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0-10-16

花菜叮咚:老板,来碗内牛满面 62 - 完

第六十二章


  年底最最忙碌的时候,安安的婚礼准备工程也进行得同样如火如荼,作为安安唯一的弟子,我自然是义不容辞地给她坚强后盾了一把,除了在单位中时不时加班顶她的缺,还在所剩不多的休息时间中陪她去大采购,去试衣,去拍婚纱照,这结婚可真是件大工程啊。

  

  周六那天我加班加得挺晚,我计划好了,第二天要好好地睡上一觉,我已经连续四个星期没赖过床了,可这唯一一次睡到自然醒的机会我也没能实现。这天一早,安安就十几道连环夺命CALL残忍地把我从热乎的被窝中拎了出来,光彩夺目的安安丢给我几件缀着亮片和蕾丝的小礼服,扯着面有菜色的我去拍她美丽冻人的婚纱照。

  

  我们赶到影楼时,安安的男人正在打电话,我一听这电话就乐了,这俩人,果然心有灵犀,连催人起床的话都一模一样,那个伴郎估计比我还能睡觉,安安男人费了老半天才把他叫起来。

  

  安安跟我开始化妆,这化妆师操着海绵和刷子,在脸上不停地拍来刷去,我被她晃得有点眼晕,没一会儿,我又开始哈欠连连,安安瞅了瞅精神不振的我,终于良心发现了,信誓旦旦地夸口:“哎,丫丫,挺住,等姐姐我结完婚,以后的周末决不叫你加班,你想怎么睡就怎么睡。”

  

  “小声点,”我打断了安安的大嗓门,又打了个大大的哈欠,转头问化妆师,“这拍照还得一会儿吧,你自己随便画,我坐这儿先眯会儿。”

  

  安安还在一边哎哎哎地罗嗦着,好象在说要给我一个惊喜啥的,我已经架不住困意,靠在椅背上打起了瞌睡。

  

  我从迷糊里醒来时,已经化完妆了,安安早就不在身边了,原来她坐的位置现在坐了个陌生的男人,安安大概已经开工了,我这个伴娘估计得等她拍完个人照再去配合。

  

  我有些无聊地站了起来,欣赏了下自己在镜中的形象。嗬,不错啊,果然是人要衣装,这一打扮,咱也能跟美女挨上点边边了,不知安安这个大美妞化完妆后会美成啥样。

  

  我正在脑中YY安安的样子,安安就嗵嗵地提着裙边跑出来了,这美人就是美人啊,打扮后的安安明艳得让人转不开眼,连坐我身边那个沉默的男人也一脸惊艳地看着她。

  

  出乎我的意料,安安直接越过我,跑到了那男人身边,颇为熟络地捶了他一拳,然后笑嘻嘻地回过头,指着我对他说:“阿华,来,给你介绍个美女认识,这个漂亮妹妹是我家丫丫,这可是我专门给你找的搭档,呆会儿拍照时你可得照顾好她。”

  

  我一看安安那个样子就明白了,这一定就是她刚刚跟我说的惊喜。这家伙在玩儿真的呢,我前几天陪她采购时,她就一直在对我语重心长谆谆善诱,不住拿胡清清寿芳芳作大龄剩女的典型代表来教育我,嚷嚷着要在我被剩下前把我给解决掉。

  

  那个阿华被安美人的一记粉拳捶得神魂颠倒,挠挠头,颇为不好意思地朝我笑笑,又转回头看着安安:“你怎么跑出来了,你老公呢?”

  

  “在里边换衣服,我先出来透透气,”安安对他吐吐舌头,又麻利地拎着裙子凑到我旁边,一把把我拉到角落中,开始窃窃私语,“丫丫,这个小伙子怎么样,长得不错吧,虽然收入比不上你之前那个程家嘉,但好歹是个公务员,而且人也很老实,你要跟了他,以后家中肯定都听你的,你好好跟他处处,说不定就成了。”

  

  安安她自以为人家听不到,可这种场合下,她这颗司马昭之心实在是太欲盖弥彰了,连给我们俩化妆的那个化妆师也开始笑眯眯地看过来了。我虽然平时在熟人面前脸皮不算太薄,但此时还是被安安的举动给窘到了。

  

  那边安安的老公换好了衣服,出来叫安安进去拍照了,安安临走前唯恐我不能领会她的良苦用心,还对我好一阵挤眉弄眼,搞得我的头一下子变大了。

  

  安安进去后,这边就只剩下我跟那个公务员阿华同志面面相觑地对立着,一时气氛有些怪异。阿华同志似乎也不知道说些啥,半天没吭一声,这让我也开始有点尴尬起来,不知该不该上前攀谈。

  

  我小心翼翼地挨着椅子坐了下来,从镜中瞄了那人一眼。这是个英武的小伙子,安安没夸张,这人的确长得不错,人高马大,浓眉大眼,整个脸跟我们小时候看的战争片中的战斗英雄似的,充满了浩然正气,现在这张脸一本正经目不旁视,看上去很是严肃。

  

  我的心理素质一向不怎么好,这般沉默压抑的气氛让我有点坐不住了,虽然没想着要跟这个人交往,但两个人一直这样一言不发地呆坐着,实在有些令人尴尬。

  

  为了打破这种难耐的沉默,我开始没话找话:“你是安安她老公的朋友?”

  

  阿华同志很实在地回答:“是的,你呢?”

  

  这个,这位兄台似乎记忆力不佳,安安不是刚介绍过我么?

  

  我擦汗:“哦,我是安安的朋友。”

  

  阿华同志扶了扶眼镜,继续沉默是金……

  

  我继续找话题:“今天来得真早啊。”

  

  阿华同志:“是啊。”

  

  沉默又在金光闪闪……

  

  我开始盼着安安他们快点召唤我进去:“你是本地人吧?”

  

  阿华同志:“是的。”

  

  沉默……

  

  在搜肠刮肚地想了一遍平时单位中男人们爱聊的话题后,我口不择言:“你炒不炒股,最近股市好象不太景气。”

  

  阿华同志:“不炒。”

  

  ……

  

  大哥,你就如此地惜字如金么?

  

  我投降了,闭上嘴,放弃了跟阿华同志继续交谈的想法。沉默就沉默吧,我开始翻看影楼中的样本相册。

  

  相册中的模特穿着各式婚纱礼服,挂着标准的笑容,摆着各种恩爱的造型,真是郎才女貌,不过怎么看都有些假假的,这些模特其实还没安安漂亮。安安现在在摄影间一定美得冒泡吧,我不由感叹了一句:“安安今天真漂亮。”

  

  阿华同志的反应让我吃惊,他居然笑了笑,居然还主动接过了话,更居然的是,他说的话超过了两个字:“安安平时也不错。”

  

  我的第一反应是,疑似有奸情。

  

  我试着又接了一句:“安安除了个子矮些,其他的长得很好看。”

  

  阿华同志依旧保持着如沐春风的微笑:“小个子也挺可爱。”

  

  我的第二反应是,应该有奸情。

  

  正在这时,安安跑出来了,冲着我们招手:“快过来,快过来,该你们拍了。”

  

  一时间,春风化雨万物复苏,阿华同志眉开眼笑,整个人立刻变得生动无比,之前的刻板严肃丝毫不见踪影,我叹气,原来真的有□。

  

  看看安安一脸甜蜜地腻在貌不惊人的老公身上,再看看这个暗恋安安的样板好男人,我终于体会到了李正义当初的感受了。原来这爱情,真的是不公平的,好不好别人看了都没用,喜欢就是喜欢,不喜欢就是不喜欢,鞋子合不合适,只有脚知道。

  

  安安自己拍得够忙乱了,还不忘来指挥我们,使劲在那边指手划脚:“丫丫,头靠近一些,表情甜美一点,你们这是做什么,中间还能站两个人。”

  

  终于候着拍照间隙了,安安立刻凑到我耳边:“怎么样,感觉怎么样,这小伙子人不错吧?”

  

  对着安安那张八卦热情的脸,我恨不能拧下她的脑袋,看看里边装的究竟是什么。我恨恨地在她小细胳膊上拧了一把:“老大,你就忙你的吧,还让我继续剩着比较合适。”

  


第 63 章


  这次事件过后,安安并不气馁,继续热心地给我张罗男朋友的事,据她的话说,这个二十五岁就是姑娘的分水岭,一过了二十五,就是老姑娘了,再想找到满意的男人机会就少了很多,象胡清清跟寿芳芳,在事业上那么出色,还不是一样找不着合适的男人。

  我知道这女人的青春有限,但经过程家嘉这事,一下子让我要去接受新的恋情,却也不是件容易的事,尤其是象阿华同志这样沉默寡言的人,我若是真跟他谈上,我非得给憋死不可。于是时间就在忙碌的工作中和安安的唠叨中过去了,我还是独来独往地上班、加班、下班,很快就到了安安结婚的日子了。

  D市有个风俗,叫做暖房。就是在结婚前一夜,无论是新娘还是新郎,都要叫上几个未结婚的朋友陪着过夜。毫不意外,安安叫了我去给她暖房。安安结婚前一天挺忙,我加班加到了九点半才做完了单子,给安安打了个电话后,我就出了单位,准备回宿舍去换套干净的衣服再过去。

  我的住处是个老房子,楼梯上的灯坏了,平时我上下楼梯就有些害怕,偏巧前几天我楼下租住的另一个住户得了急病去世了,这几天我夜里回家面对这黑乎乎的楼道,心中总有点毛毛的,每回上楼梯都是急跑上楼。

  这天晚上的风特别大,尖锐刺耳的风声让冬夜显得更加寒冷,冬天的晚上大家全躲在家中,就我一个人缩着脖子在赶路,我匆匆进了小区,小区的路灯很暗,在昏暗的灯光下,光秃秃的树枝在地上投下了摇来晃去的斑驳阴影,我家楼下那个楼道入口黑洞洞的,看上去比白天显得阴森了几分。

  我刚要进楼,就听到身后有人在叫我的名字,好象是应颜的声音。

  我正在为一个人上楼有些心中发毛,这个时候听到应颜的声音,只觉得无比动听,我高兴地回过头,以从未有过的热情迎了上去:“啊呀,领导,你怎么来了?”

  应颜伸手指指了楼道:“我找艾米拿份资料,怎么,你也住这楼里?”

  艾米住得比我还高上一层,这下有伴了。我高兴地回答:“是啊,我住这里的三楼,艾米住四楼,就在我楼上,走,我们一块儿上楼。”

  有伴一起走,这阴森的感觉淡了许多,我轻松地走进了楼道。

  楼道中很黑,我一边小心用脚探着台阶,一边有一搭没一搭地跟应颜随意聊着天:“应经理,你明天去不去参加安安的婚礼?”

  应颜想了想:“明天的事不多,应该可以去参加,你是不是要去做安安的伴娘?”

