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一掐指的蝴蝶效应
要说众人如此这般绝不是阿谀奉承更不是智障脑残,而是慕云锦的运气实在太好。
这话要从她在白掌柜面前装模作样掐指头说起。白掌柜能经营百年老店,俗话讲无奸不商无商不奸,凭这一点就充分证明街上人称小白爷的白掌柜绝对不是一个随随便便就能唬弄的主儿。为什么慕云锦三两句话就吓得他匍匐在地呢?因为心虚。但凡是做买卖的,有几个能问心无愧?但凡是做买卖发家致富了的,又有几个不是一肚子坏水欲壑难填?所以平日做点偷鸡摸狗男盗女娼的勾当,真是不稀奇。时间久了,心里头总会有点怯意,夜里睡觉翻身都怕鬼敲门。
慕云锦那一番话正是当头喝棒直砸得白掌柜小白爷头晕脑花四肢乱颤,什么是“抬头三尺有神明,人在做天在看”,如果不是仙姑在世凭她一个黄毛丫头哪里来的胆量底气哪里来的醒世箴言。如果事情只到这里,白掌柜磕得脑袋出了血印终于从惊惧中痛改前非,并真心希望能够建一个庙祠给云锦世代供奉,那也算一个不错的结局。
但偏偏白掌柜的失态被隔壁的王三看到,又偏偏王三是个开布庄的是京都的第一把剪刀首席裁缝,富贵人家的小姐大多找他做过衣裳,慕云锦也不例外。所以王三当即就从侧面和背影认出了慕云锦,并对此抱有理智的怀疑。这并不代表王三就比白掌柜善良干净多少,相反这是当局者迷旁观者清的典型例证。
白掌柜犹豫了,所以俩人一起去找了做金银生意的秦南北。这世上人人都爱金银所以大多数人都会爱屋及乌的对秦南北表现出超出常态的亲近,同时也成就了秦南北的人脉。秦南北闻言沉吟了许久,又咂摸回味了许久,最后拍着桌子说道:“也许慕云锦真有这个本事!要不你想,一把刀子刺进胸口里血都流尽了,大夫都说没救了,她怎么还能活过来?放在你我身上,这才几天,你能这么活蹦乱跳的在地上走?再说她一个龙虎大将军的女儿,为什么要对你们撒这样的谎?这可不是小事情,皇帝知道了也要敬她三分。她要是敢拿这样的事情开玩笑,那是欺君之罪,是要满门抄斩的。”最后的最后,秦南北神神秘秘的说道,“你们都不知道吧?慕云锦的师傅是玄机子。玄机子你们知道吗?那是真正的仙人,弹弹手指头那都是天崩地裂的动静。皇帝请他入宫,人家根本不稀罕,说是归隐了……天晓得慕家的兄妹俩是什么造化,竟然被他点了名收为关门弟子……有那样的老神仙给她当师傅,做神仙还不是迟早的事儿吗?”
三人一合计决定各自带着妻小上将军府正式拜见仙姑慕云锦,但话是这样说,谁没个亲朋好友呢?所以三人又将这消息悄悄的散播给一些亲密的人,那些接到消息的人又悄悄的耳语给自己亲近的人……如此一传十十传百,慕云锦会仙术是仙姑的事情不胫而走瞬间风靡了京都骇人听闻。
一件无心插柳的小事如何发展成这样惊天动地的大事,慕云锦毫无所知。就连慕风逸慕云祁也是一头雾水。但三人此时的心思是一样的,事情闹大了不好收场,大事化小小事化了再好不过。但这群人哪一个也不是好打发的,将后果设想的太乐观显然也不可能。两相取舍,几乎是不约而同的选择了中庸之法——拖。
“各位的好意慕某心领了,但修庙铸相之事还请莫要为难小女。不说她年纪尚幼道行浅薄,只她既未造福于民又未有功于国家社稷,于情于理都当不起如此厚爱。”慕风逸定了定神,沉声道:“各位乡亲若真心期盼云锦日后修行得道,就再也不要提起此事。修道之人不可贪慕红尘俗世七情六欲……切莫因此误了小女的道心,也错悟众位一片好心。”
“这个……”先前说话的老者语塞道:“这个……事关重大……”
“承蒙众位抬爱舍妹,若不嫌弃,府中已备家宴薄酒。”慕云祁适时岔开话题,向为首三人道:“白掌柜王掌柜秦掌柜?”
“不了不了,我还有事情要做,还有事情要做。”秦南北连忙摇头摆手道:“店中繁忙,这一时半刻的功夫都离不开人。”
“我也有事,还有几位夫人的袍子没做,要赶紧回去的。”王三一脸惶恐。
“我,我……我还有几件玉器没卖。”白掌柜一脸的挫败,连自己都觉得这借口上不得台面。
众人见三个掌柜的要走,哪里敢留。这是什么地方,是能留下吃喝的地方嚒?眼见拍不成马屁,一个个寻了个蹩脚理由脚底抹油般窜了。
等到堂中没了别人,只剩了慕家三个,父女兄妹大眼瞪小眼竟是一时无话。慕云锦是真饿了,折腾这许久只觉得前胸贴后背的干熬。正想着缓缓气力好叫管家的开饭,眼瞅着门童救火似的跑了进来。
“老爷,老爷……”门童气喘吁吁的说道:“门口有个叫花林琳的……”
“花林琳?”慕风逸一时转不过来。
“他怎么来了?”慕云锦与慕云祁异口同声的说道。
“呵呵,花某不请自来,还请慕将军包涵。”人未到声先至,花林琳像走在自家的花园里一般。
“哈哈哈哈,花公子贵人事忙,你我已是数月未曾见面了吧?”慕风逸爽朗一笑,跨出门槛挺身相迎道:“今儿个是什么风将你吹了来?”
“自与慕大将军关外一别,已是半年未见。不知那批货物军中可还满意?”花林琳笑吟吟的说着闲话家常一般。
“上次多谢花公子照拂,如若能有更多的……”慕风逸顿了顿,低声道:“必有重金相酬。”
“欸,这是哪里的话,花某肩不能挑手不能提身无长物一无是处,承蒙慕大将军看得起,才托了一件小事。”花林琳勾着嘴角说道:“只需日后将军卖个人情,重金可免。”
“见外了见外了!”慕风逸大手一挥,佯怒道:“花公子有什么事情尽管直说,慕某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慕云锦与慕云祁只是身后一旁跟着,这样的场面两人都有自知之明甘愿做个陪衬。慕云锦没见过父亲逢迎过什么人,毕竟时至今日位高权重,能与他并肩已是难事。花林琳无官无职,在父亲面前却能谈笑风生。不禁令她多瞧了几眼。
“倒也没有事情烦劳慕大将军,”花林琳扭头痕迹明显的瞥了一眼身后的云锦道:“只是与慕小姐一见如故……”
【第十二章】 难道就是为了和他纠缠不清?
此时,慕云锦对花林琳的印象还停留在“花痴”的阶段上,父亲与他的交情那是男人们的事她管不着,所以听他说什么一见如故,某女直觉的瞪回去一脸你血口喷人的怨愤。
花林琳对慕云锦的不满视如无睹,仍旧笑吟吟的说道:“慕大将军若是放心,小人想请慕小姐出府一叙,不知意下如何?”
慕风逸扯了扯嘴角不知花林琳葫芦里卖得什么药,按说为人父母的都希望自家的女儿能攀上一户好人家,花林琳毋庸置疑是京都里首屈一指的红人,但他怎么想也没办法将他们两个凑到一块儿。何况,云锦现在也的确不方便出去,谁知道先前的事情外头传成什么样了呢。再者,花林琳是什么时候见着了云锦,又为何早不来晚不来赶在这个节骨眼上来?
“欸。花公子若不嫌弃,何不留在府中?那些个馆子有甚好吃食,哪有我这将军府里的上得台面?”慕风逸爽朗一笑尽显武将之风道:“都说相请不如偶遇,久闻公子海量不知深浅,恰巧老夫得了几坛上好的黄酒,不如借此良机较量较量。一面聊表谢意。”
“将军好意花某心领了,只是今日来此只为请小姐出府一叙,还望海涵。”花林琳不卑不亢,略一拱手道:“既然将军好酒,我园中还有些私藏,稍后差下人送来,好教将军尝尝。”
慕风逸不好强阻,只得尴尬道:“那还请花公子多多照拂小女……”
慕云锦被晾在一旁猛翻白眼,这算什么啊,就算要请她吃饭也该问问她愿不愿意啊,老爹也真是的,怎么随随便便就替人家下决定!
“爹,我不想去……”慕云锦摇了摇父亲的胳膊,撒娇道:“跑了一早上,累死了……”
“这……”慕风逸看看花林琳,又看看云锦,为难道:“不如……”
“唔,这倒不是难事。花某的马车就在府外,这一路小姐可以稍作休憩。”花林琳似笑非笑的望着云锦,无视慕风逸与慕云祁在旁虎视眈眈,眉眼轻挑语调暧昧的说道:“小姐是明白的,就算小姐要天上的月亮,只要花某能够得着,也一定摘下来双手奉上。”
慕云锦气得龇牙咧嘴恨不得扑上去咬住他那细长白皙的脖子,这花痴胆子也忒肥了,当这咱亲爹亲哥哥的面就敢调戏自己……还有没有天理?!
