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楔子 ...
初春,月牙山下熙熙攘攘,人来人往。每年春天,这儿都会有一场盛大的庙会,今年也不例外。
人们在山脚一处窄路两边摆着摊,叫卖声,吆喝声络绎不绝。偶尔有几个孩子想要跑山上去玩,却被大人拉住。月牙山是人尽皆知的深山老林,进去了便很难出来,而且据说月牙山上有妖怪。
一听到“妖怪”两个字,孩子们便吓得直退三舍,在他们的印象里,妖怪都是会吃人的,可怕,极其可怕。
庙会进行的如火如荼,以至于大家都没有注意到自月牙山的深处颤颤巍巍地走出了一个人。再仔细一看,那是个挑着扁担,白发白须的老者。
扁担上的两担东西对于这位老者来说显然是过于沉重了,他时不时地停下脚步,喘两口大气再继续前行。但即便如此,他那神采奕奕的表情仍很难被掩盖住。想来,这位老者年轻时一定是位风度翩翩的公子。
从山上下来的老者并没有吸引住很多人的目光,大家仍是为自己的生意卖着力,只有几个孩子瞧见了这个老头。他们很是惊讶,没想到还有人能从月牙山中走出来,还是个白胡子老头。于是他们好奇的跟在老头的后面。
老者在人流中好不容易找到了一个空位,他放下那两担东西,解开了腰间的一个葫芦,然后长吁一口气,吃力的坐在了地上。
老者不急不缓的撑开了一块木板,上面是几行行云书法,写的甚好:山中奇药,百年难求,货廉价美,童叟无欺。
有些过客稍稍停留,看到这几排标语以后便晃晃脑袋走了:有些稍有心思的便蹲下身来细细看过扁担中的草药,嗅一嗅,而这些人中更有见识些的便掏出腰包买了下来。
老者只是笑眯眯地看着这些过客,神情着实似那世外高人。
那群孩子好不容易穿过层层人群找到了老者,他们纷纷坐在老者周围,迫不及待地想要问些什么。老者对这并不反感,依然是笑眯眯地看着他们。
一个孩子抢先问道:“老头,我见你是从月牙山出来的?”
老者点点头,另一个孩子又问道:“诶,老头老头,我娘说月牙山进去了就出不来,你怎么能走出来?”
老者捋捋胡子,笑道:“因为我就住在这山里呀。”
孩子们皆是吃了一惊,嘴巴张得老大。一个弱弱的声音忽然响起:“那个,那个山里有妖怪么?”
这个问题一出口,孩子们忽然都噤了声,期待地看着老者。
那老者抬起头看向山上,眼神迷离了起来,那满是血丝的眼睛似乎有神了,漾起了水般温润。
“有,有啊,山里的确有妖怪。”老者缓缓地开口道,沧桑的声音却好生温柔。
那群孩子却被吓得不轻,他们无法理解老头脸上为什么会有如此幸福的表情。
接着便是孩子们狂轰乱炸般的问题,老者没有嫌烦,能回答的一一回答,不想回答的便一笑而过。
太阳慢慢滑向了山中,天色也慢慢地暗了下来,老者的那两担草药虽没全数卖光,却也是所剩无几,那群孩子还在叽叽喳喳地问着问题。
初春黄昏时的风有些刺骨,老者不禁抖了抖身子,他笑眯眯地拍拍一个孩子的脑袋。
“时候差不多了,老头我要回家了,你们也赶快回去找你们的爹娘吧。”
几个孩子有些不满足地嘟着嘴,其中一个孩子不舍地说道:“老头,什么时候你再和我们讲讲山里的故事,还有那个妖怪的故事?”
