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9-06-28

墨舞碧歌: 再生缘:我的温柔暴君 096 - 116

096 今晚别走(2)

    龙非离再次在华音宫动怒。

    原因是......吉祥。

    本是太后在华音宫小家宴招待皇帝几位王爷和玉致公主。席间,太后说是好日子,让如意侍茶,如意近日却不知何故伤了手,玉致公主便要吉祥去。

    这位吉祥姑姑平日处事手段高明周圆,但此次不知为何却拂了主子的意,只下跪言此生不再沏茶。皇帝大怒。

    蝶风说,听在场宫人说,如不是玉致公主求情,皇帝当场便责罚了吉祥。

    但这只是序幕。

    有趣的是,瑾嫔闻得此事,后来也请如意教茶,不似璇玑秘密,她是近日红人,学茶之事,不知怎的整个内廷都传遍了。

    她学了两天,第一回沏茶给皇帝那晚,皇帝冷笑道,就这般手艺。

    当晚皇帝到了皇后的寝宫过夜。

    蝶风笑了笑,又叹气道:“娘娘你说,皇上这是怎么了?”

    一旁的太监小双子道:“奴才也不懂,不就是吃盏茶吗?”

    “哼,依奴才说,那瑾嫔活该,这下可好了——”小吕子笑得欢畅。

    ......

    是啊,其实不就是吃盏茶么。在与如意学茶以前,璇玑不懂茶道,但在现代,图书馆的日月,她什么书也看,茶经什么的,到现在学茶了,细想起来,倒有番想法。

    她与他相处不多,但储秀殿的事后,她知道他不容易。

    拿麒园前的事来说,她被他哥哥欺侮,即使他不爱她,但总该有怒意。

    侮辱皇帝的女人,龙立煜是公然挑战一个王的权威。

    他却没有当场撕脸,还有,他对小狼的态度和做法......

    他其实是个很懂隐忍的人。

    懂隐忍的人通常都......苦。

    再说,他是懂茶的人,茶涩茶也香。茶道,到最后讲的本便是平常心,无嗔无怒,一切空明,那末,即使是大苦,也能泰然。

    他又怎会为一盏茶动气?真怒还是假嗔,谁知道。

    只是,这政局紊乱,战争在即,他又不是神佛,怎能无垢无虑。

    是藉此宣泄么,还是......他心里还另有郁结,和这煮茶的人有关?

    笑了笑,璇玑道:“蝶风,与我去秋萤轩走一趟。”

    ******

    安瑾冷笑,“年嫔娘娘来我这儿,不知有何指教?”

    蝶风便站在璇玑身侧,暗暗咬牙,但她也不明白为什么璇玑上这儿......这瑾嫔近日拂了圣意,莫不是为折辱她而来?只是,璇玑的性子,却又不是这般的人——

    璇玑笑道:“瑾姐姐,闭宫门吧,只留你我。”

    秋萤轩三进门,全合。

    屋内光线幽暗,流空中轻尘翩跹。

    凝着满屋古色古香,璇玑有片刻失神.....穿越千年的西凉,似不似一场梦?

    “你到底要说什么?”安瑾在她背后冷冷道。

    她一身白裙罗,倒有几分出尘之感,璇玑看看自己,红衣鲜艳,不知原来的璇玑为何就偏爱这红色紫色,衣物配的竟多是这浓稠之色,现在看上去,人家几分似仙,自己倒像只鬼——还是挺生猛的那种。

    听得她声音冷冽愠怒,璇玑笑了笑,道:“你还敢不敢再为皇上献一盏茶?”

    ******

    宫门,一进进再次打开。

    安瑾凝着那抹殷红的背影携着婢子,踏出里屋,出了院门,最后消失在秋萤轩的大门。

    脑里辗转过两人的话——她们之间其实也没说多少话。

    年嫔说,愿意为她煮茶,只看她有没有胆量再把这茶呈给皇帝一次。

    她冷笑,若败了,是我的罪,若成了,岂非你年嫔的功?你难道不会去邀功?

    年嫔说,正好调换,若败了,只说是年嫔所做,若成了,便是瑾嫔的功。

    她惊疑,问为什么。

    年嫔笑道,只盼日后姐姐能美言几句,让妹妹也占一点雨露。

    ******

    两人一边走,蝶风不解问,“娘娘,你找这瑾嫔到底——”

    璇玑轻笑,“你只需要知道,明儿咱们得更早起一点去爬树。”

    “啊——”

    蝶风他们说,她的性子似乎有点哪儿不同了。璇玑不知道。但储秀殿那天以后,她心里有一部分寂了。

    也许,不是那一天之故,是慢慢沉积下来。本来,这有着最美丽墙瓦的地方就是这世间最容易更改人心的地方。

    权,宠,欲,还有年年岁岁禁锢岁月的绝望。

    在他把安瑾领回来之前,也许安瑾也是个玲珑剔透的女子吧,不然他怎会喜爱?安瑾也在不知觉间改变吧......

    只是,不管怎样,她还想每天为他煮一盏茶,最起码在呷茶片刻,他能少点忧思也是好的。既然,他爱茶,又或者该说,他真正爱的是那最先煮茶的人。

    吉祥?是她吗?不知道。

    跟安瑾说,若成了,让她跟皇帝美言,好让皇帝也来凤鹫宫走动一下,不过是一个借口。因为,在这世上,又有多少人肯相信,一个人付出,但愿意不问回报。



097 今晚别走(3)

    储秀殿。

    “皇上,臣妾先行告退了,这汤膳你趁热喝,别凉了。”

    “好。”龙非离站了起来,褪了肩上披风,披到皇后身上。

    皇后心里喜悦,又低声道:“臣妾的鸾秀殿又不远,你身子还没好.....下次臣妾得把自己穿得密不透风过来才好。”

    龙非离轻轻笑道:“朕的身子好不好,你又不是不知道——”

    他这话带了揶揄之意,郁弥秀想起这些天夜里的缠绵,不由得两颊绯红.....飞快环了旁边夏桑一眼,又向皇帝福了福,羞声道:“不管皇上来不来,臣妾今晚总归在鸾秀殿等你便是。”

    ******

    淡淡望着众宫婢拥皇后离去,龙非离道:“夏桑,把门关上。”

    夏桑应了,又踱回书桌旁,道:“皇上,奴才侍候你把汤喝了吧。”

    龙非离随手把刚阅了的一本奏折放到一边,眉眼没抬,温声道:“今儿个没见秋萤轩的人过来?”

    夏桑一怔,省悟出皇帝指的是什么事——这瑾嫔倒也是个有韧性的人,那天以后,皇帝便没有到秋萤轩过夜,翌日她却遣太监过来送茶。

    夏桑揣摩君心,以为皇帝必定不喝,没想到他看了眼那茶盘,却把茶用了。

    朝臣待漏五更寒。五更天上的朝,天初晓,还有微寒。

    龙非离染了风寒。夏桑私下听得一些朝官说,这倒好,可免了几天早朝。

    但龙非离却是个甚为严律的人,即使这些天身子不爽,朝还是照上。若无他事,他早朝后一般会回储秀殿继续批阅各郡府送来的奏章。

    这段日子以来,秋萤轩的内侍必在龙非离下朝后把茶送到储秀殿。到中午时分,又有小太监来毕恭毕敬把茶具收走。

    夏桑是个心细的人,他发现了龙非离这些天养成了个小习惯,进门前,会朝书桌的方向瞥一眼,那是小侍放茶盘的位置。

    他赶紧道:“皇上,您上朝去了,今儿个那边的小太监很早就过来说了,瑾嫔娘娘身子有点不爽利,今天没有煮茶。”

    龙非离轻轻“嗯”了一声,目光随之落到书案上。

    夏桑看去,皇帝却并不是在看奏折,而是在看一些小纸条。

    他见龙非离神色竟甚是专注,便不敢再多说什么,譬如小太监恳求他转告皇帝的那些弦外之音——让皇帝去秋萤轩看看凤体抱恙的瑾嫔娘娘......

    那纸条约摸有十数张,切口不甚整齐,可以想象撕下它的人当时那微微的漫不经心。但字条上的字,却写得很是认真,一笔一划,字字均匀。

    ——四大皆空,坐片刻不分你我,两头是路,吃一盏各走东西

    ——一饮涤昏寐,情思朗爽满天地;再饮清我神,忽如飞雨洒轻尘;三饮便得道,何须苦心破烦恼

    ——万古长空,一朝风月

    .....

    每张纸条上都写了些东西,或长或短......或深或浅,却都是禅。每天茶盘里都藏有这样一张小笺,位置日日不同,他有时还得找上一找。

    龙非离舒眉轻笑。

    两指挟起其中一张,那是昨天最新的。

    上面写了:一期一会。

    “夏桑,你去问问,凤鹫宫今日可有传医女?”他把纸条放下,淡淡道。

    夏桑愣住,躬身道:“主子,您问的是秋萤轩吧?”

    龙非离目光微沉,“这话你不会听吗?”

    “奴才遵旨。”

    夏桑一凛,赶紧出了门——摸不准这主子的心思,但少说多做总归没错。

    龙非离微微阖上眼睛。

    安瑾才学了两天的茶,怎会有这手艺?

    而安瑾也再非昔日秋榕县所见虽有心机却尚算傲气的安瑾。会带她回来,不过是看她眉眼神韵和那人几分相似,一时兴致。

    可惜,这日夜消长,人心善变。

    她虽是才女,但这些无欲无求的话她再也写不出来。在这个权欲的中心,她想要更多,只是,她也有她的用处,她要他便给,冷眼旁观。

    今天没有煮茶,年璇玑......她病了吗?

    ******

    夜,鸾秀殿。

    皇后坐起身子,秀美的眉轻蹙。

    身旁的男子在穿衣。

    锦被从她身上滑下,露出大片肌肤。

    “皇上,现在才三更不到,你——”郁弥秀低声道。

    灯影微昏,她看不清他的眉眼。

    他把被子覆上她的身,淡淡道:“秀儿,你睡吧。朕回储秀殿。”

    “皇上可是嫌臣妾服侍不好?”郁弥秀咬了唇瓣。

    龙非离道:“朕没甚睡意,不想扰了皇后。”

    “皇上,今晚别走成吗?”

    ******

    凤鹫宫。

    璇玑微微睁开眼。

    估摸是衣服穿少了,昨日去采完露珠回来,便一直不舒服,勉强煮了茶,让蝶风悄悄送到秋萤轩。回来就开始挺尸。今天头昏脚轻,也起不来去干那苦活儿了,蝶风传了医女,熬点药喝下,稍稍舒服了,却还是头重脚轻。

    医女说是抑郁在心,又感染了风寒,这病便来得凶。

    她昏昏沉沉也睡得不好,小狼却不安份,明明蜷在她旁边睡的,突然往她肚子踹了脚,跳下床去了。

    不对......这别的是有人进了来才好!

    她哑声道:“小狼——”

    黑暗里,似乎听得有人淡淡应了一声。



098 一期一会

    她不该出这个声的。

    这不是把自己卖了吗?烧糊涂了。

    苦笑,只是她还没有糊涂到把这人当做皇帝......

    “如果你是刺客的话,跑错门了。皇帝在储秀殿。”她有气无力道。

    “你很想朕死么?”来人问。

    是他!

    他怎么来了?怎么会?

    璇玑一怔,她听得声响,他在对面的软塌上坐下,似乎有好整以暇和她说话的兴味。

    那天,那盏茶泼落在手,也在心。

    只是,生病了的时候,谁不想那个自己最牵念的人在身边?

    心跳得有丝乱,竟然说不清自己此刻的情绪。

    她想了想,笑道:“他的武功很高,而且,左徐熹,右夏桑,还有清风在中间......”

    声音又沙又哑,璇玑自己也吃了一惊,好一会,不见他说话,她只好道:“你来这里做什么?”

    “朕想问你,一期一会是什么意思。”

    龙非离的目力极好,看到她一半身子都挂到了床沿外面,嘴角不觉一勾。

    璇玑吓得差点掉下床。

    他知道了!可是,瑾嫔绝不会告诉他......他怎会知道?

    她惊疑着,心肝乱跳,正琢磨着该怎么说,门口却一阵声音传来。

    是......小狼?

    它自刚才踹了她一脚以后就不知所踪了。现在听起来,那嗷嗷乱叫的声音似乎甚是气愤。

    “要去看看吗?”男子的声音在对面淡淡传来。

    “你把它怎么样了?”她赶紧下了床。

    脚一软,却跌在......他的怀里。

    “算是朕还你一个人情。”

    怀里她的身子有点滚烫,却在低低笑着。

    她似乎很容易自得其乐,龙非离不觉皱了皱眉。

    “笑什么?”

    璇玑眯了眯眼,看着在脚下闪过的屋檐,花叶。

    星月笼罩黑夜里的皇宫。

    他把揽在怀里,施展轻功,净拣幽静的小路过去。

    耳边掠过温润的风,有点寒意,却更加清晰......那种飞翔的感觉。

    “一期一会。”璇玑轻声道,“我想,我以后记住的。”

    没有自称臣妾,也许是他把他的喜恶也与她说了,在只有两人的时候,她便不用忌惮这称呼。

    她微微顿住了.....他似乎看了她一眼。这时,他抱她停在一个小亭的顶上。

    这里是——麒园前的柳林?

