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0-10-30

堃暖蓝:米安情事 108 - 117

  是蝴蝶不愿意 108


    薛白接到解放军后勤学院校长电话的时候,向以吟正在给向钺岩打电话,准备从实交代。


    幸好啊,向钺岩此时正在开会,他的电话秘书接到了,这向以吟还没说到点上,薛白电话就接到了,这边,向以吟给他秘书打了个哈哈,电话就撂下了。


    一行人,加上沈起炜,直奔解放军后勤学院。


    此时薛白那悬着的心已经放下了,校长打来的电话却是蛮客气:“这真是一场误会,误会……”


    薛白也不恼人校长,她这心一放下,想想校长说的话——


    薛白确实也不明所以,怎么好好的他一到北京就去后勤学院了?又怎么给让一群学生给关起来了?这关了几天,不说偷偷摸摸的把人放了吧,人家怎么又主动交代到校长那儿了?——


    也真是好奇。


    所以,这一路上,薛白还真的不是带着要‘兴师问罪’的心态去的,她就是想看看,她这无法无天的孩子,是怎么栽的一个跟头!当然,这是她没见到向以伦之前……


    再说向以伦这边。


    他说他是向钺岩儿子之后,那本来还颇不在乎的男孩一下子就愣在了那儿。不过,他也没立马的就放人,沉着脸,仔细的看着向以伦,向以伦也从容,就任由他看,笑说:“我说过的话算话,你们打的,老子认了。”


    这是再给他吃定心丸。


    都不是吃素的,男孩笑了笑,一言不发,转身出去了。


    这件事儿他也没声张,先找到了那天一起冲进米安宿舍的其中一个女孩,让她给米安打了个电话,还特意叮嘱别直接问,就是以问候的性质,顺便捎带的提一提这个男人。


    这女孩也精明,故意装作蛮迷恋向以伦的样儿,就问了一句:“我要是知道他叫什么就好了。”


    米安这边顿了一下,出于礼貌,回了一句:“向以伦。”


    女孩电话挂了,转身对这男孩说:“得,确实是认识的,他叫向以伦。”


    一听这名字,男孩知道这事儿不妙了!


    他们竟然把军中第一把手的儿子给打了!而且还非法拘禁了这么多天!


    怎么办?怎么办?!


    自己受点罪没什么,可他们都是有家庭的人,要连累到家里人——


    男孩想来想去,还是决定跟他们几个人商量一下,这不,集体的,连带那天冲进去的女孩,都找校长去了。


    这一招供,还一个个都理直气壮的,当然,也都有忏悔的意思,不过整个过程,就突出一个重点,就是:向以伦要扯人家米安的浴巾,他们以为那是个流氓就出手教训了一下,然后为了惩罚,给关起来了。并且表示没有对人质进行虐待!


    瞧瞧,三下五除二的,把问题丢到了部队内部里。


    可是校长这边……那个惊呀!那个怕呀!那个痛呀!那个难做呀!


    不过,还是要赶紧的给首长家里打了个电话,不管怎样,事儿是在自己学习发生的,而且得罪的还是另外一个不好惹的,他是要负责。


    好在,都是部队上的,首长和首长家里的人都是明事理的人,听说都是极好沟通的,或许……或许……也没想象的那么严重。


    正在想着,薛白一行人已经到了。


    学校这边是诚惶诚恐呐,尽管夫人来的很低调,甚至谁都没有叫,身边就两个年轻人陪着……


    尽管校长给自己做好了极度的思想准备,也知道该怎样解释……


    可当校长真见到薛白的时候,不免还是有点慌乱,先是道歉:“您看看,真对不起,学生们太不懂事了,太不懂事了!”


    薛白没应声。


    向以吟急了,看了眼四周,连问:“人呢?我哥呢!”


    学生们这才想起来:“哦,还在那儿关着呢。”


    校长咬牙呐!


    真是乱成一锅粥了,他怎么把最主要的给忘了。


    赶紧拦着薛白:“您先坐着,喝茶,我去把人给您带这儿来。”


    这时,薛白却开口了。


    听语气,也真不像是生气或者多心疼样子,淡淡然的,但,里面流出来的压迫感也真不小,或许是身份使然,让人不注意不压心上都不行。


    “不用带出来,我自己过去看看。”


    校长也理解,看着一旁这帮造孽的学生,他们倒没他这样的紧张,主要都通过气了,向以伦说过了,这打,他认了。


    军人吗,一言九鼎!


    他向以伦怎么看都是个爷们儿,不会说话不算话。


    再说,去看看怎么了,他们不是也打扫过房间了,不是给他开暖气了。哦,我们给他吃的还是那种皮薄馅汁多的灌汤包,我们还给他买过可乐绿茶,我们吃什么他吃什么……不过他吃没吃他们管不着,反正一顿没落下的给你儿子送进去了。


    学生们,坦坦荡荡的带着夫人朝关押向以伦的房间去了。


    这一到门口,校长看到那门上落的三把大铁锁脸都黑了!无法无天呐!这帮鬼孩子,无法无天呐!


    沈起炜和向以吟的脸色也不好。


    倒是薛白,一直淡淡的模样,好像……落锁了也无所谓。


    不过这中间还有一层意思,就是这路上,校长言简意赅的把这帮学生为什么会把向以伦给关起来的经过说了一遍,当然,肯定要讲一个实事求是,不夸夸其词,也不会推卸自己的责任。


    薛白听了,也确实不同情他这个鬼儿子!


    无论如何,你说你一个大老爷们儿去扯人家小姑娘的浴巾,还非得给人家扯个一丝不挂,你这不是流氓又是什么!


    这要不是自己的儿子,薛白肯定要说一句他:活该!


    当然,这不光是薛白的想法,就连旁边沈起炜和向以吟听了,这人要不是向以伦呐,他们还嫌这样的惩罚都是轻的!


    不过,就是看到这大铁锁,又都不约而同的想到了这是向以伦呐,他什么时候受过这委屈?!脸色自然不会好看了。


    这三把锁一打开,屋门推开的一瞬间——


    薛白走进去,看见被捆绑的坐在沙发上向以伦,心,还是会抽疼的!就连这眼泪,也是忍不住的就要落!


    他脸上明显的淤青,衬衣上滚落的灰尘和脚印,都显示了他是挨过打的!她的孩子,什么时候在外面受过这委屈?!


    可,薛白还是忍住了,绷着一张脸,缓缓的走了进去。


    “你长能耐了啊!趁着我和你爸你在家,好好的医院你不住,跑这儿耍你的公子脾气!”


    薛白的声音颇为严厉,可隐隐的,又有些发抖。


    这里面,是有气,可更多的,那就是疼了。


    向以吟连忙上去,先得把那绳子给解开啊,瞧瞧这茶几上摆的一桌子的吃的,要说,这些学生也真没亏待他,可向以吟怎么能不了解她哥,这几天,他真好好的吃过一口吃的?!


    瞧瞧,人都瘦成什么样儿了!


    可向以伦呢,吭都不吭一声,甚至,头都没有抬,只是微微的动了一下,又没动静了,人,就跟死了一样。


    薛白又往前走了两步,居高临下的看着向以伦:“不说话不吭声不代表这事儿就完了。怎么,这地方你还住上瘾了?要不我让起炜把你重新绑上你再住个两天。”


    说着,她已经转过身准备往外走。


    可向以伦,却还是没有动静。


    薛白走了几步,转过身,看着他,心里不是不难受的。想想,微微叹了一口气,还是走过去,这次,微微弯下腰,抚着自己儿子脸上的淤青,轻声道:“是不是哪儿难受,告诉妈妈?”


    向以伦这时抬起了头。


    薛白望着他的眼睛,竟是微微的一惊!


    向以伦的眼睛里,写满了认真,很认真!


    “妈妈,对不起。还是您先回去吧,我还有事儿,要坐这儿缓一会儿,等能回去的时候,自然就回去了。”


    薛白还是这样看着她的儿子,许久,才点了点头:“好,你不走,妈妈也不走了。你想在这儿缓缓,妈妈陪着你。”


    说着,薛白真又站在那儿,一动不动了。


    “向以伦,你他妈说的这是人话么!你知不知道你失踪的这几天大家都是怎么熬过来的,你瞧瞧薛白阿姨,你睁开眼睛瞧瞧你妈妈眼睛里的红血丝!”


    沈起炜说着就要去捞向以伦,他今天就是拖,也要把他给拖出去。


    可,这一上手,人,忽然就惊了:“以伦,你发着烧呢!”


    向以吟一听,眼圈都红了。


    本来,见到那落了锁的门,进屋看到被五花大绑的人,还有这一身的伤,就已经够让人疼的了。


    但,你一听他张口说出来的话!


    就跟妈说的一样,看来他这公子脾气还是没落下!


    向以吟这刚觉得心疼就是白心疼他,沈起炜吼他也是对的,这又一听,都病了……向以吟难受,她摇着她哥的腿,说:“哥,哥,你就算不心疼咱妈,不心疼我们,可你心疼下你自己好不好。”


    向以伦不做声,他知道,他这次太不是东西了,不是东西的已经没了分寸。他是最心疼他妈妈的,可,他硬是让她看到这样的自己,硬是还说出这样的话来气她……


    他也知道,别看薛白现在面上比谁都沉稳,可他每一个动作,每一个表情,刚才说出来的每一个字,都让她心疼。


    向以伦也难受,他太不孝了。


    可,他这次受的‘打击’太大了!


    他怎么都忘不了,米安肚子上的那道疤!他怎么都放不下,那个在他脑子里还是那样一个模糊影像的孩子,他的孩子,到底是个男孩还是女孩,他现在应该学会说话了吧,他应该学会走路了吧,他会不会叫妈妈,会不会叫……爸爸!


    这么一想,向以伦怎么静得下心。


    他是发烧了,可身体上的难受顶得上心里的难受吗?!


    他恨自己呐!


    他当时怎么就那么冲动!


    他明明知道米安避着他,他明明知道米安厌恶他,他明明知道米安最想瞒着他的就是这件事儿。他为什么就非要和她硬来呢?!他怎么就不能让着她,怎么就不能装作什么都不知道一样,他怎么就不能避开那一阵慢慢的去查呢!


    要现在,他难受,也让自己的妈妈跟着自己难受!


    可是,向以伦有一点还是想的很清楚,即便是这样,他也不能告诉他妈,他和米安可能有一个孩子的事儿!这事儿,就是烂在肚里,怎么都不能说!他,还是要留在这儿,他要留在这儿等他妈走了去找米安!


    向以伦坐在这儿,想这么多。


    薛白坐在一旁,全都看在眼里。


    虽然,她看不出来他脑子里想的都是什么,可,眼睛里流泻出来的情绪是骗不了人的,她看的出来,她的儿子在难受,是啊,薛白怎么会不清楚,向以伦从小就是个孝顺的孩子,他从来不真正的惹她生气,但凡她张口要求的事儿,即便是他不愿意吧,他也会去做。


    可,薛白还是难受啊!


    她也看出来了,向以伦有事儿想瞒着自己。


    这样,薛白就更不能走了。她明白,这事儿,十有八九和他现在不离开有关,也和那个米安有关!


    现在,屋里就剩下向以伦,薛白,向以吟,沈起炜他们这些个自己人了。别人,早就识相的出去了。人家不找他们事儿已然是万幸,哪儿还有胆子留在这儿再听八卦。


    “以伦。”薛白淡淡的看了自己儿子一眼,反正没外人,也就干脆给他往明了挑说:“你不走,你想留在这儿干嘛呢?再去扯一回那佟米安的浴巾!好,先不提你爸爸的身份,你这京城名少的名声!就说,我薛白教出来的孩子,在人家大学寝室里跟个小姑娘耍流氓!向以伦,这是你一个快三十岁的人该做出来的事儿!”


