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七】
满族人的姓氏听的我头大,我知道太后和我姓博尔济吉特,知道顺治小胖子姓爱什么觉罗,还知道他将来爱的女人姓董鄂……
“正白旗,董鄂氏,年十四……”
我机灵一下回过神来!董鄂氏!
当然我马上就知道不可能是董鄂乌云珠,不过,不过……
一个穿着月白旗袍的女子走上前来,行过了礼,微垂着头站着。
太后上下看看,说:“抬起头。”
那个女孩子慢慢的把头抬起高些,但眼帘还垂着。
我有点失望,大概只是巧合吧,她和乌云珠并不相象,眉眼,五官,气质……她都是一个非常标准的满族女孩儿的样子,当然,她的相貌不错,嘴唇有点厚,可是并不大,所以看起来有种嘟着嘴的可爱。
太后看着似乎感觉挺满意,然后忽然转头问我:“我怎么记得好象谁家的福晋也是董鄂氏?”我说:“和硕襄亲王博穆博果尔的福晋,叫乌云珠,您忘了,在慈宁宫给您泡过茶呢。”
“啊,我记得。”她笑:“一过年事情多,脑子也乱了。年宴的时候她府上不是还进了两道菜嘛。”
我抿嘴笑:“对。”
太后问:“是一家儿的吗?”
下面那个小董鄂回答说:“是,那是奴婢的堂姐。”
太后点点头,看样是她是留下了。
皇帝一直没有什么特别表示,我其实也理解他。这次选妃其实结果早就内定了,蒙古旗的两个格格一定会入宫,也一定会受封。至于其他女人也就是跟着走过场,选进选不进的可有可无。
而且选了这会儿我也看明白了,那种眉眼特别好的,太后反而不首肯。汉旗的秀女入选的不少,但是获准入宫的才只有寥寥几名。有个身段特别婀娜的,刚走上前来我就看到太后皱了皱眉头,然后她果然是落了选。还有个皮肤特别好的,简直就是凝脂白玉一样的皮肤,我正心痒难耐想问问她是怎么保养的,结果太后又打发了。
这,这是哪跟哪啊!
我要琢磨了半天才明白,选秀,不是选美!
这,这道理其实很明显,但是,我却刚刚才明白。
太后选的,一般来说家世都不错,看上去也本份沉静。还有个甚至长的……呃,有些稍稍过于圆乎的身材,这样也都入选了。人家老爹是一品武将,抱歉到底叫啥不记得了。
这肯定是出于政治因素了。
我不怀好意的偷笑,也难怪皇帝看起来这么郁闷了。
历史上说顺治皇帝喜欢汉学,喜欢汉族美女小巧婀娜,知书达礼。而大多的满族嫔妃都是不学无术的,和他没共同语言。
唉,皇帝不好当啊。他想要的类型要不了,不想要的一堆一堆在眼前晃,对于后宫来说他就是头种猪的的存在,留下后代就可以了。难怪后来他和乌云珠终于对上眼儿之后,爱的这么轰轰烈烈死去活来,最后皇帝不当了要当和尚。
好吧……看在你也这么苦闷的份上,过年时你害我的那几笔恶账,我就马马虎虎原谅你好了。
我喝着茶吃着点心,一句话也不多说,太后问我好吗?我就不疼不痒的说两不得罪的话。
然后进行到一半的时候,重头戏终于来了。
蒙古旗的两个格格之一出场了。
我睁大了眼,使劲儿眨了两下想看的更清楚些。
结果走上前来的是个很稚气的丫头,圆脸,眼睛不大,脸庞有点红扑扑的,才十三。论辈份,是废后亲哥哥的女儿,算是现在我的亲侄女儿,太后的侄孙女儿。
唉,我瞥一眼顺治皇帝,他也提不起精神来。唯一精神抖擞的大概就是孝庄太后老人家了。
这个小姑娘真是……真是还是个小姑娘啊,留着个瓦盖似的齐眉浏海,底下一张发面包子似的圆脸。要是她搁在现代,也就刚上初中的小毛丫头啊。但是穿着整齐的旗装擦着粉戴着宫花站在这里……等着被挑选嫁人,实在是——
她看起来也很紧张,肩膀和腰身都僵着,眼睛也不敢抬。
太后和气的问家里怎么样?京城住的惯吗?
然后还特别要转头去问皇帝:“皇上看呢?”
顺治死气沉沉的说:“皇额娘喜欢就好,那就留下吧。”
小胖子的眼皮也垂着,很无精打采的样子。
我想起了邻居家的小土狗,每次桌上放了好吃东西它都很精神,但是那是主人吃的,最后给他的不过是一点残羹冷饭,那时候它也会乖乖的过去,耷拉着耳朵把不好吃的东西吃了。无论如何……
这时候我觉得其实……
其实小胖子也不容易。
他从小到大,做什么事儿真正顺心过?很小的时候父亲去世,他在几方势力的角逐下当了皇帝,但不过是个摆设,多尔衮大权在握,母亲也不能自由的亲近。等到好不容易多尔衮死了,自己也亲了政,但是政令总是得不到实行,想做的事做不了,婚姻也是包办的……
他把皇后废了,可是之后又觉得心里过意不去,不然前些日子,他不用跟我道歉,为着吴克善亲王的事。
其实他也只是个十来岁的大孩子而已。
【二十八】
因为看的慢,所以过午的时候,看了刚一半。
太后发话,我们先吃饭,吃了饭接着看。
照我看啊,下午估计也还是同一局面不会有什么变化的。
我也不知道自己是哪来的冲动,居然在进膳的间隙跟太后说:“太后,要不……下午您就别在这儿坐冷板凳了,这里到底没有慈宁宫舒坦,您还是回去多睡会儿的好,从过年起就这么忙没消停过一天,下午皇上自己随便挑挑就得了,反正剩的也就一小半。”
太后看我一眼,笑着,倒没说什么话。
不知道有用没有用,反正我是挺坦然的,又不是给我挑老婆,我也只是顺口建议下。
结果用完膳,太后抹了嘴漱了口,居然施施然说:“唔,真是倦了,阿蕾,福临,你们下午在这里吧,我就先回宫去了。”
咦?太后你老人家……这么通情达理吖!
因为消息太突然,太让人不敢致信,我一直目送她老人家的步辇抬出去,还没回过味儿来。太后怎么这么容易就放权了?
简直不可思议!
我看看顺治,他也是一副没回过神的表情。
也许是……太后觉得我还在这里坐着把关,所以比较放心?
好吧,既走之,则安之。
我招招手:“吴良辅!”熟了以后就不跟他客气什么公公了,反正他使坏也使不到我身上来。
“啊?啊,”他显然也楞乎乎的。
“该干嘛干嘛吧。”
饭桌撤掉,我们漱口擦嘴擦手。皇帝的位子挪到了中间,我还是依然故我坐在旁边。
秀女们没被宣来之前是,小胖子瞅瞅我,看样是想说什么话。我打个呵欠,不管他想说啥,我都不想听。
“我怪悃的……皇上你自己慢慢看吧,不用理会我。”一边招呼喜福:“把我那个荞麦芯子的枕头拿来。”
“是。”喜福马上俐落的拿出我的抱枕来。
我腰一塌,也不管什么坐相了,一胳膊支在旁边的小几上,眼一眯,养起神来了。
就算睡不着,也要当自己睡着。
陪着前夫……好吧,这称呼可能不当……那,无缘的前夫合适么?
陪着无缘的前夫挑以后的小老婆……这场面我还是装睡着的好。
也许是中午吃的饱,也许是我想睡的意愿很强烈……也可能拜早上早起现在又不能回永寿宫去睡午觉所赐,我没多会儿,大概是第二批秀女没进来的时候……
就真的没意识了。
一开始还听着耳边的动静,有人来了,吴良辅的嗓子明显压低了很多,大概因为我摆出睡觉的架式来,所以他识趣的自动放低音量。还有秀女们走路的声音,不象我们现代人想的那样,硬硬的花盆底鞋踏在地砖上肯定很响,以前想过大概类似高跟鞋的声音,但是其实不是的,有资格花盆底鞋的女人绝不会象头犀牛一样走路叭叭响……
抱枕真的很柔软,荞麦芯就是这点好,弹性,有簌簌的流动的感觉,不象棉枕瓷枕那样……
不过好象有点变硬了,睡梦中犹有一丝意识清醒的我想,大概是这一块儿被睡塌了……
我自动的挪个位置,又找了一块儿隆起的,弹性更好的位置。
真舒服……
我的头在枕头上蹭蹭,再蹭蹭。
太舒服了,回去就把永寿宫里所有的枕头都换上荞麦芯……荞麦?当然是找内务府要了……
反正内务府的人对我是不敢不有求必应的,我怎么说也是太后罩的人,永寿宫的主位吖!
有权不用过期做废……
如果我能知道那天我瞌睡,居然瞌出了一个完全不同的,绝对在自己规划外的后半生,我想,就是头悬梁锥刺骨的挺着我也不会睡。
但是人生往往没有重来一次的机会,就象是……
江水始终是往东流向大海的,你就算筑一百道三峡工程,也不能改变这个大趋势。
那天我感觉到自己睡的很暖和,很惬意,然后好象是……身体被搬动了。但是周公的召唤太有吸引力,我的眼睛怎么也不想睁开。
后来……
再后来……
等到我终于发觉不对劲睁开眼的时候,一切已经来不及了。
发生的很突然,结束的也很仓促。对方好象和我一样不知所措,我们就这么光光的,象初生婴儿一样在被子底下,你看看我,我看看你。
我后来回想,当时我竟然没有尖叫,没有大哭,没有扑上去对那个胖子拳打脚踢拧掐咬踹,一定不是因为我想到了他的皇帝身份,也不是我善于克制自己的情绪和冲动。
而是我完全没弄懂,为什么会发生这件事?是怎么发生的?
“呃……”他终于发出声音,问的风马牛不相及:“你饿不饿?”
我象梦游一样摇摇头,我觉得我肯定还没醒,这是个大噩梦。是周公他老人家看我这阵子都光抱枕头不烧香,所以……给我塞了一个如此噩梦……
“喝茶吧……”他说。
我还是摇摇头。
目光游移开了,黄色的帐子,黄色的被子,黄色的枕头……
这是乾清宫西暖阁的标准配置,连屋里点的龙涎香都是很标准的。
“几点啦?”我问。
他茫然的看看我,我然后想起来,改口问:“什么时辰了?”
“酉时一刻了……”
我继续茫然,然后想起问:“我衣服呢?”
