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9-06-30

墨舞碧歌: 再生缘:我的温柔暴君 180 - 199

180 怀有龙嗣

    嫔妃背后,安瑾嘴角浮起抹冷笑。

    瑶光大惊,拽上龙非离的衣摆苦苦求饶,龙非离看也不看她,环了众人一眼,道:“那奴才呢?”

    他没明说是何人,院里众人焉还不知他指的是谁?

    皇后的内侍立刻便把小琳拉到龙非离面前,只见她浑身湿漉,脸色苍青,喃喃道:“我不是有意勒她的,我不是有意的......”

    这时,紧闭的房门倏然打开,有人从里面冲出来,却是璇玑的大婢蝶风,她神色悲恸,看到小琳,劈头便打,“你这贱婢,娘娘懂水性,若非你害怕,死死箍着她的颈子,她早就游了上来,后来侍卫进湖打救,娘娘还是把你先推了上来......”

    龙非离怒不可遏,眸光倏暗,“夏桑,乱棍杖毙。”

    夏桑颔首,往后一招手,立时便有两名禁卫上前,把疯狂嘶叫着的小琳拉了下去。

    瑶光吓得瘫软在地。

    龙非离微微沉了声音,“全都给朕退下。”

    皇帝浑身寒意彻骨,谁也不敢再多说一句,皇后更不敢怠慢,立刻领了众妃退下。

    龙非离快步进了内室。

    崔医女早有嘱咐,不可多人进去,凤鹫宫一众内侍便站在屋外,神色悲痛;蝶风看皇帝进了去,抹着眼泪,只站到一旁去,没有再跟进。

    绿影微动,夏桑身形更快,挡在少年前面,淡淡道:“清风,你要去哪里?”

    清风一怔,冷冷看了夏桑一眼,默不作声,拂袖出了院子。

    ******

    昨天她离去时那句“别叫我小七”似乎还在耳边,今天她却出事了。没有看住她一刻,她便把自己弄出了事。

    龙非离紧紧握了握手,心中怒极:年璇玑,你果然就一闯祸胚!

    床榻边,只见翠丫跪在地上,对着崔医女连连叩头,哭道:“姑姑,你一定要把翠丫的娘娘救活。”

    崔医女眉头紧蹙,神色竟隐隐有几分恍惚,好半晌才把翠丫扶起,道:“刚才的情况是有丝凶险,现在已无大碍,只是......”

    她苦苦一笑,冷不防沉洌的声音从背后传来,“只是什么?”

    崔医女与翠丫俱是一惊,连忙跪下道:“奴婢见过皇上。”

    “朕问,年嫔怎么了?”龙非离凝了一眼躺在床上脸色苍白的璇玑,虽有压抑,声音里已有了怒意。

    “皇上,娘娘她......”崔医女声音微颤,神色竟甚是惊慌。

    龙非离心里一惊,瞥向翠丫,“你先出去。”

    翠丫不舍地又瞅了璇玑好几眼,才退出了房间。

    门轻轻掩上,龙非离沉声道:“说!”

    崔医女颤声道,“奴婢有罪!”她说着,伏倒在地,不停叩头。

    龙非离只道璇玑有事,一瞬之间,心里生疼,竟满手冰凉,似有什么抽了全身力气而去,当即大怒,咬牙道:“回朕话!”

    崔医女咬牙道:“皇上,年嫔娘娘身子尚好,只是,她......怀了身孕,推算时间,正是在别院的时候怀上的。”

    龙非离浑身一震,这位适才还在金銮殿上运筹帷幄的少年君主,这时脑里却一片空白。

    较之西凉历代皇帝,他的后宫虽不算充盈,却也有不少妃嫔。他十四岁已有了小宠,但这多年来,后宫里却无一人怀上龙嗣,宫内外早有议论,却并不知道实际是庆嘉皇帝做的手脚。

    每位嫔妃的寝宫中都植有花草,其中一种花叫做子惜,味清新甘香,由云苍小国传入西凉,人人都道这花开得娇艳,名也取得好:子惜,子惜,君子须怜惜。

    其实,子惜这名字的真正寓意却是:子息。

    既息,则灭。子灭。

    子惜花香有断孕之效,若多吸,会对身体有损。

    当时,璇玑在别院休养,徐熹早把子惜植进院中,龙非离本就不欲碰璇玑,心里又隐隐思虑那花伤了璇玑的身子,后又令夏桑把花连根拔除。

    后来他占了璇玑的身子,只让崔医女送了药膳过去。

    她的初夜,竟然便有了他的孩子?

    时局艰难,一旦哪位妃子有了龙嗣,必定打破朝上的制衡关系。最重要的是,他不爱她们,他厌恶她们任何一人怀上的他的子嗣。

    即便爱,先皇爱母妃那又怎样?却无力护她周全!太后诞下三皇子龙立煜数年以后,与茹妃同时有孕,彼时太后外家势力已大,太后之子在生产当晚夭折,先皇几经考虑,把茹妃之子兑成太后之子,对外只称茹妃之子已在难产中死去。

    先皇大行以后,茹妃便立刻失踪......

    除去子惜,他本身也甚是克制,很少释放在妃嫔体内。那晚却对她......一夜疯狂。

    本来走向床上女子的脚步顿下,龙非离缓缓转过身,声音朔寒。

    “那天,你没有看着她把药喝下?”

    崔医女身子微微颤抖,正要回答,一道微弱的声音却答在她前头,语气淡漠。

    “回皇上,那天的药,臣妾一滴不漏尽数喝下。”

   

181 拿掉孩子

    也许她该晚一点醒来,那么便不会如此恰好把他们的对话全部听进去。

    璇玑伸手按着床褥,微微吃力支起身子,冷冷盯着前方那抹高大又漠然的背影。

    从崔医女口里听到孕讯那一刻,她喜,惊,惶,乱,一瞬间,她才明白情绪原来可以这么复杂。可是,最初的最初,在其它所有情绪前却是喜悦。

    她的身体里孕育了他和她的孩子。她爱那个男人,现在她有了那个男人的孩子。自己的,还有他的,一起的。

    那单纯得不掺任何杂质的激动和欢喜。

    可是,很明显他的反应与她如此不同。

    终于,龙非离回过身来,璇玑垂下眸,不想看到他眼睛里的情绪,有丝怯,有些恨。

    她能感受到他身上冷漠的绝然,只听得他问崔医女,语气沉得可怕。

    “朕问你,当日你是不是亲眼看着年嫔把药喝下?朕的耐性有限,别让朕再问第三次!”

    这句话便毫无预警毫不留情地狠狠掷落在璇玑身上。

    她已经说了,他却不信她!他以为她像这后宫里的每个女人一样,费尽心机希望怀上他的子嗣,好母凭子贵,冠宠宫闱。

    可是,她清楚,别说真爱,只要不是皇帝喜欢的女人,即便有了孩子又怎样?

    若不是双手紧紧按在床板上,她几乎已坐不稳。头疼袭来,腹中一阵抽紧,璇玑伸手捂紧肚腹,手足冰冷。

    崔医女浑身颤抖,叩头道:“皇上恕罪,莫怪娘娘。娘娘确实把药都喝下了,问题出在奴婢身上。当时娘娘身上受了伤,奴婢虽尽用了温性的药材,但毕竟是止孕之药,奴婢怕对娘娘身子有损,剂量下得轻了,但一般来说,这样的剂量已是足够......”

    崔医女的善心不意却弄出今日的结果。

    璇玑苦笑,随即轻声道:“皇上,听到了吗?这责不在崔医女,这罪在璇玑,在璇玑腹里你的种,偏生这样顽强,药也杀不死它。”

    她说完,抬眸冷冷望向龙非离。对上女人那张苍白倔强的脸庞,一双杏眸却濯濯发亮,龙非离重重一震。

    “我只问你一句,这孩子你不想要是吧?”

    他看到她垂了眸,凝向自己的肚子,细瘦的小手紧按在腹上。

    有什么斥满了整个胸臆,他竟然无法把目光从她身上移开。狠狠阖了阖眼睛,他咬牙道:“是。”

    “嗯。”其实一早便知道他的答案,心房还是狠狠一抽,璇玑笑了,捏了捏肚子,低声道:“龙非离,我想要它,可是我知道自己要不起。”

    “嗯,不要就不要吧,不要也好。”她鼻子一酸,泪水直直从眼里跌下手背,喃喃道:“不要最好,不要最好。”

    有了它,她怎还舍得离开他,她还能逃到哪里?

    边滚金龙图腾,龙非离袖子里的手早已握得紧窒,才没有过去把她紧紧搂进怀里。他做事从不犹豫,形势再艰难,他都很快便拿准下一步该怎么走。

    但对上她,他却无法笃定。

    理智告诉他,他不能要这个孩子,按照他的布置,距年家覆灭不会很久,到时处置她,杀或不杀,已是一个严峻的问题,何逞她的孩子?

    从来没有过一个女人像她这样,让他烦躁动怒至此。

    只是,他对她,连他自己也说不清楚到底算作什么。

    他很早之前便做过一个决定。

    与年相,太后,藩王,还有所有把西凉这块沃土当肥饵的外敌赌一场,这赌注便是西凉的大好河山。输了,便是他的命还有天下。

    若赢了,便立心漪为妃,把她的孩子立做储君。

    ......

    袖里双手手扣得紧得生疼,眸光却尽映着她的容颜。

    突然,看见她从床上挣起,穿鞋下地,她一身湿润的衣衫已教两个婢女换下,套上了件单衣,襟口没有扣好,露出单薄的锁骨。

    她起得来,扶起地上的崔医女,轻声笑道:“去帮我煎碗药来,这次剂量不可再下轻。”

    崔医女闻言大惊,“娘娘......”

    皇帝已经落了话,她看璇玑眼角犹有泪痕,心里恻然,一时竟怔怔站在原地。

    璇玑放开她,靠到床边,哑声道:“去吧,这事莫再与他人说。”

    她定定看着地面,又低低道:“龙非离,我只求你一件事,年璇玑不曾有过孩子,崔医女也不知道这事。”

    崔医女心头一热,她不明白皇帝为什么不要这孩子,但龙嗣一事,可大可小,她知道璇玑怕皇帝对自己已动了杀意,央求皇帝饶过自己性命。

    她迟疑了一下,又看向皇帝,龙非离神色冷漠,并没有阻止,一双眸子只灼灼盯紧璇玑。

    她咬咬牙,奔了出去。

    房间一时死寂。男人的沉默与冷酷......璇玑冷冷一笑,她的心便也像这安静得让人害怕的房间,瞬刻全数死去。

   

182 拿掉孩子(2)

    虽然站着对峙比较有气势,但腹疼得紧,璇玑慢慢坐到了地上。

    在那个别院怀上的孩子,到今天也没多少天,还那么小,没有成形,竟似乎也知道他们要把它杀死了。她心中悲痛,突然想求龙非离放过它,可是话到嘴边,还是咽下。

    他不会改变主意的......

    低头瞪着平坦的小腹,泪水又像断了线,把视线打糊得完全看不清眼前的景物,包括斜斜睨上去他的衣袍。

    不知道过了多久,鼻头那股酸痛再也无法抑制,她只好把脸掩进膝盖,咬着手腕,不让哭声逸出来。

    皮肉破了,血滑进嘴里,口腔咸咸的,可是依旧止不住声音。

    前方的空气有丝异样,灼热粗重的呼吸。

    璇玑咬紧唇瓣,抬起头来,却见龙非离半蹲在地上,拧紧眉心凝着她。凤眸里的情绪深沉,凌乱又炙烈。

    她冷笑,狠狠一抹满脸泪水,“你走!”

    龙非离却似毫无所觉,只是紧紧盯着她。

    “龙非离,请给我留一点尊严好不好!”璇玑扶着床沿,斜斜歪歪站起来,一手指着门口,咬牙道:“你若不放心,就把徐熹或者夏桑叫进来看着我喝药,谁都行,你给我滚!”

    腹中疼痛一紧,她不由得弯腰捂紧肚子,龙非离看她神色痛苦,心里一惊,伸手便要把她揽进怀里。

    璇玑不让他碰,踉跄着侧身避开,又连连往后退了几步,靠到柜子上,冷冷看着他。

    龙非离又急又怒,道:“年璇玑!”

    他身形一动,已来到她身旁。

    门这时却被轻轻推开,崔医女端着药走进来。她怔怔看着眼前的情景,不知所措。

    龙非离眸光一扬,“滚!”

    龙非离眼里的怒意盛极,崔医女大惊,颤抖着把药放到桌上,看了璇玑一眼,咬牙退了下去。

    璇玑盯着桌上精美的瓷碗,哽咽着却又轻轻笑出声。

    龙非离从未看到过她如此模样,一双眼睛满是血丝,红得似乎要渗出血来。

    他心里竟突然掠过前所未有的慌乱,神识微恍间,璇玑已走到桌边去,拿起了碗子。

    药汁腥黑粘稠,刺鼻的味道,这一碗喝下去,和他便全部断了。以前还打算带着对他的回忆离开,以后,回忆也能统统省掉了,不必再费力气去忘。璇玑闭了闭眼睛,把碗放到唇边,微微仰起头,苦涩的药汁刚沾到唇,一股强横的力道向她凌空抓来,她吃了一惊,碗已跌滑出手心。

    几滴滚烫洒落在手背,耳边是清脆的响声。瓷碗破碎在地上,浓黑的药汁开出墨泼似的花。

    璇玑怔怔看向前方,数步开外,龙非离手臂笔直扬起,五指微拢。

    那么霸道的武功!是他把碗打破了。只是,他为什么要这样做?