    她正想跟他说一期一会的意思,却葛然被眼前的景象震慑住。

    湖畔那只上下飞扑折腾的物体不是小狼是什么?

    自从从麒园脱险回来,小狼便没有再飞过。

    她和蝶风闲着无事的时候,也会逗它飞,这小东西却高傲得很,一点面子也不给,不飞就是不飞。

    这时却见它追着一个人,那人的轻功极好,在柳枝上点跃翻腾,小狼不得不飞起来追他,但每次刚碰到那人的衣衫,那人便如泥鳅一样滑了去。

    小狼初时只是追着他跑,后来变得愤怒,嗷嗷叫着,出爪去攻击,那人的身法却越发轻盈,刚才似乎并未尽全力。

    璇玑看得目瞪口呆,道:“龙非离——”

    这皇上的贵称也省掉了。

    “这是怎么回事?”

    这时,那人一个翻身落地,璇玑看清了,“夏桑?”

    她话口未毕,突然,柳林斜飞出一抹黑影朝小狼攻了过去,她大惊,夜色里翻卷过寒光,那人有兵刃。

    小狼厉叫一声,它刚才飞得欢快,现在情势换了过来,它一边叫着一边手忙脚落去躲,眼看那人的剑刺上它的前胸,璇玑惊得便要站了起来,却教男人挽住了身子。

    到再看时,小狼似乎已经避过了攻击,呼的一下,它振翅往柳林飞去,那速度竟比当日在麒园所见更快捷数倍,夏桑和黑衣人相视一眼,也不怠慢,立刻施展轻功,往柳林深处追去。

    璇玑惊魂甫定,却有点明白龙非离的用意,问道:“还有一个是谁?”

    “清风。”看她坐稳,龙非离放开了手。

    璇玑微微奇怪,“夏桑是用什么引它过来的?”

    “紫苏。”

    她心里一暖,“谢谢,小狼这段时间过得太安逸了,忘了忧患。”

    “你谢朕作甚?如果它躲不开清风的攻击,它会被请风杀死。”龙非离道。

    他语气闲适凉淡,好似那是最自然不过的事。

    璇玑分不出他话里的真伪,心里一震,那亭顶本就溜滑,她的身子竟往下滑去。她大惊,腰身却旋即给人扶住。

    温热的掌心......惊魂一瞬,她被拥进男人的怀里。

    她的唇,斜斜刷过他的脸。

    她慌乱,抬眸瞬间,看到了他幽深的眸里的自己,那徜徉的流光,有点锐利,有点冷,却又似乎含了点莫名的炙热。

    天边是弯弯的一丛银月,湖子上疏影斑驳。

    他瞳中的她,只着轻薄单衣,衣襟微开,长发未挽,披散了一身。

    也许是月色撩人......不知道是谁最先的动作。

    她闭上眼睛的同时,两人的唇贴合在一起。

    他修长有力的手紧扶着她的背。

    不同于上次的吻,那时......他做的主导,他的呼吸悠长,有狎玩的意味,现在两人的呼吸一样急促。

    终于,他的舌撬开了她的唇。



099 一期一会(2)

    当他的舌尖触上她的时候,那温热又甘冽......她头脑昏沉,只是想,要不是他紧扶着她的腰身,她必定瘫跌在地上。

    上次,只是唇瓣轻点。她能探得他唇上的凉意。

    现在,他的舌侵入她的檀口中,卷走了她所有的呼吸和气息。

    是不是也有一点真心......她就在他的怀中,这一刻,他这样护卫着她,温暖而坚实的怀抱,似乎没有任何危险能伤害她。

    似乎......他永远也不会再伤她。

    不问值得不值得.....穿越千年,可是,却又似乎不只千年。

    月色疏冷宫墙柳,头顶苍穹斗转星移,时辰更迭。

    这样的情景,好像在更久以前也有过。

    璇玑身子轻颤,那种战栗的似曾相识的感觉又在身体深处涌上来。

    眼前仿佛漫过一片水烟飘渺,鲛人的宫殿里,谁身穿一身紫色衣裳,束腰上流苏轻系,白玉手上擎一盏宫灯,满脸泪水,视线尽头,伟岸冷漠的男子拥着另一个女子越走越远。

    那远走的两人相视而笑的侧廓,那样的明媚——

    谁悲伤的声音在说,紫苏,若有再生,不要再爱.....因为他永远都不会爱上你。

    幻像一闪而逝,璇玑惊觉脸颊冰凉。

    泪水滑落,却被修长的手指揾过。

    她怔怔看着龙非离,他眸中颜色深了。

    “你不愿意朕碰你吗?”他的唇离了她的,声音里有分不明的低沉粗嘎。

    她苦笑,凝着他反问,“是谁不愿意?”

    这一次,她终于能够肯定是谁先起的动作。

    他吻住了她,狭长美丽的眼睛里带着不多见的凌厉。

    他喷薄在她脸上每个毛孔粗重了的呼吸,她低低的喘息。

    唇齿相交,畏怯,凌乱,燥热......终于试着回应。

    得到的是他微微疯狂了的掠夺。

    津液相抵,唇齿每一处都交缠过。

    ......

    依偎在他的怀中,他的指盘桓在她的唇上。

    谁也没有出声。

    璇玑想看看他的眼睛,看看他这时的神色,想想,看了估计也不分明。

    即使亲如父母,爱如情人,昵如朋友,每个人都有仅属于自己的世界。也许大也许小,但除非,那人容许你走近,不然,大小与你无关,更别说里面藏埋了什么。

    这一吻以后,他们之间......会有不同吗,她想知道,但能够怎样,问他吗......最后只凝目在远处的湖心。

    风把发卷乱,衣衫单薄,有点冷,她禁不住往他怀里缩了缩。

    龙非离伸手探了探她的额头,轻声道:“回去吧。”

    “多留一会好吗?”

    “你病了。”

    “不碍事,反正也病了。”她轻轻笑了一下,“龙非离,你听过那个故事没有?”

    “什么故事?”他脱下外袍,披到她身上。

    她伸手去乱扯。

    龙非离皱眉,“你做什么?”

    “我总归是病了,不碍事,你自己穿上吧。两个人一起病,不划算。”

    他的胸膛微微震荡。

    她好奇,“你笑什么?”

    “给朕说说那个故事吧。”龙非离淡淡道,只把她弄乱的外袍帮她重新盖上。

    那则笑话,听过说过多遍,不知道西凉有没有这样类似的故事?

    “下雨了,路上行人都紧赶慢赶的跑着去避雨,有个人则不然,只慢慢走着。别人问他为什么,他说前面也是在下雨啊——”

    龙非离挑眉而笑。

    “这人很笨是吧,可不也有点偷得浮生闲的意思在吗?”她往他怀里偎紧了一点,“龙非离,你.....累吗?”

    他原本要把她抱紧点的手,微微顿在她肩上。

    “朕不累。”

    “夏桑和清风跟在你身边很久了?”

    “嗯。”相处不多,他却似乎有点习惯了她挑跃性的思维。

    “他们是你放心的人吧。这样起码你累的时候,也能稍微休息一下,因为有这些人在。”

    “嗯,真好。”她想了想,又补充道。

    他没有出声,她便也住了口,倒也不太惶恐。

    他突然把下巴轻扣在她的发顶上,她虽然不知道他在想什么,但这样的相抵给人的感觉很温暖。

    头昏昏的重,她吸了吸鼻子,连自己也能听出的浓重鼻音。

    “回去吧。”他的声音很轻。

    “再多一会儿好不好?”

    “给朕个理由。”

    “一期一会。”她想了想,道。

    “一期一会?”他的眸光扫过她。

    她轻轻笑了笑,那是日本的茶道用语。

    “一生一次,有些东西,一辈子只有一次的缘分,两个人今儿个可能还坐在一起喝茶,明日以后,也许就没有重聚的可能了。在茶禅里有说,一期一会,难得一面,世当珍惜。”



100 水中探物

    龙非离没有说话,璇玑心里突然有丝忐忑,苦笑,在茶盘里留的纸条,他是在想她居心叵测吧。

    良久,听得他淡淡道:“你的脑子里似乎装了不少古怪的东西。”

    “那是——”她连声解释。

    “你夫子教的。”他打断了她。

    璇玑笑,“皇上英明。”

    他却把她抱起,跃下了小亭。

    她心里有丝失望,却听得他道:“这茶的手艺,每日都有长进。”

    她一愣,心里一甜,又摸不透他这话里的意思,想了想,问,“那秋萤轩的小厮仍照旧到储秀殿送茶,可好?”

    “甚好。”龙非离道:“只是听说瑾嫔病得不轻。”

    璇玑满眼都是笑意,“很快便会好起来。”

    她病了,他也有一点在意吗?

    只是,这话又怎么问,她也没有力气再问。

    他用外袍把她包裹住,拢在怀里,在屋檐枝桠间纵跃。

    她蜷在他怀中,刚才贪着想与他多呆一阵子,现在静下,头痛欲裂,身子忽寒忽冷,才觉得倍难受。

    果然,在屋顶晒月光的浪漫是要付出代价的。

    闭上眼睛,不觉用手环住他的腰。

    他摸了摸她的额,加快了脚步。

    但几个纵跃后,他又停了下来,璇玑微微打开眼睛,龙非离已抱着落了地。

    她正想问他,他的声音已葛然在耳边响起,隐隐带了抹焦灼。

    “自己能站稳吗?”

    “能。”

    他把她靠放到最近的树干,璇玑依着树身,就着月光星光一打量,才知道他们尚未走出柳树林。

    她心下疑窦,龙非离这是做什么?

    淡薄的火光在前方倏然亮起。

    璇玑越发奇怪,她其实站不稳,只是不愿意给龙非离添麻烦,索性靠树干坐下来,眯眸看去,却见龙非离拿了火摺子,踱步到前面的荷池。

    她看不清他的表情,但心里隐约知道他甚为着急,似乎从来没看到他这样过。她咬牙站了起来,走到他身边,道:“还有火摺子吗?”

    “没有你的事。”

    “告诉我,你要找什么东西,我帮你一起找。”

    他正从她身边走过,她却挡在了他前面。

    他沉声反问,“在池子里,你怎么找?”

    璇玑一愣,突然意识到什么,他在落地时,她似乎听到细微的水声,那时,她正难受,把手环到他的腰间。

    别的是那时把他什么重要的东西拽丢了......

    身子像被碾散的痛苦这时也吓走了几分。

    “什么东西?很重要的是吗?”她一急,便不觉攥上他的衣袖。

    “嗯。”他把她的手拨开,火摺子前递了些许。

    手从他的衣袖上跌落,璇玑怔怔看着他微蹙的眉,心里一疼,突然一个念头冒出来。

    “龙非离,你是不是不识水性?”

    他没有吱声,凤眸凌冷,凝着前方荷池。

    为了择树选花拣水煮茶,她曾带着蝶风等人把整个皇宫都走遍。

    这儿也是来过的,只是不到时节,这荷池里骨蕊未打,只是凋零一片。

    蝶风曾告诉她,这方荷池积水很深,连着皇宫外面的护城河,水势甚急,这东西千万别给冲去才好。

    他的护卫似乎不在......璇玑咬咬牙,绕过他,走远了些,一脚跨进荷池。

    龙非离吃了一惊,他身形一闪,便要去捉她——

    她却想到了,所以走远了才沉入池子,迅速游到数丈开外,才把头伸出来,哑声道:“告诉我是什么东西,还有落水时的约摸位置......我支撑不了多久。”

    龙非离咬牙沉声道:“年璇玑,你疯了,给朕上来。”

    “龙非离,妈的,别废话,快说!”她也急了。

    她水性甚好,但本来春寒未过,又带病在身,这时冷得牙关打颤。

    龙非离又急又怒,但他是个果断的人,咬牙道:“就在前面数尺的地方,是一枚锦囊。”

    锦囊......有什么在璇玑脑里快速闪过,又疾又急,她来不及去抓,一个扎子沉到底。

    那浓重的泥土腥气和混浊的水扑眼扑鼻而来,池塘里黑寂,不可视物,她只能用手去触摸......

    磕碰间,池底利石划破了手脚,那窒息的滋味,还有全身的疼痛,她脑里昏沉,一个想法却格外明净。

    要帮他把东西拿回!

    ******

    水里没有动静,垂在衣侧白皙的两手早已紧握成拳。

    焰火没有带在身,今夜,他想去看看她,把所有暗卫都遣散了......身处峻诡的形势中,危机潜藏,但他天性智睿,学文习武,较人敏捷不知数倍,甚至他比清风迟进师门,修为却比清风尚厉害许多。

    早已习惯处变不惊这时心里却微微惊慌起来。

    惊慌——多少年没有尝过这滋味了.....年璇玑......

    璇玑......你不能有事!

    朕不允许!



101 表字由之

    她刚才问他,是不是不谙水性。

    她怎会知道。

    十多年前,七岁的九皇子登基前一晚,被人沉溺在皇宫的一个小湖里。

    他几次游上来,却教人在头上用刀鞘狠命敲击回去,那晚,血从头上汩汩而下,他满眼血红,只看见一池的黑暗和霓红......