慕风逸将两人杀来杀去的眼刀全当眉目传情,顿时虎躯一震鸡皮疙瘩起了全身,哑声道:“那就快去吧,去吧去吧。”话音未落,已拉着云祁走出几步。
慕云锦暗地悲呼一声,正对上云祁投来爱莫能助的眼神,只好仰面悲壮道:“还等什么?走吧!”
将军府门前比平时多了些身影,不时向府内观望。慕云锦并不以为这有什么不妥,也许是找父亲的也许是找云祁的,也许是有事相求也许只是好奇。总之,她对自己身份的变化并没有相应的觉悟。直到那些人注意到她的出现像工蜂一样兴奋的嗡嗡起来,不断有耳语传入她的耳中,她才知道这些人都是在盯自己的梢……
两人原本前后隔了一步距离,慕云锦失神了,所以当花林琳停住脚步,她毫无预警的一脑门撞在他的后背上。慕云锦捂着酸疼的鼻子退了一步,正准备破口大骂却被他的眼神镇住了。他的眼睛里充满了笑意,却又不是那种嘲讽的,而是有距离的观察和善意的玩味。那种眼神从某种意义上是居高临下的,更像是年老的人在看着一个孩子,看着她怎样犯错看着她怎样任性,羡慕嫉妒亦或者缅怀……
“看什么看?”慕云锦揉了揉有点红肿的鼻尖佯怒道:“干嘛停下来?”
“就这么走出去?”花林琳笑起来的时候总是很好看的,无所谓真诚或是虚伪都是那么绚烂夺目。
“那怎么走?”慕云锦觉得这个问题很傻,他们已经站在的大门口,外面的人早已经发现了他们,现在才想起来乔装打扮或者走侧门是不是反应太迟钝了。
“没什么。”花林琳轻握某女还未反应过来就已经被他牵了手,“不用担心。”
担心什么?甩不开所以只得听天由命,慕云锦实在想不通花林琳到底吃错了什么药这样缠着自己?难道就因为她在他的花园门口逗留的时间长了一点,好奇了一点?又傻乎乎的被他带进去喝了半杯茶,参观了一下卧房?如果她没有会错意的话,刚才他是故意在人前秀“甜蜜”制造绯闻的,但这对他有什么好处?自认为清醒的某女想破了脑袋也想不出一个站得住脚的理由,难道真的像小说里写得一样男主角爱上了女主角只需要一眼定情没有道理?
去他小娘的!如果真是这样,那她到底是活在现实世界还是虚幻时空啊?她的穿越重生,难道就是为了跟眼前的这个花痴纠缠不清?
某女纠结了,闭着眼睛狠掐自己的大腿,“嘶……”
“疼吧?”花林琳没心没肺的问道。
“我掐你你疼不疼?”慕云锦觉得自己的智商情商任何商在此时都不管用了,既然逻辑思维不管用,所以她索性豁出去了,上手就掐。
掐、掐、掐。
慕云锦将花林琳全身上下掐了个遍,哪里肉比较嫩就掐哪里。胳膊,大腿,胸口。可是他没有躲也没有制止她,连个声音都没有。
“你不疼吗?”慕云锦抬起头来,狐疑道:“你疼不疼?”
“你说呢?”花林琳靠在马车一侧,打量她道:“你以为你在做梦?”
“唔,有可能。”慕云锦觉得有点累,心理上的胜过身体上的。一直以来她相信自己的穿越重生是上天的一种恩赐,她会活得十分精彩十分充实十分幸福。可是她醒来以后除了乱七八糟的情感纠葛,就再也没有什么值得关注的事情了。她不是不想要爱情,可是她不想一辈子只有爱情。她觉得有点迷茫,有点孤独。
“这里很安全,和我在一起你很安全。”花林琳的招牌笑容渐渐敛去,语气笃定不容置疑:“你要相信我不会出卖你,也不会伤害你。”
慕云锦觉得这话很突兀,她还是想不明白。于是轻皱了眉头道:“为什么?
【第十三章】 这个事实对他来说同样的匪夷所思
“为什么?”花林琳低声重复她的疑问像是在斟酌什么,良久,高深一笑道:“现在还不能告诉你。不过你很快就会知道的。”
“那你想带我去哪,总该可以告诉我吧?”慕云锦白他一眼,悻然道:“我虽然不知道你想要做什么,但是竟然和我有关,总不能一直让我蒙在鼓里。”
“去四季轩。”这次花林琳倒是痛快的很,睇着某女打趣道:“听说你很爱吃那里的水晶蹄髈蜜汁烤鸭还有……”
“停!”慕云锦咽了咽口水抢白道:“那你为什么要请我吃四季轩?”
“我以为你知道。”花林琳慵懒的打了个哈哈。
“知道什么?”慕云锦才不会轻易被他唬弄过去,刨根问底道:“你有什么目的?”
“目的?”花林琳单手撑膝托着腮帮,饶有兴趣的反问道:“你以为呢?”
“是我在问你……”慕云锦佯怒道。
“我说过,现在还不能告诉你。”花林琳耐心的重复道:“不过你很快就会知道的。”
“花林琳,你就不能坦诚一点吗?”慕云锦几近泄气道:“跟你沟通真的很困难很辛苦啊!”
“是吗?这我还是第一次听说。”花林琳不为所动,转眼笑道:“我以为我们聊得很开心。”
慕云锦死命的翻白眼以示不满。
好在马车摇摇晃晃的没一会儿就停了,两人一前一后下了车。奇怪的是平日里人声鼎沸的四季轩,今儿个竟然冷清的不像话。除了几个看店的活计,再无他人。
慕云锦当然不会以为四季轩的大厨跳槽了亦或者经营不善面临倒闭等等,这情形显然只有一个狗血的可能,花林琳包下了四季轩。而且这个猜想很快就被证实了。
“花公子,里面请。”满面油光的窦掌柜候在门口多时,见了财神爷笑得合不拢嘴:“菜已经准备好了,是现在就上还是再等等?”
“不用等了。”花林琳拉着慕云锦在二层的一处厢房里坐下,温和有礼道:“劳烦掌柜知会大厨一声,慕小姐来了。只尽着小姐爱吃的口味做就好。”
慕云锦撇了撇嘴觉得真是多此一举,四季轩的招牌菜哪有什么个人口味,做出来都是好吃的哪有人会不喜欢呢?更何况四季轩每天人来人往不知道有多少位公子小姐,谁会记得什么慕小姐的口味?
花林琳也不解释,待菜上齐了,便将左右里外伺候的下人小二都退了。只剩他们两人大眼对小眼。
“你是不是有话要说?”慕云锦饥肠辘辘,望着满桌的好酒好菜着实需要一番好定力。
“只是想让你吃的自在些。”花林琳将桌上的筷子递到她手里,又端起她面前的碗来添了些热汤,“我说过,和我在一起,你很安全。不会出卖你,也不会伤害你。你知道的我都知道,你想知道却不知道的我也知道,所以,你在我面前不需要有什么顾忌,因为隐藏起来也没有什么意义。”
“你刚才不是这么说的。”慕云锦怔了怔,没好气的提醒道:“你刚才没有说你什么都知道。”
“呵呵,你已经开始相信我了,这是个不错的开始。”花林琳夹了一块蜜汁烤鸭放进她的碟子里,“我也有很多不知道的和很多想知道的。比如你现在在想什么。”
“我现在在想先吃烤鸭还是先啃蹄髈。”慕云锦如此说着,脸上果真露出烦恼的表情:“我还在想,你知道的肯定没有你想象的那么多,因为很多事情连我自己都无法确定,你又怎么会明白呢?”
“在我看来没有什么事情是无法确定的。”花林琳放下专属的银筷,端起酒杯浅酌了一口道:“如果有什么事情是你无法确定的,你可以来问我。我会告诉你我确认的东西。”
“那有什么好处?很多东西不需要确定,在一种模棱两可的状态下,就已经很好。弄清楚了反而是一种负担。”慕云锦随口说的。
但花林琳沉默了,他望着她,似乎在想,她说的模棱两可就已经很好的事情是什么事,弄清楚就会变成负担的事情是不是他想的那件事?
“你想太多了……”慕云锦从菜碟里抬起头来,莞尔一笑道:“快吃吧。”
“也许我应该承认你比我想象的更聪明。”花林琳看着她说道:“这是又一个不错的开始。”
“你一定要这样说话吗?像绕口令猜谜语似的?”慕云锦放下筷子直接下手,钳着一块蹄髈啃得不亦乐乎,“我更喜欢打开天窗说亮话,更直白坦诚的交流,这样比较有效率。”
花林琳用慕云锦啃完一盘子水晶蹄髈的时间去体会她说的“效率”,又用她扫光一盘蜜汁烤鸭的时间考虑她“打开天窗说亮话”的要求。待慕云锦风卷残云般将满桌美味佳肴消灭殆尽,花林琳只是悠哉悠哉的喝尽了杯里的清酒。
“饱了?”