    “妈妈……”


    薛白这段话,说的不急不缓,不轻不重,却是句句字字砸在向以伦心里的。他的头扭过去,确实很愧疚:“对不起,我错了。可,我现在不能回去。”


    还是,硬呐!


    薛白点点头,还是这样的语气:“你现在不能回去,也是因为那佟米安吧。”


    向以伦还真敢点了头,而且,很凝重很凝重,很认真很认真。


    薛白笑了笑:“好,那你告诉妈妈,现在对你而言什么都没有见佟米安重要对吗?”


    向以伦竟然又点了点头。


    薛白还问:“比你这样发着烧不顾身体不顾命的还重要?比妈妈这样难受的来求着你回家还重要吗!”


    “妈!”向以伦喊了一声。


    “向以伦!”薛白满目心痛的看着他:“我这当妈的就不如你才认识了几天的女人!”


    “以伦!”


    “哥!”


    旁边,连沈起炜和向以吟都看不过去了,向以伦这是中了邪不成。平日里谁有他会来事儿,把薛白哄的再开心不过,即便,你想说实话吧,可你也得看看,这是不是个说实话的当口!有什么,你不能压过这一阵,软着来!


    薛白再生气,可再看看自己的儿子,心疼还是压过了一切,她拍了拍儿子的肩头,安抚道:“妈知道,米安或许是不一样的孩子,她扫你面子了,你想讨回来……”


    向以伦这下忍不住了,他噌的一声就从沙发上站起来了,吼薛白:“米安是和别的女孩不一样,她永远都不会和别的女孩一样,可这跟扫我面子不扫我面子没一点关系都没有!你不明白,我就是要见她,死都要见她!您甭管我!”


    薛白万万没想到啊,向以伦竟然——


    就连沈起炜和向以吟都被他给吼的震在原地一动不动,半天没缓过神来。


    倒是薛白,淡淡的看了向以伦一眼,什么都没说,转身竟然走出去了。


    向以伦见薛白出去了,也不做声,他是悔恨,可不管怎么样,反正他现在达到目的就成。


    却——


    薛白又进来了,手里拎着一根不知道从哪里找来的木棍,胳膊粗,结结实实的!


    向以伦忽然明白——


    “妈,您不能……”


    可一整句话还没说完——


    薛白抡起木棍照着向以伦的后脑勺狠狠一敲,向以伦人就跟着倒下了。


    看了一眼沈起炜,薛白道:“把人给我抗车里去。”


    沈起炜连连点头。


    薛白把棍子往地上一撂,对着向以吟没好气道:“有什么样的老子就有什么样的儿子,跟你爸当年一个德行!”




 是蝴蝶不愿意 109


    扶着向以伦的沈起炜今儿算是领教了,这向家,到底谁最厉害!


    亏了薛白还说向以伦像他爸,就阴狠的这股劲儿,明明就是遗传她薛白的。 向以伦靠在他怀里,虽然被薛白棍子这么闷了一下,人晕了过去,可晕的不沉,人还能模模糊糊的跟着他晃晃悠悠的,这样把人给接走的,也真算把这学生们给吓了一跳。


    薛白是最后出来的,校长连忙迎上去,薛白笑了笑:“告诉那帮同学们,关他这几天关的也蛮好,要好好学习。”


    “不敢不敢……”


    校长听着这话更是心惊肉跳!


    不过,还是送薛白上了车。


    车上,沈起炜扶着向以伦坐在后面,向以吟坐副驾驶位置上去了,薛白上车后,淡淡的睨了向以伦一眼,他的眼睛微微撑着一条缝,恨呐!


    车缓缓启动,薛白轻轻的抚了抚向以伦的脸:“孩子,你也别恨妈妈,妈这也是为你好。”


    以向以伦的现在的精神状态自然是不可能去应薛白的。


    薛白的手从他的脸上滑下来,又看向沈起炜:“起炜,你不是带着小医药箱么?”


    沈起炜连连点头:“是该上点药……”


    说着,就弯腰去拿那医药箱。


    薛白伸出一只手:“你先给我。”


    沈起炜当然不明白薛白要什么,可还是乖乖的把医药箱给递了出去。


    薛白接过医药箱,像是对这东西一点也不陌生,蛮利落的打开,也不去管面上摆放的那些的药瓶药水和棉签,就像是这东西本来就是她的一样,熟悉的翻开里面的一层藏的挺深的暗格,一打开——


    好家伙,里面一小格一小格的,放的都是精细的粉末,每一格里面的粉末都很少,而且密封的很好。


    沈起炜看着薛白的动作全身已经是冷汗淋淋,可他屁都不敢放一个的。


    只能眼睁睁的看着薛白沉静的拨开一个小格子,从里面只弄了那么一点粉末出来直接倒入旁边调剂的小试管里,搞了些清水进去,又打开一支一次性的注射器,摇了摇试管里的药,吸入针管,医药箱往沈起炜的怀里一塞,捞起向以伦的胳膊,针头给推了进去——


    沈起炜是眼见着向以伦从模模糊糊的昏沉中慢慢……慢慢的,给昏死了过去。


    “薛白阿姨……”沈起炜惊讶的嘴都何不拢。


    薛白却淡淡的把针筒丢回去,道:“别以为我不知道你私下搞些什么玩意儿。向以伦要是用药十有八九就是从你这出去的。”


    “可是以伦他……”


    “没事儿。”薛白偏过脸,很心疼的看着自己的儿子,摸了摸的他沉睡的脸:“直接送我那别墅去,你就在家里给他治,我要看着他,他也累了,好好睡几天就行。”


***


    米安又去学校上课的时候,向以伦这事儿,那几个同学像是集体的商量好了一样,谁都不没跟她提这事儿,米安也不会自动自发的就去问。


    她在家里的窝的这几天,倒是慢慢的让她放下心来。


    首先,向以伦没去找她啊!



    按说,米安觉得,以向以伦这样的性格,他不弄清楚这件事是不会罢休的。他从公安局出来后第一时间就是要找她才是。所以,她才想躲在家里,若是他真的来,在这地方,他再想胡闹也该收敛点才是,可躲了几天,没人来!


    再有,陶泽晓也不见踪影了。


    对泽晓,米安心里总有那么一份歉疚,是的,歉疚。


    米安不是傻子,一个男人是否真心真意的对她,她看的出来。就像是佟鹣然,即便一开始刚来北京的时候她恨他,甚至是去故意气他,可,他那份做父亲的心,她不是看不见。但是她自己又做不到让自己去回应他的好,所以,就成了歉疚。


    在一定程度上,如果不是一件事真逼到米安无路可走,她是不会去反抗的,倒不是逃避,或许只是性子的问题,她不想去计较什么,但,也不想去欠什么。如果这时候陶泽晓还要继续找她,她心里的这份歉疚感也会更沉重,她还不起这份感情,既然还不起,那就是欠。


    所以,陶泽晓这几天没出现,也让她心里松了一口气。


    假完了,也就自然回学校上课了。


    她还记挂着一件事儿,她这次考核的好不好。


    成绩,自然是早就出来的,米安去问的时候,她的导师却没给她,笑着说:“你的成绩呐要自己去问问。”


    米安奇怪:“那我得问谁?”


    他们这就是内部的一个小考核,更何况米安又不是部队编制,她还挺了解自己,说穿了,她就是来这儿给人家学校添乱的,努力学习也就是给自己憋那么一股劲儿,按说,也没人能看中她的成绩啊?


    老师说了:“单主任办公室呐,我估计是你这几天在家休息单主任想你了,也没什么由头,你去吧。”


    米安心里一沉,还是点了点头。


    老师见了,还安慰:“放心吧,你成绩挺好的,我是真的挺意外。”


    米安笑了,又不好意思又挺开心的样儿。


    “老师,我走了。”


    老师点点头,她确实也挺喜欢米安的,没那些个孩子身上的浮躁气息,很大气,也很真诚,一点小事就能真心的开心起来。


    米安到单玫办公室的时候,单玫好像也有什么事儿刚回来,这在门口看见了米安,就拉住了她的手:“米安,什么时候回学校的?病好利落了吧?”


    米安点了点头,跟着单玫进了办公室,说:“谢谢单主任,我来是来看这次考核成绩的。”


    单玫又笑,米安在学校从来不叫她阿姨,就是单主任叫着,虽说不亲昵吧,不过她还真挺喜欢。


    她弯腰从抽屉里拿出卷子,直接给了米安。


    其实,别人看成绩就看个分数,这卷子交上去之后肯定是再也看不到的,不过单玫有这权利,就把米安的试卷给掉出来了。


    她找米安可不是故意拿捏着想见她,而是看了米安的成绩后有了一个想法,而且,这个想法她已经给学校说过了,单玫什么家庭,米安什么家庭,她给学校打个招呼也就是个形式问题,学校自然全全应承,单玫剩下的,就是想看看米安怎么想的。


    “米安,其实我挺意外的。”单玫亲自给米安倒了一杯水,拉着她坐到自己的身边,从她手里抽出一张卷子:“你以前的成绩鹣然也对我说过,我也看过你的入学考试,其实,真的没多少出彩的地方。”


    单玫这倒是实话实说,因为出的题就没什么出彩的地方。


    “不过你看这儿……”单玫指了指米安写的答案:“我觉得你的思想挺特别的,而且,从你面上,也真没看出来你这小脑袋瓜子里装的东西还挺另类,什么都敢说。”


    这是有关中国重启六方会谈一道事实政治题,其实完全就是看个人怎么看。


    米安的答案很简单,根本就没有提一句书本上的那些个虚无理论,完全是想什么说什么:中国重启六方会谈完全是对的,一方面美国等国家要求中国做出大国的姿态压制朝鲜,但朝鲜同中国的关系大家又不是不知道,所以,重启六方会谈不仅不会把朝鲜的关系搞僵,同时也表现了大国的姿态(以和平解决问题),如若美韩日不同意参加六方会谈,就意味着他们对这次的战事是认真的,中国确认后备军。


    “我就是这样想的。”这卷子上也没给多少分,米安也不知道自己这么写到底该不该,可还是老实的承认,她就是这么想的。


    单玫摇摇头,又把米安那英语卷子抽了出来:“我完全想不到,你的英文这么好!你就只会英文吗?”


    米安说:“还会一些法文,原来学过,不过没学多长时间就放下了。”


    “还记得吗?”


    米安笑了笑:“一点吧。”


    单玫点点头:“米安,我叫你来呢是有一个问题想和你商量一下,你看,你才二十来岁,有没有想过以后自己想往哪方面发展?”


    这点,米安还真没怎么好好的想过,她原来就一门心思的想学好经济,因为她确实对那个感兴趣,她想做一个好的,优秀的操盘手。


    可现在,她已经完全偏离了那个轨道,就眼前的事儿她还忙不过来,哪里有那么长远的打算!


    米安摇了摇头。


    单玫拍了拍她的肩:“没关系。那学校最近有一件大事你听说了吗?”


    “什么?”


    “学校准备挑出十个优秀的学员随着部队去新西兰交流,我想推荐你去。”


    “我!”


    米安吃了一惊,她没这个资格啊!难道就因为她的英文好?!


    “怎么?你不愿意吗?”单玫挑了挑眉。


    米安摇摇头:“我是没这个资格。”


    单玫不乐意了:“谁说你没有,我看你比谁都合适!米安,你这孩子看着挺精明的,其实就是傻!你知道这十个名额,学校几千个人,都在争破头想去呢!就你傻,你没这资格?!”