    他咬牙,一甩衣摆,踏进池子。

    冰凉,像恶心的水蛇缠绕上肌肤。

    与此同时,飞扬的水花,像陨落的星屑轻尘,散落他一身。

    星月下,寂静的九重宫阙里,他只见她破水而出,苍白到极点的小脸,一双眸子却明亮倔强,眼中深凝潋滟,一头墨黑的长发扬散跌在后背,像妖魅的海藻。

    她,就像一个沉寂了千年万年的美丽水妖,从深湖里苏醒过来。

    她无疑是清妍秀婉的,但在这个有着无数美人的地方,她并不出色。

    这时却偏偏生了动人心魄的感觉。

    他双足在水面上一点,把她从水里抱了出来。

    荷池旁,她在他怀里颤着,牙关微微作响,动作很轻,却似乎连颤抖的力气也没有了。

    他把她抱紧——到底,还是没有把那东西拿上来,这份罪,何必。

    “火摺子。”她的声音有丝微弱。

    他收紧在她背胛后的手,燃亮了火光。

    “看看是不是这个。”

    龙非离一震,火光里,她慢慢摊开掌心。

    灌满了水,沉沉的锦囊。织锦简单。

    璇玑也看到了。胸口一闷,整个人僵住。

    如果有冥冥,这样的巧合,到底算什么。

    这枚锦囊,和那天拾到的,一模一样。

    不同的只是,这枚上面绣了“心漪”两个字。

    她看到他微微凝沉了的目光。

    那是在看珍贵东西的神色,她想她不会错认。

    全身冷得麻木,脑袋越发的昏沉,有一个地方却出奇般清明,她听到自己在问,“皇上,你有表字吗?”

    “朕的表字你不知道吗?”龙非离反问。

    “由之。”她轻声道,是说也是问。

    他应了。

    璇玑轻轻笑出声。

    细想起来,那天的小太监肤色白皙,她虽看不到他面容,但他分明身段苗条。

    是个女子吧。是他的哪个妃嫔,还是另有其人。只是,若是嫔妃,何须这样掩藏。

    表字,锦囊。

    由之,心漪。

    她静静看着她被石子割得斑驳的手背,渗着淡淡的血水。

    他的目光在她的手心,看的却不是她的伤口。

    为他人作嫁衣裳,是不是就是这样。可是能怪谁,怪他吗。

    他是一个王,本来就拥有后宫佳丽无数。

    不过是一个小锦囊,这样的珍视,是因为在乎。有一个藏在心里的人吧。

    心漪。心头的那滴涟漪,一抹美丽如水。

    她到底是谁。吉祥吗,还是谁。

    高高在上,生杀予夺的王,却有一个不能公开的秘密。

    那天的储秀殿,她就在那里......

    阿七——其实从头至尾,不过是你错了。

    把锦囊放到他手里,她摇摇摇摆摆站起来。

    火摺子熄灭。

    他迅速站起,她挣脱了他递过来的手。

    “年璇玑。”他声音里有了怒意。

    她后退了几步,定定凝着他,“皇上,我帮你把东西拿回,有没有赏赐?”

    她非要在这种时候说这些话吗?那自她从他怀里挣出后便起的焦躁不觉大了,龙非离沉声道:“过来,朕替你运功驱寒。”

    璇玑摇摇头,“皇上,臣妾只求你一事。”

    “要么,你就翻璇玑的牌子,传璇玑侍寝。如果不是,请以后别再在晚上进璇玑的房间。”她一字一顿,道。

    假的,假的,统统都是假的!

    我本以为我无求,也许在我心中,不过一直存着一丝希冀,一点一厢情愿......我能成为你心上那一个。

    可是,我忘记了,这个深宫中,哪个女人不这样想。其实不怪你,怪你不爱我吗。怎么能。

    所以,你是王,我是妃。除此,别有其他,也请别再给我希望。

    就这样吧。

    但凡嫔妃侍寝,都有宫中执事记录,这是一个后宫女人受宠与否的证据,也是做为日后宫妃怀孕,帝王子嗣真伪的考究。

    看到她冻得瑟抖的身子,龙非离大怒,冷笑道,“年璇玑,你就这么在乎这些?你想成为这后宫中最受宠爱的妃子,朕给你!”

    “谢皇上。”璇玑只是笑,踉跄转过身便走。

    身子遽重,眼前一黑,摔落在地。

    当是良辰美景虚设。果真是一期一会。

    也许,刚才,该多停留久一点儿......



102 皇帝罢朝

    秋萤轩。

    阿素望了望满地碎屑,朝阿雅打了个眼色。

    阿雅摇摇头,这时安瑾却冷冷道:“你昨儿没有把消息捎给夏桑公公吗?”

    侍立在旁的一个太监大骇,扑通一声跪下,颤声道:“主子,奴才确实已让夏桑公公转告皇上,这——”

    安瑾冷笑:“你有无对夏桑说,只要他助本宫,本宫他日必定帮他坐上内务府总管之位。”

    “奴才......”

    “蠢货!”安瑾大怒,一个盏子摔过去,那太监也不敢闪避,盏子碎落,鲜血沿他头上滑下,留了满脸。

    安瑾犹不解恨,扬手耳掴子便要扇过去。

    这时,一个宫婢却急急奔进,禀道:“娘娘,琴芳宫华妃娘娘求见。”

    安瑾正在气头,年璇玑煮的茶似乎凑效,每日茶水用尽储秀殿方退回茶具,皇帝却杳无声息,还是上皇后那过的夜,这教她如何不气?

    偏生华妃名位比她高,又是太后亲侄女,如今比不得那段正受圣宠的时间,她一拂袖,便往门口去。

    不想才走得几步,便听得一把娇媚的声音道:“哟,我说瑾妹妹,你这儿是怎么回事?你走路千万得小心点儿,别扎了脚才好,皇上可是会心疼。”

    安瑾咬牙,只笑道:“谢华妃姐姐提醒,倒是华妃姐姐自个小心才是,若姐姐伤了,皇上多在鸾秀殿,消息难免迟达,这后面皇上知道了,指不定多懊恼难过呢。”

    这小贱人是讥皇帝少往她的琴芳宫走动吗?华妃脸色微变,很快又笑吟吟道:“鸾秀殿?原来妹妹还不知道啊?这秋荧轩地处偏僻,也难怪妹妹消息收得慢,皇上在凤鹫宫。”

    “凤鹫宫?”安瑾喃喃道。

    华妃看目的已达到,只说琴芳宫里还有事,一笑便告辞。

    这宫里没有永远的敌人。

    本来皇上不频宿一宫一院也无甚大事,然而......皇帝今日没有早朝。

    距庆嘉皇帝上次没上早朝的时间,已经三年。三年前,一位老臣故世,皇帝亲到其家凭吊才罢的朝。

    ******

    凤鹫宫。

    两个宫婢从年嫔房里匆匆走出。

    “蝶风姐姐,我高兴。”捧着铜盆的小宫婢悄声道。

    蝶风啐道:“死丫头,咱们主子病成这个样子,你还高兴。”

    那婢女道:“昨晚可真把我吓死了,皇上抱着娘娘回来,娘娘这身上水呀伤呀,脸色白得纸似的......”

    “那你还高兴?”蝶风恼道。

    “你当时光顾着急,可没注意皇上瞧娘娘的眼神,那又急又怒的,还是徐总管亲自到太医院宣的崔医女,姐姐,依我说,咱们娘娘出头了。”

    蝶风一怔,随即笑道:“这话在理。”

    眉心轻蹙,又道:“只是得防着别人妒恨才好。”

    “追追,玉环,小狼......”

    轻轻的梦呓声音传来,目光扫过床上的女人,龙非离才单手去翻前面小榻上的奏折。

    “皇上,奴才来吧。”

    旁边的夏桑赶紧上前帮皇帝翻开了折子,又静静退回去。他悄悄瞟了眼这对帝妃。眼前这情形还真有丝......诡异。

    皇帝就侧坐在床沿,床下置了张小榻,用来堆放奏折。他右手放在榻上......这左手却是与年嫔的手握在一起。

    年嫔还在昏睡,自昨夜回来,便没见醒转。崔医女说这寒体入气,情况甚是严重。

    让夏桑吃惊的是,皇帝罢了早朝,让侍官把这奏章都送到凤鹫宫。他自己在这里守了年嫔数个时辰,待到天大亮了,准备挪到桌上去批奏子,这才站起来,手便被年嫔无意识的拉住,凝了她的手一眼,却没有挣脱她,任她握着,只唤人取了小榻过来。

    别的宫妃的手哪个不是白腻玉净,潋滟流红,这年嫔却是十指不涂丹寇,指甲修剪整齐,手背上新伤旧疤,看着掺人。

    刚两个宫婢进来替年嫔擦汗,他听得皇帝淡淡问,她手上的旧疤是怎么回事。

    当时那小婢恭恭敬敬就答了,说是娘娘煮茶还有爬树弄的。

    大婢蝶风见状立刻拉住小婢不让她再碎嘴。

    皇帝当即皱了眉,“爬树?”

    夏桑差点没笑出来,这位娘娘还有此兴好。

    听到后来,才知道她每天竟是晨起便去御花园爬树取的露,带了宫人去,也不让别人动手,只让他们守着,自己去撮弄。

    “她取回来的露珠,放哪儿?”皇帝似乎来了兴致,蹙着眉便问。

    当时,蝶风返身从外屋拿了个瓶子进来,皇帝还没说话,他已禁不住暗地叫可惜——那是藩王进攻的羊脂玉萃瓶,玉净无暇,做工考究,当世无几,是从麒园回来那晚,皇帝命徐熹连着一批珠宝送过来的。

    “龙非离.....”

    思绪被微细的声音打断,夏桑吃了惊,这年璇玑也忒大胆,还直呼皇帝名讳。

    “夏桑,你出去吧。”皇帝却放下了手上的奏折,命令道。

    “奴才遵旨。”

    替皇帝把门掩上,渐合的缝隙里,他看到皇帝伸手挥落了一床锦帐。



103 世当珍惜(1)

    龙非离单手从怀中拿出锦囊。手中锦囊料子普通,手工也不算精细,做这枚锦囊的人那时还年幼。

    锦囊面上心漪二字。目光才落到上面,却突然记起昨夜在荷塘边怀里那具轻轻颤却没怎么作出声响的身体。

    ——你看看是不是这个。

    耳边是荷塘边那微薄的声音,又突然变成:

    ——龙非离。

    他一怔,看向身侧枕畔睡沉的人,没甚血色的唇轻轻张合。

    “龙非离”

    他自嘲一笑,崔医女说她情况甚险,只是,即使他留在这里,她要有事还是有事,他竟然罢了早朝。

    这算什么。

    再一次还她的人情吧。

    是这样么。

    手臂上一沉,他看去,睡梦中的她有了些不经觉的不安份的动作......枕到他的臂上。

    把锦囊收好,把她的头扶进怀里,手指摸上她的苍白干涩的唇,轻轻重重划过,她的唇微动,不经意却含住他的指。

    他的心微微一荡。

    俯身吻上那两片唇。

    像昨晚的吻,也许不过是不经意。

    他是男人,她是女人,她是他的妃,他的东西。

    这是最正常不过的吧,和其他无关。

    纱帐外,窗纸薄,阳光橙橘,透进几分柔和明媚。

    日之早,时间正好。

    欲逸奢,宜戒。他一直谨慎。

    只是,对她仅是欲望吗......怎么竟浪费了这样的时辰来狎弄起一具没有知觉的身体?

    年璇玑.....

    便是这些天了,他等她跟他说些东西。

    心上是突至的微微的烦躁,她的身子在他唇齿的掠夺里不安地扭动起来,身体间的厮磨.....他加深了这个吻......谨慎之外.....

    床下,小榻微倾,奏折散了一地。

    ******

    眼前,是一双灵动之至像水漾般的眼睛。

    ——小桑子。

    已经有多久没有人这样叫他了,在他成为内务府副总管之后。

    那嬉闹般的明媚笑意,微微刺痛了眼,想起前些天陪皇帝到华音宫,太后摆了小家宴,请了皇帝两位王爷还有她。

    席间,太后谈笑说起她的婚事,看皇帝可有看中的人指给她。

    皇帝淡淡道,玉致还小,朕还想多留她两年。

    太后本来就有了人选计较,待向皇帝列出名单的,却教皇帝轻描淡写回绝了,当场脸色就微微僵了。

    她还是不以为意,只是笑,向着几位哥哥闹.....

    龙玉致,你怎还能笑得这样快活随意?你难道还没有认知你的婚姻最终只是一场交易吗?你没有选择的权利,毫无余地。

    宴罢,他只当做不经意地问皇帝,“皇上,你认为太后想把玉致公主指给那位王公大臣的公子?”

    “如果朕说太后认定的是其中一名藩王呢?”皇帝当时意味深长的看了他一眼。

    那一眼,太过犀利。

    他心里微微一惊,当即低下头。

    他向皇帝许了性命,皇帝待他也极好,但除此之外,他不过是一名阉人。什么也不是。

    玉致......

    前天,手下的太监献媚,说新进了一批年轻貌美的宫婢,问他有无看中的,做对食.....