  “是啊,我现在就是为了这事回家换衣服,等下还得赶去她家给她暖房。哎,小心。”我眼睛渐渐适应了楼道中的黑暗,模模糊糊地看到应颜旁边有一块黑乎乎的阴影,那个是住户放在楼道上的杂物,放的位置很隐蔽,我刚搬来时有好几次撞上去过。

  应颜绕过杂物,跟着我拐上了二楼,二楼就是那个倒霉死者生前租过的房子,现在这房子里边没人住了。应颜走在我的左边,我的右边就是那个房子的大门,黑暗中我忽然感觉右边似乎有什么动静。

  这,这,这,那里出事后不是没人住了么?这一瞬间,巨大的害怕一下子从我心中冒了出来,我的头皮有点麻,全身汗毛都立了起来。

  我飞速地转头,那里,那个没人住的房子里,居然传来了门把转动的声音!

  我的大脑一片空白,身体却本能地作出了反应,我听到自己尖叫一声,随即跳了起来,双手不受控制地攥紧了应颜的手,拉着他就往楼上奔去。

  啪的一声,门开了,有光线从门里透了出来,我的眼角余光看到门里走出来一个人,那人刚打开门就被我的一声大叫吓住了,呆立在原地:“什么事啊?”

  这个开门的人我认识,是那个房子的房东,他手中拎着一个纸箱,大概是回来拿东西的。

  我的心从半空重新落回了原处,面对被我吓了一跳的房东,一时间很是尴尬,讪讪地啥也说不出来。

  最后还是应颜开的口:“对不起,我们刚刚开玩笑,声音大了点。”

  房东大概正为房客暴病而亡的事闹心,被我这么一搅和,心中很是不快,面无表情地关上门走了。

  楼道里重归黑暗,黑乎乎的环境很好地掩盖了我的尴尬,我暗暗松了口气,这时才发现我还紧攥着应颜的手,更要命的是应颜的手现在还反握着我,我不自在地准备缩手,可应颜他似乎丝毫没觉得不妥,攥着我就往楼上走:“你换衣服要多久,等下出来我送你去安安家。”

  应颜的手心中有点汗,湿湿的,我感觉非常不舒服,非常想把手拿出来,又不好意思做得太明显,此时听了他的话,想也没想开口就拒绝:“不用了,那样太麻烦了。”

  黑暗中应颜不响了,在我的又一次缩手时,他也松开了手,气氛变得很微妙,我不敢多开口,悄悄往后落了一步,拉开了跟应颜的距离,跟在他后边默不作声地上了楼。

  三楼就是我的住处,我在门边站了下来,开始往包中掏钥匙:“我到了。”

  应颜也在我身边站住了,似乎想跟我说什么,这个气氛有些尴尬,我心中盼着他赶紧上楼,可他偏偏一动不动,我手下加紧掏钥匙,想早点进屋结束这种暧昧的局面,可我越心急,这包中的钥匙就越摸不着。

  一道微光照在我的包上,应颜在我包包上方打开了手机,在他的手机照明下,我终于摸着了我包包深处的钥匙包。

  我满头大汗地把钥匙插入门锁,旁边一直没作声的应颜忽然说话了:“等下打我电话,我送你过去,这么晚了,没公交车,你一个小姑娘出门不安全。”

  应颜说完就转身上楼,连拒绝的机会也没留给我,搞得我在换衣服时还一直在想到底要不要让他送,没等我想好,应颜的电话就到了:“我拿好资料了,你好了没有?”

  这人什么速度,我此时还在跟我的外套上那个美丽的蝴蝶结较劲,接到他的电话,只能认命:“就好了,五分钟。”

  大概是刚刚上楼时我的反应让他印象太深了,应颜很细心地说:“这样吧,我就在你家门口等,和你一起下楼。”

  这样也好,有人做伴一起下楼,我对刚才上楼的事心有余悸,很快就抛开了之前跟应颜单独相处时的尴尬心态。

  安安的娘家离我的住处很远,我们到达她家时都快十点半了,这么冷的夜,这马路上连出租车也很少见,我若是自己打的,估计得十一点才能到她家。安安家在一条小弄堂中,车子开不进去,应颜做事一向细致,他把车子停在弄堂口,坚持陪着我进去,还一直把我送到安安家门口,看着我按下了门铃。

  开门的是安安的妈,一见到我们,很热情地上来招呼:“啊呀,丫丫来了,快进来,快进来,这是你男朋友吧,快进来坐。”

  准新娘安安同志耳朵堪比灵犬,她妈的话音一落,就见得她披着件睡袍嗵嗵地从屋内奔了出来:“丫丫的男朋友?”

  我赶紧向安安妈澄清:“不是,这是我领导,刚刚恰好碰上,就送我过来了。”

  安安瞅瞅我,又瞅瞅应颜,抿抿嘴,过来挽我的手,又转头对应颜笑笑:“嗯,是我们领导,应经理,别站着,外边冷,进屋里来坐坐。”

  这么晚了,应颜当然不会进屋,等他一走,安安就扯着我直奔卧室:“靠,丫丫,你真牛,还一直跟我装。说,你什么时候跟应颜搞上的?”

  我叹了口气,完了,安安这个八婆若是认定了一件事,我怎么说都说不清,我揉了揉太阳穴,有气无力地反抗:“大婶,你放过我吧。”

  胳膊上一阵剧疼,安安这个小女人,又在拧我,安安的大嗓门继续荼毒我的耳朵:“还装!”

  我看着安安那张容光焕发的脸,又叹了口气:“我要真能跟他有奸情,我高兴还来不及呢,这不解决了人生大事么。”

  安安丝毫不信,撇了撇嘴:“别扯了,公司里谁不清楚他暗恋你的事啊,不然那个寿经能这么恨你么?”

  我把自己四叉八仰地丢在安安那张舒适的大床上,顺手捞起床头柜上的一只桔子,刷刷地剥了皮,撕下一瓣丢进嘴中:“老大,你有没有过这种感觉,有人各方面条件都很好,对你更好,可是他越对你,你心中就越烦躁,接到他的电话就想挂,他一靠近你就会汗毛倒竖。”

  “倒也是,的确有这种情况。”安安脸上若有所动,我看着她的表情不由想到了那个样板好男人,阿华同志。

  “完了,丫丫,你麻烦了,”安安忽然回过头来,随后在我身旁躺了下来,侧过脸用手撑着脑袋,双目炯炯地看着我,“你的问题我现在知道了,关键是那个程家嘉,他太有诱惑力了,你经历过他,一般的男人自然就看不上眼了,我们应经好是好,可他在对付女人这事上,跟你那个程家嘉根本不能比,一个是幼儿园,一个是研究生。”

  安安说得有些道理,但也不全对,我自己知道,我从小喜欢跟活泼爱闹的人在一起,跟我说得来的朋友全是心直口快的类型,我最烦的就是粘粘乎乎啥事都说一半留一半让人猜个晕头转向的人,跟这样的人在一起,我不憋死也得累死。

  安安用手指戳了戳我胳膊:“哎,你跟程家嘉还有没有希望在一起?”

  “没。”我吃完了一个桔子,翻了个身,又去够桌头柜上的另一个。

  “那你以后是怎么打算的,就准备这样一直不咸不淡地一个人过?”安安有点忧虑地说,这女人,跟我妈越来越象了。

  不光是安安,我也预见到了我的未来,我正大踏步迈向被剩之路。

  “我这不正在努力找男人嘛,在被剩下之前好歹还是要挣扎一下的。”我慢条斯理地撕了瓣桔子,这桔子真不错,很甜很好吃。



第 64 章


  忙忙碌碌地就到了放春节长假的时候了,放假前三天,我接到了家中老爸的电话,说是我姑妈生病发烧,让我过去看看她。

  这几天我已经不忙了,我们公司已经过了最忙的阶段,公司中的外地员工已经放假了,只留下本地的一些职工还在上班,但上班的人也基本上没什么事了,每天去单位报个道,上个半天班就回家了,就等着放假过年了,辛苦了一年,终于到了可以休整的时候了,整个公司里都弥漫着松散自在的年味儿,连一向狠抓工作纪律的应颜也对大家的行为睁只眼闭只眼。再过个三天,我也可以放假回家了,我爸打电话来的时候我正在单位里头闲着上网,听说姑妈生病我赶紧跟安安请了个假,出门去看姑妈。

  我姑妈这辈子很辛苦,我爷爷去世很早,她和我爸小时因为家里穷吃了不少的苦。长大嫁给了一个渔民,我姑父人很好,待她也好,可俩人没过上几年好日子,我姑父就在一次出海后出事了,留下没工作的她拖着一双年幼的儿女辛苦度日。

  我姑妈跟姑父感情很好,姑父出事后她没再嫁人,为了生计,她进城给人家当了保姆,含辛茹苦地拖大了一双孩子,又给孩子成了家,可就在前年我那个刚结婚不久的表哥又出了车祸走了。她这一生,少年丧父,中年丧夫,晚年丧子,人生最悲恸的事一样也没放过她,到了现在只留下一个女儿陪着她。

  姑妈曾经是个漂亮温柔的女人,我还记得我小时候住在奶奶家时,最喜欢姑妈抱我,她的怀抱永远是柔软的,还带着一股肥皂的清香,她总在是笑着,说话也不象别的乡下女人那样大声,声音很好听。每次表哥跟我打架后,她总是一边责备表哥一边抱起我,把我脏乱的手跟脸细细地擦干净,帮我揉被表哥打疼的地方,最后背着表哥偷偷塞糖果给我。在小时候的我眼中,这世上最美的女人就是姑妈。

  这样一个美好的女人,生活却给了她那么多的磨难。

  我姑妈是农村户口,没有劳保,她那个农村医疗保险似乎也不太好用,我表姐的单位效益也不好,自己日子过得也挺辛苦,所以有时她有个头疼发烧的小病,我爸总让我用我的医保卡去配些药给她。

  这阵子她的身体不太好,这段时间反反复复地低烧,把我之前配给她的发烧药全吃完了,也不见好。我父母住在市外的郊区,离我姑妈家很远,进市区很不方便,而表姐这段时间又去了外地的婆家,要到年二十九才能回到家中。老爸心中担心姑妈,在电话中叮嘱了半天,让我再忙也一定要过去看看。

  听老爸这么一说,我也开始担心起来,立刻给姑妈打了个电话,电话中姑妈的声音听上去还不错,她连连说没事,不过我可是深知姑妈的脾气,不管她怎么说,挂了电话就出发。

  走到公司门口,我又折了回来,我们公司今天刚发了一箱海鲜年货,姑妈一向节俭,不会买贵的年货,这次过去正好给她带点过去,等过年时,她的病也好了,可以尝尝鲜。我到了车库存放年货的地方,挑了条大黄鱼和两只螃蟹,匆匆出了门。

  姑妈家就在我原来住的小区旁,离我们公司不算近,但有直达的公交车,下车的站点就是我原来住的小区门口,过马路再走个五分钟就到了。我拎着一袋海鲜,很顺利地坐上了公交车,在到达小区站点时,我正要下车,无意中往外张望的一眼却让我停下了脚步。

  从车窗外我看到了一辆熟悉的不能再熟悉的车从小区中缓缓驶了出来,程家嘉的车!