    “我确实不是正式部队编制人员。”


    米安实事求是,而且她才进学校几天,要是让她去,是个人都会说她靠的是关系,而且,这事儿他不是不知道么,就是知道了,也绝不会同意的,米安看得出来,他也不爱搞特殊。


    单玫劝她:“我推荐你去是有理由的,你说学校为什么要无缘无故的突然来次考核,你的成绩虽然不是顶尖,但有的地方却是特别出彩的,这就是一种资格。而且,学校里估计就数你的英文最好,这也是一种资格。你说你不是部队正式编制,米安,你想想,我们是什么家庭,你要编制现在我就能把你给编制进去!这次去新西兰的时间不长,就一个月的时间,可这一回来,性质完全就变了。我可以和你父亲还有你陶伯伯商量下让你先去国防大学习一段时间,然后看你意愿,你不是学过法语吗,若真的想,让你再去北外学习一阵也不是不行。等你出来之后,看你自己的意愿想干什么,比如像我一样?这不也挺好,其实你挺有这个才干的。”

 

    单玫想的真是美呀!


    三言两语的,就把米安的未来规划的如火如荼,前程似锦呐!


    米安听着,完全是目瞪口呆,无语问苍天!


    这是她以后的……人生?!


    不过,你也怪不得单玫想的这么多,她现在看米安完全就已经不是看世交家闺女的眼睛,她了解自己的儿子,也挺满意米安的性格,他们之间的若真走到了一起,她也是乐见其成的。


    而且,现在看来,完全有这个趋势,门当户对啊,两情相悦啊,全占了,怎么能不成呢!(当然,单玫不了解那么多,打死她她也不会想明白米安怎么就不会喜欢他们家泽晓!)


    所以啊,她一看到米安这成绩,这一连串的规划就她脑子里形成了!第一,是觉得米安有这能力,而且她做事儿极为认真,单玫欣赏这一点。第二就是,她认为现在替米安铺路就是替泽晓铺路,那股子热忱劲儿,自然是别提了!


    “米安,你怎么看?”


    末了,单玫还看着米安问,其实就是再等她点头。


    米安呢,支支吾吾的,她知道,单玫这也是为她好,她想拒绝,可却在斟酌用词,这斟酌了半天,最后只憋出来一句话:“单主任,这次去新西兰,我确实是没资格的,您这样说,对其他优秀的学生,也不公平。”


    一句话,单玫没被噎死。





 是蝴蝶不愿意 110


    单玫正不知道怎么开导这个‘傻子’的时候,敲门声响了。


    她走过去开门的时候,摸了摸米安的头,小声的说:“阿姨尊重你的想法,可这确实是个好机会,你自己好好想想。”


    “谢谢。”米安回的也小声。


    单玫亲自去开门了,门一拉开,一大把的康乃馨与百合拼成的花束赫然举在单玫的面前。


    单玫正在愣——


    陶泽楠的脑袋就从花束里拱出来了:“妈妈!”


    单玫没好气的打了他一下:“你这孩子,怎么这会儿功夫跑这儿来了!你这是要干嘛?”


    陶泽楠把花往单玫的怀里一塞,人跟着就往里面走:“来找您肯定就是有事儿了!”


    可没走两步,人就愣了:“米安在这儿呢?”


    米安倒是放松了一样:“泽楠。”


    陶泽楠看看单玫又看看米安,刚才米安似乎挺局促的,就走到米安身边,蛮亲昵的框着她的脖子,歪着头问她:“诶,你给我说说,我妈是不是在这儿给你小鞋穿呢!”


    单玫反手把办公室的门一关,捧着花一路往里走,路过陶泽楠的时候伸手打了他框米安脖子手臂一巴掌,把那花往桌上一放:“有你什么事儿!你来找我干嘛的,快说!”


    陶泽楠讪讪的,把手从米安的脖子上收回来,撑在办公桌上看着单玫:“妈,您下午是不是要去趟沈阳?”


    单玫抬眼,点了点头:“我早上刚接到的通知你这会儿就知道了,消息哪儿来的。”


    陶泽楠一笑:“泽晓不是也在沈阳么,你帮我给他带件东西。”


    “行,拿来吧,我这立马就要去机场了。”


    陶泽晓从怀里掏出一件信封递给单玫:“你把这个给泽晓他就明白了,剩下的,我们电联吧。”


    单玫接过信封,也不问是什么,也不多嘴,就是把这信封和她准备带去的东西放在一起,调侃道:“就这么点事儿还值得贿赂你妈啊。”


    陶泽楠一挑眉:“谁说我贿赂您来着,这花我是真心送的。”


    单玫摇摇头,看了看时间,也该去机场了,转而对米安说:“米安,我刚才给你说的事儿你该仔细的想想,你也别着急,也可以先去问问鹣然看他什么意思,我估计三天后回来,到时候你再答复我。”


    米安站起来,点点头:“谢谢单主任,那我先出去了。”


    陶泽楠追着米安:“诶,你等等我!”


    “米安。”单玫也喊住了她,犹豫了一下,才说:“你要是没事儿就多给泽晓打打电话吧,他这次去沈阳走的挺急,没来得及跟你告别。”


    米安轻轻的应了一声:“嗯。”


    然后,转身就出去了。


    陶泽楠也跟着正往外走——


    “泽楠,你过来我还有事儿……”


    陶泽楠停在了门口。


    ***


    薛白在香山上有栋别墅,面积不大,但却是极为精致的。


    说来也巧,薛白的祖上,就是民国时期,就曾在香山置过私人别墅,不过后来经历了那些,早就不复存在了。而现在薛白的这栋房子,偏偏又是当时他们祖上房子的那块地界!


    薛白尤为喜欢这儿!


    而向以伦,现在就在这地方,薛白什么都不干了,专门看着他。


    叫外人看来,这栋房子恐怕是奇怪的,常年没人住,可一来人,里面不是乒乒乓乓的声音,就是静的吓死人,还有这外面,总站着那么几个穿黑衣服的年轻人,严防死守的,看多了,也叫人慎得慌。


    当然,偶尔的也会有人来探访,但不多,最常见的就是两个年轻人,一男一女,还总不一起来。


    向以伦刚醒的时候,真闹了。砸东西,逮着什么砸什么!


    薛白喜欢收集香水,但她倒是不常用。


    她的迷恋的只是香水的一种感觉,就像是女人的青春,它们的挥发或者燃烧,只为留下那短暂的美好感觉。


    薛白在别墅的二楼专门布置了房间作为香氛室,里面收藏了近百年来的经典,比如Acquadi Parma帕尔玛之水、Profumo典藏香水、Hermes sence爱马仕闻香珍藏系列、ARMANI PRIVE阿玛尼贵族香水、来自卡地亚像瑰丽珠宝般的Dlicesde Cartier EauFruite,还有Eaude Cartier。


    不过这些全毁了,向以伦砸的。


    薛白还有一间房是衣帽间,这间别墅的放的所有衣服都是她特意从巴黎时装周上定制的,其中不乏名师专门为她本人特意设计的款式,世上独此一件。


    可向以伦给她整了个火盆,全烧了。


    哦,还有那些精致的高跟鞋,他整了把瑞士军刀,把跟儿全给她锯喽,实在是锯不断的,就把面儿给她划喽。


    只因为一样,薛白不让他出去!


    这些个东西被向以伦毁的呀,向以吟看着都心疼!心疼的都超过她哥所受的一切折磨!


    不过,就向以伦这几天干的事儿,哪个女的现场看了都想提刀宰了他!


    可薛白不生气。


    她就一个意思:就在这儿屋子里你随便闹!闹到上帝下来反过来跟你祈祷都成!反正你是不能出这屋子。你看不惯什么你就砸,你不喜欢你就烧,不讨厌什么你就扔!你想见谁?你想办公?没问题,全上我这儿来!可,你就是不能走出这儿一步!我随便你闹,随便你混,随便你求,随便你赖,但是你要敢硬着出去——


    薛白就一个字:打!


    还真打了,打的向以伦硬是小腿骨骨折!


    沈起炜是难受呀!这旧伤没落新伤又上来,其实,向以吟和他都搞不懂,薛白是最疼向以伦的,怎么这次就能下的了这样大的狠心!


    ***


    米安上午的课完了,就准备回家。


    刚走到校园门口准备去公车站搭公车的时候,陶泽楠的车噌的一声就滑她身边了。


    “冷不冷,快点上来。”


    陶泽楠把车门给她打开,米安坐了进去。


    不用问,也知道她回家,陶泽楠一边把车往军区大院开,一边问她:“我妈刚才让你考虑什么呢?是不是要你跟陶泽晓结婚呐!”


    米安横了他一眼:“你别胡说,两码事儿。”



    “那你说说。”


    米安就把单玫安她身上的那条康庄大道跟陶泽楠阐述了一番,末了,她摇摇头,客观评价道:“其实,单阿姨她挺热情的。”


    正好,米安话音落的时候,他正堵在一道红绿灯的当口,就趴在方向盘上,笑的跟什么似地。


    “我还真没看出来,我妈的眼光还这么长远呐!”


    米安也笑了笑,不过没说话。


    车又动了,陶泽楠一边打方向盘一边说:“我告诉你,我妈吧,其实她对军人这事业,特狂热!狂热到恨不得这辈子都不脱下她那身军装!其实我妈品味挺好的,她衣柜里衣服多了去了,就是不穿,到哪儿都是那么一身衣服。而且,她还把她这种狂热十分强硬的加注在我和泽晓身上。泽晓呢,明着是因为我爸的期望,上了军校,入了部队。其实啊,我告诉你,他就是舍不得我妈伤心,我妈一难受他就过不得,更别提流眼泪了!我妈要是想要威胁泽晓一件事,别提多简单了,就装下难受就成!你说这陶泽晓,他那么精明,我妈装的他会看不出来,可照样照办!没办法,他就是那样!”


    陶泽楠说话的口气挺逗的,米安一直笑着。有时候,他偏过头看她一眼,就看见她唇角的梨涡,这么好看。


    米安笑起来,尤其是真心笑的时候,真的很好看很好看。


    “诶,米安,照你看你是不是觉得我妈疼我比疼泽晓多?”陶泽楠问她。


    米安却说:“其实,当妈妈的心都是一样的,她看着自己孩子过的舒心是最好了,你们哪一个难受,她的心,都会比你们难受十倍,二十倍,一百倍……”


    陶泽楠笑她:“说得你跟当妈了似地!”


    米安笑了一下,没反驳,可也没点头。


    就是这么一瞬间笑容,陶泽楠愣在那儿了。


    把米安送到家门口的时候,米安下车,陶泽楠没动,就在车里坐着看着她往屋里走。


    当米安去开门的时候,陶泽楠忽然说:“米安,其实你挺好的,是最好的。我哥,也挺好的,也是最好的。真的!”


    米安回头看陶泽楠,他朝她点了点头,把车发动,打着方向盘,离开。



 是蝴蝶不愿意 111


    一直站在门口,米安是看着陶泽楠的车消失在视线里才缓过来的神,她的眼睛此时看起来有些恍惚,甚至,是有些难过的。


    不过米安还是强迫自己高兴起来,笑着,推开了屋门:“黄阿姨,我回来了,您今儿不是说给我做菜和老鸭煲吗!”