    她苦笑,双手掩上脸庞,慢慢蹲下身子。和这个男人,为什么每次总要弄到伤痕累累才能收场。

    龙非离,你到底想怎样。

    灼热的气息却很快把她包围起来。一双温热的大掌落到她身上,她被他抱了起来,她想去挣扎,却发现刹那失掉了所有力气,那么倦,累。

    枕在他的胸前,能清楚的听到他心脏搏击的声音,响亮而急促。

    他抱着她在床沿坐下,却没有放了她,只把她紧紧扣在怀里,头重重搁落在她的颈窝。

    璇玑侧过身,望上男人的眼眸,唇角绽出抹笑,却满心凄凉,“龙非离,你还是杀了我吧,第二碗药,我怕我不会肯再喝——”

    她的余下的话被锁进彼此的唇舌里,他疯狂地吻上她的唇,大掌撕开了她的衣服。

    她不知道为什么事情会演变成这样,当他挺身进入她的时侯,她的目光散乱落在地上那堆破碎的衣物上,竟忘了要挣扎。

    他在她身上抽动着,她的双手垂在身侧,她的身体随着他的动作分泌出热流,原来她还是会有感觉,可是心里空空荡荡,泪水不断从眼睛里流出来。

    他便低头一一吻去。

    他粗重的呼吸洒落在她的脸上,唇上,颈项上,她肌肤上的每处。

    模糊的眸光里,他的眸暗得深得无法描绘,他每一下目光都冷冷的却又紧盯着她,给人的感觉,这个男人似乎在清醒的沉沦着。

    偏偏这样的纠缠,身体竟然还会生出刻骨的欢愉,当他再次释放在她体内深处,两人都微微颤抖着的时候,她终于绝望得想死去。

    第一次,她没有像往常一样睡去,只是微微闭上眼睛。

    她听到他起床的声音,她知道他替她盖上被子,她甚至听到他在门外低声吩嘱一众内侍莫吵醒了她,又令人去御膳房传膳。

    然后,他似乎静静离去了。

    她蜷缩在被子里,把自己抱成一团,窗外的天不知什么时候已经星光满布。是的,他该走了,离他与心漪见面的时间还有三个时辰不到。

   

183 谁是心漪(1)

    外面声息静了,璇玑也下了床,原来的衣服被他撕破,已经不能穿了,到柜子重拿了套衣裙穿上,坐到桌边。

    未几,门外传来丝声音,“娘娘。”

    “进来吧。”她赶紧笑了笑,好让表情不那么僵硬。

    蝶风和翠丫端着膳食进了来,两人在桌上布置着,翠丫道:“娘娘,你身子见好点没有?”

    蝶风看了璇玑一眼,脸上一红,又轻轻笑开,附嘴在翠丫耳边小声说了几句,翠丫一愣,又满脸通红地偷偷看向璇玑。

    璇玑怎不明白两个丫头在笑什么,低头看看自己的颈项,肌肤上满是他留下的痕迹。她苦笑,又不由自主地抚上自己的肚腹。

    平日他对她并不惜力,刚才虽也掠夺索取,却用手撑在她两侧,不让身体的重量全都落在她身上。

    他一言不发便走了,这孩子......他想怎么处置?这次他放过了它,下次呢?

    也许她有过一阵子犹豫,但她现在却下定了决心:她要这孩子,不能让他拿掉它。所以她要逃,不能再拖了。

    两个丫头侍候她吃过晚膳,璇玑道:“蝶风,宫里有没有西凉的地图?”

    蝶风微微奇怪,“娘娘,你要这个做什么?”

    “宫中时日无聊,打发一下时间。”

    蝶风扑哧一笑,“主子,若你也喊无聊,那其他各宫的娘娘怎么办?”

    “按蝶风说,主子你便是整个皇宫里皇上最放在心坎里的人了。”

    “死丫头!”璇玑心里苦涩,不想让两个女孩担心,脸上只是笑骂,“尽快帮你主子弄来,这是命令。”

    蝶风蹙眉,“娘娘,你若不说,蝶风还真不知道有无这玩艺儿呢!容奴婢问问内务府那边看看。”

    璇玑点点头,“这事勿张扬,凤鹫宫是冷宫,行事需低调,莫让人说了话去。”

    蝶风笑道:“皇上待娘娘好,这冷宫可比哪一宫都金贵来着。”

    翠丫不解问,“蝶风姐姐,你说皇上喜欢咱们娘娘,那为何还把咱们凤鹫宫贬为冷宫?”

    蝶风看了璇玑一眼,倒有几分意味深长,“之前娘娘又去了金銮殿,这已经不是第一次了,皇上被气的,但我估摸皇上也是一时怒气,若真恼了娘娘,怎还会让娘娘到储秀殿侍寝?咱们主子倔,若娘娘若肯服软,求皇上几句,皇上欢喜了,咱们凤鹫宫还不鲤鱼翻身?”

    翠丫连连点头。

    璇玑好笑,这鲤鱼翻身也整出来了,服软么......对他,她确实多是倔强,细想起来,撇开他不爱她,他对她也确算包容了。

    只是,蝶风不知道,金銮殿上的事,又岂是服软便能挽回?

    她正想得出神,翠丫突然把几张纸笺递到她面前,笔墨砚也侍候齐整,放到了桌上。

    璇玑一愣,翠丫已迭声催促,“娘娘快弄。蝶风姐姐听其他婢子说,各宫娘娘的礼物都已备得七七八八了,您还不抓紧点?赶紧服软,赶紧准备礼物,不然凤鹫宫就只能是冷宫了。”

    听得翠丫的话,蝶风笑得腰都弯了,看了一眼桌的东西,叹气道:“娘娘,你这也能算礼物吗?”

    璇玑拈起桌上的纸笺,也笑了。那是昨晚心血来潮弄的,此刻怎还会有这样的心思?

    每张纸笺都被裁小,上面写了些字,本打算再多写点便装订成本送给他。

    目光悠悠落在纸笺上。

    ——捶背五次。

    ——吵架不还嘴五次。

    ——煮茶五天。

    ......

    她做的礼物券。

    蝶风早打听过,各宫都备了厚礼,她撮弄的这些在蝶风看来也许是胡闹,也确是胡闹......只是,她真的不知道该送他些什么,这天下都是他的,他还缺些什么呢?这也算是她的一点小心意吧,礼物的事情,她并不想与年家商量,而她有的不过是他给的一些银票。

    没有贵重,她能给他的只有心意。

    今天的事以后,她实在不想再碰这些东西。两个婢子却在旁虎眼金睛地盯着她。蝶风对她的礼物无语,但抱着聊胜于无的心情,催促得不比小翠省力。

    灯光摇曳,主仆三人笑笑闹闹,倒也把东西折腾了出来。

    蝶风看着桌上的小本本,抚掌而笑,“主子,现在看上去挺不错呢。”

    翠丫也是一派眉开眼笑的。

    璇玑揉揉眼睛,冷哼道:“当然是不错,你们在旁边负责吵,我自己一个人死弄活弄,当然是不错的。”

    蝶风与翠丫吐吐舌,璇玑凝了眼窗外,吃了一惊,“现在什么时辰了?”

   

184谁是心漪(2)
   
    蝶风想了想,道:“娘娘,约摸三更中了。”

    璇玑心里一紧,脸上声色不动,只道:“你们都歇去吧,我也睡了。”

    蝶风和翠丫应了声,把桌子快速收拾了下,便退了下去。

    璇玑站到软榻前,把窗子打开了些,往院外蝶风等人住的小屋望去,看灯火都熄灭了,回头轻轻吹灭房中烛火,又在窗边站了会儿,待得四周俱寂,再无一丝声息传来,悄悄打开房门,走了出去。

    ******

    碧霞宫。

    她终于还是来了。在蝶风说已三更中的时候,她拿定了主意,没有一丝犹豫。

    之前玉致带她来过这个地方,但两人只在外面待过,草长敛目,只见那宫殿一角檐瓦。现在走了进来,只觉心惊胆战。

    主屋黑漆漆的大门对出,就着星光,满院苍夷。树木草花横斜,竹竿子上搭晾着些衣服,夜色里,看不清晰,却能辨出颜色已不再光鲜。

    这里住着先皇昔日的女人,以后,也许会住上龙非离的女人。想到这里,心不禁微微一颤。

    地上破缸烂瓦稻草,杂物凌乱,她走得小心,怕一个不慎,便掉进翠丫说的那个枯井。突然看得一处,稻草松耙微有异样,估摸便是那井所在。

    翠丫说,那天她离开的时候,又拿了些枯稻草盖住了井口,本想遮蔽得仔细些,却听到有人从主屋走出来,便急忙走了。

    小丫头倒还算心细。有一个地方,璇玑却觉得奇怪,即便是废置的井,冷宫的女人生活在这里,井里女尸,竟毫无所觉么?

    这样说来,尸体被藏入井底后,该就即被人用稻草掩好井口,既知是枯井,如非偶然,倒也不会有人特意去掀开草垛去查看。

    但一捋稻草到底不算保险,沉尸的人必定考虑过这这点。据翠丫说,井并不很深,璇玑便估摸井虽不深,井底却必极宽大。受光线视线所限,即使把稻草移开,也未必能看见尸体所伏位置。

    翠丫那天好奇却害怕,只敢匆匆一瞥......虽说井底阴凉,尸体腐败较常地要久些,但翠丫在极恐惧的情况下,短促的一瞥,仍能辨出尸体的几项特征,说出那是具年轻美貌的女尸,并且衣物甚是华丽。

    那还能说明一点,井里的女人是具新尸。

    思绪似乎越来越清晰,心头那抹战栗却越来越重,璇玑伸臂抱了抱身子,突然一阵似哭非哭的声音从主屋那腥黑的大门里从来。

    她吓了一跳,差点没叫出声来。翠丫那天听到的估计便是这些女人的声音了。并非什么鬼怪,却比鬼怪凄惨。

    出门时,已经差不多三更中,这一路走来又花了好些时间。她不敢怠慢,眸光轻轻流转,寻找藏身的地方。

    晾衣竹旁,竖了几枚高大宽阔的草垛子,草垛背后树影婆娑。

    草垛宽大,虽说其后藏下数人也没问题,但那地方总嫌不够稳妥。时间焦灼,她咬唇正着急,院外这时却传来轻微的脚步声。听声音,来者不下三四人。

    一股冷意从背脊冲上,她大吃一惊,立刻躲到草垛后。

    身形刚稳住,院子的门已被人推开。她捂住胸口,呼吸也急促起来,却一动不敢动。

    只听到男子轻淡的声音,“你们三个到外面守着吧。”

    然后是高低不同的几个应答声。

    是他!真的是他!璇玑紧张得腿脚轻颤。

    头顶星光麻密,月光不成圆却也如水映,一堵草垛子,他便在她前方不远的地方,她甚至能听得他静静踱步的声音。

    心漪还没来。他在等心漪。四更天,他在这里等她。等那个他一直贴身收着有她名字的锦囊的女子。

    紧张得快窒息的心里,似乎还满满漾着一股什么情绪。璇玑不觉苦苦一笑。

    突然,一道声音从门口传了进来,“皇上恕罪,心漪又迟到了。”

    浅浅淡淡的,那种感觉,与他的声音有些相像,却清柔舒婉,含了点笑意。

    这声音并不陌生......璇玑重重一震,一张容颜,一个美丽的侧廓蓦地闯进脑里。

    是她?!

    她曾猜测过多次心漪是谁?她不认识的人,她不认识的......

    但......怎么会是她?

    她突然不敢肯定,她知道接下来做的会很冒险,但她无法抑制那股快把她燃灼的烦躁和迫切。

    咬了咬牙,伸手轻轻扶住草垛,头探了出去。

    月光下,前方两个人静静相拥。

   

185 若有再生(1)

    月光下,前方两个人静静相拥。

    他们侧站着,虽然有些模糊,但两个人的轮廓都能看见。

    是她!真的是她!

    这个人,她永远也比拼不过。胸腔一瞬被什么堵涌上,璇玑只觉得呼吸困顿,死死捂住嘴,直直凝着他把她抱在怀里,轻声在她耳畔说着什么。

    她能看到心漪嘴角噙起丝笑,薄得似水,却明媚得像头顶这匹月光。

    她也绽出抹笑,只是这笑,她想,必远不如心漪的美。

    也许从遇见他的第一天,心里便开始层层叠叠筑起一座塔,然后,现在她听到那东西啪嗒一声全数崩塌。

    突然,龙非离放开了心漪,手臂一展,改把她环在怀里,冷冷道:“谁?”