  一时间,我竟然很没出息地发了下呆,在车门边楞楞地停了下来。这一站要下车的人挺多,我身后的人开始不烦耐了,高声催促堵在车门边的我:“怎么回事,怎么不走了。”

  我回过神来,看了看手机,才上午十点。这个时候,他来这里做什么,这个时间里,他不是该在工地上忙活么,不是该在办公室里接待访客么,怎么跑这里来了?

  没等我多想,后边下车的人就挤了过来,夹带着我下了公交车。等我下了车再去看,哪里还有程家嘉的车?难道是我看错了,我摇摇头,那辆车我太熟悉了,不可能会看错,大概是偶遇吧,我不再费心思去想他的事,在寒风中拉起了衣领,往姑妈家走去。

  到了姑妈家,我吃惊地发现老爸口中生病的姑妈竟然在打扫卫生,我到她家时,她正在擦窗户,听到门铃声,她手中还拿着抹布就来给我开门。

  一段时间不见,姑妈瘦了很多,原来饱满的脸颊由于消瘦出现了很多皱纹,她身上套着一件肥大的旧衣服,看上去格外的苍老瘦弱。

  我一把夺过她手中的抹布,生气地说:“姑妈,你都生病了,还做这些,怎么不好好休息,表姐刚刚跟我在电话中说过,让你别干家务活,等她回来会帮你来打扫。”

  姑妈见到我很高兴,一边拉着我不放手,一边解释着:“等你姐姐回来都二十九了,她有自己的家,那边也有事,我这边自己能做就做点,省得她到时太忙了。”

  姑妈她总是这样,处处为别人着想,我从柜子中翻出了体温计,拿凉开水冲了冲,放进了姑妈的嘴里。走得近了,我看到她花白的鬓角边挂着些亮晶晶的汗水,嵌在了她眼角深深的皱纹中,寒冬腊月,病中的老人还在这么辛苦地擦玻璃,看着实在让人心酸。

  姑妈真的老了啊,我有些内疚,这段时间我一直忙于自己的事,很少来看她,更别说帮她干点活了。我把姑妈按在了沙发上,转身拿起抹布:“你先坐会儿,我来擦,姑妈,你看着,这个擦玻璃我拿手,以前在家住,窗玻璃年年都是我擦的。”

  今天姑妈的体温倒是正常的,精神也不错。我擦完玻璃本想带她上医院,可她坚持不去,说自己刚开始发烧时就去过医院,打了两天的退烧针,可一停下针又发烧了,什么用也没有,现在都体温正常了,再去医院做什么,不但费钱费事,还没啥用处。我想想也有道理,但还是有些不放心,又给她量了一次体温,结果是正常的,看看一脸坚决的姑妈,我妥协了。

  医院不去了,反正单位中没事,我又请了假,索性我就留在姑妈家帮她好好大扫除了一番,拖地擦桌,洗洗刷刷,别看这屋子小,真要彻底打扫一番也挺费时间,连我这个做事快手快脚的人打扫完屋子都费了一天。

  晚饭是姑妈做的,我打扫完屋子就帮她去洗菜,姑妈已经拿了一只螃蟹在刷洗了,我这次过来带了一条很大的黄鱼跟几只螃蟹,我走到冰箱边,去拿大黄鱼,虽然我不爱吃鱼,只爱吃螃蟹,但姑妈最爱吃黄鱼,晚上正好做了吃。

  我的手刚碰上那条大黄鱼,姑妈就急急地阻止了我:“丫丫,那条鱼那么大,先留着,等过年时有客人来了再做,现在吃了太浪费了。”

  我不听她的,一把拎出鱼,回头跟姑妈笑:“先吃了,明天我再去买。”

  “你这孩子,”姑妈着急了,把手中的蟹一丢,抢过大黄鱼,又塞回了冰箱。

  姑妈站在冰箱前,防着我再去开冰箱,一边指着自己买回来的几条小鱼头,絮絮叨叨地说着:“你看看,我买了那么多鱼了,晚上我都吃不完,放明天会坏,多浪费。”

  唉,对姑妈来说,若是今晚我坚持让她吃了那条大黄鱼,估计她得心疼好几天,面对一脸固执的老人,我只能投降,开始洗那几条不太新鲜的小鱼头。

  我在姑妈家吃完晚饭,出门时已经是晚上六点一刻了,我记得回去那路公交车最后一班的时间是六点半,一路上我走得很急,想赶上最后一班公交车回去。

  我气喘吁吁地赶到公交车站时,距离车牌上的末班车时间还有十分钟,心中一定,我就放松地靠上了站头下的扶手等起车来。

  今年的冬天特别冷,一阵寒风吹来,我连打了两个喷嚏,刚刚跑得太急,我出了点汗,现在被风一吹便觉得冷,我紧了紧衣服,盼着车子早点来。

  越在等待的时候,这公交车就越晚,我眼看着这时间都过了,公交车还没来,我开始怀疑是不是这末班车早就开走了。

  正在我犹豫是继续等车还是去打的的时候,一辆熟悉的车停在了我面前,程家嘉的脸出现在了缓缓落下的车窗玻璃后:“丫丫,真的是你,你怎么在这里?”

  一个半月不见,骤然见到他,我有些发懵,当程家嘉打开了车门叫我上车时,我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不由自主地就听了他的话,等我清醒过来,我已经坐上了他的车。



第 65 章


  一个半月不见,程家嘉瘦得厉害,脸颊都深陷了进去,脸上的线条硬了很多,跟那个言情小说里头说的刀削面似的。我本能地想到他是因为我才变得这样憔悴,又立刻否决自己这个自作多情的想法,他一定是为了工程的事给忙的,这段时间他不是连给我发短信的时间都没有么,一定是这样。

  “丫丫,你怎么这么瘦了,这段时间很辛苦么?”我还没开口,程家嘉倒是问了我心中的问题。

  我很瘦么,很憔悴么?我不由去看车上的镜子,果然,镜中的我比以前瘦了很多,脸色也有些黄,不象以前那样红润。唉,这段时间忙得跟打仗似的,我都有多久没好好照过镜子了。

  我把镜子翻了上去,特意换了轻松的语气:“是啊,忙抽抽了,你呢,你好象也瘦了很多,是不是也很忙啊?”

  程家嘉沉默了一下才开口:“还好,跟以前差不多。”

  他这不是在暗示我么,不是因为工作才消瘦的。我有点坐不住了,转过头去看窗外的风景,车中变得沉闷起来。

  程家嘉大概见我尴尬,就换了个话题:“对了,丫丫,你现在住哪?这么晚了,你回那边做什么?”

  我想起了独自在家的姑妈,心中有些不放心,心不在焉地回答:“我姑妈住那,最近她总是发低烧,我这次过去看看她。我现在住安安原来住的地方,就在我们公司旁边。”

  “发低烧啊,”程家嘉在红灯前停了下来,转头看了我一眼,“丫丫,这可不能忽视啊,六子的老爸当初就是反复地低烧,后来查出得了肝癌。”

  肝癌癌癌癌!!!我承认,我被这个癌字给吓着了。虽然这平时听说得癌的人越来越多,但若真把这个词跟自己的亲人联系到一起,我还是颤抖了。

  我胆战心惊地问:“那六子的老爸后来怎么样?”

  “没了。”程家嘉看到我的表情,又改口安慰我,“发低烧也不一定就有病,大多数人还是没事的,只不过老人么,我们还是仔细些,去做个详细的检查比较放心点。”

  我默默不语地坐了会儿,心中一团糟,这个情况不能跟姑妈说,说了她自己心理压力太大,到时没病都得吓出病来,可不说吧,就上午那样让她上个医院就这么困难,更何况要去做全身检查,光是为了这检查费用姑妈就不可能去做。

  程家嘉看出了我的担心,却会错了意:“丫丫,你别担心,我同学在市一医院,明天我跟他联系一下,找个好的医生给你姑妈做检查。”

  唉,这就是我们的差距啊,我悲哀地想,象我姑妈生病,愁的是看病的钱,而程家嘉他们想的是怎么样找个最好的医院最好的医生。

  无论如何程家嘉是一片好意,我朝他点点头:“麻烦你了,不过我姑妈只有农村医疗保险,她家经济条件也不好……”

  我没说下去,但很显然,程家嘉明白了我的意思,他一边麻利地开着车,一边建议着:“丫丫,你先不用愁,我觉得这事你可以跟你爸商量一下,还有你姑妈的家人,要不要做检查,你姑妈的家人才能决定,至于费用嘛,大家一起想想办法,总会解决的。”

  这检查费用还可以想办法解决,万一要是姑妈真的有事,我不敢想象这后边该怎么办。程家嘉看着我一脸的难色,想了想:“丫丫,你现在想这些都没用,一切等大家商量了再说,这样吧,我帮你去联系一下医院方面的事,到时找个相熟的医生,一些不必要的检查就不用做了。”

  也只能这样了,我心情颇为沉重地坐在车座上,茫然地看着前方。前边转弯就到我们单位了,我指了指以前程家嘉经常停车的地方:“就这里吧,我这里下。”

  “怎么样,还对我保密住处?怕我骚扰你?”程家嘉开着玩笑,他如我所言把车子在那个老地方停了下来,熄了火,带上手刹,回过头来冲我笑,“我送你回去吧,这么晚了,咱们漂亮的丫丫一个人出去,这安全系数太低了。”

  这人,还是这样油腔滑调,同样是要送我,应颜跟他还真不一样啊。

  其实我也明白,程家嘉是故意的,想缓和一下我的心情,我之前从未经历过太重大的事,最多也就失个恋,就算是很大的人生打击了,现在碰上事儿了才知道,跟生劳病死比起来,这情情爱爱实在算不上啥玩意儿,能吃能睡,身体健康,就是最好的事了。

  虽然姑妈不一定有事,但对于我这个未经世故的小毛孩来说,也挺够我心慌了,这个时候,我还真的挺需要一个人跟我开开玩笑,或者是出出主意想想办法。我觉得不做恋人的程家嘉其实是个很好的朋友,很热心,很善解人意,有他在一边帮我想办法,我心中安定了许多。

  程家嘉把我送到了家门口,看着我平静了才走的,临走的时候还非常不放心地说,让我有事一定要去找他。

  我一回到家,就按程家嘉说的,跟老爸和表姐分别打了电话,老爸的反应是大吃一惊,而表姐索性在电话中哭了起来,他们俩人都不是很有主意的人,谁也想不出啥好办法来。我没料到这个情况,三个人在电话中哎声叹气了一晚上,最后还是决定了让我先陪姑妈去看下病,我表姐则马上动身坐火车回家来。

  我是个急性子,当下给程家嘉发了短信,请他帮忙联系医院跟医生,第二天一早就拖了姑妈上医院,老爸跟表姐的思想工作做得不错,也不知道他们怎么说通的姑妈,这次,姑妈很顺从地跟着我进了医院去检查。

  医院中的人,那叫一个多啊,到处是排队等候的人,挂号,就诊,一个一个挨下来,就算是我们事先联系好了医生,等我们拿着验血单验完血,一个上午就过去了。我眼瞅着那个长得白面无须的医生拿到报告单后,两道秀眉挤啊挤的挤到了一处,我的心就沉啊沉的沉到了谷底……

  白面医生说了啥我一个也没听懂,什么白细胞指数很高,什么有可能是感染也可能是不太好的病,啥啥肿瘤啥啥白血病,我胆战心惊地听着一个接一个听着就碜人的恐怖名字从他嘴里BLABLABLA地蹦出来,还好我很有预见性地把姑妈支开了,最后他赶在下班前刷刷地开了一张单子给我,让我们去做啥啥骨髓穿刺。

  骨髓穿刺,这个名字听着就很疼很暴力,我拿着单子第一时间拨通了程家嘉的电话,在这种时候,我也顾不上考虑我们之前的分手啥的,现在的程家嘉对我来说,就跟落水之人的救命稻草似的,电话接通了,我慌里慌张地开口:“怎么办,程家嘉,那个医生让我们做骨骼穿刺,怎么办,好象他说的很严重啊,我姑妈会不会有事啊?”