然后两个人都坐起来穿衣,象是幼儿园的小朋友,午睡是大通铺,现在睡醒了,大家排排坐在床上穿衣服。
【二十九】
坐着步辇摇摇晃晃的一路回到永寿宫,宫里上上下下的气氛好象与平时不同,我也麻木木的没什么大感觉。喜福破天荒的话变的特别少,喜月更显得沉静殷勤,不早不晚的备了洗澡水,我泡了澡出来了才想起来,她们很可能——都知道了。
晚点没吃,茶没喝,我从桶里上来直接爬摸寻床沿儿去了。
躺在那里一点睡意也没有,两眼直色色盯着帐子顶,恨不得盯出一个洞来。
那只蚱蜢为什么就趴那儿不动?那个蝴蝶为什么要停在草叶子上而不是停在一朵大红花上?
这屋里为什么这闷?这么静?简直象个土馒头,我就是那个被埋在底下脱不了身的馒头馅!
脑子里象开了牲口圈,一会儿一群马哗啦啦的跑过去了,过了一会儿一群牛又轰隆隆的跑过来了。
等到一切动静都消停了,我才恢复一点正常思维能力。
他个顺治老流氓,我居然……我居然没打他没踹他没咬他没撕了他就这样悄然没声的回来了!
我我我……我居然失身了!而且是这么窝囊的失身了!
虽然失身对象是理论上的前夫!可是不代表他他他就不该死!
我开始撕被角,撕完被角撕枕头角。里面的荞麦芯子都流出来了,轻微的簌簌的声响,好象,很低沉的,流水的声音。
早起来顶着两个大黑眼圈,眼里全是血丝,口角还冲起了一个泡,没梳没洗往镜子前一坐,仿若女鬼刚从电视机里爬出来的样子!
喜福吓了一跳,小心的问:“娘娘,是不是不舒服?”
不舒服?我不舒服的很!前思后想左右盘算,最后得出的结论让我只能血泪往肚里吞。我能怎么着?
我能冲到乾清宫去把皇帝一刀了吗?
我不能。
我能揪着他的猪头狠狠掼到地上再踢到墙上再塞进马桶再扔去喂狗……我能吗?
我不能。
我能对他破口大骂冷嘲热讽指桑骂槐钉小草人写咒条子……我能吗?
我都不能。
我之所以如此气愤沮丧,是因为昨天夜里到今天早上,我终于充份认识到了一个事实。
我只不过是一个无依无靠的,在皇宫夹缝里求生存的,皇帝看不上又没扔掉的众多小老婆之一!
不过是一个附庸物,一个附属品,一个没自由没思想没人权没尊严的……一个,一个……
大颗的眼泪从眼里冒出来,然后纷纷的争先恐后的跌到身上。
呜……
我趴在桌上哭。
我害怕。
我以为自己可以维持的,保有的,一点一点都破碎了,都不见了。
一开始我以为自己可以独立,但是发现除了依靠太后我没有别的路走。
我以为自己可以保有自尊,但是在权威面前你只能低头,为了过的好只能去谄媚讨好。
最后我以为我还是自己的,但是一觉醒来,发现最后的底线……
也不再是底线了……
为什么不管在哪里,人总是没办法按自己想的那样活着呢?在现代的时候我想好好的工作,可是后来我发现,工作做的好,并不一定就能得到回报。
在这里我只想不惹是非老老实实的活下去,可是我不惹是非,是非却总会来惹我。
“娘娘……”喜月小声的喊。
我闷声说:“什么事儿?”
“娘娘不舒服的话,是不是传个太医来请脉……还有,慈宁宫请安,今早就先不去了?”
我猛的拔起头来,瞪着她。
喜月被吓的退了一步,手里的梳子啪一声掉在了地下,幸好没摔断。
“去!干嘛不去!”我硬梆梆的说:“给我抹上粉,上胭脂,眉毛也画上,挑件最亮眼儿衣服去!”
后来我今天这一举动,被没有秘密的后宫传为——高兴傻了。
因为重新又爬上了皇帝的床,所以乐的一下子又抖起来了。
懒得理了,爱说什么说什么吧,反正我是再没什么可失去的了,爱说说随她们去。
后宫的风浪一波接一波,一浪接一浪,后浪们已经气势汹汹的进了宫,我这波前浪也该晒死在沙滩上了。
后宫的女人们注意力一向转移的快。
太后娘家的两位蒙古格格进宫,可不同于一般秀女要从答应,常在,贵人开始熬起。十五岁的那个进来就封了嫔,号淑。淑嫔做了没有几天,皇帝翻过牌子,又升一级成了淑妃。另一个则是直接封了妃,名号倒先空着。
后宫的风向立刻一转,新贵是谁,大家眼睛亮的很。我这头老咸菜立刻没人嚼了,大家前仆后继的盯上了几位新妃子贵人。我猜着,八成她就是要当皇后的那一位了吧,只是不知道太后打算何日下诏行册封仪式。
最巧的是,那位董鄂妃的常妹,封了一个贞贵人,安在我的永寿宫里住了。
过来的第一天她给我请安,我看着她只觉得可惜。明明是堂姐妹,可是她和乌云珠怎么长的一点也不象,不光长的不象,气质也不大象。乌云珠的沉静温柔是流动的,象江南的水波一样,可是她却是木头做的一样,安静也很安静,温顺也很温顺,只是……很刻板。
纷纷扰扰的选秀终于落下帷幕。
有时候我可以平心静气的想起那天发生的意外。
应该只是个意外。
证据就是顺治从那天起再没和我照过面儿,按说在慈宁宫还是可以抬头不见低头见的,但是这么多天过来,一面也没见着,他也没再翻牌子传我找麻烦。
生活似乎又平静了下来,但是这平静能维持多久呢?
【三十】
突然发现了一个严重到要人命的问题!
意外发生的那会儿光顾着受打击长吁短叹,我我我……
我没想起来另一个比意外还重要的可能发生的意外。
和那位贞贵人,一位答应在坐一起打扑克……好吧,这样消遣活动也传遍了后宫,同样发明者不详……
大家说起最近的一些小新闻,然后突然贞贵人说:“佟妃娘娘是该生产了吧?看景仁宫这些天太医进进出出,嬷嬷们还有稳婆好象都已经住进去了。”
“啊,算日子差不多了。”我丢下一张小牌:“这时节生产好,天气不热也不冷,大人孩子都不受罪。”
小康要出世了……
这会儿有种先知的满足感。除了我,谁还知道这个孩子将来会成为一个那么有作为的皇帝吖?这个预知可能会帮我很大的忙啊。
“是啊。”一边那个答应附合一声,也出了张牌。
贞贵人的脾性和长相一样老实,这位也住在永寿宫的答应更是小心谨慎,大家相处的不算难过,亲热是亲热不起来的,好在也没有坏到哪儿去。
嗯……
想起好象……
有件事,一直忘了没上心的……
我那啥!
我忽然想了起来,拿着牌的手劲立刻一岔,“滋”的一声,我的指甲把牌划了个口子。
我身上每月该来的,怎么没来啊?
的,不是吧!难道真的福无双至祸不单行?
我,我,我……要真那啥了,真是死的心都有啊!
不会那么衰吧不会那么巧吧我那天应该是安全期安全期……
不知道这里可以买到早孕验棒不?
我完全没打牌的心思,牌场赶紧的就散了,自己象困兽一样在屋里来回乱走动。
不可能不可能不可能!
可是,这种事能找谁帮忙呢?找太医?别开玩笑了!
身边又能冲谁打听呢?喜福喜月人家是黄花大闺女,其他……其他人哪是可以打听的人啊?
惴惴不安的又等了几天,该来的还是没来……
但是失眠焦虑心悸的毛病倒是来了一堆==~~~
大概是心火太盛,嘴角又冲起一个大泡,足足五天才消下去。
但是那个还是没动静。
不要慌不要怕,大概是最近心情不好所以内分泌失调,我让喜福去太医院给我弄点调理的药来吃吃应该就行了……
我没有等来我想要的,但是佟妃却终于到了瓜熟蒂落的日子。值得庆贺啊,小康兄终于光荣的诞生了。一想到这个有名的历史人物竟然是在我眼皮子底下……呃,好吧,是在我身旁不远被生出来的,我就觉得很激动,连这些天一直困扰的问题也可以暂时抛到一边。
后宫里真的没有秘密。
佟妃是从下午就开始阵痛了,后宫里大小角落只怕墙缝里的老鼠都得到了这一消息。顺治孩子不多,现在活着的儿子就一个福全,妈还没什么地位,不大上台面儿的可怜孩子。小康一出场,就更没他什么戏份了。
我激动的坐立不安,好几次差人到景仁宫那里去打探。
“生了么?”
“还没呢娘娘。”
“还没生下来吗?”
“还没有呢娘娘,稍安勿躁。”
“怎么这么慢呀!”
喜月一副过来人的口吻说:“头一胎都要时候长些。不过我听里面说,佟妃娘娘哭喊的厉害,力气都耗光了,太医正预备上参片儿呢。”
“应该应该。”现代孕妇不还带着牛奶巧克力进产房么,瞅着不大疼的时候赶紧吃两口补充体力。
“娘娘,您耐心些,不要急……”
喜月估计也被我一趟趟转悠的烦了,嘀咕:“不知道还以为您生呢……”
我猛回头:“你说啥?”
“呃,娘娘,”她见风转舵的速度飞速,喜月你以前是不是船家女儿?她说:“我知道您急,六宫里谁不急啊……不过以前我听说,”她压底嗓门儿:“看佟妃娘娘的身形,走路,还有腰身,都象是怀的格格。”
“放……”后面那个字我缩回去了,但是我的态度是坚决的:“绝对是阿哥!”
喜月愕然。
后宫里大概没见过哪个女人这么巴望着别的女人生儿子的吧?
没见过吧?没见过吧?哼哼。
我嘿嘿偷笑:“你不信哪,不信我们来打赌。”我很豪气的拿了一枝珠花放在桌上:“喏,要是生格格,这个归你。”
归不了你的,尽管这是我最常戴的珠花,应该还值几个钱吧。
她嘻嘻笑:“哟,娘娘你这么……”
“生了阿哥呢?”
她头一扬:“我两个月月银不要了!”
喜福在一边儿坐着抽绣线,我说:“喜福做个见证。”
她傻乎乎的点头。
从下午等到掌灯,从掌灯等到夜深……
佟妃娘娘咧,我知道这个好东西得酝酿……但是您都酝酿了这么久了,还是快点开封吧,不然小心好酒都捂成醋了。
等到我也悃的不行的时候,打听消息的小太监如天降奇兵一样的回来了。
“咦生了?”我嗖一声窜起来,得意的叉腰大笑:“哈哈,喜月,你两个月的月银归我了哈哈哈哈……”
喜月很平静的问:“生了?”
“是啊,”小太监跑的一头是汗:“我可没敢挨边儿,怕让上夜的逮着,一有消息我立马儿就跑回来了……”
我安慰他:“不怕不怕,回来我赢的钱分你一半儿给你压惊。”
喜月直指重点:“是阿哥,还是格格?”