“嗯。”
花林琳竟然神奇的递上一块手帕,帕子上没有任何图案,但有很特别的熏香味道。慕云锦胡乱擦了擦嘴,又捂在鼻子上很用力的嗅了嗅,确实不知道那是什么。那种味道不同于某一种花香的单调,又不会像檀香那么厚重……
“是特别研制的香料。”花林琳尝试着用她想要的方式交流:“三十六种干料,分别研磨,按各自特有的分量掺在一起。”
“只是一种味道,竟然要这么麻烦。”慕云锦挑了挑眉梢,不无讽刺的说道:“真是讲究。”
花林琳没有接话,他觉得没有必要继续向她解释。实际上,单是想要凑齐材料就需要机缘,而这种香料的制作方法比他说出来的还要复杂得多。当然他也不会告诉她这种香料具体的功效是什么……
“吃饱喝足。”慕云锦不太适应冷场,特别是坐在饭桌旁面对满桌空盘子空碗的这种冷场,不禁尴尬道:“你要是没什么事儿……”
“你不是想知道我的目的吗?”花林琳恰到好处的打断了她的话,神情慎重道:“如果你还想知道的话,我想现在可以告诉你了。”
慕云锦实在不能理解他对可以和不可以之间的标准是怎样定义的,在马车里不可以在四季轩就可以?还是肚子饿的时候不可以吃饱了就可以?她自认为智商中上,但真心无法理解这个男人的思维模式。
“要是我说我现在不想知道了,你怎么办?”慕云锦这纯属是吃饱撑的闲磨牙。
花林琳很认真的想了想,说:“我还是会告诉你。”
关于花林琳的逻辑,慕云锦隐约体会到抓住点什么,不太清晰。只好顺其自然道:“那你说吧。”
“我接近你,是因为有人告诉我你会出现。你路过花园的时候,我是在等你。我带你来这里是受人之托,要将一件东西交给你。”花林琳一字一顿的说道,这个事实对于他来说同样的匪夷所思。但表面上,却比慕云锦要沉着冷静得多。
“东西呢?”慕云锦不无诧异的问道:“那人是谁?”
【第十四章】 莫不是要滴血认主?
“那人是谁,你不用知道。”花林琳摇了摇头,嘴角漾起教人宽心的微笑来:“但你早晚会知道的。”
“东西呢?”慕云锦摊开手心道:“你总不能说,早晚会拿到的吧?”
“如果注定属于你,那么就算晚一点得到又有什么关系。”花林琳在她的掌心轻划了一道,后者缩了缩手,“如果注定不属于你,那么就算最早得到也会失去……”
“你很喜欢讲大道理。”慕云锦不甘心的垂下手,嘟着嘴道:“而且超级自我中心。你凭什么以为我会认同你呢,又或者如果我不认同你你是不是就以为我很幼稚?每个人的心里都有自己的价值观,你不能指望每个人都按照你的想法去生活。对我而言,早知道就是比晚知道好,早得到也比晚得到要强。”
“你之前还说,模棱两可就已经很好。”花林琳自斟自饮了一杯,“所以或早或晚,或是也不是,或可不可以,你应该觉得无所谓才对。”
“请注意,我说的是有些事情模棱两可就好。”慕云锦没好气的说道:“打个比方吧,你算好人还是坏人呢?你能说你从来没有做过坏事儿吗?”
花林琳对这个比方显然感觉有点别扭,摸了摸鼻子道:“我从来没想过这个问题,但是如果你需要一个答案,那么我不是好人。”
“不是好人就一定是坏人吗?”慕云锦接口道:“对我来说,你不会出卖我伤害我,你就不是坏人。你明白我的意思吗?”
花林琳很低很轻的笑了一声,“如果你真的那么想知道那个人是谁,那就自己去找答案吧。”
“真是的,你直接告诉我不就完了吗。”慕云锦有气无力的撑着脑袋道:“我最讨厌猜谜语躲猫猫什么的了。”
花林琳敲了敲墙壁,慕云锦诧异的望着他,难道东西就在墙壁里,或者墙壁里有暗格?怪不得要包下整个四季轩……但是谁会想到有人会将暗格修在人来人往的四季轩啊?难道窦掌柜是花林琳的人?怪不得这么大的手笔……花林琳对慕云锦的各种奇思妙想一无所知,所以墙壁还是墙壁。
“东西呢?”慕云锦等了一会儿并没有看到墙壁有什么变化,不禁失望。
“你总不会以为东西放在墙壁里……”花林琳不得不重新打量眼前的慕云锦,这丫头的眼睛一定要瞪得圆圆的吗?总是会让他想起某种动物。
“那你干嘛敲墙壁。”慕云锦觉得自己被误导了。
“因为东西放在隔壁的厢房。”花林琳盯着她,实在想不通刚才还头头是道想要反驳自己的人,怎么忽然就变得没头没脑了?而且她时常会说出一些很奇怪的词,比如先前说的效率,而后说的价值观。这都是他闻所未闻的东西。但他心里又十分的清楚,现在的慕云锦不可能是什么仙姑。
连他自己也很惊讶,为什么宁可相信一个梦里的人,也不愿意相信自己多年来苦心经营的人脉。
两个随从抬着一个四方箱子进来,从他们的憋得紫红的脸庞不难看出这箱子很沉。花林琳挥了挥手,两个随从恭恭敬敬的退了出去。
慕云锦迫不及待的想要看一看里面装着什么。但她从来没有见过这种材质的箱子,从表面的光泽来看像是金属的,但手感却是温热的。在她的认知里,没有任何一种金属会带有这种温热的手感,也不可能是花林琳等人特意为之。
“应该是这箱子里的东西在发热。”花林琳看出她的疑惑,用实事求是的口吻道:“我问过一些有经验的工匠,都没有见过这种材质。但我并不以为有人会需要一个发热的箱子来装东西。所以我想,应该是这箱子里面的东西比较特别。”
“你没有打开过吗?”慕云锦这么问纯属好奇。但花林琳却很不悦的皱起了眉头。
“受人之托忠人之事,花某虽然好奇,但也绝不会做出这种事情。”
慕云锦吐了吐舌头,围着箱子转了一圈道:“怎么打开?”
这箱子前后左右上下长宽高完全一致,表面光滑没有任何缝隙,乍一看还以为是个铁疙瘩。花林琳这样慎重的交出来,难道就为了给她这么一个东西?慕云锦将期待的眼神投向花林琳,既然是他带来的,他应该有办法吧?又或者,那个将东西委托给他的人,应该告诉他怎么打开了吧?
花林琳对慕云锦的这种猜测报以无辜的耸肩,颇有些落井下石的说道:“我以为你知道怎么打开。”
慕云锦怔了怔,没想到他会将问题又踢给自己,但还是很认真的开始思考这个问题。不管是谁将这个箱子委托给花林琳,绝不会只是为了让她抱着这个铁疙瘩回家。那个人既然没有将打开的方法告诉花林琳,排除两者之间的不信任因素,只有一个解释:他相信她能想办法打开,而且这个方法一定和她有密切的联系甚至是特有的联系。
密切而特有的……慕云锦回想和她有关的所有物件,可是在她现有的恢复的原主记忆里除了那把作为定情之物的匕首,就再也没有什么值得关注的东西了。她很快排除了这种可能,如果将那把匕首作为线索,那么顺藤摸瓜那个神秘的人会是尹弘吗?他有什么东西不能直接送给自己还要委托他人相赠呢?答案是没有。即使两人现在的关系非常尴尬,但也绝没有到那种地步。
还有什么是她绝无仅有的东西呢?
“喂,你不是说你知道有关于我的所有的事情吗?”慕云锦转了转眼睛,半真半假的说道:“那你说说有什么东西是只有我有而别人没有的。”
花林琳很快领悟到她的意思,沉默半晌道:“在我看来,你本身就是特别的。再无其他。”
“那你的意思,只能靠我自己?”慕云锦有些泄气的说道:“可我自从……那什么以后,就失去了很多记忆。也没什么本事。真的想不起来有什么办法可以打开它。”
“也许根本不需要你做什么努力。”花林琳半劝慰半猜疑的说道:“也许是你与生俱来的能力,也许是时机未到。”
与生俱来?慕云锦咬着手指,某个念头在她的脑海里一闪而过。不是她想不到,只是她不敢想,她来到的这个世界真的有这么狗血这么无厘头嚒?莫不是要……滴血认主?
这个念头一旦在她的脑海里成形就想马上付诸行动,但这么大一个箱子得用多少血啊?血少了恐怕起不了作用,血流多了可是会死的呀……
慕云锦踌躇不定的咬了咬指尖,真疼。只好可怜兮兮的转向花林琳道:“借把刀使使。”
花林琳以为她要拿刀翘开,好笑道:“没有用的。”但还是从靴中抽出一把匕首来。
“这上面有毒?”慕云锦望着乌黑的刀刃挑了挑眉道:“你想让我死在你面前啊?”
花林琳这才想到她是要做什么,很有些不以为然。江湖传言他自然也听过一些,但此时若是当真未免儿戏了。不过他也绝不会让云锦死在自己的眼前,更何况是死在自己的刀下,所以极不情愿的将被云锦蹂躏过的手绢再一次掏了出来,认真而仔细的擦拭了几遍刀身。
慕云锦小心翼翼的接过匕首仔细打量,其形短不足一掌宽约两指,关键是轻薄如纸却坚韧无比。配花林琳其人真是气质妥帖。
“我在门外等你。”花林琳见她发呆,以为她有所防备。
“不用。还不知道这法子管不管用呢。”慕云锦拦住他,笑如三月里的桃花灿烂嫣然:“而且,你说过不会出卖也不会伤害我的。我相信你。”如果那个人选择了花林琳,那么也是在向她证实花林琳比其他人可信。如果她选择接受这个“礼物”,那么她没有理解不接受那个人的推荐。
花林琳没有推辞,而是自然而然的在一旁坐了下来。
匕首非常锋利,慕云锦才刚刚感觉到疼,却是伤已见骨血流如注,不由倒抽了一口凉气。说时迟那时快,她的血像渗透了一般瞬时消失在光滑如初的表面。慕云锦只顾着惊讶甚至忘了自己流了多少血,而那表面的纹络悄然显现竟然是她最熟悉不过的九格魔方……
【第十五章】 你真的舍得杀我吗?