    屋里,是弥漫着一股让人垂涎欲滴的香气,可米安脸上的笑容,却又慢慢的淡了下来。


    黄阿姨听见米安的声音走出来,道:“米安,回来了。”


    米安先看了看沙发上坐着的人,忽然就想到了一首歌词:喜欢冷傲女子,甚至她身穿的黑衬衣,不管里面装的心事。


    沙发上,向以吟站了起来。


    黄阿姨看着这两个年轻的女孩,忍不住就赞叹:这有钱有权人家的姑娘长的怎么都是这么的标致!就还真应了人老北京夸美女的一句黑话:盘正条顺。


    米安,自家的孩子,黄阿姨也不是自夸,确实好看呐,就拿她今天穿的这身来说,驼色的军装版大衣,立体的剪裁,掐的腰身盈盈一握,米安皮肤白,穿这种颜色看起来就更显气质,她还搭了一条正红色的围巾,整个人看起来就精神了好多。


    再有就是这位姑娘,上次她来黄阿姨就格外注意了,今儿专门来等米安,她多看了几眼,更觉得美了。


    “你回来了。”


    是向以吟先开的口。


    黄阿姨见这架势猜想着这位姑娘找米安有事,就直接进厨房了。


    米安解了外套和围巾,走过去:“有事儿吧?”


    向以吟也是干脆的人,点了点头,就开门见山道:“我是为我哥的事儿来的。”


    米安没明白,但也没有说什么,也在沙发上坐下来,听着。


    向以吟接着说:“我哥被我妈给关起来了,你知道是因为什么吗?”


    米安看着向以吟,没做声。


    “为你。”


    向以吟一点也不隐瞒,把向以伦被她同学关在学校好几天不吃不喝还被打,之后被她妈逮回去惨兮兮的样儿全给米安说了。


    说真的,本来,向以吟本不该管她哥这闲事儿,她虽然不明白她妈为什么这次下这么大的决心管着她哥就是不让见米安,可她也清楚,妈这么做肯定有理由,有分寸。想想,这家里谁最心疼他?还不是她妈!


    有一句话说的蛮好:这儿子呐,都是女人上辈子欠下来的情债!女儿呐,都是男人上辈子养的小情儿!


    向以伦在向钺岩面前吃不了好,可向以吟行,最少比他强!


    但对着薛白……


    向以吟特怕她妈,打小就怕!


    你说,她怎么敢这么背着薛白就来找米安了?


    还不是向以伦的杰作!


    他毁了那些个香水,向以吟忍了。他毁了那些个衣服,向以吟也忍了。可他竟然把那满柜子的鞋全都毁了!


    向以吟忍无可忍!幸好她还收起了一些,若这些也被向以伦给找着了……


    没办法,她爱鞋如痴。


    “米安,今天晚上我妈妈有个宴会必定是要出席的,你能不能,去见见他?”


    终于,向以吟说出了此行的目的。


    她盯着米安的眼睛,在等答复。


    ***


    薛白今晚确实有个宴会要参加,规模还不小咧,在人民大会堂二楼的宴会厅。想想,但凡在这儿举行宴会的,这中央肯定是又有什么大事儿要发生了!事儿呢,对别人来说,确实不小,不过薛白还真没怎么放在心上。


    最近向钺岩确实是忙,从法国回来之后脚跟都没有着过家,他也不知道向以伦这档子的事儿,就连这个通知还都是他的机要秘书给薛白打来的,瞧瞧,这夫妻两个连通电话的时间都没有了。


    薛白本来这次是不想去的,可秘书特意说了句:“首长这几天挺挂念您的,如果有空还是过来一趟吧。”


    没办法,只得让司机回趟老宅子里拿件衣服过来,这儿放的不都被向以伦烧的烧剪的剪么。


    这时候,她就站在二楼,向以伦呢,在一楼玩呢。


    说是玩,也确实挺惨的。他,最近,真的安静了不少。


    或许和他打了石膏的腿有关,现在,身子懒懒的抛在沙发里,腿,张狂的撂在水晶面的茶几上,半眯着眼。


    他的手边,是一整瓶的Glenfiddich 21,现在少了小半瓶,添了冰块的方杯横七竖八的倒在那儿,杯底,那一丁点的琥珀色液体悠悠漾漾的……


    向以伦看着这点,唇角微微的勾着。


    这样,其实也不算喝多了,可屋里的人也都看得出来,少爷这儿,明显的心情不佳,所以,也没人敢惹。该干什么干什么,都不吭声。


    房子里,真是静悄悄的。


    直到——


    “夫人,您看看您要的是不是这件衣服。”


    喏,替薛白去老宅子里拿衣服的司机回来了,噌噌的上了楼,打开包装让薛白过目。


    薛白看了一眼:“是这件,送过去让小张给我摆弄一下。”


    司机点点头:“是。”


    可刚走两步,像是想起什么一样又折了回来:“差点忘了,这是周家送过来的请柬,我给您捎过来了。”


    薛白这阵子也没操心别的事儿,想了想,周家最近没什么喜事儿啊?两个儿子都是结了婚的……


    司机像是明白,就直接说:“您是给忘了吧,周家的大公子刚得个儿子,这是办满月酒呢。”


    薛白恍然的点点头。


    却不想,突然!


    安安静静窝在沙发里的向以伦像是中了邪一样的一下子跳了起来!人,摇摇晃晃的,差点摔倒!


    “儿子?谁儿子!”




 是蝴蝶不愿意 112


    安安静静窝在沙发里的向以伦像是中了邪一样的一下子跳了起来!人,摇摇晃晃的,差点摔倒!


    “儿子?谁儿子!”


    楼上,薛白睨了向以伦一眼,像是跟本没放在心上,转过身,对司机说:“你先回去吧……”


    可话还没有说完,眼角的余光就瞥到向以伦竟然拖着那条打着石膏的腿摇摇晃晃的还想走路。


    “少爷,少爷,您这是要干什么……”


    旁边,一直在老宅子里看着向以伦长大的王嫂连忙过来把她扶住。


    向以伦晃晃悠悠的,旁边桌上那玻璃方杯都被扫在地上,硕大的冰块滚了出来。他的眼睛睁得很大,眼底,却是那样的模糊,只有一股偏执,让人无法忽视的偏执。


    “孩子呢?刚才谁他妈在说孩子!”


    王嫂扶着他却又被他甩开,这楼上,夫人一声不吭,她又不敢,只能说:“什么孩子,少爷,您喝多了,快点躺下吧,这腿……”


    向以伦随手操起一件什么东西往那地板上狠狠的一掷:“就是刚才说办满月酒的!老子一点都没有喝多!”


    王嫂只能说:“是周家,请柬给夫人送来了。”


    向以伦慢慢的抬起了头,他看见薛白,看见薛白手里拿红的烫眼的请柬——


    满月酒!


    人家的孩子办满月酒,可他向以伦呢!


    他连自己留下的是个什么种都不知道!


    他甚至不知道,他竟然有了一个孩子!


    他还——


    薛白看着向以伦,看着他眼睛里的伤痛,不明所以呐!这怎么就——


    可向以伦呢,也不怕那条绑着石膏的腿怎样,竟然拖着就要上楼!


    他的眼睛,一直盯着她手里的请柬,一直盯着。


    甚至,慢慢的竟然,涌出了泪光!


    薛白还是一动不动,不光是她,连这屋里看着的所有人,都是这样,一动不动,不是不敢,只是忘记。


    向以伦这妖孽,天生就是那么一个迷惑众生的好模子,他那双眼睛,如果专注于某一件事物或者人的时候,不光是当事者,就连旁观的人,也都会不由自主的屏住呼吸,生怕惊扰了这摄人心魄的专注。


    是上楼了,不算高的旋转楼梯,薛白就站在楼梯的尽头,而向以伦呢,他每走的一步都那样的小心,眼看着,眼看着,就要到的时候——


    却!


    刚才还那样费力专注的往上走的向大少,忽然就跟个孩子一样,他身上一切的执着都在顷刻间倒塌,人,就跌坐在这楼梯上,毫无预警的,就哭了出来。


    又不是他的孩子!


    又不是他孩子的满月!


    又不是他向以伦发出的请柬!


    他现在算什么,别说是孩子!就是她,就连她他都见不到!


    向以伦不能想,他一想,这心——


    疼呐!


    揪疼揪疼!


    一年前他那样吐血的时候,肯定就是米安生孩子的时候。


    他吐了那么多的血,他的命快丢了。那米安呢?


    生孩子该多疼呐!


    难怪!难怪她从楼上摔下来流了那么多的血她都不是在乎的样儿!


    比那更大的疼她的受了哇!


    向以伦越想,这眼泪落的越多,甚至,唇齿间溢出的呜咽,像是受伤的小狼一样!


    他要是干脆利落的痛哭出来,那样恬不知耻的嚎叫出来,管他怎么疯也好,怎么闹也好,怎么耍他的公子脾气也罢,薛白或许还不会像现在这样,可他却这么忍着,独自的痛着——


    不管是他这样拖着一条腿,还是他这么隐忍的哭,隐忍的痛——


    薛白又是最疼她这个儿子的,真是破了这么多天以来,她一直催眠自己硬起来的心呐!


    他们家向以伦,他们向家的孩子,什么时候这么可怜过!


    再多再多的顾虑,这时候薛白哪里还想得了这么多,眼里只有这么一个儿子了!


    人,下一刻就跑了下来,还吆喝家里的人:“你们都愣着干什么,还不赶紧把人给我扶起来送房间去……以伦,你这到底是要干什么,你这么哭,是要妈妈的命呐!”


    得,这向大少的眼泪还没停下,薛白又哭上了。


    家里人看着,都明白,今儿这国宴厅的宴会呐,别说夫人去不了,就连这首长估计也得搭过来!


    向大少这端,扶肯定是扶不起来了,而且也不敢去扶,他要是不配合,再在这楼梯上摔一下……所以,只能两个人过来,小心翼翼的把人给抬到房间去。


    “以伦,你这是要干什么,快点让妈妈看看,你这腿要是落点毛病怎么办!”


    薛白这会儿估计忘了,他的腿可不就是她给打折的。


    向以伦呢,压根就跟没听见一样,趴在床上,被褥里,就露出一双眼睛,执拗的厉害,也委屈的厉害,躲着薛白,不让碰。


    “以伦……”薛白去抱他,可又抱不动,甚至揽都揽不过来。


    向以伦也不配合,就这么委屈的趴在那儿,像是整个世界,就剩下了他自己,多孤苦的模样。


    薛白看着心里更不好受,人也跟着抽泣起来:“你这是在折腾你自己吗?你这是在折腾我!你要见米安?可你见人家干什么!我怎么就不知道,你就对他佟鹣然的女儿起了心了!以伦,你见人是最准的,米安是个什么性子的孩子你还看不明白吗,她没有心呐!你这抛心抛肺的为她,她会念着你,想着你吗?好,就算,咱付出的起,可你再去打听打听,谁不知道陶泽晓对她是个什么心,这两天妈妈把你关起来你不知道,那单玫自己都跑他们院长那把去新西兰的名额都给米安留下了!米安是人家陶家的准媳妇儿!这你也要去抢吗?你和陶泽晓那是从小长到大,难道就为这么一个女人就翻脸不顾这手足情吗?!”


    薛白说了这么多,可再看向以伦,还是那副样子,他这么躺着,眼睛里的泪顺着脸庞滑了下来,不是渗在这枕头芯上,而是渗在薛白的心里呐!


    “好好好!就算撇开这些都不谈,你了解米安来北京前的过去吗!她这么一个不知检点的姑娘,你要她……”


    薛白的话音刚落,向以伦忽然一个转身,猛的坐了起来:“她是什么样的人,她以前是什么样的,没有人比我更了解了。”


    薛白真的要被这个儿子气死,这下,哭的更厉害了:“你了解,你了解!你了解她什么!你也不想想,我什么时候没顺过你意,我要不是知道点什么,我能这么拦着你吗!”


