开,一路上愁绪怎么都挥不去,心中的烦闷也已满腹。
“结束的可真快呀!不是说‘相见时难别亦难’吗?呵呵,还真是天下无不散的宴席,无论再怎么深刻、再怎么值得回味都已成为过眼云烟…噗…”一口鲜血自纳兰口中喷出,刚才还在挺立的身躯一下子倒了下去,旁边的沈宛见状急忙扶住了正欲倒下的纳兰,小小的身躯尽力的抗住,费力的把纳兰扶住,幸好离庭院不远了。
“容若,醒醒,容若…你不能如此的狠心,不能呀,你忘了你许给我什么了吗,现在我不许你睡,听见没?我不许你睡,赶紧醒过来。”此时的沈宛已经处于慌乱状态,她已经忘了,离容若离开的日子还有些时日。
“宛儿…宛儿…”纳兰转醒,看着慌乱的沈宛他心中的不舍又增了几分,他还有很多爱没来得及给宛儿,还有很多中未来他已经规划好了,但他知道自己没有多少时间了,所想的这一切都是奢念。
“容若…你醒了,吓死我了,下次不能在如此了,不能再吓宛儿了,你知道吗?宛儿离不开你了,宛儿不准你离开。”沈宛近似孩子似的紧紧的抱着纳兰,深怕自己稍一松手,纳兰便会随风飘走。
“好了,宛儿,别担心了,我这不是没事了嘛!可能是白日里玩的时间太长了,身子没适应过来,强撑着,刚才散了。一下子放松才会这样,没事的,放心吧!”纳兰安慰着沈宛,他又怎会明白沈宛对他的身体状况都是知道的,他再怎么掩藏还是无法瞒过沈宛。
“容若,我明日去纳兰府找人,你明日回府吧,府里的条件比这好,阿玛还可以请皇上派御医前来为你看病,这样好的快些,刚过年的那段时间你不就好很多吗?”沈宛知道此次的别离便会是永别,可是这个时候不是舍得不舍得的事情,已是事关纳兰的生命,再怎么不忍心也要放手了。她也知道此时已有了纳兰的骨肉,但她还在犹豫要不要告诉纳兰。
“我不放心你,只要我回了府,我就看不到你了,我想让你陪着我,我想天天看到你。”纳兰紧紧的抓着沈宛的手不肯松开,眼也一直看着沈宛,想把沈宛的样子深深的刻在脑子里。
“容若,若我告诉你你就要做阿玛了,你会不会同意回去,同意好好的治疗,等着以健康的身体来陪我和孩子?”沈宛犹豫后还是说出了最后能够说服纳兰的理由,尽管她知道再见无期,她还是想让纳兰多活些时日,有她和未出世的孩子这个理由肯定会让纳兰有活下去的信念。
“宛儿,你说的是真的,你没骗我?”虽然已经有了富格,但听到沈宛说这些话时,心中的欣喜还是如初为人父那般,他欣喜的是在自己临走前能为沈宛留下一个孩子,日后便有这个陪伴着沈宛,她不再会感到孤独,但心中更多的还是不舍,他还没见他们的孩子,他还没给孩子父爱。
“怎会骗你,已经两个多月了。所以嘛!你要乖乖的听话,回府去,好好的,安心养病,我和孩子在这里等着你。”沈宛尽量的让自己的声音听来很自然,尽量的不让自己心中的情绪流露出来。
“好,我答应你,明日我便回府,你也要答应我,要好好照顾自己,不要苦了自己,我会很快回来陪你。”纳兰同意了,他也在心里暗暗地希望上天能多给他些时日,让他有幸看到自己的孩子出世。
“那今日你就好好休息,别再想其他的了。整天愁眉苦脸的,小心孩子生下来随你,整天就和你这一样看着你,到时候我可饶不了你。”
“宛儿,呵呵,有你陪着,容若已经知足。”
“傻瓜,我还不知足呢,我还要一群孩子的陪伴,一个太少,答应我,要回来的,知道吗?”
“知道啦,贪心的小丫头,当初我怎么没有发现我的兰儿会是如此聪慧的女子!兰儿,气质如兰,傻傻的一个小丫头;宛儿,我却读不懂你,你一直都是那么的无欲无求,可是又那么的明白所有的事情,对一切都是那么的释然。明明同是一个人,怎会有如此大的差别?”纳兰在沈宛耳畔轻声问出,那话语中满蕴着情愫。
“因为我就是我呀!是一个深爱着大清才子纳兰容若的小女子,一个为了眼前这个温润俊朗的男子所存在的小女子。”
“宛儿怎会只是小女子,我的宛儿的见解可是比大丈夫的还要精辟许多呢!”
“呵呵,那是因为要能够配上你呀!如果我不让自己变成这样,你还会看上我,爱上我?”
“你说呢?”
“宛儿想听你说,你告诉我!”此时的沈宛完全就是一个还未长大的小孩子模样,就像向家长要自己喜欢的东西一样,甜甜的声音想要讨得大人的欢心,而因此能够换来自己想要的东西。
“你猜,猜到了有奖赏。”纳兰好像也玩上瘾了,心里的孩子性也被引起来了。
“什么奖赏,先告诉我,先告诉我的话,我就猜。”
……
【第二十八章】 一片伤心画不成
近了,不紧不慢的迈着悠闲的步伐走来了。时间是那么的无情,不管他走过的地方是多么的悲戚,他都毫不犹豫的走过。康熙二十四年五月三十日这一天还是到来了,在沈宛掰着指头算着日子中,在沈宛流着泪水静静的等待中,在沈宛对着自己腹中的宝宝说他的阿玛是一个多么伟大的人时,这一天无情的站在沈宛的面前,但她只能傻傻的心痛着,静静的坐着。她见不到纳兰的最后一面,连最后一面都是她今生的奢望。
“额娘终是冬郎之过,谁也怨恨不得,是我无缘再做阿玛、额娘的孩儿,蕊儿和我终是错过,是我们遇错了时间,碧影和玉枫就当是我亏欠…亏欠她们的,就劳烦额娘多替冬郎费…费些心思。告诉富格日后要懂得敬重长辈,也要告诉他不要学我这个阿玛,我一生愧对太多人。对于宛儿是我…我今生最无法释怀的过错,也请额娘看在冬郎的份上别…别再太过于责怪宛儿,她的这二十五年活的太…太苦,以后的生命也会为我所累,别太责难她。”此时的纳兰已接近生命的最后,他在最后的弥留之际话语断断续续的,还似有什么未完的心愿,心中还在担忧着孤身一人的沈宛,担忧她此后的生活。
“额娘想要你留下来,冬郎,你怎会如此残忍,怎会舍得抛下我们,你阿玛还有额娘都还需要你,你忍心让我们白发人送黑发人?还有富格还小,他离不开阿玛呀!”觉罗氏已满脸的泪水,她不相信他疼爱的冬郎会这般弃她而去,她的儿子才三十一岁,还有很长的日子要走,还有许多是需要他做。一旁的明珠满脸的悲痛,却也一直无话,他不知道该如何说出心中的痛,看着自己一向疼惜的长子,就这样比他先走,心中的悲痛是难以用言语来表达的,脸上也流满了泪水,擦也擦不干,只能任其流淌。
“阿玛、额娘,让性德见沈姑娘一面吧!性德的心在沈姑娘那,你就满足了性德的心愿吧!阿玛、额娘,就算是碧影求你了。”官氏看着躺在床上的纳兰心中悲痛不已,她知道纳兰在等什么,她也不忍心看着两个人连最后一面都未曾见到,便也不再畏惧,跪下请求明珠以及觉罗氏。
“阿玛、额娘,玉枫自知身份低微,本不该说这些话,但是到如今儿玉枫也不得不说。性德对沈姑娘是用了真心的,玉枫知道碍于沈姑娘的身份,阿玛不允许性德迎沈姑娘进府,沈姑娘也未向性德要求什么,现在性德临走前的愿望,您就满足他吧!”颜氏也跪下请求,她知道纳兰的心不在他这,但她全心全意的为纳兰,现在虽然心痛,但她还是明白纳兰现在所执着的。
“老爷,我也求你,冬郎没向你求过什么,他向来不是爱要求的孩子,也很明事理。你不让沈宛那孩子进府,冬郎便也不再苦苦的求你,沈宛那姑娘也不对冬郎要求名分,也是个懂事理的姑娘。当初咱逼死了兰丫头,现在给他们一个机会,让他们见见面吧!”觉罗氏看着弥留的纳兰心中也是不忍。毕竟是做母亲的,总是心疼自己的儿子,为了自己疼爱的孩子也不顾及其他了。
“阿玛,就这最后一面了,您就当让性德安安稳稳的走,您就让他们见一面吧。”官氏看着犹豫中的明珠,又转头看了看纳兰,看见纳兰眼角流出的那滴泪,心中又坚定了几分。
“老爷,难道你就忍心看着冬郎就这样不甘心的走,临走了,让他安心些吧,就当我们赎罪吧,把当日对兰丫头的愧疚今日一并赎了,让他们见一面吧,也免得我们日后后悔。”觉罗氏求着那固执的明珠,她知道在颜面与亲情方面,他一般会选择前者。
“好吧!让福伯赶车去接那位沈姑娘,也快些,就当为自己今生做的后悔之事弥补一下吧!”明珠终于说了软话,看来纳兰在他心中的重要性非同一般,那么坚持的一个人能同意让沈宛前来便是一个奇迹。听过明珠同意,觉罗氏赶紧起身走出纳兰的卧房吩咐,大概半柱香的时间,沈宛的身影便出现在纳兰卧房之外,但却迟迟的不敢入内。从府中派人去宅子接她之前,也可以说从一开始,但是这个开始要从哪算起却也不得而知她就已经知道所有的事情,包括今日纳兰的离去。但要她真真正正的面对时,心中的空荡荡的感觉更加的深重,没有任何的安全感,她怕自己迈出这一步便没有足够的勇气独自走余下的一生。看着仍在房外站立的沈宛,官氏以及觉罗氏有些心急,害怕纳兰撑不了太久,害怕纳兰带着遗憾离世,便出声喊沈宛。
“沈姑娘,你还在那犹豫什么,性德所剩的时间不多了,你快些进来呀!”