四方箱吸收了云锦的血液显现出规则的纹络的同时它的体积也在渐渐缩小,短暂的悬空闪烁后像是有所牵引似的落在她的手心。慕云锦沉浸在这不可思议的一幕中有短暂的失神。前生根深蒂固的唯物主义世界观骤然崩塌,她对这个未知而陌生的世界拥有无尽的茫然。她自以为比他们开化,却原来自己才是懵懂无知。她所知道的自然规律不能解释眼前发生的事情,那么她所熟知的社会规则在不同的观念架构上当然也是行不通的。重生时的优越感如抽丝般剥离她的意识,这一刻起她不得不重新认识这个世界……
花林琳身为旁观者多少保留几分清醒和矜持,所以在她回神醒悟的时候能够及时将她扶起来。并保持沉默。他自知此时此刻帮不了她什么。
慕云锦感激的望他一眼,本能的握了握手心里缩小了不知多少倍的“魔方”,感觉到指尖传来的刺痛才想起自己还流着血。慕云锦有些尴尬的将匕首物归原主,张了张嘴道:“谢谢。”
花林琳随手插进靴中并未回应什么,不知又从哪里摸出一块洁净的帕子捂在她的手上。
想必那帕子上有的不只是独特的香气,慕云锦好奇的瞄了瞄伤口,竟然这么快就止血了。若是放在其他的什么时候,也许她会有兴趣猜一猜花林琳的真实身份。但是现在,魔方带给她的震撼实在是太大了,带给她满心的惶恐与好奇。
究竟是谁将这个箱子委托给花林琳,为什么会变成一个魔方?这个箱子可以只是一个箱子可以是其他的任何东西,但它为什么会是一个魔方?曾经她也拥有过一个魔方,那只是一个普普通通的塑料玩具,但对于她的意义却是超越了生命中其他的一切。她感觉孤单的时候,悲伤愤怒的时候,亦或者发呆的时候,都会摆弄它。仿佛在它凌乱和完整的过程里,她才能获得宁静。曾经有一个人对她说,只要将魔方拼回原来的样子他就会回来。可是她无数次将它们拼回原来的样子,他却再也没有回来……
“有什么用呢?”慕云锦的声音轻飘没有着力,仿佛是在自言自语。
花林琳猜不透她在想什么,也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她。索性继续保持沉默。他想过那个箱子会被打开,里面装着珠宝亦或者其他的什么特别的东西都无所谓。因为里面的东西不属于他,所以他从一开始就很守本分的做着一个看客。但是他没有想到那个箱子需要那么特别的方式才能打开而且变成了那么出乎意料的样子。它还是长宽高一致的四方体,大小正好占据云锦的手掌心。表面却已经被纹络切割成均等的小方块,每一个小方块上都有或多或少的图案,整体轮廓并不规则。
“他还告诉过你什么吗?”慕云锦若有所思的看着手中的魔方,她想她知道接下来要做什么,比如将魔方上的图案还原,虽然这些图案看起来很陌生且没有规则,但是对于一个魔方老玩家来说这只是时间问题。可是这不代表她知道她该做什么,这里面到底藏着什么?
“没有。”花林琳这么说的时候连自己也觉得泄气,但这是事实。事实上,那个人只在梦里交代了他两句,待他醒来时这东西就放在他的床边。还有比一觉醒来梦境成真更离奇的事情吗?花林琳忍了,以他无与伦比的耐心等待着慕云锦的到来,而在此之前连他也不知道路过花园门口的会是当朝龙虎将军的女儿慕云锦。他本想见到她的时候就立即交给她,没想到她误会了……
“那我们现在怎么办?”慕云锦眨着晶亮的眸子,十分诚恳。
花林琳怔了怔,敏感如他怎么会听不出她的弦外之音。她问的是,我们。
“回去吧。”花林琳最终出乎意料的说出了一个有等于无的决定。
“好。”慕云锦略作迟疑,忽然感慨的说:“你怎么不笑了?你笑起来很好看。还有,你到底是干什么的?”
花林琳挑眉看着她,好笑的说:“现在才问,是不是晚了?”
“不晚不晚。”慕云锦来了兴趣决定打破沙锅问到底,天马行空道:“听你和我爹说的那些,你是做生意的吧?啧啧,怪不得这么铺张,吃顿饭都要包下整个四季轩。你是不是还做什么见不得人的勾当啊?杀手吧?看你用的那个匕首,好货色啊,吹毛断发血不留刃……”
花林琳额角渗出汗来,心里暗自庆幸今儿包下了整个四季轩,否则隔墙有耳真不知道会被这丫头惹出多少祸事。但她猜得也并不是没有根据,他虽不以杀人为生却也迫不得已杀过那么几个。
“被我说中了?”慕云锦小心翼翼的观察着他的每一个表情,顺带也将他的模样看个仔细。凭良心讲这家伙真是个美男子啊,五官精致没话讲,要命的是皮肤好身段娇。墨黑长发随意束在身后,散漫里有点不羁,不羁中又带着一股子说不清道不明的感觉。
“不全是。”花林琳不动声色。
“我说,你不会是个什么亡国公子或者敌国卧底什么的吧?”慕云锦笑嘻嘻的说,连她自己也觉得这太没边了。不过小说里不都是这么写的吗,如果男主没个一两层神秘身份那真是不好意思出来混啊。好吧,某女似乎正在对号入住。咳,人之常情啊常情。
短暂的沉默后是花林琳敛起笑容后渐渐眯起的眼睛,虽然他自信慕云锦绝对不可能知道他的身世,但是这是第一次被人揭穿来历着实让人有些不适和后怕。他思前想后自己并没有在她面前露出过破绽,他想不到慕云锦究竟是从哪个细节里分析出的这么凶险的可能。
“不是。”他本能的否定。
“你说不是的时候有很短的犹豫,眉头会不自然的皱起来,而且嘴巴抿得很紧。”慕云锦颇有些得意的分析着,“这说明你在回答的时候内心有点紧张,你在撒谎对吧?”
“你为什么认定我会是……你说的那些身份?”花林琳揉了揉额角,如果是在这些乱七八糟的事情发生之前,他也许会直接用匕首抹她的脖子。
“我没有认定什么啊,”慕云锦对此却毫不知情,险而又险的说道:“我乱猜的嘛。”
乱猜?敢问这世上有几个人会这么不靠谱的乱猜?花林琳顿时很想敲开她的脑袋看看她到底是怎么长的脑子!如果这种话传出去,别说他多年来苦心经营付之东流,就连那些好不容易隐藏起来的族人也会受到威胁。
“这种没有根据的乱猜,以后还是不要再说了。也不要对第二个人说起。”花林琳的语气很严厉,那种居高临下的威压气场令云锦很不适应却也乖乖闭嘴。
云锦深知,每个人都有痛脚。哪怕是被不小心踩到,也会本能的跳起来反击。花林琳无论对应了她猜测的哪一种身份,那都是绝不能拿出来分享的身份。虽然她有心接纳他作为自己在这个世界的第一个知己,但这总不是一两句就能真正做到的事情。以她现在在他心里的分量,说出这么危言耸听的话来,很难保证他会不会做出什么过激的举动。过后想来也是一阵后怕。
“咳咳,就当我没说。”慕云锦画蛇添足的补上这么一句,多少有点越描越黑。
花林琳拧着眉阴郁的望着她的脸,对于这件事他不知道该像云锦那样当做玩笑一笑了之,还是应该秉承自己以往的作风杀人灭口斩草除根?他赌不起,族人的性命在他看来比她要重要太多,容不得一丝一毫的闪失。
“你说过你不会出卖我,也不会伤害我。”慕云锦被他看得寒毛直竖,但又觉得这是两人开诚布公最好的时机,“你为什么不能相信我也能为你保守秘密也能保护你?”
天知道她没有撒谎,他是什么公子什么卧底跟她有什么关系,纵然她有穿越再世享受美好人生的使命感,但暂时还谈不上什么保家卫国。说要保护他是有点夸张……
“保守秘密?”花林琳再一次眯上眼睛,细长的眉眼里有什么一闪而过,“花某有什么秘密?”
慕云锦怔了怔,命在旦夕实在没有心思玩笑。转眼又想可能是他故意留有余地。紧绷的神经终于又活络起来,“唔,我怎么知道你有什么秘密。不过,我的秘密你也不要说出去噢……”
这是明目张胆的耍赖撒娇。
花林琳想起这丫头是怎样的古灵精怪,背后一阵恶寒。
两人不好容易磨蹭上了马车,狭小的车厢内慕云锦忽然凑近了花林琳耳语道:“你真的舍得杀我吗?”
花林琳面不改色心不跳的说:“如果你不老实坐回去的话。”
此话灵验,慕云锦果真老老实实的坐回原处,却又开始死命的看他,恨不得在他脸上看出一朵花来。花林琳即便定力再好,也实在受不了这种莫名其妙的骚扰。
“你到底想干什么?”