    向以伦看着薛白哭,他难受,可听着她的话,他更难受:“您知道什么?您知道我想她吗!妈,我想米安!我想死她了!我求求您,您让我出去找她吧!您不知道,她有我孩子的!我要是见不着她,她会跑的!”


    向以伦这次真是受刺激受大发了,什么都说了!什么都说了呐!他算是啥都顾不上了,可他不知道,薛白一下子都愣在那儿了!


    他们有孩子了?!


    他竟然和米安有孩子了?!


    这都什么时候的事儿?!


    这下,薛白要疯了。


    门外,同样还愣着一个人。


    向以吟的身体紧紧的贴着墙壁,缓缓的往下落。


    米安她……生过孩子?!


    向以吟想着米安说的话,也要疯了!


    ***


    现在,薛白这儿风中凌乱的厉害,向钺岩那儿也不是一点消息都没有,前两天是薛白压着,家里人自然是没人敢给向首长通气,可现在,夫人已经压不住,下面人可不是要报到向钺岩那儿,可宴会就要开始了,调令是他发的,这当口人不在也说不过去,还是去了,不过这边已经安排好了车,可见随时都是会从宴会上撤下去的。


    军后勤部这一直也忙呐!上次陶泽晓不是说要在木兰山那块盖个军用物资储备库嘛,原来佟鹣然操持的那场军演前期的筹备工作也都是后勤部和军装备部一起结合着搞的,当然,前期工作准备的时间不短,那会儿佟夏还在呢,本来那块他不想管,可后来不知怎么回事就插上了,陶泽晓也是负责人之一,那单子上两个人都签了名的,后来佟夏意外没了,军演开始的时候陶泽晓又调出了后勤部,再加上那次军演太成功,许多交接工作都给忽略了,这次重新储备入库可不有好多事儿又找到了陶泽晓。


    这不,陶泽晓人刚从掩体实战中退下来,还没来得及喝上一口水,就有人拿着表格过来了。


    “泽晓,你看看这单子当时是不是你也看过的,不好意思,这上面催的紧,这两天军用储备库就落成了,我们得把那批物资和当时记录的再核对一下。”


    来人说话还是很小心的,确实也不好意思,按说这些都过了这么长时间了,而且数目上确实也都没什么大问题,也搞不懂这次上面干嘛这么认真,搞的他们好难做。


    陶泽晓也没多在乎,接过旁边递过来的毛巾,擦了把手,脸上还是灰一块土一块的,接过那人递过来的笔记本大致看了一下,有人把文件夹也递了过来,当时落款的有两个签名,一个是佟夏,一个就是他。


    陶泽晓想起来了,这批是佟夏点过的,也确实是累,在掩体里藏了三天三夜了呀,也就没细看,点了点头:“是我,没什么问题。”


    来人又说:“那就好,麻烦你再在下面核对这儿,对,就是这儿,您再给签个字,我就给报上去了。”


    陶泽晓拿起笔,签字的时候,顿了一下。


    那时候还是两个人,现在,就连落款,都剩下他一个了。


    他的眼睛微微眯了下,还是签了名字,把文件夹给递了过去。


    “首长,热水弄好了,您先去洗洗吧。”


    旁边一个小战士说,这才让陶泽晓缓了过来,取下了钢盔,边说这次演戏的利弊,边往房间去了。


    ***


    向以伦这边,薛白惊归惊,就算他儿子在她心里扔的手雷威力巨大无穷炸起层层巨浪,她该稳着还是稳着了。先让王嫂看着向以伦,自己才起身,出来的时候眉头紧锁,一拐弯,看见走廊那头向以吟盘着腿正在抽烟,眉锁的更紧了:“怎么坐在这儿?!”


    向以吟抬起脸,满脸的泪。


    薛白的头嗡的就是一下,她慢慢的蹲下来,捧着自己闺女的脸:“以吟,你可千万别出事了,妈妈这心,真的也快抗不住了。”


    向以吟听话的点了点头:“妈,我没事儿。就是,哥对你说的话我都听见了,挺难受的。”


    薛白沉了口气,站了起来,摸了摸向以吟的脑袋:“抽烟别总这么凶。”


    向以吟听话的把烟拧了,抹了把眼泪,笑了笑:“我知道,妈,您甭担心我,我没事儿的。”


    正说着,司机上来道:“夫人,首长那边去老宅子了,都怨我,忘了跟他说您在这儿了。”


    薛白摇摇头:“别让他来回跑了,我去找他。”


    又看了向以吟。


    向以吟明白,说:“去吧,我看着我哥,哪儿也不去。”


    薛白点了点头,走了。


    向以吟的头往后狠狠一栽,咚的一声,磕在墙上,拧灭的半支烟又被点燃,一直抽到了烟屁股她都忘了灭,想的,都是米安对她说的最后一句话:


    “你说,我现在拿泽晓未婚妻的身份去见你哥哥,合适吗?”




 是蝴蝶不愿意 113


    当向以吟指尖的烟燃烧到她手指的时候,她才知道松手,烟蒂落在地毯上,她没有看,用掌心把它拧灭,灼热的疼痛感撞击着她的神经,她缓缓的闭上了眼睛。


    向以吟问自己:是不是每个女人都会自私?


    她不知道。


    但向以吟明白一点:她自己,永远都学不会,什么叫做成全。


    心一沉,干脆又站了起来,皱着眉,拍掉了手里的烟头,掌心那点烫伤根本就没放在心上,喊了两声:“王嫂?王嫂?”


    王嫂小心翼翼的走出向以伦的房间,蛮小声的应了一下,走了过来:“小姐。”


    向以吟指了指脚边:“地毯被烟头烫坏了,找人换了吧,省的我妈来又闹心。”


    王嫂低头一看,这地毯可是夫人上次去土耳其带回来的,纯手工编织,蛮宝贝的……


    向以吟像是了解王嫂在想什么,就说:“我知道这块地毯我妈宝贝,不过我妈从土耳其回来带了两块,一块在我那屋子里收着呢,你去给换了吧,别让我妈知道就成了。”


    王嫂应了声:“成。”


    这东西王嫂也不会去找别人弄了,肯定自己着手。


    向以吟像是去别处一样走了,可转了两个弯,她又绕到了向以伦那儿,推开门的时候,向以伦还是那样趴在床上,一动不动。


    向以吟关了门,走了过去,蹲在床边,伸手去扒她哥额前的碎发。


    向以伦看着她,忽然就笑了。


    “知道心疼我了?”他说。


    向以吟也笑了笑,手里捏着个东西,可一直都没给他,人干脆的往地上一坐,看着她哥:“我可不能放你出去。”


    向以伦点点头,问:“妈妈刚才哭的厉害吗?”


    向以吟横了他一眼:“你说呢!你都把妈的心伤成那样了,我还能怎么办。”


    向以伦低下头,有些负气,但也有些自责:“我太不孝了。”


    “哥。”


    一直看着他自责的向以吟忽然叫了他一声,问道:“米安真的生过孩子吗?”


    向以伦抬眼:“你都听见了?”


    向以伦没说话。 


    向以吟又问:“你能肯定她的孩子是咱向家的吗?”


    向以伦眼角微挑,唇轻启:“我向以伦什么时候会做没把握的事儿。我敢保证,米安迄今为止,就只有我这么一个男人。”


    向以吟看着她哥,怔了半晌,把手里的东西递给他:“喏,我只能给你这个,哥,米安她是咱们家的人,对吧。”


    向以伦看着向以吟手里的手机,点了点头。


    向以吟笑了笑,走了出去。


    向以伦捏着手机,在掌心里转了一个圈,躺下,彻底宁静。


***


    那天向以吟走了之后,米安给陶泽晓打了一个电话,她说了单玫想让她去新西兰的事儿,陶泽晓笑着反问她:“你怎么想的?”


    米安说:“如果我想干脆去外面上学呢?”


    陶泽晓皱了皱眉:“那你跟他商量了吗?”


    “还没,不过他会同意的。”


    其实,人向以伦猜的一点都没错,米安是想跑,只是他的一直不出现没有把米安逼到那份上,向以吟来了,才给米安打了一剂清醒剂,她想到了单玫说的新西兰,如果可以出国做交流,她为什么不能干脆出国学习?而且,或许,他会允许她带上孩子。


    她给陶泽晓打电话一来是因为对向以吟说了那句话心里过意不去,可不这样说,向以吟又怎么肯走。二来,她想给陶泽晓就这样算是道别一下,他这次去沈阳说是要逗留一阵子,听说过年以前都难回来一趟。黄阿姨说下个星期他会回这里一天,米安想那天把事情给他说一下。


    米安也知道,出国不是一天两天能办成的事儿,她想走的这么快可能也不成,所以就想先顺着单玫的意思去新西兰,在交流期间再决定学校的事儿。


    陶泽晓在电话里,听得出来,米安对这件事是认真的,因为她的话里,隐隐有道别的意味。


    “米安,如果是因为我妈的意思把你逼紧了,你大可不必……”


    “这件事和你没关系泽晓,我就是想离开北京一阵,北京的冬天太冷了,我受不住。”


    ***


    早上,冬日明媚。


    亮丽的太阳,懒洋洋的风,难得北京有这样一个温暖且无风的天气,米安坐车,去城郊的戒台寺。


    倒不是为了祈福上香之类的,只是,自从她来了北京,去的地方可真不多,卢志海说,总会有机会到处玩玩的,可是,如今她想走了,才发现,好多地方,她都只听过,没去过。


    车在等红灯的时候,米安的头看着车窗外,北京还是这样,满鼻的尘埃,浮华喧嚣。


    这个城市,你看它温暖不温暖,全屏你瞬间的感觉。


    而米安,就算现在她沐浴在如此温暖的阳光下,对这座城市的感觉,仍像林夕的一首词:紧闭的门窗,冰冷的墙,压抑的梦想,没有形象。到街上,没固定的方向,呆望两旁的倒退影像,幽暗的前方。仿似沙漠,灰冷的月光。脚下浮荡,要躲藏,路却像灰网。


    “姑娘,下车了。”司机在前面说。


    米安回过神,给了车钱,走下车。


    戒台寺,还是她来北京之前在一本手抄的杂记上看到过,无意间看的一眼,只有三个字戒台寺,还想看的时候,却被爸爸,哦,她那个爸爸给夺走了,自此,米安再也没在他的书房看过那个手抄本。今天,莫名的,早上起来,就想到了这里。


    北京有句俗话,‘潭柘以泉胜,戒台以松名’,这冬天,没什么百花的景儿,赏松,倒也成了乐事。


    今儿天好,又是周末,来这儿转悠的各个高校的学生也有些,更多的,像是一些富贵的香客。这门口不是停着几辆红旗轿吗。


    米安没有在意,跟着三三两两的行人往里面走。风中,是梵音的颂歌。抬头,是翡翠的琉璃瓦,一片片衍落下来,遮盖住了这冬日悉悉索索的日光。


    漫步于清幽的深山古寺,寺内寺外盘卧着各具形态的卧龙松,一个早清的铜香炉,撒上一把凝神静心的檀香,烟雾缭绕,缓缓上升。


    这样的意境,让米安莫名的平静,平静到让人不禁流泪。


    戒台寺的千佛阁上,有一座千年香雕弥勒佛,这是一座露天大佛,常得日月之光,纳天地灵气。


    米安站的地方离大佛还蛮远,不过,阳光却照在她的身上。


    大佛边上,打坐的老禅师面前,站着一个小朋友,胖墩墩的,却灵气十足。


    小朋友说:“师傅,书上说的‘如果躺在太阳花上,即便是哭也会面朝阳光’,可如果是下雨了呢?”