  我颠三倒四词不达意地说了一堆,估计程家嘉也没听懂这些乱七八糟的术语,不过他很冷静:“丫丫,你先别急,慢慢说,要不你让我朋友听下电话。”

  我立刻遵命,把手机交给了白面医生,不知是程家嘉的理解力比我好,还是因为我关心则乱,反正白面医生对着手机重新讲了一遍同样的话后,我再拿过手机时,程家嘉已经比我还明白我姑妈的病情了。

  “没事的,丫丫,只不过是个检查,你别怕,你一怕,你姑妈就会感觉到,她就会担心,现在还都不一定呢,一切得等检查结果出来才能知道。”电话中程家嘉的声音很镇定很冷静,让我的情绪也平静了下来,嗯,他说得挺对,就听他的吧。



第 66 章


  这一等就等了四天,表姐也回来了,最后去拿结果时是程家嘉陪着我和我表姐一起去的,虽然这四天中程家嘉给我打过电话作过心理准备,但真听到那个白面医生的口中吐出“XX白血病”这个病名时,我还是给震晕了,表姐当场就开始抹泪了。程家嘉皱皱眉把医生拉到了一边,嘀咕了一会儿,面色凝重地走了过来:“丫丫,你姑妈这个病,这边的医生说得比较严重,你跟你爸你姐商量一下,看看是不是再去A市那边查一查,毕竟那边的医疗水平比这边好。”

  我看了看在一边淌泪的表姐,咬咬牙:“刚才医生怎么说?”

  程家嘉看了我一眼,犹豫了一下才开口:“他说,他觉得不用住院了,让我们回家休养。”

  我的心狠狠抖了下,这话,这话意味着什么大家全知道,电视上每每出现这句话时,紧接着下去的镜头便是奄奄一息的病人和悲恸欲绝的家人。我身边的表姐忽然从默默擦泪变作了放声大哭,那一声声悲痛的哭声让我瞬间没了主意,我本能地向程家嘉求助:“那你说,我们怎么办比较好?”

  程家嘉拍了拍我的肩:“丫丫,别这样,你看看你表姐,她已经这样了,你就不能再慌了,你去跟你爸商量一下吧,我觉得该再去查一查,说不定这边的检查结果不准确。”

  我还没作声,在一边哭得天昏地暗的表姐忽然走了过来,擦了擦眼泪,看着程家嘉怯怯地开口:“程总,我们家没什么门路,能不能再让你帮帮忙,帮我们联系一下医院,我妈,我妈的事全靠你了。”

  说着说着她又开始擦起了眼泪:“我妈太可怜了,我再穷,就算借钱也得给她看病啊……”

  表姐的一番话让我的眼眶也热了起来,我转身抱住表姐的肩:“没事的,姐,还有我们呢,你别难过,姑妈不一定有事的,我们再去查一查,说不定就是这边查错了。”

  程家嘉连连点头:“是啊,你们现在先别急,去A市复查一下再说,医院方面别担心,我会联系好,丫丫,到时我开车去你们过去。”

  我很感激程家嘉这一次的相助,他最近自己公司里头也到了最忙的时候,我这边还老是去麻烦他,这让我很过意不去,我想了想开口:“你帮我们联系下医院吧,过去就不用你送了,你也忙,我们可以自己坐车过去的。”

  “你这丫头,跟我还客气,”程家嘉无意中拍了一下我脑袋,拍完后,我跟他都愣了,这个动作太熟悉了,以前在一起时他就常常这样亲昵地拍我,程家嘉有点尴尬,移开视线不再看我,迅速转移了话题,“你只要照顾好你姑妈就行,我的事我自己会安排好的。”

  我当时还在心中暗暗决定,不要太过麻烦程家嘉,能自己去尽量自己去,可这世事难料,姑妈这天之后,忽然又发烧了,这次发作很厉害,热度怎么也退不下去。等程家嘉联系好医院已经是年前二十七了,姑妈的病拖不得,她这个样子根本经不住长途汽车的颠簸,最后我们还是坐着程家嘉的车来到了A市。到了医院后程家嘉不放心,又帮我们办好入院手续,安排好一切后都晚上了,他又连夜匆匆赶回了D市,我跟我表姐就留在医院里看护姑妈。

  接下来的十几天时间是我经历过最混乱的一段日子,姑妈到了医院后第二天病情加重了,原来发烧还比较清醒,也不知是不是坐车加上住院这么一累,她的体温一下子高了起来,然后整个人开始变得昏昏沉沉。

  我爸我妈身体不太好,我没让他们来照顾姑妈,表姐则因为伤心和疲劳过度病倒了,表姐夫又被孩子拖住了,医院这边的事就全落到了我的头上,我以前又从未照顾过病人,一时间搞得手忙脚乱,人仰马翻。

  我是在医院里过的年,年三十那天吃过晚饭,我给病床上的姑妈擦完了身体,一个人躺在陪护的小床上听着外边震耳的鞭炮声。病房中另一个人病情比较轻,这天他向医生请了假,跟租住在医院旁边的家人团聚去了,病房中只剩下我跟昏睡着的姑妈,我关了大灯,只开着床头灯默默躺在那里想心事,看着身边脸色蜡黄的姑妈,我心里头说不出来的难受,虽然身体感觉很累,却怎么也睡不着。

  刚刚给姑妈擦身体时我一抱她就抱起来了,她太轻了,全身上下瘦得只剩下一张皮,一根根骨头在皮肤下醒目地突出着,我不敢太用力擦,这些突出的骨头看上去好象一用力擦就会破皮而出,还有她身上那一处处触目惊心的紫红色斑块时时在提醒着我那个可怕的毛病。

  我躺在那里越想越忧心,担心着病中的姑妈,又想着家中的老爸老妈,也愁着没人可以跟我一起支撑这个局面。正在我烦躁不安的时候,病房的门开了,一个黑乎乎的人影带着寒气走了进来。

  这么晚了,又是大年三十,我没想到晚上还有人来,早就换了睡衣上床了,此时一惊之下,披了件棉袄就坐了起来:“谁啊?”

  “是我,丫丫。”程家嘉的声音传了过来,病房中光线很暗,他走到了门边,啪地打开了病房中的灯,房中骤然亮堂,我有些不适应,不由眯了眯眼睛,程家嘉见状转身又关了刚打开的大灯。

  “我回我奶奶家过年,不知道你这边怎么样了,就过来看看,情况怎么样,你姑妈检查结果出来了没有。”程家嘉看出了我的惊讶,开口解释了几句。

  他往里走了几步,很自然地在我床边上坐了下来。在这个孤单焦虑的时候见到他,我还是很高兴的,但我这样穿着睡衣坐在被窝中,他这么亲密地坐在床边,多少让我感到了些尴尬,我悄悄地往里让了让:“结果还没出来,不过情况好象不太好。对了,你爸爸不是D市人么,怎么你奶奶住A市?”

  程家嘉脱下了外衣往床杠上一丢:“那个是小青的爸,我爸在我三岁时就去世了。”

  “啊,你们不是……”我吃了一惊,这小青跟程家嘉原来不是亲的兄妹啊,这倒是让人出乎意料啊,程家嘉那么维护他妹,看上去不比一般的亲兄妹感情差啊。但事关他家的家事,我问了一半又缩了回去。

  程家嘉倒是不太在乎这个,对我点了点头,毫不在意地说:“是啊,小青是她爸带过来的孩子,我妈嫁给她爸时,我已经五岁了,她也有三岁大了。”

  他坐在昏暗的灯光中随意地跟我说着家中的事,我不知道为什么,心中有些温暖的感觉,他来之前的那些烦躁好象也淡了不少。程家嘉大概想到了之前我跟青梅的矛盾,小心地看了看我的表情:“小青她小时候不象现在这样任性胡闹,小时候她挺可爱的,我们大家都很喜欢她,我们那群孩子中只有她一个小姑娘,她岁数又是最小,所以大家全让着她,她想要什么大家全给给她,可能就是这样才让她现在变得什么都由着自己的性子来。”

  我笑笑,不作声,现在我跟青梅都没什么关系了,她怎么样,我无所谓。

  程家嘉陪着我东拉西扯地聊了一个晚上,除了感情,我们大概什么都说了。程家嘉是个很能说的人,小时候的趣事,工作上的烦事,有时一件很普通的事经他一说,就变得很欢乐。我从来不知道我们还能这样平静地坐着聊天,而且还能谈得这么投机这么畅快。之前我们谈朋友时,他总是一付不正经的样子,死缠烂打,嘻皮笑脸的,我从未见过他正正经经跟人说事的样子,最近这段时间,他让我见到了他的另一面。等他走后,我很顺利地就睡着了,这个晚上他让我感觉到了轻松安宁。



第 67 章


  程家嘉走后第三天,姑妈就不行了。

  我记得那天是大年初三,天阴阴地,特别地冷。一大早,医生就把我和表姐一起叫走了,听到让我们回家的话再次从医生口中说出来,这次连我也忍不住跟表姐一起擦起眼泪来。

  我没能伤心多久,出院的事林林总总很繁琐,表姐光是哭着,根本就伤心得没了主意,可这些事总得有人去办,我只能先收起眼泪,去张罗出院跟回家的事了。办完这一切手续已经是中午了,姑妈住院时间短,之前担心的医药费问题倒是没发生,只是如何把重病的姑妈带回家却成了件难事。

  我们在医院中吃了午饭,天越发地阴了,还渐渐开始下雪,我们到底该怎么回去?我实在不好意思再向程家嘉求助,不止是因为之前他已经帮了很多忙,而是这次姑妈病得太重,连医生都说随时可能会去世,若姑妈真在回去的车上去世了,这对车主来说,实在有些晦气。

  但在A市我除了程家嘉就只认识崔南了,相比要命的崔大少爷,我宁可厚着脸皮再去麻烦程家嘉。

  看着越来越暗的天,越来越密的雪,这样拖着实在不是办法,束手无策的我硬起头皮拨通了程家嘉的电话。

  电话拨通时那边挺吵,程家嘉好象在玩麻将,手机中哗哗的搓牌声和一家人欢乐的说话声让我更不好意思开口了。

  不过程家嘉很善解人意,没等我开口就主动问我:“丫丫,什么事,是不是姑妈有事?”