老者哈哈一笑:“随缘随缘。”他拿起身边的葫芦,从里面倒出几颗丹药,一一分给了孩子们,“回去给你们的父母,就说是药师安亦相赠,可治百病。”
孩子们接过药丸,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老者架好扁担,便悠闲地向山中走去了。
“老头,上哪去找你啊?”一个孩子忽然站起身子大声喊道。
老者继续走着,伸出一只手摆了摆,飘渺的声音在风中散开来:“此山头,林中游,小妖遇悬壶,初入世,尽未知,脱俗无纤尘。娃儿口,黑心人,日日教所能,情愫生,怨难成,只求永相伴。人所明,妖所知,但愿共此生,青竹叶,白头翁,好去到天穹……好去到天穹……”
月牙山深处,有一处竹林,竹林里,便是那老者的家。这些竹子是老者在几十年前种下的,当初寥寥几株,现在却已成林。
一个青衣男子站在竹林口,晚风轻轻地吹动着他的衣摆,黄昏的光晕照的他的脸发光,光是周身便散发着非凡的气息,细细一看,更是惊为天人,精致的五官,飘逸的青丝,白皙的皮肤,更特别的是,他的眼神是世间少有的纯净,好似不受凡尘庸扰过一般。
当他看见老者的一刹那,原本平静的表情变成了欣喜,那眼神带上了孩子般的依赖。
青衣男子向前一倾,便轻盈地迎了上去,若仔细观察的话,便会发现他的脚从未着过地。
老者用有些迟钝的动作放下了扁担,然后站直了身子张开双臂,眼里便只剩下那抹青色了……
2、安亦 ...
祁县月牙山,是人尽皆知的深山老林,甚少有人进去后能出得来,即使出来了,也非按原路返还,而是走到了个连自己都不知是何处的出口,以至于接下来的时日还得用来找寻回家的路。
但奇的是,即使是甚少,仍然有人能对这山路熟门熟路,因为这人就住在此山中。此人自称安亦,按他的说法,安亦安逸,即是安亦。光听这名字,便知道此人是个贪图安逸的人,倒真是如此,因为他太过向往安逸的生活,所以早就抛弃了本名本姓,自己取了个惬意的名字来。
祁县上下几乎都认识这个自封安亦的人。倒不是因为他自改名讳这事多值得称道,而是因为他年纪轻轻却已是药术高超,是祁县有名的悬壶药师。不过这种事一传十十传百,指不定药师安亦的名声早已名扬四海了。
只是即便知道安亦的药术极高,但还是很少有人来求药治病,一是因为月牙山实在骇人,二则是由于安亦这药师性格古怪,只救老百姓,不救达官贵人,只医将死之人,不医可救之辈。这些怪癖随着药师安亦的名声一道传开,自然求药求医的人少了许多。
不过要知道,近水楼台先得月,祁县上下去寻安亦求药的还是甚多的,至于成不成功那就另当别论了。
就如今早,祁县杨家铁铺的杨焕便执着一块白布上山了。白布上画的是月牙山的地图,准确来说是安亦住处的地图。想来有人寻医至此,又幸得出山,便画了这张地图以便他人寻找。
只是即使有了地图,这地方还是难找,先别说这地图画的粗糙,光是这山路便让人走的心里发慌。
但杨老汉硬是砍杂草劈树枝生生地开了一条道出来,从清早一直寻到了正午,终于被他发现了深林中的一座竹屋。再低头一看地图,这正是安亦的住处。
杨老汉远远便闻见了刺鼻的草药味,他一兴奋步子更快了,直往林子里面冲。那屋子通体竹制,别致清雅,待杨老汉再走近一些的时候,便看到屋子门上的牌匾上墨字朱漆“悬壶济世”。
但是在“悬壶济世”的下方还有一行小字:安亦安逸即是安亦
杨老汉皱皱眉,上了几级竹台阶后,站定在屋子门前深吸了一口气,然后便敲起了屋门。但是迟迟未有人应答,杨老汉急了,猛地一用力,门居然就这样被敲开了。杨老汉吃了一惊,然后便小心翼翼地向屋内张望。
“请问,有人吗?”杨老汉谨慎地问道。屋内没人应答,杨老汉疑惑的紧,他一只脚跨过门槛,再次问道:“请问有人吗?我能进来吗?”