    老禅师睁开眼,笑着:“这种阳光不在天上,在心里。”


    小朋友似懂非懂的点了点头,也跟着坐了下来,有模有样的。


    阳光下,米安微微眯着眼,唇角的笑,也像是跟着太阳温暖了起来。


    过了好一会儿,太阳的光慢慢被大佛挡住了,小朋友有些坐不住了:“师傅,太阳走了,我们也走吧。”


    老禅师抬起眼:“上次你来,师傅是不是教给你一首诗,你还记得吗?”


    “记得。”


    “背来听听。”


    “三月残花落更开,小檐日日燕飞来。子规夜半犹啼血,不信东风唤不来。”


    “你明白什么意思吗?”老禅师问。


    小朋友摇摇头。


    老禅师说:“有的时光是可以再循环的,就像春去春又来,太阳落了明日也可以再升起来。可有的时光,即便知道它常在,也要珍惜。子规夜半犹啼血,不信东风唤不来。你明白吗?”


    “师傅……”小朋友挠挠头:“我还是不明白……”


    这时候,那一边,走过来一个中年男子,对着老禅师行了一礼,摸着小胖子的头:“言言,你又来打扰老师傅。”


    小胖子站起来:“爸爸,你告诉我,什么是‘子规夜半犹啼血’?”


    米安站在那儿,身上的阳光也被大佛挡去了,她看着这个小胖子和他的父亲,听着他们说的话,想着——


    “做父母的动不动就指责儿女,要把他们圈在条条框框里,给自己万般理由以求心安理得。”


    “人的一生都会犯很多错误,然后,便会用更多的错误来弥补。”


    “你能理解一个母亲对儿子的责任吗?”


    “首长常年关节痛……要是你周末没事儿就去一趟吧……他嘴里虽然没说,可心里还是想的……”


    突然间,米安心里一痛!




 是蝴蝶不愿意 114


    突然间,米安心里一痛!


    她站在原地,有些张皇,向前看过去的时候,那个中年男人正好把那个小胖子抱了起来,他们说些什么,米安已经听不清楚了,可是那个老禅师说的话——


    有的时光,即便知道它常在,也要珍惜。子规夜半犹啼血,不信东风唤不来。你明白吗?


    珍惜……


    米安来北京这小半年的时间,从夏天走到冬天,从佟鹣然找到她,从她见到他第一面开始,原来,她从来都没有叫过他一声……爸爸!


    忽然转过身,米安就朝寺外跑去,她要去看看他,她该去看看他。她该叫他一声爸爸,她在北京的这片天,是他给她撑起来的,她竟然到现在才明白,才知道……珍惜!


    米安跑到寺门口的时候,正好有一路人也刚从戒台殿里出来,走到门口,就要上车,一路的保镖把她的路给拦着了。


    米安想往外面走,就央求:“我想出去,让我先走吧,我真的有急事儿。”


    “抱歉,请您稍等一下,等我们夫人上了车。”保镖不让路。


    甚至,已经有军人拿着微冲过来。


    米安看着正在和主持交谈还没有一点上车迹象的那个夫人:“我没有什么企图,我就是想走出去,你们可以……你们可以搜我的身!”


    或许确实引起了骚动,或许真的是米安的声音有些尖锐影响到了前面的夫人,她转过了头,看向米安。


    米安这时候也看向她,说道:“拜托您,能让我先过去吗?”


    那夫人犹豫了一下,点了点头。


    保镖放行。


    米安一路往外跑,经过夫人身边的时候,还是停下来,努力的让自己笑着点了下头:“谢谢您。”


    然后就跑开了。


    米安知道,她笑的一定很难看,可是,她已经抓不住自己的心了。


    到正路边,正好一辆计程车送人过来,她跳上车就说:“军区疗养院,能快点吗?”


    车走了。


    薛白站在车边看着米安离去的背影,她竟然想不起来她见过她?可是,米安临走时,对她留下的一笑,留在薛白的脑海里,再也挥之不去。


    她转身上了车,对司机说:“去,跟着前面那辆出租车。”


***


    那天薛白去老宅子里找向钺岩,向钺岩听见薛白回来头也没抬,就说:“他这几天没动静我还以为没了事儿,谁知道去一趟法国回来更是翻了天了!”


    “钺岩……”


    “你紧着他闹,我倒要看看,他这次能闹个什么出来!”向钺岩确实挺生气的,他现在也只是知道向以伦被人关了几天的事儿。


    薛白没做声,低下了头。


    向钺岩一抬头,看见薛白好像在哭的样子,他这心才算是吊上了,你看,她自己的儿子闹腾,她哭什么。


    “梓韵……”


    向钺岩多无可奈何,只能劝她:“以伦无法无天的样儿,你不能再由着他了。”


    薛白的小字是梓韵。


    向钺岩无奈心疼的时候总喊她的小字。


    “以伦说,他有了孩子!”


    薛白抬头,忽然就说了这么一句话!


    向首长愣了:“什……什么?”


    “我怎么就不知道,这孩子是突然从哪里冒出来的!米安我也见过,她这么年纪轻轻的孩子,更何况,她以前来过北京吗?以伦又这样,你去看看你儿子,他……他……”


    薛白说着说着就哭,可向钺岩听的是云里雾里,这怎么又牵扯出个孩子,还有米安?谁是米安?


    好不容易,薛白把事儿给说了清楚。


    向钺岩眉头皱的死紧,可一句话都没有说,猛抽着烟。


    薛白还在旁边哭,她是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向以伦那样,米安又那样,而且,这中间还牵扯个陶家,还有佟鹣然,她现在倒是想由着她那儿子,可是,这是由着就是由着他的事儿吗!


    “我知道,你是欣赏佟鹣然的,可是,你不了解他那个闺女米安,别说你不了解,我想估计连他自己都没搞明白。不是我疑心,也不是我放不开,那个女孩好是好,可是太凉薄了!她现在看都不看我们孩子一眼,你说……”


    薛白这说了半天,还是心疼向以伦。


    向钺岩听着,还是没说话,沉默了会儿,心平气和的抬起头:“先不谈他们感情的事儿,就是这孩子,我们就要先调查清楚!就算是他佟鹣然认闺女那也是验了DNA的。以伦那边,你再看他几天,等他的腿好了,他真出去就让他出去,他这么大的人了,也该知道事情要怎么办。你急,也是急坏了自己。”


    薛白点了点头。


    说来也奇怪,这几天向以伦也安静不少,不吵不闹不喝酒不摔东西,一日三餐照常吃,吃的还厉害,那些补钙的还有王嫂熬的骨头汤他是一口没落下,就是爱钻房间里。


    可不是安静了,现在他能联系到外面了不是,原来沈起炜来看向以伦都是薛白全程陪同着,他就是治好了病就走。现在,向以伦跟沈起炜联系,沈起炜也精明着呢,不用向以伦交代,他就给他盯着米安呢。得,他现在可不能安静的养伤,外面风平浪静的。


    薛白见向以伦安静了不少,这才趁着今天天好来戒台寺,其实薛白不是很喜欢这地方,但每年都会来上一两次,谁知道今天竟然碰上米安了,薛白看米安的样子也觉得不对劲儿,才想着跟上。


***


    别墅里,向以伦的石膏已经拆了,就是现在还好的有点不利索,现在他正窝在沙发里看公司的文件——


    “诶,沈先生你不能进去,夫人现在不在这儿……”


    沈起炜在门外,被王嫂给拦住了。


    “以伦!向以伦!快点,出事儿了!”


    沈起炜没办法,就只能在那儿喊。


    向以伦一听见沈起炜的声音,扔了文件就从沙发上站起来了,往外走:“米安怎么了?”


    沈起炜的车就停在那儿,他连火都没熄:“不是米安,是泽晓!军区总部直接去人把他从沈阳给提回来了!”


    “提?!”向以伦皱眉。


    “是啊!现在那边刚上了飞机,还没到北京呢,你说他妈这谁呐!查到他头上了!”


    向以伦跟着一怔,忽然又像是想起什么来了一样,一句话不说就往沈起炜停在那儿的车上冲!


    王嫂连忙让人拦都没拦住:“少爷,你不能出去……”


    “以伦,你上哪儿去,等等我!”


    可向以伦还是把车门一关,踩了油门就向前冲,不过留了话了:“你去机场截住陶泽晓,能把人给弄出来就弄,不能弄出来你就跟着他!贴身跟着!”


    沈起炜追着那车直到把向以伦的话给听全了,才听下脚步,大口大口的喘着气,缓了一会,叫了辆车,直奔南苑机场!


    向以伦这是一路开车一路骂自己,都是被孩子的事儿给搅和的,他怎么就把这么重要的事儿给忘了!


    正中午,还好路很通畅,没有堵车。


    可就是等红灯,向以伦也等的不耐烦,不光是向以伦,连米安都是。


    双行道上,米安看着前面红灯秒数的跳动,烦躁的看了车窗外一眼,可就是这一眼——


    旁边的停车道上,是向以伦的车。


    都在等红灯,像是有感应一般,向以伦偏了下头,看到米安的时候,他愣了一下,可马上,他又转了过来,下一秒,也不管前面有没有车,车一加油门,直接就冲了出去,车冲到正中间的时候,与正常行驶的车,就差那么两公分就撞到了一起,交警随之追上。


    米安旁边的司机惊道:“好家伙,布加迪威龙就是牛X啊,一看这阵势就知道是个太子爷的车了,不好追呐!诶,绿灯了,姑娘坐好了啊!”


***


    从计程车上下来,米安顺着这路就一直往疗养院里面走。


    “姑娘,这儿你不能进去。”


    到门口,还是被拦住了。


    “我找卢志海!”米安急急的说。


    门卫摇摇头:“对不起,你今天找谁都不行,里面正在执行重要任务,你改天再来吧。”


    “你让我进去,我找佟鹣然,我是他的女儿,我要进去看我爸爸!”


    米安此时,或许不知道,她已经流泪了。



 是蝴蝶不愿意 115


    六世班禅喇嘛仓央嘉措写过很多首诗,关于佛理,关于亲情,关于爱情。


    薛白看着现在的米安,想到的,只有那么一首:


    那一天


    我闭目在经殿的香雾中,


    蓦然听见你颂经中的真言;


    那一月


    我摇动所有的经筒,


    不为超度,


    只为触摸你的指尖;


    那一年


    磕长头匍匐在山路,


    不为觐见,


    只为贴着你的温暖;


    那一世


    转山转水转佛塔,


    不为修来世,


    只为途中与你相见


    那一月


    我轻转过所有经筒,


    不为超度,只为触摸你的指纹;


    那一年,我磕长头拥抱尘埃,


    不为朝佛,只为贴着你的温暖;


    那一世,我细翻遍十万大山,


    不为修来世,只为路中能与你相遇;


    只是,就在那一夜,我忘却了所有,


    抛却了信仰,舍弃了轮回,


    只为,那曾在佛前哭泣的玫瑰,


    早已失去旧日的光泽


    这样的米安,让薛白想到的只有一个人,阮怜苡。


    “求求你们,让我进去吧,我一个月没有见过他了,他的关节痛,你们让我看看他好不好……”


    里面或者真的在执行什么任务,院子里,停着一辆又一辆的军用吉普。


    还有向以伦开的那辆布加迪威龙,你看,横七竖八那么嚣张的扔在大院里,米安想,为什么他能够进去,而我不行。


    “对不起,现在里面在执行任务,任何人都不能进去,任何人!”门卫的脸色更冰冷了,就要拿手里的枪去抗米安。


    米安扶着那枪杆,这是她第一次摸这么冰凉的器物,一直能冰到心里,她不害怕,就算这个门卫开枪她都不害怕,她只想进去:“求求你,我给你跪下都可以,你让我进去吧!我求求你!”