  他好象离开了牌桌,话筒中的笑闹麻将声明显轻了下来,果然,紧接着我听到他叫了声:“二哥,你替我一下,输了算我的,赢了我们一人一半。”

  我很过意不去,嗫嚅着:“你很忙吧?不耽误你事吧?”

  程家嘉干净利索地打断了我的吞吞吐吐:“丫丫,不要紧,这边陪奶奶家庭小麻将,表哥表妹他们都在,你那边出什么事了?”

  听我说了姑妈的情况后,程家嘉什么也没说,直接开车过来了,帮我们一起把昏迷的姑妈搬上了他的车就往D市赶。

  表姐抱着姑妈坐在车后座上,我坐在前排副驾上,姑妈基本上已经处于昏迷状态了,一路上,只听到表姐压抑的啜泣声和我苍白无力的安慰话。

  面对这种情况,连一向爱说笑话的程家嘉都想不出什么来安慰我们,车中弥漫着浓郁的悲痛。

  外边的雪越下越大,高速公路上的车很少,整个天地间全是密密麻麻的雪,让我感觉象是进了科幻片中的时光隧道,非常的不真实。

  这样的天气下,程家嘉开车开得很小心,平时三个小时就可能开到D市了,可这次我们三个小时才开了三分之二。

  这一路上,表姐一直在后座上抱着姑妈,她之前还生病,我实在怕她累着,趁程家嘉在途中加油时跑去后座想跟她换个座。表姐已经没在哭了,但是她的神情木木的,无论我怎么说,她都不声不响地紧抱着姑妈不放手,让人看了心中实在很难受。

  程家嘉重新上路了,我拗不过表姐,又坐回了前排副驾,天色越来越暗,开车的视线更不好了,程家嘉开得也越来越慢,我们终于开到D市那块界碑时,已经是五点半了,天很暗了,车前的雪花被车灯一打,更加有虚幻感了。这时我听到后座上一直沉默的表姐对着姑妈轻轻地说:“妈,我们到家了。”

  她的语气随意平常,好象就跟姑妈上了趟街,逛得累了,到家门口时随口那么一说,好象姑妈随时都可以张开眼睛笑着回答她。这一刻,我的眼泪真的没忍住,哗哗地流了下来。这些天来的担心焦虑心疼全都上来了,但我不敢哭出来,怕好不容易止住眼泪的表姐更伤心。我只能扭头看向窗外,一动不动地坐着,任由眼泪淌着。虽然车中开了空调,那个时候我还是感到彻骨的寒冷。

  不一会儿,旁边伸过来一只手,我低头看了看,是程家嘉,他悄悄递了张纸巾过来。我去接纸巾时,他忽然抓住了我的手。我不防他如此动作,愕然抬头,程家嘉刚好转过脸来看我,看到我的样子,他的手下忽然加重了力气,用力握了握我。

  他握得太用力了,握得我的手有些疼,象是想通过这一握传递给力量给我,这一刻我很受鼓舞,我能清楚地感觉到他对我的理解和支持,很奇怪,有时候就那么一个小小的动作,却会产生意想不到的作用。

  我悄悄擦了擦眼泪,朝他点点头,高速单手开车太危险,程家嘉见我平静了下来,放心地放开我重新专心地去开车了。

  姑妈是在到家后的那个晚上走的,由于她发病得匆忙,家中什么也没准备,家中一下子忙翻了天,连悲伤的时间也没了,我,表姐,表姐夫,我爸我妈,一个个象没头苍蝇一般,跑东跑西忙了一晚上,把姑妈送到了殡仪馆,第二天就开始接待前来吊唁的亲戚们。

  姑妈的遗体在殡仪馆放了三天,这三天中白天招待亲友,晚上给姑妈守夜,表姐本来就在生病,这么一累又病倒了。最后一个晚上,连守了两夜的表姐夫终于也支撑不住了,我便留下陪姑妈最后一晚。

  陪夜是我们这里的风俗,谁家有人过世后,在火化之前那几个晚上,必须有人不分白天黑夜守在死者旁边,留心着长命油灯,不能让这油灯熄灭。

  这个晚上的前半夜是小美和安安陪我一起过的,安安不顾在新婚中,赶过来帮忙,这晚更是执意要留下陪我,让我着实感动了一把。

  应颜也来了,他是代表单位来送花圈的吧,筋疲力尽的我只招呼了他一声便忙自己其它事去了。

  安安看着跟应颜站在一起的程家嘉,小声地问我:“丫丫,你到底想跟哪一个啊,我总觉得你这样谁也看不上,是因为程家嘉的关系。”

  我现在处理姑妈的事都来不及,根本没有这些花花心思,当下翻了个白眼,想也没想就开口:“姐姐,你看看现在什么时候,我还会考虑这些事么?”

  安安抱住我的肩:“没事没事,姑妈她也希望你嫁得好,她不会介意的。”

  小美也在一边凑起了热闹:“我觉得程家嘉好,丫丫你不知道吧,程家嘉现在住的地方就是以前你那个小破房子。你走之后,我好几次看到他在你楼下等到很晚,后来我忍不住告诉他你搬走了,让他别再等了,可没想到后来,他索性自己搬去那屋里头住了。”

  我心中动了下,记起了之前在小区门口的两次偶遇,原来是他住在那边啊,可最近他明明连短信也很少发给我,就算这次姑妈的事,他的态度也跟以前不一样,比起恋人更象是一个老朋友。

  最近碰到的事实在太多,我的头开始隐隐作疼,我不想再去猜测程家嘉的想法。就算他心中仍未忘情又怎么样呢,他家的情况那么复杂,还有那个青梅……

  可安安跟小美这俩人哪会这样消停,长夜漫漫,无聊之中,正好八卦,安安喜欢应颜,小美喜欢程家嘉,这俩人就叽叽咕咕地在我耳边争个没完,我怒了:“你们是来陪我守夜的,还是来开辩论会的,都给我回去,各回各家,各找各妈。”

  小美住嘴了,安安却没那么好糊弄,笑眯眯地凑近我:“若不是我们开辩论会,你现在有那么好精神么,没看到早上过来时,你那付死人脸,啥表情也没有。来,小美,咱们继续。”

  交友不慎啊交友不慎,这俩家伙。我崩溃了,一屁股坐在了姑妈灵前的凳子上:“好吧,你们随意……”

  安安跟小美走了过来,一左一右地挤在我旁边,亲亲热热地挽着我:“丫丫啊,我们是真不想看到你死气沉沉的,这段时间你太紧张了,心情放松点,姑妈都走了,你再伤心也没用了。你看看姑妈就该明白了,什么都是假的,只有健康才最重要,万一你也累倒了,你爸你妈怎么办,别难过了,啊。”

  这俩人,一人一边,各抱我一个胳膊,热乎乎地挤着我,冬天的夜晚也变得不太寒冷了。

  后半夜的时候,灵堂上搓麻将打牌的人都散了,我终于挡不住疲劳,迷迷糊糊地靠在墙上睡了过去。等我再次睁开眼睛前,赫然发现自己居然靠在程家嘉的身上,而原先坐程家嘉位子上的安安还有另一边的小美早就不知去向。

  搞什么搞,不用想,我都知道这俩家伙在自作聪明了……

  忽然与程家嘉如此亲密接触,我有些尴尬,本能地一挺,坐直了身体,我怎么会睡得这么死,竟然一点也不知道他们换人了,也不知道程家嘉会怎么想,会不会以为我是故意找机会靠上他的。

  我这一动,程家嘉就感觉到了,他立刻转过头来:“醒了?还早呢,你再睡会儿,有事我喊你。”

  “不睡了,我睡得脖子都酸了。”我故意转了转脖子,站起来,拉开了跟程家嘉的距离,“安安他们呢?”

  随着我的起立一件外套滑落到了地上,程家嘉捡了起来,递给我:“披上吧,夜里冷,容易感冒,哦,你同事跟应颜的车走了。”

  “不用了,你自己穿吧,我不冷。”我没去接外套,往外走了几步,左右看了看,这灵堂上只剩下了我跟他俩人,也不知道应颜他们看到程家喜留下来陪我守夜会有什么想法。

  夜里空空的灵堂的确很冷,我又刚醒过来,这一走动,被冻着了,我听到自己的牙齿在格格打架。

  肩上一沉,程家嘉的外套到底还是披上了我的肩:“别硬撑了,丫丫,靠一靠,披个衣服不代表什么的。”

  不代表什么?我怀疑地回头,安安他们都走了,他留了下来陪我,若说还只是帮帮朋友,就太矫情了。况且,男女之间有纯粹的友谊么,有么?真的有么?

  程家嘉象是看出了我的心思,冲我乐了,露出了他洁白整齐的牙齿:“丫丫,你这段时间这么累,我就算有什么也不能挑这个时候来代表啊,我是这么禽兽的人么?”