“没什么啊,我有种预感咱们之间会有点什么的……”慕云锦一副色胆包天的表情道:“咳咳,我不介意的。”
“……”
“休想。”
要知道某女的预言,在往后的日子可是没有人敢说不准的啊!
【第十六章】 竟敢在老夫眼皮底下耍奸使滑!
马车轻摇,两人各怀心思却总算消停了一时。慕云锦吃饱喝足昏昏欲睡,花林琳却已听见远处急促奔来的马蹄声不禁微蹙了眉心。
“停下!停下!”马未到而声先至,慕云祁挡在车前喊道:“慕云锦可在车里?”
他这一喊自然要有人答应,驾车的下人还未应声车内花林琳已掀了帘子笑着探出身来,“慕统领真是护妹心切。”
慕云祁坐在马上尴尬的拱了拱手,歉意道:“花公子莫怪,着实是府上出了点急事,父亲命我带云锦回去。”
“出了什么事?”未等花林琳反应,慕云锦一把将他推下车去自个儿也蹦下车来,着急的问:“那些人又到家里去了?”
慕云祁瞥了花林琳一眼,为难道:“路上说吧。”
花林琳不气不恼,十分随性的拱了拱手转身回到车里。慕云锦愣在原地,望着一路尘嚣没来由的一阵低落。
路上,慕云祁喋喋不休的责怪她言行鲁莽惹是生非,才会招来相府那个尹乌龟。尹乌龟不是旁人,乃尹弘的父亲尹炳文是也。古往今来文武相兼却不相容,文官和武将自然也就不太对付。慕风逸是武将之首,尹炳文是文官鳌头。所以这两家斗了几十年,明面暗地里勾心斗角不计其数,自然也不算什么秘闻。虽然前些日子皇帝做媒成了亲家,但该下手时谁也不会顾念这点虚假情分而心慈手软。
“父亲要我转告你,你会仙术之事,是也是不是也是。”慕云祁慎重道:“锦儿,此事事关重大,你要牢记于心。”
慕云锦闻言有些糊涂,为了掩饰一个谎言就要用更多的谎言去遮掩。父亲此时要她认下,那往后呢,她可什么都不会啊?不禁疑虑道:“云祁,那往后呢?往后怎么办?”
“父亲的意思,等过了这一阵,便以修行之名送你回巫山找师傅去……”慕云祁的声音越来越低,想到云锦这一走恐怕再也难以相见心里也是不舍,“你也不要怪父亲狠心,与其留在京都提心吊胆,不如躲个清静。”
“巫山?师傅?”慕云锦想起一个仙风道骨的白胡子老头,愁容满面道:“哥,我不想走。”
“要是能有办法难道我们舍得要你走吗?”慕云祁想到不过一个早晨的工夫云锦就惹出这么多事端,气不打一处来:“早知今日何必当初!谁要你在白家玉店里信口雌黄?”
“我也没说什么,就是讲了两句模棱两可的话,劝他行善积德而已。这也不行?”慕云锦避重就轻的说:“谁知道那白掌柜吃错了什么药就以为我会仙术呢?再说仙术是这样的吗?腾云驾雾点石成金那才是神仙呢,谁见过我这么落魄的神仙了?”
“腾云驾雾点石成金?慕云锦,你疯了吗?这种话岂是乱说的!”慕云祁打断她道:“神明在上,怎能肆意妄言?这玥国再也没有比你更狂妄的了!”
“狂妄?慕云祁,你才疯了呢!”慕云锦气鼓鼓的说道:“那你说,神仙什么样?”
“书言:神信而授其业,徒诚而传其道,为仙。”慕云祁正色道:“师傅教你的,你都忘了?”
慕云锦怔愣片刻,继而陷入沉思。师傅教没教过她不记得了,但经云祁这样一说她才大致明白他们对仙人的定义。神是高高在上的信仰,而仙是继承神力与传道的凡人。但所谓的神力是什么呢?难道像她那样掐掐手指头装个算命的也算得上是仙术?
“云祁,你见过神仙吗?”
“师傅就是仙人,只见过这么一个。”慕云祁想起那个白胡子老头,竟有点想念。
“那……仙人都会什么呢?”
“像师傅那样,什么都会吧。不过我听说有些仙人是不同的,我记得师傅提过一个力大无穷的仙人,除了勇猛以外就没有别的本事。”慕云祁绞尽脑汁的回忆着,“师傅还提过一个精通乐律的仙人,只要他一弹琴便会引来鸾凤为他和鸣。”
“只会一个本事,就算是仙人了?”慕云锦的脑中飞快的运转着,那是不是自己学会了占卜也能算是仙人?那就不用被流放到巫山去了……
“是吧。可是谈何容易呢?”慕云祁叹了一声,眼见了将军府的大门,不忘叮嘱道:“父亲和你说的话,你可要牢牢记着。尹乌龟带着京都府尹来访,想必不会是什么好事儿。师兄也真是的,都不来招呼一声,我们好有个防备……”
慕云锦无力的翻了个白眼,那是人家亲爹好不好?凭什么要为你出卖自个儿的亲爹啊!
两人说着话,前后脚也进了门。慕云祁先前见过了,只略行了个礼。慕云锦姗姗来迟,不得不行礼致歉多少要客套两句。话说完了,低眉顺眼站在一旁倒也显得乖巧。
在他们来之前,尹炳文就已经将来意说得很明白。昨夜尹弘获救被送回相府,早晨醒来自是原原本本的将万佛山一行始末告诉了父亲。那万佛山是什么地方,如今遭了这般劫难哪有不管之理?可是从山上抬下来的尸首,几个仵作连番察看也没看出个所以然来。那时没有速冻技术,所以谁也想不通一个活生生的人是怎么在炎炎夏日里被冻成了冰块?山上即便猎户稀少但也有那么几个,山顶寺庙里的和尚也有那么一群,这些人都到哪里去了?活要见人死要见尸,一队人马仗着光天白日冲上山去又跑下山来,却是一无所获。
尹炳文与京都府尹一合计,这事儿何不推给慕家去管?一者这事情已经超出了寻常治安的范围,再者传说慕狐狸的女儿成了仙姑,那敢情好,你们家去折腾吧……这事儿我们管不了不管了。
所以尹炳文此行是有备而来,其言之凿凿情之恳切令人不忍回绝。何况他还带着京都府尹这么一个大腹便便重量级的托儿。这话赶话的,不善言辞的慕风逸渐渐就处了下风。
“尹相之意,是要我父女联手上山打虎咯?”慕风逸逞强好胜却也绝对不傻,有意将那无可捉摸之事说成老虎作怪。这么一来,一只老虎还用得着保家卫国沙场上抛头颅洒热血的军队将士们出马吗?
“此言差矣,如若是老虎怎敢惊动将军?”京都府尹吧嗒着厚嘴唇,软硬兼施道:“现如今万佛山状况诡异非常,如若闹得民心惶惶,朝廷问起罪来在座的恐怕都逃不了干系。而京中传闻令千金仙术了得,只得做这么个不情之请……”
“小女道行尚浅,不足为奇。尹相和府尹若不放心,老夫自点将士五百上山擒贼。”慕风逸护女心切,只好硬着头皮扛下事责,“就算掘地三尺,也要究明真相。”
“如此甚好,甚好。”尹炳文连忙奉承道:“将军英勇无双,当为我辈楷模。那我们便回去等将军的好消息。”
“只管回去等着就是!”慕风逸被两人下了套,语气自然生硬些:“哼!无耻小人敢在老夫眼皮底下耍奸使滑,我定将他们有来无回!”
两人虚心称是,肚子里气得一团绞痛。好一个慕狐狸,竟然指桑骂槐!
慕云锦一旁听着将事情猜了个八九不离十,心知父亲维护自己感动无以复加。父亲待她如此,难道她就只能坐以待毙眼睁睁看着父亲涉险而不顾?
【第十七章】 我会保护自己保护你们
送走客人,慕风逸径直回了厢房。不多时,传大将军口令闭门谢客,府内一时静了。这静是表面上的就好像将要沸腾的水,总是先从锅底从内部开始聒噪。女婢们三五成群凑在一起小声议论着,就连鲜少插话的老管家也被拉了过去。
没有小芙跟着,慕云锦独自漫步在石子路上,不知不觉走到了尽头。暗香浮动,抬眼见一株茉莉俏生生的开满了枝头。信手拈来,只一触便落了许多花瓣。索性就着那铺了一地的香气施然坐下,从袖口里掏出那个神奇的魔方来。
抚摸着魔方上轻浅的纹路,她的心里升起莫名的悸动,那感觉十分熟悉而又久远。她甚至隐隐觉得自己与这个魔方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绝不是偶然得来那么简单。渐渐地,她与它有了感应,微弱而真实,像两个失散的朋友般遥相呼应。不知过了多久忽觉眼皮沉重,脑海中呈现一片飘渺云海。
慕云锦漫步云海之中,眼前一片茫然。心里正着急,忽然就站在一扇门前。左右不见墙壁,上下未有台阶。只孤零零的挂着一个黑底描金的木牌书写着:薄命司。
慕云锦疑惑片刻不及深想,门自大开。内里只有书橱,再无其他。书橱皆以十天干十二地支两两相配记数,合整六十。里外纵横排列甚为气派。慕云锦望着这不可思议的一幕彻底惊呆了,谁会想到小小的魔方里藏着另一方天地,又有谁会想到里面会藏着偌大的薄命司。随手抽取一册,竟都是某某人何年何月何日生何年何月何日死,其中仕途姻缘子女相关均有记载。原来人活一生百年,在这书中不足一页。
当她翻开父亲与云祁的命薄,心口忽然揪痛起来。她宁可看不到这残酷的命运。谁会相信,今天还活生生的两个人,明天就会死在万佛山上?她不想让他们死,绝不能让他们死。可是,她能做什么呢?修改命薄?孙悟空不是修改了生死薄赦免了猴子猴孙嚒?那么她能将父亲和云祁的厄运一笔勾销吗?