    对食。

    即是宫中太监与宫婢结为夫妻,也好在宫中有个照应。毕竟,太监虽净了身,也有不少情欲未净。虽做不了那事,但与宫女结成对食,互相抚慰的还是不少。

    宫里的人都知道,夏桑总管好脾气,那晚,他冷笑动怒,他的内力修为极高,仅挥袖一甩,已把那太监摔成重伤。

    对食?以他此时的地位,别说对食,他即使想要一位白璧无瑕的官家小姐也非难事。

    只是,想要的今生注定要不起,便葬在心上,除此,夏桑谁也不要。

    几弄几进。出了年嫔的房间,走出厅子,才走到园子,夏桑便看见一只圆滚滚的东西向他奔来,确切点说,是往厅内房里窜去。

    他身形一掠,便挡在它前面,手一摔,把厅子的门扣上。

    “你的主子正在里面休息呢,你进去干什么?”想起皇帝看年嫔那微微炙热的眼睛.....也许,不仅仅是休息,他慵懒一笑。

    眼前的小东西,正是失踪了一晚的雪狼。



104 世当珍惜(2)

    夏桑想,只是这头雪狼的颜色好像不怎么雪了。身上皮毛灰蒙蒙一片。

    脚步声从院门传来,他看过去,只见清风一脸怒色走了进来。

    这人爱穿绿衫,这时,衣衫上却也是灰溜溜的,敢情这消失了一晚的一人一狼都掉进泥潭里了?

    他昨夜看清风追得起劲,皇帝让他驯练雪狼的战斗技,这怪人却绝对卯足了力,不知情的看到了还以为他也把杀死那小兽为己任。

    他知道雪狼此时的修为,十只也打不过清风,脚下便留了力,这一疏懒,那一对儿便不见踪影了。

    “小畜牲!”清风一看到小狼,厉声斥道,飞身就追过来,小狼这会正在用爪子趴拉那紧闭的厅门,着急地想钻进去。

    它看到清风,也厉嗥了声,却又赶紧去抓那门。

    夏桑看得爽利,笑道:“小爷,别进去打扰皇上和娘娘。”

    小狼似乎听懂他的话,这听懂的反应是——用圆滚滚的身子去撞门。

    看到它急匆匆的模样——还真成精怪了不成,夏桑好气又好笑,急忙闪身到它面前,拦下了杀气腾腾的清风,皱眉道:“你好歹是武林中的成名人物了,和一只小牲兽较个什么劲儿?你们昨晚发生什么事了......泥潭一夜游?”

    他说着自己倒忍不住先笑出声来。

    清风咬牙道:“这狡猾的小畜牲昨晚把我引到碧霞宫。”

    夏桑一凛,这碧霞宫可不是什么好地方,是冷宫!住了先皇那些失宠的罪妃。

    现在的皇帝倒还没有遣过哪位妃子进去过,君心难测,就不知道日后谁会开这先河了。想到这儿,他无意地掠了这凤鹫宫一眼。

    只听得清风恨声道:“那地方有一处是泥沼,不知道这鬼东西怎生知道了那地儿——”

    “你掉进去了?”夏桑笑吟吟问。

    清风冷笑道:“它也不好受。”

    夏桑是聪慧之人,转念一想,便明白清风必定把雪狼也拉拨进去了。

    这一人一狼最后居然还能脱身——两只怪物。

    小狼把门撞得咂咂作响,夏桑眉头一皱,怕它扰了皇帝的兴致,从怀中拿出包花籽,往前便走。

    “小爷,这边。”

    小狼攫了他一眼,那神态却甚是高傲,并不理会,只发了狠用头去撞门。

    这下清风也微微奇怪了,望向夏桑手上的小花。夏桑蹙了眉,道:“老怪,你说这雪狼是不是有点不对劲,紫苏花瓣明明在我这儿——”

    两人正说着,突然听得焦急的声音从院门的方向而来。

    “娘娘请回吧,我家主子正在休息呢。”

    似乎是年嫔的大婢蝶风在与谁争执。

    倒也不必猜,一行人很快转了进来。

    两拨人。

    凤鹫宫数个婢女太监,还有却是秋萤轩的主子,安瑾和她的人。

    “哦,夏桑总管也在啊。”安瑾笑道,领着一众内侍径直从蝶风等人面前而过,朝清风点点头,便走近夏桑。

    蝶风怒极,但转念一想,这夏桑总管在此,自会处理,倒没有自己插嘴的地方,不如先看着为妙,别给主子添了什么麻烦才好。

    安瑾清楚清风也是皇帝面前的红人,但清风性子冷漠,脾性怪僻,也不如夏桑年纪尚轻便处掖庭高位,便只多花心思去笼络夏桑。

    “夏桑见过瑾嫔娘娘。”夏桑不卑不亢道。

    清风早已冷嗤一声,走到边上,只冷冷看着犹自在撕划着的小狼。

    “不知道娘娘过来是——”夏桑淡淡一笑问道,心里却微微叹气。

    这安瑾到底出身不高,小家碧玉,虽甚是聪明,心性却还嫌浅了点,看銮秀殿,琴芳宫和琉璃宫那三位又有谁过来了?

    皇帝第一次为一名嫔妃搁了早朝,谁不心急,但皇帝现在的心意却摆明向着年嫔,哪怕他心里也许另有计较,只是谁知道呢?

    多一事不如少一事,才是智。

    安瑾掠了身旁的阿雅一眼,阿雅会意,稍托了托手上的礼盒,上前笑道:“禀夏总管,咱们娘娘听得年嫔娘娘身子抱恙,惦着年嫔娘娘的病情,便让奴婢们备了些滋补的汤膳,紧赶紧慢的过来了。”

    夏桑笑道:“瑾嫔娘娘个有心人,想来皇上知道娘娘有此为他分担之心,也很是喜欢和欣慰,只是瞧这不巧的,皇上和年嫔娘娘这会正好歇下了,娘娘的东西和心意就由奴才转交年娘娘吧。”

    安瑾心下一沉......她虽心焦如焚,实则在来此之前,还派了小婢打听,知道皇帝在凤鹫宫批阅奏折,年嫔还病恹恹的昏睡着。她之前不借送茶之机到储秀殿找皇帝,是想诱皇帝来找自己,岂知这左等右等却是他上了皇后的寝宫。

    这次,便想借着探病的机会,来与皇帝见一面。

    夏桑这话是什么意思?莫不是皇帝与年嫔在里面行那云雨之事......

    她手心捏得死紧,咬住唇瓣,他明明说过喜她性情才气的——之前不过是一盏茶,哪儿拂着他了,为何他对自己......

    这时,夏桑背后的门倏地一声开了,众人吃惊看去,却不是那小狼崽弄开的.....龙非离仅着白色单衣从里面走出来,脸容俊美妖魅,却面沉似水。



105 世当珍惜(3)

    “皇上万岁!”

    所有人都赶紧跪了下来。安瑾盈盈拜倒,心里不是滋味,他与年璇玑......

    并未像平日那般让众人平身,龙非离锐眸一扫,冷冷道:“夏桑,你是怎么办事的?朕让你守在外面,你就给朕弄这些乌烟瘴气吵吵闹闹出来?”

    “奴才知罪。”夏桑赶紧道,心下却想,皇帝虽不是重欲之人,但教这瑾嫔一吵,不知那事办完没有,想来也是扫了兴。

    往日在秋萤轩,皇帝几曾要她跪过,安瑾正为皇帝还没伸手相扶而不安和心疼,现在听他的语气,竟是隐隐蕴了怒气,虽责备的不是她,但他说乌烟瘴气,吵吵闹闹——却不是正指她么?

    不成,她要扳回这个先机。她咬了咬唇,抬头道:“皇上,臣妾——”

    这时,门边突然咯吱一声响。却是小狼看门开了,正想进去,教龙非离所觉,斜睨了一眼,清风已经手疾眼快捏着小狼颈后的肉,像提小猫一样把它拎了起来。

    小狼大怒,张口要去咬清风,却又左右够不着,嗷嗷乱叫起来。

    ******

    人的声音,似乎还有小狼生猛的声音,从厅子传来。

    璇玑抚抚头,睁眼醒来——那头痛欲烈的感觉,自从昨晚以来,只增不减。

    伸手扯开把纱帐,房门紧闭,看不出端倪,也不知道外面怎样了。

    窗几透了光进来,现在是白天?

    隐约记得昨晚好像是在池荷塘晕倒了。这样一想,那些苦涩的记忆又一涌而上。拍了拍脑袋......现在什么也不想去想。

    身子好沉好痛,只想好好一睡觉。

    挣扎着坐起来,想出去让他们都别吵了。

    随着被子一跌,神志虽迷糊,却还是吃了一惊。

    她的衣服换过来了,但是,现在的情况算不算衣不蔽体?她穿了中衣,这中衣却是打开的,里面是浅紫的抹胸,被拉下了。

    这其实也没什么.....在自己的房里,自己的床上。

    只是,那锁骨下方那些青青紫紫的是什么?

    璇玑的身体,锁骨下,靠近左边心口的地方有颗朱砂小痣,现在这颗小痣四周有一圈......吻痕?!

    她心里大乱,又热又燥,咬唇褪下被子,裤子还穿得好好的,也不痛......应该没有......

    是谁?

    她是皇帝的女人。

    床被上淡淡的龙涎香,那是......他?

    她忍不住伸手抚住脸,身子灼烧般疼痛,脑里白纸样白。

    小狼的叫声大了。

    还是先出去让他们别吵先吧。

    打开门,房间外,便是厅子。

    站在厅中央,只见厅门却是打开的。

    她的头还晕眩,看得不是很分明......只见门口一抹背影高大挺秀。

    除此,跪了一地人影灼灼。

    跪什么啊......

    她捏了捏眉心,走了出去。

    “蝶风,让大家和小狼都别吵了,我头很疼,想睡一睡——”

    她话口未毕,又陡然停住。

    为那转身过来看她的人。

    那瞋黑绝美的眸,一闪而过是阴鹜和怒意。

    龙非离......他在这里?

    她怔住,又慌又乱,好一会,才想到自己的模样。

    因为是在自己的地方,她披散一头发,甚至也没有把衣服理好,只拉上抹胸,中衣还是大大方方打开的。

    在她出声片刻,跪在地上的人都抬起头看她。

    那道道不明的目光都落在她的脖颈上。

    那些紫痕上。

    安瑾也在?她看她的眼睛,是嫉乱,不可置信,那里面的灼烈,却又像含了火一般的愤怒。

    她还在呆愣。

    “你怎么出来了?”皇帝已经沉了脸。

    她却还睁大眼睛,不知所措,身体有点软,她赶紧往门沿扶去,腰上却骤然暖了。

    脚下一空,身子被横抱起。

    她就这样,被龙非离抱起来,快步走回里屋。

    他袖子一拂,门磕地关上,那声音响亮愤怒。

    她被扔回床上。

    “你在这里平日都这副鬼模样进出的吗?”

    床沿边,她听到他语气里隐含的怒气。

    她的头实在疼痛,不想与他争辩,卷了被子盖过头。反正在他面前,能犯的大不敬她都犯过了,也不差这项。

    “我头很疼,其他的——你能不能让我睡一下再算?”

    这绝对不是起床气。谁傻到敢对一个皇帝闹床气?

    身子却被人捞了起来,抱到那个宽厚温暖却又让她倍觉涩疼的怀抱里。



106 忽然夏至

    “你睡得够久了,睡多了也不是件好事。”

    “那臣妾吃饭吧。”她微叹了口气,她知道他是个甚有规律的人,什么时候也把这规范到她身上了。

    龙非离一怔,随即笑了,似乎这个古怪的答案愉悦了他。

    “嗯。”他放开她,走了出去。

    这下却到璇玑怔然,看着他的背影,她苦笑,劳驾到一个皇帝给她传膳了,也好,外面还跪满人呢,总得让他们起来......没想到,安瑾也在......