    璇玑正抬眸怔怔望着他对心漪的护卫姿势,闻言顿时吃了一惊,浑身冰凉,她被发现了?

    另一侧草垛子后面却传出悉悉的声响,一瞬之间,只见一抹绿影凌空纵起,从她身侧的草垛擒出一个人,一纵一跃,身形飞快已掠回龙非离面前。

    那绿衫少年是清风,而被捉出的人竟然是......翠丫!

    璇玑浑身颤抖,翠丫怎会在这里?难道翠丫一直尾随着她?她过于专注周围的环境,反倒没有觉察到?

    翠丫藏身的地方与她就在同一平面上,实际上,刚才清风不但发现了翠丫,他还发现了她!她看到清风朝她的方向瞥了一眼,那眼神复杂惊乱之极。

    徐熹和夏桑已从门外走了进来。

    龙非离微微拧起眉,盯着翠丫。翠丫跪在地上,瘦小的身子颤抖惊栗。

    夏桑蹙眉,侧过身子。徐熹却脸色阴沉,“你怎会在此?”

    翠丫脸色惨白,惊得语不成声:“奴婢......奴婢睡不着,起来胡乱走,走着走着......就走到这里来了。”

    一声薄响,徐熹冷笑,已从腰间抽出长剑,指向翠丫。

    “皇上,要杀了她吗?”心漪微惊,“可她是年嫔的......”

    “她看到了你,不能留。”龙非离凤眸微凝,淡淡道:“徐熹,动手吧。”

    ******

    璇玑一直记得玉致转述龙非离的话时那飞扬的眉,那时,她们刚从宫外回来不久。

    ——她身边多一个忠心的人不是坏事。

    现在,为了心漪,他如此轻描淡写的要杀死她的小丫头。

    璇玑轻笑,伸手握了握,落入掌心的空气握不紧,凉凉的。

    为了心漪,你还能做到什么地步呢?

    “你不能杀我的丫头。”

    身形从满地树影婆娑里一点点现出来,所有畏惧突然尽数消失。

    她慢慢走向他。

    然后,她看到所有人都变了脸色。龙非离尤甚,脸色骤变,狭长的凤眸,他紧紧攫着她的每一步。

    “你都知道了些什么?”他眸光暗沉,语气粗嘎得几乎无法辨认。

    璇玑一笑,“若我说我什么都不知道,你信吗?”

    龙非离冷冷一笑。

    “好吧,那么我知道了你生母的事情,还有心漪。”

    他的笑,像尖锥捅进心里,一下一下,竟连吞咽唾沫也会生疼,璇玑握紧手心,转望向心漪,低声道:“如意姑姑。”

    除去翠丫,他们这些人也曾像今晚一样站到一起过。为何,其中一人改变了身份,所有东西好像便全部改变。璇玑笑得涩了。

    如意被龙非离轻揽在怀里,蹙眉看着璇玑,神色复杂。

    璇玑凝向龙非离,笑道:“皇上,赏一句话,要怎么处置我和我的丫头?”

    龙非离放开如意,紧盯着她,那火焠般沉涤狠戾的眸光,仿佛要把她撕碎,又狠狠阖上眼睛,转过身。

    高大的身影负手而立,白衣似雪。

    清风突然望了夏桑一眼,夏桑苦笑。徐熹眉心一锁,在龙非离面前跪下道,低声道:“皇上,老奴的话也许你不爱听,但为了姑娘的安全,年嫔不能留!”

    过了好久,璇玑才把徐熹的话反应过来......不能留,徐熹劝皇帝杀了她!仿佛被雪水迎头泼下,全身无一处不寒彻骨。随即,轻声笑了。

    其实,在她走出来的那一刹,她已隐约有了这个认知:这个在几个时辰前还狠狠掠夺着她身子,临走前还为她轻轻盖上被子的男人,会不会杀了她!

    如意咬唇看看龙非离,又看看她,垂了眸......这时,徐熹冷笑道:“夏桑,清风,倘今晚这事走漏一滴风声,后果不必我说,你们清楚。”

    夏桑看了清风一下,又狠狠看了徐熹一眼,嚯地一声跪下,低声道:“皇上,人,不.....能留!”

    清风一声低吼,撩起衣摆跪下,咬牙道:“师兄,动手吧!”

   

186 若有再生(2)

    他所有最信任的人都要她死!

    终于,连苦笑也挤不出了,璇玑看了一眼清风,朝他轻轻点头,算是作谢......这个男人虽然现在也想她死,但刚才却存了放过她的念头,他明明看见她藏在草垛后,却没有把她交出去。

    清风却避开了她的目光,低下头。

    翠丫呆愣着,这时却疯了一般冲上来,哭道:“娘娘,你为什么要出来,是我不好,我害了你,如果我不跟过来......呜呜,我只是想帮你看看那个女人是谁......我不该来的,翠丫害了你。”

    璇玑搂了搂她,把她推到背后,自己挡在徐熹的剑前。

    徐熹的神色愈发冷冽。

    璇玑凝眉看向前方背对着她的男人,心里明明已经空空荡荡的,却还会疼......他在考虑要不要杀她,为了如意。

    考虑了的意思就是说......他已经动了杀心。

    嗯,他想杀了她!

    肚腹又是一阵抽紧,她悄悄伸手按住肚子,一声不响等他的判决。

    翠丫却从她背后挣出来,跪爬到龙非离脚下,头叩到地上,砰砰作响,哽咽道:“皇上,奴婢求求你,放过娘娘,她刚才还在屋里帮你准备生辰的礼物,你怎么能杀了她?”

    如意看到龙非离的脊背微微一僵,她蹙紧眉,又看了璇玑一眼。

    璇玑上前扶起翠丫,泪水沿着脸颊流下来,语气却淡了,“傻丫头,求便有用了么?”

    她的话刚落下,龙非离的声音低沉传来,“为什么要出来?”

    “我说了,我不能就这样躲在一角看着我的丫头被你杀死。像被你杖毙的丫鬟一样,她还只是一个小女孩。”璇玑垂眸,看地上稻草被风轻轻吹起,又落回地面。

    “在你之前,朕在这里杀了一个人。”

    龙非离突然道,语气轻淡得像刚才他吩咐徐熹“动手吧”那样清浅。

    有什么在璇玑脑里簇闪过,她一个激灵,颤声道:“她现在躺在这个院子的枯井里,对不对?”

    不知道是谁微微抽了口气。

    “嗯。”龙非离淡淡道:“你知道的倒多。”

    “她......是谁?”璇玑压低了声音,让自己的嗓音听起来不至于抖得太厉害。

    “后宫近日有一名贵人失踪了,你不知道吗?”他反问。

    “你杀了你的妃子?”璇玑牙齿微微打颤。

    前方的背影萧杀冷漠。

    “她是朕的第一个女人,十四岁的时候就跟了朕,到现在七年。”

    璇玑抱着自己的手臂,听他轻声说着,像在陈述与自己毫无关系的事情。

    “而朕在七岁以前便认识了心漪,年璇玑,你懂吗?”

    璇玑心里一沉,突然想放声而笑,他要杀她!他最终还是决定杀了她!

    如意一惊,咬了咬牙,重重跪下,低声道:“皇上,心漪求你,放过年嫔。”

    若说他要杀她,让她绝望,那么如意这声求情......她宁愿被他杀死。

    璇玑咬牙,轻轻放开翠丫,走到如意面前,缓缓跪下,所有人都吃了一惊。

    “如意姑姑,璇玑自进宫起,你便帮我不少,也许直到待会死了,璇玑也不知道你为什么要帮我,璇玑只求你最后一件事。”璇玑笑了笑,“莫要再为我求情。”

    “我学不来你的胸襟,我这人小气,我若爱一个人,便是一生一次,反之,我希望那个人也是那样。”

    “他的处境很难,我懂的,我这样的人果然不配与他一起,你才是那个最适合的人,也难怪他心心念念都是你,我嫉妒你,在我看来,你便是我的敌人,所以请别为我求情,我不希望我的敌人替我求情。”

    如意怔怔看向璇玑,她苍白的脸上是绝然的平静,却偏偏有种流光溢彩的美。

    如意突然有几分明白龙非离为什么待璇玑与别的女人不同......她与他多年感情,但她也越来越不敢笃定在龙非离心中,璇玑到底算一个怎么样的存在。

    也许,璇玑死了倒好,只是——如意苦笑,“娘娘,你对心漪有大恩,我不能看着你死。”

    “大恩?”璇玑喃喃道:“怎么可能?”

    如意闭了闭眼睛,道:“心漪的生父便是太后另一位弟弟温如平,他性好渔色,妻妾多房,心漪与华妃温华敏是姐妹,不同的是她母亲是正妻,是帝都首富的掌上明珠;我娘只是私塾先生之女,一名过气的小妾,地位自是不可同日而语。”

    “这本来也没什么,只是,那一年,临到岁末了,各房都做了新衣,添置了新首饰,华敏新做了枚珍珠项链,很漂亮,各房的小孩见了都羡慕之极,我也不禁多看了几眼。后来,她的珍珠项链不见了,却一口咬定是我偷的。我不认,她便让家奴狠狠把我打了一顿,我娘在家中没有地位,谁会管我们?而我娘怕开罪了大房,也只让我道歉,我悲愤之下,偷跑了出府。”

   

187 若有再生(3)

    “我又冷又饿,在街上流浪了数天,全凭一股犟气撑了,最后晕倒在年府后门。”如意低声道:“是你救了我,给了我饭食和衣物御寒。在回去的时候,我遇到了微服出宫的先皇和茹妃,他们带了我进宫,后来太后见着了,问温家要了我做丫头,没有你,我在那个雪夜便死了,也不可能遇到先皇和皇上......”

    璇玑踉跄着往后连连退了数步,脑里一片空白,手指颤抖着指向如意,“一饭之恩.....那个孩子是你,不是他——”

    是呵,在麒园柳湖畔,他跟她说,年家小姐幼时救过一个孩子,可是他从来没有说那孩子就是他,只是她一直以为那就是他......

    原来却是如意,是如意。

    那到底算什么?他在宫里处处护她,不过是因为他的心漪承了她的一个情,他代心漪还了这份恩......那他们之间种种到底算什么?

    龙非离,我和你之间到底算什么!

    抬手擦了擦泪水,却湿涌得更厉害,璇玑凝向犹在龙非离脚下叩头的翠丫,光洁的额头早已血肉模糊,小姑娘满眼泪满脸血......她的脸容和当日受刑而死的小丫鬟重叠在一起,才十五六岁,都还是孩子啊。只是,那个男人却背脊挺拔笔直,冷冽得毫不动容。

    环了所有人一眼,脸上或凝重或阴沉,可是,没有饶恕。

    今夜,在这个院子里,她是孤独的......

    “怎么,龙非离,你要我死,却不肯过来看我一眼吗?”她紧紧按住肚腹,仿佛要把胸腔里所有悲伤嘶喊出来,也许因为已用尽全力,一句,声音已经沙哑。

    如意俯低身子,头触到地上,声音微微哽咽,“皇上,请放过她......”

    璇玑狠狠抹着脸上的泪水,眼睛疼痛得快打不开,嘶声道:“如意,你欠我的已经全部还清,我求你不要求他,给我最后的尊严,好不好,我求你......”

    如意抬眸,怔怔看着她,闭上眼睛,泪水轻轻滴落地面。

    璇玑轻声道:“丫头,过来。”

    翠丫泪血污面,愣愣看看背影冷硬岿然不动的龙非离,又回头看看璇玑,跌跌撞撞走到璇玑身边。

    璇玑把她揽进怀里,伸袖替她擦去脸上脏污,笑道:“你是个好孩子,我不该把你留下来的。”

    搂着璇玑脖颈,翠丫只是嚎声而哭,喘着气,嘴唇使劲动着,却说不出一句话来。

    璇玑附嘴到翠丫耳畔,低声道:“丫头,记住:白战枫在烟霞郡。待会我死后,告诉皇上,你知道白战枫在哪里,你能带他们去找人。不要告诉他们确切地点,到了相邻的郡,就想办法逃,懂了吗?”

    翠丫愣愣看着璇玑,竟还一时反映不过来。

    璇玑放开她,站起身子,凝着前方的白衣男子,轻声道:“心漪的锦囊收好,莫再掉了,阿离,小七祝你早日救回母亲......小七从小亲情单薄,那种滋味我懂.....”

    无法止住的泪水把他的背影模糊了,她抬腕用力擦了擦泪水,看他身子微微震颤着,却始终没有回头。

    “也祝你和如意姑姑白头偕老。”

    最后一个字吐出,璇玑望向徐熹,他持剑站在她身边,比谁都近,脸上表情也比谁都狠。一步还是两步?她一笑,快步上前,抓起那微垂在地的剑尖,刺进自己的胸口。第一下骇痛,只刺破皮肉,她咬牙,五指用力握了剑身,狠狠划入身体深处。

    倒下的一刹,头顶星空斑驳,苍穹如缎蔚蓝,她笑了笑,耳边却听得低吼的声音,是谁?泪水还在眼眶,眼角余光,看到所有人再次变了脸色,较她刚才走出来时浓重许多......