“沈姑娘,冬郎在等着你呢,赶紧进来看看吧,也让他走的安心些!”
“沈姑娘,你进去看看吧!我们在这儿等着,性德有什么异样的话你就喊我们。”此时的明珠也不似原来那般,看来亲情在他的心里还是有一定的分量的。
“沈宛谢过丞相大人、丞相夫人、各位福晋”沈宛施了礼便不再徘徊,缓步走进了纳兰的卧房,看着躺在床上奄奄一息的纳兰,痛楚如同惊涛骇浪般涌上心头,她不敢走近,害怕亲眼目睹心爱之人的离开,可是她却又是那么的无能为力,她恨自己的软弱,恨自己的无能。
“宛儿,你来了!”纳兰感觉到房中进了人,但却听不到有什么动静,便强睁开眼,看着站在不远处的沈宛,只是呆呆的站着,却不见往前挪动,便喊了一声,声音虽然不大,但在这个仅有他们两人的房间里已经足够了。沈宛做了一个深呼吸,调整了一下自己的情绪,让一切看起来都趋于平静,她是不想纳兰放心不下。
“容若,我来了,来看看你的病情,在宅子里等不下去了,你说会很快回来的,都那么长时间了,你竟然还赖在床上,是不是不想理我了。”沈宛笑着,强忍住眼中的泪水,不让纳兰看到一滴眼泪,她想要纳兰记住她微笑的脸庞。
“宛儿,我答应你的…做不到了,没有办法陪你走完剩下的路了,以后你要懂得照顾好自己,知道了吗?”
“不许你说这些,孩子还要看到阿玛呢,你就那么忍心扔下我们母子?我要你安心的养病,等到身体好了,实现你许给我的承诺,我不许你如此消极,我不许你偷懒,你是不是觉得我是你的负担,所以你就说这些话,想让我主动的离开,你说到底是不是?”
“宛儿,我的身体如何,你也是知道的,你明知道我说的不是这个意思,我如今这个模样还怎么可能会好,宛儿,这一切你都是明白的,不是吗?”
“我不懂,我什么都不懂,我只知道我想让你陪我一辈子,我没说放手,我不许你先说放手,我不许。”眼泪如决堤的河水,怎么止都止不住,沈宛近乎霸道的语气,也让纳兰心痛。
“宛儿,别这样,我累了,想歇歇了。不知道我的梦里会不会有我渴求的山水田园般的生活,宛儿你不应该如此的,你应该高兴我终于能实现自己的夙愿,你应该替我高兴的不是吗?”
“你怎会如此的狠心,你说我狠心的舍下你独自离开,那你现在不也是狠心的丢下我吗?不,你的心应该比我的更加狠绝,你是抛下我余下的半生,而我只是离开了你三年的时光,你说你怎么会如此狠心?”
“宛儿,见你最后一面已经满足了,我放心不下的便是你和未出世的孩子,让我阿玛和额娘照顾你们母子可好,这样我会安心些。”
“好,你说什么便是什么,我要你记得我们的约定,来生也要牵我的手,再遇到我之前,我不许你牵其他女子的手,不许你对其他的女子许下一生的承诺。”
“好,来生我只许你‘一生一世一双人’,我只当你一个人的容若。”
“你说的我会清楚的记得,我不许你忘了我,不许你忘了我们对彼此的承诺。”
“都听宛儿的,什么都听你的。”
“我去把其他人喊过来,你还有什么话要说就对他们说,我在房外陪着你,你要记得赶快好起来,知道吗?”沈宛虽有万般的不舍,但此时此刻纳兰不是她一个人的。
“去吧,我和阿玛、额娘说几句,让他们为你安排一下。”看着沈宛缓缓走远的身影,纳兰眼角划出一行清泪,是不舍,是愧疚,还有更多的是担忧。沈宛开门走出卧房,门外的人都焦急的等待着,悲痛浓浓的弥漫了整个眼眸。沈宛知道此时的纳兰是在凭着自己的意志,交代他心中未说完的事情,容不得半分的耽搁。
“丞相、丞相夫人以及两位福晋你们进去看看容若,他还有话要说。”
“沈姑娘,你一同进去吧!”官氏走近沈宛柔声说道
“谢谢福晋,沈宛还是在外面等着吧,您赶紧进去看看吧”
“那好吧”官氏看着沈宛眼中的神情,便已知晓,于是便不再言语,转身走进卧房。
纳兰会交代什么沈宛心中很是明白,她也比谁都明白,此次一别便是永别。她也清楚只要纳兰说出她有了身孕,以明珠的为人,他不会让他纳兰家的骨血流落在外,但是她答应了纳兰会留下,不等于她一定会留下,只是让纳兰放心而已。
“冬郎…冬郎”
“性德…你怎会如此的狠心,你赶紧醒醒,醒醒呀!”
听着卧房内传出的声音,沈宛知道纳兰去了,就这样的去了,心瞬间像是被挖空似的,脑子晕晕的,但她也知道此刻不允许她有任何软弱,她要离开,在所有人关注她之前,如此想着,脚已经迈开了步子,她不管此刻看起来会是多么的狼狈,她顾不了那么多。街上行走的人看着这个绝色女子慌慌张张的走着,也不觉替她担心,发生什么事情了吗,令如此不沾尘世的女子担忧成这般模样。但是所有的这些已不再沈宛的关心范围之内,她现在所想的就是尽快的离开。在京城这方天地里已没有了让她留恋的人或物,一切看起来只会更加的睹物思人,只会令她的心更痛。她有自己的目的地,江南倚翠阁还为她留着,她当初和妈妈说过的,她还会回来,她为自己安排好了以后的路,她会好好的抚养他们的孩子。在所有的注意力从纳兰逝世一事上转到他身后遗留时,已过了数月,此时的明珠府才在谈论沈宛,可是已不见了沈宛的踪迹。
“冬郎临终前说沈姑娘已有了数月的身孕,算日子现在也应该临盆了,那毕竟是我们纳兰家的血脉,是冬郎的孩子,老爷,你打算怎么安排沈姑娘?”觉罗氏虽是一个能持家的女主,但是一些事情还得看明珠的想法,这或许也是她的能力所在,毕竟能管理这样一个家庭的女子,绝非寻常人家的女子所能比较的。
“数月来我们一直忙性德的事,把这件事也给忽略了,先派人去那处宅子把沈宛接到府里,看她有什么要求,只要不是太过分,不损害咱们纳兰家的脸面,就把她留在府里吧,也好慰藉性德在天之灵。”
“这也好,性德生前一直在顾虑此事,也苦了两个孩子了。”
“别说那么多了,就让福伯去把她接来吧!”