  “办完了姑妈的事后,你该好好休整一下了。”他这么一说,我再计较这些倒是我小心眼了。

  我接过了外套,管他友不友谊,这里又没其它人,不穿白不穿,先穿上暖和暖和再说,反正目前我还是不准备与他旧情复燃的,将来的事谁知道呢,象姑妈,说走就走了,一个月前我还给她好好地打过电话来着。

  最近,我身边接连有人去世,我那个二楼的邻居,还有我姑妈,都是急病而亡,让我严重地产生了世事难料的感觉。

  看着玻璃冷冻棺材中的姑妈,我不再去想程家嘉的事,他要陪着我就陪吧,他说是朋友就是吧,反正我知道他是一片好意。在这个现实的世界里,有人关心你,真心对你好,就不错了,至于他是什么心思什么目的,实在不必计较太多。



第 68 章


  姑妈的丧事终于办完了,送走众亲友,我跟表姐疲惫不堪地回到了姑妈家,顾不上收拾杂乱的屋子,一头就扎上了床,这一觉直睡得天昏地暗人事不知。

  等我醒来时,天已经快黑了,我竟然睡了整整一天。

  隔壁房间的表姐已不知去向,这几天真是够她受了,从小相依为命的母亲和弟弟在这两年中相继离开,她现在就算有时间睡觉,也一样会睡不着。

  客厅中老爸在收拾东西,老爸这几天也老了很多,唯一的姐姐去世对他打击很大,他的头发明显地白了,听老妈说,这十几天的晚上他会整晚整晚地转身,根本睡不了完整的觉。

  我走到老爸的身边时,老爸刚好拿起了一本相册,相册中的照片很少,大部分是表姐和表哥小时候的照片,也有一两张姑妈年轻时的照片。姑妈穿着白衬衫,扎着两个辫子,黑白老照片上的她很年轻,再朴素的穿着也遮不住她那时的风华正茂。

  老爸呆呆地捧着相册,坐在沙发上眼圈发红。这样可不行,我从老爸手中接过了相册,顺手放进了旁边的柜子,又打开了姑妈家的小电视,找了个热闹的台,陪老爸坐着一起看电视。

  我没劝他什么,他心里头的难过我也一样感受着,无论哪个劝解的话,对于刚刚失去亲人的人来说,实在很苍白无力,这种伤心只能等时间慢慢地治愈。

  门外传来了小男孩的笑声,表姐夫带着小外甥回来了,孩子小还不太明白事,一进门就很欢乐地跑去我爸那里,给我爸看他手中的新玩具,缠着我爸跟他一起玩汽车。

  这样也好,孩子的稚语可以缓解老人心中的伤痛,我稍感安心,站了起来去厨房帮我妈做饭。

  厨房中,老妈正在热中午吃下的剩菜,她手中拿着一小碟炒青菜正准备往锅里倒。这点炒青菜已经成了烂黄色,大概是昨晚吃剩下的,中午热过一次,没吃完,老妈还是不舍得倒掉。

  “妈,”我生气地夺过了碟子,倏地把这小碟不知热过几遍的菜倒进了垃极桶,“姑妈这样,你也这样,什么东西都不舍得倒掉,你自己想想,吃坏了肚子吃药贵还是吃新鲜的菜贵。”

  老妈还在心疼那盘剩菜,小声辩解:“我肠胃好,吃什么都不会坏肚子,你们不吃可以给我吃,倒掉多浪费。”

  我最怕的就是她这样,姑妈的支世对我的影响太大了,我每次看到姑妈的遗体和表姐的伤心就会想到同样节俭的老妈。以前见她固执,有时我还由着她,现在我下了决心,要把她这种习惯给纠正掉,我一把拉开冰箱门,去拿新鲜的小菜:“不行,要吃新鲜的。”

  话音未落,我就闭了嘴,冰箱中,赫然放着我过年前送来的那几只螃蟹跟那条大黄鱼,这条鱼……

  姑妈那天的样子历历在目,和眼前的老妈重叠了起来,仿佛还在跟我一起做菜,仿佛还在说:“这鱼不能吃,得留着等过年时招待客人。”

  我一下子没能控制住自己的情绪,我落泪了,指着那条鱼回头对老妈说:“妈,你看,这条鱼,我送来时说要做给姑妈吃,可她不舍得,说是要留下来等春节时跟客人一起吃,现在,现在,姑妈她……”

  我说不下去了,她再也吃不到了,就那么一条普通的鱼,她那么爱吃的鱼,却舍不得吃,现在,她再也再也再也吃不到了。

  我无比痛悔,为什么那天不象今天这么坚持,只要我坚持一下,姑妈至少可以在走之前吃上一次她喜欢的鱼。在我们的一生中,有些事,有些人,在我们身边时我们总是在忽视,总是觉得他们永远会在我们身边等着我们,等到某一天,我们忽然发现他们消失了,再也找不着他们了,再想对他们好,想让他们开心,却永远也做不到了。

  我发狠地把螃蟹和大黄鱼全部搬了出来,老妈在一边说太多了,吃不完,可我什么也不管,在水槽中狠狠地刷着螃蟹,洗着鱼。

  吃饭的时候,老妈在那里说自己不爱吃鱼也不爱吃蟹,把螃蟹搬到了小外甥前边,开始给小处甥剥蟹肉吃。她就坐在墙边,她的旁边墙上就靠着姑妈的遗像,她的表情跟像片上的姑妈一模一样,我背转身,偷偷擦了擦眼角,转身往老妈碗里挟了块鱼肉:“妈,你别光顾着剥给小斌吃,你自己也吃啊。”

  老妈,老爸,姑妈已经不在了,你们就代她多吃一些吧。

  春节假期基本就在照顾姑妈和办姑妈的后事中度过了,节后单位中比较空,应颜见我这么劳累,又特别批了两天假给我休息,等我回到单位上班时,单位中早已是物是人非,完全另一付景象了,一个关于应颜要调走的小道消息已经漫天盖地地在公司的各个部门中流传。

  应颜要调走???听了安安的话我大吃一惊,应颜在公司中的形象太深入人心了,我甚至觉得少了他的公司就不是原来那个公司了。若没有了那个候在打卡机边上的人影,若没了公司门口小白板上的一长串违规人员名单,若没了那一系列的罚款,这里还能叫天盛么?应颜,他就是天盛的灵魂……

  应颜要调走让我很吃惊,但更让我震惊的是,据可靠消息说,应颜是被总公司委以重任,去西北某省开拓市场去,这次他是要好好出去大干一场的,所以听说他要带一个得力、心腹、助手走,而此得力、心腹、助手,就是——李二丫我!!!

  我?应颜的得力心腹助手?跟着外派的应颜一起去大西北帮天盛开疆辟土?我被五雷轰顶了,这都什么事啊,地球很危险,我要回火星。

  我的消息来源,安安,看着我听完消息后的一脸便秘色颇为奇怪:“你居然不知道这事?应颜没告诉过你?”

  我无语凝噎,无比茫然地回瞅着安安:“老大,我可以问个问题么,这事定下来了么,如果不去有啥后果,会被开除么?”

  “开除倒不会,不过,事情应该是真的,这你该问应颜去啊,”安安眨眨眼,同情地看着我:“丫丫,我看你就认命吧,好好地当应颜的心腹跟助手去,说不定一个不小心还能修成正果,搞个夫妻档出来,过个两年就可以衣锦还乡,夫妻双双把家还。”

  “不行,我得去找应颜说说。”我被安安的话搞得心惊肉跳的,连她的调侃也直接忽视了。我可不想去那么远的地方,刚刚才明白家人的重要性,这边还有我年老体弱的老爸老妈呢。

  我这边还没行动呢,李正义就颠颠地跑进了单证部,才进大门就冲着我直叫唤:“丫丫,应经理让你去一趟。”

  来得正好,我腾地站了起来,我正想听听应颜的说法呢,他到底是如何打算的,自己想在事业上大展抱负就去展呗,干嘛要扯上我?凭什么不经过我的同意就让我去那么远的地方,他还以为我是刚进公司时那个任他欺负的小丫头不成?当然,我最希望的是能从他口中听到,这事儿是公司大众们误传的捕风捉影

  我不想去不想去,一点儿也不想去!



第 69 章


  我进去的时候,应颜正站在窗前出神,这个神情在他脸上挺少见,他在大伙儿面前永远是精神抖擞神采焕发,充满了饱满激昂的工作热情。我琢磨着,现在的他受到公司的重视,正该是春风得意踌躇满志的时候,何事让我们的应经理如此地黯然销魂,不会是在考虑这个得力心腹助手的人选问题吧。

  听到我的动静,应颜从窗边转过身来,脸上恢复了一贯的平静:“丫丫,家中都还好吧?”

  我心急,匆匆点点头,开口就直奔主题:“嗯,都好。应经理,听说,你要去外省了,这助手人选定了没有?”

  应颜低下头,看着桌上的文件,半天才开口:“没定,怎么,你有意向去?”

  听得此言,我心中立刻开了朵大大的心花,当下连连摆手:“不不不,我这人毛毛躁躁,不够细致,还没啥大局观,做事全凭自己喜恶,哪有资格当你的助手。”

  应颜还在看文件,头也没抬地说:“你为人踏实,做事认真,交给你的任务从不打折扣,丫丫,你是个好助手。”

  应颜说了一半忽然抬起了头,直视着我:“现在我只问你,愿不愿意去外边好好做点事?”

  我正要拒绝,应颜接下来的话让我成功地闭上了张了一半的嘴:“去外边可能会很辛苦,没有在这边安稳,但各种收入跟补助远高于这里,我给你提了个职位,粗粗算了算,一年总收入会是这边的两倍,如果我们业务发展得好,你完全可以比这边的寿芳芳拿得还要多。”

  OMG,我承认,应颜击中了我的要害,我被他勾勒的美妙前景实实在在地诱惑了,寿芳芳啊,她BH的收入一直是我们全公司口水的目标。

  我没啥很大的理想抱负,但能实实在在地多挣点钱,改善一下家中的经济条件,这是我一直的目标。

  “那边我考察过了,是个全新的市场,我们过去的时机也正好,这段时间刚好在经济复苏,努力个两三年完全可以做到这里的一半业务量。”说起未来工作的设想,应颜的双目开始放光,脸上充满了奕奕神采,他的饱满热情感染了我,我一下子觉得,前边有大把大把的人民币在向我招手。

  头脑一热,我开口了:“嗯,这样吧,让我回家去跟父母商量一下。”

  应颜给了我一周的考虑时间,在接下来的七天中,我天天无比纠结地在做一道去与不去的选择题,一边是年迈的双亲安稳的环境熟悉的朋友们,另一边则是金光闪闪的光明前景,我是个恋家的人,不喜欢背井离乡地出去闯,但是应颜所描述的收入又实在很吸引我。

  去还是不去,这是个问题啊……

  很快到了周末,我特地为了此事回了趟家,想跟老爸老妈商量一下这事,说是商量,其实也就是告知。我没说之前就知道他们会是什么态度,从小到大,我父母对我采用的就是放养政策,小时候被养在乡下奶奶家时,我是天天跟众小子打架的野丫头,长大后,野丫头也是自个儿考的大学,自个儿找的工作。我父母一直很相信我,觉得我做的任何事都是对的,从来我跟他们商量事,他们就只有一句话:“我们不懂,你自己觉得成就成。”

  可我没想到的是,这次,他们居然有了不同的意见。吃过晚饭,我随意地提起了这事,他们听了我的话后,老爸没作声,老妈却开口了:“丫头啊,你去那么远做什么?回家多不方便,现在你虽然也不能天天回家,但一个电话打给你,总还能当天回家……”

  “那边工资高啊,是这里的两倍呢!”我挽着老妈的胳膊,充满憧憬地说,“这次给姑妈治病,把给你买按摩椅的钱用掉了,如果我去了那边挣了大钱,别说是按摩椅,按摩床也不成问题。”

  老妈叹了口气,把胳膊从我手中抽了出来,开始收拾桌上的碗筷:“丫头啊,我们都老了,要那么多钱有什么用,指不定什么时候就跟你姑妈一样,眼一闭就走了,一家人能常常在一起,比吃什么用什么都强。”

  老爸站起来打断了老妈的话:“我们两个老头子老太婆不要紧,让丫头自己决定,哪边对她工作更好?”