小太监打个千儿:“回主子和喜月姑姑的话,佟妃娘娘生了……”
我嚣张的说:“阿哥!”
“是个格格。”
咕咚一声,我栽倒在地。
【三十一】
“娘娘!”
“娘娘!”
一边的人大呼小叫把我从地下扶起来,跟看瓷娃娃似的把我从头到脚审视一遍,确信是地下地毯厚,我没摔着没碰着,才大松了一口气。喜福心直口快:“娘娘,你要舍不得那根珠花簪子,喜月姐也不会一定要赢这个彩头的。”
喜月也是一脸忧色的点头:“娘娘,顽笑而已,那个簪娘娘平时很喜欢,我也只是说说罢了。”
我哪是舍不得簪子啊!
热茶端上来,我连灌了几口。
不可能……一定是恶梦!大整蛊啊!
小康妈佟妃娘娘只生了一个孩子,就是千古一帝小康啊!而且小康也的确是废后之后,新后重立前生的,记得是个春夏之交的时候!
不可有错啊!
怎么,怎么会生了个女孩儿?那?那?
我不死心的追问小太监:“你有没有听错?是阿哥吧?”
“娘娘,没有错啊,里面的稳婆和嬷嬷声音挺大的……”
“兴许你隔着门听混啦?”
“娘娘,”小太监很委屈:“我要不是因为耳朵特别好使,喜月姑姑也不会特别打发我去听消息了。”
这倒是,我们永寿宫上上下下,这小子耳朵最好使,连夜里墙角走过的耗子是几只他也听的清。
我异想天开:“那会不会是佟妃娘娘不想让人知道她生了阿哥,故意让下面人说成是生了格格呢?”
……
……
沉默,沉默,我身旁的几个人都拒绝回答如此缺乏智商的问题。
看来是不可能了……
我瘫在椅子上,实在不明白这是出了什么岔子了。
难道是狸猫换太子又在清朝重演了一次?有人偷龙转凤掉包包?不过,不大可能……要当着那么多人的面换,除非是太后或者皇帝亲自去干才有可能换得了……
可这二位一个盼儿子一个盼孙子,最不可能干这个就是他们了。
难道……难道?难道是我给这个时代带来了变数?一只蝴蝶扑楞翅子,硬是把人家肚里的男孩儿给扇成了女孩儿?那个扇字可不是骟字啊……
再说我穿来之前,佟妃就已经怀孕了呀。
天老爷呀,给我点启示吧。
我的脑子都要想破了都没想出个子丑寅卯来,反而想的自己翻来覆去,下半夜也没睡好。早起来还好,脸还能见人。到底是不到二十岁的少女的身体,而且还天生丽质底子好的身体。要搁在现代,肯定是面目苍白脸颊浮肿不能见人了。
我梳洗了,没精打采的先去请安。太后那里也和往日不一样,估计大家都熬夜的等昨天的结果,我问了安,一抬头,比我来的早的好几位了,脸上的表情……
呃?
怎么个个都跟偷吃了啥好东西似的一脸的喜气啊?难道我今天来的晚,太后梳头的好处都让你们赶上了?
“静妃也坐吧。”
我屁股刚挨上椅子就问:“太后……那个,佟妃妹妹……身体可好?母女平安么?”
孝庄太后点个头,说话也淡淡的:“小格格很好,佟妃身子有些弱,倒是得好生调养。”
一边那些妃子们马上附议,是要好好调养呀,这个说要吃燕窝,那个说要吃参汤,个个好象都成了佟妃的亲姐妹一样热心。
“小格格太后看过了吗?长的象谁啊?”我对这个不懂,也不跟着掺和,直接问我关心的。
“还没有……”太后显然有点提不起劲儿来。
唔,明白了,您是因为生了孙女儿不是添了孙子,所以不那么上心啦。
这么看,佟妃是真的生了女孩儿……
这,这真是解释不清楚的一回事了。
“名字取了吗?”
一边的后宫新贵淑妃是个嘴尖舌快的小姑娘……汗,虽然我们大家看起来差不多,我可认为我比她得成熟多了:“还没有取呢。我说静妃娘娘,你倒是很稀罕格格啊?”
我懒得搭理她。这丫头以为自己肯定是来日的皇后,因为她比她妹妹长的白净又细挑一点,又先得了名号,所以最近尾巴都快翘到乾清宫的屋檐上去了。孰不知太后本身是个女强人,她绝不会欣赏另一个女强人型的儿媳妇来跟自己斗强争出头,更何况这位除了嘴巴厉害,其实肚子里糊涂的要命,人情世故一知半解,却一副后宫我最大的谱。她妹妹就安静的多了,不大开口,太后说什么听什么,十足的乖顺。先不管她是真乖还是假乖,起码要选儿媳妇的话,是人都喜欢一个听话好相处的啊。
我说:“格格有什么不好?你没听人家说吗?女儿亲,女儿好,女儿是妈的贴身小棉袄儿。女儿养到老,心里都惦记着娘的好。儿子是没良心的,小喜鹊尾巴长,一娶了媳妇就忘了娘。”
太后本来冷挂着的一张脸终于露出阳光,扑哧一声笑了:“就是静妃啊,越大嘴越巧了。好了,回来太阳高了,我让乳母把格格抱来,咱都看看,给起个名儿。”
一边淑妃不大乐意:“也不知道长的什么样儿呢……”
太后的脸色不变,不过我跟她处的日子多了,知道脸上不显,不代表她心里就不介意。
【三十二】
“我听人常说,这个女儿多半长的象父亲,儿子多半长的象母亲的多。照这样看,小格格肯定长的象太后……”
“为什么?”
和我一道来的贞贵人也忍不住问了。
“嗯?按这个道理说,小格格应该长的象皇上,皇上长的又应该象太后。这么一轮下来,小格格不就长的象太后啦?”
贞贵人点点头,说:“这倒是……我也听人这么说过。不过也有不象的啊,我堂姐乌云珠,长的就不象我伯父,而象她娘亲多呢。”
“嗯,我倒也记得,她长的是比较象南方人……”
她不是一般人,董鄂美人能是一般人嘛?所以也不能按一般人的道理去推想她啦。
太后给每个人都赏了茶,但是最后留下来能在这里蹭早饭的还就只有我,还有淑妃和淑妃的妹妹——那位未来的皇后小姑娘了。
太后这里的小厨房能做热腾腾的蒙古口味的东西,比如奶茶奶包子奶饽饽什么的,其他地方可没这么周到了。我对蒙古食物是没什么偏好,那两个新人显然和我不一样,吃的那叫一个香。我刚捧起奶茶来,就觉得一阵恶心犯堵,一口酸水儿直冲上喉咙,我赶紧把碗放下,偏头到一边儿去!
要是吐在太后桌上这就不是一般的失礼了。
没吐出来,但是这种恶心感觉真够难受。
太后停了箸,关切的看着我:“阿蕾,没事儿吧?”
“没……”我捂着嘴,再闻到奶茶味儿还是觉得难过:“可能是刚才走来的时候喝了冷风了……胃里不舒服。”
“唔,”太后说:“那就别喝这个了,苏嘛,给她端粟米粥来。”
满桌上吃的东西,我就瞅上了一道酸白菜丝儿不恶心。苏嘛姑姑果然很识做,把那个挪到我跟前来,我就着白菜吃粥,淑妃脸上有掩不住的不屑,好象我是有意找碴显娇贵似的。
吃完饭其他嫔妃们又过来陪伴伺候,过了没多会儿,果然有乳母抱着襁褓来了。
先给太后看,然后大家都围上去看看。
我也跟着过去了。小脸儿还有点红皱,五官都小小的,眉毛没长出来,眼睛还闭的死紧,看不出象谁。
偏偏一边淑妃还问:“静妃娘娘,你看小格格长的象谁哪?”
反正不象你。
“小时候看可不准,女大十八变嘛,大了还会变模样的。”
我伸手逗逗她,这么软软的一团肉,看起来和现代的婴儿也没分别。
不过……命运却有很大的不同。
你应该是未来的小康,名叫玄烨的雄性小朋友吧?
为什么会变成个格格了捏?
我心里象猫抓似的,这个问题真是百思不得其解,甚至很想去把襁褓拆开,看看这小家伙儿到底是什么性别的!
结果好象特地为了满足我的好奇心,乳母忽然来一句:“哎呀,小格格……”
尿了。
襁褓下头都湿了。
太后挥挥手,乳母抱着小孩儿跟苏嘛一起往旁边去,看样儿是去换尿布什么的。我实在忍不住,也跟着过去。
我非得亲眼看看不可,到底这小家伙长没长小!
结果等到乳母把襁褓解开,给小家伙儿换装备……我扎扎实实看了一眼,真是……
唉,果然是女孩儿。
可是,怎么会这样呢?小康摇身变变变不要紧,那将来的千古一帝哪儿去了?那后面跟着的雍正,乾隆……等等一系列的人物又都到哪里去了?
我咬着手绢,皱着眉头,这简直是一道恶搞无解方程式啊!
“娘娘,您想什么呢?”
我转过头,苏嘛给我递了一盏茶:“没想什么……不过,我先前总觉得佟妃是该生个阿哥的,结果生了格格,觉得很纳闷。”
“娘娘为这个纳闷啊。”她笑:“这生儿生女还都不是看老天爷的意思啊,咱们猜估不过是瞎琢磨,不准的。”
“你说的也对。”
这生儿生女是老天爷的意思,要是老天爷今天抽了疯,硬让佟妃生个女孩儿,那我再忧心也没用,事情都这样了。
不过,是不是也许我记错了?佟妃她不止生过一次孩子?兴许二胎就是小康?
那年份好象又对不上了……
我们在屋里说了几句话,乳母也重新把小丫头武装起来了。这小丫头脾气倒很好,进来半天,小眼儿骨溜溜的翻,跟一对葡萄似的,一声也不哭。
我瞧着实在挺喜欢,虽然不是我心目中的小康,不过阿姨也可以疼疼你。
“让我抱抱吧。”
乳母看看我,又看看苏嘛,有点不大放心似的,不过还是把孩子交给我抱了。
“真有意思,眼睛真大呀。”
我冲她笑笑,嘬嘬嘴,一边苏嘛笑着说:“看来娘娘说的对,这模样儿啊,还真有几分象咱们太后。”
一个宫女走过来:“静妃娘娘,太后唤您过去呢。”
“哦。”我们也进来一会儿了,我把孩子还给乳母,跟着宫女一块儿出去。
以为太后喊我是什么事儿,原来是她老人家为了表示对我的关心,叫了太医来给我请脉。
我腿一颤,差点又象上次年初一晚上在乾清宫门外那样滑一跤,赶紧推辞:“不要了吧……我没什么事儿,不用看太医。”
“娘娘,太医都来了,就让他看一看好了。”
不行吖!
