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一章】 前生的禁锢
天色渐暗,慕云锦心里揪成一团,离那个时辰越近她的心就越痛。她不知道她现在去还来不来得及,也不知道去了能做什么能改变什么,又或者父亲与云祁现在已经遇害……她不敢想,甚至有点害怕面对。
万佛山脚,一如往日平静。没有人知道山上发生了什么。
“锦儿!”
慕云锦正要上山,身后忽然传来尹弘的声音,扭头诧异道:“你怎么来了?”
“我去府里找你,小芙说你出门了。”尹弘严肃郑重的说道:“原本想将锦囊给你,没想到你……所以赶来和你一起上山。”
“锦囊?什么锦囊?”慕云锦疑惑道,她继承原主的记忆并不完整,难免会有疏漏。
尹弘从怀中掏出一个红色锦囊,除了封口的金丝线,面上并无任何修饰。尹弘打量云锦神色茫然,只得将这锦囊的来历大致说了一遍。
“你是说,这锦囊是咱们下山的时候师傅交给你的?”慕云锦越发困惑道:“让我们现在打开吗?”
“师傅只说在紧要时打开。”尹弘将锦囊递到云锦手中道,“云祁昨日来找过我。虽然我不知道师傅何时秘传你占卜算卦之术,也不知道为什么这些年你一直瞒着。但我相信你自有你的道理。你即算准今日之事,何苦还要跟来?云祁正是担心你没有破解之法,担心你做出什么傻事。所以才让我到府里……没想到你还是来了。”
“我的确没有什么破解之法,但我必须来!”慕云锦低头懊恼,手中飞快的撕拆锦囊,囊中只一张纸条,“本有今无,本无今有。三世有法,无有是处。师傅说的是什么意思啊?”
“我也不太明白。”尹弘摇了摇头道:“不过师傅将这话放在锦囊里,就一定有他的用意。”
可是此时哪里还有时间去参透这十六个字里的奥义,天已暗了山路模糊,慕云锦犹豫了一瞬还是决定上山。
“你回去吧。”慕云锦见尹弘有跟随她上山之意,连忙阻止,“这事与你无关,你又何必自找苦吃?”
“要进山就快点,天色再暗山路就不好走了。他们既然没有下山,山中也没有火光,怕是不好……”尹弘拧眉观望山中,却是一片死气沉沉。
“这是我们家的事情,你凑什么热闹!”慕云锦担心父亲和云祁的安危,但她也绝不想拖累尹弘,他的命薄她没看过,但是谁知道这场劫数要带走多少人的性命?
“锦儿!现在不是任性的时候。”在山下站得越久,越觉得这夜晚这万佛山诡异异常。尹弘扬起马鞭,不等云锦反应,率先冲入了一片黑暗之中。
马蹄踢踏作响淤泥飞溅,山中比想象的还要寂静,就连两人的呼吸也能带出莫名的回音。月光洒在茂密的树林中投下斑驳的树影,层层叠叠高矮不一,犹如黑暗里潜伏的鬼魅。慕云锦耐不住这样的寂静,紧张得快要窒息。
万佛山说大不大说小不小,父亲和云祁到底停留在哪里他们谁也不知道。山中没有人声没有火光,难道真的已经出了变故。估算时辰,不过一时三刻之差。他们到底在哪里?
“父亲!云祁!”慕云锦等不及了顾不上了。她拼命的呼唤着他们,声音传出去老远,却像是石沉大海,没有丁点涟漪。
“云锦,你冷静点。”
“我怎么冷静!”月光下,她的面色越加的苍白。
“如果他们听得见或者能回答你,我们肯定能够听到。”尹弘强作镇定,一字一顿的说道:“如果他们听见了却没有回答你,只有一种可能。”
“什么可能?”慕云锦十分害怕他说出遇害之类的词,又十分的期待他能分析出一些有用的细节好争取时间去救父亲和云祁。
“受制于人。”
“可是这山里……”慕云锦想说,没有人。可是这山里能有什么呢?至此,她已经在心里排除了是猛兽作恶的可能,然而在她的意识架构里,又很难接受有鬼怪存在的可能。思来想去,这个世界里可以有魔方这种宝物,可以有薄命司,还有什么是不可能的呢?她总是想用自己能够理解的方式去解释这个世界,但这个世界的存在并不以她为转移,或许,正是她前生的经验禁锢了她。
“我在想,师傅说的。本有今无,本无今有,到底是什么意思呢?”这一切超出了云锦的想象,同样也超出了尹弘的认知。当一个人受到了未知的威胁,总会试图想要找一个更为强大的力量作为保护。而在尹弘的心里,没有人比他们的师傅玄机子更值得信赖和强大。
慕云锦没有回答,因为她第一件想到的就是魔方。如果她没有猜错,在很久很久以前,这个魔方就是属于自己的。而自己与魔方中的薄命司一定有着非常密切的联系。只是不知是什么原因丢失了,以至于在她的前生一直都没有接触过这件宝物。对于她来说,如今失而复得,不正是本无今有的过程嚒。
难道,师傅早就知道自己会有这样一个宝贝,也知道会有今天的劫数?师傅是想提醒她使用魔方的力量吗?
虽然她不知道三世有法作何解释,但无有是处,是说有与没有都凭这自己的念想吗?凭自己的念想力量去改变现状?如果是以前,她一定当做是无稽之谈。但是现在,这是她的救命稻草。
慕云锦双手拉着缰绳,所以没有办法像以往那样摸索魔方表面的纹络。所以她必须的加倍努力去感应魔方带给她的感应。起初,只是常有的暖意。那是在花林琳转交她时就已经发现的事实。黑暗中她不得不闭上眼睛才能集中思想,马蹄声清晰的响在她的耳畔。她仿佛能感应到尹弘偶尔投来的关怀的目光亦或者警惕的张望。
也许,正因为她从未有过这么迫切的希望与魔方产生感应,所以当她得到魔方清晰而有力的回应令她格外惊喜。这是不同于以往任何一次的呼应,此刻慕云锦仍保持着最高度的清醒,而魔方也没有向她展现九重天的云海。但她能够感觉到浑身充满的力量和勇气。那是一种难以言喻的悸动,像是将心头所有的担忧与期盼都化作了一股暖流,缓缓的流淌在全身各处。
她比以往更加灵敏和敏捷。在黑暗中捕捉着细微的声响。
“在那边!”慕云锦忽然调转马头,而尹弘也及时跟了上去。
“他们还活着!”慕云锦激动的说。
【第二十二章】 守护之力
慕云祁苦苦支撑着父亲与自己的生息,但以他一人之力终是难以维持两个人的生命,体内元气正在濒临枯竭。他希望能够找到一丝破绽,哪怕拼命一赌也好过这样不战而败。
然而这团诡异非常的乌黑之气就像是一张无形的大网困住了他们却并没有下一步的举动。除了他与父亲,士兵们亦自发的抱在一起取暖,虽然有些狼狈却但暂时没有生命威胁。
慕云祁忽然想到师父曾对他说过的一种奇鸟,名曰水鸦。这种鸟可被渔夫驯养,将捕食到的鱼吐还主人。难道这团乌黑之气犹如渔夫的水鸦,是有人刻意操纵来拖住他们的吗?是什么人,才会将人的生命当做猎物?
思及此,不寒而栗。
“逃。快逃。”慕风逸的脸上已然覆了一层寒霜,看不清表情。
慕云祁默默的摇了摇头,他绝不能丢下父亲和士兵们独自逃命。他将所有的希望都寄托在藏于迷雾之后的黑手。他相信,那个人一定会来。以一种收割的姿态,来结束这里所有的生命。
他已打定主意要奋力一搏,为父亲和士兵们争取逃生的机会。哪怕是,以卵击石。他不知道为什么今天总是会情不自禁的想起师父,想起那个仙风道骨鹤发童颜一大把的胡须遮了了小半个脸的老头。想起师父对他说过的那些没头没尾的话,想起师父对他说要保护好云锦,总有一天她也会来保护他。
这山林实在太静,静得瘆人。当急促的马蹄声打破这种诡异的寂静,就像是冰封的世界崩溃于尖锐的一击。所有的人都不约而同的伸长了脖子。
“父亲!云祁!”慕云锦勒住马缰,几乎是哭喊着向他们奔来。
“别过来!”慕云祁惊喜之余慌忙制止,“此处有异!”