    她看到那抹一直心肠狠硬的身影转过身,似乎不敢置信眼前发生了什么事,狭长的眸,所有狠戾嗜血一瞬统统消失不见,惊恐痛苦地看向她。

    没有摔到地上......白裳衣袂飘飘,他身形如光快,她的身子在跌仆落地面一刻,被紧紧抱进他怀里。

    “小七——”

    胸腹血流如注,她疼痛得连眼睛也打不开,只能一动不动蜷缩在他怀里。她听得他嘶声低吼,手指在她身上几处疾点,封住几处大穴止血。

    身边人影綽綽,哭声,各种话语声焦乱。

    “龙非离,让他们走开......我......我想和你说几句话。”她攥紧他的衣衫,哑声道。

    璇玑没有看到,抱着她的男人一双眼眸早如她身上鲜血一般红......

    鲜血把她的衣裙全数染红,把紫色渲成大红,像出嫁的衣裳。龙非离突然想起那天在华音宫看到她笑靥如花,一身红裳走进,举手投足间,胸襟袖口处的织花蝴蝶仿佛便要挣脱枷锁,翩翩飞起。

    听得她疼痛微弱的声音,他心胆俱震,紧环着她的手竟也颤抖起来。抬眸看了众人一眼,各人都安静沉重地退开,夏桑制住了疯狂嘶喊的翠丫......

    他封住了她周身的大穴,可是她的血还是不断涌出来。

    她还有她肚腹里还没成形的孩子会死。

    给他亲手逼死!



188 若有再生(4)

    他放声而笑,把奄奄一息再也不能在他眼前生跳活蹦惹他生气的她紧紧按压在怀里。

    她不知道,只要他不开口,徐熹就绝不会动手!

    动手,两个字盘桓在唇边,他始终无法说出口。可是,一句“而朕在七岁以前便认识了心漪,年璇玑,你懂吗”却把她逼死了。

    她快死了,他该高兴的,他再也不用做这该死的抉择,他与心漪认识十四五年了,与她不过只认识了一季......不过一季而已。一季怎抵得上这十多年的感情?即使是他的第一个女人,他也毫不犹豫地杀了,因为那个贵人知道了这里。

    狠心吗,不!一将功成万骨枯,更何况这生杀天下的权力,要堆砌多少性命在那龙座下面才能高处不胜寒?

    可是,她那一句“心漪的锦囊收好,莫再掉了”,一句“阿离”却让他所有的理智都崩塌,那一刻,他便知道他绝不会杀她!

    他舍不得,还是舍不得。

    若舍得,不会在她打了他以后,还心焦如焚出宫找她;若舍得,他不会在看到风战柏碰她的时候,嫉恨若狂;若舍得,他不会让紫卫易容与年瑶光上床,日后瓦解年家兵权的一些手段不必实施在年瑶光身上,直接用在她身便好;若舍得,他不会在她看哭红了眼,便出手把那碗药打碎。

    在这样的时局下,他和她之间,他每走一步,都可能把自己逼上万劫。

    他本是极厌恶她的,她有个背叛国家的不堪的父亲。

    大婚之前,心漪却告诉了他这位年家小姐的事,恳求他在宫中对她多担待。出于淡薄的好奇,大婚那天,他没有去皇后的寝宫,而去了凤鹫宫。

    见着他,她是惊讶娇羞拘谨的,他却一眼看破她身上大家小姐骄纵跋扈的脾气,并且她不算貌美,也并不聪颖,当晚,他没有碰她。对她,越发厌恶。

    宫中怎会没有他的眼线,知太后要赐死她,他可不会成全太后给年相造反的好理由,从秋山连夜赶回救下她。

    再次见到她,她当时被杖打得重伤,却奋力爬到他脚下,当她伸手抓上他的靴子的一刹,他有种感觉,她似乎哪里不同了。

    然后,她说,请他救她的丫鬟。她没有让他救她,她首先想到的是她的丫头。

    这个女子再次挑起了他的好奇。

    后来他在夜里去了她的房间,不过是冷眼旁观,看戏。

    可是,冥冥中,仿佛逆乱了什么,她倔强,慧黠,闯祸,说古怪俏皮的话,还似乎有着无限他嗤之以鼻的怜悯心。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也许从麒园的屋檐那个月光如水的晚上,他吻了她开始,也许要更晚一点......谁知道?他越来越无法控制心里那股暴燥的情绪,后来她不在他身边的时候,他竟会......想她。

    在和自己的心腹静声议事的时候,竟也会想起她,哪怕只有一瞬。

    时间更迭,三个月至于人的一生算得了什么?至于这大好河山算得了什么?他与她不过认识了三个月多!

    他从不是犹豫的人,他拿捏不定日后该如何处置她,却在刚才她唤他一瞬已拿定主意:他,不杀她!绝不!

    可是,他却听到剑刃入肉的声音,转身一刹,只看到她满身鲜血,如败叶落下。

    她脸上却是平静的,嘴角还噙着笑意。

    这样的笑,即便宫中第一美人温华敏也是比不上的。

    可是,她快死了吧。

    他刚才怎会对她动了杀心?她曾经那样笑着看他,嘴里说着“龙非离......”

    她说,她喜欢他。

    她说,你很累吧。又说:真好,你身边有能信任的人。

    她说,我们还是吃青菜豆腐吧。

    她为他研过露煮过茶,下水取锦囊,在年家为他毫不犹豫扑向那些刀剑。

    ......

    还有许多,如此之多。

    顷刻间,和她之间的种种全数如风如露扑面而来,不过一季多而已,百天之内,怎能留下这么多回想。

    还是,每一寸,都去记住了?

    她问他累不累,真是孩子气的话,每日谋划计算死生,怎能不累。

    七岁以后,好好眠一宿也成了奢侈。

    可是,与她一起,不论平淡激烈,却很恬静,竟隐约有能好好睡一觉的安恬。他的身体能在她的身体里达到极致的快乐,每回纠缠完,她枕在他手臂上,听着她呼息细细,他也能慢慢阖上眼睛,一觉平静。

    他要她!

    她不能死,她的丫头不是说她适才还在房里为他准备生辰礼物吗?

    第一次有她的生辰......

    仿佛也有人拿刀子在他心窝深处狠狠剜了数刀,终于,他清楚知道:他疼,如她疼。

    “小七,朕现在就带你去找崔医女,你和孩子都不会有事,你要一直陪着朕。”他咬牙嘶吼,便要把怀里的人抱起来。

    意识在深痛里一点点散去又勉力聚回,璇玑眯着眸,慢慢看清他因痛苦和愤怒而狰狞扭曲的脸庞。

    “你这个样子真丑。”她低低笑着,“别去,省得你去了,万一这么不幸把我救活,你便又得后悔。”



189 若有再生(5)

    龙非离喝斥道:“别说胡话。”

    他不想她死了么,呵呵。璇玑闭闭眼睛,电视里都是怎么演的?经典对白都是怎么说的?

    想了想,摇摇头道:“我知道我不行了......”

    她说着想笑,唇角才刚绽了点弧,却牵动了伤口,她咬紧牙,攥住他衣服的手又紧了些。

    龙非离看得她这模样,心里又惊又痛,正要把她抱起,她却死死扯住他的衣衫。

    “龙非离,我就说几句,不然待会挂掉还没说话,我就亏大了,妈的,死太监的剑咋这么锋利......”

    她脸上血色已无,一双唇干涸苍白,他骇怕,怒道:“说!”

    “放过我的丫头,她什么也不知道,把她放回民间,好不好?”

    她要跟他说的就是这些?为什么到死了,她还想着不相干的人,龙非离越发愤怒,一双手把她抓得死紧。

    璇玑的心却再次一点点凉了,他似乎很生气很生气,她能感受到他身上暴躁压迫的气息。他的唇紧抿......他还是不肯放过翠丫。

    “龙非离,我以为我死了,你起码会有一点伤心,也许你就会放过我的丫头,可是原来我在你心中连如意姑姑半分也不及,我知道,我比不上她,可是......”

    “你不能杀她,她知道......她知道白战枫在哪里。”她说着,血气上涌,一口血从喉中涌出,湿了他满手。

    龙非离骇道,“小七,别说话,朕放过她,朕放了她。”

    他心中为她还念想着翠丫的事怒意翻腾,又听得她说“我以为我死了......也许你就会放过我的丫头”,才知道她竟抱了这种心思,一下间,浑身冰冷震颤,哪还顾得上她后面说了什么?

    璇玑苦笑,却想:原来白战枫的消息比她的命来得更重要。

    至此,这个男人把她心里的东西全部掏空。

    “龙非离——”胸腹处的伤口疼得发颤,手脚开始冰凉,她的意志抗拒着,却还是哆嗦着唤了他的名字,本能地往他怀里偎了偎,慢慢闭上眼睛。

    龙非离大惊,这下再也不理会她说什么,把她抱起,沉声道:“夏桑,立刻把太医院的院正还有崔医女都传到储秀殿。”

    夏桑刚才点了翠丫的昏睡穴,这时赶紧把翠丫放到清风手里,朝龙非离颔首,施展轻功跃出了院墙。

    龙非离足下一点,身形飞快掠进黑暗中。

    清风一声不响,把翠丫往胁下一挟,紧跟在龙非离背后,也没入了夜色里。

    徐熹脸色呈出几分破败之色,走到如意身边,轻声道:“姑娘这些年来为皇上做的,老奴都看在眼里。莫嫌老奴多嘴,姑娘心眼儿好,只是刚才你实不该为那年嫔求情,姑不论她会不会背叛皇上,他日功成,她必是阻碍你母仪天下的绊脚石。”

    如意紧紧闭上眼睛,没有说话,良久才道:“徐总管看着心漪长大,总管待心漪好,心漪是知道的。只是,年嫔是心漪的恩人,皇上与她相处了些日子,总有些情份在......总归,我相信他。”

    徐熹收剑回鞘,一声苦笑,缓缓离开。

    天阶星密,夜凉似水,如意抱了抱手臂......当他把满身鲜血的年嫔抱进怀中,直至离开,他都没再看过她一眼。

    因为,年嫔受伤了......皇上,若受伤的是心漪呢?你会怎样?

    她慢慢踱出院子,背后有轻微落地的声音,她知道是他的紫卫在清理血迹。

    屋檐上,一双蓝绿的眼睛盯着涂抹血迹的几名紫衣人,待他们悄无声息离开后,它才嗖的一声从檐上跃下,鼻子轻轻在地上嗅着,闻到了淡淡的甜惺的气味,它伸舌舔了舔,一滴泪珠滑出眼眶。

    ******

    这样的情景,以前也经历过,他抱着她穿梭在黑夜的皇宫里,那种飞翔与自由的感觉。璇玑慢慢打开眼睛。

    男人看到她醒来,眸光微闪,似喜悦异常,低头亲了亲她的额,“小七,别怕,很快便到储秀殿,朕一定会让他们治好你的。”

    璇玑笑了笑,“龙非离,我只怕他们救活我......若真的有再生,我们之间两仡吧,小七必不......再爱你。”

    她孱弱却淡漠坚定的语气......龙非离心下一沉,抱着她的手蓦地又扣紧几分,两人本来已紧贴的身体更无一丝一毫缝隙。

    “不行!”他沉声说得句,怀里的人却已轻轻闭上了眼睛。

    ******

    这一夜,储秀殿灯火通明,灯火依递着在皇宫各处亮起,后来,整个皇宫明如白昼。

    年嫔身受重伤,原因不明!

    各宫妃嫔披衣而起,领了内侍宫婢赶往储秀殿,却无一例外皆在院外被禁军统领所带百名禁军截下。

    院外,隔着人群,多双眼睛恨恨望着皇帝寝宫门口不断焦急来回进出捧着铜盆,各种器皿,药膳的宫女。

    水晶帘内,皇帝一身白衣染红,站在床侧,凤眸一动不动盯着床上女子,崔医女微微颤抖着双手在女子身上动作着,数个医僮在旁侍候着,太医院正副两名院正低头站在一边,以备不时之需。

   

190 朕陪着她

    “皇上......”崔医女转身看了看几个医僮,又看了眼两位院正。

    医女当中,她的医术最高明,若与太医院两位经验丰富的院正来比,却还是稍逊,她明白皇帝是顾虑年嫔的伤势,万一她施救不来,便不避这男女之嫌了。

    龙非离挥了挥手,把医僮打发下去,道:“说!”

    崔医女的目光抹过院正,龙非离深深看了眼璇玑,却道:“但说无妨。”

    崔医女咬牙,走到龙非离面前,跪下禀报道:“皇上,娘娘体弱,几度闭气,加之血行不足,龙子气息已断。”

    龙非离脚下微踉,他刚才跟她说,他不会让她和孩子有事,他要他们一直陪在他身边......她的伤势,他知道,孩子必然保不住,不过是安慰她的话。

    饶是早有准备,此刻听到崔医女说出,他还是重重一震——这是他的第一个孩子。

    她说,龙非离若有再生,我们两讫吧。

    那时他已沉痛慌乱,若孩子也没了,他们之间......他神色一整,咬牙淡声道:“继续说,朕要知道她的伤势。”

    一旁两名院正互望一眼,大吃一惊,这位年嫔娘娘竟怀了龙嗣!