我现在怕就是太医!打死也不看!
【三十三】
是福是祸反正都躲不过。
我站在原地装树根,苏嘛充当伐树工人……
拉锯了一会儿,我可悲的放弃了。
反正,反正……
反正我也就这样了,再差点儿也不会更差到哪里去。
然后果然我的预感是正确的,那位太医非但不是庸医,而且只用了不到十秒钟给我把脉,就一脸压抑着的激动,要去禀告太后。
我一脸垂死挣扎的表情,一时间脑子里轰轰烈烈的研究起了太医毁尸灭迹的种方案,但是这不过是鸵鸟把脑袋扎进沙堆前的最后一点英雄幻想,我一边没用的想,一边还是只能眼睁睁的看着太医的背影……
太后一开心,给这太医开了一大笔赏钱,怪不得人人都爱当喜鹊呢,这报消息得的待遇哪是乌鸦能比得上的?
然后接下来的一切可以用“眼花缭乱,目不暇接”八个字来形容。各种各样的女人的笑容——全是笑里藏刀的。各种各样的问候的关心的话——就是没有哪句是真心实意的。
太后拉着我手,让我坐在她身边儿。她倒是笑的非常和蔼,但也没法儿抵消我后背上嗖嗖的各种眼刀的怨毒。
“阿蕾啊,你可要好生注意着身子啊。”
我闭着嘴耷着头,您老人家愿意当我是害羞也行,害怕也行,反正我现在是哀莫大于心死……
怎么会就一次中奖了呢?我以前买彩票,月月买月月对,可是连最末等的那种元安慰奖也没有中过一次。
现在可倒好……
我抬起头看看太后,她老人家终于逮着了机会,和我纯真的,深情的,绵绵不绝的交换了一下眼神……
我一阵寒战,赶紧把头又低下了。
这真是越怕什么越来什么。
我和顺治那天杀的胖子是亲表兄妹啊!血缘关系这么近,指不定将来生出的孩子傻啊呆啊缺根筋啊什么的。好吧,就算咱中国古代近亲结婚的人多,没有个个都生傻子,但是在这宫里面,怀了孕等于揣了定时炸弹在身上。记得当时听其他嫔妃说佟妃那时都如何如何如何的防范小心草木皆兵,当时只当笑话听,事不关己啊。得,估计从现在开始我也要好好珍重自己的小命儿,吃喝拉撒坐卧走都得加十二万分的小心。
呜呼,前途无亮,我几乎已经能预见自己的悲惨下场了。
我象大熊猫一样被护送回了永寿宫,然后呼啦啦一群人跟着拥了进来,太后光各种功用不同的嬷嬷就发来了一打……我这会儿正坐着,前面有个很象容嬷嬷的老女人在一本正经的对我讲授胎训。屋里面尖的带角的带刺的东西全被收了起来,贴上了好几张什么送福多子的图,屋外头喜月她们则被另外一个嬷嬷调教训话……永寿宫里的小厨房人手增了一倍,各种各样的东西呼拉拉的跟不要钱一样源源不断抬进来……
好不容易逮到喘气的空,我问喜福:“当初佟妃怀孕的时候,也这么折腾吗?”
喜福想了想:“奴婢记得也是很扰动了一阵子,但是没有这么多呀。”小丫头脸上不知道是累的还是兴奋的,直放红光。
我以为折腾到顶没什么可再折腾的时候才知道,我这里连扫地干粗活的都换了好几个,理由是长的不够端正,怕我看了有什么不良影响……
午觉睡的很沉,我平时都只睡半个时辰左右。也许是今天上午太劳心劳力了,也可能是受的刺激太大了,吃完午饭就摸床沿,沾枕就睡着了。
醒来的时候感觉很怪,不大舒服。
我揉揉眼,翻个身,寻思着是不是没睡够,再找点零补。
然后看到有个人坐在床前,很诡异的,安静的看着我。
我第一反应是毛骨悚然,接着想起来,他又吃不了我,抱着被子慢慢坐起来,靠着床头和他对望。
“醒啦?”
你不废话吗?
我点点头。
说老实话,自从乾清宫那个意外发生之后,我们这还是头一次对话。
我想那件事对我来说是个意外,对这个该杀千刀的胖子来说,应该也是意外。
那个情况是不是可以理解为,那天他挑美女挑花了眼,而且又被美色刺激了……所以,呃,后来因为我就近便利又没抵抗力,意外随之发生……
不然的话,一般人很难对讨厌的前妻做出什么事情来吧
而且之后他躲躲闪闪的态度,也充份说明了他的心态。
如果不是今天这个后续意外冒出来,我想我们可能这辈子也就在相看两不见的情景下过完了。
——无论怎么总结,他还是个大!烂!人!
“身子……还好吗?”
我点点头。
“这些天……我仔细想过了很多以前的事。其实……有许多的误会,不是我们的过失,也不是我们能决定的……”
皇帝没白当,说话还很会绕圈子。
敌不动我不动,我要以静制动。
我继续沉默的瞅着他。
“你放心,我以后……”
这话听着耳熟,好象他第一次翻牌子把我叫到乾清宫去的时候,也保证过,以后好好照顾我。
但是他把我照顾的怎么样了呢?
不过,他说话怎么没用皇帝的自称?我来我去的,好象怪不把自己当回事儿。
他也不看我了,头快勾到胸口,话越说越快:“我知道你心里对我还有怨气,我也知道我以前莽撞……”
最后他噌一声站起来:“我以后绝不会再负你。”
啥?
我有点反应不过来,顺治已经站到床跟前,伸开手把我一揽,不象拥抱倒象摔跤的架式,没等我回过神,他撒开手,蹬蹬蹬跑走了。
大哥,你这唱的哪出啊?
【三十四】
恶皇帝小胖是铁了心要和我培养感情了——只不过不知道是夫妻情兄妹情还是什么别的情份。
从那天他对我熊抱一下开始,我们开始了漫长的拉锯……
太后宫里的早晚请安给免了,却变成了太后凤驾三五不时光顾永寿宫——反正离的近,步辇都不用,走两步就过来了。
她儿子更过份,几乎天天下午泡在永寿宫里,不管干活不干活,反正人是在这里扎下根据地了。我开始了昏天黑地的孕吐,这位在一边儿急的干搓手,好象从来不知道女人怀孕会害口一样——他又不是第一次当爹。
只要一想到这家伙老婆孩子成打成堆,本来会冒出来的一点点感动马上就象肥皂泡一样“波”一声破灭了。
而且我受这些罪是因为谁?还不是因他乱发情乱播种?
这一想,连一点点感动也生不出来了。
但是皇帝在这里,永寿宫想不热闹也不可能了。里外人手本来就添了不少,加上皇帝在这里停留又多了侍卫,弄的永寿宫象个铁桶一样。
天气一天天热起来,紫禁城的夏天象口在火上烧不停的大铁锅,热的花草叶子都要萎了。可是这种时候别人能吃冰,我只能看着干馋,连凉茶也不给我喝一口。顺治小胖穿着纱衫,领扣子也不系,坐在一边儿陪笑脸儿:“太医说了这会儿还是不要吃凉的东西,对你身体不好。你看,我也不吃。咱们一起喝点解暑汤吧。”
谁说不能吃?人家现代的孕妇挺着大皮球猛吃冰淇淋的我见多了!
可是在这个地方,说什么都没有用,说破嘴,你也只能乖乖认命。
我捧着温茶喝了两口,一点儿也不觉得这茶哪里解暑。
院子里有轻轻的笑声,女子说话的声音。
我转头望了一眼,虽然开着窗,也没看见人影。喜月从外面进来小声说:“和硕亲王福晋来看贞贵人,要进来请安。”
乌云珠?
我的手打了一下晃,解暑汤泼了两滴在手上。顺治小胖子没怎么在意,顺手拿了一边儿的手绢替我擦了一下:“襄亲王福晋也不是外人,让她进来吧。”
其实这种事情并不少见,因为皇帝在这里,所以时时的总会有人想来串门儿……当然,不可能来的很频繁,因为太后发过话的,不能吵着我。
但是冷不丁钻进几个来还是常有的事,你还拒绝不了。比如那两位蒙古新贵妃子要来我就不能赶人,想起来的时候我隐约觉得奇怪,这都已经过了快半年,为什么还没有举行新后的册封大典呢?赶紧把名份定下来,省得那位淑妃总把我当假想敌。
太后老人家到底在想什么呢?
乌云珠袅袅娜娜的走了进来,她穿着一件藕合色的夏纱旗装,头上没戴什么首饰,但是非常别出心裁的别了一朵鲜花在发上。她的头发很好,比我常见的一些满蒙妃嫔贵妇的头发都显得黑亮浓密,真当得起绿鬓如云四个字。
声音也不同,比起以淑妃为代表的尖锐泼辣和以她堂妹贞贵人为代表的小猫似的都不一样,人家是黄莺似的嗓音。
要搁在以前,我肯定是要张大眼看好戏。不过今天乌云珠这么精彩的亮一个相,我竟然一点不想喝采叫好,只觉得……有点闷。
乌云珠行完礼起身,抬头平视,真是很大胆。
按照宫规,她不能这么抬头昂视。
我不由自主去捕捉她的目光,不象一般人的眼珠是带着褐色的纷杂,乌云珠的眼睛是剔透的黑玉一样颜色,亮晶晶的象浸水的葡萄。因为从外面走进来,脸上有点红扑扑的,鼻尖有点汗珠,她没搽粉,那白里带粉的是天色好肤色。
这不是我们以后那个时代,美女们争奇斗艳,火辣的清新的古惑的性感的骨感的杂队齐上,这时代美女只有这么多标准,而乌云珠无疑是标准的美女。
顺治的目光从头到尾就没有投过去,他歪过头来说:“你再喝两口。”
我看着手里的解暑汤,真奇怪,从小就不明白。为什么绿豆当主料的汤,煮出来却是有时红色有时绿色呢?
我以为自己是在胡思乱想,结果竟然不知不觉就说出来了。顺治嘿嘿一笑:“这个我可也不知道,回来传尚膳监的人来问问,看他们知道不知道。”
我好象记得十万个为什么里面讲到过这个,拼命的用力回想:“好象有人说过……用铁锅煮汤,就会变红。还有,好象放了碱,也会变红。”
顺治点点头:“嗯,这倒也新鲜,回来问问他们是不是这么一回事儿。”
乌云珠在下首椅子上坐着,抬头说:“奴婢也曾听说,若是当年的新绿豆煮汤,而且火候不要太过的话,汤色易呈清绿。”
顺治唔了一声,终于正视了大美女一眼,然后又转回来:“要不要再喝一碗?”