    替她传膳......这说明了什么呢。

    嗯,说明了昨夜的锦囊对你来说,确实很重要。

    我没有喜欢过,我不懂。

    也许最初喜欢一个人的时候,明知道他身边有许多人的位置,仍然是忍不住想要挤进去。最初,我只想得到你的回应。其他的,忘记了去管。

    可是昨晚,你那样吻了我。那似乎带了点真心的吻。

    我昨天冷得很难受,你知道吗。可是,我从荷塘上来的第一个时刻,你没有问我一句。然后,我看到你看那个锦囊的神情。原来,人不如物。

    我也似乎终于弄懂了,当我对你的喜欢越来越多的时候,你也能给我回应的时候,我便贪心了。

    只是,一个皇帝怎会仅有一个女人呢,这不是在玉环的小说里,高高在上的王独爱一个女人。这是云苍大陆的西凉。

    甚至,我似乎永远也弄不懂你是不是也有一点喜欢我,还是其他的原因。王的爱,从来不纯粹。爱恨到底是一个女人还是一个家族。

    而最重要的是,在你的心里,早已有了别人的位置。

    那么,就像那句话说的,不要用爱抓住我又放手,如果不能全给我,那就全都别给我。

    所以,我跟你说,以后别再在夜里进我的房间抱着我睡,那是很温情的动作,会给我希望会让我误会。除非,你召我侍寝,那是一个妃子的责任,我别无选择。

    但是,我知道,你不会召我侍寝,因为你更愿意用药丸抹掉我的守宫砂。

    如果,玉环知道了,会说阿七你是史上最无用的穿越女吧。一向彪悍的追追也许会笑,阿七,你爱得这样矫情卑微讨好。

    不过是,如果我真的爱一个人,我不会计较。如果样样衡量,如果能发乎情,止乎利害关系,从一开始就及时抽身到冷眼旁观,那样我不知道还算不算爱。

    爱,其实就是爱了吧。没有其他,不想其他,很简单。我只是希望他能更快乐一点,就这样而已。

    也许,我终于有点像现代人的地方是,当我对他越陷越深的时候,我只想独占。

    可是——不能。

    所以,龙非离,在昨夜的梦里,我终于做了个决定,我要逃出去。

    我想离开这个皇宫。

    按蓝眸帅哥说的,那本小札是一个人一生的札记,他没有告诉我那人是谁......那里写了庆嘉十五年夏,龙非离会携璇玑等人出宫寻找战神白战枫。

    那是个契机,我要趁那个机会从你身边逃离。

    我想去看看这个你管治下的万里河山。

    已接近春末了,忽然便夏至吧。

    现在,珍惜和你在一起的时间,我不能带走你,那么就带走和你在一起的回忆。

    “在想什么?”龙非离的声音突然在耳边响起。

    “在想你。”璇玑随口道。

    龙非离的眸色变得深了,竟有点像昨晚吻她的时候那样有一点炙热。

    她低下头,这玩笑果然不能乱开,只是,却也不是玩笑。

    赶紧岔开道:“臣妾在想,皇上你的国库是不是有钱了。”

    龙非离盯了她一眼,走到软塌上拿了一件袍子递给她,又淡淡笑道:“你对这事似乎很感兴趣。”

    她脸色顿红,“谢皇上。”

    急忙把外袍套上束好,把他在她身上留下的痕迹遮盖住。

    龙非离到小桌前坐下,道:“过来。”

    她不解,走了过去,却教他伸手一探,拉进怀里。

    他的气息把她包围。

    原来,不管她下了什么决定,只要靠近他,她就会疼会乱。

    她想要起来,他却没有这个意思。在她腰际上的手掌热且紧。

    “给朕说国库的事情,说说你关心的问题。”他的呼息喷薄在她的脖颈上,她一颤。

    “不是传膳了吗?臣妾其实关心的是豆腐青菜的问题。”她想想,笑道。

    她背后,龙非离轻声笑了,“这顿不吃豆腐青菜。”

    “你常吃这个吗?”她有些好奇。

    “嗯。”

    “为什么?”

    “你不是说朕的国库没钱了吗?”他反问。

    “龙非离——”没钱?蝶风说过,西凉是最富庶的国家。

    “嗯?”

    “咱们这顿还是吃青菜豆腐吧。”

    他微微一怔,“为什么?”

    ——怎么告诉你我心疼。她转过身子,笑道:“上次吃过,味道还不错。”



107 会背叛吗

    望着满室黑暗,璇玑想起蝶风替她关上门出外屋的时候,咕哝道:“娘娘不是没愈吗?皇上这晚上也不留下过夜。”

    他果然还是没有留下来过夜。和她吃午膳,他就离开了。

    在他怀里,两人静静说着话的时候,有那么一瞬,她有个错觉,他会留下来。

    不过这也好。

    那顿,果然不是青菜豆腐,是惨无人道的小粥。

    他说医女嘱咐吃清淡些,不过有皇帝陪着吃,倒也不枉。

    ......

    咕噜一声,小狼爬了上来,蜷到她肚子侧边,伸爪拍了拍她——这小东西今天也委屈,龙非离在,夏桑和清风不知道把它弄到哪儿了,后来那人走了,它才被放了出来,满身泥浆。

    它似乎只爱跟她睡,有时蝶风她们带它,它很快就溜了回来。

    她把它抱紧,道:“小狼,到时姐姐带你一起走吧。”

    小狼挣脱了她,爬到她的枕畔,眯着眼睛看她。它眸中蓝绿色的光芒大盛,那沉凝的神色突然竟不似已一只幼兽,璇玑从未看到过它这样,正好奇,它突然伸嘴去拱她的唇。

    “小色狼!”她笑骂,又把它拽了下来,道:“小狼,你什么时候才能像你先辈一样强大啊?”

    她闭了闭眼,白天的嗜睡感好像全都跑光了——今晚,龙非离回了储秀殿。临走前,蝶风好像是这样说的。

    ******

    储秀殿。

    “皇上。”

    龙非离放下手中的书,瞥向门口。

    夏桑去开了门,进来的是徐熹,夏侯初,还有一个颌下有须的青年。

    室里,龙梓锦和清风对望一眼,这三人进来似乎带来了紧窒的气氛。

    “怎样?”龙非离嘴角微扬。

    “皇上,玉桓先说吧。”那青年面色沉凝,道:“年府那名假左幽王已经离开,属下亲自监视他出了帝都。”

    这青年正是帝都数万禁军统领,段玉桓。

    龙梓锦道:“九哥,还是你好计谋,这年颂庭和温如凯都不召见,让他们不敢有什么动静,只等着看你怎生交兵权。”

    清风冷笑,“年相那老狐狸终究还是等不住,这匈奴的左幽王已经暗中过来联络了。”

    “等不住的不是他,是匈奴那边,他们迫不及待要攻来。”龙非离淡淡道,又望向夏候初,“夏侯,君望那边怎样?”

    夏侯初颔首道:“皇上请放心,君望对士兵的排阵布势,已训练得七七八八,即使现在开往前线也绝对没有问题。”

    夏桑笑道:“这样即使咱们找不到大将军王的后人,皇上还是能把三十万大军交给君望将军,让他领军御敌,君望将军本就天性聪颖,多年来皇上一直让他在前线暗中观摩,都道西凉边关三员大将骁勇善战,殊不知还有个宁君望将军。”

    “夏侯,在开战之前,你务必不能让君望的身份先外泄。”龙非离沉声道。

    “夏侯明白。”夏侯初神色一凛。

    “徐熹。”

    徐熹上前,低声道:“皇上,老奴那天亲自守在年府,这假的左幽王前脚一走,年颂庭便出了府,去接真的左幽王。跟着年颂庭的探子回报,估计人后天便到年府。”

    龙梓锦冷笑道,“年相这招真是高。他早知道九哥和太后两边都会派人去监视他和匈奴那边联系,便弄个假的左幽王出来,让我们听些假消息。”

    “我们埋在年府的探子一走,他便让他的义子去接真的匈奴左王,那真正的开战时间,还有他们里应外合的行军路线图,我们便统统不知道。好在九哥早便料到他有此着。”

    “九哥,你打算怎么办?咱们再派探子过去?”

    龙非离轻声道:“不。这次,朕亲自到年府走一趟。”

    众人大吃一惊。

    “事关重大,朕要到年府去住几天,亲自去拿那路线图。”

    “皇上,年相这人生性多疑,如果您到他相府去,他——”段玉桓失声道。

    “这倒不必忧虑,一来,咱们的探子已经去过。”龙非离微微阖上眼睛,道:“二,如果年嫔有重要秘密要带给她父亲呢?”

    龙梓锦恍然大悟,“九哥,原来那天你留年璇玑在这里是有意让她听到你要找白家后人的消息?”

    良久,众人却不见声息。

    夏桑看去,只见皇帝踱步到窗前,负手凝向窗外。

    凤眸流光疏薄。

    ——年璇玑,朕在等你开口向朕提出回家省亲。你......会背叛我吗?



108 风雨前夕

    “九哥,年嫔不能把消息传出去吗?如果这样......”龙梓锦担忧地道。

    “你们都退下吧。”

    他话口未毕,龙非离的声音淡淡传来。

    “是。”众人不敢再多说什么,退了下去。

    龙非离轻笑,凤鹫宫有他的暗卫,除非他愿意,年相的人怎近得她身......而年相是谨慎之人,会考虑到即使消息让自己的人拿到了,万一在传出的过程中,教人截获,打草惊蛇,以后想再拿到消息便难了,所以看上去最不可能却最稳妥的方法是:如果璇玑拿到了消息,让她自己把消息带出去。

    在这个时间里,不管年相还是他,一子错,满盘落索。

    在她身边的暗卫会向他报告一切可疑的事情。

    近日一切无波。

    他突然击了击掌,一个身影,从檐上飞身而下。

    “主上,年嫔那边没有动静。”暗卫低声道。

    “给朕说说年嫔煮茶爬树的事,说说她每天的事情。”

    皇帝的声音轻轻淡淡,那暗卫微微一怔,他们只会拣年璇玑身上可疑之事报告皇帝,似这等生活琐事......主上怎么突然有兴趣听了?

    皇帝亲开的口,他不敢怠慢......

    龙非离闭上眼睛,静静听着暗卫报告她的微细事情。

    ——龙非离,你累吗?

    ——夏桑,清风跟在你身边很久了吧?

    ——这样你可以稍微休息一下。

    ——嗯,真好。

    ——一期一会,难得一面,世当珍惜。

    ——这顿咱们还是吃青菜豆腐吧。

    是谁的声音充斥一室?

    龙非离,你疯了......

    “你退下吧。”凤眸再睁开的时候,恢复了清明。

    窗外钩月晕浅,西凉的月似乎很少有满过。

    ******

    逃跑的话,需要周详的计划,路线,还有......钱。

    他什么时候会带她出去找寻白家后人,怎么会带她?

    夏天的......哪一天?哪本要命的小札到底在哪里?会被谁捡到了吗?

    凝着床顶精美的龙凤呈祥镂空雕花,璇玑愣愣出神,光线从窗花透进,已经天亮了,向来嗜睡的她竟然失眠了一整晚。

    苦笑。

    肚子上一沉一痛,却是小狼一脚踹上她的肚子,趴在她身上瞪着她。

    “坏东西——”璇玑咬牙切齿,“姐姐正在思考很严肃的跑路问题,你自己一边玩去。”

    “娘娘,你起来了吗?”蝶风的声音在外面轻轻传来。

    “起了。”压根就没睡过。

    蝶风推门进来,笑道:“娘娘,崔医女过了来,说是奉皇上的命,来给娘娘再诊诊身子。医女在外面候着呢,奴婢赶紧给娘娘梳妆。”

    璇玑微微一怔,良久才应了。

    蝶风察颜观色,却以为她是欢喜,喜孜孜道:“瞧娘娘高兴得都迷糊了,不过托娘娘的福儿,娘娘得皇上眷宠,咱们凤鹫宫的奴才这两天走在路上,哪个不是神清气爽的?”

    “蝶风,嘱咐下去,千万别张扬。”璇玑苦笑道:“圣意难测,莫以今日宠,忘却来日舛。”

    何况,今日也非宠。

    蝶风扑嗤笑了,道:“是是是,谨遵娘娘教诲。”

    巧手帮璇玑把发髻一绕盘好,又道:“不过是逗着娘娘玩儿的,蝶风早就告诫了他们的。”

    璇玑一笑,心里不觉几分黯然,日后离开了,自蝶风而下,对凤鹫宫的人,她怕是多有不舍的。若她走了,皇帝会迁怒于他们吗?年府那里,她倒不甚担心,毕竟年相势大——得找个机会探听一下那人的口风才行。

    出得去,崔医女已在外面等候着,身后还站了两个女僮,约摸便是跟着侍候医具和抓药的小医僮。

    她对这医术高明为人又甚为刚正的崔医女很有好感,吩咐蝶风去添茶,拿几色小点和蜜饯等一些零嘴儿上来。

    崔医女连声道使不得,细细察看了她的脸色,又帮她把了脉,笑道:“娘娘的病已大好,只是余寒还没清净,身子需好好调理才好,不然落了病根,这身子一薄,以后有孕了,不免多受罪。”

    有孕......璇玑怔然,随即想,她和他又怎会有这机会?不过说来也奇怪,他身体强健,这宫中妃嫔虽不多,也绝不少,他膝下却还无一男半女。

    崔医女开了药帖,只道让僮子熬好了送来便告辞,说是要去把她身子的情况复禀徐总管,那是皇上亲自交代下来的。

    他竟对她这般......璇玑越发乱了,回过神来,才发现自己正站在厅门廊下,前方,蝶风把崔医女一行三人送到园子门口。这时,一个小医僮突然低声嚷道:“崔姑姑,我把东西忘在屋里了。”

    “你这小丫头。”崔医女低斥,“还不快去取。”

    蝶风正想领她过来,那僮儿却是个冒失之人,已一小溜跑了过来。

    璇玑笑了笑,想把她带进去,小僮却已飞快地奔进了屋里。

    璇玑身子却微微一僵。

    在那僮儿与她擦身而过的瞬刻,她的手里被暗中塞进了一张纸条。



109 想吃了你

    遣散了屋里所有人,璇玑把房门也紧扣上,才满心惊疑地打开手心的纸条。

    小篆,却是一手好字,笔画如钩,气势雄浑。

    璇儿知启:

    悉儿在宫中蒙受苦难,为父心焦若焚,父多次欲遣汝母进宫探视,奈何君为臣纲,父一生以清正许,惶恐此举遭人诟病,言父以权势横行,父在朝难为,儿在内苑难处,多番思量之下,深感礼不可废逾,故未对儿探望,望儿怜父苦心。汝母挂念竟至病重,父不得已,唯传此消息,如儿能得吾皇垂悯,出宫与母一聚,则父折福寿亦无憾。

    把纸揉了,璇玑心里慌乱复杂,这竟是年相的亲笔笺!

