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9-06-20

雾容: 重生之阿爸也热血 28 - 37

第二十八章:哥

    夜凉如水,没有风,世界沉浸在浓稠黏腻墨色里,就好像一块变质的果冻,令人心情无法感到愉快。

    西郊工业园一片寂寥,只有虫鸣相伴。

    朱飞一边搓着手臂,一边低声抱怨:“天呐,这里的蚊子都打了鸡血吗?哦,痒,给它们吸走的血如果捐给红十字会都能救活好几个人了说!”

    孔繁旭将眼睛从夜视望远镜移开,瞅上那一头银发,憨厚老实的脸上笑容越显真挚,声音温和:“阿飞,那你大可以放心,只要你医院里一钻,立即就可以被领去治白化病,这血不用亏的。”

    后头几名警员嗤嗤地偷笑。

    “我靠,臭孔子,少埋汰我一会就能死了吧?”朱飞吊着眼睛瞪这外忠内奸的臭家伙,要不是场合不对,他就恨不得卡着这人的脖子,往地上敲几下,看看能不能让那脑子跟那张脸同频率憨化,可是他不能,因为他们正在出任务。斜眸睐向较远方向的一座仓库,朱飞蹶着嘴挠抓手上给蚊子叮的包包,朝始终粘着望远镜的阮元沛,低声埋怨:“老大以前总在出任务前提醒我们要填饱肚子和喷驱蚊液呢。”

    阮元沛无动于衷。

    孔繁旭也等得有些闷了,自然不会放过特别刑侦组里最好欺负的朱飞,于是忠厚老实人继续逗:“朱先生,你不是残疾或者智障,作为一位合法的、健康的成年人,你有义务对自己的行为负责任,因此虽然大嫂这般冷酷虽然有违道义,但这不是他的责任。或许你可以尝试控告那些叮你的蚊子,告它们侵害你的人身权,说不定你能得到安慰。”

    朱飞差点被气得蹦起来,可是他没有忘记这是出任务,只能像个默剧大师似地手舞足蹈,以表对可恶的同事有多恨。

    阮元沛先是垂眸望向腕表,而后斜睨那二人,心里不免感慨:这些人果真是燕十六带出来的,虽然性格不一,特长有异,却同样的狂放不羁,各自在所长的领域中,也是一匹悍马。阮元沛摇头失笑,只想起一个词——物以类聚。

    那我呢?

    这种问题一旦涉及自身就不好玩了,阮元沛立即截断思维,改而想些别的。脑海中就像录象快过一般不断闪现画面,最终还是定格在其中一辑。他想起早前的那一通电话,想起吴水牛承诺给熬的粥,口腔内唾液加速分泌,他忆起了绵绵软糯的米粥,也想到那张充满得瑟笑容的脸,不禁失笑。为什么呢?有时候他也想不透,从燕十六手中接过食物,他会感谢,从吴水牛手中接过食物,他却会感到幸福。这是为什么,难道真的因为外表?真是这样吗?但过去他找‘朋友’的标准分明是身材正点的大胸脯女人,不是吗?那小子哪有这些。

    这么一个小小的问题再次让刑侦队队长脑筋打结,他无法理清这一切,到了这年纪才为情所困,即使阮元沛有着精明的头脑也派不上用场。

    渐渐地,笑靥又掺上愁绪,既痛苦又甜密的叹笑爬满阮元沛成熟俊朗的脸庞。

    唇枪舌剑中的俩人猛地顿住,死死瞪着他们的队长,一脸见鬼的目瞪口呆模样。

    “哇哦!这甜得发腻的笑容是什么?大嫂准备聚媳妇了???”朱飞低哮。

    孔繁旭不予置证,只是眼中洋溢的狐疑是怎么也掩不住。

    阮元沛虽然有烦恼,却也没有忽略队员的情绪变化,他脸色一整,习惯性般隐藏真正情绪,同时也收拾心情,暂时搁下关于吴水牛的想法。

    “如果你们还想要月末奖金,就立即通知埋伏点的伙伴们,准备狩猎。”阮元沛扬颌比向光源处,有两辆货车悄悄驶进工业园,朝受监视地点靠近。

    刚才还轻松谈笑的组员们立即端正态度,严阵以对,哪里还有半分闲散慵懒。

    “那个穿西装的,是黑狗吗?”孔繁旭语调因为兴奋而微微上扬:“他真的来了。”

    朱飞一边检查枪支,一边磨牙:“哼哼,感谢线人,这一次非把那狗东西煮了,给老大坟前搁一碗狗肉。”

    等目标人物进入仓库,阮元沛握住对讲机的手指瞬间握紧,他尽力维持语调平静,简洁地发施号令:“行动!”

    各方位埋伏的警力悄悄潜近目的地。

    未几,炸响声此起彼落,火光乍现,代替天上繁星点缀这夜晚,硝烟在这样的夜里持久不散。

    “你真的要回去吗?”燕裘第六次发问,语气不舍。

    吴水牛打玄间里抬头,眉头不展,对儿子的挽留既高兴又为难:“是呀,今天大夫人出任务,我准备点吃的,等他回来有东西填饱肚子。”以他的经验,出任务归来,还是有点热食下肚子去才是最幸福的事。

    然而燕裘并不能理解,他不是不能理解吃什么才好,他知道,过去他也会给爸爸准备食物,准备洗澡水,甚至床铺,让这个将精力耗费在任务上头的男人好好休息,可是:“过去他没有你,也过得很不错,他会照顾自己。”

    被这话一堵,水牛真有些招架不住。对于阮元沛这副手的私生活,他过去从不会八卦地深入探讨,因此燕裘或许没错,他的确多管闲事,但他有自己的思量。以前他们是队长和副手的关系,现在是合作者及养父养子的关系,责任都不一样。

    “球球,我不认为照顾养父的责任还需要找一堆理由来推搪,我还是会回去。”

    “你!”燕裘气结,脸色深沉得差眯跟玄关里摆设的青花瓷花瓶有得一拼,可也就是一瞬间,燕裘终究还是控制住脾气,理智回笼。他想,吴水牛会说这种话,会有这种想法,他实在不应该感到意外,毕竟这强烈的责任心是他最喜欢的其中一点。他不想,也不应该要求这个人变成一个没有原则、没有责任心的人。这般想来,燕裘长长叹息,心情终于平伏,也变得豁达:“我知道了,是我的要求太过分,你回去吧。”

    儿子这样通情达理的一面让水牛心中一热,跳起来就是大大的拥抱:“球球,我就知道你最好了。”

    燕裘一愣,眉头聚起,唇角却忍不住上提,笑靥染满无奈。他着实拿这人没办法,总是这样,把他惹恼了,又哄回来,太狡猾了。可是既然这是吴水牛喜欢的方向,那他何不争取些加分呢?

    “嗯,现在也太晚了,我家里还有些食材,要带回去熬粥吗?”

    闻言,水牛立即喜上眉梢:“好呀,省得我还要跑去夜市里买东西。”

    “等我一下。”燕裘淡淡一笑,转身往屋内去了。

    这时候站在玄间被忽略了半晌的两个人终于找到机会现形,林安嘴里啧啧有声,摇头晃脑。

    “祸水呐,祸水……”

    肖缇斜睨林安,又转正到水牛身上,眉头因为担忧而轻轻蹙起:“这时候够晚了,你还要回家吗?不如也跟我们一起留在这过一晚吧?我帮你熬粥,早上带回去就好。”

    “我答应他要亲自熬呢。”吴水牛瞧一眼明黄色电子腕表,咧嘴祭出一排白牙:“而且才两点多,出不了大事。”

    才……肖缇重叹,自觉与吴水牛之间的差距不只简直有太阳系至河外星系那么远,自卑地对起手指来。

    水牛困惑地挠着脑门,问林安:“他怎么了?”

    “他在怀疑自己是不是出生的时候长了些多余的东西。”林安严肃认真地说。

    肖缇直接蹲角落去画圈圈了,水牛听的黄段子多去了,能不明白其中意思吗?但这出自一名未成年少女之口,事态就有那么一点不正常了,于是忍不住将眼珠子吊向梁上,白了林安一眼。

    “我不跟你说了。”

    “切,谁稀罕。”

    绊了几句,燕裘从屋里出来,他将手上袋子递给,温声说:“都有了,回去直接用吧。”

    “谢了。”

    “不用……明天也是假期,还到我这里补习?”

    “好,明天我给带西瓜过来。”

    林安表示对西瓜有兴趣:“万岁。”

    水牛又给了燕裘很大的拥抱,给肖缇和林安道过别,这才三步一回头地出门。

    电召的计程车已经等在门外,肖缇见到车子实实在在地松了口气,也笑眯眯地道别。

    水牛一头钻进车厢里,报出地址,就轻松地翻袋子里的食材,心里惦记着熬粥的过程,又不免有些担心今天的任务。毕竟阮元沛现在是刑侦大队的队长,里面全是自己带出来的兄弟,他能不担心么?就是明白着急也没有用,他决定今天熬的粥要大锅一点,叫大夫人盛回队里犒赏大家。

    正想得入神,两束灯光从对面打来,水牛原本并不在意,却在错身的一刹那看清楚那辆车——加长版礼车,骚包车。

    苏卷卷?!

    半夜三更的时候,苏卷卷往这方向来,水牛能想到的只有燕家,只有他儿子球球。

    护犊之情瞬间点燃热血,水牛一声咆哮:“停车。”

    司机猛地踩住脚刹,车身重重颠簸,然而别说收费,乘客未等车子停住已经开门跳出去,身影矫健如豹,疾步追赶加长礼车去了,司机只能张口结舌。

    车子毕竟过长,在小区弯弯曲曲的路上走得特别艰难,因此水牛几乎立即就闪到车子前方,张臂挡住,礼车在他膝前急刹,他能看见司机双目因愤怒而圆瞪。

    然而水牛哪管得住这些,他重重拍打车盖,咆哮:“调头,立即回去,不准去找球球!”

    司机这会终于认得吴水牛,才下车来:“是你?吴小哥?”

    水牛见司机认得他,立即跑过去:“是,苏卷卷在这里?他要去找燕裘吗?”

    司机一脸为难:“吴小哥,你就不要问了,让我们过去,我们急着去找燕少爷。”

    “不!”水牛也不是好说话的主,他既然见到了,就不可能让人去骚扰他的儿子,特别是这样的危险人物:“我不让,你们快点回去,不然我揍氓你们。”

    司机都快急死了,也不是没有见识过这位小哥的拳头,当下左右为难。

    水牛知道他也就一打工的,为难他没用,干脆跑到车子边上,用力敲击墨色的车窗:“苏卷卷你给我死出来!!出来!!!!你不出来,我砸了你的车子。”

    说做就做,水牛左右看看,掀了下水道井盖,一把举起,气吞山河般冲向加车礼车。

    司机哪见过这阵仗,当场吓懵了……井盖有这么容易徒手掀的么?

    就在国产铁饼将要敲上进口名车,车门咯地一声,开了一条缝,水牛也急刹,但仍然井盖高举,狂牛还在喷着气刨着腿,随时准备攻击任何胆敢染指他儿子的混账。

    车门霍地打开,苏奕雷那张斯文却略显傲气的脸首先吸引去别人所有的关注,因为那笑容半点也不符合苏奕雷平时给人的印象,不张扬,不傲慢,不骄躁,就是一种近乎于可爱的灿烂笑容。

    水牛的脑袋有些当机,有些困惑,想了又想,却记得这种笑容是有见过的,很多很多年前,他们还上山下川去玩儿的时候,一旦玩得愉快,一旦给了那四白眼小海带足够的快乐,就会见到那小鬼真正讨喜,真正符合年龄的可爱笑靥。

    而机会总是十分难得的。

    可为什么苏奕雷现在会这样笑呢?

    水牛困惑,打量了半晌,终于发现那双墨黑的眼睛竟然像蒙了一层薄雾,黯哑的,迷离的。他不禁狐疑,暗忖这家伙是不是摔坏了脑袋。

    苏奕雷却突然伸出手,一把扣住水牛的腰带,拽拉:“哥,你回来啦。”

    犹如五雷轰顶,吴水牛一脸受惊样,手中井盖戏剧性般给地面砸下裂痕。

    “苏卷卷!你退化了?”

    哥?多少年没听过的称呼。



第二十九章:五个

    “苏卷卷,你有毛病呀!放手!”水牛要掰开扣在腰带上的手,可苏奕雷却执着地抵死不从,狠命抓紧不放。当然,要弄断这只手的办法不是没有,但有必要吗?水牛再次抬眸对上迷离的双目,费一番功夫观察,不得不承认对方的确处于神志不清状态。别说下毒手,吴水牛心中更是塞满了惊讶,他迫不及待要弄清楚情况:“你真的生病了吗?”

    话落,手掌已经探向对方额上,手下温度的确稍高,却不至于令头脑不清醒,再吸吸鼻子,他并没有嗅到任何酒汽。

    “哥,我们去抓鱼,你别跟那老头走。”

    吴水牛一时不察,腰就被两条手臂狠狠箍住,仿佛想要挣脱就非得将这人揍死,是那般的执着。这下可叫吴水牛为难,他既狠不下心,又莫明其妙,只能极大限度地扭腰回身,瞪向那木头般忤在一般发愣的司机,质问:“我靠,你倒说说这是怎么回事呀?!”

    “啊?啊!”司机如梦初醒,仓皇地扒着发,解释:“那是……那是五少爷老毛病犯了。”

    “老毛病?什么老毛病?”水牛彻底懵了,他想不到会给蒙对了,但这答案他不乐见:“什么病?说清楚!”

    苏奕雷看似失神,却也听见了他们的讲话,当下扳应是搂着吴水牛的腰晃了一把,蹶着嘴抗议:“我没有生病,不要吃药。”

    “……”

    吴水牛年轻立体的五官在这冲击下多了几分憨厚乃至于让人怀疑智商的愣怔,渐渐地唇角就开始抽搐,落了一额黑线。苏奕雷这把年纪也三十好几了吧?长得再俊俏,嘟个嘴都能赶上西伯利亚寒流了,怎么能叫他不惊怵?!