我又不是有四个胃的牛,一上午根本没有停过嘴,净在吃吃喝喝。
但好象中邪似的,我竟然顺着他说:“好。”
小胖大喜,立呼人再端解暑汤来。
我立刻就后悔了,但是汤已经端来,只能苦着脸往下喝。
乌云珠大美女坐了一刻,告辞出去了。
乎——我松一口气。不知道为什么,也许是……美女这种东东,可远观不可近玩吧,反正,总觉得有点压力。
【三十五】
习惯这东西真可怕。
属于皇帝的颜色——明黄色逐渐占据了永寿宫的每个角落,包括……马桶上的盖袱,床上的垫褥。随之而来的变化就是永寿宫个个人都显得脸上红光满满,包括喜月这么懂得含蓄道理的人在内。皇宫里的人都很懂得看风向,现在明显是永寿宫的风头正盛。内务府送需品和月例来的时候,总是最快,最好,最合心殷勤。
夏天到了末尾,快要到中秋了,依然热的让人心发慌。我以前没有在北方生活过,才领教过它冷的刺骨的冬天,又经历了这种热的叫人坐不住睡不着的夏天。
我的身体一天比一天沉重,也许没有这个原因,我还不会象现在这么容易心浮气燥。
可是我总有一种奇怪的感觉,哪怕是腹中有胎动的时候,我也总觉得不真实。
一切好象一场梦,不知道什么时候,也许下一刻就会醒。
这就象一场梦一样。
人在梦里的时候,对现实反而记的不够清楚。
我有的时候还会反复的去一遍遍回想我从前的生活,我害怕我很快会忘记。
“娘娘?”
我抬起头来,苏嘛看着我。
我,太后,苏嘛,还有未来皇后坐在一起玩牌。很奇怪,一年已经过了大半,但是还没有册封皇后的动静。淑妃的得意洋洋渐渐变成了无法抑制的烦躁。
我看了一下牌面,然后发了一张牌。
“是不是想睡会儿了?”
“可能吧,”我打个呵欠。太后殿里四周也放着冰笼,坐在屋里很凉爽。我在这里蹭了午饭就没有回去,一直消磨着时间。
“回去睡会儿吧。”太后露出了然的笑容:“是不是皇上总去永寿宫,吵着你了?”
“没有啊,怎么会……”
太后的确很敏锐,她当然也关心我,不过我想她更关心她的儿子和未来的孙子。
太后招招手,宫女走过来。
“皇上午膳在哪儿用的?”
“传到永寿宫用的。”
孝庄太后大有深意的点点头,看我一眼,把手里的牌丢下:“阿蕾,你回去休息吧。我也顺路过去看看皇上。”
那天发生的事情,或许也是件意外,但是我想,对某个人来说,或者对某些人来说,一点也不意外。
我们刚进永寿宫,就感觉到气氛有点不大对。皇帝的随扈侍卫在,说明皇帝也在。但是吴良辅却一脸心虚表情迎上来。
身边苏嘛不动声色的扶住我——不过我更觉得她是象在要拉着我。
有什么了不起……不就是……
不就是这么回事……
皇帝的随身的太监,不是从永寿宫正殿出来的,是从西面……贞贵人的住所门口张惶的朝我们走过来的,请安都有点结巴了。
有什么了不起……
不就是……
没有猫不吃腥的,虽然前些表现的那么好,但是,终归……
我觉得有点头晕,可能是太阳太大了,午后的热气蒸的人喘不过气来。
这家伙……我又不喜欢他,我和他也没什么关系……
太后的脸色倒是很平静,对我说:“我们先进去坐吧,皇上或是午睡还没醒呢。”
但是更叫人想不到的是后面发生的……
“贵人董鄂氏给太后请安。”
“常在古氏给太后请安。”
太后猛的转过头去,发上的流苏剧烈的打着晃。
贞贵人和古常在都是刚从外面回来的样子,那贞贵人房里的人是谁?贞贵人身边的宫女?
太后的表情显然是可以容忍妃嫔在这个时候被宠幸,却不能接受宫女大白天的勾引他儿子。
贞贵人畏缩的,有些恐惧的表情……
我缓缓的说:“先进屋里去再说吧,这里太阳太大了。”
太后的脸色一点也没有松缓下来,甩下一句话说:“都进来。”
进屋之后太后先指着椅子让我坐下,可她自己却没有要入座的意思,目光在贞贵人和古常在脸上扫来扫去,然后又去看站在墙边的宫女们。
我先有点紧张,等看到喜福喜月都进来了,她们还甚至没来及放下手里的衣裳包——太好了,我松了口气,她们显然是刚从浣衣局回来。浣衣局的一个姑姑和喜月很交好,大概是借着中午的闲暇去说话。
不是她们就好。
看起来太后是想立规矩。我知道……一半应该是为了我。或者说是为了我肚里怀的小孩。要是喜福喜月撞到枪口上,先不说我的心情会如何,太后是绝对……
太后看看我,我嗓子有点涩,没出声,太后指着喜月问:“谁不在?”
喜月福了一下身,回说:“回太后娘娘,永寿宫上下四十二名宫婢,三十六名太监,都候着呢,太后请吩咐。”
不是永寿宫的人?
太后显然也意外了。
是哪个妃子趁空溜来了吗?那怎么会在贞贵人的房里呢?
“静妃,你身子沉,先回去歇着。”
我看看她,她也看着我。
多荒唐,她儿子,我前夫……在离的不远的一间屋子里做那种事,但是我们在这里……
这种荒谬的感觉真是说都说不出来。
我也正不想再理会这件事,站起来低下头:“是,那我先告退了。”
喜福过来扶着我,慢慢的转进内室。
坐在床沿上的时候,我缓缓的长出一口气。
闷,闷的难受。
喜福小心翼翼的看着我,粗神经的她也感觉到今天的气氛实在太糟糕了。
“娘娘,要不要开窗子?”
“不要。”我说。
窗外面有什么?绝对没有我想要的轻松。
“给您端碗莲子汤来吧?”
我僵坐了一会儿,点了点头。
总有一种心惊肉跳的感觉。
其实这件事没有什么大不了,只是太后一心想着让我和他儿子之间重修旧好,弥补裂痕,巴巴的跟着我一起过来想做和事老,没想到碰到这件事,脸上挂不住。等回来……回来知道是哪个妃嫔,也不能怎么样,毕竟这种事一个巴掌拍不响,他儿子也不是清纯小绵羊啊。
我只是觉得胸口太闷。
外面好象没有什么动静,也可能是屋子隔音太好的关系。
喜福去了好久,莲子汤也没有端回来。
【三十六】
只有一个人让我觉得不安。
喜福性子很直——有时候甚至有点缺根弦。今天的情形又这么特殊,她要是说错什么话或是走错一步路,说不定马上被填到哪口井里去栽荷花。
我踏着绣花的软底拖鞋,扶着墙慢慢朝外走。
软底的鞋子就是这点好。我已经可以听到外面的人说话了,但是外面的人没发觉我。
透过珠帘,我的目光先看到跪在殿心的人。
穿着月白的夏纱旗装,不是喜福或喜月她们中任何一个。
很长的头发披在背上,黑亮,柔顺……有种凌乱的光泽。
太后坐在中间的椅子上,手里反覆的把玩一只荷包。藕色的绸缎布,看起来做工很精致,是装丸香散香用的那种如意荷包。
殿里没别人了,除了太后和跪着的女人。
“做工挺精细的。”太后把那个荷包扔下:“东西也装的不错。”
地下那个女子一语不发。
我想我不该在这儿看着。
永寿宫的正殿里静悄悄的,那个女子没说话,太后也没有说话。
太后身边的一个太监进来,没说话,行个礼就站在一旁。
太后站起身来,那太监过来架起臂,太后扶着他出去了。
我站在那里,看着有两个面生的宫女进来,半扶半架着那个女子站起身来,向外走。
“你们带我去哪儿!我什么地方也不去!”
她忽然挣脱,黑发披在身上脸上,我看清楚她的脸。
真奇怪,我竟然不觉得意外。
好象这一幕早就在某处发生过,埋藏在意识深处。
此时,不过是重现。
其中一个年纪大些的宫女冷冰冰的说:“我们送福晋回去。”
乌云珠昂起下巴,我没见过她如此尖锐凛然的态度:“我自己会走。”
忽然有只手盖在我的手背上,我猛的转过头,喜福站在我身后,一手似乎是想把我扶住,这么短的时间里,她变的很憔悴,而且眼睛显得更沉默。
殿中的人走了出去,过了一会儿,象受惊的兔子一样的喜福终于捧着一只汤碗进来了。
“娘娘,您睡一会儿吧?”喜福的口气里带着诱哄的意味:“您看上去精神不大好,歇个午觉吧。”
我点点头,的确觉得很累。
虽然我想问她,刚才她们都看见什么了,太后又是不是对她们说了什么。皇帝哪儿去了……很多很多的话,可是一句也不想说。
喜福过来替我把外面的衣裳脱了,取下簪子和耳环,头发散披下来,感觉好象脖子的负担也轻了许多。
玉竹簟上铺着一层软绸,身上盖着薄薄的两层夹被。
我原来以为自己会睡不着,但是很奇怪,刚躺上,我就觉得疲倦的象打完一次世界大战一样,眼皮沉重的,一下子就落下来。
外面模糊的,有人在说话。
“……她怎么样了?”
“……睡了……”
是谁在说话?
我不想去管了。
好象有人走进来,坐在身边。
我睁不开眼,也不想睁眼。
一只手被握住,我反复听到有人在耳边说:“对不起……”
接着漫长的,混沌一团的安静。
真好,终于安静了。
第二天,太后就下了谕,取消了贵族眷属命妇入宫轮侍的规矩。并且外眷命妇们不奉诏不得入后宫,即使进来了,也只能待规定的很短时间。
贞贵人被迁到别的宫里去住了,这种事也不需要向任何人交待理由。
顺治依旧每天会过来,我仍然对他不加理睬。
他也比以前话少了许多,但是那种明显讨好的笑容却更多了。
谁也没再提过那天中午发生的事情,好象从来没有发生过任何事情。
但是皇帝身边的太监吴良辅不见了,没动静,没声息,就这么不见了。
我的肚腹更加庞大……吃的多多,活动的却不大够。想要出去走走,总是一群人诚惶诚恐的跟前跟后,生怕我滑了跌了碰了摔了。他们恨不得我一天到晚十二个时辰都坐着躺着,不给他们添乱最好。
所有人都会在这深宫中慢慢改变,谁也不会例外。
包括曾经冲动易怒的皇帝。
或许因为这样看上去平和的冷漠,也可能因为前朝纷繁的杂务,他的脸庞消瘦很多,眼窝也凹了进去。只穿单衣在屋里的时候,已经不能称他胖子了。
中秋的大宴我没有去参加,也不知道都有谁去了,我的消息很闭塞,没有人来跟我提外面的什么事。
立冬,下第一场小雪。
那天夜里我开始阵痛。
说不害怕是不可能的。但是怕也没用。这里没有一切现代化的医疗设备和条件,只有接生的女人候在一边,太医也不可能进来。
不用怕,不用怕……
我安慰自己,别人行,我也行的。
佟妃不也很顺利的生了孩子吗?