    “皇上,娘娘胸前剑伤甚重,第一道伤还好,这第二剑却下了狠力——”崔医女冷汗满额,她为年嫔清理伤口,早已看出那是自杀所伤。

    年嫔为何要自杀?是因为日间皇帝下令要把孩子拿掉?只是这孩子却还在啊!宫闱之事桩桩是险是秘,尤其涉及到这帝妃的.....自己所知之事,已然太多,怎不慌怕?

    龙非离脑里却只是崔医女那句:这第二剑却下了狠力。

    他袖手狠握,才勉力压制了去看床上女子的欲望,声音从喉咙深处迸出:“她若死了,朕便杀光太医院的人!”

    崔医女汗湿透背,两名老院正也骇得慌忙跪下,一同看向崔医女。

    崔医女颤声道:“这剑伤,奴婢已处理过,又用了皇上赐的护心丹和大内最好的金创药,娘娘若能挨数个时辰,这药力一挥,性命便无虞。只是这腹内死胎,须得紧急清理,否则,恐拖了病势,奴婢......打算用血导之法,把它化成水血,从娘娘体内排出——”

    血导之法......两名医正立时明白了崔医女话里隐意,却见皇帝一声不响盯着地面,神色阴鹜,似并未所觉。

    副院正咬了咬牙,爬跪上前道:“皇上,这胎血污秽,需把娘娘移到别处,莫污了皇上宫殿。”

    龙非离一怔,随即大怒,抬脚便把那副院正踹翻。

    “她的身子怎还经得起颠簸,她哪儿也不去!朕就在这儿陪着她,要施任何手术,就在这储秀殿里施!”

    这导血取胎不啻于女子生产,是极污秽之事,别说之一国之君,即便是皇室贵胄,下至平民百姓,男人也断无在房中观看。更逞论他毫不忌讳,让帝妃在自己的寝宫里接受手术。

    三人惊愣得说不出话来,副院正想起太医院曾对这年嫔不敬,他与院正当时虽不在,但到底是太医院之咎,一时之间不禁冷汗涔涔。

    还在怔骇间,只听得皇帝冷声道:“崔医女,立刻动手术。”

    崔医女一凛,赶紧应了,快步走回床榻,却见皇帝已把昏迷的年嫔抱进怀里。

    年嫔气息微弱,脸色苍青,皇帝却毫不在意,轻轻吻在她额上,又低声在她耳边说着什么。听去似乎是些安慰的话。

    崔医女侧身望了两位医正一眼,三人越发吃惊,这位少年天子并不好狠嗜杀,只是,若今晚赎不回年嫔娘娘之命......

    ******

    璇玑醒来的时候,只觉得四周异常寂静。

    她稍稍一动,牵动了伤口,立刻痛得呲牙。目光还有点模糊,往外面打量去,立刻吃了一惊。那个坐卧在她身旁的男人——双目微阖,眉心紧皱,平素一张俊美到不可思议的脸,此刻,眼底泛青,颌下一片青茬。

    哦啊,小说里都是这样写的,终于尝到女主光环的滋味了。

    可惜的是,时间已经错过了。再说,她从来也不是女主。

    嗯,她没死。她笑了笑,没管胸前密裹的纱缎,眸光落到自己的腹上,手轻轻按上去......已经没了吧。

    一只手也轻轻抚上她的手。

    她一怔,知道他已经醒了。

    美丽修长,他的掌很大,把她的手完全裹住。温暖干燥,她向来喜欢,只是,此刻却有丝厌倦。

    把手抽出,微微偏过头,里面那床沿雕花,云蒸龙腾,这是储秀殿?她微叹。

    整个人却已被抱进温热结实的怀抱里。那人的动作,小心翼翼。

    璇玑想了想,还是开了口,轻声问,“孩子,没了吧?”

    “嗯。”背后男人的微微一僵。

    “嗯。”璇玑也回了声......在那种情况下,怎可能还存活?得到证实,心却还是紧紧一搐。

    “咱们还会再有孩子,你若想要,朕——”

    皇帝的声音绷得有似紧,璇玑一笑,淡声打断了他,“不会再有了。”



191 交换条件

    “怎会没有?等你的身子将养好,咱们便再要一个孩子。”

    他抱着她的手紧了紧,她能听出他话里隐隐的怒气,璇玑一怔又失笑,他这是跟谁在生气?

    龙非离听得她笑,似乎也怔了怔,道:“小七。”

    璇玑皱了皱眉,“皇上,这称呼不适合你我,那时是臣妾不更事。”

    她平日多是连名带姓的唤他,陡然听得她语息淡漠的一声“皇上”,龙非离微微拧了眉,压了压心头的燥意,道:“你不是想要孩子吗?”

    “你不是不想要吗?”璇玑反问。

    “是你的孩子,朕就要。”他的手抚过她的肚腹,把她抱得更紧些。

    哦,像苦媳熬成婆,她也似乎熬出了头,璇玑苦笑,她是不是该感激涕零?心头那抹倦意却越大,轻声道:“以前,臣妾并不想要孩子,现在也一样。”

    “别与朕怄气,孩子,朕会给你,还有份位。”

    听得他声音里那抹怒意更重,不过是紧紧压抑住,璇玑也微微怒了,反唇以讥,“份位?皇上要立臣妾的孩子当储君吗?”

    “你想要这个?”他的声音微凝。

    璇玑一声冷笑,“皇上大可放心,皇上是什么心思,臣妾明白,臣妾不会与如意姑姑争抢什么,以前不懂事,也从没有想过这个,碧霞宫之事后,更加不会。”

    她激动之下,牵动了伤口,紧紧咬住唇瓣,才没逸出声音来。

    龙非离却吃了一惊,微微沉了声音,道:“别说话,再睡一会,朕陪着你。”

    璇玑也不再接之前的话题,估摸他不想听,她也不爱说,想起一事,突然心里一紧,“我的丫头呢?你没有把她杀掉也扔井底去吧?”

    “朕既答应了你,便不会动她,她在凤鹫宫。”

    “嗯。”璇玑总算松了口气,想了想,转过身,望向他。

    她这一下转向毫无预警,龙非离看她秀眉微蹙,伤体未愈,一张尖尖的小脸愈发清减,心里一拧,把她的头按进怀里。

    轻轻吻上她的发顶。

    璇玑极抵触这样的亲昵,手掌抵在他的胸膛,想起要和他说的事,咬了咬牙,才没有推开他,低声道:“龙非离。”

    她抗拒着他,他焉不知道?龙非离又怒又惊,但她身体未愈,对她用强,他丝毫不想,这时,听得她浅浅一声,心里却是欣喜若狂。心想,若她开口向他讨要什么,他也给她。

    “我跟你说个事,你信也好,不信也罢。”璇玑微微叹了口气。

    “你说。”

    “碧霞宫的事,翠丫确是无意得知,后来又告诉了我,我早已告诫过这丫头,这事只能烂在心里,自此不可再提。后来我们再去那里......说来是我不好,我只是想去看看你心里心心念念的女子,除此,真的再无其他了。”

    听得她说“心心念念”时那苦涩的轻笑,龙非离心里一抽,恨不得把她揉进自己身体里。

    “龙非离,其实冷宫之事很简单,你若肯信我,便不会要杀我。”璇玑说着也稍稍出了神,喃喃道:“说来,你终究不肯信我永远不会背叛你。”

    自她醒来后便一直紧绷了的情绪,在她凄凉的一句“你终究不肯信我”终于抑压不住喷薄而出,他把她从怀里拉出,吻上她的唇。

    狠厉的,重重的,吸吮索要着她的味道,直至她用力推搡着他,才把她重揽进怀里,低低的,一遍一遍道:“朕信。”

    璇玑自嘲一笑,“我说这些不是要你相信,信还是不信对我来说已经不重要,我只是想跟你商量一件事。”

    “你想要什么?朕都会帮你办到。”

    她明白皇帝的承诺意味着什么,只是,都?璇玑想说:若我旧事重提,要那储君之位呢?话到嘴边,却终究没有说出来。

    她又不是真要,他也不会给,这些话多说了没意思,只道:“还记得我跟你说过的话吗?”

    “小七?”龙非离微一沉吟。

    “白战枫。”

    龙非离一凛,却也是这时方记起她昏迷前在冷宫所说。

    “你怎会知道白家后人在哪里?”他捋了捋她额际滑下的发,淡淡问。

    “佛曰:不可说。”璇玑笑了笑,“龙非离,我与你交换一个条件吧。”

    “没有他,朕也答应你。”龙非离微微沉了声音。

    “不好,只有这样,我和你才不拖欠,我想从你身上取些东西,便该拿东西去换。”璇玑笑道。

    龙非离眸光倏暗,紧紧捏着怀中女人的肩,怒道:“你是朕的女人,朕不需要你拿东西来换。”

    璇玑想了想,突然道:“龙非离,你在意我吗?”

    年轻的皇帝一怔,璇玑眼角余光往他脸上瞟去,看到他俊脸微红,她差点没笑出来。

    “嗯,好吧,你不说话,我便当是了。”

    周围的气氛是沉默,他环在她腰上的手却极紧。

    璇玑颇为满意地点点头,道:“那我跟你说,我胸口痛,我想睡觉。”

    她话一出口,龙非离立刻变了脸色,“朕传崔医女来。”

    “不,我只是想睡觉,可是你老不给我说我想说的事情,我就不能睡。”



192 拿到圣旨

    龙非离看她神色娇嗔,喊痛一说倒有九分是假,却又生出几分无奈,发现自己竟可耻地怀念着她往日的泼皮与耍赖,微叹口气,道:“说,朕允你便是。”

    “我知道白家后人的藏身之地,我带你出去找他。”

    龙非离眸光微敛,伸手捧住她的脸,“你真的只是年相的女儿吗?”

    璇玑知他疑虑,仰头微笑,“若我不是年相的女儿,你说我是谁?”

    龙非离突然掀开她的衣襟,璇玑吃了一惊,皇帝的手指却抚过她胸前的朱砂小痣,寸许下便是伤口所在。璇玑闭上眼睛,她能感觉到他的手边变得微凉,动作小心。

    “父皇寿筵大宴群臣,你娘亲是一品诰命夫人,你幼时曾随父母进宫,朕以前见过你,也看过你这胎记。”

    璇玑好奇,又扑嗤一笑,“你那时才几岁,怎会去看人家小女孩这等私密的地方,真是个色胚子。”

    龙非离挑眉一笑,“看了便看了,反正你也是朕的人,不差这朝夕。你那时约摸三四岁的模样,夜宴期间,朕与几名皇子嫌着闷气,便悄悄走开了。你的乳母恰好领着你在御花园玩耍。”

    他顿了顿,像想起什么事来,瞟了她一眼。

    璇玑越发好奇,只连声催促着他快说。

    “你尿湿了裤子。”皇帝促狭轻笑。

    璇玑呆了呆,满脸黑线,随即怒道:“你诋毁我。”

    龙非离笑道:“君无戏言。”

    璇玑面红耳赤,“怪不得你厌恶我,原来是小时候落下的阴影。”

    想想好气又好笑,倒没想到原来的璇玑与这男人还有过这种缘份,不禁格格笑出声来。

    一笑,伤口便止不住的疼痛,她咬牙切齿。

    龙非离看她眼角眉梢都是明媚的笑意,心里不禁微微一荡,伸手扣住了她的后脑勺,任她满头秀发散落在他得到手臂上,吻上的她的额,低声道:“那是以前。”

    温热湿润的吻,璇玑没有去抵抗,心里却淡漠凄凉,清楚知道他们已经回不去,只是离宫前,不能过多拂了他的意。若教他知道她真正想法,她这辈子就别想再离开这个地方了。

    她的发被他握在手心,他的声音淡淡传来,“那时,你弄得一身狼狈,你乳母又没把你的衣服带来,还是三哥把外袍脱下来给你。”

    璇玑失声道:“紫宁那变态?”

    龙非离点点头,又道:“七哥和十弟也在。”

    “脱光了换衣服?”璇玑继续黑线。

    “嗯。”

    “龙非离,咱们换话题吧。”

    皇帝凝了她一眼,眼神有点深了。

    “小娃儿倒没什么要紧,现在你的身子只有朕能看。”

    璇玑返过身,避开他的眸光。

    她真的知道白家后人在哪里?他的女人身上似乎有着许多秘密,但最让他烦躁的是......她在抗拒躲避着他!

    龙非离握了握手,将心头那股烦躁薄怒压下,把她往怀里带了带,温声道:“想要交换什么?”

    “城门失火,殃及池鱼。我总觉得,有一天,你还会再杀我一回。”璇玑笑道。

    那股怒意终于被她激得爆发出来,龙非离咬牙道:“朕不会!”