    “我靠,你生个病都特别傻的。”吴水牛禁不住低喃。

    然而就在他分神的这一刻,司机却意识到这冲动小哥的功用,当下眼冒星光,兴奋至极:“这是吴小哥你也成?哦,菩萨保佑,小哥快快把五少哄回车里,咱们找医生去。”

    “我不去!”苏奕雷断然拒绝,还孩子气地将脸撇向一侧。

    吴水牛张了张嘴,又阖上,瞅一眼听说要看医生以后脸露苦相的苏奕雷,又瞧瞧手上两袋食材,最后一咬牙:“这车里最好有冰箱,不然闷坏了我的食物,我明天就把你的骨头给折了。”

    “有有!”司机赶紧将小冰箱里的酒水给弄出来,帮这位大爷供着食材,这才敢出言催促:“吴小哥,我们这就走吧?”

    水牛看一眼电子腕表,也不想再担搁下去,就带着苏奕雷一起坐进车里。

    “我不要去。”

    “闭嘴!”

    一声低喝,企团讨价还价的人只好闷闷不乐地端正坐姿,大气都不敢这一口。

    这模样怪可怜的,水牛怕软的人,如果苏奕雷继续闹下去倒好,这种反应就叫他没辄了。

    车子已经发动,水牛大可以对这男人不加理会,直接掂到医生那里搞定就好了,可他始终不能狠下这心,特别是小心翼翼地窥探他的举动,怎么还能憋屈成这样?

    “干什么?我就是凶你一句,用得着吗?”水牛失笑。

    苏奕雷眉间依旧不舒,很是委屈:“你要是生气了,又要丢下我一个。”

    “啊?”水牛实在不知道该怎么回答,他甚至不明白那是什么意思。

    但,生什么病能让人变得这么多呢?吴水牛实在想不清楚,苏奕雷张扬跋扈的一面仍历历在目,与现在的,根本是南辕北辙,岂只差一点,简直像是另一个人。相信问当事人是不会有答案了,水牛干脆打开隔离玻璃,问驾驶座上的司机。

    “苏奕雷生的是什么病?”

    透过后视镜,水牛对上司机微愕地圆瞪着的眼睛,从中读到了疑惑,相信这司机也不清楚,他就换一个问话方式。

    “他这病犯过几回了?”

    “哦,有七八回了呢。”顿了顿,司机又补充:“在我任职的四个月内。”

    对此,水牛并没有概念,却也觉得次数有那么点太多了,而且产生另一个疑问:“那之前他也这样随便搂着人叫哥的吗?”

    他才不相信苏卷卷有这么神,认出他的真身来了呢。

    他确信这家伙是胡乱认亲的。

    “不……五少一般不听任何人劝,就只有燕家那位小哥来,五少才愿意听话。也不知他与五少说了什么,五少总会愿意看病去。”

    “哦……嗯。”说了什么呢?水牛也十分好奇,但司机应该是不知道的,他将主意打到这明显有些呆的苏奕雷身上,抱有一线希望,他特意轻声问:“嗯,之前燕裘都跟你说什么呢?”

    “他?”此时苏奕雷显得有些尴尬,犹豫了好一会,才说:“他说如果我听他的,就把你带来,原来他真的没有说谎。”

    什么意思?水牛完全懵了,脑海中一堆打结的思绪。

    这时候车子终于停下来,他们没有去医院或者诊所什么的,而是到了一处高尚住宅区,水年压住心中疑惑,听司机报备说要找方医生,他心里想到一个人,直至到达停车场,在那里看见一身睡衣,神态焦虑的方鸽,他终于确认。

    明显方鸽见到吴水牛也是很惊讶的,脱口就问:“燕裘呢?”

    “没有来。”水牛撇撇唇,不甚满意儿子被利用。

    方鸽不瞎,看见苏奕雷竟然巴在这小子身上,当然感到万分惊讶,但下一刻他将这情绪深埋:“哎呀,先别说了,都上我家去,来。”

    话落,一扭一扭地率先走进电梯。

    水牛翻了记白眼,但也不计较太多,带着人就往电梯里走去,司机也跟了上去。

    没有太多心情参观方鸽的家,只知道这地方极大,设计优雅,每一个角落都干净得几乎一尘不染。想起首次见面方鸽是在剥桔络,那执着模样,的确该有洁癖。

    “来呀,在这边。”方鸽已经在一处房门前打招呼。

    将人扶过去,目光朝房间内扫去,吴水牛立即怔住了。

    他是想不到这样的住宅里会有一座设备用具齐全的医疗室,以这条件,做些小手术绝对不成问题。

    “来呀,进来。”方鸽特别温柔地说。

    结果苏奕雷别过脸去,电光般闪到吴水牛身后躲着,探头探脑。

    其实探头这动作是多余的,毕竟这种男人躲到一名男孩身后就像胖子躲电灯柱后,看不见才扯谈。

    吴水牛实在难以形容此时心情如何,只能深深地扶额,继续哄这小孩似的人:“去,听医生的话。”

    “你不走?”苏奕雷执着地问。

    “……对,我不走。”不知怎地,水牛总觉得说这话特别难为情,特别尴尬,语气就有点冲:“行了,再罗嗦就揍你哦。”

    话罢,扬拳。

    而出乎意料的是苏奕雷居然很受用,被吼过就立即乖乖听从方鸽指示去做。

    接受到方鸽崇拜的注视,吴水牛扬了扬颌,就以眼神催促他们尽快完事。而方鸽也没干什么,就是问了几个问题,再打了几针,而后苏奕雷竟然睡着了。

    方鸽向吴水牛招招手,后者立即过去。

    “怎么?”

    “帮忙将人移到客房去。”

    “为什么要是我?!”

    “因为人家的娇躯不堪重荷呐。”方鸽一边自摸一边说。

    水牛已经寒毛直竖,立即过去扛起睡下的人,匆匆回来:“在哪?”

    方鸽张口结舌地看着这一幕,暗叹:“雷,你看你挑的什么人。”

    “什么?”

    “没事,往这边。”

    安顿好苏奕雷,确认被子摁好,人睡下,水牛觉得自己可以功成身退了,看看时间已经是3:00,可这才要走,竟然发现走不了,衣角被床上人死死攥住了……

    “操!”嘴里暴出的粗话是水牛即时感想,接下来才是正题:“他究竟犯的是什么病?怎么弄的,这么玄?!”

    方鸽正环手靠着墙壁看这一幕,此时便笑了,笑得特别的妖娆:“呵,是多重人格分裂症。”

    “赫?”好洋气的名字,水牛挠着脑袋,结合对此词微薄的认知和现状,也觉得对头:“怪不得变成小鬼似的。”

    方鸽注视着吴水牛,并没有帮忙想办法如何夺回衣角,而是另有所想,最后他决定将司机驱离医疗室,再给他和水牛搬来椅子。

    “坐,我跟你谈谈苏奕雷。”

    “嘎?”好奇心驱使下,水牛还是坐下了:“你说。”

    “嗯。”方鸽露齿一笑,一排贝齿小小的,甚是可爱。他偏首想了想,才说:“苏奕雷被确认的人格有五个。”

    “日!五个?”是人么?水牛说不出心里感受,觉得苏卷卷怪可怜,怪可惜,怪可悲的。也因此,他更加确认自己拿不回衣角了,忍不住抱怨:“他是怎么了?又瘸,又心理疾病。”

    方鸽却不应和他,继续下往说:“五重人格,一是平日见的主要人格,是傲慢的教授;二是刚才你看见那记忆停留在12岁以前的小鬼头;三是抑郁的哑巴,有自杀倾向;四是一名温柔浪漫的绅士,嗜好人的体温;而五则是充满破灭性的恶徒,行为思想极端,对人对己都很危险。”

    吴水牛不说话,是因为他不知道说什么,只能张着嘴巴干发愣。

    他不明白什么情况下,才能将自己撕裂成差别这么大的个体,不能理解。微微转眸看向床上甜睡的人,纯真睡脸上竟然带着微笑,似乎正在做什么好梦。

    “而他之所以变成这样,又跟燕十六脱不了关系。”

    “啊?!”有我什么事?!

    吴水牛眼睛差点脱窗,下巴也差点掉地上了。



第三十章:很要命

     方鸽见吴水牛这副模样,还以为他是感兴趣了。

    方鸽稍微斟酌,不管基于朋友关系或者职业道德,他都不应该未经许可就随意透露他人的私隐,但正因为朋友及医生这层关系,他不得不考虑到吴水牛的价值。思来想去,终于总结出一个答案——管他道德什么的,即使要闹绝交,他也要把这事管到底了。

    “吴水牛,人家觉得你还是个挺负责任的孩子,有些事就希望你仔细听完,再认真考虑我的要求。”

    “嗯?”水牛直视方鸽,这娘娘腔难得地严肃起来,表情也有几分男人该有的魄力。他先侧眸看一眼睡得正香的人,再看看腕表,最后下决定:“给我剪刀。”

    “什么?”方鸽重复,神情愣怔。

    “剪刀……啧,算了。”懒得再等下去,山民小子双手掐住衣角那块布力,使劲一撕,布帛裂响声充斥耳边。抚着撕坏的衣摆,吴水牛满意地咧开嘴,已经转身180度了,又扭回去将那掐着一片布碎垂在床边的手塞回被子里,这才真的离开。他走上两步又顺道拉上木头人般的方鸽,匆匆走出房间,轻轻合上门,最后才开口:“厨房在哪里?”

    “那边……”方鸽一时不察就憨憨地回了话,过后才意识到这有多荒唐,眼见那小子已经交代司机下去取食材什么的,当下怒火中烧,三两步就上前挡住吴水牛去路,恨不得掐死这小子:“你要做饭?!难道这还比苏奕雷病情更重要吗?”

    吴水牛巴巴地眨着眼睛,绕过方鸽继续走,未等惹得那娘娘腔飙,就难得冷静清晰地解释:“我不能一边用厨房一边听你讲话吗?而且在病人床边絮絮叨叨地罗嗦个没完才奇怪呢,不怕影响他休息吗?”

    “这……”

    这厢水牛已经走进厨房摆弄那些瓢盘什么的,顺便征用方鸽的米和调味料。

    “你说呀,我在听。”水牛戴着围裙,一边淘着米,一边表情认真地说。

    要不是情况不对,方鸽真想大笑三声,以示对这滑稽形象的敬意。

    “说呀。”水牛一边小心倒掉淘米的水,一边分神送这家伙白眼,禁不住问:“喂,你不是睁着眼睛睡着了吧?”

    “哎,没有。”方鸽一边甩手,一边还白眼。

    水牛被这娇柔的姿态给弄得一激灵,手里的锅都差点飞天边去了,眼皮儿迫不及待地往天花上拉,充分暴露眼白部分。

    “好好,人家现在就说,别瞪啦。”方鸽一边抚着胸口,一边细细地说起来。

    水牛淘好米,就开始烧开水,食材拿上来了,也着手洗那些菜肉类。等锅里透出熬煮肉骨的香味和米香,方鸽也说完了。将炉火调至芯火,水牛看一眼腕表,解下围裙就首先往厅外走,方鸽亦步亦趋地跟着。

    直至坐落沙发,水牛仍是一言不发。

    他正在思考,正在理解刚才获得的信息。事情始末都是由方鸽的方向出发,方鸽是在国外出生的华人,父亲是一位享有盛名的心理医生,就接收到苏奕雷这名小病人。据说苏奕雷开始是严重的表现出抑郁和自杀倾向,方父使尽浑身解数才找到让苏奕雷坚持下去的因素……邻家大哥燕十六。循着这方向出发,终于强迫绝望的孩童对再次生活产生希望,可是天不从人愿,后来苏奕雷的治疗遇到不少外力打击,这个方鸽并未深入讲述,只是明确表示正因为这些事才导致苏奕雷在精神上产生矛盾,绝望与希望相互斗争,将年轻的苏奕雷硬生生地撕裂了。为了生存而产生骄傲的苏奕雷,无忧无知的卷卷,冷酷残忍的苏五少,因为无法拼弃的绝望而产生抑郁的哑巴,更因为渴望爱护而产生浪漫温柔的绅士。苏奕雷分裂的五重人格开始十分混乱,各种身份经常引发麻烦事故,因此苏奕雷有两年时间要关在家里治疗,直至病情感轻,生活才逐渐步上正轨。苏奕雷的主人格是骄傲的,知道病情以后就决意要控制好自己,他努力配合医生治疗,在二十多岁的时候基本不再发病,那些人格仿佛随着他的日趋成熟而悄然消去,苏奕雷也凭着自身努力在学业上取得成就。

    一切都趋向美好,历尽艰辛以后尝到甜美果实,这是多么的合理……如果苏奕雷没有归国。

    壁上古典设计的洋钟滴叭响,室内一片寂静,吴水牛坐在舒适的沙发上,换了换姿势:“那么,这又跟燕十六有什么关系?”

    说到这,方鸽重叹,曲肘支着脸,神情哀伤:“谁叫那燕十六不够长命,竟然就死了,死就死罢,还叫小苏看到了。你知道,小苏有活下去动力就是那个童年玩伴燕十六。可那燕十六不出现也罢,总存些希望,现在他死了,小苏哪儿受得住这打击,果然,参加完丧礼那天晚上,他毛病就犯了。幸好燕十六还有个儿子,燕裘那小子够聪明,他知道运用燕十六的儿子这层身份让苏奕雷屈服。”

    “……”

    “可是,这毕竟是治标不治本,燕十六已经死了,小苏又不是真的信服燕裘,等这层信任崩溃,最终还是只有绝路。所以人家必须找到新的,让小苏再次燃点希望的因素。”话罢,方鸽满目希冀地盯紧吴水牛,那是司马昭之心。

    吴水牛明白方鸽想说什么,此时他的心情不是一般的复杂。即使方鸽说得再怎么的隐晦,可是能将一个人逼至产生心理疾病,那就真是难以想象的痛苦绝望的生活。具体上苏奕雷经历过什么,都已经不值得考究了,因为比起纠结过去,更重要的是现在和未来。水牛知道自己肯定会答应方鸽的要求,他会帮苏奕雷克服多重人格的困扰,可这是因为内疚或者负罪感吗?他倒不是这么认为的。他是燕十六,住在吴水牛壳子里的燕十六,可无论是吴水牛或燕十六都没有对不起苏奕雷,决心帮忙也只因为那份友谊。就是路人被欺负,他吴水牛都不可能袖手旁观了,何况是儿时玩伴受了的委屈和侵害?他若是无动于衷,那他该将自己海扁一顿。

    “我要怎么做?”