我的身体很好,一定不会有问题的。
“娘娘,疼的厉害吗?”
喜福跪在一边,拿布巾替我擦脸上的冷汗。
我深呼吸,仰起头看着帐子顶。
我不会死的,一定不会的。
一阵接一阵的痛楚,越来越剧烈。
生命的降临原来要经历这么长久的孕育,这么痛苦的分娩。
每个人的生存都那么的艰难,欲望太多,而得到的总是不够。
“娘娘,您别哭,您一定会好的,一定会母子平安。”
不,我不想哭,只是那些液体流出身体不受我的控制,汗水,泪水,还有……
血……
象是什么东西正在撕裂,巨大的痛楚,我眼前瞬间看不见任何东西。
【三十七】
时间过的很慢,很慢……昏黄的烛光总在打着飘,好象摇摇欲坠。
我已经不觉得疼了,只是觉得累,很累……
记得大学时候考试前一夜通宵温书,早上用凉水泼一下脸就去考试,交了卷子出来的时候,眼前直发晕,身上一点力气也没有……
我又在考试吗?
“阿蕾!阿蕾,你能挺过去……”
周围一片乱糟糟的声音,我好象看到穿古装的人了……不过,也许是我的幻觉。
“阿蕾!我们博尔济吉特氏的女人,不会因为生孩子就送了命的!你不想看看你的孩子了!”
孩子?哪来的孩子?
啊……是我的,我的孩子?
我猛然睁开了眼,一团兵荒马乱似的景象,眼前乱糟糟的好多人脸晃来晃去,一个也认不出来。
这是什么地方?这些人都在干嘛?
有人掐着我的手腕,掐的有点疼,我别过头,好象……
“阿蕾!”
旁边有个人扑过来抱着我的头,是……是那个讨厌的倒霉皇帝……我见他一次就想踢他一次……
皇帝……太后……
啊,我在清朝,在皇宫里。
我的孩子呢?
下一秒,几乎灭顶的疼痛又蔓延上来,我几乎分辨不了是哪里在痛……似乎全身上下都在痉挛抽搐,力气被疼痛一丝丝的耗尽,磨光……
我想起来了,我的孩子……还没有出生。
抱着我的那个家伙哭了,眼泪滴在我的脸上,好象在下一场热雨。
掐着我的手的人是孝庄太后……我身边这些都是历史人物,然而我也是他们中的一个。
我可能……
会死。
这一刻,预感非常清晰。
我可能会死。
明明自己是躺着的,可仍然觉得眼前的世界晕眩着,在不停的晃动。意识和感官都成了靠不住的东西,都好象不是自己的,不受我控制,我甚至不知道我眼前那些人,耳边听到的这些嗡嗡的声音,是真的存在,还是我的臆想,又或是因为疼痛和虚脱而引起了幻觉。
“阿蕾!你能挺过去!你会把孩子生下来!你也会活的好好的!你看着我,看着我!”
我被动的转着眼珠,太后保养得宜的脸,怎么变这么憔悴?可是这样黯淡而疲老的一张脸,眼睛却亮的出奇,让人心悸。
“我当时生福临的时候,身边只有一个苏嘛!疼了半宿都再没有一个人来理会我!我那时也疼,也想着自己要死!可是我有孩子!我是母亲!我不能扔下他不管!你的孩子也不能没有亲娘!你听见了吗!当时我那样都能撑过来,能到今天!你怎么不能?你也能!你听见了没有!”
要是我死了……
我能回到原来的世界去吗?
意识有些飘忽……好象整个人都失去了重量,要飘起来似的。
嘴唇被掰开,有人给我灌什么东西,接着又感觉到尖锐的疼痛,好象有许多把锯子在锯我,许多把刀子在割我……真疼,真的疼……
“你想让你的儿子落到别的女人手里吗?”
“你是孩子的亲娘!你不能就这么撒手不管!”
孩子……
我,有孩子吗?
孩子还没有出生……
我要是死了,这个小生命怎么办?我能一起带走吗?
不……我知道,我能带走的只有自己。
那他呢?
我甚至还不知道他究竟是个男孩子,还是个柔嫩可爱的小姑娘……
不!
我用力的吸气,可是却呛了的咳嗽起来,眼前金星乱舞,但是人却也跟着清醒多了!
太后掐着我手,眼睛通红的象狼一样。
“我……”
“阿蕾!”
“娘娘!”
一片混乱的声音,我的目光终于锁定在了太后的身上,不知道哪来的力气,反手一把攥住了她的手腕:“你……你答应我一件事!”
她俯过身来,用力的点着头,鬓边的绒花都滑了下来,掉在我的脸旁边。
“我的孩子……我自己养!谁……也,不能把他抱走!”
不等太后开口,顺治一连声说:“朕答应你!这孩子就在你身边,你亲手抚养!”
我死死盯着太后:“太后……答应吗?”
她点头说:“好,都依你。”
心里一松,疼痛又一次袭来,整个人好象都撕成了两段,然后又再撕成更碎的碎片。
我咬紧牙,我不能死!我不会死!
汤药,针灸,参片……
我不知道自己到底挣扎了多久,我想大声的尖叫,我想撕打,我想放弃……
可是一切都化成了汗水,忍耐,还有绝不想放弃的努力。
忽然好象身体破开了一个口子,积聚了许久的情绪,压力,疼痛……好象决堤的水一样全都汹涌的离我而去。
一瞬间我以为我是不是死了……但是耳边那些杂音却一下子都消失了,我很清晰的听到有人在喊:“生出来了!”
还有,一声并不响亮,却非常清晰的儿啼声。
“恭喜太后,恭喜皇上,恭喜静妃娘娘,是个阿哥!”
是吗?
“阿蕾,你看看他,你的儿子……”
我努力的睁开眼,转头去看。
红皱皱的……象个小猴子的脸,被明黄缎子包扎的……
真可笑,好丑啊……
紧绷的弦陡然松开,我慢慢阖上了眼。
我,不是一个人了。
我成了一个母亲,我身上要背起,这个孩子的将来……
我们是彼此的责任,彼此的亲人,彼此在这世间最亲密的牵绊……
【三十八】
有了婴儿的屋子里有一股说不上来的味儿,很浓郁。奶香味儿,尿布的味儿,煮的补药味儿,熏香味儿还有说不上来的什么味儿。因为总是关着门窗,这股味儿就更浓了。
只是添了一个小人儿,可是却添了无数的事情。要喂奶,要换尿布,要哄要抱要防着生病,一夜要起来好几回。睡的正香的时候要挣扎着爬起来,真够难熬的。太后让我用乳母,本来我是不肯,但是这个……
事情是我自己没有奶水给婴儿吃,没办法,还是得用乳母上来。乳母报了三四个,最后人选是太后定的,乳母才二十出头,是汉军旗包衣出身,姓孙。
我刚一听到就楞了一下神儿。姓孙?这么巧?好象记得,后来康熙皇帝的乳母,似乎就是姓孙吧?这位孙嬷嬷虽然不大出名,可是她却有个大大出名的孙子,姓曹,曹雪芹。
内务府的人跟我解释说,我这边预备的乳母有一个正巧得了寒热症,从乾西五所又补过来一个,最后太后喜欢她长的白净,言语少性子看着也好,就定了是她。
“哟哟,小皇子朝我笑呢,娘娘,娘娘,你看见吗?”
喜月抱着孩子笑的脸上的酒涡儿都更深了。这这孩子脾气是挺好的,除了饿了冷了或是湿了尿布,平时很少哭闹,脸盘儿象我,眼睛也大,皮肤白白嫩嫩的象个小姑娘。
有的时候我会觉得纳闷,这孩子……历史上没有他啊。
那我们现在的路是在往哪个方向走呢?明明应该在今年生下康熙的佟妃只生下了一个女孩儿,而在历史上被废后什么动静的静妃却生了一个男孩。
这变化到底说明了什么呢?我所知道的历史不再准确,以前那种先知先觉的优势也就不存在了。
可是现在想要后悔,害怕,那都没有用。
我抱着胖胖的和猪一样小家伙儿,在他脸上狠狠亲了一口。
“以后我们都要小心小心再小心哪,明白不?”
他咯咯笑,咧着没长牙的嘴,口水又淌下来。
“无齿小人。”我碰碰他的额头,把他放在摇篮里面。
“娘娘说什么哪?”喜福端着补品进来:“我听您好象在骂谁呢。”
我笑:“嘿,我骂谁啊?逗他玩儿呢。”
“娘娘,慈宁宫刚才来人,说起满月宴席的事儿,太后找您过去一起商议呢。”
“叫我去?”其实我又不懂,无非是太后说什么我跟着说什么呗。不过,孩子到现在还没有起名字来着,估计这两天也得起一个。
会起什么名儿呢?
呃,反正应该不会叫玄烨吧?
这个想法实在很荒谬,再说佟妃将来还可能会生下康熙皇帝的……
我的手伸进摇篮里,指尖轻轻在他小鼻子上面划了几下。
整天吃了睡睡了吃的小东西,什么时候才能长大呢?
外面喜月说:“孙姐姐从哪儿过来的?”门帷揭起来,乳母孙氏进来,向我问个安,笑着说:“娘娘,到喂奶的时辰了。”
我点点头,看她头上沾着一点盐粒似的雪花,正渐渐要化掉,问:“外面下雪了?”
“刚下起来,不算大。”
喜福问:“娘娘,我去把大毛斗篷找出来,您是这会儿去慈宁宫还是等会儿再去?”
我说:“趁着雪没下大走过去吧,省得打伞。”等收拾一下披了斗篷,走到门口又想起来:“要是回头皇上来了,就打发人到慈宁宫去告诉我一声。”
喜福笑嘻嘻的说:“知道,奴婢记下啦,肯定误不了事儿。”
一看她那笑意思就知道她想岔了。
我扶着太监的手出了永寿宫,雪不大,西北风吹的倒很猛,呼呼的卷着地下的的碎雪粉往人身上扑。斗篷一下子没捂紧,被风旋了起来。
“哎,娘娘当心。”喜月急着蹲下去替我拢前襟:“风这么大,慈宁宫不去也罢。娘娘这还没出月子,着了风要作病的。”
“出都出来了,还回去干嘛。反正路近,走快点儿就到了。”
我们还没挪步,前面倒有人来了,见我们站在门口,过来请安。
“娘娘正好是没出门,苏嘛姑姑差奴才来传句话,下着雪,娘娘不用过去了,不要吹着了凉。”
喜月马上露出“我的话不错”这样的表情:“太后娘娘都这么说了,娘娘您就先回去吧,明天再去商议也不迟,左右日子还没到呢。”
得,白费功夫换衣服找斗篷,结果刚出了门又退回来。屋里面正喂完奶,把小家伙儿竖起来拍拍背让他顺气儿。
喜福意外的说:“怎么又回来了?”