    璇玑也不与他争辩,漠漠看着床顶道:“在碧霞宫的事之前,我也以为不会。”

    她凉凉的语气,他又惊又怒,恨不得把她捏碎,但掌下的她身子孱弱,单是胸前那些白纱便刺痛了他的眼,他冷笑道:“那你想朕怎样做?”

    “龙非离,我要你一道圣旨,无论以后我年璇玑犯了什么过错,你必不动我凤鹫宫一奴一仆!”

    璇玑猛地转过身来,一双眼睛炯炯看着他。

    她脸色苍白,眸光却生气盎然,想到两天前的夜里,她满身鲜血倒在他的怀里他差点便失去她,他忍不住一阵骇怕,他爱看她这副倔强却生机勃勃的模样,重重一点头,沉声道:“好,朕答应你。”

    璇玑忍不住捂嘴而笑,若不是伤口疼痛,她早就跳了起来,这道保住凤鹫宫的人的圣旨终于拿到了!她可以出宫了!

    只是,万没想到那本小札的谶文到最后竟为她出宫所用。

    蓝眸帅哥说,这是一个人一生的札记,那就是说,那人在写这札记的时候,所有事情已经发生过;它到底是他们这些人中谁的札记?

    千百年以后来看,到底是先有了她逃宫这事,还是先有了这小札?鸡和蛋的问题,兜兜转转,竟不知道哪个是因,哪个是果。

    她想着,一时恍惚,直到他的手抚上她的眉眼,她才回神,问道:“那咱们什么时候出宫?”

    龙非离看了她一眼,却问:“你不仅知道白家后人的行踪,你还知道他的名姓?”

    她吃了一惊,自己一时不慎,没想到龙非离却注意到了这细节。

    她强作镇定,道:“我既知道白家的藏身所在,知道他们的名姓又有什么稀奇?”

    龙非离轻笑,没说什么,良久,淡淡道:“为什么非得你我出宫去找?你把他的行踪告诉朕,朕着人去便成。”

   

193 赐婚风波(1)

    璇玑一窒,没想到他会这样说。若不能出宫去,她刚才所做一切,包括求得凤鹫宫的保命符还有什么意义?

    这个地方,她再也不想待了!以前,多一秒是挣扎,现在,多一秒是痛苦。

    “龙非离,只有我也出去了,我才会告诉你白家后人在什么地方。”

    他的目光淡淡落在她的头顶上。

    他很少有不冷静的时候,而冷静的他是可怕的。不能有丝毫让他知道她要真正离开的念头,只能放手一搏。璇玑道:“在这里会老想起那晚的事情,我只是想你陪我出去走走,若你无法走开,派人与我去也行。”

    她说着从他怀里出来,躺到一边,两眼睁大望向床顶华隆的雕花。

    背后,没有任何动静,她陷入微微的绝望。

    良久,她被他重抱进怀里。

    “你想朕陪你出去走走?”他炙热的气息打在她背脊的衣裳上。

    他的语气却甚是透薄,她无法听出他任何心思。璇玑苦笑,她当然不想他陪她出去,有他在,她能逃跑的几率低之又低......只是这却是消除他疑虑最好的方法。

    她猛地转过身,凝上男人深沉的眼睛,“龙非离,我......”

    顿了顿,咬咬牙,轻轻偎进他的怀里,“好不好?”

    她突然的靠近,龙非离微微一震,立刻伸手抱紧她,她这副模样,他无法拒绝。

    “容朕想想......”

    “嗯。”璇玑闭了闭眼,过犹不及,物极会反,她不敢再多说,刚才费心思在事情上还好,这时稍放松下来,只觉伤口辣辣的痛。伸手按住了。

    她微小的动作,没有逃得过龙非离。

    他的声音抿进了丝深凝,“很疼?朕立刻帮你传医女。”

    她刚想说不用,他已迅速起来,走了出去。

    珠子落下噼噼啪啪却是轻轻的声音......她的记忆里,徐熹和夏桑一直跟在他身边,似乎,因为她在,他把他们遣退了;他们不在,一些事,他便要亲力亲为,水晶帘映着他高大的背影,璇玑的眼睛有丝涩痛。

    到他重在她身边躺下的时候,她低声道:“你让人把我送回凤鹫宫吧。”

    “为什么?”

    璇玑一愣,他这句“为什么”问得似乎极理所当然,反倒好像是她没有了理。

    “我在这里,你不方便。”

    龙非离的语气微微不悦,“你就在这里。”

    “这里只有一张床,我还是病人,你不好要我打地铺吧;不像往日,我现在是病体,身上又血又腥的,把你这里弄脏了......这气味也不好,你和我一起睡不适宜。”

    又是这种轻漠的语气!虽有意压抑,龙非离也不由得微微怒了,冷笑道:“你昏迷的这几天,朕哪天不是和你一起睡!脏?你导胎当天,被褥也换了好几床,现在来说脏不嫌迟么?”

    他冷冷盯着她,却见她脸色微微一白,心里一惊,一丝懊意爬出......那个孩子,是两人之间的嫌隙。

    璇玑翻了个身,两人没有说话。

    她伤口疼痛,很快倦意渐重,他的声音从背后硬邦邦的传来。

    “你睡一下,崔医女很快便过来,朕替你传午膳。”

    他似乎又走了出去。

    璇玑鼻子一酸,赶紧闭上眼睛,却听得珠子碰撞,水晶帘处,他淡淡道:“你就在这里,以后都在这里。”

    ******

    璇玑再次醒来的时候,龙非离已经不在储秀殿,代替的是数名宫婢。

    看她醒来,一名年岁稍长的宫婢恭敬道:“娘娘,崔姑姑刚才来过,替你换了药,又炖了些药汤,奴婢先侍候你用膳,午膳后好用药膳。”

    她说着,又对其他几名婢子道:“药汤在御膳房煨着,你们赶紧去拿过来,皇上临走前千叮万嘱了的,娘娘用完膳,就得立刻让她喝药。”

    璇玑怔怔看着其中两名宫女领命而去,她也确实饿了,在那领头的大宫女的搀扶下,吃了点东西,问道:“皇上呢?”

    “回娘娘,娘娘卧病在床几天,皇上心疼娘娘,也没出过这储秀殿,更别说上朝。刚才听夏总管说,估摸是去了金銮殿处理些紧要的事情。”那大宫女笑道,神色恭谨又艳羡。

    她不要他这样待她!璇玑心底腾起丝烦躁,越发不想在这里待下去。

    看了看房内几名宫女,心里一计较,对身侧的大宫女道:“姑姑让她们下去吧,你在这里侍候就行。”

    ......

    储秀殿外,众多禁军在巡视,数名宫婢出得来,静静候立在门口,皇帝下了命令,禁止任何人踏入储秀殿。禁军统领段玉桓也过来几次,嘱咐了莫让任何人扰了年嫔娘娘休息。

    未几,房门快速打开又合上,大宫女低头急急走出,似是被年嫔吩咐了什么事去办。

    ******

    御花园。

    大宫女匆匆走了段路,又捂住胸口。她抬起脸来,午后微炽的阳光打在脸上,却照不出血色,一张小脸又青又白,哪里还是那个大宫女的模样,正是璇玑。

    她把大宫女劈晕在房内,现在她只想回凤鹫宫,去看看蝶风翠丫她们。

    前方有人走来,似乎是数个太监簇拥着一名华装男子,她一惊,赶紧低下头,往旁边的小径走去,却听得微一沉吟,紧接着,男子轻声吩咐太监,“把那名宫婢带过来。”



194 赐婚风波(2)

    璇玑心下暗咒,这又是谁啊?千万别是紫宁那厮或龙梓锦等人就好。

    那太监把她领了过去,她咬牙垂眸,只听得那男子淡淡道:“抬起头来。”

    这道声音......璇玑一愣,抬眸看去,眼前的男人年轻而英俊,眸如玉般温莹,眉心却微微皱着。

    两人目光一碰,男子一震,随即嘴角轻扬,“果真是你!”

    他顿了顿,低声道:“原来你是宫里侍女,怪不得。”

    璇玑的惊讶不比这男子小,是他!

    那天,帝都街头,认识了三名男子,其中之一,便是眼前之人,云杨!

    这时,旁边拉拨她过来的太监喝斥道:“你是哪房的宫女?这般不懂礼规,见了七王爷还不快下跪行礼?”

    七王爷?这自称来自乐阳郡的年轻男子,竟是龙非离的兄弟?!

    璇玑吃了一惊,苦笑......还真给她猜中了,那三人倒真是来头不小,非常不小!云杨是这等身份,其他二人呢?

    敢情那太监并不认得她......不然教七王爷知道她这宫妃私出宫闱,还逛那烟花之地便麻烦了,她连忙福了一福,低头佯做惶恐道:“奴婢见过七王爷,王爷千岁。”

    龙修文冷冷看了太监一眼,那内侍一惊,他教习宫女,原是讨这位王爷高兴,却不知因何事得罪了他。

    璇玑没听得声息,心里正不安,一双大掌却按上她的肩上扶起了她,只听得龙修文温声道:“年旋,故友相见,你便不认得云杨了么?”

    他果然早知道了她是女子!璇玑决心把概不相认进行到底,只道:“奴婢不懂王爷在说什么。”

    不懂?龙修文冷笑,他却记住了这张脸。抬手微微一挥,几名太监见状,立刻识趣站到一边。

    下颌被轻轻勾起,璇玑吃了一惊,下意识往后退去,肩膀却教男人紧按住。

    “你在躲我?”他的声音有丝不悦。

    帝都长街上的云杨是睿智谦和,一派彬彬文质的,眼前的男子却隐隐多了分霸道,璇玑微微叹了口气。

    “王爷,奴婢还有事,请容奴婢告退。”

    龙修文微微一怔,他城府极深,素来内敛,刚才却泄露了自己的情绪,盯着女子一直低垂的脸片刻,他压低了声音道:“年姑娘,你不必怕我,若本王说,本王想带你回去封地,你可愿意?”

    璇玑闻言,怔愣住,他这是什么意思?带她回去,那意味着什么......她皱眉,抬头望向龙修文,后者正目光灼灼凝着她。

    不过一面之缘啊!璇玑慌乱,正寻思脱身之法,却听得背后一声冷笑,“龙修文,你这伪君子。”

    璇玑一怔,龙修文已微微沉了脸色。她转身看去,只见一个男子脸色阴鹜领着一众侍从走了过来。

    这样的服饰,这个男人,璇玑哀叫,若看黄历,今日必定出门不宜。早知如此,她便乖乖留在那人寝宫里面,过几天猪一般的生活再说。

    迎面而来高冠束发,中镶熠熠大红宝石的男子不是纳明天朗是谁?

    “阿旋。”纳明天朗看得她注视自己,展眉一笑,那阴沉的神色消退微分,快步走了过来。

    璇玑还没来得及反应,纳明天朗已经环上她的腰。

    龙修文的一手却仍按在她肩上。

    璇玑苦笑,这样的相认会把她的心脏吓出毛病的。

    “这位公子,请问又是谁?奴婢并不认得......”

    好吧,闭嘴吧,两个男人已彻底把她无视,璇玑苦笑再苦笑,纳明天朗已冷冷道:“七王爷,请放手!君子不夺人所好。”

    “二王子刚才不亦说本王是伪君子吗?”龙修文嘴角一勾,道:“王子莫忘了此次来西凉的目的才好。”

    “你......”纳明天朗大怒,扬手指向龙修文,“原来你当日早已看上她!年旋,爷今日是要定了!我便不信以我之尊,西凉皇帝会吝啬一名宫婢!”

    龙修文眉目一划,冷笑道:“王子此来是向玉致公主求婚,难不成咱们西凉王室还兴买一送一不成?本王尚未娶妃,王子说,若本王向皇上请求赐婚,皇上应还是不应?”

    璇玑心肝乱跳,吓得不轻,这纳明竟就是月落国前来求亲联姻的王子,而龙修文他......竟请求赐婚?

    若这事闹到龙非离那里,可得怎么收场?别说出宫了,她立刻便可以再死一次了!

    怎么办才好?

    一激动,立刻感觉到里衣濡湿......伤口似乎裂开了。她疼得咬住下唇。

    龙修文与她正对,看她脸色惨白,心下一凛,正想出言相问,却看得璇玑抬手一指侧方,惊道:“皇上。”

    他一怔,纳明天朗也看了过去,璇玑早把身上所有力气集中到肩手,趁这一隙,肩膀使劲往后一缩,挣脱了龙修文搁按在她肩上的手;手肘同时往纳明天朗腹部一撞,两人猝不及防,都松了钳制,璇玑总算脱了身,往后便跑。

    还没走得几步,却见所有人全数下跪,俯身道:“叩见皇上!”



195 赐婚风波(3)

    还记得第一次与玉致见面,骗她说有猪在天上飞,也没见猪在天上飞啊,这回胡说皇上来了,那人怎么就真的来了!