“小心!”尹弘及时拉住还想要继续前进的云锦,皱眉提醒道:“这种气息,很熟悉。”
看见父亲和云祁活着,慕云锦这才稍稍冷静了些,借着魔方之力穿过黑暗感受着四周的情境。在父亲与云祁以及那些士兵的上空,飘浮着一团浑浊而狂躁的死煞之气。甚至对她和尹弘蠢蠢欲动。
也许是感受到她的不同,那股死气一直与她保持着微妙的距离。但细心如云锦又怎会大意放过那些绕过他们却缓缓渗透包围的死气。
“你们再坚持一会儿。”慕云锦这样喊着,心里却没有能够击退这股死气的把握。她空有一身的力气却对这无形之物丝毫没有办法。硬是依仗着死气对魔方之力的忌惮,慢慢的向云祁和父亲靠近。
“这只是个幌子,”慕云祁提醒道,“背后有人操纵。”
当慕云锦最终将父亲和云祁纳入魔方之力的保护范围,两人顿时都觉得卸下了千斤重担通体轻松,彻骨的寒意亦悄然退散。然而,他们不知道的是,与此同时暗藏于夜色中的乌黑之气比先前浓厚十倍不止,在他们周围不足一丈之处焦躁不安的流动着。
盘旋在众人上空和四周的死煞之气越聚越多,已然遮盖了月光。伸手不见五指。蓦然降临的黑暗使士兵们陷入了更加深刻的恐惧,慕云锦带来的希望还未来得及扩散就变成了厄运的前兆。比先前更加寒冷的气息刺激着他们的毛孔,断断续续的呜咽之声在山林中回荡。
在上山之前,慕云锦只想到要来救父亲和云祁,但是,当她站在五百个活生生的士兵身边,看着他们垂死挣扎,莫名的悲哀使她忘我的汲取着魔方的力量。而魔方,似乎感应到她的心境源源不断的向她输送着能量。
怀中的魔方渐渐炙热起来,然而慕云锦停不下来。此时此刻,她已然忘我,她是他们五百人中的任何一个,她仿佛能听见他们对家中父母妻儿的呼唤和眷念,他们的泪水如同流在她的眼眶里,生命的流逝使得世间万物一同悲凉……
慕云锦陷入了巨大的漩涡,对生命的体悟和悲悯令她振作,她必须守护每一个生命。仿佛是一瞬间的事,怀中的炙热感蓦然消失,却又出现在她的丹田。围绕在她身旁的守护之力不断的扩大,渐渐覆盖了被死煞之气笼罩的士兵们。
士兵们渐渐恢复了知觉,当人们靠近在生死的边缘,总是会比平常里要机敏的多。五百个人一齐动起来,却没有一个人敢出声。所有人在黑暗中摸索着向慕云锦的方向收拢,发出衣物摩擦的沙沙之声。
被再一次驱散和压缩的死煞之气终于显现出狂暴的一面,开始尝试在守护圈的边缘进行浸入。这试探原本是尖锐的小范围的,渐渐的如同狂风暴雨般席卷着守护圈。两者原本都是无形,胜败间此消彼长都是无声。
但似乎有什么在死煞之气背后推波助澜,从乱突乱撞的攻击到有规律的侵入,慕云锦明显的感觉到守护之力在一点点的被削弱。她开始担心,担心魔方里的能量会在这种消耗下呈现不支,那么刚刚获救的人们就会再一次陷入的生命的威胁之中。她亦开始尝试操纵守护之力,将守护的范围缩小到刚好可以保护所有人的大小。
“怎么办?”
不知是谁问的,却是在场的每一个人都想要知道的。接下来,怎么办?
所有人都有意无意的看向慕云锦,黑暗中其实谁也看不清谁的脸,但他们就是知道,她在那里。因为她在那里,所以他们才没有抱头鼠窜。
慕云锦没有回答,她和他们一样想要知道答案。但她依靠不了任何人,她必须自己解决。
“锦儿,这样待着不是办法。”尹弘并不知道云锦用了什么方法驱散死煞之气,但他想无论用什么方法,防守始终都是被动的。长时间的不进不退,让他意识到云锦也许只能守而没有更进一步的方法。这就使得他们的境遇再一次进入了僵局。
“我们得想办法退到山下。”尹弘以仅能使他们两人听到的声音说道,“以退为进。”
【第二十三章】 飞天夜叉
慕云锦正要点头,心下骤然一紧。
依旧是浓墨般的黑暗,寂静的山林里渐渐起了风,密布四周的死煞之气消散了一些,透过微薄的月光勾勒出一个诡异的身影。那个身影的出现仿佛只在瞬息之间,在他现身之前慕云锦甚至没有提前感知到任何的蛛丝马迹。
慕云锦担忧的望着那个身影,有种不祥的预感。
风,越发的有力,卷起地上的落叶在守护圈的边缘顺势擦过。
呲——
黑暗中发出细小而微弱的光亮,星星点点的散落在守护圈的边缘。慕云锦知道,这一切只是刚刚开始。
果然,那星点之光开始密集紧凑起来,像是暴怒的蜂群不断的扑到守护圈上劈啪作响。这片山林有多少树叶,仿佛都在这一晚化作了灰烬。
有人发现了那个身影,当所有的恐惧找到了聚点,沉默的人群开始骚动起来,内心的不安鼓噪着他们。有人想要尝试逃跑,还未来得及跨出守护圈的边缘,就已经被那些莫名狂暴的叶片割断了喉管鲜血淋漓。
“是人。”慕云祁如此说,再一次肯定了自己的推测。那团乌黑之气的确是受人操纵,而这个人一定就是幕后的黑手。
“还能退吗?”尹弘坚持自己的意见,虽然那个人的出现十分诡异,但就现状来说不难发现那个人对云锦的守护圈有着莫名的忌惮。而经过风暴的不断削弱,云锦的守护圈似乎正在以不易察觉的速度逐渐缩小。他们只有尽快脱离万佛山才能有一线生机。
“试试看。”顾不得许多,慕云锦言简意赅的命令道:“我们走。”众人闻言,自发的向云锦的方向紧凑,瞬时做好了移动的准备。
“走?”那人影忽然冷哼道:“你以为,你们今天还能活着离开这里?”
众人皆是一惊。
双方的对峙原本是暗暗较劲,但那人的竟然开口了,形势便有了转变。话音未落,那树叶的风暴蓦然加剧,形成一道又一道突刺。
“你是谁?”慕云锦觉得这一切荒唐极了,也许一开始她就应该想到这个世界就算有妖魔鬼怪,也敌不过一个作恶多端的人!
那人影随风而动,径直站到守护圈的边缘。忽明忽暗间,很快有人认出了他的脸。
“是……是他!”
“和尚!”
“怎么会是……方丈……”
“你为什么要这么做?”慕云锦痛心的问道:“出家人慈悲为怀,世醒方丈你……”
“难得施主还记得和尚。”世醒双手合十躬身一礼,“得罪了。”
或许是他的慈眉善目令众人内心的恐惧有所缓和,或许是因为他那一句得罪了令人侥幸这不过是场误会,又或许在这万佛山万佛寺外人们还是愿意相信这个名叫世醒的和尚,总之,有人放松了警惕,就连自己站到了守护圈的边缘也一无所觉。
偏听轻信的代价,是死。而死亡往往又能惊醒活着的人。
“就算要死,也该让我们知道是为什么?”在人的情绪中,愤怒最容易让人丧失理智。所以,即便是恐惧的,也会因为愤怒而怒吼。
“贫僧不过是替天行道。”世醒一手指天道:“惩奸除恶,便是扬善积德。”
“他们不过是些普通百姓,并非什么大奸大恶之人。”
“贪婪,他们每一个心中都有无尽的深渊。”世醒摇了摇头面露愁苦道:“我知你心中慈悲,但他们冥顽不灵顽固不化,活着亦是害人害己。不如死去,早早了结现世报,来生好结善因果。”
“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
“和尚就是在救他们于水火。”世醒郑重道:“救他们于这一世生老病死爱恨别离。”
“你又怎么知道他们想要死?”