喜月不客气的说她:“你刚才就不应该去找衣服,外面下雪能让娘娘出门去吗?人大了心眼子却不长一点,都照你这么笨头笨脑的才不让人省心呢。”
我坐下来逗着小家伙儿玩儿,他吃饱了就犯悃,眼皮垂着,没一会儿就睡着了。
因为下雪所以不让我过去,本来是件很正常的事。
不过刚才那个小太监的脸上神情,却好象……还有别的事情似的。
慈宁宫那里,究竟是太后体贴我怕我生病,还是有了别的事情,而我过去有防碍不方便,才叫人来拦我不让我去呢?
“皇上没来吗?”
孙氏说:“我在外面,好象看到龙辇进了慈宁宫了。”
嗯?
喜月说:“可能皇上和太后娘娘议事,所以……”
我招招手:“你让人过去看看,是不是还有别的人在慈宁宫里。”
如果只有顺治他们娘俩,没道理就不让我过去了。
恐怕……
事情没有那么简单。
【三十九】
小家伙儿的满月宴没有办成。
因为他叔叔,顺治的弟弟死了。
他的弟弟不多,死的这个我恰好也认识。
乌云珠的老公襄亲王,暴卒。
暴卒这两个字可以从多方面理解,一切不明死因都可以用暴卒来替代。宫里有传言说是他打猎时候被虎吃了,有说他服什么怪药丸出岔子了,还有说是刺客杀的。
好象记得,那位襄亲王的确去世很早,年纪轻轻就挂了。在这种情况下给新生儿办满月宴显然是不可能的了。因为这个,太后提议要给我加个名号的的时候我也推了,反正我照样拿着皇后的薪水,名分这种东西是可有可无的。
贵太妃哀伤不已,去看过她的人回来说都老了十岁也不止,这是当然的,谁的儿子谁心疼,太后的悲伤是表面上的,皇帝的悲伤大概是有些真心的,唯有太妃,寡妇死了儿子,这是彻底没指望的事情了。
我一直不能肯定,上次我中毒和佟妃被陷害,究竟是不是贵太妃在其中起了什么作用,但是后宫的女人个个都有两把刷子,贵太妃也绝不是省油的灯,我对她一向敬而远之。
出了月子,向太后早晚省安又成了必然程序。我一早出门,按说我离慈宁宫是最近的一个,可是到了慈宁宫里,发现比我早的还大有人在。
淑妃,还有她妹妹,没有名号的这位,可能的皇后人选玫妃。宫中人按习惯称之为玫妃,因为她名字中有个玫字,都已经先到了。两人个人都穿的很素净,坐在那儿陪太后说话。
“阿蕾也过来了?”
我向太后问了安,又和那两位一一打招呼,玫妃还礼很恭敬,无论以后怎么样,她现在只是庶妃。而淑妃就傲慢多了,看我的眼神儿冷冰冰的,越来越不友善。
也许是我的错觉,今天她的眼神里不光有冷漠和厌恶,还多了一些别的……
似乎是……兴灾乐祸和不怀好意的光芒闪烁不定,我把头别过去当做没看见她。
之后又来了几位妃嫔,包括佟妃在内。
她穿着一件鹅黄色的云缎旗装,衬着肤色特别白。一样是生过孩子,她身段恢复的特别好,看上去依然如少女般婀娜……我就——
低头看看自己,肚腹是消了不少,但是能不能象原来一样可就说不好了。也许这些多出来的肉肉要永远跟随着我。以前我就是个减肥不成功的人,肥肉就象养熟的狗,怎么撵都不走。
请了安以后一堆女人或站或坐的说话。佟妃生了格格以后也没有晋份位,还是住着景仁宫,一切照旧。
太后穿着件石青的软缎常服,头上没戴什么珠翠,绾着两只碧玉簪子,看上去简单不失高贵。
“昨天刮了一夜北风,原以为雪会积多厚,没想到早上起来却也没什么。”
“唔,昨晚风是大,可是雪却不紧。今年还没下过一场象样儿的大雪呢。”
当然也有人说:“襄亲王就这么去了,实在突然。”
“是啊,还没有儿子呢……”
那么乌云珠呢?似乎这些天没有人提过她,也没有听说她如何了。
她已经死心了吧?
会吗?
我拿不准。我曾经以为我了解所有的情况,可是现在我发现自己什么也不了解,象是瞎子摸象一样,一步一步试探着往前走。
慈宁宫这种时候的人口密度就是大,因为对于后宫不受皇帝注意,甚至名字都想不起的女人们来说,早上和黄昏或许能在太后这里见到皇帝一眼,虽然希望渺茫,但毕竟不是一点指望没有。
然后一边的玫妃跟我讨论我儿子的问题。先问他吃的好不好,又问晚上哭不哭。对于她一个刚进宫没多久的女孩子来说,找话题显然不容易。
我对答如流,然后跟她讨论起吃人参伏苓膏和雪花燕窝粥的问题来,她一个人闷坐也无聊,其实我发现这姐妹俩个的共同语言并不多,淑妃明显是看不上这个妹妹的。
其实要是换个位置,我和淑妃说不定可以处的不错——我高中时和大学时交的两个死党,都属于猛女类,一根肠子通到底,什么情绪都写在脸上。
但是在这种时候这种地方,和淑妃相处实在是困难。
然后果然不负众望的,皇帝来了!
真是金光闪闪瑞气千条的登场,如果女人们的目光可比镁光灯,那他的风采一定如天后巨星刘华或是梁伟——虽然英俊上差了许多,但是人气值却也高的不得了啊。
“还是母后这里暖和。”
太后一笑:“天这么冷,路也滑,其实皇上要大朝的时候就不用过来了。”
“不妨事,轿子里也放了炭盆了。”皇帝和太后坐上首,底下一群皇帝的小老婆和小小老婆们集体仰望……
我抿抿嘴,想起了现代的课堂……老师在上方,我们在下方,俯视仰望。
“是了,虽然大宴不办了,不过三阿哥也该起个名,宗人府好登造玉碟,平日里也称呼着。再者,咱们自己摆两桌酒,一起坐坐也算是个意思,不然,也太委屈静妃她们娘俩了。”太后一发话,我赶紧表态:“让太后费心了,其实这些都不是什么要紧事。”
别人还都没说什么,淑妃特别拔尖声音说:“正是,这些也都算不得什么要紧事。”
一边玫妃拉拉她袖子。
皇帝的涵养是越来越好了,就跟没听见似的:“皇额娘说的是,昨天让翰林们一起看着,拟了好几个名字,儿子挑了几个,皇额娘也看看,哪个更好。”
太后笑着接过他递的黄纸,其实我才最关心这问题吖!应该先给我看才对吧,怎么说我也是孩儿他娘……不进腹诽归腹诽,我也知道,自己能争取着把孩子要在身边抚养,已经是大大的破例了。佟妃的格格现在虽然还在她的景仁宫,但是不久估计就要单置到别的处所去了。我这个例破的肯定让有孩子没孩子的女人们都眼红的想吃人。
太后点着黄纸说:“我看这个不错,皇上觉得呢?”
顺治笑:“我和皇额娘想到一块儿去了,我也看着这个好。”
我心里跟耗子抓的一样,到底叫什么呀。
太后冲我招招手:“静妃过来看看。”
我赶紧站起身凑过去。纸上写着约有十个名字,分别用满蒙汉字标着。
太后点的是满文,我看的却是与之相对的,排在一起的汉字。
玄烨。
!不是吧!
“不错吧?”太后笑着说:“就定这个了。三阿哥,小玄烨,嗯,回来下午天要是暖和些,让乳母换过来我瞧瞧他。明天咱们办两桌酒席,自己一家人坐着聚聚,也算是庆祝他起名,满月了,总得有点热闹意思。”
我想我的表情肯定很傻,顺治看着我,也微微一笑。
他脸上的虚肥褪了好些,露出有些坚毅似的线条来,下巴好象也比原来要方正多了,和第一次见时相比,整个人象打了催熟氨基酸,长大了不少。
我恍恍惚惚跟他一笑。
这……巧合!一定是巧合!
皇子的名字嘛,起来起去也就是那么几个,因为佟妃没生儿子,所以那些翰林们拟名字,就轮到我的儿子用了……
非常之巧合啊!
这巧合是好还是坏?
我可说不准。
皇帝坐坐就走了,太后那里大家也散了。我没象以前一样留在太后那里蹭饭。我惦记着儿子,时刻都想守在他旁边儿,也就告辞出来。
玄烨……玄烨……
这名字好象一记重磅炮弹,打得我晕头转向回不过味儿来。
一连串的变数让人措手不及,可是都不及今天这个让人心惊。
没走两步,后边儿淑妃喊我:“静妃等一等。”
我站住脚,回头看她。
她笑着说:“我也到永寿宫去,看看小阿哥长的俊不俊。”
那个笑容……怎么看怎么让人觉得不舒服……
黄鼠狼给鸡拜年式的笑容。
她想怎么着?
不会是想对我儿子不利吧?
【四十】
“静妃姐姐不会舍不得让我看一看吧?说起来,洗三那天边上全是人,我可是什么也没看到。”
玫妃在有人的场合会称我静妃,若是无人处碰见会叫我姑姑,就象太后在有人处叫我静妃,没人处叫我小名一样。但是淑妃就不一样,静妃是没叫错,但是姐姐就就……
说来她也十好几岁了,不知道真蠢还是假蠢。
亦或是让家人娇纵坏了,自以为必是皇后人选,视其他人都如脚底烂泥。
把我当成通往皇后座的一块大挡路石,嘿,其实她的敌手是她的亲姐妹,却净找我的晦气。
好吧,永寿宫里众目睽睽她也干不了什么。
我和她并肩向前走。
“这个月,皇上就翻了四次牌子,还都没留宿……”
我不去瞄她。
十来岁的女孩子天天琢磨这些,当然这不是她的错,是环境太变态了。
但是……我很是郁闷,别人至少不会说出口吧?
没几步路就到了永寿宫门口,喜月和另一个宫女淑兰站在门口迎我,看到淑妃都楞了一下,然后立刻请个躬安,再来扶我进去。
“三阿哥吃了吗?”