  老爸虽然这样说着,眼睛却还是一直盯着我,等待着我的回答。我不响了,他们的话打动了我,我重新考虑了下这事,觉得之前自己的想法有些草率了。姑妈的事对我们一家人都影响很大,老爸的身体很不好,我家就我一个孩子,我如果走了,留下他们俩老,这万一要有点事,我想我会后悔一辈子。

  这个周末好象是个作选择的周末,这边去不去外省工作的选择还没作出来,那边又出现了一个新的选择题。

  我家这边是D市郊区,周围没啥娱乐场所,一到晚上,街上就没人了,我在家中没什么事,就上了许久没上的QQ,周末良辰,书香四溢群中依旧热闹非凡,不过多了很多生面孔,象啥“急色大叔”、“冬天的小蘑菇”、“小璇很温柔”等等等,在那里互相扑来扑去,在这一群陌生的名字中,我忽然看到了两个熟悉的名字,——桃枝枝和一夜十次。

  枝枝妹终于成了姐字辈,在里边被一群小盆友围着,而十次哥哥已经升级成了大叔,不过还是一如既往的猥琐,忙着调戏群里的萝莉妹妹们。

  我在潜水,微笑着看他们在群中闹着,跟我们当初一样,开心地玩笑,好象看到了以前的自己。

  枝枝妹还是那么眼尖,我本想潜着,可一上线就被她瞅见了,她在群中连叫带跳,刷了一长排的“小酱油”,叫魂一般把我叫了出去。

  我一现身就被她给抱住了,又亲又搂,亲热得不得了。

  枝枝妹在完成了一系列的亲热动作后,又丢了张狠捶我的图出来:“你个小酱油,这么长时间死哪去了,真是想死我了。”

  一时群中众萝莉皆不作声了,不知道我为何方神圣,让他们的老大如此热情似火。

  一夜十次也摇头晃脑地上来了:“哎哟喂,这谁这谁这谁啊,我没老花吧,这才尿个尿,怎么就错过跟小酱油久别重逢的场面,来,酱油,咱们重新来一次,我要向你深情表白。”

  “冬天的小蘑菇”是个胆大的孩子,在万众沉默的时候跳了出来,勇敢地揭破了一夜十次的虚情假意:“十次叔,你平时调戏调戏我们也就算了,现在居然当着枝枝姐的面爬墙。”

  桃枝枝接口接得十分速度,她的话一出,众人皆闭嘴:“米事,酱油是他原配,我是他的小老婆。”

  这群里边正热闹着,屏幕下方的小企鹅忽然跳动起来,我心中一抖,那个跳动的头像,我曾经非常的熟悉——善解人衣。

  善解人衣,程家嘉,他怎么也在线?

  善解人衣:上班累不累,家中的事都处理完了吧。

  我:嗯,还好,这次家中的事真是谢谢你了。

  善解人衣:还这么见外……

  我:真心实意的感谢。

  善解人衣:……

  一时沉默,我不知道,除了感谢,还可以跟他说什么。以前我们聊天会做各种动作,发N多表情,随心所欲,为所欲为,现在我们不要说发表情,就打打字都开始冷场。

  程家嘉在一阵沉默后忽然喊了我一声:“丫丫,我们……”

  他犹豫了一下,似乎在考虑如何开口,我忽然心中有种感觉,觉得不能让他把话说下去,便抢在他之前开口:“啊,我爸在叫我了,我得下了。”

  程家嘉停了一下不再说啥:“好,你去吧,早点睡觉。”

  我承认,我在逃避。我其实心中挺清楚,程家嘉想说的是什么,但我就是不想去面对。



第 70 章


  我没想到的是,只过了一天,这个逃避就让我后悔不已。

  周一的上午,我一上班就直奔应颜的办公室,我决定了,不跟他去创业了,安安稳稳地留在这边陪着父母。

  我对自己的缺点看得很清楚,我遇事不够机变不够灵活,而且还容易冲动,我的优点顶多顶多也就是做事比较认真,不太偷懒。我本来就不是寿芳芳那种八面玲珑的女强人白骨精,也不象应颜般开拓进取对工作抱有宏伟蓝图,所以象创业这种技术活儿,还是留给应颜寿芳芳这种技术人才去完成吧。

  我推开门时,应颜正双眉紧皱一脸凝重地在接电话:“什么,被砸了?伤得重不重?你也不清楚?现在人在哪?你就说什么是你知道的吧,连电话也打不通?打他家里去啊。”

  我见他一迭连声地发问,好象是个挺严重的事,就悄悄在呆在一边等着,不去打扰他电话。

  应颜侧对着我站在窗边,由于太过专注,他没发现推门而入的我,继续在大声地说电话:“什么时候的事?昨天晚上?老三大晚上的去工地作什么?什么?心情不好?”

  老三三三三?我被霹雳了,这老三,不会是说程家嘉吧,昨天晚上?心情不好?难道是因为上网的事?假设,如果,万一……巨大的恐惧涌上心头,我不敢往下想,最近我身边的人出事的太多了,我不敢想程家嘉也会出事,不会那么巧吧,一定没那么巧,我不知不觉靠近了应颜,凝神听着他的电话。

  只是话筒中的声音让我彻底绝望了,是六子,电话那头传来的声音就是六子的声音。没错,他们所说的老三就是程家嘉,程家嘉,他出事了!!!

  我挨得太近,应颜看到了我,他倏地停住了嘴,有些不知所措,话筒中只剩下六子的大嗓门:“老大,我要不要先跟他妈联系,这万一他妈不知道这事,我这样是不是不太合适,会不会吓着她啊,老大,老大,你怎么啦,怎么没声了?”

  应颜回过神,迅速对着电话说了句“这事儿瞒不住,你先打过去再说”就挂了电话。

  我想我现在的脸色一定很难看,因为应颜的脸上很明显地流露出担心的神情,他有些僵硬地叫了我一声:“丫丫。”

  我只看到应颜的嘴在动,他好象在说什么,只是一个字也没听进我心里头去,我此时只想到了躺在冷冻棺材中的姑妈那蜡像般的脸,我只想到了那条冰箱中没吃掉的鱼。我此时的心情就跟当初医生让我们带姑妈回家时一样,为什么我总会这样?如果,如果,如果程家嘉真的……

  这个时候,我才知道,我对程家嘉的感情根本没消失,只是被我强硬地压在心底,此时经过这一刺激,全都翻了出来。与他的生命比起来,那些之前计较的一些想法一些矛盾根本不值一提,只是我总是在犯这种错误,我总是在忽视身边的人,忽视自己的感情,直到要失去了,我才痛悔不已。

  昨天晚上我为什么不让他把话说完?在他出事之前,我为什么不告诉他我的真实感情?为什么我总是这么后知后觉?

  电话好象一直在响,耳边传来了应颜的声音:“嗯,知道了,市一医院,我马上过去。”

  应颜带着我一起去了市一医院,一路上,我一直在纠结自责,一句话也没跟应颜说,只是觉得这路比平时长了很多,路上的车子也比平时堵得厉害,这车子开得似乎跟人家自行车似的慢慢悠悠,怎么开也开不到医院。

  市一医院前的这条路是单向行驶,车子终于不再堵了,可前边那辆车的车主是个新手,摇摇晃晃摇摇晃晃开得极慢,一路堵在我们前边。旁边车道是右拐弯车道,快到路口了,我们前进进不了,又不能超车,我在车上给急得恨不能跳下车去替前边的人开车。

  路口的绿灯都开始闪烁了,前边那个新手上路才如梦初醒,加大了油门,在绿灯变作红灯之前的刹那嗖地窜了过去,被他挡了半天路的我们却只在红灯前嘎然止步,我终于理解了驾驶员同志们为何爱爆粗口,因为我此时也忍无可忍地在心中狠狠问候了下前边车主的妈妈。

  终于到了医院,我们停好车,心急火燎地扑进了住院中心,好不容易从护士台查到了程家嘉的病房号,一进病房,我跟应颜全吓了一跳。

  小小的病房中挤满了人,全是程家嘉的手下,原本想象中该奄奄一息躺在病床上的某人,此时正神态自若地坐在病床上,在病房中开起了办公会议,几个人正在那里关于工程质量检测的事讨论得热火朝天。

  程家嘉穿着病号服,头上被剃掉了一半的头发,并且很怪异地套了个网罩,看到我们进去他朝我们展齿一笑:“阿颜,丫丫,你们先坐会儿,我们马上就完事了。”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我跟应颜面面相觑,找了个空闲的角落站了下来,程家嘉很快结束了病房会议,正要跟我们解释,门咚地开了,六子气喘吁吁地闯了进来:“老三啊,你怎么样了?”

  看到生龙活虎的程家嘉六子的反应跟我们一样,张大了嘴巴,象是刚要打哈欠时被人蒙住了嘴,这一口气憋在嘴里头吐不出咽不下,噎得慌。

  程家嘉跟六子开始对口供,对了半天才搞明白,原来这个大乌龙源于六子早上的一个电话。

  昨天晚上程家嘉听说工地断电就过去看了看,在摸黑进办公室时不知道碰翻了什么,脑袋被砸了一下,同行的后勤主任看着他伤口挺大就把他送医院来缝针了,偏偏这个值班医生比较小心,看到程家嘉有点恶心呕吐,就让他留院观察。

  六子早上找程家嘉有事,结果打他手机不通,就打到了他们公司里头,一听说程家嘉被砸,立刻就以为是工地上出事了,而程家嘉公司中的精英分子全被他召到了病房里头开会,接电话的小妹本来就不清楚情况,再被这个马虎慌张的六子一搅和,就成了现在这个局面。

  听完程家嘉跟六子的对话,我跟应颜崩溃了,我自认也算马虎,可跟这六子比,自叹不如,望尘莫及,这六子,马虎得实在让人叹为观止啊。我想起之前为了这消息被吓成那样,狠狠白了六子几眼,我很想狠狠往他脑袋上敲几下,这家伙,姐姐我差点被他给吓死。

  见程家嘉没啥大事,应颜这个工作狂就坐不住了,在臭骂了一顿六子后,抬脚就想走。六子自觉惭愧,面对我们的责怪,一句也不敢还嘴,讪讪地跟在应颜屁股后头准备离开。

  他们都要走了,尽管我还想多留会儿,此时也有些不好意思开口,眼瞅着应颜跟六子都已经出了病房门,我只能也跟着站了起来,向程家嘉告辞出门。

  我刚走到门口,身后就传来了程家嘉的声音。

  “丫丫,”病床上的程家嘉先是轻轻叫了我一声,然后停了下,又继续开口,“你等下。”

  扑嗵,我听得胸腔中那颗小心脏用力跳了一下,我那已经迈出房门的右脚不由自主地停了下来,我回头,心中隐隐有点期盼,脸上却依旧不动声色故作平静:“什么事?”