    方鸽对上吴水牛认真得几乎燃起热血火炎的双目,当下有些愣怔,好一会才回答:“嗯,就现在情况,你最好和小苏建立更深的羁绊,只要他愿意为你活下去,那就好办了。”

    “就这样?建立羁绊?友情吗?”水牛想了想,倒觉得这比起之前报复性地想骗苏卷卷感情来得简单多了,于是自信满满:“好呀,以后不用劳烦球球了,我来跟苏卷卷做朋友吧。”反正已经当过玩伴,有经验,没有难度。

    山民小子那是自信满满呐。

    方鸽双目圆睁,总感觉事情走向诡异,可是思来想去,倒也不认为这样不好。至少有这样一个热血冲劲的小巧克力缠着,应该会让好友少一些伤春悲秋,说不定真能有成果。

    “那……就先谢谢你了。”方鸽真心感谢。

    水牛听了,狠狠拍一把胸脯,那个语气叫慷慨激昂:“什么话,任谁都没有权利迫害一个人到这地步,这种混蛋不值得助长,以后谁要敢欺负苏卷卷,老子就把他揍得他妈都认不出来。”

    “呃……”方鸽真不知道该说什么,不过他不得不承认,虽然这小子热血得近呼一只呆瓜,却也正因为这样的直接的热情,才更容易感染身边的人,让他们也变得更加乐天积极。

    未等方鸽继续后话,水牛跳起来往厨房里跑,嘴里嚷嚷着:“操操操操!都冒出来了!”

    方鸽愕然注视这跳蚤似的小伙子,最后噗哧一声捧腹大笑,可是笑过后,他又想到别的问题,令人兴味的问题。

    “嗯哼,不知道燕裘少年知道了,会有什么反应呢?”

    青少年那点晦涩的恋情,又怎么逃得过方鸽的眼睛呢?况且燕裘也没有特别隐藏,他想大概只有吴水牛还呆呆地将燕裘当普通朋友了。不过只要不影响到苏奕雷的治疗,方鸽也不准备去掺和那些纯纯的少年恋,他选择了沉默。

    水牛不知道方鸽心思已经百转,他半点也不客气地打劫了方鸽的保温瓶,十分大方地说:“剩下的就给你和苏奕雷吃吧。”

    方鸽很无奈。

    “还有,这是我的移动号码,你要敢无聊地打电话给我聊天,我宰了你哦。”

    “唉,小巧克力太粗暴了。”

    水牛扬颌,完全不反驳,他一边得意一边打开房门确认人还好好地睡着,再用母亲交代保姆的口吻跟方鸽说:“粥还热着,苏卷卷醒来了记得给他吃,他要是不妥当,需要我的帮忙,那你就给我来电话,我全天待机。”

    “……”

    “我回去补眠了,我就尽量过来吃午餐吧,下午得去燕裘那里补习呢。”

    “哦……”你去吧。

    “吴水牛?”

    谈论中的二人同时侧脸,只见原本应该熟睡的人正站在门边,一脸温煦微笑,柔情似水的眼神,润如细雨的声音。

    水牛移眸,一脸问号。

    方鸽皱眉,重叹:“绅士。”

    哦……

    “谢谢。”绅士版苏奕雷轻声道谢:“幸亏有你来帮忙,小卷才愿意治病。”

    礼貌的苏奕雷让水牛招架不能,他傻愣愣地点头:“不用谢。”

    心想:靠,这家伙怎么跟糯米似的?讨厌软糯糯的东西。

    苏奕雷稍稍移眸看向保温瓶,微笑:“为了答谢你,就让我送你回去吧。”

    “你还是好好呆在这里吧。”他可不想带着病患到处跑。

    然而方鸽却从旁边插嘴:“没问题,你们去吧。”

    水牛狠狠白过去一眼,方鸽赶忙使眼色。

    水牛明了,肯定是这人格没问题,可以外带出场,这意思就是叫他开始培养感情。

    既然已经答应过要帮忙,水牛自然不会推搪:“好吧,那走。”

    “等。”方鸽一把扯过水牛,走到角落去悄悄话:“听着,这个绅士喜欢一些肢体接触,但他很绅士,像搂搂腰或者亲亲脸颊这些外国礼仪你就不要拒绝他了。”

    “操!那样很恶心啦!”

    “究竟是谁说会帮忙的,碰碰能少块肉了么?小巧克力你要出尔反尔?”

    水牛一咬牙,干了:“嗳!老子豁出去了,还有什么要注意呢?”

    “嗯,如果中途他又变,骄傲是主人格,你基本按平常手段处理就好,而小孩你是知道怎么对付的,这个绅士就让他碰碰好了,如果出现哑巴你就喝止他,要是坏蛋就直接敲昏扛回来好了。”

    “……”水牛重重拍额:“我勒个去,老子跟多重人格誓不两立,你要是治不好苏卷卷,我拧断你的脖子。”

    方鸽摸摸发凉的脖子根,没敢搭话。

    水牛不准备再罗嗦,看一眼笑得如沐春风的苏奕雷,他一咬牙,带着视死如归的决心冲过去:“走吧!”

    那语气仿如赶赴刑场的烈士。

    苏奕雷轻点头,手十分自然地搁到少年人后腰上,轻轻搂着:“走。”

    水牛心里念着阿弥陀佛,强压挥拳的冲动,咬紧牙关,绷直腰身往外走。

    这一路上,他真正了解到绅士跟牛皮糖的零区别,苏奕雷简直是粘着他不放,摸摸小手,搂搂腰,有时候还碰碰脖子,倒没有进一步了。水牛把金刚经背了一回,又将化学公式默背了一遍,后来又倒过来背完,车子终于到达目的地,他重重出一口气,很佩服自己竟然没有动手。

    外来的车不能进小区,这一段路只好走过去,水牛下了车,才迈开步,牛皮糖又粘上来。

    “我送你。”

    “不用了。”水牛皮笑肉不笑地拒绝。

    “不,送你。”苏奕雷笑容依旧温煦。

    没辄,吴水牛一咬牙,不再罗嗦,切步往前走,可惜又被搂了小腰,他沉重吐纳着,再忍这一段距离,暗忖着叫方鸽讨些镇定剂随时携带,以后遇着这绅士就来一发。

    暗暗握拳,水牛心里直赞自己聪明。

    就这一分神的功夫,黎明前的黑暗中两束光在小区车道里狂飙而至,在二人身侧急刹,一道身影以眼睛几乎不能捕捉的速度钻出车厢,利索地将年轻的小伙夺走。

    苏奕雷瞪大眼睛瞅着来人。

    水牛绷紧的身体立即放松,因为这是阮元沛。

    “大夫人!”水牛惊喜地喊,差点热泪盈眶,心中大呼:太好了,菩萨保佑,解脱了。

    想罢,怕被抢回去似的,他反手回抱,考拉似地巴紧阮元沛精壮的躯体。

    “大夫人,我想死你了。”

    阮元沛从开始的震惊到现时的无奈,他扶额轻叹:“这是怎么回事?”



第三十一章:醋意横生
   
    未等水牛回应,绅士苏奕雷似乎迫不及待要表现,他友谊地伸手,脸带礼貌微笑进行自我介绍:“你好,这还是第一次见面,很荣幸能亲身与你交谈。”

    苏奕雷这个人,阮元沛是认识的,而且还曾经正面交锋,他认识的苏奕雷傲慢自大,绝不会是这种谦逊的态度。狐疑目光移向紧紧巴在他身上的小子,只见那一脸苦相,明显事态不好应付。

    阮元沛暗暗叹息,沉吟片刻,也只好挂起微笑并握上对方的手:“苏先生真客气。小子,大半夜的,你怎么还带着苏先生在外头闲晃?”后半句略带责备。

    毕竟合作多年,吴水牛默契地回话:“是苏卷卷自己坚持要送我回家的。”

    “哦……”本应该在家中熬粥的小子竟然要苏奕雷送回家?阮元沛心存疑惑,却不准备在这里耗费太多时间,于是抖互握的手,准备收回:“嗯,感谢谢苏先生这般关心我家小子,人由我带回家去就好,不浪费你的时间了。”

    然而苏奕雷却不放手,突然探身就送上大大的拥抱,把原本已经贴紧的二人一把环住。

    阮元沛双目圆睁,水牛成了夹心饼的馅,也茫茫然云里雾里。

    对哦,苏绅士嗜好人的体温。

    这般想着,水牛顿时觉得事态严重,大夫人的出现不仅起不到救助作用,还成了苏绅士另一个猎物。

    “停!”猛地一声咆哮,水牛从中手张臂硬生生地剥开二人,双手各自抵着一方的胸膛,他先将保温瓶塞给阮元沛,低吼:“上车去。”

    “……”阮元沛抱住保温瓶保持缄默,只是瞪视苏奕雷的眼神森冷,眉头堆起深川,让这俊朗的脸容显得格外可怖。

    “走呀,我立即就来。”水牛又稍微提高音量,他知道被男人随便搂抱是很让人恼火,但他不希望大夫人一时冲动把事情搞砸了。

    阮元沛将视线调回吴水牛身上,他对这严厉坚决的神色有着强烈的熟悉感,他知道已经触到这头牛忍耐的底线,只好妥协:“我到车上等你。”

    注视那双写满‘如果你敢忽悠我就开车撞飞苏奕雷’的眼睛,吴水牛只想跳脚,想炸毛,想把两个人都抓起来狠揍一顿,告诉他们给老子干脆一点。

    幸好在狂牛发飙之前,阮元沛真的转身回车上去了。

    水牛出了口长气,回过身面对苏奕雷,他握搐着唇角尽量让笑容不那么难看。

    “我爸来接我了,就送到这里了吧?”

    “……”

    “不这样。”

    “……”

    伪笑终于挂不住了,吴水牛一把拎住绅士衣领子拖近,温柔地咬牙切齿,犹如一只龇着牙的小狼崽,教人害怕不起来。

    “听着,要么你自己离开,要么老子一脚把你踹飞,自己挑。”水牛撂下狠话,一手已经掐成拳高举,以表决心。

    只听绅士轻轻叹息,水牛甚至感受到微暖气息拂过脸颊,而后眼下微笑变质,弯弯的唇迅速抿平,只留唇角深深翘起,温和谦逊被狂放不羁占据,注视他的双眼充满侵略性。

    “那个痞种,竟然让你给吓跑了。”

    “嘎?”水牛像只听雷的鸭子,一脸呆相。

    实在不能怪他,这是电视机转换频道吗?刚才还综艺节目,现在就是少年警讯,变脸比翻书还快,怎能叫他不傻眼?

    苏奕雷擒着坏笑,不等水牛适应现状,双手已经缠上少年人的腰背,不让人有喘息的时间,充满略夺性的吻已经烙下去。

    嘴里钻进泥鳅般滑溜的东西,软的,热的,在口腔里攒动,吴水牛脑海里没有显现任何信息,双手已经反射般推出去。苏奕雷是个瘸子,被这一推就失去平衡,手杖落在一旁,他也往后跌坐下去,而后他用愤懑的目光批判反抗他的人。

    “丫呸呸!”吴水牛拼命用袖子擦嘴:“你个混球,还把舌头伸进来,你大爷的恶心死了!”

    苏奕雷冷笑:“巴望着跟本大爷亲嘴的人多着呢,你矜持个鸟呀。”

    “什么?!你脑袋给门夹到了吗?我靠,你那张臭嘴谁稀罕了?!”吴水牛算见识到了,也确定这是他要敲昏的人格,破灭型。

    后头又响起车门打开的声音,脚步声急促而至,水牛只觉身侧一阵风过,苏奕雷已经被一脚踢进路边草丛里,只剩一双长腿露出来,却没有动静了,肯定已经昏过去。

    水牛愣了两秒,第三秒赶忙拦住准备上去补两脚的家伙,不敢置信这样冲动的举止竟然出自阮元沛。他拼命挡,这个人还把他带出几步,这可急死他了:“阮元沛!你小子要杀了苏卷卷么?住手。”

    阮元沛依旧没有放松,他咬牙切齿:“这种人,死不足息。”

    靠,大夫人动真格了。

    同事八年,水牛也就看见阮元沛失控过一次,那是因为一名专门虐杀小女孩的歹徒,在受到围捕的时候,竟然把作为人质的小女孩扔下楼去。然后大夫人很平静地请那家伙吃了十颗以上的花生米,全部不致命,却保证其下半辈子生活无法自理。

    那毕竟是人渣,但苏奕雷不是,他只是个比较欠的病人。

    “好啦,你计较个什么劲,又不是亲你了!”水牛一边跟阮元沛角力,一边咆哮。

    蓦地,压迫力消去,水牛愣愣地放手,抬头迎向阮元沛夜色中墨黑墨黑的,几乎跟黎明前的黑暗有得一拼的暗哑浓黑的眼睛,心脏咯咚一下漏跳,没来由地感觉到脊背冷凉,头皮发麻,胃都攥成一团,隐隐地痛。

    他吴水牛天不怕,地不怕,怕过儿子生气,怕过苏奕雷这身病,但他怎么也想不到连大夫人也有这能耐。可是,他究竟不明白自己在怕什么。

    “是呀,我狗拿耗子,多管闲事了。”阮元沛冷冷地说。

    “嗳,我又不是这个意思。”水牛缩脑袋低声嘀咕:“你这练家子的踹上他一脚,还是下巴,不知道有没有脑震荡呢,我拦住你还有错吗?我知道苏卷卷突然变得这么变态是很恶心,但他生病了,你就忍一忍吧。”

    我根本不是在气这个……阮元沛气结,恨不得掐住这小子的肩膀,狠狠地给他‘洗’一把嘴,可理智最张战胜了欲望,他不能忘记刚才那一脸恶心的抵触模样,也不敢轻易打破现时的关系,因此除了妥协,他没有别的选择。

    “上车去。”

    水牛被扯着手臂带了一下,几个踉跄才站稳,赶忙反身去扯住阮元沛:“你要干什么?”