笔。慕云锦第一个念头就是想要找到笔,然后在这命薄上狠狠的划上一笔。
仅仅是心念一动,手里已然握了一支玉管狼毫。
……
慕云锦望着手里被修改过的命薄犹豫不决,划掉死期容易,再添上死期就难了,为人子女都希望父母双亲可以长命百岁,哪怕宽限十年二十年的岁月依然觉得不够。那感觉,像是亲手谋杀了亲人的生命。
但是,如果没有具体的死期,这样放回去会怎么样呢?她不敢冒险,如果因此而没能化解父亲和云祁的厄运,她会后悔一辈子!
“小姐,小姐。”
耳边传来小芙的声音,慕云锦顿时惊醒。眼前哪里还有什么云海什么薄命司,更没有书橱和命薄。
“怎么躲在这里睡了。”小芙搀着云锦站起身来,一边掸去她裙摆上的细碎花瓣,一边嗔怪道:“老爷到处找你不着,以为你又混出府去了,正发脾气呢。我的好小姐,你要教我们操心的什么时候呢。”
“有什么好操心的,以后就不用你们操心了。”慕云锦跺了跺脚,强打精神道:“我这就去见我爹。也好叫他放心。”
主仆二人一路小跑,远远听见慕风逸训斥云祁不长进之类云云。慕云锦硬着头皮窜进屋里,见云祁垂首立在一旁,悄悄的使了个眼色。云祁扯了下嘴角哭笑不得,从小到大不知为云锦顶了多少罪挨了多少罚,虽然老爹雷声大雨点小,但是吵起人来也真不是一般人能扛得住的。偏偏这丫头也真是个惹祸精,只苦了他这个当哥哥的,一天三顿骂的挨着。
“这个节骨眼上,你又跑到哪里鬼混!成天里只知道惹是生非,就不能学别家的姑娘那样老实本分些。”慕风逸见到云锦更是气不打一处来,“文不成武不就,我看你们俩就是个半吊子!”
“爹,这是谁又惹您生气了啊?火大伤肝,当心身体。”慕云锦蹭到父亲身边,撒娇道:“我可没有出去鬼混,我就在后花园里呢,一不小心睡着了而已。”
“哼。你还睡得着。我看你是胆大包天了!”慕风逸一拍桌子道:“还能有谁,还不是那个尹乌龟,说什么辅军作战,我去他奶奶的!派两个捕头就算辅军作战了,我还……我还就不吃这一套!”
“不是说由爹亲点将士上山吗?他们怎么又派人来?”慕云锦糊里糊涂的说道:“真的只派两个人吗?”
“这就是他们的可恨之处了,要真是辅助我们就该多派点兵力,结果只派两个。明显是来抢功的嘛。”慕云祁咬牙切齿的说道:“要是我们把事儿办成了,那就成了他们的功劳我们的苦劳,要是没有办成,红口白牙还不凭他们说去,到时候推卸责任……”
“真他娘是个老乌龟,缩壳里头,闷肚子发坏。”慕风逸气得直吹胡子。
“爹,您快消消气……女儿有件事情要对您和哥哥说。”慕云锦顿了顿,将父亲摁到太师椅上坐稳,一本正经道:“今天的事,是我的不对。给家里添了许多麻烦。我知道爹和哥哥这次上山是为了护我,但锦儿不是你们想的那么没用。我不想做缩头乌龟,也不会顺从您的意思回巫山找师傅。我能保护我自己,我也会保护你们。请你们相信我。”
“现在不是逞强的时候。”慕风逸张了张嘴,叹气道:“你不想回巫山,可是能有什么办法呢?你若留在京都,不只是你提心吊胆,连咱们慕家上上下下也跟着你不得安宁。锦儿,此事可大可小,你千万不能任性。”
“爹,我不是说了我会保护自己保护你们吗?”
“莫要说了!”慕风逸不耐烦的打断道:“你那点三脚猫的功夫老子还能不清楚?别说保护慕家上下,你连你自己也保护不了!此事就这么定了,休要再提!”
“您就不能让我自己做决定吗?”慕云锦紧紧握着手中的魔方,诺诺道:“爹怎么知道我就没有仙术,一定要送我走呢?如果我有仙术,是不是就能让我自己决定了?”
“锦儿,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慕云祁担心云锦激怒父亲,连忙遮掩道:“我能不知道你的本事吗?快出去吧。”
“哥,你让我把话说完!”慕云锦摆出一副豁出去的架势,信誓旦旦道:“师傅秘传我占卜算卦之术,你们若是不信,可以去问师傅!”这当然是缓兵之计。巫山离京都远着呢,去找师傅求证单是来回就得好几个月。而且,凭云锦对父亲和云祁的了解,是绝对不会去向师傅对证的。对父亲和云祁说谎也是迫不得已,如果说实话他们未必会信。
“你说的,是真的?”慕风逸与慕云祁异口同声的说道。
“真的。”慕云锦重重的点头道,“当然是真的!”
【第十八章】 只要有希望就不会绝望
长久的沉默后,慕风逸长舒了一口气。忽而爽朗笑道:“好!好!好!”可是究竟好什么,连他自己也说不清楚。按说女儿有了仙术做父亲的应该高兴才是,可是胸口里悬着的心依然悬着,竟没有半分的踏实。登高而摔重,就算云锦做了仙人有了仙术,那也依然是他的女儿。万一有什么不测,就不是他一介凡人能帮得了她的了。
慕云祁怔了怔而后撇了撇嘴角,毫不掩饰的嫉妒道:“你我师兄妹三人,什么时候见过师傅单独教过你什么?若说师傅看中尹师兄我信,就你……凭什么?”
“你个小兔崽子,选中你妹子怎么了!咱们云锦天资聪颖,理应选她!”不等云锦搭腔,慕风逸举手拍向云祁后脑勺,佯怒道:“我看那小乌龟也没什么本事,就你个没用的东西,竟给老子丢脸,打小就比不上人家。你师傅选你妹妹就对了,是我也不选你!”
“爹……我还没说完。”慕云锦转了转眼珠,趁热打铁道:“明儿个我想和爹一起上山。一来,我和哥哥上去过,那里的情况比爹熟悉。发生什么事情,也有个对策。二来万佛山上的事情蹊跷的很,怕不是那么容易查出来的。我去了,多少能帮点忙。”
“你师傅教你占卜算卦之术,也教你法术了吗?”慕风逸耐着性子轻言慢语的问道。
慕云锦摇了摇头,坦白道:“岂能样样好处都占全了。”
“那你去做什么?就待在家里,哪里也不许去!”慕风逸护女心切,瞪着眼睛说:“即便你现在有了仙术,你也是老子的女儿,还得听老子的话。”
“爹,我什么时候不听您的了?”慕云锦急得直跺脚,摇着父亲的胳膊道:“您就信我一回吧,我去了指不定能帮上忙呢!再说万佛山那么大,你们盲目的去找,什么时候才能找到?何况,您知道您在找什么吗?找着了您又能怎么办?”
“锦儿,你是不是知道什么?”慕云祁突然插嘴道:“你不是会占卜算卦吗?不如替父亲算上一卦,也好教父亲心里有数。”
慕云锦扯了下嘴角,占卜算卦?她可不会。先前她那么说也不过是个托词,总不能见人都说自己有个宝贝里面装着薄命司吧?就算不被当成疯子,也会惹祸上身。被云祁这一说,反倒提醒了她。找个机会是该打点下掩护装备了。
可是眼下怎么办呢?
“是啊,锦儿。你替为父算上一卦。”慕风逸一半担忧一半好奇的说:“活了半辈子,还真没见过仙术……”
“不用您说,我下午在后花园里就算过了。”慕云锦真假参半的说道:“此行大凶。”
“什么?!”慕风逸与慕云祁一齐跳起来。
“万佛山之行,卦象凶险。藏土崩之意,隐血光之灾。”慕云锦不敢说得太详细。都说天机不可泄露,若是说得太多怕要遭到天谴的。既然有这么个说法,她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于是只挑了重点去说。
“你的意思是……”慕云祁多少知道些占卜算卦的玄妙,对云锦的话深信不疑,脸上血色都退了几分。
“可有化解之法?”姜到底是老的辣,慕风逸心里暗暗打鼓,面上却是不懂声色,“这卦象可有生机?”