    这些日子以来,璇玑在宫中荣辱参半,她正疑惑那权相为何不闻不问,现在看到这方小笺,才知原因。这纸笺写得在情在理,即使落进别人手里,也无可诟追。

    只是——她苦笑,这当真是她那爹爹心里所想?他一直不让年府女眷进宫探望璇玑,真的如他所说,他清正自许,怕落了人口实,说女儿和外戚多有联系?

    这笺子与其说是解释原因,表明“苦心“,不如说,他的目的只在于末二一句:出宫与母一聚。

    他想她出宫,回年府省亲!

    为什么!

    她还在思量着,却听得门外蝶风急声唤道:“娘娘,不好了——”

    她吃了一惊,赶紧去把门开了,“这宫里出什么事儿了吗?”

    蝶风扶着她进了屋,蹙眉道:“刚才,华音宫的玉公公刚来传旨,说太后邀各宫娘娘到华音宫一聚。”

    璇玑一凛,又闲闲笑道:“瞧你这丫头说的,我还以为什么事儿不好了呢。”

    蝶风一脸苦恼,“别的娘娘不说,娘娘你每次上华音宫都没好事。”

    璇玑愣了下,想想倒也是,不禁担忧又好笑。

    “玉公公说下是什么事没有?”

    “听说是玉致公主回来,前阵子也和皇上还有两位王爷聚过了,现在就和各位娘娘聚聚。约摸过段时间,公主便又要回名剑山庄了。”

    璇玑点点头,这位公主的事,她近日也是有所闻的。

    她想了想,又低声问:“皇上回去吗?”

    “这倒没听说。”蝶风懊恼地摇摇头。

    ******

    到得华音宫的时候,璇玑才知道,龙非离也去了。

    龙梓锦和那变态龙立煜也在。

    看座次团团坐满,每人背后一堆黑压压的太监宫婢——似乎所有宫妃都到齐了,只单等她一个。

    门口的太监才打了个喏儿:凤鹫宫年嫔娘娘到。

    自主位上的皇帝,太后到所有人,那数十道目光便镁光灯似的刷刷落到她身上。

    “都怪你,咱们迟到了。”璇玑对蝶风佯怒道。

    蝶风吐吐舌,璇玑本就不是好装扮之人,又想那主角是玉致公主,对穿衣出席并不惦心,只挑了套素净的衣袍——实际上原来的璇玑对衣服颜色的特殊偏好,非红则紫。说是素净不过是和其他大红大紫的衣服对比。

    蝶风一看,不乐意了,嫌这紫衣太素色,说不能在各宫娘娘面前丢了脸。璇玑磨不过她,只好让她撮弄起来。

    这细细一收拾,出门前顾镜自览,璇玑也失神了片刻。

    琉金团花抹胸外套一袭珊瑚霓红锦袍,和抹胸同色束腰,腰上流苏轻摆款动。

    这袍子缎上无花无纹,一抹火色夺目艳透,却又在襟,袖,裾处镶了彩蝶拱花藤图,举手投足之间,这胸脯微耸,衣袖翻飞,裙裾委地袅袅,那蝶便似要飞出来一般,摄人心魄。

    发梳朝云轻髻,只在几处裹了珍珠,也不用其他宫花什么的,以来托衬在髻上斜簪的黄金翠叶凤头钗。和发髻珍珠相映衬,这耳上也坠了一双明月珍珠环。

    这钗子和珍珠却是那次龙非离连着那被她不识宝拿来盛露珠的羊脂萃玉瓶一起赏赐的。她平日甚少化妆,蝶风又仔细帮她描了眉,两颊薄抹了些许胭脂。

    璇玑并不得华妃等人之美,但这白净细腻剔透的肌肤却是过之而无不及的,这颊上两抹淡薄的红晕如绯,更显得肤光胜雪,颜容不可逼视。

    蝶风相扶着,璇玑慢慢走到太后,帝后面前,拜倒行礼。

    那几人应了,太后又笑吟吟的让玉扣子赐座。

    才坐了下来,蝶风便弯腰在她耳边低声道:“娘娘,你甭怪奴婢,刚刚你没看见皇上看你的眼神,就像想把你吃了一样。”

    璇玑好笑,龙非离若想吃了她,那绝对不是因为什么情欲,而纯粹只是想把她办了。他厌烦她,她也常惹怒他。

    这样一想,不禁朝他看了一眼,却见他淡淡的目光似乎也正从她身上掠过。



110 预见未来

    这样一想,不禁朝他看了一眼,却见他淡淡的目光似乎也正从她身上掠过。

    璇玑不觉微窘,别开了头,却撞上另一道目光,紫宁王爷龙立煜。

    那眸里的火热,像要把她生吞活剥了一般。

    想起在柳湖畔,他嘴唇在她肌肤上蠕动的感觉,那股心寒又涌了上来。心里叹了口气,她实在想不明白她到底是哪一点教他看上了,若要美人,这位王爷只怕多的是,她和他的交集,似乎只是——她打过他,难不成这龙立煜真是个受虐狂?

    年璇玑.....龙立煜看璇玑低下头,心下冷笑,紧握住拳。他又往皇帝的方向看去,隐约中,他只觉龙非离有意无意瞥了他一眼。

    在龙立煜身旁的龙梓锦却一直注视着太后背后的如意。

    如意微微看了侧首的吉祥一下,吉祥眸光掠过皇帝,又在璇玑身上顿了顿,嘴角噙起抹若有若无的笑意,有点冷,有抹嘲弄。

    如意苦笑,却被灼灼的视线掘住,抬头便见龙梓锦深深凝着她。

    这些辗转间的复杂,蝶风却并没有注意,她只关心一个人——安瑾。她原先在如意手下做事,只是如意这人似乎从不立党结派,对每个人和善,她待蝶风甚好,但蝶风却也算不得她的心腹。

    后来如意派遣她去服侍璇玑,她跟了璇玑,便一心向着这位年嫔娘娘。

    安瑾自璇玑进来就冷冷盯着她,那眼神里的诡谲,蝶风又怒又惊,只怕她对璇玑不利。

    这时,一道银铃般清脆的声音却从内屋里传来,“娘娘们都很漂亮哦。”

    数个婢女簇拥着,一位周身罗翠的娇艳女人走了出来。

    “你这不懂礼数的丫头,大家都在等着你呢。”太后笑斥道。

    “母后,九哥不怪罪便成。”来人正是玉致公主,她走到龙非离面前,福了一福,甜美的眸子凝着龙非离溜溜转。

    夏桑就站在龙非离背后,他看了玉致一眼,又轻轻侧过头。

    龙非离笑道:“玉致,过来见过朕的皇后。”

    坐在他身旁的郁弥秀闻言,娇羞一笑。

    朕的皇后。璇玑心里一涩,随即想,这里涩闷的又岂止是自己。不觉扯了个笑。

    龙非离七岁即位,十四岁上下太后便为他了妃嫔,但后位与四宫的妃位却一直悬着,直到先前的大婚。玉致离宫数年,对他的几名新妃却是不认识的。

    “皇后嫂嫂好。”她飞快冲皇后喊了声。

    郁弥秀正想回话,哪知这小公主已经走了下去和龙非离几位新妃打起招呼来。

    她一愕,龙非离伸手握住她的手,笑道:“玉致自小便教母后和三哥惯成这性子,皇后别见怪才好。”

    太后笑骂道:“皇上这话可怨死哀家了。这儿最惯她的还不是你。”

    郁弥秀虽不喜玉致礼数不周,但很早之前便听说过这玉致公主比真正的金枝玉叶更金贵,先皇皇帝太后都对她娇宠之极,加之现在皇帝又对温声细语,她甜喜上眉梢,心里哪还顾得上去管玉致。

    “华姐姐好,不对,现在是华妃嫂嫂了。”玉致走到华妃面前,笑道。

    华妃娇叱道:“小丫头,乱嚼什么舌根子。”

    华敏是太后的侄女,在成为皇帝的妃子前也进过宫多次,是以和玉致算是旧识。

    玉致眼珠一转,道:“你不愿意我叫你嫂嫂,这里可是很多人抢着要呢。”

    华妃嗔怒,只不去理她。

    玉致哈哈一笑,又走去与龙非离其他几位新妃打招呼。见过慧妃和安瑾以后,她在璇玑面前站好,蹙眉看了她好一阵子,“你是年嫔嫂嫂?咱们是不是在哪儿见过?”

    璇玑黑线,挤出个笑,道:“想来是公主认错了。”

    玉致走出来的当口,璇玑也早已认出,这小公主就是当日在储秀殿门外遇到的那名管她要衣服的少女。

    她当然不会白目到承认自己就是骗她猪在天上飞的人,再说那天她在储秀殿的事也不能让人知道。

    玉致又狐疑地瞅了她好阵子,才回到太后身旁坐下了。

    这时,太后却道:“年嫔啊,哀家日前听宫中几个外事女官谈起,才知道你母亲病了,是吗?”

    璇玑心里一咯噔,怎么又绕到她头上来了?

    她突然想起年相那信笺,这时一个激灵,他让她回去,是不是想从她嘴里知道些什么?原来的璇玑是不是和年相有什么约定?

    这连串想起来,那日在储秀殿听到的.....与匈奴开战在即,龙非离移交兵权的事——她越想越心惊。

    太后是有意还是无意提起?

    突然又有个想法冒上来——那小札预言龙非离会携她一起去找大将军王的后人,可是,如果说已经预见了未来呢,那未来可以改变吗?

    她绝对不会把龙非离的事情告诉年相,但如果她借此提出回家省亲,是不是这次就能藉机从年府逃跑呢?



111 皇帝给你

    退一步来说,既使这次她逃不掉,她是不是可以借此查探一下逃跑路线?

    太后这样问到底安的是什么心思,这女人一直想要她的命——

    如果自己回答是,即是说自己和外家一直互通消息。她想了想,倒不如不正面回答。

    压住心里的颤抖,离了座,到皇帝,太后面前跪下,道:“皇上,太后娘娘,臣妾惶恐,知道万万不该提这请求,只是母亲病重,臣妾实在忧思难安,恳请出宫一趟,看看母亲。”

    太后神色微凝道:“哀家还预备让皇后备些礼品和宫中好药,让宫中几个医女走一趟的,虽说后妃不可轻易离宫,现在,你这样说,倒也无可厚非,这——皇上,你拿个主意吧。”

    龙非离道:“年相对西凉功劳至大,又是朕的丈人,现在年夫人病重,朕也好生惦念,这样吧,朕明日与年嫔到年府走一趟。”

    皇帝的话一出,所有人都是吃惊艳羡却又嫉妒。

    月前,皇后父亲染病,皇帝也只是派了太医过去。凭什么她年嫔就得到圣眷,皇帝为她罢了早朝还不够,现在还要携她回家省亲!这等荣耀,即使是皇后也还没有过。

    璇玑低着头,看不到龙非离的神色,他的声音低沉,但也不愠不洌,她却突然有种心悸的感觉,强烈的不安战栗把她压得透不过去气来。

    席间,她想看看龙非离,但不知为什么,却一直不敢看他。

    后来的宴食,她也食不知瀡,其实说是家宴,也不过是每人前面放了小榻分开吃食。

    宴罢,她领着蝶风走出华音宫,那些妃嫔虽一个个笑得花儿般,但暗里看她的眼光,便似要把她戳穿一般。

    璇玑怔怔仲仲走到御花园,突然一声娇笑在背后响起。

    “小太监。”

    她一怔,蝶风众婢也愣住,一个人从后面转了出来。

    却是那玉致公主。

    “年嫔嫂嫂,小太监。”她眼珠碌碌,黠笑道。

    璇玑知道她认出来了,讪笑一声。

    玉致倒没为难她,并没追问那天她到底为什么要乔装太监,只道:“你那天是不是掉了东西?”

    她这话一出,璇玑大吃一惊,失声道:“那本小札在你那里?”

    “哈哈,果然是你的哦。”玉致抚掌大笑,又问:“很重要的东西么?”

    其实她看璇玑神色,已猜到七八分。

    璇玑焦灼,急道:“你是不是已经看过了?”

    玉致点点头,又蹙眉道:“可是里面什么东西也没有啊。”

    璇玑又喜又疑,那就是说那些要命的札文玉致还没有看到,是札文显现后又消失了吗?不管怎样,先把这小札拿回再说!

    “公主,那是璇玑很重要的东西,请把她还给璇玑好吗?”

    玉致眨眨眼,道:“年嫂嫂,你拿东西跟玉致换吧。”

    “公主想要什么啊?”璇玑好声好气笑问,心里直想把这欠扁的死丫头掐死!

    “你把九哥给玉致,玉致就把那本本还给你。”玉致一本正经道。

    蝶风等人都倒抽口气,这玉致公主说话还真是肆无忌惮。

    璇玑黑线,你九哥是我的吗?

    她忍着伸手到玉致颈子的欲望,深吸了口气,扯了个笑,道:“行行行,你拿去吧,甭客气!”