第 71 章


  病床上的程家嘉傻傻地坐着,由于被砸破了脑袋,他的伤口处肿了起来,伤口周围的头发全被剃掉了,头顶上光光地套着一个黑色的网罩,整个形象奇丑无比,比刚从牢房放出来的犯人都傻上几分。只是看在我的眼中却十分地可爱,哈哈,程家嘉,你也有这种时候。

  程家嘉看着我一本正经的样子,哧地笑了:“过来。”

  我被他笑得有些脸红,一时羞恼,欺负他被砸得犯晕不能下床走动,就赖在门边边上不过去,拉着门把手岿然不动:“什么事啊?”

  程家嘉笑眯眯地继续向我眨眼:“你先过来,嘿嘿,丫丫,你可真能脸红。”

  这家伙,嘴可真贱,怎么不砸傻他,我恨恨地想,我就不过去,怎么着怎么着,你过来啊。

  我故意往外边走廊瞅了一眼,作势抬脚往外走:“啊呀,应经理他们都走了,你到底什么事啊,没事我也走啦。”

  “你这个丫头。”程家嘉咬牙切齿地骂了一声,气急地跳下床来,摇摇晃晃地准备开步。

  我大惊失色,这已经被砸得轻微脑震荡的脑袋,要再在哪个地板啦墙壁啦桌角啦床边啦磕上一下,这“轻微”俩字还不得换成“严重”?

  我立刻转身,几步窜到程家嘉身边,在他落地之前一把搀住了他。

  这个人可真沉啊,程家嘉整个人压在我肩上,把我压得踉跄了一下差点摔倒,还好我力气比较大,我大汗淋漓地把他拖到床上,小心地扶着他躺下,啊呀妈呀,我的腰都快被他给压断了。

  还没等我直起腰来,手上被程家嘉一扯,我整个人就倒在了他的身上。熟悉的味道,熟悉的胸膛,久违的感觉卷土重来,我脑中一片空白,一下子就失语了:“你,你……”一句“你竟然是装的”我怎么说也说不完整。

  “我怎么啦?”程家嘉把下巴靠我头上轻蹭着我,见我不回答,自言自语地说,“这次可真该好好谢谢六子啊。”

  这边话才出口,那边房外就果真传来了六子的大嗓门:“丫丫,应颜说他先回去了。”

  这这这,我腾地一下跳了起来,面红耳赤地逃离了病床,装模作样地从床头柜上拿起一个苹果开始削皮。

  去而复返的六子没进来,只在病房门口露了一小脸,冲程家嘉挤眼弄眉地告别:“兄弟,我也走了,你悠着点哈。”

  罪魁祸首程家嘉笑骂了句:“还不快滚,甭担心,你哥我硬朗着呢。”

  ……

  他是不是还嫌我脸不够红……

  六子终于滚了,我把削好的苹果递给靠坐在床上的程家嘉,他没接,却笑嘻嘻地张开了嘴,示意我喂他:“头晕,没力气。”

  靠,这人,之前是谁把我一把扯过去的,现在连拿个苹果都没力气了。我翻了个白眼,对他的挤眉弄眼故作不见,把苹果往自己嘴里边送:“我还从来没给别人削过苹果呢,既然你没力气,我只好自己吃啦。”

  眼前倏地出现一只手,快速抓住了我的手臂,刚刚还头晕无力的某人把我连人带苹果扯了过去,直接就着我的手,噌地往苹果上啃了一口:“嗯,很甜。”

  我们的距离一下子又变得很近,他的脸就在眼前,他的手抓着我的手腕。我,我没出息地心如小鹿了。

  “丫丫。”程家嘉叫了我一声,声音轻得不象话。

  “啊?”虽然我的小心脏蹦得很欢乐,但表面我依旧是平静如故。

  “丫丫。”程家嘉又叫了我一声,声音比之前更加荡漾……

  我靠,我抵挡不住了,我投降。

  正在我春心荡漾情难自已之时,病房的门再次咚地一响,一个惊诧的声音进来了:“小嘉,你没事?”

  完了,这下真完了,这个声音是郑行长,程家嘉的老娘同志。我头大如斗,为什么,每回我碰上程家嘉的妈都是在那么尴尬的情况下。

  目前我跟程家嘉之间的距离实在是太近了,我的手还保持着喂他的姿势呢。我悄悄垂下了手,开始掩耳盗铃,嗯,从门那边看过来,她不一定会看到,就算看到也不一定会看清楚。

  还好,我今天穿得很干净很端庄,感谢老妈,昨天执意扯走了我那条屁股上贴个大嘴巴的牛仔裤。

  程家嘉皱皱眉:“没事,是六子搞错了,对了,这事儿又是六子跟你说的吧?”

  程家嘉他妈不放心,走过来细细地瞧程家嘉的头,我悄悄把手扯了出来,往外让了让。郑行长,也就是程妈,这时才注意到了我:“咦,小李。”

  事已至此,我也淡定了,厚着脸皮扯谎:“哎,真巧啊,郑行。应经理跟我一起来的,他有事先走了,让我留着照看一下家嘉。”

  程妈不愧是行长,笑眯眯的脸上一点也看不出她的心思,她对我们之前的亲昵一点惊讶都没表现出来,听着我那个牵强的解释连连点头,亲热地拉起我的手:“是啊,我跟他爸都忙,小嘉这边没人照看,辛苦你了,小李。”

  程家嘉在一边哧地笑出声来,我跟他妈同时回头看了他一眼,他满不在乎地掀掀眉毛,坐回了床上,拿起刚才的苹果继续啃。

  他妈又跟我说了一会儿话,看看程家嘉的确没事,拎着公文包也走了。我眼瞅着程妈对我的表情似乎是挺有好感的,但想到之前在她面前出现的形象均不是很好,心中倒底有点忐忑不安。

  我在这边默不作声地仔细回想着刚刚程妈的所有眼神跟对话,那边程家嘉忽然开口了:“丫丫,我们结婚吧。”

  他成功地惊到我了,我倏地抬头,结巴了:“啊,结,结,结婚?”

  程家嘉的表情挺认真,不象在开玩笑:“是啊,我们认识有大半年了,好也好过了,吵也吵过了,现在终于又走到一起了,是该结婚了啊。”

  这也太太太突然了吧,昨天晚上我们都不保持着纯洁的友情呢,我情急之下不假思索就拒绝,还找了个奇烂无比的理由:“我爸妈都还没见过你呢?”

  程家嘉笑了,捏了捏我的鼻子:“这还不容易,明天我出了院就直接去你家。”

  我急了:“我,我还没考虑好?”

  程家嘉不满意了:“你都考虑了那么久了,还没考虑好,看来我这次砸得还不够重。”

  他成功了,他的话成功地让我想起了来之前的心情,我不别扭了,既然我们都想跟对方在一起,那为什么不一起呢?虽然说以后的事谁也不知道,但至少该珍惜眼前的幸福,如果连相爱的勇气也没有,怎么可能会有相守一生的坚定。

  程家嘉见我不作声了,伸手拉了我过去,坐在他旁边,轻轻搂着我的肩:“怎么样?考虑完了没有?”

  我抬起头,蹭了蹭他的脖子,正要说好,程家嘉的手机响了。

  程家嘉看了看手机,眉头立刻皱得紧紧的,他小心翼翼地看了我一眼,按下了接听键:“什么事,小青?”

  我算是明白了,今天绝不是个适合亲热的好日子,这一上午,但凡我稍稍动点春心,不是被六子干扰,就是程母打断,现在好不容易只剩下我们俩了,居然连青梅大姐也会来打电话来插上一脚。

  电话里头的青梅好似又在向他哭诉着啥,程家嘉一直不作声地听着电话,听了一会儿,他突然很生气地开口了:“小青,当初出国是你自己要求的,现在有点事情又吵吵着回来。这一次,我不会再帮你去擦屁股,你自己看着办吧。”

  青梅一下子在电话那头大哭起来,程家嘉叹了口气,放柔了声音:“小青,你也该长大了,不是所有人都必须围着你转,为你服务的,你自己做错了事自己去解决,在外边别再任性,别胡闹惹事了,好好念点书,以后你想留在外边或者想回来都有一技之长。我就说这些,你听不听随你,但你记住,以后你的事,我不会再插手。”

  我微笑了,不管程家嘉这话是故意说给我听的,还是真的想要教育他妹了,但至少他现在明白他妹妹的问题所在了。他想让我觉得这是他的真心话,我就相信他是在说真的,人生很长,生活中总会出现种种矛盾,没有小青,我们的生活中也会有小黄,小蓝,如果在一起的俩人连互相信任都做不到,怎么可能拉着手走完这漫长的一生。

  程家嘉还在说电话,我悄悄站了起来,走到了阳台上,外边的天气很好,冬天中难得的风和日丽,在这个寒冷的季节中,晒着暖暖的太阳,伸伸胳膊踢踢腿,觉得全身都舒畅了,连血液中都流淌着阳光的味道,生活很美好,但需要我们自己去寻找。



后记


  应颜在一个月后启程赶赴新公司,带了李正义随行。听说,他们到了那边后干得很辛苦,听说,应颜因为水土不服加上工作过于辛苦大病了一场。

  半年后,寿芳芳做了件让大家大吃一惊的事,她放弃了这边的优厚条件,主动申请去支援应颜。这事让我彻底改变了对她的看法,尽管之前受过她很多次的刁难,但我不得不承认,她比我有勇气,敢于追求自己的梦想,我敬佩有勇气的人。

  安安生了个女儿,没有继承她的花容月貌,反而长得很象她那个其貌不扬的老公,这让安安十分沮丧,但这事丝毫不影响她把女儿的照片放得到处都是,电脑上,手机里,工作桌的玻璃板下。安安现在最喜欢的事不再是打击我,而是跟人谈她的女儿,一说起女儿,她的眼睛就会嗖嗖地放光,连她女儿把便便拉在裤子里,她都觉得十分可爱。

  小美终于追到了艾米,俩人欢欢喜喜地在当初安安住过的房子里同居了,当然,也跟我们当初一样,经常闹些小别扭,时不时吵吵着分手。

  我在寿芳芳走后的那个月底嫁给了程家嘉,婚后不久,程家嘉他们公司又开始了一个新项目,出差成了程家嘉的家常便饭,我每天最开心的事就是在下班前听到他打来电话说,今天回家吃饭。听程家嘉说,再忙一个月,他就可以摆脱空中飞人的生活了,接下去,我们就该完成造人大业了。

  每个人都开始了新生活,有开心的事,也有不如意的事,大家都在努力生活中,就算是人生充满杯具,我们也在努力试着用洗具去换下杯具。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