“行,我这就去安排。”觉罗氏的神情看起来松了好多,想来也是想到能为自己的儿子做些事情,做母亲的心里会好受些吧!一切吩咐下去,便在府中等着沈宛的到来,各怀心思,不知道这样的场景何时才会被一种祥和的氛围所取代,向往呀!
“老爷,夫人那处宅子没人住了,听旁边的人家说住在那的那个女子已经离开很久了,大概也就是大少爷走的那日离开的,听那些人说好像走的挺匆忙的。”福伯赶车回府,向明珠以及觉罗氏回话,说了自己问的一些话,便在明珠的示意下起身退下去了。
“想来沈姑娘是怕我们做什么对他们母子不利的事情,也怕冬郎走的不安心,顺口答应了冬郎,在冬郎离开后自个也离开了,也是个不让人难为的姑娘。老爷,现下该如何?”觉罗氏眼中有了些笑意,看来她非几年前那般的狠心了。老了,也有纳兰去世的事情的提醒,她对一切都开始善待了。
“离开了吗?派人暗地里找找,毕竟是性德的孩子,流落在外传出去你我脸面上都没光彩,但也别太过宣扬,找到了就接回府。”
“但要如果那孩子不同意呢?以你我对那孩子的几次接触,那孩子不是一个会服软的,对冬郎又是全心全意的。虽是明事理,不向我们要什么,但若是我们从她身边硬是把孩子要过来,她指不定会做出什么事情呢!”觉罗氏说出了心中所担忧的事情,她知道沈宛选择离开,肯定也是在担心,他们会把孩子从她身边夺走。
“是我们纳兰家的血脉,岂容她说什么就是什么吗?”
“可她也是孩子的额娘,为人父母的岂会轻易地割舍。”同为孩子的额娘,她有同感。纳兰从她身边离开,她的心已经空了一块,现在纳兰留下的孩子是沈宛的全部,代替纳兰来陪伴她,如果他们硬是把孩子要过来,会再一次把沈宛丢到无间地狱。
“她既然怀了性德的孩子,她就得想过这种情况,堂堂丞相的孙子流落在外,只想想都是觉得颜面无存,岂会让这事情流传开来,就这样安排吧,我还有些事情要处理,这件事你就吩咐人去办吧!”说完起身离开,只留下觉罗氏满脸愁容。一触及到他颜面的事情他就会舍弃心中那仅存的善念,对纳兰再怎么疼惜,可还是一点情分都不讲。
“额娘,我听说刚才去请沈姑娘了,怎没见她人呀!”明珠走后不久,官氏来到明珠夫妇所处的这处庭院,看着仅有觉罗氏一人,便疑问道。
“福伯回来说沈姑娘已经离开数月了,那处宅子好久都没人住了。”觉罗氏无奈的说到,心中还在犹疑到底如何办才好。
“阿玛有什么安排吗?”
“你阿玛说要派人暗暗的寻找,找到了,如果沈姑娘不愿意回来,就只把孩子接回来,不允许纳兰家的血脉流落在外。”
“那不是如同要了沈姑娘的命!如果当初沈姑娘不是怀有身孕的话,以她对性德的深情,肯定就会随性德去的。还多亏了有个孩子,阿玛这样做的话就是把沈姑娘逼到绝路上呀!”
“所以我在这想着该如何做,找个两全其美的法子,找个理由,至少得说动沈姑娘,让她同意一块回来。”
“额娘,把福晋的地位给了沈姑娘吧!沈姑娘一个人不容易,孩子出世的时候夫君又不能够陪在身边,更何况当初沈姑娘也没要求性德给她什么身份,她只是想陪在性德身边。”官氏的话让觉罗氏大吃一惊,没想到官氏会有此抉择。
“你阿玛不会同意的,更何况皇上那边也肯定不会同意,你的身份是皇上御赐的,谁都改变不了。”
“额娘,我听性德说过,皇上也是极其赞赏沈姑娘的。去年夏日里皇上让性德还有沈姑娘伴驾,一同去了好几处地方看景呢!这是一次我问及性德的一首词的来历时,他亲口说的。”
“确有此事?你阿玛怎从未提及到?”觉罗氏有些惊讶
“可能是阿玛也不清楚吧,是皇上微服出宫的,只让李德全一人跟着。”
“这事先不说,沈姑娘的身份也是不容许的。现在还是想想该怎么顾及眼前的事情吧,眼下得派人找到沈姑娘,余下的事情以后再考虑。”觉罗氏虽是惊异,但随后还是平静的说着打算,俨然一个当家主母的形象。
“希望沈姑娘能同意一同前来,我也想不明白为何沈姑娘不愿意留在京城,一个姑娘家的能靠什么?”官氏自是聪慧之人,又怎会看不懂其中的疑虑。
“我们也是不明白,也可能是一个江南女子对京城对一切都是陌生的,冬郎在的时候有冬郎陪着,她心里对这个地方的恐惧可能会少些,这冬郎走了,心里没什么依靠了,也就不想再在京城待下去了。”
“额娘,这其中缘由也只有沈姑娘一人知晓,咱们在这凭空的猜疑也只是劳心费神,还是别想太多,到时候再看看吧。”
“也好,接她回来,你们好好处处,让她也有个说话的人。”
“额娘,看那沈姑娘也不是什么不讲道理的人,想来会很好相处的。”
“如此便是最好,你也下去吧,我累了,想歇会。”一脸倦容的觉罗氏可真是称得上身心俱疲,纳兰的辞世,瞬间苍老了许多。
“额娘就好好休息,碧影去打理一下,准备准备。”
“也好,省的到跟前再匆忙,也准备的不尽如人意,辛苦你了,孩子!”
“额娘说哪里的话,这都是碧影该做的,碧影告退。”
“嗯,下去吧!”官氏走出房间,顺手关上了门,那脸上的愁绪也长久的挥散不去,她在担心沈姑娘的结局是否会如她所想的一样,现在是否一切都好。孩子已经出世了,是否会是个健康的孩儿,但现在还不容她想的更多,眼下还有许多事情还需要她准备,在这个深宅大院中一切看似顺理成章的事情,到头来却是那样的出乎意料之外。
女子本就没有什么选择的权利,父母、夫君、孩子这些都是圈住女子的绳索,更何况这个社会便是如此,又怎能怪罪身边的人所选择路径以及做事的方式,官氏也只是这样的环境下的一个弱女子,她自己的命运也是掌握在他人的手中,身不由己,又怎能顾虑的到他人的结局。
【第二十九章】 此情已自成追忆
四年了,岁月如流水一般,说快也快,说慢也慢,这要看在局中人的心态了。四年,思念。四年的思念足以令人魂牵梦绕,深入肺腑。四年的思念也足以消耗尽一个人的一切,让所有的一切都以一个悲戚的场景作为所谓的华丽落幕。
“宛姑娘,今日感觉可好些了?”