    阮元沛看他那紧张模样,唇抿得更紧,表情又严肃几分:“当然是扛进车里。”

    “哦,那我来。”

    才走进两步,少年人被狠狠地扳过来,阮元沛充满警告意味的眼神撞进他眼里。

    “是把苏奕雷劈成两半一人负责一半,还是让我搬,你决定。”

    水牛决定了,惦惦着往车子走去,心里重复思考着自己怎么这样轻易妥协。

    直至吴水牛上了副驾驶座,阮元沛才将人从草丛里拔出,随手扛到肩上。

    把苏奕雷搁进车子的时候,他的脑袋往门框上碰了一下,水牛多看了一眼。

    把苏奕雷从车子里带出来的时候,他的前额又往门杠上来一记,水牛再瞥一眼。

    走进电梯的时候,苏奕雷的脑袋给门夹了一下,水牛瞪圆了眼睛。

    走出电梯的时候,苏奕雷的脑袋又给门夹住,水牛张了张嘴。

    进入阮家,苏奕雷的脑袋照例给红木门夹了一下,水牛唇角抽了抽。

    最后进入客户,这颗脑袋还给夹板木门照乎了一记,水牛终于忍不住了,直指凶手:“大夫人,你故意的!”

    “我是。”

    后者正面迎击,还要一副理直气壮的模样。

    囧……好幼稚!

    “靠,你比球球还幼稚。”水牛抒发感受。

    阮元沛顿了顿,按住吴水牛毛绒绒的小平头狠狠地揉:“去把粥热了,我要吃。”

    “哦。”水牛龇牙咧嘴地挠着头皮,捏住大夫人肩上布料扯了扯:“一起,我跟你说说苏卷卷的事。”

    “怎么?怕我杀了苏奕雷吗?”阮元沛还了一句。

    吴水牛微愕,半晌才皱紧眉头哼哼:“大夫人,你变得好奇怪,是出任务太辛苦,睡眠不足吗?”

    “……”阮元沛侧眸睨视吴水牛,看见那真切的困惑担忧,不禁长长出了口气。他知道吴水牛一根筋,不会拐弯抹角去了解他的心情,而且这件事的确怪不得这小子,没必要再多生事端的。经过自省,稍微调节心情,阮元沛尽量以平常心对待:“是呀,我饿了。”

    “那好,去吃粥。”不管阮元沛同不同意,水牛将人带起来,直往门外推:“洗好澡就能吃了,边吃边听我说,听完咱们就睡觉。”

    “……嗯。”

    两个人出了房门,未几水牛又蹑手蹑脚地回来,确认苏奕雷除了下巴淤青,头上多了几个小包以外,并无大碍,才真正松了口气,回头又打电话给方鸽报备,才溜回去准备埋饱大夫人肚子的食物。

    热了粥,准备好碗筷,已经是拂晓时分,晨光熹微中鸟鸣吱啾。水牛干脆打开落地玻璃门,让晨风卷进清新气息,一夜未眠的他感觉疲倦也被驱散了,大大地伸展肢体,笑容又挂了一脸。

    阮元沛出来的时候,就见到年轻活力的小伙子在阳台上做晨操,哪里见着半丝发愁苦恼的头绪,他无奈地笑叹。

    “不是说要解释苏奕雷的事吗?”

    水牛回过身急步往餐厅走:“大夫人,你听我说……”

    “嗯,我在听。”

    他倒要听听,苏奕雷有什么理由亲近这小子,竟然还被接受。



第三十二章:走正途

    “多重人格吗?”

    轻声呢喃将滔滔不绝的解说切断,视线从绘声绘色的演讲者身上移开,阮元沛拧灭指间香烟,他没有忽略沉静以后那注视他的,深切期盼的目光,可这是希望他说什么呢?鼓励或赞许?或许他应该表现出足够的风度,理智对待这件事,然而苏奕雷强吻小子一幕横桎脑海中,风度什么的,他实在提不起劲,只有理智仍在挣扎。

    另一头吴水牛被沉默气氛给闷着,窒息感压在心头,他受不了了,一撇嘴就主动出击:“大夫人,你有什么意见倒是直接说,咱不兴拐弯抹角这茬。”

    闻言,阮元沛不自觉掂起香烟盒子轻磕桌面,语气轻淡,未表露任何情绪:“你是决心要管这事了?”

    “当然。”水牛眉头收紧,不太明白阮元沛为何问这问题,这不是很明确有答案吗?于是他果断回话:“我跟卷卷算是有交情,能帮上忙当然帮。”

    果然……

    阮元沛对这答案毫不意外,只是在意仍是在意,香烟盒子磕打桌面的力道又重了几分,仿佛能凭借这一动作卸去一些烦躁,他尽量让态度显得更友善,结果连带呼吸也变弱,几乎屏息般,他轻声问:“你真的有考虑清楚了?你有那个能耐帮助他吗?你并不是医生。”

    “啊?我不是医生,但是苏卷卷的主治医生说过需要我帮忙。”

    “那你有考虑过所谓的帮忙,具体指的是什么?”

    水牛瞪大眼睛盯紧一脸严肃的阮元沛,总感觉大夫人在这件事上头表现过分苛刻,刚才还幼稚地虐待病人,但他也知道大夫人所做一切多是为他好。

    或许这只是过分关心……

    “好啦,你不要太担心,我长得再年轻,还不是原来的燕十六?我吃不了亏。”

    “燕十六也只会经常闯祸。”阮元沛反驳。

    这有力证据把水牛砸矮了一截,他充满怨念的目光扫向昔日副手,更因为无法提出反对论证而郁闷,最后只能认了:“好啦,我会格外小心。啧,以前那些分明只是我不小心砸坏了一点东西,哪有吃亏啦。”

    对于这个‘一点’,阮元沛不予置评,他明白吴水牛已经下了决心要管这闲事,接着苏奕雷的病有多难治,这个人就要涉入多深。无论是吴水牛还是燕十六,都是认准理就一头载进去的,义无反顾型。每每思及此,阮元沛就忍不住要重重叹息,以拇指轻揉额角,却难缓解头脑胀痛感,千头万绪就好似被猫儿玩糟了的毛线团,纠结混乱。或许关系到感情以后,简单事情也复杂化,他还清醒,明白这是嫉妒心作祟。因此他忍不住思考,若是换作以前的燕十六,他又会怎样看待这件事呢?大概只会考虑到可能引起的麻烦,然后准备应对方案,却绝不会参与其中并指手划脚,对燕十六他不会那样做。可是到了今天,眼前这仍然跟燕十六一样大而化之,却是有着少年躯壳的吴水牛,他就总是管不住自己心,去关心更多,考虑更多。或许他并不了解苏奕雷,但他明白那个男人对这小子抱着怎样的欲望,从昨天的一吻,从很早以前在纳维拉餐厅里的对峙,他就产生了危机感。

    “如果他是想跟你发生关系呢?像情侣那样……”终是管不住自己的嘴巴,阮元沛问出所担心的关键,且不后悔。

    面对疑问,水牛只把一双眼睛瞪圆,张开嘴,却不能立即回答。

    “我跟他只是儿时玩伴。”

    半晌后,只挤出这一句毫无实质作用的话。

    阮元沛轻叹:“你只是吴水牛,在他眼中的你只是未成年人,还挺没戒心,大刺刺的,很好骗的。”

    “我哪有?!”水牛不依了,但是才吼出这句话,又在阮元沛充斥着指责的严厉眼神下蔫掉,目光飘忽躲避,气炎不再嚣张,最他妥协:“好啦,我又怎会想到世上有这么多同性恋,还都叫我给遇上了呢。你看我跟你,跟老万,跟孔子、朱飞他们就经常勾肩搭背,不也挺平常的?会没事就胡思乱想才有问题呢。”

    无法否认,平常人的确不会想这些。

    也因此,阮元沛感到万分无力,只能深深扶额呻吟。是呢,换作是过去的他也不会胡乱想,问题是今非昔比,感情变质以后就再也无法回到从前。虽然他还没有认真去面对那份暧昧,但不代表他否认对这小子的思慕之情。这不是队长和副手,不是兄弟,不是友情,是会致人思想迟钝,鼻腔脆弱,头脑发热,心存不纯幻想的暧昧感情。

    阮元沛十分头痛,他实在想不透究竟为什么,过去与队长相处的时间也不少,却没有恋爱的感觉,如今不过跟少年人相处短短月余,情绪就来得堪比洪水猛兽,雷霆万钧似地扫荡他的理智,一发不可收拾?

    难道做饭,洗衣,擦地板的威力就有这么大?可他并没有爱上钟点工人。

    究竟是为什么?

    这对于阮元沛就好比百慕大三角,是人类无法解开的谜题,叫他头痛之极却又乐此不疲,反复自虐。

    “大夫人?”将眼前人的挣扎看在眼里,吴水牛感到为难,有些怪阮元沛没有明明白白打开天窗说亮话,怪阮元沛硬是要自个抱住脑袋苦闷。水牛就是那藏不住话的性格,立即就要直述心中所想,可是这才张开嘴,脑海中却响起的一句话,硬生生地将要出口的话语给堵回去,只剩下一片无言与愣怔。

    ‘我看阮元沛对你心思不纯,他想拐你上床去,你可别傻愣愣地给他占便宜了。’

    儿子曾经这么说过,虽然他觉得那只是危言耸听,而且他认识阮元沛差不多十年,还不了解大夫人的性向吗?大夫人绝不是GAY,但他仍是被那句话给吓退了。直觉告诉他不能戳破这薄如纸般脆弱隔膜,儿子的事他还没有完全消化,发小那个病有够闹心的,如果再凑上挚友,他是没有那个心力去兼顾。再加之以他对阮元沛的了解,无论答案是与否,结果都会把这个人推得很远。

    思及此,两行浓眉瞬间聚拢,年轻立体的五官堆砌表现出排斥之情,不理会其它杂七杂八的理由或事实,吴水牛十分肯定自己不想推开阮元沛。

    两相权衡取其轻,他决定留住阮元沛,先忽略其他可能性。

    反正,船到桥头自然直,到了非面对不可的时候,再说吧。

    “小子?”

    思绪被一声轻唤打断,水牛猛然抬头,对上阮元沛布满担忧的脸庞,于是咧开嘴露出平常的灿笑:“啊?我发呆了。”

    阮元沛瞠目,继而失笑摇头:“你刚才不是有话要说?”

    “哦。”水牛搔搔脑门,刚才想的话半句也不能说,只能打哈哈:“哎呀,我都忘了想说什么啦。”

    阮元沛微愕,继而深深扶额,狠狠瞪这个没心没肺的。

    “哎哎!别瞪我了,反正你不是就怕苏卷卷占我便宜?先别说他做不到,就你对我的了解,要是我没那个意思,他能拿我怎么办了?”摊摊手,吴水牛迅速收拾桌上碗筷,神情惬意,语调更随意。

    “你……”阮元沛苦笑:“你小子又一辈子了,怎么就不改改这大而化之的性格?”

    厨房里传出少年张扬的语调,和着杯盘互磕声响,显得朝气蓬勃。

    “哈!不是有你帮我考虑了?叫我操心这么多干什么?”

    “你……”这一回阮元沛真是无语了,笑看晨光和暖,他轻叹,再也生不气起来,就朝厨房里喊:“不想管你这二愣子,我睡了。”

    “你才二愣子!”水牛不忘回嘴,突然飙出来抓住阮元沛的手臂,冲口就喊:“大夫人。”

    阮元沛垂眸瞄向那只带着水和泡沫的爪子,闭了闭眼睛,湿凉感跟掌心温度一起渗透薄薄衣裳传递,让他心跳加速,他只能闭起眼睛,尽量将语调放平常些,尽量简短语言:“怎么?”

    吴水牛一咬牙,眼睛瞪圆,脸色坚定地,以充满警醒的语气剖白:“我绝对不是GAY,你放心。”

    “就这样?”

    “嗯!”水牛猛点头,一字一句,字正腔圆地重申:“我有结婚生子,我绝对不是同性恋,也永远不会接受任何男人,你放心。”

    阮元沛一手握住门把,目光落在干净雪白的门板上,仿佛这其中有什么奥秘,值得他这般专注。最后他拧动把手,慢条斯理地说:“你能有这样的觉悟就好,做完家务就去睡吧,别熬出病来。”

    话落,手掌从门把上移开,落在那颗毛绒绒的小平头上,抚了抚,就轻轻带开抓在臂上那双手,跨进门内。

    直至门合上,水牛眨眨眼睛,直觉伸手挠挠发痒的头皮,却被手上湿冷给弄得一激灵。

    “靠!”瞪住湿答答的双手,嘴里就蹦出这个字,余下全给蹶起的嘴唇给堵住了,心里闷得慌,他暗忖:靠,八点档看多了,文艺个屁吖,碗还没擦好呢。

    趿着拖鞋,水牛走回厨房里,决心要把碗擦得亮晶晶,别的先不想。

    直至脚步声远去,阮元沛才将后背从门板上剥离,他拖着一身疲累跌入床铺中,双目无神,瞪向天花上透出淡光的节能灯发愣,那小子坚定的宣言仿佛在整个房间里回荡,一次又一次,清晰犹如一柄柄利刃,往他心上刺。

    可也就这份痛使他想通了。

    即使刚才他脑海中只堆满狠狠吮吻那双唇的妄想,却也明白感情是相互的,既然对方无意,那与其让毫无意义的表白莫明起乱,倒不如全心守护这份坚持?毕竟它扼杀掉萌芽中的情愫,也就必须显现出它的价值,不然叫他怎能甘心?