“迟早会死。”
话不投机,慕云锦焦灼如热锅上的蚂蚁。而听闻两人对话的众人都陷入了绝望,在他们人生的尽头或许最不能理解的就是世醒的疯狂。
“你说的,不过是借口。”沉默多时的尹弘忽然开口道,“你所行妖法,岂是正义之举?”
“终究是被人看穿了。”世醒忽然失心疯般狞笑起来,“不如痛快告诉你们。你们死后,绝不会进入轮回……”忽而长臂一挥,黑气散去月光刹那明亮晃眼,自天边山顶飞来一群怪鸟,那鸟身十分巨大犹如一人身高,背生巨大肉翅却无羽毛,凝神一看竟都是五官齐全模样,只是皮肤通红双眼血色嘴生獠牙。“我要将你们统统炼化成飞天夜叉,和他们一样为我所驱。”
众人被眼前一幕惊得目瞪口呆,仿佛能从那些飞天夜叉的身材面相中找到几分相熟的影子……难道,这些飞天夜叉都是近来山中失踪的人口所化?
这世醒是彻彻底底的入了魔障了!
转眼风息,纠缠于守护圈外的树叶已然静落。月光侵润的山林中,只听得众人紧张的心跳和飞天夜叉扇动肉翅的呼呼之声。
人群中不知是谁喊了一声,“拼了!”
这一声犹如战场厮杀的号角,士兵们纷纷竖起手中的武器,准备迎战这些见所未见闻所未闻的怪物!
那些飞天夜叉亦尖叫起来,它们的眼中再也看不见往日的亲朋,它们的眼中只有新鲜的血液和鲜活的心脏。面对诱人的美食,它们亢奋着,急不可耐的等待着世醒给予它们掠食的指令。
月光中,世醒的脸苍白而冷漠。略一颔首,那些飞天夜叉便向下俯冲而来。
慕云锦原想以守护之力为士兵们抵挡一二,但飞天夜叉的力量与攻击实在出乎她的意料。原本坚不可摧的防护在它们的直线俯冲下仅能阻隔它们短暂的几秒。
即刻便有士兵的惨叫响彻山林,瞬时有惨叫接二连三的传来。
飞天夜叉本就是无底炼狱里的一群嗜血恶鬼,凶残而贪婪。不但当场将士兵们的心脏啄食,更是毫无顾忌的掠夺同类的战利品。怪物欢悦的尖叫夹杂着人类的哀嚎回荡鼓动着每一个人的耳膜。
【第二十四章】 无有是处
粘稠的血腥气息刺激着每一个人的神经,混乱中血肉横飞。经不住恐吓的士兵们尖叫着四窜而逃,可是脚下刚刚踏出守护圈的边缘贪婪嗜血的飞天夜叉便会毫不犹豫的俯冲而下叼住他们的脊梁。被叼至半空的士兵凄惨的哀嚎着挣扎着,丝毫阻挡不了尖锐的獠牙刺穿他们的胸膛……
眼看着一只飞天夜叉向他们袭了过来,慕风逸慕云祁与尹弘不约而同的将云锦围住。尹弘眼疾手快竖执长剑当空劈下,剑锋挟着凌厉的剑气穿透怪物的胸腹,然而出乎众人的意料之外,那飞天夜叉于半空长啸一声侧翼而逃竟是重伤未死。
飞天夜叉乃是无底炼狱逃出的恶鬼,其彪悍凶蛮可见一斑。那重伤的一只不但没有逃走隐匿反而更加疯狂的掠食毫无反抗能力的士兵。尹弘那一剑无疑已将它开肠破肚,几番冲刺之下肚内的腑脏豁然倾泻挣扎坠落。不堪入目的惨状不但没有令其他的飞天夜叉收敛半分,反而群起而攻之将同类的腑脏哄抢一空。
四人见状暗暗心惊,这等凶猛妖兽到底不是常人所能降服,然而士兵们乱作一团想要合力突围已不可能。但凭他们,想要趁乱逃走却不算难事。
“我们走。”尹弘下定决心,拖住云锦快速而退。
“走。”慕云祁与父亲一对眼神,也是无可奈何。这些与他们出生入死的士兵,就像是他们兄弟手足一般。只是此刻他们自顾不暇,实在是心有余而力不足。
望着天空中肆掠无阻的飞天夜叉,耳中充斥着士兵们的惨叫,慕云锦木然的跟随尹弘向林中退去。她与他们所有人一样有撕心裂肺的痛和几欲窒息的恐惧,但面上却是不动声色近乎麻木。
融于丹田的魔方似乎已经耗尽了能量,失去了依赖的云锦在夜风中打了个冷颤惊醒过来。她再一次想起魔方中神秘的云海和薄命司,想起父亲和云祁的名簿,想起见死不救的靖华。这一切难道真的不能改变嚒?难道她要眼睁睁的看着自己的亲人死在眼前?
“是谁?”在慌乱中尹弘却能保持一贯的冷静,即刻辨认出前方杂乱的脚步声。
“是我们。”脚步声略作迟疑,仿佛听出了来人是谁。
慕风逸与慕云祁闻声同是又惊又气,前方不是别人,正是尹炳文派来的两个捕头。这两个捕头从入山时就刻意的拖他们的后腿,也不知什么时候与他们走散了。那时队伍迷路在山路之中,种种缘由父子俩便都没有再考虑过这两个人的生死。此时,竟又碰上!
“走。”擦身而过,尹弘简单道:“回去再说不迟。”
六个人闷不吭声的一路飞跑,只有云锦心不在焉。
半柱香后,路过某棵树旁,慕云锦轻咦了一声,突然站住道:“我们又绕回来了。”
余人心下漏了几拍,就算她不提,他们也都发现了蹊跷。尤其是慕风逸与慕云祁,两人在这条路上耽搁了一个白天,对这条路实在是太过熟悉。
巧在此时身后传来幽冥鬼魅之声,月光下世醒苍白冷漠的脸就近在咫尺,慕云锦惊呼一声,话话音甫落尹弘已然将她拉至身后剑锋一划带出一丈剑芒。
那剑芒直戳在世醒,却只是一道虚影。
“诸位何必如此匆忙,贫僧理应相送的。”世醒的虚影晃了一晃,不远处立稳了。
慕云锦被吓得魂不附体,但见尹弘挡在自己身前心里一暖,转眼父亲与云祁也都将自己护在身后。
“没事吧?”云祁头也不回的问道。
“嗯。”慕云锦强作镇定道,“看来今天是跑不了了。师父教你的,也不知道你还记得多少。”
“我们拖住他,你闭着眼睛往山下跑。”慕云祁抿唇道:“以前听师父说这些,总以为是江湖骗人的把戏,现在想想,这大概就是乱象结界了。师父说过,随心而出。也许能破了此法。”
“我不走,娘说花林琳给爹送来了上好的黄酒呢,晚饭给做你最爱吃的饭菜,等我们回去吃呢!我要跟你们一起回去。”慕云锦想尽量将这话说得自然些,但心里却痛得滴血。
“哈哈哈哈,姑娘果然好胆色。不忙不忙,你们且安心留在我这山上,明日我便将你们的娘抓来与你们一起炼化,也算成全你们一片孝心。”世醒咧嘴森然狞笑。
“这山下百姓供你寺中香火,一心虔诚。你枉为出家人,竟然伤天害理至此!”慕云锦壮着胆子说道,“老天也容不得你!”