“妈妈,劳烦你费心了,沈宛给你添麻烦了。当日回来的承诺,如今看来是无法实现了。”此时的沈宛容颜似是苍老了不少,岁月的洗礼,伤痛的折磨,让这个有着绝色容颜、与世无争的淡然心性的女子也脆弱了许多。现在的沈宛看起来就像是风中飘絮,那柔弱的身躯再也经不起半分的打击。
“宛姑娘你这是说的哪里话,我当日既然同意了等你回来,便是会说到做到,留你在这倚翠阁老身可是贪求的你的词,无需你再做其他的,只要你养好身体,上台表演就不用你操劳了,你想不到只是你的词曲就已经足够让我们倚翠阁在这烟花巷里拔得头筹了吧!安心养病,我可是等着你的词呦,还有呀,那些年轻的姑娘我还等着你去教她们琴,刚聘来的年轻琴师我不放心。”
“妈妈,沈宛定当尽心的为咱们倚翠阁做些事情,让咱们倚翠阁的名气再大些,晚些时日,你就挑一些姑娘,我专门的训练一些才艺。”
“那好我等着,方法我不过问,你想教给咱呢就教,想自己留着就留着,反正姑娘我给你挑好,我看的是结果。”
“好,其实对我来说方法已没了用处,训练的时候我会告诉妈妈一些技巧,日后妈妈便会自己训练。沈宛也没什么其他的要求,近些日子身子弱的很,我知道我的时日不会太多了,思君还小,还望妈妈费心些。”
“宛姑娘你这还好好的,怎可说着丧气话?”这倚翠阁的当家也看似不是什么唯利是图之人,听这话语里是打心里担忧着沈宛。
“呵呵,妈妈尽说的安慰人的话。沈宛说这话是有缘故的,就如当初我说过一年半后我还会回来一样,今日的妈妈如当初一样问我缘由,沈宛可是欣慰的很。”沈宛会心的笑着,看着眼前这个浓妆艳抹的四十多岁的女子,心中也满是敬佩与赞赏,她的为人处世的方法是沈宛这个拥有现代人思想的人也少见的。
“宛姑娘,说句实在话,我当时心里也疑问的紧,我是个遇到许多事的人,看人自认是很准的。当日那个公子对你的情意可是赤诚的,可我怎么也不明白你怎会说还回来。”
“妈妈,有些事情是已经注定了的,思君的爹已经走了四年了,当时我回来便是他爹刚刚去世,我怕他家里的人会把孩子要走,所以我没能够守在他爹的灵前,那刚来的几日我在房间里不出去也是因为他爹去世的缘故。”
“宛姑娘,你当日回来怎不说,我也纳闷那位公子对你那般深情,知你有了身孕又怎会独独的让你回来,你临盆之日也不见他的身影,我还以为他是个无情的人,这些时日也苦了你了。小思君可是知道他爹不在人世?”
“他不知道,况且他年龄还小,还不是告诉他的时候,等他长大了自然便会明白。”
“那你准备让他一直在你身边呆着吗?此处可不是很好的环境,对他的成长与很多不利的因素。”
“妈妈的担忧不无是处,我这些日子在想是不是该把小思君送到他爷爷身边去,毕竟在那里能够给思君更好的生活以及环境。”
“那你想的如何了?”
“我要劳烦妈妈为我找个可信任的人,陪同紫鹃把小思君送到京城,我现在这个身子已不能够走那么远的路途,再说了,我也不舍得送思君走,也省的我半路后悔。”
“那思君可同意离开你,从小那孩子便待在你身边,对你特别的依赖,突然送他走,他会不会闹,也惹得他爷爷那边不乐意?”
“这还得求妈妈一件事情。关于思君我会对他说的,小孩子还小,说些谎话骗骗,晚些年长大了也就懂事了。”
“宛姑娘,别说求不求的,有什么事情你就直接说吧!”
“我想为紫鹃赎身,让她陪着思君一块回去,我也好放心些,不知妈妈可否愿意放紫鹃?”沈宛试探的问询着,她也明白这是对妈妈来说有些困难。
“其实你不说出来我也知道你想求的是什么事情,平日里你和紫鹃主仆关系本就好似姐妹般,你对她比较信任,思君又极其喜爱紫鹃这个丫头,紫鹃也用心的待思君。就让紫鹃留在思君身边吧!赎身就不用提了,你这些年为我们倚翠阁做的妈妈都记在心上,放紫鹃就当还你一个人情,这样你可放心了吧?等紫鹃走后我在另派人来替你打理身边的琐事。”
“沈宛谢过妈妈的恩情,日后定当尽心为倚翠阁。”说着便俯身一拜,惊得妈妈赶紧搀扶。
“不用如此,咱们是将心比心,你对我怎样我都是明白的,我不是什么不讲道理的人。你准备何时让他们起身,我去准备一下。”
“明日吧!越快些越好,等思君走了,我便教些姑娘。妈妈也一并准备准备吧!”
“好,你安心的休息吧!等紫鹃带思君回来你也好嘱咐他几句。”
“那就劳烦妈妈了”
“对我还用那般客套吗?行了,我走了,前面还的看着。”说完也便转身出了房屋,缓步走出兰阁。
所有人只是想到沈宛的离开是顺其自然,远离了心中的痛会少些,心上的伤会愈合的更快,但又怎能会明白沈宛内心真正的感受,又怎会明白那欲宣泄而不得的痛楚磨蚀掉了沈宛的青春,吞噬掉了她的时光。在她已所剩无几的岁月里饱尝的是无尽的相思,相思之毒已入骨,无药可解。
“娘娘…娘娘”一个眉清目秀的大约四五岁样子的男孩刚到兰阁外便大声呼喊着,那俊秀的稚嫩脸庞有些纳兰的样子,如此看起来便是纳兰的遗腹子,此时沈宛口中的思君,日后的富森。
“君儿,娘娘在这儿呢!”
“娘娘,今日娟姨带我去西市那边去玩了,君儿见到好多人呀,明日君儿带娘娘去看看可好?”小孩子总是那般的有活力,还好性子和纳兰、沈宛都不同,如今看来,日后也会比纳兰更具新引力,在现代话来说便会是一个活脱脱的大帅哥。或许是小孩子的活泼性子活跃了气氛,此时沈宛心里的愁绪少了许多。
“整日的缠着你娟姨,小心她哪天不理你了。”
“宛姐姐,思君那么听话,我怎会舍得不理他呢!”紫鹃走进房门,恰好听到沈宛说了那句话,便也随口打趣的接到。
“娘娘,你可听到了?娟姨都说不会不理我,哼,娘娘最会骗小孩子了!”小小年纪竟然也会甩脸子,不知道长大了又会是怎样的,想来也肯定会是一个讨人喜欢的大男孩。
“呵,紫鹃,你听听,小小年纪都知道这样了,往后再惯着他还得了。”沈宛边说着,便朝身后的紫鹃使着眼色。
“小思君,看来以后娟姨姨不能惯着你了,再惯着你,你娘娘会不理我的。”紫鹃装着很严肃的样子,看着那兀自独个开心的小男孩,听得那小男孩一愣一愣的。
“你们不理我,那我就自个玩,还有霞妈妈还夸我是个讨人喜欢孩子,还说改天有空了要带我买好玩的、吃好吃的,我找霞妈妈陪我玩。还有呀,这的好多漂亮的姐姐、阿姨也说等哪天带我去别处看看。你们不跟我玩,我也不带你们出去,也不给你们买好吃的。”小嘴一撅一撅的,一边玩着手里刚从集市上买来的玩具,一边还蛮认真的样子说着。他哪还有心关心旁边两个兀自发愣的人,好似现在整个屋子就他一个小人儿。那专注地神情会让不知所以的人觉得会是一个多么爱安静的孩子,那张小嘴还好像没有停下来的打算。
“还有呀,前些日子,私塾的先生还说要收我做他的弟子,还说要教我多东西,让我找什么‘颜如玉’‘黄金屋’,听起来好像是什么挺好玩的东西,娘娘,娟姨姨,你们知不知道那是什么东西?等些天你们可要陪我去找那先生,他说得让娘娘陪着才肯收我做他的弟子。”小嘴喋喋不休的说着,屋内的那两个人看起来好像有些彻底无语的样子,只是静静的站在一旁,一副看戏的样子,看看这个人小鬼大的小鬼还有什么她们不知道的事情要说。
“娘娘,你怎么不说话,你是不是不同意君儿去找那个老先生,是不是怕君儿只顾和老先生玩了,就把娘娘还有娟姨姨给忘了?”或许是觉得长时间没有人给他回答,觉得不是太舒服,才稍微的把手中的玩物放下,抬起有着一双那懵懂的凤眼的俊秀小脸,看着他已经忽略很久的屋中的两个人。
“额…”一向很会说话的沈宛,此时也开始不知道说什么才好,她开始在想这个孩子是不是遗传了她现代人的思想,她在怀疑眼前这个四岁的孩子是不是有点早熟了。
“小气的娘娘!”没有得到自己想要的回答,小家伙立即摆出一副受委屈但又夹杂着明显的不满的表情。
“你这都是在哪学的,谁教给你说的?”刚刚缓过劲来的沈宛,哪还管站在面前的是个小孩,就摆出一副审问的样子,噼里啪啦的问出想不通的疑问。
“娘娘小气,君儿不跟娘娘说是君儿自己这样想的,君儿不让娘娘知道君儿还有许多地方要玩呢!”小孩心性一览无余,瞒不住心里的话,听的沈宛也开始笑了。
“紫鹃,你听到没,君儿可是不用你带也是有很多地方玩的呦!”看着身旁表情复杂的紫鹃,心里也有些乐了,眼前这个孩子明显的继承了她的性子,还有纳兰自小的聪慧。
“哪像个四岁的孩子,俨然一个小大人模样!”紫鹃回过神来,还是仍带着惊讶的语气。
“君儿,娘娘跟你商量一件事情好不好?”沈宛看着眼前的孩子,用商量的语气说道,她知道眼前这个孩子与其他的同岁孩子相比心智要聪慧的多,她要想个好点的借口哄着他,让他心甘情愿的回到纳兰府,回到他的爷爷明珠的身边。
“娘娘,什么事情?你是不是同意和君儿一同去了?”