    “臭小子,给我记住,这不归路你要敢走上去,看我怎么治你。”喃喃自语,说是对吴水牛说的,倒不如说是给自己的警醒之语。

    他不走这路,也要傍着臭小子走正途,苏奕雷休想动歪脑筋。

    一屋子人都是闹了一整夜才睡的,直至午饭时候,苏奕雷是给饿醒的。他睁开眼睛后,先瞧见简陋且狭窄的天花板,而后转眸打量布置简单的房间,立即确认这不是他所认识的任何地方。撑起身来,欲裂头痛感袭来,他五指梳进卷发里,不觉龇牙抽进一口凉气,心肺都冷了。

    “嘶……”

    虽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但头上撞了这么多的包,至少让他确认昨晚又发病了,不知哪个人格跑出来,想了想,说不定是哑巴。

    “这一次是撞头自杀吗?”

    几乎确认这一想法,苏奕雷扯了扯身上完好的衣衫,双脚着地,拎过勾在床头的手杖,下床移近门口,轻拧锁把,确认没有上锁,才小心翼翼地打开一道门缝。

    透过门缝只看到一道走廊,他试探了一会才敢走出去,尽量放轻脚步移动,直至看清楚小小空间。

    这是客厅、饭厅和开放式厨房组合,统共也就五十平左右的空间,小得可以。午间阳光透过落地玻璃打落木纹地板上,阳光气息给屋内增添几分暖意,翻阅过的报纸随意摆放,扔在沙发上的电视遥控器,斜叠的CD,还有擦得一尘不染的家具,无一不透出生活气息。

    很温馨的小房子,让苏奕雷也不由得放松心情,他支住手杖走向客厅,目光巡视小小空间,最后拿起电视机旁的小相架,唇角立即高高翘起。

    照片中少年手拿金色奖杯高高举起,灿烂笑容堆满脸庞,布满汗渍的小麦色肌肤仿佛正散发出阳光味道,让人忍不住露出会心一笑,替他高兴。

    “是你家吗?”苏奕雷扶额失笑,陌生环境再也不能对他造成压力,他移步电话机旁边落坐,不疾不徐地掂起话筒,他需要获取更多信息。



第三十三章:公公公公

    水牛在咖啡香气诱惑之下醒来,惺忪睡眼睐向闹钟,原来已经是中午。他和大夫人都钟爱中式餐点,而大夫人喜爱以香烟或浓茶提神,他则认为牛奶或鲜榨果汁比较有营养,要刺激得喝烈酒才好,可惜大夫人禁止他喝酒抽烟,这都不是重点了,重点是家中没有储藏咖啡。

    因此水牛只能想到苏卷卷,那样骚包或许会认为不懂欣赏咖啡是罪大恶极的吧?

    想到那嘴脸,水牛忍不住皱眉,咂咂嘴巴,决定去瞧瞧苏卷卷这一刻又变成怎样。

    草草梳洗一轮,水牛走出客厅去,果然见到有人正一边读报一边喝咖啡,好不惬意,那模样仿佛将这当成自个地方了。

    同时苏奕雷也注意到水牛,他放下报纸,目光由上至下打量这男孩平凡随意的居家打扮,对那一身不知名品牌的劣质T恤和卡奇色七分裤不吝于表现嫌弃,他的眉头立即聚拢起来,语气更是挑剔:“你就没有一件像样的衣服?”

    吴水牛眉梢吊高,他立即送去一记白眼,毫不客气地回道:“要你管?衣服又没穿你身上。”

    无礼态度却未惹得苏奕雷不悦,他反而很稀罕地笑得和善,直叫水牛寒毛直竖。

    “靠,你那糯米团人格又出来了吗?”说着,水牛悄悄退后一步,他实在最怕应付那个什么绅士的。

    “……糯米团?”

    苏奕雷轻声呢喃,双目微眯,微翘的线条让眼睛显得更细更长,身为男性却透出一股狐媚劲,魅得人要移不开目光。但这也仅限于审美过关的生物,明显这头牛很懂得如何嚼牡丹,硬是感觉今天的阳光特别灿烂,苏牡丹的笑容特别险恶。

    “喂,你又是哪种人格跑出来了?不好好说话,可别怪我恨。”

    昨天被偷吻仍印象深刻,吴水牛自觉不能再犯同样的错,不能对苏奕雷松懈。

    闻言,苏奕雷笑容稍敛,他注视吴水牛,沉吟片刻才说:“那个病从来只在晚上犯,白天只有我。”

    “是吗?你真是苏奕雷吗?”水牛将信将疑,仍不愿意放松戒备,他仔细打量苏奕雷,考虑其中可信度。

    苏奕雷自然没有忽略这强烈的戒心,眼看这小子就像一只刺猬,将全身尖刺张开了,防备着他。苏奕雷感到受伤,不悦,他不喜欢吴水牛的这种态度,他冷笑:“是呀,反正我也不知道谁才是正牌苏奕雷,你不喜欢我这个人格,把我扼杀掉好了。”

    “喂,我没有那个意思。”水牛可为难,听这自暴自弃的话像样么?他可不是要欺负苏卷卷的。

    “哦?不然呢,你是哪个意思?”苏奕雷态度未见软化,带刺的情况豪不逊色,犹如一颗仙人球,凌厉质问:“难道这就是你拯球我的态度吗?”

    水牛微怔,瞪大眼睛盯紧苏奕雷,心里暗忖:靠,给根绳子就上天了?苏卷卷你个臭小子。

    对抗意识高涨,水牛原本就是斗牛的性格,越是撩拔,战意越盛,当下接住苏奕雷的宣战,立即比中指以示决心,完全不给拐弯抹角,诚心地说:“行,我就是那个意思,苏卷卷你有部分人格真该毁灭了,警告你,再触到老子霉头,就揍得你第二天照镜子会以为见鬼了。”

    被这充满威吓的话砸到,苏奕雷有一刻愣怔,渐渐地心中浮现几个字——这就是吴水牛。是呀,这就是吴水牛,性格与燕十六极为相似的豪迈刚强,燕十六是那样的人,遇强则强,遇弱则弱,总喜欢当领袖,以保护弱者为己任。就着这一层了解,苏奕雷也了解自己的一时意气恰恰是踩到地雷上,对付吴水牛,不能用硬手段。

    冷静理智回笼,苏奕雷轻轻摩挲杖首龙头雕饰,傲慢表情渐渐软化,调整过的话小心翼翼地出口:“是呀,你可以这么做,反正我也极厌恶别人占用我的身体,如果能赶走他们,你只管动手。”

    就这样轻轻软软的一带,水牛顿时像打了霜的茄子,蔫了。

    他百思难解,怎么刚刚还剑张弩拔,现在又示弱了?看玩伴一脸落漠,水牛替其心酸,也反醒自个对病人的态度过分苛刻。

    “行了,都是气话,我哪里会揍你。”顿了顿,水牛又补充:“我是答应过方鸽会帮忙治你这病的,虽然我不太清楚多重人格什么的,但是你放心,我发誓一定会治好你,一天治不好就一天不放弃。”

    这是毫无把握的承诺,换作别人,苏奕雷大概会厌恶这形同空口说白话的虚谈,不过换作吴水牛,他却感到安心。有人不离不弃伴在身侧的感觉,是他最渴望的,可他实在不擅表达谢意,当下感觉更多的是尴尬,毕竟都一把年纪了,竟要这十来岁的小伙子安慰,与他的形象相背离。

    该怎么办呢?

    这份挣扎,水牛看见了,毕竟是跟苏卷卷一起在山里奔跑过,玩耍过,自然了解其别扭的强烈自尊心,可是长了二十多岁还是这得行,苏卷卷是完全没有长进,这就值得好好揶揄一番了。

    “好啦,男人大丈夫,扭扭捏捏的干什么?你是大姑娘么?还是跟方鸽混久了,也惹上点娘气了,哈哈。”

    苏奕雷巴巴着眨眼睛,意外表情透出几分憨气,仿佛不敢置信自己会受了这小子调戏。直至好一会以后,他才确认这是真的,笑意逐渐爬上唇角,深深的,竟然挤出一对浅浅梨涡。

    “方鸽那个境界我达不到,先不说这个吧,吴同学,我可是个地地道道的同性恋,你这样关心我,就不怕我会爱上你吗?”

    闻言,山民小子摊手,立体五官挤出又痞又无赖的无辜表情:“不要说我没有提醒你,哥不是那条道上的,别自找罪受。”

    “嗯?”苏奕雷扬眉,表情又恢复一些傲慢,讪笑调侃:“真绝情。”

    绝情?

    水牛脑海中突然浮现阮元沛温柔俊朗的脸庞,心想:刚才大夫人是不是也觉得我绝情呢?

    蓦地,犹如一盆冷水罩头泼下,最后一点睡意和糊涂也给驱散,水牛被自己的思想吓得够呛了,直伸手抽了自个一嘴巴。

    “靠,想些什么混事!”

    “咦?!”苏奕雷被这突兀举动吓了一跳,支着手杖急忙探手,险险捞住要继续自虐的手,他气得脸都歪了:“吴水牛,你这又是哪根筋不对了?还是牛皮太厚,抽着好玩?”

    水牛愣是被苏奕雷绕傻了,好一会才笑骂:“我抽抽你玩儿,好么?痛的。”

    苏奕雷额上登地青筋突跳,咬牙切齿:“那你刚才是干什么?有自虐倾向么?”

    说到这个,水牛要纳闷了,他讪讪地转移话题:“今天天气真好。”

    苏奕雷微愕,唇角微微抽搐:“吴水牛,我看你今天是脑子不正常。”

    “没有,想敷衍你而已,别问了好么?卷卷你真是越老越鸡婆。”

    “你!行呀,吴水牛,我就不谈你是不是自虐,过来。”苏奕雷招手。

    “干嘛?”水牛撇了撇嘴,脚下长了根似地不动,他自觉又不是犬科动物,干什么要听人招呼就过去,干脆环手抱胸,还一句:“你不会自己过来呀?”

    “……你忍心让一个瘸子支着拐杖千辛万苦才接近你吗?不是说帮我治病?就这么一点诚意?”

    水牛就是太丈义,听了这话,再不甘心也让着残疾人,这就咂咂嘴巴,几个大步迈过去了。

    “好了,有屁快放。”

    苏奕雷脸带微笑,轻抬臂,却没拿稳手杖,它歪倒地上,苏奕雷探身去捡,却动作笨拙。水牛见了自然是弯身替他捡,可也就这一松懈,腰上被一双手缠住带落。他原本可以反抗,包准出手让大胆的家伙非死即伤,可问题是出手的人是苏奕雷,他就不敢轻举妄动。

    就这一犹豫,已经尘埃落定,他竟然被苏奕雷抱到膝上搂住。

    有几秒愣怔,吴水牛立即招肘击向这大胆的卷卷,哪知道这一击只把人打得重重呛咳,那双手仍不放开。水牛这下不敢再下手,怕给人打出毛病了。

    “我靠,再不放手,老子阉了你!”水牛张牙舞爪,就是没真下毒手。

    苏奕雷缓过气来,胸膛仍隐隐地痛,他强扯得意笑容:“反正你没将我这同性恋当一回事,搂搂又不会少块肉,这样对我的心理治疗有帮助,方鸽没有告诉你,我这病是因为缺乏温暖引起的吗?帮帮我。”

    对此,吴水牛张口结舌,无从反驳。

    是啦,他被搂一把又不少块肉,就是起点鸡皮疙瘩,小小恶心一把而已,如果只是这种程度的接触,他还能忍受。

    “呔,你还有没有更恶心一点?”

    “自然有,但怕你会揍我,再说吧。”

    唇角重重抽搐,吴水牛觉得必须声名:“我真不是同性恋,你再怎么搂搂抱抱我就觉得恶心而已,可你要敢再进一步,那你还是先跟牙医预约吧,我不太确定一拳能揍掉你几颗牙齿。”话落,挥了挥拳头。

    苏奕雷默然,鼻子往吴水牛颈窝里拱了拱,但立即被无情的手掌打了回来,苏奕雷当下感到气馁,改用哀兵政策:“我跟燕裘的爸爸燕十六是儿时玩伴,他那个性格……你跟他很相象,我来不及与他重逢,这是我终生的遗憾,你就不能先沉默,让我好好缅怀他吗?”

    水牛微愕,很感动苏卷卷对那份友谊的看重,他选择沉默。

    碰地一声,门板打在墙壁上发出巨响,厅中二人同时回首,就见阮元沛犹如地狱恶鬼般疾步冲过来,没有任何声明,立即动手。

    等他们反应过来,吴水牛易手,苏奕雷被一脚无情地钉地沙发上,动弹不得,阮元沛居高临下睨视这被踩得差点缓不过气的人,声音寒冷:“苏奕雷,你不知道猥亵未成年人最高可判五年吗?相信我,五年后,你也见不到铁网外的阳光。”

    苏奕雷挣扎不开那铁桩似的腿,胸腔内空气差点全被挤出来,憋红了脸,却不认输:“哼,阮警官好大的架子,你怎么不问问当事人,承不承认我猥亵他?”

    斗鸡似的俩人同时移眸,看向当事人。

    当事人目瞪口呆,整张脸涨红得能滴出血来似地,心里重复着:公公公公公公公……公主抱?!

    苏奕雷瞠目,阮元沛皱眉,不明白这小子在干什么。



第三十四章:讨人

    “小子?”

    “水牛?”

    两个大男人同时轻声唤,目光不能从少年人涨红的脸上移开,心里别提有多困惑。

    “嗯嗯嗯嗯嗯?!”

    “嗯?”

    两个男人困惑地复述,心里困惑:啥?

    吴水牛‘嗯’够了,终于抑止不了血气汹涌,压力计破表,他一脸猪肝色,就像被扔进沸水里的虾子似地,腰身猛力一挺就蹦离阮元沛的怀抱,稳稳着地,头也不回地迈开大步:“我去做饭!”