    璇玑这回是想哭也哭不出来了。他来了,她死定了!现在,管他是皇帝还是影帝,先跑了再说。

    在所有人向皇帝行礼的身影里,她一枝独秀的身影实在明显,很快腰身一紧,被人拎小鸡一样拎了回去,她大气也不敢透一口,头垂得极低,伸袖子微微敛了,瞟了眼捉住他那人的衣饰,却正是纳明天朗。

    璇玑挥开他的手,跪下,咬牙切齿:你这蛮夷,你这蛮夷。

    颤抖着盯着地面,龙非离还没发现她......往前一点的地方,只听得龙非离笑道:“王子和七哥不必多礼,看两位相谈甚欢,这都有什么高兴的事啊?”

    一道微侃的声音接过,笑道:“是啊,七弟和王子给咱们说说,也让大家同乐一下。”

    他顿了顿,又微微好奇,“王子手上的小婢是......?”

    这声音,璇玑认得,是紫宁那厮。这人果然与她相克,哪壶不开提哪壶。她越发慌乱,眼角余光往下览去,龙非离身边,徐熹三人个个不漏,还多了个龙梓锦和龙立煜。

    纳明天朗看了龙修文一眼,凝眉道:“纳明未到贵国前,便多听臣下说西凉人洁地灵,到亲身到此,才知所言确实不虚。便是一名宫婢,也是聪颖慧黠,纳明极为中意,望皇上能赐予纳明。”

    龙非离微一沉吟,道:“哦,有此等事?”

    “王子风流倜傥,倒不失为一桩美谈。”龙梓锦轻笑。

    龙立煜挑眉一笑,“王子与藩王同向玉致公主求婚,王子身份尊贵,但姻缘一事亦难说,若最后不能抱得美人归,得一美婢,总不枉来此一趟。”

    纳明天朗颔首道:“正是。”

    “皇上,微臣亦属意这宫婢,求皇上赐婚。”龙修文并不慌忙,待纳明天朗言毕,才上前朗声道。

    龙立煜与龙梓锦闻言都吃了一惊,两人素不交好,这时也互相交换了个眼色,需知七王爷龙修文生母虽早逝,生前却甚受先皇宠爱,不知为何,这位七皇子后来却为先皇所恶,早在幼年便被赐封属地忘忧郡,忘忧郡地大却荒凉,更甚者,沼泽遍布。

    无人想到,这龙修文年岁渐长,开始大斧开垦,兴工商行水利,加之知人善用,十数年间把忘忧郡建成媲美烟霞郡的繁华大郡,甚隐隐有超烟霞郡之势。政绩上报朝廷,当日这位被轻视的皇子,今日谁也不敢小看。

    他一直未婚娶,太后与皇帝也几次过问此事,将不少朝廷重臣的千金名册与他看,让其挑选,他只笑言不急,此时却为一名宫女提出赐婚一说,怎不令人惊讶之极!

    龙立煜与龙梓锦初时只以为纳明天朗看上了宫中哪位貌美侍婢,如今听龙修文也这样说,两人立刻便想这婢子只怕极不简单。

    即便连皇帝背后徐熹,夏桑,清风几人也起了疑虑,同往那名一直默不作声跪在地上的宫婢看去。只是,她垂着头,螓首又轻掩在衣袖中,容貌竟一时无法看明。

    龙非离微微一凛,脸上却不动声色,轻笑道:“王子与七哥同时提出赐婚,想必这婢子容行俱佳,倒没想到朕的后宫中,还有此等丽人。”

    龙梓锦扬声一笑,“九哥可是后悔没当日把佳人纳入后宫中,今日反成全了王子与七哥?”

    此言一出,众人立刻大笑。

    龙非离笑道:“十弟所言甚是。”

    死皇帝!璇玑虽知那人是玩笑,心里仍忍不住骂道,她又惊又怕,加之伤口痛极,阳光之下越觉头晕目眩。

    这时,龙非离缓缓走上前,璇玑大惊,两人不过寸步距离,只听得他淡声道:“抬头给朕看看。”

    龙立煜笑道:“是何等姿色,本王也好奇之极啊!”

    御花园内一时寂静,但众人目光濯濯,竟都落在璇玑身上。她性子有时虽大而化之,但谨慎时却极机警,也甚是聪敏,此刻却只觉从未遇到过这样难为的局面。

    这头,抬也不是,不抬又不行!

    “你没听到朕的话吗?”前方皇帝声音微冷。

    璇玑把心一横,是你让我抬头的......横竖死猪不怕热水烫,要怎么处理是你的事了。她一咬牙,把头直直抬起,望进皇帝玄黑深邃的瞳里。

    龙非离脸色大变,旁边的龙立煜已经失声道:“怎会是你?”

    自龙梓锦以下,徐熹等人无人不变了脸色。

    龙修文与纳明天朗虽不知各人何事惊诧之此,但看众人神色,竟俱是震慑万分,都大吃一惊,却听得皇帝沉怒而问,“年璇玑,你怎么会在这里?”

   

196 赐婚风波(4)

    “皇上,能不能让臣妾起来再说?”璇玑瞟了眼大怒的人。

    她身上总出状况,一次比一次严重,这次居然惹上了月落国的王子和他的七哥,龙修文甚至要娶她做正妃。在他看不见的地方,她到底还惹上了多少男人?龙非离怒不可遏,本来今日离开储秀之时,她的态度......他心里早已憋了团火,却偏偏碰不得,骂不得......

    脑里突然划过烟雨楼那男子对她做的事,龙非离袖里双手紧握,她是他的!她只能是他的!谁跟他争,他便......杀了谁!

    将所有狂怒强压下去,看得她脸色青白,心里又是一紧,甚至没有多想便把她扶了起来,在所有人的震惊中,把她搂进怀里,淡淡道:“王子,七哥,这个女人,朕不能给你们。”

    纳明天朗在看龙非离把璇玑搂进怀里一刻,早已又惊又怒,这时听得他语气平淡却强硬,咬牙道:“莫不是如刚才陵瑞王爷所言,皇上要将她收入后宫?”

    龙非离眸光微动,在夏桑身上不着痕迹划过,夏桑一凛,却听得皇帝已微微冷了声音,“收入后宫?王子,她早就在朕的后宫之中。”

    夏桑目光一抹徐熹,两人同时出列,恭声道:“奴才见过年嫔娘娘。”

    纳明天朗大吃一惊,年嫔?西凉左相之女,庆嘉皇帝的侧妃?本来宫闱之事,他并不多热衷,但关于这年嫔的消息,朝廷内外,近日早已捅破半边天,她被贬罚多次,皇帝为她二次罢朝却是不争的事实!

    年旋怎会是年嫔?可她确是年姓!只是,若是宫妃,怎会出宫?旁边的龙修文却一声不吭,唇微抿,与皇帝有二三分相似的脸,一派冷静。

    纳明天朗惊疑交加,紧盯着璇玑,“你不是当日帝都长街的阿旋?”

    龙非离却看龙修文一眼,目光才落到纳明天朗身上,笑道:“朕这位妃子性子胡闹,多扮成宫女与朕玩闹。”

    他微一沉吟,道:“朕听王子所言,似乎要找的是另有其人?”

    两人交握的手,手心被那人微微一按,璇玑笑道:“妾身居深宫之中,与王子王爷今日初见,何来王子帝都长街一说?”

    纳明天朗看她笑靥如花,心里骤紧,当日所见之人确是她!惊愤,激越之续顿时斥了整个胸臆,咬牙冷笑。

    却见龙修文望向璇玑,一揖到地,淡声道:“年嫔娘娘,适才是微臣冒犯了,望娘娘莫怪。”

    不知为何,目光与这神色平静的王爷一叠,璇玑心里突然闪过一丝惊慌。

    璇玑只见明黄衣袖一翻,皇帝已伸手托住龙修文手臂,轻笑道:“所谓不知不罪,都是一家人,若按民间辈分算,年嫔实是七哥弟媳,七哥何须多礼。”

    龙修文看了皇帝一眼,眸光含笑,“还记得当日金銮殿上,皇上说起那烟雨楼刺客之事,想来这人有相像,虽甚罕有,却也属寻常。刺客如此,今日年嫔娘娘之事亦是如此。”

    纳明天朗闻言吃了一惊,如此说来,烟雨楼里,皇帝并非搜寻刺客,却是为这年嫔而去!

    那晚年嫔假扮待选花魁,焉知容貌为各人所窥,皇帝召二人觐见,闲谈间说起刺客容貌相仿,实指年嫔,为他日几人见面寻了托词。只因即便今日不在这御花园碰见,来日皇帝寿筵上也必相见!

    想到这,他顿时背翻冷汗,却又心有不甘,这让他心痒难言的年旋竟是他碰不得之人!

    一时气氛复杂微凝。

    龙立煜虽不知这年嫔怎又与月落王储,七弟修文扯上瓜葛,看刚才二人相争,又见龙非离紧抱着璇玑,越发嫉恨,那侵占之欲愈盛,心下冷笑:年璇玑最后是谁的,且拭目以待!

    伤口未愈,又连番波折,此时,璇玑亦汗湿衣背,她咬牙强忍,头却微微歪到皇帝怀里,身子徐徐滑下。

    龙非离只觉怀中身子一沉,看去只见璇玑神色痛苦,眼眸已阖上,心下骤惊,再也不顾其他,把她横抱起来,沉声道:“夏桑,立刻传崔医女到储秀殿。”

    夏桑也是一惊,刚应得一声,身旁绿影闪动,清风身形已在方丈之外。

    声音远远传来,“我去。”

    这一骤变,众人无不吃惊,再看去时,却见皇帝已转身疾步离去。

    年嫔到底发生了什么事,适才匆匆一瞥,只见她衣衫一片血红,纳明天朗惊疑愈甚,脚步竟下意识往前移去,眼梢却见龙修文剪手在后,淡淡盯着地面,不知在想什么。

    ******

    储秀殿。

    当璇玑回复意识,眸光打开处,皇帝目光阴沉,正站在床边冷冷盯着她。

    窗外天色墨染,竟不知他已站了多久。

    她漠漠一笑,闭上眼睛。耳畔,水晶帘滑下的声音凌厉刺耳......厅子里,瓷瓦破碎委地之声传来,不绝于耳。

    璇玑一惊,吃力支身起来。

    水晶帘一掀,只见书桌上东西尽数推翻在地,龙非离站在一地瓦砾之中,神色狠绝。

    璇玑咬牙冷笑,“你既不待见我,何不把我放回凤鹫宫?”

    “放你回去?”龙非离轻声重复着她的话,突然扬手直指向她,声音从牙缝里迸出,“年璇玑,除非你死了或是朕死了!”



197 陪你出宫

    她记得他白天说过:你就在这里,永远在这里。

    不会的,不过是他一时气言罢了。

    他又不爱她,留她在他的寝宫做什么?再说,这样做,在别人眼里看来就是独宠,他也不好做。

    这时,听他语气,那森冷里却有抹让人不可置疑的决绝。

    她心里一阵惧怕,直觉要逃离他,想也没想,便往门口跑去。

    “今儿个被你打晕在房内的宫女,朕已经杀了。”背后,他的声音冷漠残忍得像魔鬼。

    璇玑浑身颤抖,怔怔回过身,“你说什么?”

    龙非离也不说话,踱到书桌后坐下,才淡淡道:“朕答应了你,不动凤鹫宫的奴才,但这边侍候你的,朕并没答应,她看不住你,这渎职之罪——”

    他看了她一眼,道:“就该死。”

    仿佛坠入冰窖,璇玑手足一片冰冷,她想冲过去厉声质问他,想像上回一样,狠狠甩他一个耳光,最后却倚着门背,无力地滑下身子。

    他的声音轻轻传来,“不是要走么?嗯,殿外还有几名侍候你的宫婢......”

    他话里的意思,再也明显不过,她还能做什么?璇玑双手颤抖的掩上脸,才摸上去,已是一手泪水。

    “过来。”

    璇玑木然起身,走到书桌旁。

    两人的气息才相交,她已被他攫入怀中。

    温热的唇舌在她的眼睛,脸庞游走着,她的泪水被他吞进肚腹。

    她要走!她明天就要走!这个在醒来一刻还能被掩在心底深处的念头,终于在一刹挣脱所有束缚,在她四肢百骸汹涌而出。

    怀中的她温香软腻,安静又乖巧,龙非离甚是满意,把女人搂得更紧些,轻轻一击掌,立刻有人推门而进,却是两名太监。

    龙非离看了一眼地面,两名内侍立刻会意,片刻之间便把瓷瓦碎屑收拾干净,将散落一地的奏折卷宗放回桌上,又撤换了纸墨,才退了出去。

    龙非离拿起一本奏折,认真看了起来。璇玑心里悲苦,一动也不动,怔怔望着地面,过了一会,只听得他轻声问,“与他们是怎么认识的?”

    璇玑心下一凛,半晌,漠漠道:“帝都街头一面之缘。”

    “嗯,萍水相逢,他们便问朕讨要你。”龙非离顿了顿,冷冷一笑。

    “你问玉致。”璇玑也不多说,闭上眼睛,道:“我累了,你不放我回去,那病呢?给不给治?帮我传崔医女过来,我胸口痛。”

    龙非离一惊,伸手掀开她的外裳,便要察看。

    “妈的,谁要你看!我说,传崔医女!”