“你不是问过娘娘你爹爹在哪吗?”
“是呀,君儿都四岁了,你都不让君儿见爹爹。”小嘴一撇,表达着自己的不满。旁边的紫鹃也有些不知所以然,当初沈宛回来时告诉她了一些事情,她知道小思君的爹已经去世了,此时沈宛提出来,不知道有什么打算,但她也知道姑娘会有自己的打算,她现在所要做的便是什么都不问。
“明日娘娘让娟姨带你去个离这里很远的地方,到一个很大的院子里,那里有你爹爹的娘亲和爹爹,你去那要乖乖的听话,等娘娘找到你爹爹,娘娘和你爹爹一块去那个大院子找你,你说可好?”沈宛此时只能骗着眼前这个聪慧的孩子,她知道自己的时日不多了,她的生命已消耗的差不多了,该是时候让这个孩子回到属于他的地方。
“娘娘不陪着君儿一块去吗?”被称作思君的男孩抬着脸天真的问着自己的娘亲。
“嗯,娘娘还要去个地方找你爹爹,你先去,等你学会读书识字的时候娘娘和爹爹就会去接你,你要乖乖的,娘娘和爹爹就会很快的回来。”
“那我去那要怎么听话?”毕竟是小孩子,有些事情还是没到能够明白的时候,几句话便能够说的没了其他的怀疑。
“爹爹的爹爹会给你取个新的名字,你要喊爹爹的爹爹爷爷,还有爹爹的娘亲你要喊奶奶,那还有一个长你几岁的哥哥,还有两个娘亲,到时候你奶奶会带着你见她们的,等到见了面你要想喊额娘,可是记住了?”沈宛都一一叮嘱,深怕自己忘记了什么,到时候让小思君受委屈。
“娘娘,君儿都记住了,君儿会乖乖的听话。娘娘要带着爹爹早些回来,到时候君儿就给娘娘还有爹爹读书、写字,娘娘曾对君儿说过,爹爹还会功夫,君儿要娘娘告诉爹爹,君儿等爹爹回来教功夫,君儿也要变得和爹爹一般厉害。”
“好,君儿说什么便是什么,今日你也玩得累了,明天还要去很远的地方,现在就让娘娘带你去睡觉觉行吗?”
“娘娘要将故事给君儿听,君儿还想听娘娘讲的小兔子还有大鲤鱼的故事。”虽然眼睛看起来有些倦的都睁不开了,手里还紧紧的抓住那玩物,口里还撒娇似的讨要。
“好,娘娘抱你去睡觉觉。紫鹃,你先去忙吧,我把君儿哄睡了找你有些事情,你忙完就到我房里找我。”抱着已经快睡着的孩子,也不忘对紫鹃吩咐两句。在专门为孩子布置的房间里,沈宛轻声讲着记忆中的小鲤鱼的声音渐渐小了下来,手轻轻拂着已经熟睡的孩子的脸庞,俯身轻轻吻了孩子的额头,一滴泪落在了熟睡的孩子的脸庞,小孩子或许是感觉到了什么,小身子扭了扭,动了个地方,又接着酣睡。沈宛看着熟睡的孩子,便轻轻地起身朝自己的卧房走去,当她回到卧房,紫鹃已经在房中等她了。
“姐姐,你可是有什么打算?”紫鹃跟着沈宛的时日不短了,沈宛心中有事她还是能感觉出来的。
“紫鹃,我想问问你,你可愿意替我照顾君儿?”沈宛有些不确定的问着,她怕是自己一厢情愿的把思君的以后托付给她。
“姐姐你不是要把君儿送到他爷爷那吗?”紫鹃有些疑惑的看着沈宛。
“我的意思是让你也一同去。留在君儿身边,在那个陌生的环境里还有你陪着,君儿会更快的适应。”
“那我明日向妈妈赎身,这些日子我的银子已经攒够了,本来不打算赎身了,没有什么地方可去,就打算陪在姐姐身边,既然姐姐想紫鹃陪着君儿,那紫鹃便听姐姐的。”紫鹃语气坚定地说着这些话,任谁听着都是会发自内心的触动。
“沈宛在此谢过妹妹了。”说完便跪下了,吓得紫鹃有些慌乱,赶紧扶起跪在地上的沈宛。
“姐姐如此便是想折了妹妹的寿命,也是疏远了紫鹃。”
“妹妹,今日妈妈来过,我向妈妈提过为你赎身了,妈妈同意让你陪着君儿,她不要赎身的银子。”
“不要银子?怎么可能,哪个姑娘离开倚翠阁都是付了自己赎身的钱,才会允许脱籍从良的,妈妈今日是如何说的?”紫鹃听到不用她给什么赎身的有些惊讶。
“妈妈说看在我这些年为倚翠阁所做的,她还我一个情面,让你离开。妈妈能如此对我我日后便会尽心的对待倚翠阁的事,这也是妈妈留住我让我安心的方式,不管是什么,你在君儿身边我便可放心了。”
“姐姐,你怎么不一同回去,你可不属于倚翠阁的女子,你的身份是自由的,你自己陪在君儿身边不是皆大欢喜的事情吗?”
“妹妹,我实话对你说,我如今这个样子已经没有多少时日。我的身体状况如何,你比其他人更明白的不是吗?所以我才决定把君儿送回去,才做好一切的打算。”
“姐姐,你怎会知道,我一直吩咐大夫不告诉你的,是不是你偷偷的问过为你问诊的大夫?”
“我没问过大夫,傻丫头,我自己的身体我还是明白的,瞒不过我的。现在别说这些了,虽然当日我告诉你君儿的爹已不在人世了,但你对他的身份却是一无所知的,今日我找你的缘由也有此。”
“姐姐一直都未告诉紫鹃君儿的爹是什么身份,紫鹃也只是在五年前有几面之缘。”
“君儿的爹名叫纳兰性德,也就是江南文人才子口中的纳兰容若,你可明白他的身份?”沈宛知道只说出这些便已足够。
“当今丞相纳兰明珠的长子,皇上身边极为宠信的纳兰性德是君儿的爹,也就是阿玛?”紫鹃尚有些回不过神来。
“嗯,你日后所要长久生活的地方便是京城丞相府,你可会后悔答应我的事?”
“既然答应了姐姐紫鹃便不会食言,我现在有些明白为什么你要有人陪在君儿身边了,紫鹃定会尽心的照顾君儿。”
“谢谢妹妹,我还有件事情,就是等日后君儿懂事了,真正是个男子汉了,你便把这封信件交给他。”说着沈宛从衣袖中取出一封信,信上写着‘吾儿纳兰思君亲启’,也点头示意紫鹃打开看,毕竟她也不准备瞒着紫鹃。紫鹃接过打开看,只见这张纸上写道:
‘君儿,原谅娘亲当日骗了你,现在的你肯定知道娘亲和阿玛已经回不去了。娘亲是知道自己的时日不多,所以才忍痛送你回到京城,你别怪娘亲狠心。我给你说呀你阿玛纳兰容若可是个令人称赞的大才子,但一生错过了太多,最后只换的青年早逝,只有短短的三十一岁。他平生所愿便是隐逸山林,过闲云野鹤的生活。可是他的聪明才智、他的身份不容许,娘亲不希望你步你阿玛的后尘,要懂得隐住自己的锋芒。可否能听娘亲的话,才不外露,不入官场,平平淡淡的过一生?纵然是选择荒废一生也别选择入官场、享富贵,就当是替你阿玛还有娘亲实现毕生的追求。替你阿玛实现归隐山林的愿望,替娘亲实现一生一代一双人的夙愿。
娘亲知道孩儿很聪慧,不用娘亲教导,想来君儿也会懂得选择以何方式来走自己的人生路,娘亲是打心里希望你能平平安安的走自己喜欢的路,娘亲不强求你能够听从我的嘱咐。’落款的时间是今日。
“姐姐,你这是何故,今日的君儿已经可以看出是一个怎样的优秀的男儿,你怎会让他隐逸才学?”