    或许米安不该这样,她可以给卢志海打个电话,她或许可以给陶泽楠打个电话,可她全忘了,就是带着这么一股莽劲儿,硬往里面闯。


    薛白在后面看着,竟然也是一直流泪,流泪到她已经慢慢的走到了米安的身后都不知道,她伸着自己的手,想碰她,却,就怕这么一碰,再也没了,这种感觉再也没了。


    “夫人!”


    向钺岩的秘书简明辉实在是惊恐,他唤了薛白一声。


    薛白这才像是惊觉,扭过头:“都愣着干什么!放人进去呐!”


    简明辉连忙上前亮明身份。


    薛白扶住了米安,她叫她:“米安……米安……”


    米安惊慌的回过头,像是抓着救命的稻草一样抓住了薛白的手,她不认识她,可是她就这么下意识的抓住了,她改求薛白:“您可以让我进去的对不对,我是佟鹣然的女儿,我叫佟米安,阿姨,我求求您,带我进去吧,我想看看他,我不知道为什么,我就是想看看他,我太不孝了……”


    “米安,米安……”


    薛白也不知道自己这是为什么,眼泪就像是不听使唤一样,一直往外面落,一直往外面落,甚至,和米安比起来,不相上下。


    连随行的人都奇怪,夫人这是为什么?那天少爷那样闹都没有现在哭的这么凶。


    “你别哭,走,我带你进去,看他们谁敢拦着!”


    是啊,第一首长的夫人要进疗养院,你就算在执行任务又如何,谁敢拦着!


    薛白就这么牢牢抓着米安的手,简明辉在前面开道,一路走,一路往里走,谁敢拦着!


    可米安越走越怕,越走越怕。


    沿途,一路都站满了士兵,他们的脸上威严肃穆,他们手里的枪是权力的象征,他们在执行的任务是——


    忽然,米安停住了脚步。


    薛白扭过头:“米安……”


    米安盯着走廊的尽头,那样安静,那样安静。


    他们的脚步声止住了,可走廊那天,仍然有脚步渐渐传来,很缓慢,很沉重,一步一步,米安听的真真切切,她甚至想逃!


    “走呐,米安。”


    薛白还紧紧的拉着米安的手,她不走,她自己也停着,可她能感觉到这个孩子的害怕,她不知道吧,她的手再抖。


    米安盯着转弯的地方,昏暗的墙壁上,渐渐显露出一群人的倒影。


    米安倔强的看着,她紧紧的盯着,盯着他们转过弯——


    眼神渐渐空洞!


    米安从来都不知道,原来他这么瘦,原来他的鬓角已经花白,原来他的关节疼痛到这个地步,你看,他的膝盖都是微微弯着,尽管他的脊背挺拔吧,尽管他的眉宇之间仍然是那样的威严吧,尽管他的身上还是那样一身笔挺而神圣的军装吧,可是他的手上——


    “爸爸。”


    米安慢慢的向前走,薛白不由自主的松开了她的手。


    她看着这个女孩的背影,她那么怕,可她站的那么直,步子走的那么坚定,她的眼睛里流着泪,可她却在笑,像一朵小花,那样美好。


    “爸爸。”


    米安喊了第二声,她走到佟鹣然的眼前,浅浅的笑着,她自己不想流泪的,可眼泪不听使唤了,一直往外冒,她抬手,用袖口使劲的擦了一下,可擦不干净,她还是这样继续。


    佟鹣然皱着眉看着自己的闺女:“米安。”


    他也叫她,还是这样的声音,不颤抖,不落魄,透着严厉。


    “对不起,我来晚了,我不是故意的,不是故意的……”米安像是一个知错的孩子,不断的摇着头,狠狠的抽噎了一声,话音里,带着抑制不住的哭声:“你该怪我的,我是故意的,我故意气您,我从来都没有喊过您,爸爸……你怪我吧!”




 是蝴蝶不愿意 116


    “对不起,我来晚了,我不是故意的,不是故意的……”米安像是一个知错的孩子,不断的摇着头,狠狠的抽噎了一声,话音里,带着抑制不住的哭声:“你该怪我的,我是故意的,我故意气您,我从来都没有喊过您,爸爸……你怪我吧!”


    “米安。”佟鹣然想伸出手,可当他的目光落在手上那副手铐上的时候,终是止住了,可他却笑了:“做父亲的,怎么能怪自己的孩子呢。”


    “爸——”米安轻轻的摇了摇头,到了嘴边的话却被狠狠的哽咽声给止住了,可她还是硬逼着自己把哭音咽了下去,还是那样笑着,手,慢慢的抓住了他的手,紧紧的扣在一起:“是为了我吧,一定是为了我吧。”


    “你黄阿姨给你熬的水每天不要断。书,还是要念的,想念什么你自己决定吧。你这次的考核成绩我看了,你答的……很好,很好。不比他佟夏上学那会儿差,带着我们佟家的那股子劲儿。爸爸从来都没有说过的是,米安,你真的是个好孩子。”


    佟鹣然一直笑着,话语间,那份严厉慢慢的淡了,到最后,甚至是带着欣慰的,他的手,覆在米安的手上,轻轻的拍了拍,就要松开——


    “爸爸……爸爸……”米安哭的像个孩子一样,眼泪一把鼻涕一把的,她死死的咬着自己的下唇,不让自己的声音显得那样颤抖,更不允许自己哽咽出声。


    她那样看着他,那么可怜,那么无助,她想求求他,求求他能看到她的可怜她的无助,她不要听他这样说——


    他说这么多干什么?


    他不打算见她了吗?


    她是不是从此之后再也见不到他了!


    “米安,你记不记得我曾经对你说过,人这一生都会犯错,然后,便用更多的错误来弥补。我不委屈,因为我确实错了。这个结果,最好不过了。”


    佟鹣然往后退了一步,可米安还是不松手。


    “是我的错,我知道,这些全都是因为我,不管你做了什么,全都是因为我!”米安紧紧的拽着佟鹣然的手,身子,竟开始慢慢的往下滑,直到,她的膝盖弯下,跪下地上,跪在佟鹣然的眼前,她拽着他:“无论如何,我求求您,想想我,就想想我,我在外面,您好不容易把我认回来的是不是,我才第一天叫你爸爸。爸,您就打算留我这一个人吗?我害怕,我会害怕,我真的会害怕……”


    后面的人,已经推着佟鹣然要他往前走。


    佟鹣然不得不甩开米安的手,错过她。


    “爸!你看看我,你看看我……”


    米安爬在地上,拽着佟鹣然的裤腿,不松开:“我求求你,你看看你的女儿吧,你看看她现在的样子吧,你别扔下我……”


    “米安!米安!”


    跟在最后面的向以伦扒过人群跑过来,跪在地上抱住她。


    米安却执意的趴在那儿,仰着头,哭的再也不能自己,她的话,撕心裂肺的让人疼呐。


    “我只求求你,别扔下我,这还不行吗?!这还不行吗?!”


    佟鹣然被推搡着,一步步向前走,却——


    始终没有回头。


    “爸!爸!你看我一眼,你看我一眼呐!你舍得我这样,舍得吗!”


    米安的手,一点一点的,什么都抓不住了,再也抓不住了。


    向以伦什么都做不了,米安的哭声,就在耳边,那样的撕心裂肺,那样的悲恸哀绝,可他,也只是能紧一点再紧一点的抱住她,一遍又一遍的说:“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


    米安慢慢的回过头,眼泪模糊着她的眼:“你就那么想要孩子吗?”


    向以伦浑身一僵。


    米安笑了,她抹了把眼泪,模糊的视线清晰了一点,她的笑容直到眼睛底:“你不会知道他在哪儿。而我,以后再也不会有孩子了。”


    “米安!”


    向以伦也笑了,像一朵罂粟飘摇在唇角。


    他紧紧的抱着她,可却又那样轻,怕伤到她,那么炽烈,又那么的小心。


    薛白看着眼前的一双孩子,看着他们眼底的破碎。


    这该是一种怎样的伤?怎样的绝望?!


    ***


    沈起炜从来都没有觉得南苑机场看起来这样让人愤恨和冰冷。


    当陶泽晓从直升机上被推下来的时候,当看到他的手上被拷着冰冷手铐的时候,沈起炜把嘴里的烟头吐在地上,人迎着士兵们的微冲就闯了过去:“谁干的!这是谁干的!”


    机场,轰隆隆的直升机螺旋桨的噪音下,沈起炜的怒吼听起来这样微弱,可他的脑袋被数十架的微冲顶着,也是事实。


    沈起炜冷笑了下:“开枪啊,你们打破老子的头试试!”


    陶泽晓倒是挺不在乎的,往前走了两步,他虽然被铐着,可这些士兵还真怕他,连连让出一条道:“起炜,别闹了,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这叫没什么大不了的?!”沈起炜横着眼睛,手握住了陶泽晓的手铐:“这屎盆子往谁头上扣也不能扣到你头上!他们不长眼呐,你老子还在位上坐呢!”


    陶泽晓道:“这一路还算客气,可到底这是北京呐!有些事情,查清楚的好。”


    沈起炜听出来了,泽晓自己可能清楚点门道。


    他慢慢的松了手,可向以伦说的话他还记得,现在是开不出来什么,这些人估计也就是奉命去提人的,后面的,才是狠着。或许,向以伦知道点什么吧。


    沈起炜抬眼,认真的说:“我跟着你。”


    陶泽晓什么都没说,眼睛淡然的扫了四周一眼。


    沈起炜混劲儿上来了:“我他妈看谁敢拦我!找我老子沈傅锐说话!”


    战士们不动,可负责押解的人认识沈起炜,摆摆手,就任由着他了。


    其实,他们这一路也不敢对陶泽晓怎么样,沈起炜这会儿气话不少,可有一句还是说在点上的,陶伯垣在那站着呐,还有单玫。而且这些事儿又不是板上钉钉的事儿,有些证据不错,但都不是那么肯定的事儿,听上面的意思,陶泽晓现在顶多就算个协助调查,可是这手铐,也是上面交代,给我铐着回来!他们也是没办法。


    再看过去,陶泽晓前脚上车,沈起炜贴身就跟着坐他身边了,你别说,真没人敢拦着。


    ***


    这是米安第一次来佟鹣然住的地方,原来,他的老宅子离陶伯垣和单玫住的地方这么近,这片楼估计都是住这一类的人把,米安坐在车上,左右两边两个小战士,手里拿着枪,前面坐的那个是谁派来的?米安听了一句,不记得了。


    他们这是要去他家,干什么?不言而喻。


    米安下车的时候,这院子里空空的,地方不小,没种什么花,只有几颗松树和青柏,在这寒冷的冬天里,郁郁葱葱的,傲然挺立。从这里看过去,房子的装修,估计他拿到手里什么样子,就是还是什么样子,他没动。


    后面有人推了米安一下,米安没防备,往前踉跄了一步。


    可她站稳了,挺直的脊背,慢慢回头,看了推她的人一眼,笑了笑:“你先走呐。”


    那人脸色一僵,走进去了。


    推开门,米安是第二个进去的,布置的再简单不过了,米安想,他根本就很少住在这儿,警卫员什么的,从他被拷起来的时候,就散了吧。


    “上去查一查。”领头的人,说话了。


    米安身边的人都散开了,看起来有些空旷的大厅里,只有她自己。


    “爸爸……”