    望着绝尘而去的北影,那急的模样,男人们终于明白了——吴水牛害羞了。

    悟过来,再听露天厨房里传来剁肉饼声响,阮元沛咬牙切齿愤恨瞪苏奕雷,眼神是赤裸裸地写着:看你干的好事。

    苏奕雷挑眉,而压在胸膛上的脚并没有松开的迹象,当下也无暇去分析吴水牛的诡异行为,他十分不满现状,更不愿意低头求饶,只管要这家伙难受,语气轻佻:“呵,瞪我干什么?摸摸而已,又没有深入。”

    阮元沛差点把牙龈挤出血来,怒意满脸,鞋底狠狠一辗才收回脚。

    这一脚份量可不小,苏奕雷感觉胸腔内空气都给挤出来了,重重呛咳,墨黑眼珠子顺着泛红的眼角狠狠剐着阮元沛,冷声讥讽:“野蛮人。”

    阮元沛表情冷峻:“再动我儿子,你该改口叫我‘凶手’。”

    迎视充满戾气的警告,苏奕雷喘着气,扬颌,唇角笑纺依旧可恶:“哈,他是你亲儿吗?不过是半途出家的和尚,装不来慈父,我看你才居心叵测。”

    “你……”阮元沛下巴绷紧,苏奕雷的话直戳红心,狠狠鞭挞着他。阮元沛怒容更加深沉,只觉这卷发男跟蟑螂一般讨人嫌,恨不得补上几脚,叫他死。但尚存的理智制止了这些,何况这只蟑螂还有利用价值,他暂且忍耐,便压低声音提醒:“你知道现在的情况,我们不宜接触太多。”

    苏奕雷将阮元沛的表情变化一丝不漏看进眼里,此时确认不会有危险,便主开来,翘腿斜躺在沙发上,好不惬意:“我要犯病了,可管不着他们要干什么。”

    不见也见了,阮元沛虽然很想赶人,但现在也是说话的时机,他分神睨向厨房里的背影,特地降低音量:“苏奕雷,你究竟是不是想要计划成功?”

    “当然。”苏奕雷应得毫不犹豫,却又另有打算:“可我也不是唬你,我的病,我控制不了。原先总是要找燕裘帮忙,如今看来,吴水牛功效更佳,想来,以后说不定就非他不可了。嘿,别瞪我,这只是医生的诊断,复述一遍而已。”

    阮元沛一张脸僵化,犹如硬邦邦的石刻,他目光森森然胶在苏奕雷身上,声音也冷:“所以?”

    “呵。”苏奕雷喜欢跟‘不笨’的人交谈,唇角笑弧又加深几分:“你现在也不方便照顾他,不是吗?那何不把他交给我呢?一来可以为我治病,二来我 ‘身边的人’能够保护他,一举两得。”

    苏奕雷以为这会招致一些过激反应,也做好准备好应付,结果没有,阮元沛只是以审视的目光凝望他,表情沉静得,仿佛刚才判若两人。苏奕雷暗暗诧异:这家伙也是多重人格吗?

    对凝片刻,阮元沛终于有动作,他移步坐上苏奕雷对面的沙发,径自拿起苏奕雷买的早报翻阅:“你有那个本事,就带走他。”

    “……你就这么有自信?”苏奕雷不满意这两个人之间互相间深厚的信赖。

    “自信?”阮元沛嗤笑:“你何不试试亲自邀请他?”

    听了那样突兀的自信话语,苏奕雷近乎苛刻地以狐疑目光洗礼阮元沛,然而后者似乎真的专心读报,对他的打量视而不见。苏奕雷大惑不解,他仔细观察过,阮元沛实在不像有夸口自大的意思,倒像是在陈述事实?

    “不用你说。”虽然心里忐忑,苏奕雷嘴上却逞强。

    大手抓皱报纸边沿,阮元沛两眼发直,仿佛能将报纸瞪个透窟窿。

    厨房中的吴水牛并不知道外头两位已经展开一番唇枪舌剑大战、眼神厮杀,他急于恢复冷静,需要发泄口,双手菜刀将冰鲜猪肉剁得肉沫横飞,那股狠劲也不知道剁的究竟是猪肉,还是哪个该死的混账,或许是他自己。

    他是真是恨不得一刀宰了自己,就抱一抱,抱一抱而已,他大爷的脸红个屁,弄得原本很清白的事硬是暧昧起来。思来想去,水牛将问题归咎于昨夜暗示阮元沛那事有关,或许是因为太上心了,启发了他,弄得他也像个同性恋似地,被人男人搂搂就搞脸红那一出。可这也不是办法,总不能随便跟人碰碰就脸红,他以后还要混吗?

    不能再这样下去,要纠正。

    吴水牛一旦下了决定,意志就跟钢铁一样坚硬,他重复自我催眠,一边念叨着‘冷静’一边剁肉饼。

    冷静冷静冷静……哚哚哚哚哚哚……我靠,长这么大没试过被公主抱。

    菜刀差点破开了砧板,等水牛回过神来,肉沫变成了肉酱。他愣了愣,干脆切些蔬菜和着一起蒸,再把肖缇给的汤热上,一菜一汤家常便饭就弄好了。

    餐具摆好,饭菜上了桌,水牛立即喊上厅外两个吃饭。

    眼见两个人互瞪着往这边走,水牛心中豁然开朗——看,谁也没把刚才那当一回事,果真是多疑了。

    走近餐桌落坐,苏奕雷一眼扫过桌上唯一一般蒸肉饼,懵了。

    这另两个都注意到,但水牛首先冲口而出:“只有这个,吃不吃?”

    苏奕雷回过神来,神情古怪地睐了水牛一眼,默不作声地夹起一块肉饼送进嘴里咀嚼,没有发表任何意见。

    阮元沛瞄上一眼,没说话。

    见苏奕雷识相,水牛自然不多话,也端起饭碗大口大口吃起来,一时间饭桌上除了碗筷磕碰的微响,就没有别的声音。

    一顿饭下来,实在不花多少时间,水牛收拾碗筷的时候,苏奕雷没有动,突然就冒出一句:“这味道,倒跟外婆做的很像。”

    水牛呆了呆,阮元沛也眯起眼睛,而阮元沛的眼神里多了一抹沉思。

    吴水牛底子里还是燕十六,他跟阮元沛儿时混在一起,串着门子吃饭的事经常有,他倒是不记得卷卷奶奶做的饭菜味道怎么样,不过,也是家常菜就对了。

    “是吗?你奶奶是农村人吧?反正我是大山里出来的,也就会做这种粗茶淡饭啦。”水牛随意忽悠上一句。

    苏奕雷轻点头,突然勾唇淡笑:“吴水牛,我雇你做饭,怎么样?”

    “嘎?”

    阮元沛轻轻敲着桌面,表现得冷静,眼睛却忍不住往小子那边看。

    总算回过神来,吴水牛确认自己没有幻听,他立即转身走去,没多久就在两名男士的注视下拎着一张小卡片回来,他豪迈地将卡片拍到苏奕雷身前桌面上,咧嘴露齿却是皮笑肉不笑:“这家外卖快餐店,十块钱的盒饭,就是这种味道,一个电话搞定。”

    苏奕雷瞪着这张卡片,那眼神像看见它张开一对角来似地离奇,最后他似乎弄清楚吴水牛的意思,一张脸立即垮了:“要你亲手做的,才对我的病情有帮助。”

    水牛嗤了一声,他跟什么流氓混混‘交流’的经验要数起来,比新华字典还要厚,这是拿矫还是事实,他还不会判断吗?

    “你觉得燕十六听了这话就会乖乖帮你做饭吗?”

    苏奕雷一愕,想到那家伙,唇角抽了抽,心不甘情不愿地闭上了嘴,那表情别提有多憋屈。

    阮元沛噗嗤一声,掩脸侧过身去,肩膀不住耸动。

    苏奕雷的脸立即黑了,提起手杖抽过去,却被那大手一捞就压在桌面上,抽也抽不掉。

    那两个人在僵持,水牛干脆自个擦碗去,期间移动电话响起,他双手往围裙上擦了擦,立即接起来,因为显示是燕裘。

    “球球?”

    [这么晚还没有来?都在等你。]

    旁边传来林安凉凉的揶揄:[就你在心急吧?]

    肖缇无奈的低唤:[林安……]

    听得小伙伴们这样的谈话,水牛不禁咧开嘴灿笑:“嗯,有些事担搁了,见面再说,我马上就来。”

    挂上电话,后面两个人都听出端倪。

    阮元沛知道小子是在为了奥林匹克竞赛而补立,便轻点头:“去收拾,我送你过去。”

    “好。”吴水牛会心一笑,匆匆跑回房间去。

    苏奕雷终于抽回手杖,他推开椅子,看了看吴水牛离开的方向,又转眸向阮元沛:“我刚才的提议,也不是没有道理,行动开始以后,吴水牛留在你身边还安全吗?考虑我的建议吧,罗伯特那边的人手,比你想象中充足,很安全。”

    阮元沛抿了抿唇,心中不断强调着吴水牛其实是燕十六的事实,说服自己不用操这心,眉头却皱紧了,他烦地回话:“他的事,我自会安排,你只管配合好就行。”

    见阮元沛不领情,苏奕雷眼神又冷了几分,但不再说话,只是拄着拐杖往外走。开了门,门外赫然是司机,还有保镖方宇鹏和萧迪迪,他们也不罗嗦,只对跟到门外来的阮元沛点点头,就默默护送苏奕雷离开。

    水牛出来,看见苏奕雷不在了,也没有问,率先往外走:“走了,大夫人。”

    阮元沛淡笑,跟上少年人。



第三十五章:跟我走

    车子到达燕家宅子,少年人匆匆从副驾座出去,绕过车头往屋里跑。

    阮元沛还是喊住了他:“小子。”

    “嗯?”水牛正急着与儿子见面,脚下不断原地小跑,仅仅回头投给疑惑眼神:“什么?”

    阮元沛稍顿,这才轻招手让他过去。

    水牛满脸困惑,但见大夫人表情严肃,知道事情肯定不简单,就跑回去探身车窗前。

    “怎么啦?”

    他们的距离那么贴近,阮元沛硬生生地愣住了,他轻舔略略火热干涩的唇,硬将目光从立体五官上剥离,握紧方向盘的指节泛白,好一会才说:“最近,黑狗那案子有进展,队里正在行动,你……是我的亲属,小心注意安全,好吗?”

    “啊?”吴水牛巴巴地眨着眼睛,立即明白他该注意什么,不禁低喃:“那个大萝卜其实是国际刑警,对吧?”

    “你!”说意外,阮元沛其实并不感到太过意外,毕竟想到这是燕十六,他没法不释怀,便笑问:“什么时候发现的?”

    “之前还在猜,刚刚就确认了。”水牛撇撇唇,知道这三个人瞒着他与国际刑警合作办案,心里别提有多郁闷,更加恼火,他双手撑着车窗探身挨近车中人,低声问:“那你准备向我坦白吗?案情什么的,所有的事。”

    面对少年人炯炯目光,阮元沛悄悄往后让了让,苦笑轻叹:“你现在只是吴水牛,一名高中生,不必管这事,只要小心安全就好。必要时,我会派人保护你。”

    提起这茬,水牛大为不满,他扣着车门,硬把这车子推得晃了晃:“那你们又让球球加入?!他才是货真价实的高中生!”

    随着车子微晃,阮元沛表情无奈:“你放心,他也不会再管这事,之前只是苏奕雷为了透过燕裘接触我,才与他有了交集,现在他已经功成身退,你也要注意对这事保密,好吗?”

    保密这一点,水牛自然明白,可他还是心中不忿,还有更多的担忧:“既然苏卷卷参与其中,那是跟苏家也脱不了关系咯?虽然我不清楚事情真相,但这背后涉及某些官员,再加上苏家这B市的商界大头,你现在挑事就等于成了活靶子。”

    听出话中关心之情,阮元沛真心微笑:“嗯,我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哼,悠着点,可别步上老子后尘,到时候你若变成一小学生,我还真不知道该去投靠谁呢,扛大包可缴不起学费呐!”

    阮元沛微怔,而后笑骂:“去,这种事你也拿来起玩笑?”

    “切,你不看看我现在?大有可能哦。”

    吴水牛笑嘻嘻地说着,哪见得半分认真?但阮元沛却知道这是燕十六另类的关心方式,真真假假,玩笑也不能真的只当玩笑。他伸手搓一把探进车窗内的小平头,最近养成了这习惯,不可否认这颗小平头手感很好,一搓,心情就变好了。

    “嗯,我会小心,给你的塑料手枪还有带着?”

    “有。”

    “收好吧,遇到危险……你会知道怎么做。”

    “当然,我是谁?燕十六哦,你还是多替那些不长眼的家伙担心吧。”

    话罢,少年人扬颌,别提有多嚣张。

    阮元沛失笑,不得不承认,这样张扬的个性让他神往。他不禁想,如果能够保持亲密,保持同居,他也就满足了。这般想来,是不是就因为太寂寞才想将这小子拴在身边呢?可是任阮元沛再怎么努力思索,结果还是大海捞针,摸不着头绪。

    “大夫人?”见他发愣,吴水牛挠挠脑门,眉头皱紧了:“喂,你怎么总是走神?”

    一激灵,阮元沛回过神来,听了这抱怨,也不知怎样回话,只好轻叹驱赶:“好了,燕裘不是在等你?去吧。”

    提及燕裘,水牛直起身看看宅子,又回头看看车里人,后者轻轻扬手示意,就驱动车子离开了。直至车子拐进转角处,吴水牛不知道自己在坚持什么,最后什么也看不见了,听不见了,他才磨磨蹭蹭地转身去按响门铃。

    大门被打开,赫然是林安,短发女孩随口招呼水牛入内,那老实不客气的模样俨然将燕宅当成她家的了。

    “快进来,燕裘坚持要等你到了才吃饭,可把老娘饿死了。”

    “……你们不用等我啦。”水牛被拽着走,忍不住给这小女孩送上一颗大大的白眼,出口教训:“喂喂,林安,你是女孩子好不好?别老对男生动手动脚的,就是你没有那个心,别人见着了也要影响不好。”

    林安顿住脚步,挑眉睐向这山民小子,嗤笑:“我说少年,你怎么总是老气横秋呢?甭操心,姐还看不上你呢。”

    吴水牛无言以对,他真不知道该庆幸还是该郁闷好,他干脆不多话了,大步越过林安,首先走进屋里。

    “球球,肖缇,我来了。”

    那两个人正在把菜上桌,见了来人,立即挂起笑脸。

    “你来了?正好赶上吃饭。”肖缇端着菜,一派贤良煮夫状。

    水牛看得好不感慨,他感觉就是要搞同性恋也得找肖缇这种才舒心,多好的人呀,入得厨房出得厅堂,如果是这样的儿媳妇,他倒能够接受。

    这般想着,目光又移向另一人。

    燕裘正在摆放碗筷,他脸带微笑,柔声说:“先去洗手吧,马上就好。”

    说来奇怪,原本燕十六那不拘小节的性格总是大而化之,关心儿子倒会,但是细节至礼教类的,他实在传授得不多,可燕裘就不知从哪来的良好教养,总是反过来教老子该注意什么,例如这餐桌礼仪之类。

    眼见这人杵在那里,燕裘失笑,提醒:“别发愣,饭菜要凉了。”

    “哦!”