    “哇!”玉致大笑,向旁边的人道:“九哥,你是玉致的了哦。”

    璇玑吃了一惊,却听到蝶风等人惶恐下跪:“奴婢叩见皇上。”

    她彻底呆掉——又战兢地往旁边看去,御花园里,龙非离正冷冷看着她,后面跟了徐熹,夏桑和清风等人,还有......龙梓锦,安瑾,吉祥也在?

    这都是什么组合?不过,呃......人很齐啊!

    “臣妾见过皇上。”她垂了眸,头皮发麻——这刚刚她说了什么啊,把皇帝给别人?

    龙非离一脸不善,应该不是为她说的话生气吧?

    良久,没有声音。

    眼角余光是蝶风等人还惊颤着跪在地上。她心里七上八下,这时,玉致又附嘴到她耳边道:“估计九哥玉致是拿不了了,玉致好好想想,看嫂嫂你能拿什么跟玉致交换,想到再来找你哦!”

    玉致说完,吹着口哨,蹦跳着便走得老远。

    这下,璇玑的小宇宙终于忍不住爆发,抬眸喊道:“死丫头,东西给老娘拿回来!”

    当然,璇玑没追着玉致,不久之后,还答应了玉致的交换条件,两人去做了些荒唐事,惹了很大的危险,龙非离知道后大怒,一气之下要把玉致嫁给外姓藩王,璇玑死活求情,却被龙非离禁足在储秀殿,准确说是——在储秀殿的龙帷内,足足折腾了三天,龙非离才赦了玉致的“嫁”祸。

    只是,那是从年府回来不久以后的后话了。

    现在,她莲步方移,手却教一只温热的掌捉住。

    她咬唇看去,龙非离一脸寒霜。



112 不告诉你

    她不敢再捻龙须,只能恨恨用眼神秒杀玉致跑得速度的欢快背影,估计是最后那句“老娘”比较通俗,众人一脸惊愣地看着她。

    “臣妾——”她也愣愣着和龙非离交握的手,把脑袋搜刮净,想说句什么,奈何无话。

    龙非离拉过她,冷冷往前走。

    头脑发热只是暂时,虽然现在胆惊心战,璇玑总算还是个尽责的主子,看着跪了一地的凤鹫宫的宫人,低声道:“皇上,能不能让他们先起来?”

    龙非离回头朝夏桑淡淡道:“夏桑,他们的主子什么时候回来,就让他们什么时候起来。”

    “奴才遵旨。”

    龙梓锦看着夏桑那颇言不由衷的应答,笑道:“夏桑,本王能猜到你在想什么。”

    夏桑翻翻白眼。

    “为什么做这苦差事的又是你而非徐熹?”

    “王爷,你下回能不能换个新鲜点的说法?”

    “那本王支持你把徐熹拉下来,你坐了他的位子,就不必如此苦恼了。”龙梓锦笑得璀璨,一口白牙闪亮。

    如果龙梓锦并非皇帝的兄弟,夏桑发誓会把他敲晕,然后扔到前面的湖里喂鱼。

    徐熹面无表情道:“王爷,你下次能不能待老奴不在了,再唆摆夏桑?”

    龙梓锦扬声大笑。

    很快又噤了声——龙非离瞟了他一眼。

    有感龙非离现在心情恶劣,见不得别人欢颜......他自小便对这位九哥又敬又怕。

    “徐熹,你带吉祥到库房,另外,待会派人把那串西海碧华珠拿过来给朕。”龙非离搁了话,便拉着璇玑隐进了前面的兰林花荫。

    吉祥眉梢淡漠,只冷笑道:“徐总管,咱们走吧。”

    “吉祥姑姑请随老奴走。”

    龙梓锦朝夏桑一笑,也离开了。

    凝着那两抹消失了的背影,安瑾咬牙,拂袖领了双婢和一班内侍便走。

    “夏桑恭送娘娘。”背后,夏桑淡淡道。

    安瑾越走越怒,眼泪蕴在眶里,昨天在凤鹫宫,他就让她这样跪在门口,到后来出来让夏桑传膳才让众人起喀,却不曾对她说一句话,便又进了去。

    今日宴散,看到他和陵瑞王爷,玉致公主一起走出来,她跟了过来,想与他说上几句话,才与他见了礼,焉知那玉致公主却发现了年嫔,他便也跟了上来,现在,虽说为那贱人的口不择言惩罚了凤鹫宫的奴才,却又在众目睽睽下领着那女人走了。

    那她到底算什么?

    年璇玑.....眸倏地冷了。

    夏桑索性在附近的亭子寻了一张石桌坐下,眉梢一动,把不远处走过的两名小太监招了过来,道:“给爷沏两碗茶过来。”

    又对一直默不作声的清风道:“老怪,过来坐吧。”

    清风坐下,眸光微微掠过那片兰林。

    “老怪,多年朋友,夏桑只想说一句,如果你现在担忧的不是皇上,其他的人你最好不要多想。不管皇上怎么想,她毕竟是皇上的女人。”夏桑抿了口茶,懒懒道。

    清风一凛,随即冷笑道:“你在胡说什么?”

    夏桑却站了起来,扬声笑喊:“蝶风姑娘,你们喝茶不?”

    跪在地上的蝶风与众婢互望几眼,哭笑不得,还指不定皇上怎么惩罚她们的主子呢——这茶哪喝得下?

    ******

    和柳林麒园一样,兰林前面也有一抹小湖,湖面光洁,可照物可鉴人。

    璇玑被龙非离带到这里,便被冷落在一边,男子负手而立,神色冷漠地望着那片湖,不知道在想什么。

    璇玑本来就为他要带她回府省亲的事烦恼,一来,有他在,她根本没可能逃,二来,确实说不上为什么,但她一直介怀着他在华音宫跟太后说的话。

    ——朕明日与年嫔到年府走一趟。

    是他一贯说话的语气,但她没来由的害怕。

    看他不吱声,心里忐忑,陪他站了一阵子,看他没有什么惩戒自己的意思,胆子也大了些,四处瞟了一下,自发到后面一张石椅坐下。

    龙非离突然道:“你有什么东西落在玉致手上了?”

    璇玑一凛,那东西可不能让你知道,皱了皱眉,刚想回答,他却冷笑道:“谎话准备好了?”

    璇玑笑了笑,轻声道:“我没打算说谎,我只是想说,我并不打算告诉你那是什么东西。”

    龙非离脸色微变,并没料到她会这样回答,他是皇帝,从来没有人这样跟他说过话。



113 她抱了他

    璇玑话出了口,也有点后怕。龙非离变了的眉色,她是看到的。

    不禁微微垂了眸,却看到他明黄镶银的鞋子渐渐移近。

    那每一步,都像走在她的心上。

    偏生,他走得如此之......慢,他绝对是故意的,狡猾的心理战术。

    她心里的沉凝越来越重。

    一言不合,继而动武......脑袋鸡冻得只剩下这八个大字。

    终于,忍不住左右看看——哪个方向逃跑起来会比较没那么容易被捉。

    貌似是都行不通,他会武功轻功,那身手还似乎非一般的彪悍。

    这兰林密隐,似乎叫天不灵叫地不应,呃,当然,即算他把她拖出去大路上那啥,这宫里的人也只会说,皇上英明。

    倒是水路比较要得,他好像不会水性。

    投湖......?这样一想,不由得扑哧一声笑了。

    龙非离重重拧了眉心。

    这女人总能这样,自顾自乐。

    朝上,这几天年相永华忧心仲仲,这等七情上面,谁不知道年夫人病了?

    年璇玑。

    当那小僮把纸笺交到你手上不久,暗卫已经把消息带给我。

    太后华音宫设宴,一为玉致,二便为你。

    三方的游戏,怎么才算得最稳健?那便是两败俱伤,第三者不费兵卒,收渔人利。

    太后是个聪明的女人,她很清楚这场游戏的规则。

    当日,当真只为侄女华妃而要寻下毒的借口缢死你么。

    醉翁之意在——她一直在帮年相制造造反的理由。

    你死了,其父年永华便有了讨伐皇帝的借口。朕七岁即位,不敢落一天怠慢,用了十多年的时间巩筑的西凉的平泰繁华,他年相若要反,总得寻一个冠冕堂皇的理由才好,否则,怎去堵绝那天下悠悠之口。

    所以,年璇玑,其实你知不知道,最想你死的人,是你的父亲。

    上次太后一计未成,现在,她也在等你提出探病之措,年嫔与外家多走动,日后,也是诟杀你的一条罪状。

    朕一直等着你提出回府,你果然没有令朕失望。

    一切都在掌握中的滋味该是怎样?

    很痛快吧。

    朕只知道,朕现在并不痛快。

    你踏进华音宫的大门,一身鲜艳的红裙,裙踞委地,袖子微微一动,那袖襟处的蝴蝶便似要飞出来一般。

    你跟你的贴身宫婢在低声说着什么?你在笑。

    这样明媚的笑容,会刺痛人的眼睛。

    朕厌恶你的笑。

    在麒园,千年前的紫苏树藤上,你说你喜欢朕,你愿意为朕去改变。

    喜欢?这便是你年选玑的喜欢?

    当玉致玩笑说,用朕与你落在她手上的东西交换,你回答得......毫不犹豫。

    你的唇微微翘起,还是那样欢快明媚的笑。

    很好,真的很好。

    现在呢,你又在笑什么?

    “玉致手上的东西你不打算告诉朕,这为什么展的芳颜,年嫔也许愿意与朕说说?”

    冷沉的声音就在头顶。那莫名的害怕的感觉.....盯着地上绿草丛里男人近在咫尺的靴子,璇玑不觉捏了捏手心,都是冷汗。

    她不敢抬头,只道:“皇上要听,臣妾自是千情万愿,只是,皇上能不能先答应臣妾一件事?你能不能站在原地别动?”

    她真的害怕他靠近。

    龙非离冷笑,“别跟朕说条件,也许你想你凤鹫宫的奴才跪到明日?”

    “你——”璇玑一急,倒自己站了起来。

    两人不过寸步,他高她矮,呼息能闻。

    他眸里的寒冷和怒意,她发誓,刚才一个照面,看得清清楚楚。

    “臣妾刚才只是在想,如果你要惩罚臣妾,臣妾可以......投湖逃跑,因为你不懂水性。”璇玑悻悻道,想了想,又赶紧补充,“我绝对没有把你推进湖里的打算。”

    说完,她呆了呆,天杀的,她说了什么啊,此地无银三百两。

    抬头看去,那人薄唇紧抿,眸阴沉似潭。

    她无措地望着他......

    他眉间的凌厉就似下一刻便要上前把她的脖子扭断。

    出乎意料,他冷冷一笑,却转了身,踱步到湖边,

    “这想法甚妙。”他漠漠的声音传来,“朕在登基前夜,便是在这里被人推了下去。”

    璇玑浑身一震。

    双眸圆睁,目光怔怔落在他的高大挺拔的背影上。

    说不清心里想着什么,已走到他背后。

    ——你就没有小时候,就没有需要人保护的时候吗?她曾愤怒地朝他这样喊。

    他说,抱歉让你失望了,朕没有。

    “你不是要朕离你远点吗?走过来做什么?”他冷笑。

    璇玑做了件她事后也觉得头脑发热的事。

    她伸手从背后紧紧抱住了他。

    这一抱,出事了。



114 抱出了事

    他的身体有点僵硬,却没有摔开她。

    “龙非离。”这时,也没心思去说什么皇上臣妾了,他的名字是她最直接的称呼。

    “如果璇玑那时在,璇玑一定会把那小孩救上来的。”

    皇帝没有出声。

    璇玑呆了呆,又低声道:“你觉得我说的很好笑吧,你现在很强大,可是,生老病死,无能为力的时间谁没有经历过,你那时一定很害怕吧——”

    她在说一个皇帝的怯懦吗?

    他还是没有声响,但她能感觉到他沉葛浓戾的气息。

    她窒了窒,有点害怕.....圈在他腰上的手却还是紧了。

    这时候,很容易想到夏天那种绕着灯火折腾的丑蛾子。

    只是,飞蛾扑火的时候,是快乐的吧。

    她笑了笑,想了想,又柔声道:“你不喜欢我救你,那璇玑教你游泳好不?花式不是很会,别以为狗爬式是最容易学的......”

    “滚!”

    他的袖子微动拂向她,她只感到一股沉重的力量压来,不由得踉跄着跌出几步。

    知道他留了力,不然她.....

    咬了咬唇,慢慢转过身,没走得几步,却被人粗暴的伸手挟进怀中。

    他一向冷静的可怕,今天情绪却似乎并不稳。

    璇玑心下乱跳,微微凌空的脚没有挣动,只任他去了。

    她的身子很快被扳过,然后,就这样跌入他深沉又暴戾的凤眸里。

    他冷漠,却一直是温雅的,这时......