“我不想让他走和容若一样的路,没准他这样闲散的生活,会比谁都走得长远。”沈宛知道,几十年后,她的儿子会被乾隆邀请到太上皇所设的千叟宴,后人会一致的认为是因为纳兰留下的情债未消,可是谁又能知道这是沈宛为了保护自己的孩子所设下的一个局,日后这个更名为富森的孩子会带着纳兰以及她的愿望替他们活着。
“姐姐,你这又是何苦呢?”紫鹃尚还在犹疑不决中,不知道自己答应下来是对还是错。
“不用犹疑了,对君儿没什么坏处,你看着时日,觉得恰当了,就把这封信交给君儿,记住别让其他人看到这封信。”
“好吧,虽然我不明白你怎会如此交代,但我也清楚你是不会做什么对君儿不利的决定。”
“谢谢你紫鹃,时辰也不早了,早些休息吧,明日还要赶路,我就把君儿交给你了。”
“姐姐,那紫鹃就下去了,也好准备一下,你也早点休息。”紫鹃把信紧紧的握在手中,缓步走出沈宛的卧房并顺手关上了卧房的门。
今日对沈宛来说又是一个无眠的夜,夜色中的沈宛显得更加的脆弱,身影也越加的显得孤单落寞了许多。以后可真是孤单一人了,纳兰已与自己永隔了,以后这一切都与纳兰断了联系,都只剩下她一人了。她想哭,可是眼中已流不出泪水,心中已是空白,她不知道何时才会结束,但她也明白,她的生命已走到了尽头。静静地躺在床上,暗夜中那本该紧闭的睡眼,却越加的清明,心中依旧是浓浓的不舍,可她也知道她陪不了这个孩子太久,早点挥断心中的顾虑对孩子、对她都好。夜静静的弥漫着,空气中也有些悲痛的气氛,一夜无眠,天边微亮的时候,床上孤单的身影才渐渐的放松下来,进入了浅眠的状态。只是浅浅的小寐,未及入梦便已转醒,起身,浅浅的收拾停当,便去准备一切事物。
“娘娘,你可是说好的,君儿会很听话的等着娘娘和爹爹,君儿会很乖的。”小思君在沈宛怀里一副很乖巧的样子,深怕自己的娘娘不去找他。
“只要君儿乖乖的听话,娘娘会很快的去接君儿。紫鹃,时辰也不早了,早点起程吧,君儿就交给你了,还望你费些心思,他还小,有些事情不懂,你就多教教他。”沈宛转身朝身后的紫鹃嘱咐道,心中的不舍难以言表,也正好趁此眼去眼中的泪水。
“宛姐姐你就放心吧,要好好照顾自己,我们走了。妈妈,后会有期”说着便接过小思君,在赶车人的帮助下,进了车厢,在窗帘处探出头来,朝站在门口的人道别。
“走吧”沈宛说完,朝车夫摆摆手,示意可以走了。望着渐渐走远的,心也空了。她不知道此种情况自己还能撑多久,自己还会有多少是日可以消耗。
“娘娘,你不可以食言呦,食言会变得很丑的。”马车已走了一段距离,小思君又从窗口探出头,朝站在车后的沈宛喊了一声,小家伙看起来不放心的紧。
“不会的,娘娘不会食言的,赶快到车里坐着,小心碰到。”沈宛看着探出头的儿子,心里不由得担心起来,怕他会碰到。
“哦”很不情愿似的,小小的身子扭了几下,还是听话的缩到了车厢里。
马车已经在视线里消失了,沈宛还是站在原地,身形也矮了不少。脸上愁容惨淡,已不复刚才那般精神,内心被相思煎熬着。现下唯一的牵挂也被她自己亲手送走了,她心里知道这个孩子会是个听话的孩子,她所叮嘱的事情他都在用自己的一生遵守着,不为虚名。他以后的岁月里肯定承受了不少的压力,但却仍在听从她要他乖乖地听话的嘱咐。身后其他的人明白她心里有苦,也就没怎么言语,只是静静的转身走入倚翠阁。
谁都说这个被称作富森的遗腹子是因为纳兰情债未消,可是谁又知道这是他的母亲在为保护他,是在看到了他的阿玛凄苦的一生后,替他选择的一条人生路。也是在让他替他阿玛实现终生所愿,也是为了圆一个妻子对丈夫的深情厚爱。
【第三十章】 沉思往事立残阳
走了,所有的一切都是该到了走到尽头的时候了,多少年的青春都被那深及骨髓的相思给磨蚀的无影无踪了。舞台上那长袖轻舞,一颦一笑间风华尽显;粉黛浅施,却遮不住丽质天生;明眸皓齿,浅笑间众生为之痴迷。不盈一握的腰身随乐曲娇柔的摆动,浅紫纱衣随风飘舞,如墨的长发在身后轻扬,浑似一个误落凡尘的碧霄仙子,顾盼转眸的刹那似要乘一缕清风回到那九重天之上。
“绿腰舞,文思潮涌望;黄甲榜,止于至善将。橙天光,奇巧入梦乡;紫藤绕,紫气东来享。引傲骨痴狂,一折画扇轮回几番,妃子叹,水墨江南。凤栖舞,潇湘谱,几世听音今朝为伊赏。花如雪,燕成双,一夜念馨香。忆往昔,自有量,执手许诺愿一生不忘。细雨乱,过千帆,笑与欢~”耳畔回环着不经尘世沾染的琴音,眼前飘着不似凡尘之物的绝色女子,眼神都是痴痴的,不敢大声呼吸,怕自己的冒失惊走了这在花中嬉戏的仙子,也怕因自己的冒失打碎了这个梦幻般的景致,那清越的嗓音更是让人痴迷:
“蓝河畔,音律任徜徉;红颜醉,锦上添花郎。褐瞳梦,藏心驰神往;青丝芳,流传千古染。招粉蝶迷殇,弱水一杯博采众长。执笔扬,凤舞潇湘。凤栖舞,潇湘渡,几度徘徊鸳鸯惜别岸。晨曦照,月影移,对镜懒梳妆。字千行,意深长,一曲离歌总伴佳人旁。酒万盏,又何妨,韶华散。”一曲终了,佳人离台,众人兀自沉醉在这绝美的演绎中。
“姑娘,我活了大半辈子都没见过如此动人的舞,加上姑娘绝色容颜更是无人能比,老身可是要谢过宛姑娘如此为我们倚翠阁。”看着从台上走下来的沈宛倚翠阁的妈妈惊艳之语打心里发出,还俯身一礼,那恳切的深情可以看出她是真心的谢过沈宛。
“妈妈如此就是对沈宛太客气了,妈妈对沈宛真心,沈宛不会不知妈妈对沈宛的厚爱。”沈宛平静地说出,赶紧扶起施礼的妈妈,似在强忍着什么,神情有些不寻常。
“那姑娘在此歇歇,我去前面看看,把前面的那些看客给打发了。”说罢转身向房外走去,一个异样的声音却止住了她前行的脚步,回转头来,只看见沈宛身前一滩刺眼的血渍,原本神色还如常的沈宛此时已面如白蜡躺在了地上。
“宛姑娘,宛姑娘你快些醒醒,你这是怎么了,可别吓妈妈,妈妈这年纪可禁不起吓呀!”赶紧回转身形,扶起倒在地上的沈宛,让沈宛在床上躺稳,焦急的神色难掩,话语中也带了些许的担忧。
“妈妈,莫担心,沈宛自知自己的身体状况。”稍稍缓过些气息的沈宛低声说道,眼中带着不同于她年纪的释然。
“小嫣…小嫣…你这丫头跑哪去了,快些过来。”缓过神色的妈妈高声唤着几日前安排到兰阁的小丫鬟,不多时便跑过来一个约莫十五、六岁模样的女孩,有些怯怯的跑到房里。看到眼前的一切有些呆愣住了,不知道该如何。毕竟是个孩子,还不曾见过这般情景,今日遇到还不得吓掉魂儿。
“你这丫头,不在近旁候着,又跑哪去了,哪天好好的教训教训,这倚翠阁的规矩都给忘了。”妈妈有些生气的对着这个仍还未反应过来的小丫头训斥着。
“妈妈,算了,她年纪还小。”沈宛替这个丫头说了些话,毕竟这个小丫头她见到第一面就挺喜欢的,单纯的样子在这样的环境中挺难得的,也便对这个新到身边服侍的小丫头格外的纵容了些。
“姑娘替你说话了,这次就饶过你,还在这傻站着做什么,还不赶紧去请大夫。”她说要训斥也只是嘴上说说,看着沈宛还在担心,也便顺口让小丫头去请回大夫。名唤小嫣的丫头听罢赶紧答应着跑出房去。
“姑娘,你怎不告诉我,早知道如此便不会答应你此次上台演出。”
“沈宛知道告诉妈妈,妈妈便会如此。所以沈宛就瞒着你,妈妈这几年对沈宛的好沈宛谨记在心,沈宛没什么回报您的,只有用这个法子让倚翠阁的名声在江南再好些。”
“宛姑娘你先歇会,等过些时候再说,现在首先便是养好身子,老身可还等着姑娘为我倚翠阁调教那些新来的丫头呢!”看着眼前的情景,不知道说什么是好,也变说几句宽心的话。