“你们在这轮回路上走了这么久,难道还未参悟嚒?”世醒不怒反笑道:“你们以为走出去了,却还是停在原地。你们以为停在原地,其实你们走出去又走了回来。哈哈哈哈,和尚并没有困住你们,是你们的心不肯走。无有是处,唯心法自然。他们都是自愿留在这里。”
本有今无,本无今有。三世有法,无有是处。师父的锦囊,竟然是用在这里吗?
慕云锦拧眉望向世醒道:“你自己又何尝不是困在这里?”
若他能肆意下山,这些时日恐怕早已经为祸京都,就不会只在这万佛山上作恶。
“好!果然不是凡人。”世醒直勾勾的盯着云锦的眼睛道:“上次叫你跑了,这次你插翅难逃。”
“如果上次你能抓住我,你就不会让我跑了。”慕云锦大胆猜测道:“你之所以跟着我们却一直没有下手,恐怕是因为不敢吧?”
这话惊醒旁人,他们一路跑到这里更是耽搁了许多时间,不但没有飞天夜叉追来,连世醒也只是远远跟着。难道真是因为忌惮云锦嚒?
“哼,你萌智未开,即便有灵宝护体,却也只能护你一个!”世醒狞笑道:“你天生慈悲,却是最恶血腥。如果在你身边的这些人,一个个的死在你面前?”世醒顿了顿,复又咬牙切齿道:“我要你眼睁睁的看着我将他们沥血剥筋……”说时迟那时快,只见世醒右臂平举便将离云锦最远的一个捕头捏在了手里。那捕头还未反应过来自己是如何落入了魔掌,只觉心窝一阵彻骨钻心的痛,睁大的双眼正对上世醒涣散无神的瞳孔。
血淋淋的五指间是还在跳动的心脏,世醒蓦然呲牙一笑,毫无预警的一口咬了下去。血水沿着他的指缝他的下巴落在衣襟上土地上甚至尸体上,而他津津有味的嚼食着心脏。
慕云锦不得不捂住口鼻以克制自己想要尖叫想要呕吐的本能,她从来没有想过自己会亲眼看到这么血腥的一幕。就在刚刚,那还是一个活生生的人,此刻胸前的血洞正在汩汩窜血躺在血泊里全无声息。
“锦儿,快走。”尹弘握紧了手中的长剑,随时准备抵命相搏。
“锦儿,走!”慕风逸护女心切,更是将她向后推了一把。
“照顾好娘。”慕云祁匆匆回望了一眼,又飞快的转过脸去,端了端手里的长枪道:“还有师父。”
【第二十五章】 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一切都发生在电光火石之间,慕云锦从未看过父亲使枪从未见过云祁将枪花抖得如此出神入化,更是从未想过尹弘的剑竟然是那样的厉害。师父曾笑说,三个徒弟之中,只有尹弘得了真传。那时他们年幼气盛,谁也不肯承认自己比他差上半分。但见此时此刻,尹弘的剑芒丝扣缠绕将世醒逼得连连退步毫无还手之机,凌厉的剑气更是形成了傲天的龙魂逼得世醒节节败退……才知师父说的,是真。
但这强势并未持续多久,世醒似是有意将他们引入山林深处,慕云锦不得不跟着他们跑了几步,抬头便看见空中应召而来的飞天夜叉。一个个血腥冲天竟还是意犹未尽。
哈哈哈哈——
笑声回荡在山林之中,引起空中夜叉的尖鸣。
“好功夫,只是可惜了。”世醒纵身一跃,立于树梢之上夜叉群中,“过了今晚,就再也用不上剑了。”不得众人反应,世醒略一颔首,那些飞在空中的夜叉像是收到了指令一般俯冲而来。
饶是父亲与云祁的枪尹弘的剑再厉害,也是寡不敌众。这只落下那只扑来,三人渐渐显出了破绽。先是尹弘的肩膀被夜叉抓伤,后又是云祁险些被夜叉叼住,父亲更是狼狈已是遍体鳞伤。
慕云锦想要过去,却又不敢过去。她不是怕死,却是害怕让他们分心拖他们的后腿。她不敢哭不敢喊,甚至不敢看。却又不敢闭上眼睛。生怕眨一眨眼睛就会发现少了一个人,发现谁又受了伤……
心如刀绞,那悲痛成了深刻的恨成了滔天的怒火,她恨不能与他们一样提刀而上与世醒拼个你死我活,她恨不能亲手撕了那些恶心的夜叉将它们拧得粉碎,她恨不能将这万佛山夷成平地要这天地一同陪葬!
她从未有过这样的暴烈冲动,看着父亲在夜叉的利爪下一次次险险逃脱,看着云祁握着长枪苦苦支撑,看着尹弘星光一样的眸子渐渐黯淡,她不允许这惨剧再继续下去,她绝不能让他们就这样死在她的眼前,绝不能让他们死在这里!!
暴怒击败了理智战胜了恐惧,魔方所在的丹田持续灼热起来,失去的力量又重新回到慕云锦的体内。与上一次不同的是,那种力量不再是柔和的缓缓流动的,而像是奔腾的激流在她的体内鼓动着。
凡她所想,就要成真!
慕云锦坚定不移的向他们走去,对盘旋在他们头顶的夜叉狞笑的挑衅视而不见听而不闻。那一刻,也许她自己都不知道下一步会做什么。
尹弘不可思议的望着她一步一步走来,掩饰不住满目的哀伤,直到她走到他的身边扑进他的怀里,他紧绷的身体才松懈下来,在她耳边沉声说道:“为什么总是这么任性?”
“你疯了吗?”慕云祁却是没有那么好的脾气,在他看来她应该跑得远远的,活着就比什么都强!
“就让我陪着你们疯吧,”慕云锦扬起头来,微弱一笑:“我们是一家人,死也要死在一起!”
“唉!”慕风逸身心疲惫,已是无话可说。
也许是畏惧慕云锦所散发出的陌生气息,飞天夜叉在他们的头顶转了几个圈,竟然一直迟疑不敢进攻。一旁观战的世醒终于按捺不住,双手捏诀口中叨叨不停。即时飞天夜叉再一次骚动起来,齐齐扑向地面上的几人。这一次,比之前的任何一次都要猛烈。
未等那些肮脏的利爪伸直面前,慕云锦忽然夺过尹弘手中的长剑飞身而起,在空中急速的舞出千万道刺目光束。黑暗中她耀眼夺目犹如坠落的星辰。
光束所及无可阻挡。飞天夜叉落荒而逃。
然而她想要的不只是将它们挫败,她要将它们斩于刀下碎尸万段。若不将它们赶尽杀绝怎么对得起那些死去的士兵!
没有人看到她的表情,没有人发觉她嘴角轻浅的笑意,看着满天的血污满眼的残肢断臂她无比快意!
但是,这还远远不够。不够。
索性弃了手中的长剑,赤手空拳。
断了肉翅的飞天夜叉在枝头凄厉的尖叫,也许那尖叫激怒了她。黑夜里月光下,她毫无顾忌的用修长洁白的手死死的扼住了它的喉咙。豁然洞开的大嘴露出丑陋的獠牙,短暂清脆的碎裂声后,终于无力的垂下了头颅。
她一路清理着,直逼世醒而去。
无话。
她像之前多少次一样,径直捏住了对方的咽喉。
世醒自知大势已去,凭那几只苟延残喘的飞天夜叉,绝无可能再与面前的人抗衡。他从一开始就知道,她与别人不同。只是,他没想到她不仅有通仙之体,竟在短短几日之内获得了意想不到的灵宝。他虽不知道那灵宝从哪里来做什么用,但凭她身上的气息与散发的威势,便可推断那绝不是凡间应有之品。所以,他本就没有想在今日杀她,若她那时逃走,对他来说未尝不是一件好事儿。可是她不但没有走,竟然开启了萌智与灵宝相融……
哈哈哈哈哈——
真是可笑之极,可笑至极!