“回娘娘,刚才醒过,孙嬷嬷喂过,这会儿还不肯睡哪,一双眼满屋乱转,许是没见娘娘心里不踏实呢。”
“是吗?一说起胖嘟嘟的儿子,我就喜上眉梢。小孩子身上真象是有魔力一样,就算再烦再愁,天大烦恼看到他冲你咧嘴一笑,也都丢到脑后去了。
我卸了斗篷,招呼一声:“淑妃坐,尝尝我这里的茶点怎么样。”顺口吩咐喜月:“早膳摆上来吧。”
永寿宫的小厨房现在差不多可以跟太后的慈宁宫里相媲美了,因为添了小胖子之后,他的份例也添上来。太后还每天想着派人添送东西过来,除了反季节蔬菜水果这种东西吃不到,山珍海味我这里也从来不缺。
人可能都这样,没有的时候总想,有了以后也就觉得不过如此。
山珍海味也不能天天吃,并不见得对身体有好处。
淑妃可没有乖乖落座,反而跟着我进了内殿。
孙氏正抱着我儿子来回踱步,一边拍他哼歌,看见我就露出笑容:“娘娘回来了。”
“嗯。”我把儿子接过来,他果然好象已经认得我了,马上咧开没牙的嘴巴冲我傻乐。
唉,这个象棉花糖一样的白白的,软软的小东东,怎么就起了一个名字叫玄烨呢?
你当得起嘛?
“哎哟,我瞧瞧,真是漂亮啊……”
淑妃的长指甲一凑过来,喜月就不着痕迹的一斜身,伸过手来说:“我抱吧,娘娘还没换衣裳呢。”
可惜我儿子马上皱眉,不给喜月面子的要开哭。
我用指尖戳戳他的小脸儿,小胖子不知道我在调戏他,笑的更起劲,手试图从襁褓里伸出来抓我。
“不要紧,我抱着吧。早上吃的饱吗?”
“嗯,可壮实哪,我在旁边都听见咕咚咕咚的咽奶声音,喝的可起劲儿啦。”
我笑出来:“嗯,记得给孙嬷嬷多弄点补养的。”
“那是自然的,娘娘放心。”
淑妃站在这儿怎么看怎么不合谐。
她到底是来干嘛的?
“三阿哥的这个乳母,是汉军旗的吧?”
真是明知故问。
我说:“是啊,还是太后替我挑的。”
她故做惊讶:“是太后挑的?我还以为是皇上挑的呢。”
这么挑高的语气,分明是等着我追问“为什么这样说”。
我低头逗孩子,喜福拿了个红布做的小老虎进来,嗫着嘴在一边儿凑趣儿,谁也没问淑妃什么问题。
她自己自问自答:“前朝后宫人人都知道,皇上喜欢南蛮子的东西,汉人的书,汉人的官儿,汉人的衣裳……当然汉人的女子也更偏爱一些。”
汉人女子?她是想说石妃还是想说佟妃?还有两个新晋贵人也是汉军旗出身……
“静妃可能还不知道吧,咱们又要多添个新姐妹了……”
我没抬头,但是听的很清楚,她说:
“虽然不是汉军旗,可是却也是一半的汉人。”
“进宫就要封贵人,安置在景福宫……”淑妃总算绕到正题上来了:“娘娘一定猜不到是哪家的女儿吧?”
可能我平静的神色让她没有什么快感,所以很快就抛出答案:“是已故襄亲王的正福晋,董鄂氏乌云珠啊。”
我点点头:“唔,我倒没有听说,淑妃的消息很灵通啊。”
“灵通?”她掩着口假笑,但是眼里的得意洋洋却是真的:“我也不算灵通,半个宫的人都知道了,自然了,襄亲王的事情刚过……所以这事儿也没大大肆张扬。虽然咱们满蒙都有这习惯,小叔子娶寡嫂,伯父娶侄儿媳妇……不过总不象明媒正聘……”
心里明明早就知道的。
不过淑妃的目的,终究还是达到了。
他曾经握着我的手道歉,我也愿意相信他,那是意外。他就算要偷腥,也不能明目张胆的在永寿宫里,后宫这么大地方,哪个角落都可以装下许多龌龊事情。
我分娩的时候,他在我身边落泪,一点点都发烫的温度。
我也愿意相信那是真挚的。
就算不是爱情,但是彼此间也应该有些信任和关怀吧?
这这么空旷的后宫,虽然处处都是来来往往的人,但是站在这里,比站在荒凉的旷野里还觉得冷清孤寂,那么不安。身周全是黑暗。
我也希望我可以去信任一个人,如果可以的话……
我也想信任他。
无论如何,儿子也有他一半。我和他的关系,再也切不开撇不断。
可是为什么一次一次的,再发生这种事情呢?
就算明知道这是历史上都发生过的事,可是我以为,既然一件事会变,那两件,三件……许多件事都会改变才对吧……
既然你说过那时是意外,那么现在呢?也是意外吗?
意外让你说你不在意的女人入宫,成为贵人?
你的弟弟才刚死,连热孝都没有出。
我抱着儿子,脸颊紧紧贴在他的小脸上。
到底宫里这些人,哪句话是真,哪句话是假,根本就分辨不出来。
我所能相信的,只有自己……
还有你。
我的孩子,我们只拥有彼此。
我会保护你,你也会保护我。
我们是无论如何不会相互欺骗背叛出卖伤害的,对吧?
乌云珠……贵人吗?
她在历史上差不多也是这个时候进宫的,然后开了始了长达数年的专宠风光……
喜月小心翼翼的问:“娘娘,淑妃娘娘走了……用早膳吗?”
我抬起头来,安详的说:“好,摆膳吧。”
【四十一】
我耳朵上戴着一颗大珍珠的耳环,珍珠周围是一圈白茸茸的狐毛,远远看起来好象耳朵上戴了一团雪。
要有人想问另一只的下落……
另一只在我儿子手里,正玩的不亦乐乎。
“玄烨,给我。”
我招手。
他看看我,不理。
“来,给你老虎玩,耳环还给额娘吧。”
……
喜月说:“娘娘,三阿哥看样是喜欢这狐毛,奴婢拿狐毛护手来,看看是不是给他换过来。”
“算了,来不及了,一只就一只吧,一只也很时尚……”我拿了一朵摆在绒盘子里的鲜花过来,后面的细花梗别着银针,也已经拴好了细线,可以系在耳朵上。喜福在一边儿抿嘴笑,不过近来她的话明显比以前少多了。
话少是好事,言多必失。
我照照镜子:“我去慈宁宫了,记得让他多玩会儿,别一天到晚老是睡睡睡,都睡傻了。”
喜福掩嘴笑:“娘娘真是的,小孩子哪有不爱睡的。睡一睡,长一寸嘛。多睡也没坏处。”
其实在这个宫里,没有什么秘密。尤其是多了一个大活人,这是怎么掩盖也盖不住的,后宫的人没别的特长,就是议论这些不遗余力。
太后不肯告诉我,当然是维护的意思。但是维护我多一点,还是维护她的儿子多一点……
或许都有吧。
还是有不同的。我站住脚,在我记忆中,历史上的乌云珠进宫可是非常排场的,顺治压根儿没管别人是什么想法,而且给予她的是特殊礼遇,封号是贤妃——没几个月后乌云珠生下一个男孩儿,立刻晋封为皇贵妃……
现在却只是贵人而已,还弄得这么偷偷摸摸,和历史上不同。
一切变数都在我的身上吗?
还是……
我站住了脚,扶我的小太监侧过脸看我。
我想我知道乌云珠这会儿怎么进的宫了。
和历史上一样,她肯定怀孕了。
真巧……也是那一次就……
可是笑容来不及露出来。
真的是一次吗?
顺治跟我说,那一回是意外……
那么类似的意外,以后是不是,真的就没有发生过了?
切,我在琢磨这个干嘛,反正他和我的关系也就是这样了。
他再真诚,也是个皇帝。对他要求绝对忠实,那是天方夜谭。
可是……
我为什么要去要求他绝对忠实呢?
难道我其实……希望我和他的关系,并不止于现在这样吗?
我还企望我和他……
小太监大着胆问:“娘娘,是不是忘了东西?”
我回过神:“没有,走吧。”
无论如何,日子得认真的过。
象以前那样无精打采混一天算一天可不行。
我或许可以寄望着,如果挂掉会挂回我原来的时代去,那里有一万个不好,但总比这里强。可是我儿子呢?他可不是穿越来的,我难道能寄望着他跟我一起挂掉之后还有别的出路?还是和我一起挂回二十一世纪去?
开玩笑。
“静妃娘娘来了,今儿可真冷。”
我含笑点头:“玫妃总是来的这么早。”
她腼腆的笑:“我习惯了。”
一句话下面隐含多少心酸,长夜漫漫,一个人等天明再等到天黑……没有别的办法,也没有其他出路。
还好,我有儿子……
别说闲,吵也吵晕人。一夜总会醒几次,虽然我的房和他隔了道墙,可是每次他只要一出声,我就会醒。乳母说,这就叫母子连心哪。别说隔着一道墙,就是隔着十道八道,孩子只要一哭闹,亲娘心里总会感觉得到。
是吧?以前觉得没道理的事,听到也觉得是以讹传讹,但是自己经历一次,才知道的确是这样。
淑妃也过来了,我跟她点点头,她下巴扬的高高的跟我笑,样子好象很得意。
想看我难过?吃醋?想让我去跟乌云珠过不去?
不得不说,她很笨……
幸好太后也没有选她当皇后的意思,不然这种人坐在头顶叫人怎么吃得消。
我们进去跟太后问安,真巧,又赶上太后梳好头在选钗子。
我坐在一边儿,太后转过脸来跟我笑:“当时我生过福临之后,腰身整整圆涨了一圈儿,静妃看样子倒还好,再过些日子大概就完全看不出来了。”
那是,俺有做瑜珈的哦。
太后注意到我的耳环不对称:“你这是什么打扮哪,倒是新鲜。”
“啊,因为被玄烨扯掉一只……”我笑:“我又不想耽误时候再换一副,所以就直接过来了。”
太后笑着说:“那也很好。”
外面人传话:“皇上来了。”
太后有点意外:“皇上今天也过来的早了。”
说话间顺治一脚迈进来,太后安坐着转过身来,我和淑妃玫妃一起站起身请安。
抬起头就愣了下,有几天没有正眼看他了,好象又清减了一些,但是眼神却显得很亮,脸上在外面吹了冷风,一进温暖的内室来,有点粉融融的光。
噫,不光女大十八变,男的也会变的啊。
以前就象个沉溺于孩童世界的家伙,现在……
更象个成年人了。
“皇上今天不大朝么?”
“唔。”他看看太后摊开的一大盘子东西,抿嘴一笑:“今天外边儿风不大,皇额娘用了早膳,一块儿出去走走吧。”
太后点头说:“正是,我还想去永寿宫看看玄烨呢。今天中午咱们一起坐坐,给他过满月。”
顺治的目光落到我的脸上,那种微笑和眼神……似乎带着一点柔软的,说不清道不明,又理不出割不断的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