    她怔怔凝着他那张秀致得如水墨完美泼磨的脸廓,他的眼睛带着冷意,手抚上她的唇。

    她的呼吸几乎停住了,却矛盾不过心跳如雷。

    刚才他拉着她过来时,手上的温暖似乎在顷刻间散尽。

    他停留在她唇上的手指,修长,琼玉般美丽的手,冰凉冷漠无所谓得似乎这只不过是一场狎玩。

    她却傻了一般,闭上眼睛,像在柳林屋檐那晚。

    睫毛才阖上,那炙热的气息便像风暴一样把她吞没掉。

    他甚至懒得去吻她,迫切得直接用舌卷进她的口腔.....他的舌顶到了她的咽喉深处,缠遍她檀口里的每寸芬芳,全然是掠夺,她又羞又恼又疼,忍不住伸手去打他,却被他的大掌剪缚了双手在背后。

    他另一只手紧压在她脊梁上,她胸前的柔软便只好没有了廉耻地贴合在他强健的胸膛前。让他充分享受着她的软腻逢迎。

    身体被摆布成迎合他的角度。

    终于,他肆虐完她的口舌,那薄薄的唇慢慢移到她的颈项。他的头颅埋在她的颈子间,吃吻着那里所有的雪白。

    她耳畔竟尽是他粗重的呼吸。

    “年璇玑。”她好像听到他淡得几乎听不清的轻轻的声音。

    按压在她背后的手,拉开了她那件迷艳的外袍。

    璇玑想自己是疯了,已经完全忘掉了要去挣扎......明明他的双手突然放了她。

    他的眼睛暗得炙得她不懂去形容。

    然后,她的身体凉了,腰间束带被他扯开。

    她的外袍散落在地。

    他把她横抱起放到那艳红的袍子上。

    *****

    兰林深处,两个小太监满脸涨红,惶恐慌乱地互望着对方。他们奉徐总管之命把那串价值连城的西海碧华珍珠带了过来。

    却不敢走近,皇帝和年嫔娘娘......

    突然,一个冷冽的声音在头顶响起:

    “东西放下,给朕滚!”

    两人吓了一跳,把手中的锦盒放到草地上,叩了头,连滚带爬地走了。

    璇玑咬唇,急急把那人刚才快速罩落在她身上的明黄龙纹锦袍扯开,将地上自己那件外袍套回身上。这光天白日的,这林丛幽木里,他对她......

    一张脸火热得像要迫出火来,好在还没有......

    龙非离手里拿着东西,已经折了回来。

    他拾起地上的龙袍穿上,也不看她,径自走到石椅坐下。

    璇玑定定站在那里,快把地上的青草看出洞来,才听得那人的声音淡淡传来:“过来。”

    她跺跺脚,有想逃跑的冲动,最后却还是死命地走过去了,才走近,便被他扯进怀里。

    ******

    “什么事如此慌张?”

    转出兰林花荫,两个太监正惊魂未定的走进御花园,却教一道娇叱喝住。

    两人一看,却是皇后娘娘,华妃,慧妃,瑾嫔,还有其他几个贵人才人。

    他们当然不知道,宴罢后,华慧等妃便找上了皇后,说起皇帝要陪同年嫔省亲的事,说那年嫔凭什么,也不定用了些什么狐媚之术,皇后笑言道大家姐妹,哪里来计较这许多。她们正说着话,安瑾恰巧从后面走了过来。

    众人便一道碰上了这两个神色张惶的太监。

    “皇上——”其中一人结结巴巴道。

    “可是皇上在哪儿?”一个才人喜上眉梢,竟忘了尊卑,皇后等人还没开口,她已抢先问了出来。

    “在兰林。”



115 指温珠凉

    “嫂嫂们都在这里做什么啊?”地上太监未毕的话语被打断了。

    皇后心里一动,笑道:“本宫道是谁来了,原来是咱们的玉公主。”

    众妃后面闪出抹轻巧的小剪影。

    正是玉致。

    皇后刚想上前挽住她,焉知却教那慧妃抢先一步,拉住了玉致的手,玉致便冲她甜甜一笑。皇后心里冷笑,心道这容慧倒会讨好。华妃淡淡瞥了皇后一眼,嘴角微勾,又道:“小丫头不是与你皇兄在一起吗?”

    玉致撇撇嘴,摆手道,“没了。”

    这时刚才问太监话的那名才人笑道:“诸位姐姐,这小太监不是说皇上在兰林么?姐姐们要过去么?”

    皇帝在兰林。诸妃里又有谁不想过去的,不过更想的是自己一人过去罢了。但这情势,这独乐乐怕是难为。

    “如此甚好。”皇后淡声道,“这时节兰林的花开得正好,咱姐妹们一起过去走走也是件乐事。”

    “遇上我那九哥就更乐了。”玉致眨眨眼。

    那慧妃啐了她一口,笑骂:“小丫头贫嘴儿。”

    眼看一众妃嫔宫婢走了过去,地上两名小太监大惊,这皇上和年嫔娘娘——若换夏桑在此,洋洋一句话已经打发:皇上嘱咐勿扰。

    这两名内侍到底还年稚,直言皇帝和年嫔覆雨翻云这等私密的话说不出口,这犹豫间一众莺燕却已走远。

    安瑾跟在众人之后,嘴角微冷。

    她早便知道皇帝与璇玑在那兰林里,却不出言点醒。

    都过去吧。

    她受皇帝宠爱的时候,她们便一个个联合来排挤她,到她轩里说些尖酸刻薄的话儿。

    璇玑,你也试试这种滋味。

    嗯,它叫众矢之的。

    ******

    璇玑被禁锢在龙非离的怀里,动辄不得,心里欢喜羞涩又哀愁。

    刚才他们......如果那两个小太监没过来,他可会......她被他压在那糜红的袍子上,他的手已经探进了她的褒裤里面,在腿根上周移,差点便抚上那最私密的地方。

    只是,她终究是要离开他的,如果彼此有了身体纠缠,她还愿意离开他吗?

    脑袋里很快又再次辗转过他刚才对她所做的......这反反复复的思量,一张脸腾红,动作大了,一头磕到他的肩上。

    他冷哼一声,信手打开了那紫檀锦盒。

    那盒子方开了抹缝隙,便华光四漏。

    璇玑吃了一惊,龙非离已从里面拣了串珍珠项链半挑了出来。

    那搭露在锦盒之外的珍珠颗颗浑圆,个头硕大,光泽柔却瑰,周身似蕴了层澄蓝冷晕。最难得的是,这串珍珠竟每颗大小相若,这肉眼看去,竟似无毫厘之差。

    璇玑往盒子里面看去,那隐在里面的半截珠子越发的泽光若璨,似七彩琉璃似雨后凝虹。形状,大小,光晕,色泽,厚薄,无一不决定珍珠的好坏,眼前这串珠子又何止是上乘的货色如此简单?

    “真漂亮。”她轻声赞道。

    龙非离淡淡道:“玉致央朕拿这串西海珠已久,你说,若拿这珠子换她手上你的东西,她肯么?”

    璇玑一怔,愣愣看着龙非离。

    男人眼睫微阖,那眸中的情绪便遮敛去。

    “不过,朕现在不想给她了。”

    璇玑还在发怔,脖子上一凉,却是那人把链子套进她的颈脖里。

    他这是什么意思?

    他的目光闲闲落到她的发髻上,手抚过她的耳垂。

    璇玑突然记起这翠羽凤头钗还有着明月坠都是他所赐。

    现在,还有脖子上这串——

    红衣,雪肤,珍珠。

    他轻声道:“今日你进门的时候,朕便想,这串深海珍珠,你带起来必定好看。果然很好。”

    他说着伸手抚到她的颈项上。

    璇玑不由自主想起蝶风在华音宫说的话。

    ——娘娘,你刚才没看见皇上看你的眼神,像想把你吃进肚子一样。

    脸燥,心乱。她低下了头。

    任男人的手从她的锁骨上探进抹胸里。

    冰凉圆润的珍珠,他手指上的薄茧,他指缝间拈着珍珠,握上她的浑圆,轻轻摩擦。那奇妙的战栗的火热......她的下腹四骸便像涌过条条细细的热流。

    终于,她喘息着偎进他的怀里。

    他拢紧了环在她腰肢上的臂。

    她浑身战栗,脑里只想着,他再这样玩下去,她必定废了,可悲的是她无法抗拒他,恍惚间,那颗颗珍珠像极了谁的眼睛,在悲伤地凝着她。

    她不知道他想的是......也不知道紧接下来会在储秀殿看到的事。

    更不知道,兰林入口处,那数十道或震惊或嫉恨的眼睛,在看着他们.....



116 储秀殿内

    璇玑不知道,因为她早已情动,闭了眼睛,偎着他,只任他的手在她身体里揉捻,折磨。

    龙非离耳目聪敏,却是听到了声息。

    若放在平日里,那动静他早该有所觉。

    他十四岁就有了嫔妃,那种鱼水之欢早已熟捻。

    熟捻,并不沉耽。

    然而,刚才仅仅是这样的狎弄触摸,他却有了情欲。

    那种放溺——玄黑眸里的迷雾顿时消散。

    璇玑只感到肌肤上微痛,有什么散了......滴滴答答,然后听到便是珠子委地的声音。

    她睁开眼睛,失措地看着那滚落在幽草丛中的颗颗华光。

    环在她腰肢的手松了,她也没想太多,站起来便要去捡拾。

    “回去吧。”他的声音微冷。

    “这珠子——”

    这可是价值连城的东西,他不心疼她还肉疼呢。

    “据说是西海鲛人的泪凝成。”他扫了眼满地芳华,语气却是淡漠的。

    “是紫苏的龙王吗?”

    他眉心轻拧,“你怎么会想到他?”

    “紫苏死了,即使他不爱她,也总会有几分伤心吧?”璇玑按住心口,不知为何,问得有些恻然。

    “传说,到底不过是杜撰的故事罢了。”龙非离冷笑,“若他爱她,根本不会让她死,若他不爱,她死了,他怎会伤心?”

    璇玑一震,“杜撰.....我倒宁愿相信是真的。”

    龙非离却打断了她,“回去吧。”

    背影清萧,他已走在前面。

    璇玑却忍不住俯低身子,他的声音传来,有丝远,有丝漠然低沉。

    “不能为己拥有的东西,不如毁了它。”

    这串珠子,他不是要送给她吗?为己拥有?她不明白他话里所指.....

    只是,够到珠子上的手却终于缩了回来。

    她喜欢这珍珠,并不为连城价,不过是因为他所赠,若他也不惜,她何苦去捡,教他小瞧了去。

    默默跟着他转出兰林,前方,蝶风等人的身影已经隐约可见。

    背后,那丛丛人影也安秩地散去,如迷雾一场......良久,有个身影折了回来,柔白的手指拈起那散落在草丛里的珠子......

    ******

    “朕让吉祥去库房挑了些礼物作你归省之用,下午你遣婢子过来储秀殿拿单子回去,看看可有纰漏之处,或者有什么你想要的,可以加上去。”

    这是他临走前搁下的话。

    璇玑凝着窗外远处的灯火微微发怔,蝶风刚好拿了汤药和晚膳走进来,遂笑道:“主子在想什么凭地出神?”

    她看看璇玑颈子上红紫的痕迹,只掩着嘴儿笑。

    璇玑羞涩,骂道:“死丫头。”

    接着又奇怪道:“小狼还没回来?”

    蝶风瞧了瞧门廊,摇摇头。

    璇玑心里有点不安。

    刚她回来的时候,小狼喜孜孜的从床上窜出来,扑到她身上,它嗅了嗅,却突然冷嗥了声,狠狠推了她一把便跑了出去。

    她和蝶风都吃了一惊,若换了是个人,那架势竟有几分摔门而出的愤怒。

    蝶风没有多大为意,璇玑却隐隐有感它是为她身上那淡淡的龙涎香味而暴躁,之前,龙非离也抱过她睡,但从没有一次像今天这般亲密。

    她身上尽数沾染了他的味道......

    小狼不喜龙非离,她是知道,但这段日子小狼对他的态度却似乎越来越憎恶——

    她想着,又突然想起他交代下的事情,他让她派人下午过去,她这一发怔发愣,却早已误了时点,忙道:“蝶风,你到储秀殿走一趟,帮我拿点东西。”

    蝶风点头,正想问是什么,璇玑却已轻声道:“还是我去吧。”

    ******

    其实撇开无法回应的感情,他待她也算极好吧。

    挑礼物给她归省.....璇玑心里一暖,捏了捏手上的盘子,加快了脚步——之前病了,没有去采水。没有好水,她刚才泡茶时,便格外注意了工序手法火候这些微细。想送盏茶过去给他。

    其实是......有点想他了。

    在感情上,女人和男人不同的地方,也许在于,她们总要凭借些东西去表达,男人有时把心思藏得很深,很多时候却是直截了当,也注定了女人受伤的时候往往比男人更疼,因为她们交付时的那种千回百转,七窍玲珑。

    星寂月微,今夜里的储秀殿安静得好像有丝过份了。

    她上回拐了小路,并没有从大门进去.....这次,她从大门而入,可是走到园外,还没有看到巡卫的禁军。

    她微微奇怪,不觉也放轻了脚步,走过园子那段路,来到了他的书房门口。

    甚至门口也没有人在守。

    门虚掩着。

    丝丝微微的极小极小的声音漏透出来,她突然想起深夜海里人鱼那种幽冥的哭声。

    她不是个莽撞的人,即使不见通传的太监还是禁军,她也应该敲敲门。

    然而她却轻轻推开了门,鬼使神差的。

    然后像看过多次的电视电影里的狗血情节一般,盘子落地,溅起满手茶烫。

    璇玑笑了笑。

    书房里面没有再多的人。

    只有皇帝和一个女人。

    他们在激烈拥吻着。

    不过,如此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