“你杀不死我,”世醒丝毫没有抗争,任由慕云锦掐住自己的喉咙,自顾自的说道,“如果要死,我早已死了几千几百次。”
“死?”慕云锦冷声道,“我要将你剥皮沥血挫骨提髓,你怎么能死?”
“你是要这副皮囊?哈哈哈,要便拿去。”世醒咧嘴而笑,白牙森然。
“皮囊?”慕云锦手下稍移,竟真的没有寻到他的脉搏。
“哈哈哈哈,我在这山里蛰伏了百年,没想到竟然来了一个愚蠢的和尚。他以为每日诵经行善就能化解我的戾气?简直是痴心妄想!”世醒拧了拧脖子,骨节处发出生涩的声响,“我不过是给了他一点甜头,他竟然就以为我对他臣服……愚蠢啊,所以他必须为他的愚蠢付出代价。我夺了他的肉身,将他的灵魂祭给了炼狱之祖。哈哈哈哈,看着他被老祖一口吞下,实在是……快意的很,快意的很!!”
“我没有问你。”慕云锦不耐烦的皱着眉,“你还是得死。”
“死?哈哈哈哈,你能叫我死?”世醒郑重道:“你可知,这天道轮回最阴毒的诅咒是什么?”
“……”
“是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确认面前的确只是一具尸体,慕云锦悻悻然垂下手来,却并不觉得应该就此作罢,不甘心道:“即使如此,我也会要你付出代价。”
“除非你有九重天的命薄,阴曹地府的判官笔,否则,凭你……哈哈哈哈,愚蠢之极,可笑至极!”
【第二十六章】 突变
慕云锦仰着头看天上一轮皎月寡淡冷清,觉得这一切索然无味。她固然气恨眼前的世醒,但是她还没有失去理智到真的去和一具尸体做计较。何况这尸体不过是借用的皮囊。真要将这尸体挫骨扬灰,恐怕藏在尸体里的魔物连眼都不会眨一下。
“你想死?”慕云锦终于捕捉到一点点有用的信息,轻挑眉梢:“九重天的命簿和阴曹地府的判官笔,有这两样就能断你生死?”
世醒有些莫名的盯着慕云锦良久,忽而笑道:“一者主生,一者主死。偏偏这两样上头都没有我!”
“那你先前说的都是废话。”慕云锦不耐烦道。
“当然不是。如果命薄上注我的名,我自然能活。如果判官勾了我的名,我自然要死。”
“要你死,只用判官勾名即可。何用命薄?”慕云锦想起以往种种,心里已有定数。那云海不是别处,正是高高在上的九重天,那薄命司正是命薄所储之地。何等紧要却被她误打误撞。那靖华自然也就不会是什么普通人物,极有可能是九重天伤的上神之流。怪不得满口天道轮回还阻止自己修改命薄。
“命薄无名,判官执笔难划。”世醒鄙夷一笑,“你虽有灵宝,但也不过是个懵懂小儿。哈哈哈,今日我竟然败在你手里,真是可笑啊,可笑!”
“你在这山中作恶,为了什么?”
“为什么?”世醒歪着头状似天真的思虑良久,“哪里有什么为什么。既然出不去,想到什么就做什么。”
慕云锦缄默无言,再看世醒时竟有些慈悲之态,“既然无所谓为什么,为什么不向善,却要作恶呢?”
“向善?像那和尚假惺惺仁义道德,背地里吃肉嫖赌?还是像这些浑身酸臭利欲熏心之辈?”
“像他们。”慕云锦远远一指正是父亲云祁尹弘所在,此刻四周悄无声息飞天夜叉已无威胁,三人显得有些惶然疲惫,“像他们一心为国为民,造福苍生。”
“哼。”世醒顺着她的手指望去,“还不都是贪生怕死。”
“他们心有所系,当然怕死。”慕云锦不动声色,“难道你就没有……”
“哈哈哈哈,黄毛小儿竟然想诓我的心意?”
“……”
“你若真能把我要的人找来,我便听你差遣又何妨?”世醒涣散的瞳孔里闪过一抹寒光:“如若不然,我虽杀不死你,你却也杀不死我。你今日能败我,明日却未必能有这么好的运气……”
“你威胁我?”慕云锦眯眼道:“我未必没有法子杀你。”
“哼,小儿狂妄!”话音甫落世醒忽而抽身而退,“那便让我瞧瞧,你倒有什么法子来杀我?”
心念一动,慕云锦纵身一跃正对着世醒所在劈掌而下,她本就没有什么高超的武艺,所以一招一式来路单调全凭着蛮力。先前那出剑舞也不过是巫山学艺时师父教的天女散花,只算得中流的剑法。不过结合了魔方之力,显得威力无穷罢了。
“哈哈哈哈,雕虫小技!”世醒侧身避过顺势空翻,正现身在云锦身后,“若无灵宝护持,你早已死了。”
慕云锦回过头来又是一掌,却还是扑了个空。又急又恼。
“哈哈哈哈,看来你此来仓促尚未完全开启灵宝之力。”世醒始终与云锦保持着不近不远的距离,“看在你我也算有缘,老夫帮你一把。”
说时迟那时快,慕云锦正要回身攻击却被一阵气浪掀到了地面上。再看世醒,显然已经不是先前摸样,身上的袈裟被高隆的肌肉撑破,面色乌青双目赤红,月光中拖曳着令人毛骨悚眼的庞大阴影。
被震落到地面上的云锦略显狼狈,余光瞥见不远处仍然没有缓过劲来的三人,着急道:“快跑啊你们!”
这时三人才从情势的急剧变化中回过神来。但又哪里肯走?
眼见了三人向自己冲来,慕云锦急得直跳脚,“别过来啊,你们别过来!快走!”
“多事。”世醒的声音比之前要沙哑许多,透着一股难以言喻的凌厉气势,抬手间一阵气浪已然掀翻了赶来救援的三人。好在没有下死手,不过是令他们狼狈了一些。
“他杀不了我的,相信我。”慕云锦焦急道,“你们躲远一些。
“哈哈哈哈,从来没有人敢在我青面罗刹面前说出这么狂妄的话来……”世醒笑声如雷至震得众人两耳嗡鸣,“有意思,有意思!”
【第二十七章】 如果输了,明年今日就是祭日。
慕云锦不敢大意,暗自调理内息强作镇定。只见青面罗刹迎面跨步而来,身后浓重的阴影已渐渐凝聚成形,观其轮廓与飞天夜叉有些近似,但肉身却魁梧粗壮许多。
“哈哈哈哈,虽然你有灵宝护持但若老夫拼力一搏,也能叫你吃些苦头。”青面罗刹怪笑一声,虚空一握手中瞬间现出一柄巨大战斧,足有一人之高。自斧面冒出无数道殷红如血的危险气息,如同毒蛇一般相互缠绕发出阵阵呜咽共鸣。
与此同时,距离青面罗刹越来越近的慕云锦感觉到似曾相识的压迫感,险些双膝一软就要跪下。幸在体内的魔方迅速运转替她抵挡了不少,勉强能够撑住身形。但,敏感如云锦又怎么会感觉不到体内力量微妙的变化。虽然此前种种异能都出自魔方,但其所爆发出的能量波动却有明显的差别,时而和缓时而紧迫,时而温和时而暴烈。犹如此时此刻,慕云锦虽然警惕戒备不敢怠慢但却没有先前斩杀飞天夜叉时的那种无法控制的冲动。
不及她细想,青面罗刹眼中红芒一闪,战斧在嗡鸣中发出突然爆发出狂暴的战意。慕云锦闻风而动连忙后撤,却还是被青面罗刹当面一击刮上了半空。那一击明显留有余地,直落在她距离脚下不足一尺。饶是如此,那战意撩拨起的气浪还是轻而易举的将她掀了起来。
慕云锦哪敢松懈,甩手抓住一条树枝借力而起。这方堪堪稳住身形,青面罗刹已然杀到了面前,其速度之快犹如雷电。慕云锦眼前一花,再一次被抛向了半空。只是这一次慕云锦没有那么好运,被重重摔在了空地上。慕云锦自然不甘心这样被动挨打,但每一次想要回击都被会被对方抢先打断。
“哈哈哈哈,怎么,爬不起来了?”青面罗刹手执战斧,居高临下的望着扑倒在地的慕云锦,“只这样打好没意思,不如来点彩头。”
慕云锦扬起脸来,连番的吃瘪令她灰头土脸十分狼狈。她很清楚青面罗刹根本不是想要杀死自己。难道,真如他所言只是想要助她一臂之力?难道之前她所发挥出的能力还不算是完全开启魔方吗?那魔方之中到底隐藏了多少秘密?