    水牛回过神来,迅速钻进盥洗室去,用洗手液把手搓干净,再出来,大家已经落座,他连忙赶过去,然后大家一违犯开餐。即使刚才已经吃过,这时候水牛却不敢提起,免得糟蹋了小朋友们一番心意,乖乖陪着大家吃。饭后又吃了球球亲手削的一只苹果,水牛实在吃撑了,抚着肚皮躺在沙发上懒得动作,意外地,林安竟然主动去擦碗,照她的意思是不当白吃,所以付出一点劳动力。

    说是补习,也不是空谈,接下来就进入正题,三个学生连带一名补习老师进行漫长的习题搏斗。三人趴在桌面上挠头皮揪头发,努力做习题,燕裘则一手参考书细细地看,一手偶尔支支眼镜,再给另三人稍微提点,倒有一派学究风范。

    三个小时下来,水牛自觉这比他埋伏犯人三天三夜更加难熬,等休息时间到,立即嗷嗷叫着躺平了。

    “靠,累死了。”

    “姐要脑残了!!去他X的数理化。”林安呼啸着奔向冰箱找果汁零食,霸占PS2去。

    听着扩音器里传出惨叫,配上那折磨按键的声音和林安的奸笑,水牛严重黑线了一把。这台PS2是当初他听朱飞说时下年轻人都爱的这玩意,才特地买来送给儿子的,哪想球球倒不怎么玩,现在给这小妮子玩去了。

    “你们要喝什么?我去弄。”肖缇轻声问。

    “果汁。”

    “一样。”

    大眼同学轻点头,转身进厨房去了。

    水牛看在眼里,心动不如行动,立即转头嘻皮笑脸地对向着儿子,说:“球球,肖缇真好,对吧?”

    闻言,燕裘睨上吴水牛一眼,漫不经心地应和:“嗯。”

    “谁要跟他谈朋友,肯定有福气。”

    “是呢。”

    “你说他是不是同性恋呢?”

    “不是。”

    看儿子不甚积极的态度,水牛撇撇唇,突然想起还有更重要的事,他立即捉起儿子的手晃了晃:“我有事跟你商量,到楼上去谈,好么?”

    “嗯。”燕裘也不细问,轻点头就率先往楼上走。

    水牛跟上去,进了书房,他才阖上门就迫不及待地迎上去,却在开口时才意识到不知该怎样开口,至少关于苏奕雷病情的问题,还有关于国际刑警的问题,他没有半点立场过问。吴水牛僵住了,燕裘也由得他去,径自从书架上拿下一本相册,不紧不慢地翻阅起来。

    吴水牛挣扎也挣扎够了,再说对面那是谁?亲亲儿子,又不是哪个罪犯,犯得着打心理战么?他决定采取直接行动:“球球,你一直在帮苏卷卷治病吗?”

    翻页的手顿住,燕裘猛然抬首,凝望的眼神充满错愕,不消一刻又沉寂下来,他默然注视吴水牛,心思百转。

    水牛手心冒了汗,一边搓着手,一边展开话题:“咳咳,嗯,原来你就是在帮他治病,整得我还误会你们之间的关系,早说嘛。”

    然而燕裘仍未应答,他凝神沉思,突然拉起吴水牛:“跟我走。”

    “咦?”跳跃性进展让吴水牛有些应接不暇,他被拉着走,困惑地问:“去哪?”

    燕裘不语,直至将人推上计程车,才报出地址:“西郊陵园。”

    “咦?去那干什么?”水牛寒毛直竖,他有不祥预感。

    燕裘淡笑,那温文尔雅气质叫人不自觉放松警戒,主动亲近,然而他那薄薄的唇张阖,说出那话堪比晴天霹雳。

    “去给我爸扫墓。”

    吴水牛一张嘴成了O型,他要去给自己扫墓,这该有什么感想呢?他现在很想打电话跟大夫人分享这世纪大笑话。

    “在想什么?”燕裘轻声问。

    如果吴水牛不是正在发愣,他大概不会忽略燕裘脸上一闪而过的,那充满恶作剧味道的奸狡笑容。

    想什么?

    吴水牛虚笑:“我在想,如果那儿环境不错,就预订一块地。”或许可以考虑立即挖个坑躺下去。

    燕裘眨眨眼睛,突然扶额失笑。

    水牛郁闷地睇着这被手掌遮住的笑靥,嘀咕:“干什么?我这笑话不好笑吗?假笑个什么劲?”

    他生的儿子,这点小动作他能不清楚么?还遮个什么劲呢?水牛心中犯嘀咕。

    笑声骤歇,燕裘抬起脸,镜片后那双眼睛一片清明,果然不见半分笑意。

    他抬掌:“手。”

    水牛直觉就把手搭上去,而后惊觉这反应就跟犬科动物无异,一双眼睛都瞪得快要脱窗了,狠狠粘在燕裘身上。

    燕裘握住这骨节分明略显粗糙的手,眼里终于真正有了笑意:“乖。”

    靠!儿子,你变异了?!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可恶。

    吴水牛要郁闷死了,就是不能拿儿子怎么办。

    燕裘似乎能看穿他的心思,却不准备给他顺顺毛,只是握住他的手,目光落在车窗外景色,一言不发。

    水牛看着儿子的侧脸,莫名平静下来,再看看交握的手,他忍不住偷笑。

    等到18岁,一定就可以跟儿子相认——



 第三十六章:打雷了

    “一会儿,无论你听到什么看到什么,都等结束后再问,好吗?”

    水牛正掏钱付给师傅,冷不防听来这一句,几枚钢崩儿从指缝间漏出去,叮叮当当掉了一地,山民小子赶忙扑地上捡钱去,最后一枚是燕裘递给的。水牛直勾勾地瞪紧那只手,愣是忘记了要接过来,他细细地看,燕裘的掌心是白皙红润的,跟阿桃一个样,一年四季掌心都火热火热的。倒没有显得特别娇贵细嫩,指修长且骨节分明,指掌上有一层薄茧,可见也不缺锻炼,指甲修整得仔细,给人一种干净却不会娘气的清新感,这一点倒是极少男孩能做到。

    这般想着,吴水牛不觉注意自己的手,这一比,优劣分明得厉害,原本这山民小子就是在山里干惯了农活,一双手说有多粗鲁就有多粗鲁。水牛开始怀疑刚刚他们牵手,球球是不是自觉正抽着一节树丫子。

    只是想到这里,又是一个让人向颓顶危机迈进一大步的难题——这究竟是在纠结什么?

    答案似乎呼之欲出,很重要,可到了紧要关头却卡住了,任他反复思量,也就剩下更多的困惑。

    半晌也见不着回应,燕裘微微抬眸,立即将那些露骨的情绪看尽,他也不做声,直接把吴水牛攥在手中的钱付了车资,然后牵起人就走。

    “咦?”

    这下总算回过神来,吴水牛急忙调整脚步跟上,越行一行又一行整齐排列的墓碑,他直觉就问:“我……燕十六的墓在哪?”

    “很接近。”

    燕裘只这么回答,而水牛也知道很接近了,因为他见到两个人,方宇鹏和萧迪迪——赌伴。在燕裘一个噤声的暗示动作下,惊讶的三人同时闭嘴,连连互相窥探,想知道这是什么情况。

    燕裘就是不说明,他将水牛带到魁梧的萧迪迪身前,轻声交代:“你等等我。方大哥,劳烦照看一下。”

    方宇鹏摸摸下巴,燕裘就不用他回答,扬扬手大步走了过去。

    “球……”

    “嘘……”方宇鹏一捂住水牛嘴巴,将人往身侧较高大的一座墓碑塞下去,往唇上做了一个拉上链条的动作,示意另两个闭嘴,再比比燕裘的方向。

    虽然心里不明白是怎么回事,水牛倒明白他要做什么,悄悄探首偷瞄,燕裘走向的,是一个熟悉的人,那拄着手杖的背影不就是苏卷卷?

    水牛忍不住揉了揉眼睛,他确认自己两边眼睛视力都好得够格报考飞行员,自然没有看错,因此才困惑。分明光天白日,苏奕雷形影相吊的模样还是够寒碜的,是又在缅怀儿时玩伴吗?水牛不知道,就是换位思考,也未必能够清楚剖析这带有一身不寻常病痛的童年玩伴的正确想法。仿佛已经被那块冷冰冰的墓碑同化,苏奕雷也形同石雕,水牛越看心里越郁闷,恨不得出去问清楚这个人究竟在想什么。可是燕裘事先交代过,水牛还是忍住了,而且这时候他心里有更大的疑问——为什么球球会带他来这里‘巧遇’苏奕雷呢?自然,如今所有疑问也只能在心中叠加,水牛掐着作为屏障的墓碑,拼命忍耐,差点要把岩面都给掰下来一块。

    苏奕雷终于察觉到有人靠人,稍微偏身看上一眼信步走来的少年人,又转回去,漫不经心地问:“见过吴水牛了?”

    “你不是心中有数?我就想看看,换了个人,是不是就让你的病情更有帮助,结果你还是要到这里来。”

    温文气质加上平和语调,燕裘就凭这保护色,总是轻易让人忽略其刻薄和攻击性,但话中的讽刺,苏奕雷是心领神会,再明白不过。只是他除了不置可否的淡笑,实在不能拿什么去应对。

    “不可否认,因为有他,昨夜我才接受治疗。方鸽说了,我需要尝试新的治疗方式,毕竟你的作用也就那么一点,再多也就没有了,何不试试吴水牛呢?而且,这以后不用再劳烦你,你不是求之不得?”

    燕裘神情淡漠,究竟不让人抓出他一丝情绪来。

    因此连苏奕雷都皱了眉,对手太过冷静,他很难抓住步调。

    沉吟片刻,燕裘终于又开口:“你认为吴水牛可以代替我爸?”

    “……并没有这种想法。”苏奕雷哑声回答,此时显得有些艰难,目光悄悄移向墓碑上笑容灿烂的男人,他生硬地扯起唇角,造出一抹疑似笑容的脸部变化,哼笑:“世上再也没有第二个燕十六,我了解。”

    “哦,你分得清楚?”燕裘环手抱胸,眼睛还是忍不住瞥向藏着人的那块墓碑,那里安安静静的,完全不见动静,可他很清楚吴水牛就在那里。燕裘抿紧唇,此刻有一丝犹豫,即使他已经算计好,已经有了心理准备,可在实行的这一刻却仍旧变得优柔寡断。

    这一举动终于吸引苏奕雷的注意,他遁着同一方向望去,除了看见方宇鹏的背影,就什么都没有,可他不相信有那么简单。心生疑虑,苏奕雷拄着拐杖迈开脚步,准备过去瞧瞧。

    因此,燕裘反而下定了决心,既然他今天已经出手,就必须要达到目的。

    “你对我爸的爱情冷却了吗?因为他在几个月前变成一具尸体,所以你决定寻找新的目标吗?”

    燕裘的话森森然袭来,苏奕雷只觉心脏犹如坠上泰山,沉重得他不得不停下脚步,将更多重量分到手杖上去。苏奕雷不自觉将下唇咬出血色,侧身斜睨着质问他的,燕十六的儿子,也因此他无法不去随那股负罪感。

    背叛……对于他来是最沉重,最险恶,最难以接受的罪。然而此刻,燕裘的意思是不是说,他背叛了燕十六?苏奕雷自问,却无法自答。

    “你……”苏奕雷拄着拐杖的手微微发抖,却以冷笑粉饰声音中颤抖,毅然还击:“好呀,燕裘,你到底能分清这是要为你爸讨公道,还是为了霸占你亲爱的吴同学吗?你就这么顾忌我横刀夺爱?或许你这份心思该用在阮元沛身上,我远远不及他的威胁大。”

    燕裘眉间轻皱,语锋犀利:“别岔开话题,只要回答你还爱不爱燕十六。”

    “……”

    “面对我爸的墓碑说。”

    苏奕雷一咬牙,声音沙哑:“爱,当然爱,若不爱,我该死的现在是在干什么?可他成了一坛骨灰,你叫我也化灰,跟他和在一起吗?燕裘,你究竟想我怎么样?”

    “那吴水牛呢?”燕裘不准放过他:“你又把吴水牛当成什么?”

    “燕裘!”

    “说呀!”

    “他……”

    “说!”燕裘厉声喝斥。

    苏奕雷瑟缩一下,竟不记得自己有一条腿是跛的,后退一步,紧接着重心不稳往后倒去,身后是一排石碑,摔下去恐怕不会是轻伤,然而他却松了口气,干脆看着天空,晴空万里,让他的眼睛有些发酸。

    惊觉打击过度,燕裘要伸手想去挽救已经晚了。

    眼见苏奕雷要血溅当场,金光划过,倒下的人被一道强横的力量扑倒,避过死神的邀约。

    “Touch Down……”(触地得分)

    罗伯特捞着人,笑嘻嘻地扬了扬拳头。

    所有人都松了口气,燕裘更是撑不住,跌坐下去,连眼镜歪了都不知道。毕竟他估计错误,差点害死了苏奕雷,即使他没有恶意,却难辞其咎。

    自此,吴水牛总算从震惊中进入另一种情绪,他抿紧唇跑近,却见罗伯特举掌示意停步而止住动作。

    “好了,战利品我带走,爱吃醋的小鬼,你好好反省一下对长辈的态度吧,再有下一回,我就替你爸教育你。”

    水牛立即一个快步上去挡在燕裘身前,眼里满是警告。

    罗伯特灰色的珠子骤黯,却勾了勾唇角掩住苏奕雷的眼睛将人整个捞起:“方,萧,走了,不跟小鬼玩。”

    萧迪迪急步跟上,方宇鹏扬了扬手上行动电话,吞舌扮了个鬼脸,感谢刚才是他做了实况报导,找了支援。

    等他们走了,墓地上一片死寂,水牛才回过头来,重生后第一次用严厉的表情对待燕裘。

    刚才的话,他听清楚了,也没有理解错误,虽然很意外苏奕雷对燕十六的感情,可更让他震惊的是儿子的咄咄迫人,球球什么时候开始,变得这样没有分寸了?