“最好的法子,当然就是不要去。”慕云锦面露为难,她虽然从命薄上看到了此行的结果但却没有什么详细的记载更没有破解的办法。她将父亲与云祁的死期一笔勾销,却没有来得及填上新的。到底能不能帮上他们,还不一定呢。所以在她看来,当然是能躲则躲。
“那怎么行,老夫既然允了,就没有不去的道理。”慕风逸皱着眉头,转而斩钉截铁的说道:“云祁你就不要去了,留在家里做个照应。”
慕云祁怔了一瞬,摇了摇头,“上阵父子兵。父亲去了,儿子怎么能留下?”又转脸向云锦说道:“锦儿可还有什么别的法子?”
“别的法子……”慕云锦苦恼说:“我得好好想想。”
“那你别在这里耽搁时间了,快去吧。”慕云祁掰过云锦的肩膀直送到屋门外头,少有的郑重道:“即便想不到两全的法子,也要想个办法保父亲的平安。”
慕云锦张了张嘴还没说出话来,云祁已经转身回屋了。望着云祁倔强的背影,眼眶一热默默的落了两行泪来。
慕云锦将小芙打发走,又将门外伺候的下人一并支开。担心自己又昏睡过去或者被旁人惊醒,索性抱着魔方爬到床上。可是无论她怎么抚摸上面的纹路,怎么想要将意念进入到魔方里去,那种微妙的呼应再也没有出现过。
慕云锦的眼睛一眨不眨的望着魔方发起呆来,心里也一下比一下的忐忑。想到父亲和云祁的生命危在旦夕,做女儿做妹妹的哪里还能好过?生怕自己改动过的命薄不算数不起作用。如此煎熬着,直将眼睛熬成了兔子眼,恍惚中竟然睡了。
醒来时阳光正好,轻盈而柔和的撒在她的窗前。眼前人影一晃,小芙好气又好笑的站在自己的跟前:“太阳都晒到屁股了小姐,还不起来吗?”
“这白天真长啊,”慕云锦迷迷糊糊的说道:“睡了一觉竟然还没暗下来。”
“小姐这是睡糊涂了吧?你从昨儿下午就睡了,晚饭叫你你都不醒。现在可是早晨了。”
“早晨?”慕云锦的脑中闪过一道白光轰得炸在她的耳膜上,“现在是早晨了?那我爹和云祁呢?他们还在府里吗?”
“老爷和少爷一早就领兵出去了,说是去了万佛山。”小芙被云锦苍白的面色吓了一跳,小心翼翼的问:“小姐,你还好吧?”
“怎么办!怎么办!”慕云锦一股脑的从床上跳起来,胡乱套了衣裳夺门而出。跑了几步,忽然停下折返回来。
小芙被唬得心里砰砰乱跳,正要问。却听云锦焦急道:“你别跟着我,你们都别跟着我。你去院子外头看着,谁也不要进来。我要一个人呆着。”
慕云锦回到房里,手里紧紧抓着魔方。她努力回忆着昨日的情景,一遍又一遍的摸索魔方表面的纹络,可是那种微妙的感觉始终不曾出现。她心里焦急,恨不得一把摔个粉碎。可是,这魔方是她现在唯一能救父亲和云祁的方式。她要到薄命司里再看一看父亲和云祁的命薄,看一看他们的劫数还在不在。
多次尝试失败,她心烦意乱的拧动着魔方以求机缘巧合。无意中发现魔方的一面出现了规律的重复,只差一步,只要将其中的一格还原就会出现一副完整的图案。这种问题自然难不住魔方高手的她,只是当她完成时眼前却没有发生期待的一幕。
只要有希望就不会绝望。慕云锦在手中快速的转动着魔方。当魔方六面都形成了完整的图案,她并未觉得满足,反而紧张的提着一口气等待着四周的变化。指尖沿着规律的纹络周而复始划动着,脑海里不时闪过奇怪的念头……
【第十九章】 九重天太子靖华
零碎的纹络组成六个完整的图案,但这些图案之间环环相扣息息相关,并无明显的间断。也就是说虽然魔方被分成了六个部分,但它们组合在一起才是一个真正的整体。而这个整体上所有的纹络是一笔而就一气呵成的,自哪里起就应该在哪里落。
这,能说明什么呢?和薄命司又有什么关系?慕云锦的指尖无数次沿着纹络划过,因为没有指向所以常常会莫名其妙的错失一部分纹络。此时这种丢失显得举足轻重,也许正是因为没有将完整的纹络摸索清楚,才会一次又一次的失败。这纹络更像是一个迷宫图,弯弯绕绕曲曲折折,一不小心就会落入死角。如果没有足够的耐心和定力怕是不容易找到正确的出路。
无数次尝试与失败后,慕云锦反而能够静下心来。父亲和云祁已经在上山的路上,如果她没有办法打开魔方,没有办法进入到薄命司,那么即使她现在跟上去,也只是白白送命罢了。前世的经历让她比常人更有耐性和毅力,还记得那个人常常告诫她:无论发生了什么,一定要冷静,愤怒悲伤于事无补。他并不知道她有多依赖他,以至于他的话成为了她人生的座右铭。
是偶然,亦是必然。当她的脑中再一次出现那片飘渺的云海,她看见远处日月同辉霞光万丈。她焦急的寻找着薄命司,却是徒劳无获。这样的结果,她始料未及。心中的不安忐忑焦灼与无能无力的挫败感压得她喘不过气来。在哪里,究竟在哪里?她不甘心,不停的奔跑,可是四周空荡荡的,那么滑稽!
泪雨滂沱,她抑制不住的哭泣。她的哭声飘得很远,可是不及云海的万分之一。
“是谁?”那声音仿佛天籁,由远而近。
“是谁?”慕云锦一怔连忙收住了哽咽,她没想到在这片云海里会有其他的人。她以为这片天地只属于她自己。
“是你吗?”那声音充满了疑惑与惊喜,却又显得游移不定。霞光中缓缓走来一个人。
“你是谁?”慕云锦的心口紧张得快要爆炸,她不知道他是谁,更不知道他想要找谁,如果他发现她不是自己想要找的人会怎么样?能在这里出现的,肯定不是凡人吧。她不敢直视他的眼睛,心虚的埋着头。
三步之隔。
九重天上的太子靖华,竟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依旧是她的眉眼,就连眉心的朱砂痣也半分不错。她回来了?真的回来了?
“真的是你。”
“你认识我?”慕云锦这才敢抬起头来,眨着清亮而疑惑的眸子回望他。
“你不记得我了?”靖华难以置信的盯着她的眼睛,“我是靖华。”
“靖华嚒?”慕云锦仔细的回想确定自己两辈子没有见过这个人,很遗憾的摇了摇头道:“我想不起来了……”
靖华不知道该作何反应,他每日每夜的盼着她回来,可是她回来了竟然忘了自己。良久,他离她更近了一步道:“回来了就好。”
“回来?你好像认识我?”慕云锦隐约猜到些什么,而这个人也不像是会伤害自己,便壮着胆子说:“那你能告诉我,薄命司在哪嚒?”
靖华被她一问顿时摸不着头脑,她不只是忘了他,难道将这九重天上的一切都忘了嚒?可是,如果她什么都不记得,又是怎样回到这九重天来?这才想到,她被贬到凡间历三世人道轮回之苦。想要再次位列仙班,按理应是凡体修仙千百年后的事了……
掐指一算,果然三世未尽。是他被重逢冲昏了头脑,但是眼前的她该如何是好?不用多想,他已知道她是肉体凡胎。这九重天是绝容不下她的。
“跟我来。”
他不知道凭她现在怎么能回到这九重天,又怎么知道这九重天上的薄命司,更不知道她为什么想要找薄命司。虽然薄命司是她曾经的职责所在,然而在这九重天上她已不再是司命仙子了。正因为她不在,原本九重天上最热闹的薄命司成了最冷清的薄命司。
最危险的地方往往是最安全的。站在薄命司的门前,也比站在九重天上的任何一处要安全得多。
慕云锦未作犹豫推门而入,不忘拉着靖华一齐进来。书橱依旧。她一边轻车熟路的翻找着父亲与云祁的命薄,一边和他说道:“靖华,你叫靖华是吗?你能跟我说说这里的情况吗?我是说,薄命司外面的情况,这里是什么地方?你,一直在这里吗?”
望着她穿梭在书橱之间的身影,他有一瞬的恍惚。他对她的想念从未断绝,反而深入骨髓日渐疯长。他几乎无时无刻不在等待她的归来,然而当她站在他的面前,他竟犹豫了。他并不在乎她是不是仙子,只是如今是否还要重蹈覆辙?当初如果不是他,如果他们没有相爱,那么现在她就应该这样忙碌着,像过去多少千年那样日复一日的忙碌着。她已经忘了,忘了就可以不用痛苦不用选择……
“靖华,你听见我问你吗?”慕云锦终于找到了父亲和云祁的命薄,欢欣的笑着。
“你要做什么?”他不答反问,看着她手里的命薄道:“你不该进来,也不能再碰这里的任何东西。”
“可是我有一件事,必须要做。”慕云锦心里一凛,怎么忘了要避讳他呢。这种事情自然是要做得隐秘才好。
“在这里,没有你可以做的事。”他并不是待她绝情,但是私改命薄就算她是仙子也是要受天谴的。她还是那个性格嚒。哪怕变成了凡人,还是爱管那些乱七八糟的闲事。他沉浸在回忆里无法自拔,他们第一次相识就是在这薄命司,第一次争执也是为了阻止她修改名簿……这一切仿佛重演。
“我必须要这么做。”翻开命薄,果不其然父亲与云祁的命数丝毫未差,仍是今时今日的死期。她怔愣在原地,不知如何是好。心念一动,还是那只玉管狼毫。一次又一次的划在死期上。
“没有用的。”靖华实在不忍心看她糟蹋手里的狼毫。这支狼毫笔是他亲手为她做的,如她所愿用得北寒山上雪狼精的背鬃。其实他是知道的,她想要以此考验他的心意。但是对他来说,他无须证明只是想要令她高兴。
“你知道怎么才能有用的,对吧?”慕云锦抓住他的胳膊,像是抓着救命的稻草,“靖华,求求你,告诉我怎么才能有用。我不能眼睁睁地看着他们去送死!”