青面罗刹说到做到,大手一挥一直尾随其后的慕风逸慕云祁与尹弘被卷到了半空,“我与你打个赌,你若十招之内赢了我,我便放你们走。如果输了,哈哈哈哈,明年今日便是他们的祭日。”
“你放了他们!”慕云锦心知是计,却无法视若无睹,“这跟他们没有关系!”
“哈哈哈哈,有没有关系老夫说了算,何时需要问过你的意见?”青面罗刹单手掐诀,只见一团乌黑之气将三人隐匿于黑暗之中,“如果一个时辰之内,你无法打赢我,他们都会溺死在瘴气之中。哈哈哈哈,到时,你想救他们恐怕都来不及了。”
慕云锦抿唇不语,与其浪费时间和一个疯子理论,不如想办法将他打败。
而青面罗刹说完这席话后,显得比慕云锦跟沉得住气。既没有发动进攻,也没有催促慕云锦动手之意。
天色已近黎明,东方隐约泛白。万佛山碎尸遍野鸦雀无声。朦胧中,她才看清对方的脸,虽然面色乌青而可怖,但五官却并不狰狞。
半柱香后,慕云锦深吸了一口气,令人作呕的血腥味刺激着她的每一根神经。她望了望隐晦未明的天空,在青面罗刹闪烁不定的目光中缓缓踱到先前丢弃的长剑旁。剑柄上沾有斑驳的血痕。
“开始吧。”她这样说时已然提剑正面冲了过去,以她的脚程连尹弘都撵不上,何况青面罗刹。但青面罗刹又怎么会跑?只是有些莫名的握了握战斧准备随时应战。
当慕云锦的剑锋意料之中的刺向青面罗刹的面门,后者只是轻蔑一笑轻而易举的侧身躲过。然而这一躲,也在慕云锦的意料之中,甚至他举起战斧回击的动作也丝毫不差。
青面罗刹一击落空,而慕云锦不知何时矮身一挪竟占据了他身后的空缺。机不可失,她飞快的拔剑刺向他的后心。但那剑不过是件凡品,想要穿透青面罗刹的肌骨显得有些儿戏般的滑稽。
“一。”青面罗刹轻哼一声,转身同时挥斧砍下。
慕云锦急速后退却在不远处停下,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再一次正面扑来。
但这一次青面罗刹显然没有那么好的耐性等她进攻,反而迎面而战。眼见着就要撞在一起,慕云锦忽然剑锋一转从他腋下险而又险的窜过,依然是攻他的后心。
青面罗刹抖了抖肩,头也不回的嘲讽道:“看来你并不在意他们的生死。那不如再赌得大些,三招之内,如果还不能分出胜负,便算你输。”
慕云锦暗自咬牙,想必对方已经猜到了她的意图,所以缩减了次数。但是现在就想要放弃实在太早,何况她也不能放弃。父亲云祁还有尹弘还在对方手里,她决不能眼睁睁的看着他们这样枉死。青面罗刹只是想要逼迫她释放出魔方之力,这一点她心知肚明。可是她到现在依然想不通,到底是什么影响了能量的波动。如果说每当她急需要某种能力的时候,魔方就会给与她能量的支持,但又是如何来控制这种能量的强弱?
她尝试着将体内的能量聚合到手中,手中的长剑即刻发出嗡鸣之声。但经之前的试探,这种程度的攻击对于青面罗刹来说依然是不够的,他体质的强硬堪比磐石。她必须调动更多的能量才能使攻击产生效果,可是现有的能量已经到了运用的极限。慕云锦很清楚,这种极限只是针对此时此刻而言,绝不是魔方的极限,更不是她所能承受的极限。相比之前斩杀飞天夜叉的能量波动,此时显得有些平平无奇……
但她需要那种力量。
【第二十八章】 战
青面罗刹对慕云锦的表现不免失望,在他看来慕云锦能够破解乱象结界轮回之路,能够释放出惊人的守护之力将五百士兵容纳其中,能够瞬间斩杀他手下的飞天夜叉,她所具有的能力绝不是一个凡人能够做到的。虽然她前次上山之时他就发现了她有通仙之体,但这种体质仅仅是魂魄的异常强韧罢了。那么,在她身上必然有意想不到的灵宝。
以他现在的力量只能发挥出本体十分之一的威力,杀人夺宝不过是一个转瞬即逝的念头。但他绝不会就此放过这个机会,所以他一再忍耐周旋希望能够得到慕云锦的信任。谁知慕云锦的几次攻击都显得微不足道,令他十分恼火与不解,她是故意隐瞒实力还是真的不懂得运用灵宝之力?
慕云锦立在原处,静静回想并悉心体会着体内能量的波动。想到她和尹弘在山林中四处寻找父亲和云祁的时候,体内的能量有微不可察的跳动;当她找到父亲和云祁被困于黑雾之中,体内的能量渐渐有了起伏;但她想到士兵们互相依靠垂死挣扎,体内的能量开始有了明显的波动,呈现出一种起势;而当她想到父亲云祁和尹弘生死攸关的时候,那种在波涛汹涌难以控制的冲动令她豁然睁开了眼睛。
就是这种感觉,那种生死攸关的紧迫感和压力感。也许是潜意识里认为青面罗刹不可能真的杀死自己,所以她一直没有真正的体会到那种面临死亡的威胁,而当他以父亲云祁和尹弘的生命相要挟,她才开始认真的面对这场对决。
慕云锦试图让自己停留在生死攸关的情境里,而体内喷薄而出的能量令她惊喜不已。她缓缓的将能量引导于手足,一时间手中长剑嗡鸣之声大作,剑身亦散发出夺目的光芒。
她迫不及待的向青面罗刹刺去,这显而易见的攻击和难以忽略的气势令后者迟疑了一瞬选择了躲避。
然而战斗才刚刚开始。
慕云锦单脚点地步伐游移,正是巫山学艺时玄机子教过的踏雪无痕。这种步法空有华丽飘逸但破绽明显,在战斗中并不常用。但慕云锦此时秉持魔方之力,速度与爆发力惊人,所以这一招用出,在肉眼看来竟难以分辨身形,只留一道道虚影将青面罗刹围在了正中。
青面罗刹暗道不妙,眼中红芒急闪抡起战斧凌空劈下,顿时犹如雷鸣炸响地面上应声出现一道丈许沟壑。
慕云锦不得不放弃拖延之策,瞅准时机攻其不备。这一剑已不是先前隔靴搔痒一般,速度之快带有破空之声。
青面罗刹躲避不及,只得提斧硬挡。
砰——
慕云锦与青面罗刹皆是一退。
“哈哈哈哈,好!好!”青面罗刹仰面大笑,手中的战斧却是发出了刺耳的尖鸣。在他身后庞大浓重的阴影凝如黑墨,渐渐张开了翅膀。
慕云锦不敢耽搁生怕再有异变,一脚踏地凌空而起并没有贸然进攻,而是借势取巧使了一招百花乱舞。这百花乱舞与天女散花有异曲同工之妙,却非一派所长。只见数道剑气先后而发却相互弥补呈现必杀之势直逼青面罗刹。
只听青面罗刹声如洪钟哈的一声,周身黑雾缭绕瞬间模糊了身形。剑气到时,如泥牛入海悄无消息。
慕云锦拧眉观望仍不死心,索性将百花乱舞使了个淋漓尽致,片刻之间剑气如同一阵急雨临头将青面罗刹钉得密不透风。
再看青面罗刹隐匿于黑雾之中依然是悄无声息,竟生生吃了云锦两次攻击。若说是毫发无损绝无可能,但若说重伤致死却也不至于。然而,就在慕云锦纳闷犹豫要不要直接进攻的时候,青面罗刹突然自黑雾中腾空而起身后是黑色的肉翅,巨大的肉翅掀起山林中带着血气的灰尘。
不等慕云锦反应,青面罗刹俯冲而下带着烈烈风声呼啸而来,战意昂然。这一击,仿佛地动山摇。
慕云锦见势不妙堪堪避过攻击,眼底寒芒一闪回身起手便是一招玄女倾城刺。长剑如虹,这一招便是三十六式,式式攻克死穴。
青面罗刹原本想借飞天之势将云锦一击而溃,没想到慕云锦开启灵宝之后无论是爆发力和速度都大大超越了他现有的极限。然而再次变异使得他的威力上升却牺牲了相应的反应能力。在一击之后,慕云锦抓住了他身后的空当,一步错步步错,竟逼得他节节败退。
三招毕,剑锋染血。
“哈哈哈哈,你果然开启了灵宝之力。”青面罗刹捂着心口说道,“你赢了!”