    米安叫了一声,可却没有一点声音。她的目光落在前面的鱼缸里,屋里的暖气停了,这么冷,连鱼都快冻死了,可水面上浮的那两朵睡莲还是那么美,只是,是凄美。


    她走了过去,把手探进那个鱼缸,刺骨的冰凉,可她不在意,指尖轻轻的碰触着睡莲的花瓣,那么温柔。


    他们是什么都搜不到的。


    米安知道,他的工资卡从她来的第一天就放在她那里,他们的卡和别人的卡不一样,连密码的设定都不一样,米安没有看过,可卢志海让她看过,告诉她密码,告诉她怎么使用。她来北京以及在香港,花的都是他卡里的钱。她曾看过一眼那张卡的清单,那些钱,他是从来都没有动过的。


    他在她那里住的那几天,米安到过他的房间,他的衣柜里,全都是军装,军大衣,衬衣。他的腰带,他的鞋,全都是部队统一分发的。


    他几乎没有什么奢侈书,他喜欢张大千的画,有人来送画,他欣赏过了,又还了回去。


    他说:“这画我买不起,有些东西,你喜欢它,并不一定非要占有,这些是靠缘分的。要舍得。”


    米安知道,他不贪。


    果然,米安的手,还没有从水里出来的时候,人就下来了,对领头的那个摇了摇头:“没有。”


    那人,又向米安走了过来:“按规矩,这房子我们是要收回去的。”


    米安点了点头,这合理。


    “还有,军区大院的房子那儿,我们也要去看一看。”


    米安依旧点头,手从浴缸里收回来,指尖冻的通红,人率先的走了出去,门上贴封条的时候,她没看。


    到军区大院的时候,天已经黑了,黄阿姨虽然不明白可隐隐也有察觉,就是下午的时候来了一堆人把门给围了,不让出去,不让用电话。


    米安进来的时候,黄阿姨急的眼泪都快流了出来:“米安……”


    米安对她笑了笑,点头:“没事儿,他们就是来看看。”


    在这里,还是有收获的。佟鹣然的工资卡被找了出来,米安还有那么多的奢侈书,她的衣服,她的笔记本,她的原文书,就连书架上摆的那方端砚,都列表在内。


    米安淡淡的说了一句:“这些和他的收入,你们可以查查,是成正比的。”


    确实,连记录的人,都忍不住要问:真的只有这些?!


    可,就真的只有这些。


    佟鹣然,米安,包括已经死了的佟夏,他们的名下在国内甚至国外的任何一家银行都没有户头,没有基金投资,没有外汇,没有股票,没有做经济,没有任何转账或者洗钱的嫌疑,可那么多钱,去哪儿了!


    “按照程序,这房子你也不能住了,而且,屋里的东西,你什么都不能带走。”


    黄阿姨喝道:“你们想逼死人吗!这房子是她哥哥的,老的犯了错,连死去的人都不放过吗!你们凭什么不让米安住在这儿?我们自己的东西你们凭什么不让带走!不带这么欺负人的,不带这么欺负人的!”


    “对不起,这只是暂时的,按照规定,没有调查清楚之前,这些东西,谁都不能动。”


    黄阿姨还想说什么,米安拉住了她,淡淡的摇摇头:“没关系,我能理解。”


    这时候,门忽然被推开了。


    “如果是我送的东西,那就不属于调查范围吧。”


    ****


    夜越来越深,也越来越冷,向以伦一个人还是静静的呆在那儿,他靠在走廊冰冷的墙壁上,抽着烟,脚边,全都是白花花的烟头。


    他的泪,从米安走的那一刻就已经停止。


    他的目光,还落在米安跪下的地方,无泪、干枯、空寂。


    他抽烟的唇,微微颤抖着,一直喃喃的,只有三个字:对不起……


    如果不是他,或许,今天,就不会这样。


  

 是蝴蝶不愿意 117


    “如果是我送的东西,那就不属于调查范围吧。”


    米安回头,门口站着的人是向以吟,推门的时候带进来一身的寒气,她也不知道是从哪儿过来的,身上穿着厚厚的军大衣,头发编成一股辫子甩在脑后,可是,已经有些散乱了,连脚上,都是泥。


    “你是?”负责调查的人往前走了两步,看着她。


    向以吟微微啜着气,把军大衣给脱了,军装外套上,那肩头的星星杠杠还有些晃眼,她还是拿出了证件:“我是军总政治部的,我叫向以吟,米安的朋友,朋友之间送几样东西不犯法吧?而且,她现在也有权带走。”


    负责人真把向以吟的证件拿在手里审阅了一番,可还是说:“抱歉,我需要打个电话向上级请示。”


    向以吟一把夺过自己的证件,错过他拉着米安就往楼上走:“你慢慢请示,我要带着我姐们上楼收拾去了。”


    有人想拦,可看到身后那负责人摇了摇头。


    米安的房间里,向以吟一把拉开米安的衣柜,扫了一眼,笑了笑:“你的东西不算多,这几件旗袍真漂亮。”


    她弯腰拉出柜底的行李箱,先把那几件小心翼翼的折好,放在一边,然后挑出一些衣物一件件往箱子里装:“米安,按照程序这房子是要通过检查的,而且,短时间内,恐怕你住不进来。东西能多带多少是多少,不过你也别着急,事情总会过去的。”


    其实,这番话,向以吟说的小心翼翼,她回头看米安的时候,她也在收拾东西,这让向以吟宽了点心,她还没一根筋死到底。


    米安说:“我知道,该带走的,我会带走,他给我的东西,都是干干净净的。”


    确实收拾了两大箱子,光那些书都占了不少地方。


    向以吟把箱子合上后,才说:“现在……你也没地方去,先住我那儿,你看行不行?”


    米安摇摇头:“我有地方去的,就是黄阿姨……”


    “米安。”黄阿姨抹着泪推门进来了:“你忘了,我的儿子也在北京呢,他早毕业了,阿姨有地方住。”


    米安不好意思的笑了笑:“那就好,真对不起……”


    “怎么说这些。”黄阿姨手里捏着一张纸给米安:“这是你每天喝那水的方子,照着上面的做,别断了。阿姨也想给熬,可是……”


    “东西都收拾好了吧,我们该封房子了。”


    不等人把话说完,这就来撵人了。


    米安点了点头:“都好了,我们这就下去,你们随便吧。”


    黄阿姨那边也收拾了几件衣物,几个人站在门口,看着他们把封条贴上的,米安到底在这儿住了小半年的时间,说没感情,那是假的,到底,一直以来她说回家,都是回这儿的。


    现在,到底是无家可归了。


    “麻烦你了,向以吟。”米安转过身,说了一句。


    向以吟拖着一只箱子,不松手:“米安,先不说你要去哪儿住。你能不能先陪我去个地方?”


    “哪儿?”米安不意外,就是问了一句。


    向以吟说:“疗养院,我哥……你走了之后,他一直坐在那儿,一动不动。我不是心疼他,也不是要你心疼他,我知道……你恨他。可是,就当心疼心疼我妈,他再这样,我妈就垮了。”


    米安的拉着行李的手松了松,点了下头:“好。”


    向以吟感激的笑了笑:“谢谢你。”


    ***


    到了疗养院,米安并没有看见薛白的影子,这里静极了,整栋楼都是黑的,只有门口亮着一盏并不怎么光亮的灯,晕染着昏暗的色彩。


    向以吟直接把车开到大楼门口的,她没有下车的打算:“对不起,我妈是不在这儿。可是,我哥他,真的谁拉都不起来。他,在怪自己。”


    米安朝里面望了望,摇摇头,像是自言自语了一句:“谁也不能怪的。”


    她,下了车。


    还是那道走廊,米安每往里走一步,就像是碾过一种无以言语的辛酸。


    看到了他。


    还是她哭喊着,跪过,爬过的地方。


    他靠在墙壁上,嘴里叼着一根眼,眼睛是闭着的,脚边,全是白花花的烟头。


    “对不起……”


    整个走廊里,弥漫的,全都是这样一声叹息。


    米安的眼睛有些湿润。


    对不起这三个字,在有的时候听起来,就是这个世上最残酷的现实。


    “向以伦。”


    米安走过去,靠着他对面的那面墙,慢慢的滑坐了下来。


    向以伦抬头,看向米安,手,拿过唇间的半支烟,弹了下烟灰:“你走了以后我一直在想,如果我从南京回北京之后不是第一时间去找你,没有看到你的刀口,不知道孩子的存在,今天,你还会不会哭的这样疼。”


    米安摇摇头,眼泪一时之间就像是冲到了脑门上,她的鼻子眼睛都酸的厉害。


    可她还是说:“不管你为什么会在这儿吧,我都不会怪你。今天,他对我说的每一句,每一个字,我都记着,也都明白。他说,他不委屈,因为他确实错了。就是这一句话我就知道,没人陷害他,也陷害不了他。我不会恨下令查他的人,就算那个人是你,我都不会恨。要恨,恨的只有我自己了。”


    走廊里灌过一阵冷风,米安的头发扬了扬,却挡住了她没有忍住的两行泪。


    “他把我接来北京,他让卢志海给我张罗过一桌子谭家菜,他对我那么严厉,可却又那么小心,就连住在哪儿提上一句,都要看着我脸色。我呢?是啊,我是不顶撞他,他让我做的事儿,我是都做了吧,可我心里有他吗?我太自私了,太自私了,只想着自己的难受,从来都没有想过他。我一直以为,他永远都站在那儿,像座山一样,我一直都不喊他爸爸,甚至说,他不是我的爸爸!亲情,原来是有期限的,你看他,最后连看都不看我一眼,他累了,太累了,他怕,他看我一眼就再也放不下了。而我临了最后,都那么想靠着他。就算我今天叫了他,喊了他,哭了痛了,后悔了,可晚了就是晚了。我难受,是我活该。不怨你,不怨任何人。”


    米安一直说着,那么平淡,那么真挚,只是那眼泪,再也止不住了,一直流,或许直到流干了,才是尽头。


    她这么说,是真的没有怨向以伦。


    慢慢的,米安顺着墙站了起来:“我没了家,可你还有。不管你爸爸妈妈,还是向以吟,你这样做,何尝不是在伤害,你伤害的不是你自己,而是那些关心你的人,这些,都是有期限的,别像我一样,末了,其实你能怨的,也只是自己了。”


***


    米安走了。


    连向以吟都不知道该怎样去接近这样的米安,她只能愣愣的,看着她这样执拗的独自一个人,她想吼她:你怎么这么笨,你还有什么地方可以去,这么大的北京,说容不下你就真的是容不下你了呐!


    “米安!米安!米安!”


    向以吟追着她:“你要去哪儿?还是你觉得陶家能帮你?我哥是真心对你的呐!米安,你看不明白吗!”


    米安僵了一下。


    夜风里的利刃,此时,无比的锐利。


    米安对向以吟说:“我不去陶家,向以吟,我从来都没有想过要嫁给陶泽晓的,就像你说的,我这样的,你们这样的家庭还能沾吗?”


    “米安……”


    向以吟的手渐渐的松了,米安的眼神,那么坦荡,却,又那么卑微。


    她就这么把自己封存起来,谁都接近不了。


    向以吟只能看着她离开。


    “以吟。”


    向以伦的声音在向以吟的身后响起。


    向以吟回头,紧紧的抓着她哥的胳膊:“哥,你留着她呐!她没有钱,没有地方,你要让她死在外面吗!你不心疼吗!”


    向以伦说:“我们谁也留不住她,我会让她来找我的!”


    ‘叮——’


    这时,向以伦的手机忽然响起。


    他拿出手机看了一眼,摁下接听键:“泽晓有事儿?”


    沈起炜沉声道:“不是,是陶家,出事儿了。”


    向以伦的手一沉,旁边,向以吟听的明明白白,她还不知道陶泽晓也被抓起来的事儿,就这么摇着向以伦的胳膊:“泽晓怎么了?陶家怎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