    “你干嘛,打了鸡血吗?苏奕雷带病,你犯和着这样刺激他吗?”

    燕裘咬唇,心中愧疚是愧疚,却又更加憋屈,他故意回道:“难道对待敌人还需要仁慈吗?!有那个必要吗?!”

    他始终只是17岁的人,再聪明,再高智商,情绪化起来还是17岁的样。

    水牛一下子被他吼懵了,眉头起了深深的皱褶:“什么敌人?他是苏奕雷,是卷卷,是你的教授,他虽然要你帮忙治病,他又没把你怎么了?!不就是喜欢你爸吗?他还是有帮过你的吧?”

    燕裘霍地跳起来,笑得咬牙切齿:“不……我们是情敌。”

    “啊?”

    “他休想抢走你。”

    “嘎?!”

    晴天霹雳,吴水牛仿佛听见了山里老阿嬷中气十足的吼叫。

    阿牛,打雷了,下雨收衣服了!

    “我喜欢你!”

    “我回家收衣服。”

 

第三十七章:家门不幸

    “吴水牛!不准走!”燕裘机警,及时拽住打定主意要逃避的人。

    水牛挣了挣没能脱身,干脆双手掩耳,整个小白言情剧女主似地自欺欺人:“啊啊,我不听我不听我不听……”

    燕裘一咬牙,刚才拉扯太过激烈,双手由指尖泛开麻痛感,几乎要留不住这头牛了,可他明白一切已经无法回头,今天如果不乘机说清楚,不扳回一城,叫他怎么甘心?一旦下定决心,燕裘的犟也不比他老子逊色。他豁出去般,使尽吃奶的力狠狠将吴水牛扑倒地上,直视那双充满惊愕的眼睛,趁机掰开了那掩耳的双手,深呼吸后咆哮:“吴水牛,你个孬种,你给我听清楚,我喜欢你,喜欢得不得了,我要追求你,不准装做听不见。”

    两具年轻的身体紧贴,甚至感受到对方剧烈的心跳,吴水牛瞠大眼睛,一张脸涨红,又羞又恼。的确,一味逃避实在不是燕十六那铁铮铮硬汉子的作风,那他就不逃,现在说清楚。

    燕裘虽说有锻炼,身手也不错,但要在武力上压制吴水牛,难度还是不一般的。只见处于劣势的小炭头仅仅巧妙翻身,才两秒已经易转,水牛腾身跃开来,匆匆退到安全区域,双眼死盯着地上撑坐起来的燕裘,仿佛是在防备随时会扑上来猛兽。

    “燕裘,你脑筋不清醒了,冷静想清楚再说……别意气用事。”高声辩驳,吴水牛坚信就是这么一回事,儿子肯定是因为他帮苏卷卷说话,所以闹别扭,只要冷静下来,一切都会好的。

    “意气用事?”燕裘反问,不禁扯唇,苍白脸色配上惨澹笑容,活脱脱像一只刚刚从坟墓里爬出来的怨鬼。但见他缓缓爬起,随手掸拂身上尘土,动作也优雅自然,一瞬间狼狈褪尽,又变回了原来的俊秀少年。燕裘抬眸直视那充满疑虑的眼神,他一字一句,字正腔圆地献上真情表白:“我很清醒,我喜欢你,是恋爱的喜欢,不会有错。”

    对于吴水牛,这真情表白比什么恐怖片都来得惊悚,他真要一个头比两个大了,眼前这若是别人家的小鬼倒也就罢了,可这是他的亲亲儿子燕裘,现在竟然说喜欢上他这个重生成十七岁小鬼的父亲?太狗血,太戏剧化了,水牛怎么说也不能让儿子误入歧途,他决定趁泥足深陷之前解决问题。

    “什么喜欢不喜欢的,球球,我是燕十六呀,我就是燕十六,你不愿意也得承认,我就是你老爸,你不能喜欢我,那可是乱伦!”大手拉过燕裘,水牛将人推到墓碑前去,指着照片里笑成傻瓜样的自己,强迫儿子面对现实:“听我说,我被子弹崩掉脑袋以后,不知怎地,醒来就变成了吴水牛,可我内里是货真价实的燕十六呀!”

    经过一轮铿锵有力的咆哮,水牛已经做好准备再跟儿子打一架,反正男人么,讲不通就上拳头,让身体说话。何况,他跟儿子体格差不多,真要动手,他就让让呗,包管让儿子打得身心舒畅,血气通顺,自然而然就会想通啦。

    水牛满腔热血地想着,却不料燕裘意外地冷静,他只是默默注视着燕十六的墓碑,哀伤神色就好比抽冷子罩热锅上泼一瓢冷水,热血铁汉子也给冲击出裂痕来,当下气势蔫息,满怀惴惴不安,老怕太冲动,要吓坏儿子。

    “球球?”

    水牛将大嗓门压成柔柔细细一米粉线似地轻轻唤。

    燕裘这才有了反应,他转眸睨向吴水牛,脸上不见淡漠以外的表情。

    水牛更不安了,他究竟不知道儿子是在想什么,以前他怎么就不觉得儿子难懂呢?难道人变成GAY,想的东西也会变质吗?越想,水牛越觉得这小平头早晚要为儿子操心得掉光光。

    “你说,你是我爸?”燕裘轻声问。

    “咦?是呀。”水牛眨眨眼睛,见儿子愿意开口,着实是松了口气,记得以前有一次儿子跟他生气,闷葫芦似地一整天,吃下三四个雪糕仍不吱一声的。

    那一次是为了什么?好像是他跟当时挺有好感的警花打啵,被撞见了。

    燕裘再次沉默,直让水牛心肝儿砰砰乱颤,急得满额大汗。

    “我们身上流着一样的血吗?”

    “啊?”

    燕裘双手环胸而立,冷静分析:“我记得你是O型血,我妈妈是B型,而我是AB型,就遗传方面,父子关系已经不成立。再者,你是几岁生下我了?你十七,我也十七。就是上医院验DNA,我们也没有任何血缘关系,你怎么会是我爸?更别提乱伦什么的。”

    水牛张口结舌,思维紊乱,他根本找不着辩驳的话来,就科学观点来说,他们的确已经不是父子来着。

    可……

    “但是,我确确实实是燕十六,我的灵魂是燕十六,球球,你也感觉到了,是吧?有好几次你都知道是我。”

    然而燕裘一击破碎水牛的希望:“我从来没有感受。”

    “什么!”

    “你是吴水牛,我喜欢的人,就是这么简单。”燕裘凝望的眼神变得温柔,他伸手搭上愣怔中吴水牛的双肩,将其缓缓拥入怀中,喟叹:“接受我,千万要接受我。”

    耳边类似哀求的低语有如醍醐灌顶,水牛猛力将人推离,牙关在打抖,却不是恼,也不是怕,就是心情太激动,太无措:“燕裘!你知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我是个男的,我不爱男人。”

    肩膀被桎住,有些痛,但燕裘连眉毛也不动一根,冷冷清清地回答:“但是我爱男人。”

    “靠!靠靠靠靠……MLGB,你怎么都说不通!”水牛气得直跳脚。

    燕裘就淡淡地看着,一言不发。

    “对了!”犹如捉住救命稻草般,水牛满目希冀:“你不是说只喜欢上了年纪的男人吗?你刚才是在耍着我玩,对吧?想想,你一直有喜欢的人,哎,我是糊涂了,呵呵。”

    如果现在出言附和,一切将回到原点,燕裘明白吴水牛求和的意思,但他却想得更深。已经戳破的真相,再怎么掩饰也不可能不留痕迹,他计划已久的一天提早为临,一切偏离原计划发展,已经谈不上安全性或稳定性,他明白,万一他妥协,这个人就永远存在侥幸心理,他必须打破这些,让所有问题得到正视,那么,这个人才会真正去思考。燕裘也了解这是兵行险着,谁知道吴水牛会做什么呢,只是筹码已经押下,不想血本无归就只有继续赌下去。

    水牛见燕裘不说话,便陪着笑,企图点个句号,结束这荒唐的一切。

    “嗳,天色不早了,我们回去再说吧,林安和肖缇还在等我们呢。”

    燕裘挥开伸过来的友谊之手,面对那一脸惊愕和受伤,他只能苦笑:“吴水牛,如果你真要拒绝我,那以后就彻底无视我吧。”

    “啊?”

    “我们装做不认识彼此,从此再也不是朋友,不是恋人,更不是父子。”

    听这话,水牛那是揪心的痛:“球球!你怎么能要挟我?!”

    “不,我跟燕十六很像,我是他的儿子,当年他为了自己的信念可以跟燕家脱离关系,离家出走,决不回头。那么,要是你不能接受我,也就干脆一点吧。”

    “嘎,我回来又不是为了跟你断绝关系!”

    “反正,恋人或者陌生人,我只接受其中一种。”燕裘断然掷落选择题,表情冷淡,不留转圜的余地。

    水牛愣住了,可他是谁?燕裘的老子——燕十六。

    要比犟,儿子和老子,谁都不比谁弱。

    “不,你是燕裘,我的儿子。”水牛一咬牙:“不管你怎么说,我还是会把你当成儿子。”

    燕裘瞠目,眉头轻轻聚起:“我只要当恋人。”

    水牛双手抱胸,任性地哼哼:“反正我就当你是儿子。”

    惊愕过后,燕裘深深扶额,他自责,他怎么就忘记了这个人偶尔比三岁小孩更幼稚的任性?他感觉自己已经落败,却硬撑下去:“你没有任何依据能证明,不会有任何人承认这父子关系。”

    “那也不防碍爸爸爱你。”水牛顿觉豁然开朗,得意着:“无论如何,反正球球就是我的儿子。”

    燕裘垂首稍加思索,轻声呢喃:“依你的意思是,我也可以不管你想什么,直接把你当成恋人咯?”

    “啊?”

    “也好。”燕裘点头,淡笑:“你能这样看得开倒好。”

    “什……什么?”水牛瞠着一双牛眼,不敢置信:“我靠,你也太不讲理了!”

    “彼此彼此。”燕裘脸带微笑,打了一记太极。

    水牛差点吐血,一眼看上自己的坟,恨不得钻进去就不再出来了。

    “我真认真的!”

    “谁说我不是?”燕裘淡笑,掏出手帕蹲身擦拭燕十六的墓碑,双手合十,轻喃:“这次来得太匆忙,没带上祭品,就先这样吧。”

    看着儿子在拜祭,水牛心中百敢交杂,更多的是囧感。

    如果他现在不是成了吴水牛,不是站在这里被告白,他想作为燕裘的父亲,也该保佑儿子恋爱顺利的,可现在这情形,还保佑个毛线呀?。

    不管吴水牛有多纠结,燕裘已经拜祭完毕,他收起手帕,主动牵起吴水牛垂在身侧的手,带着走:“是该回去了。”

    水牛触电般猛力甩手,燕裘立即捂着臂膀,垂眸低喃:“痛。”

    “哎?!肌肉拉伤了吗?”水牛急切追问,不敢再轻举妄动。

    “就是被甩痛了。”燕裘轻声答着,又牵上水牛的手,带着走:“别乱动。”

    水牛愣愣地,甩也不是,不甩也不是,直至走到陵园外,燕裘电召计程车的时候,他立即躲到一边去拨号。

    拎着电话,听的是留言提示,水牛原本还挺混乱的心绪一下子沉淀了。

    大夫人一般不会转留方,转了,就代表出任务,虽然听说过最近会很忙,可这时候水牛心里还是挺闷,挺担忧的。

    “给谁去电话?”

    燕裘的声音从身后响起,水牛撇撇唇,按下返回键,随口胡诌:“打给苏卷卷。”

    “嗯哼?”燕裘眯了眯眼睛,不置可否。他心里其实猜到真正答案,对于第一号情敌,他自然不会掉以轻心,不过比起苏奕雷,他更有把握击退阮元沛。

    水牛不知道儿子心里已经模拟一场退敌大战,他心情平复后,稍微想了想今天的事,决定把混乱从头整理。

    下定决心,热血模式全开,他选择了第一步:“走,我们去方鸽那里。”

    “嗯?”燕裘轻蹙眉:“为什么?”

    水牛撇撇唇,环手抱胸,教训儿子:“你刚才把苏卷卷给气昏过去了,当然要去探望一下,还有,你一会得好好道歉,知道吗?”

    燕裘张了张嘴,最后还是轻声应允:“嗯,去吧。”

    什么态度?水牛眼睛一瞪老大,一手掐拳激动挥舞,一手戳住燕裘的眼镜中梁推高:“球球,男子汉大丈夫,敢作敢当,你今天的确过分了,把病人激昏很好玩么?要是苏卷卷今天见血了,你还得赔他一顿打,但今天你只是嘴上使坏,那就好好赔罪,诚心道歉。”

    这下燕裘稍稍愣怔才轻点头,讪讪地低喃:“我知道了,会好好道歉……你没有喜欢他,对吧?”

    “我不喜欢男人。”水牛咬牙切齿,可是对上儿子无辜的神情,他就没辄:“反正你们都别想我搞GAY。”

    燕裘轻笑:“没关系,时间还长着。”

    吴水牛瞠目,突然意识到这将会是比万里长征更艰巨的战斗,可他除了捶胸顿足直呼家门不幸,等两道闪电下来劈歪他的墓碑给增添几分悲愤色彩,除此以外他还能干什么呢?

    或许该尽快给儿子找个媳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