    ******

    星河黯淡。

    痛苦的呻吟声低低传来,龙非离一个激灵,猛地睁开眼睛,伸手往怀里探去,一摸之下,怀里的人浑身热烫,他大惊,把她轻放到床上,赤脚便奔了出去。

    “给朕传崔医女!”

    皇帝的怒吼响彻在三更的储秀殿。

    ......

    储秀殿内外灯火通明,殿外,禁军巡密,多名太监宫婢惊惶地站在院子里;进得卧室,徐夏二位总管脸有凝色,侍立在一旁,皇帝坐在床沿,仅着中衣,一脸惊怒,紧紧搂着年嫔。

    崔医女挽着药箱,随着传旨的太监匆匆赶到,见着的便是这样一副情景。

    年嫔双睛紧闭,脸色潮红痛苦,嘴上已泛起细泡,崔医女不敢怠慢,立刻便执起她的手,号起脉来。

    皇帝沉声问,神色暴戾,“她入睡前,你还来看过,那时还好端端的,现在怎会这样?”

    崔医女又惊又怕,看了皇帝一眼,咬牙道:“娘娘之伤本就甚重,又经胎落之耗,今日还连番走动,劳损了身子,加之......”

    “加之什么?”皇帝怒问。

    “加之积患在心,引起高热,心肝郁结,向为病者大忌,若高热不退,再好的药,奴婢恐怕亦......药石无效。”

    崔医女把心一横,跪下奏道。

    药石无效......

    龙非离浑身一震,往璇玑脸上瞧去,见她冷汗淋漓,眉心痛得也颦成一团,他心头惊骇慌乱,竟一时默了言语。

    “龙非离,龙非离......”

    微弱的呓语从怀里而来,龙非离蓦然回过神来,吻上璇玑的眉,迭声道:“小七,朕在这里,朕在这里。”

    “我痛......要出去......”她的手毫无意识却本能地攥住他的衣襟。

    龙非离心里大疼,怒道:“听到没有?她说痛,你聋了吗?立刻给朕动手医治!”

    崔医女摇摇头,颤声道:“皇上,娘娘心头郁结一日不除,你便是要了奴婢的命,奴婢也无法救治。即使两位院正,亦......”

    “小七,你说,你想要什么,朕都给你!”龙非离搂紧怀里女子,哑声道。

    “......”

    璇玑烧得起了满嘴细泡,嘴唇蠕动着,声音却低涩薄弱得无法分辨,龙非离俯身去听才勉强听清她胡乱的呓语,他咬牙道:“朕答应你!只要你好起来,朕便陪你出去数天!”



198 专宠年氏

    黄昏,嘱咐医僮把药给年妃娘娘送去以后,崔医女走出太医院,慢慢散起步来。

    她心里揣着一个秘密。

    这几天,宫里发生了几件大事,无一不与年妃有关,而她这个秘密,也和年妃有关。

    数天之前那个夜里,年嫔还在生死徘徊,而今天她恢复了名位,皇帝再次把这位女子晋为年妃。明天,年妃将陪同皇帝出宫到秋山去。

    庆嘉十五年仲夏,庆嘉皇帝再赴秋山。上一次为祭祖而行,这回为秋夏末秋初皇帝的生辰前去祈福祭祀。

    本来皇帝去秋山也没有什么,他却带了年妃同去,按理,祭奠祈福,沐浴斋戒,不可近女色;退一步来说,即便要带,亦应该带皇后前往。

    宫里终于沸沸扬扬传开,天子独宠小年氏。

    却无人知道,年妃曾怀过龙嗣。年妃受伤那一晚的诊案,有关血导,导胎等统统没有记录在案,崔医女明白,两位院正已被暗里告诫。生死面前,谁都知道该怎么做。

    而除了她与年妃,更无人知道,数天前那个迷乱的夜,年妃高烧的真相。在帝妃就寝前,皇帝曾传了她到储秀殿为年妃诊症。

    她还记得年妃当时卧在床上,泪痕满面,年妃要皇帝出去,皇帝眉心紧皱,最终拂袖而出。她不是不吃惊的,虽说天子温文,但既是皇帝,脾气来时,生杀予夺,必较任何人狠辣。

    这两个人的相处方式,却让她感觉他们根本便不像帝与妃,倒似一对寻常夫妻。

    水晶帘内,年妃问她要了一尾药丸,而她给了。那是会让人高热不退的药。

    即便到今天,她还是弄不懂当时为什么会把药给年妃,也许是因为当时那个女子血红的眼还有那重重的一跪。

    年妃拿了药,教了她数句话。再后来,对她轻轻说了一句:崔姑姑,珍重。

    那晚,年妃病重。

    今日,她才知道,那颗药成了年妃秋山之行的关键。

    她不知道年妃为什么要这样做,秋山之行,是向宫闱里所有妃嫔宣告皇帝对她的宠爱吗?

    直觉这个女子并不是那样的人。只是,后宫里的事情,又有谁说得清楚?美人心计,人心易变。

    她总有种感觉,他日若教皇帝知道这事,必定会引来一场血腥。而自己,首当其冲。

    珍重。年妃为什么要与她说这话?

    转过一处花梢枝杈,不远处,树木丛中,两个人影突现,是陵瑞王爷和如意姑姑。

    宫里,有谁不知道这一双人?

    常听得小宫女私下说,如意姑姑有一天,是要飞上枝头变凤凰的。陵瑞王爷一直未娶妃,不难说明什么。听说,若不是如意姑姑想留在太后娘娘身边服侍多些时日,太后也一直不舍得她,陵瑞王爷早向皇上请求赐婚。

    她不敢再多留,怕看到什么脸红耳热之事,赶紧走开。

    ******

    “我明天便随九哥出宫。”龙梓锦盯着如意,轻声道:“需些须时日才能回来。”

    如意却凝着远处小湖,只浅浅应了声。

    龙梓锦冷笑,“是我自己犯贱,巴巴来找你又有什么得着?”

    如意看了他一眼,低声道:“你以后莫来便是。”

    龙梓锦怒极反笑,“你便这样不待见我?”

    如意苦笑,“王爷,奴婢早就说过,你大可以去向太后皇上......”

    “我能么?我能私下找你也不过是九哥信我,知我对你有意,但绝不会背叛他。”龙梓锦苦苦而笑,“更何况,有我,谁也不会怀疑你和九哥的关系,太后只知吉祥爱九哥,你又是她的侄女,私密之事交与你,这样岂非最好?”

    如意垂眸,只是不语,良久,才轻声道:“你我多年情谊,只是如意这一生,总归是还不了你这份情,我心里......只有他一个。”

    “我不要你还!”龙梓锦咬牙,伸手扶住她的肩膀,狠声道:“年璇玑的恩情,你也已经还了,你待她好,你就不怕她把九哥从你手里抢走?”

    如意紧紧闭了闭眼睛,道:“徐总管与我说,待到西凉政局稳定,如意便是他的后,可是,我从来没有这样想过,我早跟他说过,只要他立我妃,让我陪在他身边便成。”

    “他是皇帝,即使到了那时,身边的女人又焉会少?没有年妃,也还会有其他女人。只要,他心里那个人是我就成。我会为他生一个孩子,我们......”

    龙梓锦冷冷打断她,“你就不怕九哥变心?”

    如意咬牙,“不会的!你以为他怎会带了瑾嫔回来?一是为平衡后宫的关系,那时他刚大婚,一殿三宫,偏宠哪一房都不好,瑾嫔的到来,让各宫和她们背后的势力有所顾忌,皇上可随时册新妃,亦可提携新妃背后的亲眷。”

    “二来,也是最重要的,那时我与吉祥随他到秋山祭祀,我与他因事起了争执,安瑾是庶出之女,身世与我相若,他一怒之下,存心气我,才把她带了回来。他若不爱我,便不会生气,更不会这样做!”

    龙梓锦缓缓摇头,“温如意,不是这样的!”

   

199 近卿情怯

    “如意,安瑾的事别的事,我不说;只是,你有无想过,九哥那样的人,冷静又沉稳,在年璇玑进宫之前,他从没为哪个女人真正动过脾气,有,也不过是假的,我是男子,他看年妃的眼神......如意,他从来没有这样看过你。”

    ......

    如意回到自己的院子时,暮色越发浓重,天将近黑。

    和龙梓锦不欢而散,他临走前的话在她脑里回放了一遍又一遍,下唇已教贝齿咬得血红。

    她是高级女官,有自己的小院落,刚进了院子,便看到一抹婀娜的身影站在寝房前,冷漠安静。

    “吉祥?”

    那人转过身来,一张脸庞娇艳无垠,眉眼无处不是魅色,正是吉祥。

    “如意,咱们一起长大,我娘亲是茹妃娘娘的贴身侍婢,那女人杀了她,囚了娘娘,她知道我是什么人,更知道我爱皇上,是啊,这深宫中,谁不知道吉祥对皇上的心事;她却不知道,我们早已得悉她查明我的身份,利用我来传假消息给皇上;其实,我在明,你在暗。”她淡淡说着,唇上绽了抹笑。

    如意微微蹙眉,“吉祥,你到底想说什么?”

    “我为我娘报仇,你为报先皇知遇之恩,亦为他,”吉祥轻笑,又蓦然收住笑意,“我们的目标是一致的,所以,这么多年来,我虽恨你,却绝不会害你。”

    如意淡声反问,“你恨我?”

    吉祥慢慢走近如意,冷冷一笑,“何必明知故问?你的茶艺也是我教的,他却喜欢喝你煮的茶,我才发誓此生再也不煮茶。”

    她顿了顿,格格笑道:“现在,却有了一个年妃......”

    如意冷冷打断她,“吉祥,你到底想说什么?”

    “他日,若你在他身边,你能容得下一个我,若是年璇玑,她容不了任何人。我来,是想提你一句:做些事吧,温如意。他对你的情份,邢吉祥是绝对相信的。”

    声音袅袅,吉祥已远去,如意从贴身的口袋里掏出一样物事来,掌心上,产自西海的珍珠圆润晶莹,光华弥灿,她忍不住伸手抚住眉心,只觉头痛欲裂,暮色从四面八方向她涌来。

    ******

    昇平宫。

    昇平宫是玉致的寝宫,此刻,她正坐在梳妆台前发呆,突听得婢女的声音从背后传来,“公主,夏总管求见。”

    她一听,欣喜得跳了起来,“还不快请他进来!”

    她与夏桑两人一起长大,夏桑年长她数岁,对她从小就照顾甚多。后来她到名剑山庄学艺,他受九哥差遣,会定期到庄里看她,每次去,他都会带很多东西给她,有九哥十哥的赏赐,还有他自己给她买的很多东西。

    兄长的东西都是华贵的,他给她的东西却贴心实在,她爱吃的零嘴儿,她喜欢的陶瓷娃娃......

    两人感情深厚,对她来说,夏桑是哥哥是知己是朋友,那天两人却为婚嫁之事闹僵,他也没有再来找过她。

    皇宫虽大,宫里出入,加之她常去找皇帝,陵瑞王爷玩,有时难免遇到,夏桑倒是礼仪做足,每次看到她都恭敬行礼,然后一声不响便走,气得她头顶冒烟。

    她惴惴不安,想起璇玑的话,一直想找他“言和”,可是少女脸皮薄嫩,终究没有去。从小到大,他对她百般迁就,哪曾像这回一样,

    她明白,当日的话,确实伤到他的心了。

    他是阉人,这是他此生最大的耻辱和遗憾,她从小就知道,他聪明能干,论才智绝不比她两位兄长逊色......

    这时听得他主动来找她,她哪能不欣喜若狂?那婢女却面有难色,犹豫道:“公主,夏总管说他不进来了,就在院子等你。”

    玉致点点头,连声道:“不用进,不用进,我去找他。”

    她连跑带跳走到院子,只见夏桑一袭青衫背手而立,站在一株花树下,背影高大隽秀,心想,若他不是这等身份,该掳走多少女子芳心?

    一时,心里难过,怔怔站在原地。

    还是夏桑闻得声响,返身过来,却见玉致站在台阶上,愣愣盯着他,一脸委屈,眸光甚至有几分泫然。夏桑不禁微微蹙了眉。

    这时,只见玉致偷偷瞟了瞟他,又迅速低下头,小声道:“你来这里做什么?”

    “我明天便随皇上出宫,想过来看看你。”夏桑淡淡道。

    他的语气明明轻描淡写,还隐隐带了分冷漠,那句“想过来看看你”却令玉致鼻子陡然一酸,她揩了揩眼梢的水气,哇的一声便跑过去,扑入男子的怀里。

    夏桑一震,她小时候,他常常抱她,然而他虽是阉人,终归男女有别,她十五岁及笄以后,他就再也没有碰过她一丝一毫了。上次抱她,似乎已经是两年多以前的事了。

    温香软玉在怀,他的手却垂在身侧,笔直紧绷,他一向从容果断,这一刻,竟不知道应该怎么办才好。

    她的清香从发顶幽幽沁进他的鼻端,终于,他咬牙,颤抖着伸手抱住了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