“妈妈,沈宛的情况你也是明白的,沈宛已没有多少时日了,今日就让沈宛把话说完。”躺在床上的沈宛说话间都有些吃力,但她知道今日不把话说出来,日后便没了机会,说不定明日就看不到新出的太阳。
“姑娘你这是说什么傻话,妈妈定会为你请来咱们这儿最出名的大夫为你诊治,诊金姑娘不必担心,自有妈妈为你出。”话刚说完玩门外又进来几个女子,细眼一看都是平日里与沈宛深交的几个姑娘,进来也未言语,只是静静的看着虚弱的躺在床上的沈宛,眼中的泪止不住的流了下来。
“诸位姐妹别如此,人终究会有这一天,只不过沈宛比诸位姐妹早走到了这一天。沈宛也谢过妈妈,妈妈不必再为沈宛如此费心,沈宛自知已无福消受,还望妈妈别再在沈宛身上劳心费神。妈妈暂且听沈宛说完。”柔声安慰着看到她此种境况,替她伤心的姐妹。看着正欲张口说话的妈妈,沈宛出口阻止道。
“自四年多前沈宛重回倚翠阁,沈宛就自知命不久矣。若不是怀着孩子,沈宛在思君他爹去世之时便已随了去。回到这是为了能够把思君抚养长大,但心中对他爹的相思却越来越深,但为了思君只得慢慢撑着。送走思君也是我知道自己已经到了尽头,没有什么可以消耗的了,让紫鹃陪着,我心里的牵挂也少了许多,放心了许多。”
“姑娘,虽然我不曾问过你什么,可终日里看着你眼中挥不去浓浓的愁思,妈妈就疑虑年纪轻轻的一个姑娘家得是经历了多少事情呀,心里得有多苦。你虽是每天都笑着面对我们,对那些姑娘也都是笑语训导,可是去也未曾掩去你眼中的悲痛。有的时候我会问自己:什么时候你才能真正的放下,看来是没有机会看到你那会心的笑颜了!”妈妈看着沈宛说出了心中一直以来的忧虑,轻声叹息着,为这个还未三十的女子叹息着,自古红颜多薄命!
“妈妈,这次登台是沈宛自愿的,沈宛知道没什么能够报答妈妈的,不知道这次的演出可有倾世惊鸿般的美丽,可有达到妈妈心中所想?”沈宛知道妈妈日后肯定会为这次同意自己演出而自责,也只好出言劝导,也顺口问询着自己心中的担忧。
“都到这个时候了,你还在担心这些,你就不想点法子让自己快些好起来?”妈妈闻听沈宛此时担忧的仍是倚翠阁的事情,心中不免有些着急,看着眼前这个真诚待人的女子,心中对她的惋惜更是又增添了几分。
“妈妈、诸位姐妹莫要担心了,沈宛这四年多的生命都是上天垂怜,已经足够了,该是时候去找小思君的爹了。我都怕他走的时间太久了,走的路程太远了,我跟不上他的步子了。”沈宛半开着玩笑的说着,企图改变一下此时的气氛,虽是碍于她,怕她太过于悲伤,都压抑着声音,但低低的抽泣声还是能够听得见。
“妹妹,你都到了今日这般境况了,怎么还能想得如此开?”一个翠率衣衫的女子声音中略带着颤抖出声问道。
“只是明白了,也懂得了该是放下了。妈妈、诸位姐妹沈宛还有一事相求,还望答应。”沈宛浅浅的一笑,嘴边绽开一朵稀弱的花,那深情让人止不住的疼惜。
“姑娘,还有什么说求不求的,你说出来便可,老身会为你办到。”
“姐姐,我们姐妹一场,还那么生分做什么,你只要说出来,我没几个姐妹就尽心为你做到。”
“那沈宛就谢过诸位了,沈宛交代的是身后之事…”话还未说完便被一个粉衣女子打断。
“妹妹,何来的身后之事,不可如此消沉,你还有很多的日子。我这个做姐姐的还未曾说过这般听起来令人伤心的话,你这个做妹妹的怎么敢说在姐姐前面。”语气里满是训斥,也可以感觉到这话语中的关切。
“姐姐对妹妹的那份心,妹妹都晓得,莫要再说安慰的话语,妹妹今日说的话还请姐姐为妹妹费些心思。沈宛一生都在渴求自由,畅游于山水之间,到现在也未能实现。等沈宛走了,就请诸位把沈宛放在竹排上,寻一处静雅的溪流,点燃竹排,让竹排顺流而下,也好让沈宛得偿所愿。”沈宛坦然的交代着自己身后之事,房内的人都为她的淡然所折服,她的那份心性想来是她们一生都无法学会的。
“姑娘,老身会为你倾尽全力寻一处溪流,请姑娘放心。”听罢沈宛的要求,站在窗前的妈妈毫不犹豫的答应了。她知道再说什么安慰的话也不会起什么作用,沈宛的去意已决,没有半分想要再活下来的打算,也便只好让她走的安心些,她现在能做的也只有这些了。其他人看起来好像还有话要说,但被领着大夫前来的小嫣的声音给打断了。
“妈妈,大夫来了。”刚进门就急忙喊出声来,听那声音,小丫头走得很急。
“大夫你赶紧看看。”围在床边的人都主动地为大夫让开了路子。大夫静心为沈宛诊脉,眼中也略显出无望,头微摇着叹了口气。
“大夫,怎样?”那粉衣女子看着大夫许久没有言语,便焦急地询问道。
“这…”大夫显出颇为难得样子,转头看了看躺在床上的沈宛,有些不知道该不该说出来的犹豫。
“大夫,您就直说了吧,我的身体状况我还是知道的,不需瞒着我什么。”沈宛也知道大夫在为难什么,看着还如此年轻的女子便已经面临死亡,医者父母心,这教他如何开的了这个口。
“既然姑娘如此看得开,老夫便也不隐瞒什么。实话说姑娘的病是心病,长期以来的郁结耗尽了姑娘的心力,恕老夫无能,姑娘的病情老夫无能为力。”老大夫虽是说得委婉,但足以表明了沈宛将不久于人世。
“大夫,真的没有其他的办法了吗?”旁边的一个女子似乎还不相信。是呀,谁能够相信如此女子,还不到三十便已经走到了生命的尽头。
“请诸位为这位姑娘准备一下吧,恕老夫才疏学浅。”大夫一脸愧疚的说着,可以看出这是位宅心仁厚的医者,真诚待人。
“大夫,这本不应该归咎到您的身上,本就是我命数已尽,您就别如此了。人各有命,谁都说不准自个的寿命有多长。沈宛能活到今日便已是上天对沈宛不薄了,妈妈和诸位姐妹就不要为沈宛担忧了。再说了天下无不散的宴席,终究会有这么一天的。”
“姑娘能看的如此之开,老夫佩服。药已经没有作用了,老夫就不开药了,不在这呆着了,老夫告辞。”听罢沈宛轻声说完,老大夫的神情不觉一震,目光在沈宛的脸上徘徊,听得出这句话是老人家真心的。
“劳烦您了,小嫣替我送送大夫,顺便把诊金给大夫。”看着转身走出去的大夫,沈宛轻声对站在床边的小嫣吩咐到。听罢吩咐,小嫣轻轻地从房中走出去。
“姑娘,可还有什么未完的心愿?”妈妈出声问道,她知道已成事实,帮她完成未了心愿,也好让她走的安心些。
“谢谢妈妈,沈宛没什么事情,只是还有一封书信,是留给紫鹃的,等我走了以后还请妈妈费心,托人把信带给她。”
“这个好说,姑娘放心吧。你也好好歇歇吧,恢复一些气力,等晚些时辰我再过来看你。”
“那就劳烦妈妈还有诸位姐妹费心了。”
“咱们先走吧,让姑娘好好歇会,安静会。等过些时辰再过来看看,这样对姑娘的病情或许会好些。”妈妈说着便引着其他人往外走,虽还有些不舍,但还是听话的跟着走出,顺手关上了房门。
今日的一舞便是倾尽了沈宛的气力,是凭着一股劲儿才坚持下来的。舞毕,支撑自己的那股子意念瞬间不见了踪影,身体的精力是彻底的耗尽了。今日的一舞算是为自己的人生画下一个美丽、圆满的句号吗?算是一个华丽的落幕吗?这些已非沈宛所关注的了,她所想到的便是将近二十年的情终于到了结束的一天。她还在想如果真的会有来生,那么在来生会不会真的遇到一个和纳兰一样的男子,只为她一人许诺的温润俊雅的男子。想着想着嘴角绽开了一朵绚烂无比的花儿,那时她今生笑得最美的时刻,眼渐渐合上了,似是进入了为自己钩织的梦中,这个世界的一切都与她没了关联,身躯在清雅的碧溪中随波漂流,安眠在如此的美景中,想来会是满足的吧!