“云儿,凡人的命由天定,你……这是何苦呢?”他不忍见她落泪,只好撇了脸不去看她。
“命由天定?可是他们的生死明明就写在这里!你帮帮我,靖华,求求你帮帮我!”她并不指望泪水能打动他,所以跪在他的面前紧紧的拉着他的衣角:“我求求你,他们都是好人,我父亲他保家卫国不知救了多少人的性命,他怎么可以这么早就死了?云祁还那么年轻,怎么能死呢?求你救救他们……救救他们!”
“够了!”他略一使力她便被提了起来,看着她泣不成声可怜兮兮的样子他感到莫名的愤怒,她不是他的云儿,聪明如她坚强如她什么时候变得这样狼狈。“有人生必有人死,生死循环这是天道!”
“你竟然有办法,为什么不肯告诉我。你竟然有办法能救他们,为什么不肯救他们?”慕云锦甩开他的手,含泪恨道:“你冷血,你残忍!”
任由她对他误解,靖华夺过她手里的命薄,小心翼翼的散发出一丝自身的威压。他是神,九重天上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太子靖华。他的威压岂是她一个肉质凡胎的女子所能承受?即便他已经十二分的小心,但那蓦然散发的一丝威压仍令她面色苍白浑身止不住的打颤。也正因为如此,她渐渐冷静下来。望着他的眼神,也是冷的。
“再也不要回来。”他等待她的所有的岁月里,他从未想过有一天他会对她说出这句话。他并不是不想让她回来,但是九重天薄命司不是她现在能来的地方。比起让她强行修改命薄,在凡间遭受天谴。他宁可等待更多的岁月,只盼她能够安好。
她的泪水夺眶而出顺颊而落,嘴唇几番开合依旧无声。他的眼睛里是无声的怜悯。可是谁想要这假惺惺的怜悯!!
【第二十章】 万佛山险境
慕云锦伏在桌上悠然转醒,迷蒙中见小芙寸步不离守在身旁心中柔暖。
不等云锦开口,小芙先一步近了身焦急道:“小姐可算醒了,你要吓死我了!你要是再不醒,再不醒……就出大事儿了!”
大事儿?慕云锦头沉的厉害,却没忘了薄命司里与靖华的争执。现在,她只能等待着噩耗传来,而束手无策嚒。相比较生死相隔的噩耗,还能有什么大事儿呢?
转眼窗外,日暮西陲。园中花草寥染倦色。
“我不是让你在外面守着?”慕云锦有气无力的说道。每一次进入魔方,似乎都会莫名其妙的昏睡。而每一次醒来,都会觉得浑身虚脱无力。想必魔方之行需要耗费许多的心神和精力。
“午饭时见你没有出来,担心你饿着就送了些进来。”小芙支吾着说道,“这都要晚饭了,那些吃的你一点也没动过。怎么喊你也不见醒,嘴里还说梦话……”
“梦话?”慕云锦警惕的望着小芙道,“我说了什么?”
她并不是不信任小芙,只是小芙为人单纯性情爽直对于保守秘密这种事,何况还是保守这种生死攸关的秘密,还是令人有些不太放心。
“没听清楚,好像是在喊一个人……”小芙一心挂着云锦的安危,哪里会在意什么梦话,使劲的想了想才憋出一句:“靖华!你一直在喊靖华这个名字。”
慕云锦最不想听到的,就是这个名字。
“小姐,你没事吧?”小芙担忧的望着云锦,望着她满脸纵横未干的泪痕却并不说穿。
慕云锦头摆了摆手没有应声。离命薄里的时辰越来越近,她紧张得浑身发抖,心口仿佛堵着一块巨石压得她喘不上气来。但她不想也不能只是这样坐以待毙,她必须要做点什么才行。她不断的对自己说,要冷静。要冷静。可是她怎么冷静!
“我得去找他们!”打定了主意慕云锦霍然站起身来。
“小姐,你是说……”小芙吃惊的说道,“去找老爷和少爷嚒?现在?”
“是!”慕云锦重重的点了点头道,“就现在!”
将军府里不缺好马。慕云锦旋即拍马而去,片刻便没了踪影。
小芙拦不住,也跟不上。只得去寻夫人讨主意,这才想起先前说的大事儿还没有告诉小姐。
与此同时,万佛山。
慕风逸与云祁领着五百兵士在山路中辗转,自清晨入山他们就迷路了。兵士们虽然训练有素,但这山中悄无声息一直这样兜兜转转的绕圈子,心理上却已经疲惫不堪。
“父亲,歇一会儿吧。”眼见着太阳就要落山,慕云祁不得不提议父亲准备扎营。上山的路只有一条,从没有听说过有什么岔道。他们迟迟走不出去,怕是进入了圈套。无论对手是谁,这种圈套只能是为了拖延时间消耗他们的体力。所以,这时他们更不能慌了手脚,必须要保持体力以应对夜晚可能发生的变化。
慕风逸沉吟片刻,抬起手臂制止了队伍的前行。
“原地扎营。”慕云祁扭头喝令。他们所在的地方是一处转角,按常说应退可至山脚进可见山顶。但他们退了也进了,却永远只是绕回了原点。
军士们忙碌起来,片刻引燃了篝火,原地待命的兵士之间渐渐有了耳语。传说这万佛山还不是万佛山的时候,不过是座无名荒山。也不知是什么原因,四周的山坳土坡到了春夏绿意盎然,唯独这座山上的树木是稀稀落落。猎户们不肯往这里来,只说古怪。
有个别扭和尚不听苦劝非要到这山里修庙念经,终日不念阿弥陀佛却是往生咒地藏经的从不绝口。没有人知道他在超度谁,但他的虔诚似乎感动了上天。三年后,这山上冒出了新芽,山中的鸟兽也活泛起来。猎户们来打猎,那和尚总是拿钱收去放生。和尚的坚持感动了山里人,起初只是挂念和尚的生死,渐渐的也有人来烧香拜佛。庙里有了香火,万佛寺的名声传到了京都。
京都的达官贵人带着马车奴仆来到万佛寺,大把的金银供奉递到了和尚的面前。万佛寺的主持和尚不再那么清瘦,也不再那么虚怀勤勉。口中的佛号多了,经却颂得少了。猎户们打猎再也没有人来阻止也没有人会拿钱收去放生。不知从什么时候起,山人们很久才会见到和尚一面。不禁心有唏嘘。
“后来呢?”年少的兵士伸着脖子问道,“那和尚怎么样了?”
“谁知道呢。”满脸络腮胡子的老兵抬头望向山顶,可是余晖模糊了视线,又像是有什么挡住了山顶的风景。
“像是要下雨了。”一个白面儒生似的新兵叹道,“那是乌云吧?”
许多人抬头看天,可是脑袋上的这巴掌大的天空哪里有什么乌云的影子。
“跟个娘们似的,就是见识短!”老兵扫了一眼,鄙夷道:“你啥时候见过飘得那么低的乌云?简直是擦着树梢飘过来……”飘过来?老兵心里一凛浑顿时身的寒毛都乍了起来,“妈呀!那是什么东西!”
这一声惊呼引起了所有人的注意,不约而同的沿着他的目光望去。只见一团乌黑之气不急不缓的向他们飘来……
众人不知那是什么玩意儿,慌做一团。端着兵器,心里却是嘭嘭打鼓。
“慌什么!不要慌!”慕风逸将这诡异的景象看在眼里,紧皱了眉头吼道:“兵来将挡水来土掩,你们这群废物慌什么!都给老子站直了!”
兵士们对慕风逸自然是怕的,但相比较于这种未知的恐惧,胆小的已经尿了裤子。眼见这那团乌黑之气就钻到了跟前,众人眼前一花纷纷倒在地上。
亏得慕风逸反应及时,连忙扯出汗巾捂住了口鼻这才没有倒下。但这一团无名黑气也不只有这一个手段,竟像夹带了雨雪似的,教人浑身生寒。慕风逸冻得牙齿打颤,却是越来越冷。
慕云祁上次随尹弘云锦来时,已见过了这种诡异之事。虽然当时阵势没有这般夸张,但两人瞬间倒地面带薄霜的样子却是记忆犹新。此时此刻,脑中飘过无数念头,云锦的预言,师傅的教导……玄机子曾对他说,万事万物皆有所起所止。
这团乌黑之气到底是什么,这山上到底有什么才会生成这种阴煞之物?
慕云祁随玄机子修炼过那些年头也不是只有花架子假把式,比如运气御寒之术就让他此刻比旁人轻松许多。顾念父亲年迈,慕云祁将自身的元气渡到父亲体内。两相消耗下,渐渐也有些不支。其实尹弘与云锦对这等低阶的御体术也不陌生,只是那时情况紧急未来得及防备就已中招。
“快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