“你为什么要帮我?”
“哈哈哈哈,哪有什么为什么。想到什么就做什么。”青面罗刹随手一挥,被瘴气隐蔽的三人自空中摔落下来。
慕云锦连忙奔了过去,所幸三人气息平稳,只是暂时昏迷。
“你们可以走了……”
“接下来,你会怎么样?”慕云锦抬眼问道,青面罗刹已恢复了世醒的模样,只是那肉身经历两次异变已经承受不住,显得颇为诡异。
‘“哈哈哈哈,以后的事谁会晓得?不过,我想我们还会再见面的!”
“那你……还会伤人?”慕云锦并不觉得自己必须以拯救苍生为己任,但也不会冷漠到全然不顾。
“哈哈哈哈,你问得太多了。”
慕云锦扶起三人,见青面罗刹确实没有再战的意思,心下放松了一些,体内的能量也随之消退。再回头时,哪里还有青面罗刹的影子。
日出东方,山林中飞天夜叉的尸体无声融化成一滩黑水渗透于土地之下。而士兵们的残肢却显得更加的触目惊心。
慕云锦望着眼前的一切恍若隔世。怔愣中,听闻山林深处一声凄厉惊呼。
昏迷的三人悠然转醒,对于昨夜的一切都保持了心照不宣的默然。
四人下山时,在必经的山路上发现了世醒的尸体。
【第二十九章】 三不可占
一场瓢泼大雨覆盖了整座京都,人们抱头逃窜叫嚷咒骂,孩子们手舞足蹈的踢踏着水洼。将军府的马车在雨幕中缓缓行着,车上只有三人。下山后,尹弘独自上了相府的马车。没有安慰没有告别,从万佛山活着回来的四个人,都出奇的保持了沉默。
这一夜的苦斗令他们疲惫,却是阖眼无眠。
慕云锦掀开车帘,贪婪的呼吸着新鲜潮湿的空气。眼见来不及收拾的书画摊子被大雨浸湿,手足无措的书生站在一旁,满脸的茫然。慕云锦放下帘子,看了看父亲又看了看云祁。她知道,他们一定有很多话想问。她却什么也不能说。
通向府门的青石道路两侧,锦衣卫一字排开笔直站立着,雨水顺着他们的头盔淌进盔甲,拖累了表情也捎带着几分寒意。慕云金撅了撅嘴,心想这觉是睡不成了。
慕风逸叹了口气,语气不明道:“皇上来了。”
慕云祁神色黯然没有接话。
不一会儿,马车停在将军府的门口。家丁们簇拥过来,七手八脚的将三人迎进门里。慕云锦没有看见母亲,心里有些失落。
才走了几步,一个面生的太监迎上来躬身行礼:“慕大将军,慕统领。”又看着灰头土脸的慕云锦唤了一声慕小姐,才皮笑肉不笑的说道:“皇上听闻您亲自领兵上山十分担忧,一宿没休息好,天不亮就来了……”
慕风逸拱了拱手,两人你来我往的寒暄几句,才领着一干人等去见圣驾。
慕云锦没有见过皇帝,虽然父亲是当朝龙虎大将军哥哥是海军统领,但她无功无品搁人堆里是一般无二的平民。所以太监领着父亲和哥哥进去面圣的时候,慕云锦只能在门外候着,等待传见。也可能不见。
“传慕云锦觐见。”
慕云锦站在日头底下昏昏欲睡,忽然听到自己的名字有点反应不及。传话的公公是个急性子,直冲她瞪眼睛。这才恍然大悟,三步并作两步的跑了进去。
她不敢抬头细看,估量着坐在正中一身龙袍准是皇帝没错,毕恭毕敬的磕了头。
“起来吧。”
慕云锦嘴巴上谢着皇帝,心里却嘀咕皇帝的声音真是悦耳动听。与花林琳不同的是,皇帝的声音更加浑厚富有磁性。
“听闻坊间传说慕小姐精通占卜之术,能断吉凶知未来。不知可有此事?”皇甫睿正襟危坐,而旁人也不敢放肆。
“皇上,街道谣传……”慕风逸生怕慕云锦胡言乱语惹出什么祸事,却被皇甫睿打断道:“你让她自己说。”
“没有。”慕云锦定了定神,抬眼与他对视道:“虽与师父学过一点皮毛,却未有断吉凶知未来的本事。”
“哦?”皇甫睿的嘴角扬了扬,“这么说,你还是学过一些占卜之术?”
“是。”慕云锦点了点头,既然祸已经闯下了那就认了。好歹有魔方在手,也不至于令自己太过被动。
“好,那朕问你…”
“皇上,民女不知道。”慕云锦不卑不亢,直直的望向皇甫睿,“皇上贵为天子,民女不敢妄加揣测。”
皇甫睿的脸色阴沉下来,慕风逸和云祁都暗暗捏着一把汗。可是在慕云锦的眼里,她不过是为了保命说了实话而已。关于皇帝的事都是天大的事,她能说什么?不禁想起一句佛偈,不可说不可说,说了都是错。
“朕许你无罪。”皇甫睿是打定主意要问到答案的,当他听到尹炳文说起此事他就已经按捺不住了。但是他不能在没有确认事情真假之前就将慕云锦召进宫里,宫中耳目众多他必须保证万无一失。但是他没有想过会被拒绝,尤其是在他借口担忧慕大将军安危在将军府枯坐了一个早晨之后。
“皇上,民女确实不知道。”慕云锦应声而跪,她的裙摆上沾着一撮撮暗红的血迹,她下意识的拨弄了一下。
“理由?”皇甫睿从不偏听也不轻信,所以他常常问大臣也这样问自己,今天却是在问慕云锦。他将她的小动作收进眼底,对她云淡风轻的神情耿耿于怀。这世间还没有哪一个女人这样藐视过自己。
理由?慕云锦窘迫的扯了扯嘴,她能说自己怕死吗?因为怕死所以不想插手皇家的事,因为怕死所以根本不想将魔方的奇异能力运用到任何与自家无关的事情上。就算他现在答应恕他无罪,但是谁能保证他不会出尔反尔?她不会幼稚到相信皇帝就问她这么一次,那么下次,下下次,他迟早有机会整死自己。
伴君如伴虎。
良久,慕云锦闷声说道:“民女无能。”
皇甫睿隐忍不发就是想要慕云锦自己露出破绽,只要她肯说他自然能抓住她的话柄。但他没想到,慕云锦竟然一而再的挑战他的底线,她不仅没有说实话,而且懒得为自己辩驳。这是什么,这是有恃无恐!皇甫睿觉得自己被威胁了,被挑衅了!