“逸冰…逸冰…”
“这是谁在呼唤,难道真的会有灵魂吗?那我此时是在天堂,还是在地狱?会不会遇到容若?”耳边传来柔弱的呼喊,那躺在床上的女子好似不愿醒来,心中仍在思索着。
“逸冰…逸冰…再不起来上课就会迟到的,赶紧起来吧!”
“怎么会那么熟悉,喊得不是沈宛这个名字而是逸冰,这会是谁呢?”落在为自己编织的迷途中兀自不肯醒来,耳边的声音显得愈加的急躁起来,还好似多了几个声音。
“逸冰…”耳边乱乱的,吵得床上的人儿忍不住的睁开了双眼,还是似醒未醒的懵懂的神情,看起来有点让人忍不住的怜爱。
“怎么会那么吵,还没睡醒呢,太没有礼貌了,该是教训教训你了,小嫣。”未看清眼前的情境,便已经发了句牢骚,那喋喋不休的小嘴一开一合的引诱着,有一种想让人吻上去的冲动,但说话的语气似乎不是很惹人喜欢。
“逸冰,你睡糊涂了吧,这哪来的什么小嫣,你可看清楚这是哪?”旁边的人有些忍不住自己的自己的脾气,伸手拍了拍尚在糊涂中的人儿的脸颊,这一拍才把那人儿拍醒喽。
“飞雪?你怎么在这儿?还有我怎么在这儿呀!”看着这个熟悉布置,周围环境都是自己为自己布置的卧房的样子,是又回到现代了吗?说话语气里有些疑虑,问出一些话令身边的好友有些懵了,一时不知道该如何回答,伸手探了探这个刚刚转醒的女孩的额头,神情有些怪怪的。
“怎么了,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吗?”这个被叫做逸冰的女孩还一副不甚明白的样子问着心中有许多疑虑的好友。
“你问我?我还想问你哩!睡了一觉突然糊里糊涂的说了些奇怪的话,你不知道这是你的家吗?你不在家睡你还准备去哪睡?你可真行,刚才我来找你的时候,阿姨说你昨天在阳台上栽杏树,栽到一半就在阳台上睡着了,至于吗,你?还有呀,如果你还不赶紧起来的话,我敢打包票你今天又得挨那个教学严谨的高数老夫子的批了。”这个叫飞雪的女孩一脸正经的说着,手还不停的收拾着桌子上的书本,看来是替她准备好去上课的东西。
“我是又回来了,还是这一切都是我做的一个梦?”看来这个女孩是在现代的欧阳逸冰,那一切是什么个情况。
“在清朝的这将近二十年的岁月只是我做了一夜的梦而已?”欧阳逸冰不明白自己所经历的这一切到底是怎么一回事,是自己日有所思,夜有所梦吗?
“什么二十年不年的我管不着,我现在命令你赶紧起床。”看着仍在坐着的欧阳逸冰,这个被称作飞雪的女孩子看起来好像是真的怒了,后果哟,好像不是太妙的样子。
“知道啦!”说着便动作起来,手微抬,感觉到腕部有异物,抬手细看,一个晶莹剔透的碧玉镯,还有微微的凉意,她愣住了,这只玉镯与她同纳兰回京一起度过春节时纳兰所送的那只一模一样。她对这一切都疑惑起来,不知道所发生的一切是梦还是现实。是梦,那这碧玉镯从何而来?是现实,那一夜之间已过了将近二十年的岁月,谁信呢?不过现在不是想这个的时候,还是赶紧把今天的课给上完,再找时间捋清这一切的头绪,想到这儿,便开始动作起来。
“你是说你回到了清朝,而且还结识了纳兰容若?”一天课上完,邀上官飞雪一同回家,在自己的卧房中欧阳逸冰把自己遇到的一切都告诉给了上官飞雪。此时的声音便是听完以后上官飞雪夸张的反应。
“你小声点啦!我知道这很不靠谱,但是我也想不明白呀,所以就给你说了。”止住好友的惊叫,赶紧拉着吃惊的跳起来的好友坐下。
“怎么可能?”此时的上官飞雪一副犹不置信的模样。
“我也这么认为,可是我手上的这个碧玉镯怎么解释,我从没卖过这个东西,它跟我在清朝的时候纳兰容若为我戴上的那只一模一样,这又如何解释?”欧阳逸冰一口气问出了心中的疑问,也止住了上官飞雪不置信的样子,令那个丫头彻底无语。
“那你现在对纳兰容若什么感觉,你不是说对他动心了吗?相思之情又怎会轻易的放下,还会不会想起他?”上官飞雪认真的样子,令欧阳逸冰的表情也严肃了起来。
“你是知道的,本来我对纳兰容若的事情就比较上心,可是,对一个已经作古三百年的人又何谈来的爱!你也知道,我本身在情爱方面都算是一个白痴,对情爱反应比较迟钝,我不明白爱一个人应该是怎样的感觉。”
“那你现在说道纳兰容若会有什么感觉?”
“感觉有点怪怪的,心里有点痛痛的,很奇怪的一个感觉。”
“那你不会是真的要等一个像纳兰容若那样的男子吧!”上官飞雪有点怯怯的问着欧阳逸冰,她怕自己会听到一个惊恐的答案。
“那又怎么了,我就是要等一个真正在乎我的男子,或许比不上我所遇到的纳兰那般温润俊朗,但至少会许我‘一生一世一双人’,如果没有这样的人,我宁可孤独终老。”
“你中毒了吧!逸冰,你没得救了。”飞雪夸张的表情引得表情认真的欧阳逸冰咯咯的笑了起来。
“哪有?”
“好了,现在也不早了,回去晚了我妈会担心的,以后再说,我走了。拜,别送。”转身,顺手拿起书包,便走。
等到一切都趋于平静,欧阳逸冰躺在床上整理着所遇到的一切,看似还未想明白。夜深了,她也便放弃了寻找缘由的打算,渐渐地睡熟了,一夜无梦。
在她的后半生她都在一直回味着自己当初回到清朝所遇到的一些事情,也会在独自一人的时候想想那个称作容若的男子,心中也会甜甜的。那只碧玉镯从未离开过她的腕部,每次想起让她第一次尝到情爱滋味的男子之时,她都会浅浅的笑着,注视着这只碧玉镯,亦如看到那俊朗的脸庞。她亦如对上官飞雪所说的一般,她一直在等一个牵起她手的温润俊朗的、能够给她全身心幸福的男子。可是却未能如愿,优秀中透着一种独特傲气的她,一直孤独的等到头发花白,绝美靓丽的容颜不再,也未能如愿的等到令她心动的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