“无能?”皇甫睿挑着眉说道:“是只对朕才无能,还是你根本就没有什么占卜之术?”
“皇上明鉴,这天下有三等人不可占。除了皇上以外,便是福薄的,恩重的。”
“哦?为何福薄之人不可占?”
“天道轮回因果循环,福薄之人必是因缘所牵或还旧债或了前恩。这种人如果浑浑噩噩这一生未必难过,但若先知先觉便会劳神忧思徒增烦恼。所以,不可占。”
“那恩重的如何不占?”
“苍天有眼神明在上,行善积德恩重如山之人自有护佑。占与不占,其结果并无不同。”慕云锦搜肠刮肚也不知从哪里想起的这么一段,添油加醋的说给皇帝。当然,说皇帝不可占那是她自己加的,为的是鱼目混珠让皇帝不再纠缠此事。
皇甫睿沉吟半晌,以为慕云锦所说不无道理,但又觉得有哪里不妥。
“皇上恕罪,微臣教女无方……”慕风逸打破僵局试图圆场道,“云锦年幼无知,无意冒犯圣上。”
“罢了。”皇甫睿摆了摆手,叹了口气道:“慕小姐聪慧过人,慕大将军又怎会教女无方?朕今日前来只是担忧将军安危,既然将军安然归来那朕也就放心了。”
慕风逸叩头谢恩。
“想必将军已有耳闻,俪妃身染恶疾多日未见好转,太后……”皇甫睿垂着眸子神色黯然道,“慕小姐若无旁事还请择日入宫一趟。俪妃性情纯良待人宽厚,不应是那福薄之人……”
慕云锦硬着头皮俯首称是,心想该来的还是要来。这一遭,怕是躲不过去了。
【第三十章】 所求所等所盼的。
雨后天晴,相府。
尹弘将万佛山五百兵士覆没与四人死里逃生的经过半真半假的告诉了父亲。他没有提到云锦的异常表现,只是轻描淡写的说他们四人联手逃下山来。他说得言简意赅,除了身心疲惫,还因心头挥之不去的疑惑和伤感。
在他的心里,在云锦向他走来扑进他怀里的那一刻,真的愿意就那样死在一起。他没有想到她会夺过他手中的剑,更没有想到自己会需要她的保护。在他的心里,他宁可云锦永远那样粗心大意毛毛糙糙,这样他才会有机会去保护她,才会觉得自己依然被她需要……
“咳……回房歇着吧。”尹炳文将儿子的失神看在眼里,叹了口气道:“你娘与你媳妇在佛前求了一夜。既然回来了,就去报个平安。”
“儿子明白。”尹弘退出门外,满目明晃晃的日光让他心里越发的不安。
叩,叩,叩。尹弘推门而入。眼前只有慕美芝单薄的身影。
“官人,你回来了。”慕美芝扭过头眼里噙着的泪还未来得及揩去,略显苍白的唇瓣已然绽开了笑意,“回来就好。”
“我娘呢?”尹弘怔愣了一瞬,随口问道。
“婆婆熬了一夜,我担心她吃不消,已经先回去休息了。”慕美芝撑起身来,双膝酸痛寸步难行。
“我去瞧瞧我娘。”话音未落,尹弘转身要走。
“官人。”慕美芝怯怯的唤了一声,心里苦做了黄连却还要缓缓的在脸上攒出一朵明媚的笑来,“我去给官人预备汤水,官人梳洗梳洗,好好歇一天。”
“不用了,我会叫下人准备的。”这样说着他的脚已经跨出了门槛。
慕美芝张了张嘴,脑中的话还没说出口,尹弘的背影在眼前一晃就不见了。
她求了一夜等了一夜盼了一夜,他回来了,却没有一句话要对她说。
慕美芝双膝跪地,佛前,无声落了一地的泪。
九重天,兰汀水畔。
一袭白衣胜雪勾勒出凹凸有致的身姿,如绢泼墨般的长发垂在身后,女子低头用心弹拨着弦琴。
琴音寥寥,不时会有箫声应和。美则美矣,却总教人觉得缺了什么。
良久,女子抬起头来,“靖华,你又错了。”
“是。”靖华斜倚在亭柱上心不在焉的说道,“再来一次吧。”
“你……有心事?”
“晗烟,你能帮我嚒?”
在爱上流云儿之前,他从来没有求过人。自从爱上她之后,众神都说他变了,他不知道究竟哪里不一样了,但是他无所谓。他只要她快乐。
可是他终有帮不了她的时候,她私改命薄之事在天界传得沸沸扬扬,她是薄命司的司命仙女知法犯法监守自盗,玉帝饶不了她……又其实他和她都清楚,这么多年玉帝对她所行之事了若指掌,突然发难的原因只有一个:他们相爱了。
他是九重天太子靖华,他注定不可能有自己的爱情,不会娶自己心爱的女子。在他被立为太子的那一天,他就背负了不可违逆的婚约。三界之内,没有人敢忤逆这万万年来忠贞不渝的传统。他的妻,只能是眼前的女子,只能是紫微仙族的嫡女莫晗烟。
九重天需要紫微仙族的盟约,需要他们的力量来维持三界的太平。联姻,是最好的办法。
“有些事,如果你不说,我绝不会问。有些事,我想我不知道,会更好。”莫晗烟微蹙眉心,“靖华,这些年我以为你已经明白。”
“五万年来,你难道从未有过和我一样的心思?”靖华背手而立,他不擅长与人争辩。
莫晗烟望着他的背影,想这世上再也不会有一个男子像他一样落寞。她对他和流云儿的事多少有所耳闻,但她始终不曾打听也不曾问过他。再过不久,她就会成为他的太子妃。她觉得实在没有必要和一个被打落凡尘的女子计较什么。
“五万年来,晗烟不敢有别的心思。”莫晗烟苦笑着拨了一下琴弦,琴音深沉悠远,“这世上总有些东西是我们得不到的,既然得不到又何苦执着呢?”
“这些话不说也罢。”靖华打断她的话道:“我想借幻镜一用。”
“幻镜?”莫晗烟凝眸一滞道:“你想……”
“有些事,你还是不知道的好。”
“你想找她?”莫晗烟觉得心口掏空了一般的焦躁,幻镜乃是紫微仙族镇族之宝。紫微仙族是九重天上最为彪勇善战的仙族,幻镜正是用在战场勘敌探敌的法宝。无论敌人在哪里,三界之内必能让敌人无所遁形。九重天久无战事,靖华此时借用,必然是为了寻人……而他想找的人,除了流云儿还能有谁?
“是。”靖华并不吃惊晗烟的反应,他从一开始就没有想要瞒她。就算玉帝强迫他娶了晗烟,他的心也会一直属于云儿。
“你不要忘了,十年之后便是你的天劫。私探凡界,很有可能会遭到反噬,若损了修为,那时你要如何自处?”莫晗烟郑重道:“玉帝将婚期定于十年之后,便是为了助你度过天劫。何况她尚在轮回之中,你这时为她犯险,她不但记不得你,你也帮不了她。两相权衡,你要三思。”
靖华闻言抿唇不语。他突破在即天劫将至,私探凡界易遭反噬,轮回之中不记因果,这些他比谁都清楚。他也因为这些让云儿独自在凡间度过了两生两世,但是当他在九重天再一次见到她,看她哭得那样伤心绝望,他就再也等不及再也顾不上了。
他能做的,只是为她此生的父亲和兄长多添了一笔阳寿。天网恢恢疏而不漏,为此他已付出了一些代价。
他只是想偷偷的看一看她,看她过得好不好。
“你有没有爱过一个人?你有没有恨过你自己?”片刻的沉默后,靖华转过身来注视着莫晗烟的眼睛,“如果你爱一个人胜过你自己,你就只会想到她开心的模样,忘了考虑你自己。如果你爱一个人却无法在她需要的时候出现在她身边,你只会恨你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