“你都进来了,还问什么。”清亮的声音着实吓了杨老汉一跳,他惊得打了个嗝,那只刚刚跨进门槛的脚又缩了回去。
“啊,啊,恕我无礼,恕我无礼,不知有人在屋内,随意闯入。”平日里杨老汉虽粗声粗气惯了,但是打官腔的这种话还是听过的,没想到今日还真用上了。杨老汉这样无非是怕惹了这位怪癖的药师生气,然后便不搭理他了。
“算了,算了,睡觉的雅兴都被你扫了,进来吧。”屋内的人显然有些不悦,语气随便的很。
杨老汉手心捏了一把汗,硬着头皮进去了。他也不敢多扫屋子几眼,只粗略地看到屋子里好几排的药架子,还有各种各样的草药随意摊放在白布上,几个担子里也全是杂七杂八的草药。刚走近屋子时,杨老汉很不习惯那股刺鼻的草药味,但现在杨老汉对这些气味已经完全没感觉了。
杨老汉走到一级台阶前便不敢走了,因为此时台阶之上的榻子上正躺着一名素衣男子,手撑着头,懒洋洋地打着哈欠,由上而下俯视着他。
杨老汉仅扫了一眼男子便低下头不敢再看,只因那男子在对着他微笑,说来奇怪,明明只是笑,却让人心里发毛。
但就凭一眼,杨老汉也看得出男子只有二十岁上下,相貌不凡,风度更是翩翩。
“你是哪位,前来所为何事?”男子的带笑地问道,没有了方才不悦的感觉。
杨老汉听到这略带亲切的语气,忽然跪了下来:“先……先生,我是祁县杨家铁铺的杨焕。前日晚上我儿子忽然全身抽搐,然后开始口吐白沫,我和孩子他娘急的找了好几个大夫,开了很多药方,以为病很快就会好,谁知昨日他又开始抽搐,比上一次更加严重,到了晚上,他便一直昏迷不醒了,我又找了大夫,但是大夫们都说不知道他得了什么病啊……”
杨老汉越说越激动,到后来竟一拳一拳地砸在地上。
男子见状微微皱眉,但笑容始终挂在嘴边:“光凭杨兄你这么口述,令郎得了什么病,我也不可能知道啊。”
杨老汉猛地抬起头,那样粗犷的男人,此时眼中竟有晶莹闪烁:“先生,我也没办法啊,这月牙山……山路难走,我不可能带着昏迷中的儿子上来啊!”
男子的嘴角越加上扬,好似有些无奈地说道:“那我也没办法啊,令郎凭空染上这种恶疾,任谁也想不到,哎,毫无征兆,看来,命数已尽。”
杨老汉听的越来越慌,说来这孩子真的是凭空就染上恶疾,之前还好好的,莫非是真的命数已尽……
想到先前一次儿子大难不死,杨老汉更加是心头一颤,老泪便不知不觉地流了下来。
“天命,天命啊!”杨老汉忽然叫道,那声音都有些破开了,“他十几天前被铺子里的铁器伤了,好大的一条口,血流的大滩大滩的,我还以为没救了!没想到后来居然还治好了,我还道是大难不死,必有后福,谁知,谁知,看来是上回老天没来得及带走他,这次……啊啊……”
话还没讲完,杨老汉便嚎啕大哭了起来。男子的笑容有些僵硬,他将搁着头的手往上挪了挪,正好遮住了一只耳朵。
“好了,好了,哭丧的话还是回家哭吧。”男子的话中带刺,但是语气却是含笑。
杨老汉拂袖擦掉眼泪,站起身来,弯了弯腰:“不管怎样,还是多谢先生……我现在就去为我儿子准备丧事罢……”
刚刚说完,杨老汉又开始呜咽起来。他低着头转过身,准备离开。
榻上的男子轻笑了一声,杨老汉的脚步一顿,但很快又继续向前。
“杨兄,你慢点,说不定你儿子这次还会大难不死。”男子清朗的声音在屋子里回荡开来。
这回杨老汉是真的顿住了脚步,他还没反应过来刚才那句话的意思。
男子继续道:“只是后福我可不敢保证有。”
杨老汉转过身,脸上的表情极其复杂:“先生,你的意思是……你愿意救我儿子?你能治好我儿子的病?”
“我可没这么说。”男子慢悠悠地坐了起来,整了整自己的衣服,再看了看杨老汉瞬间失落的表情,笑的更加温润起来:“我安亦只救老百姓,只医将死之人,刚才你承认你儿子快死了,所以我愿意救你儿子,再来就凭你说的那些,我也只能猜测,能不能完全治好还不一定……”
杨老汉还没等他把话说完,便又嗵地一下跪倒在地,连连磕头:“谢谢先生,谢谢先生。”
“哎,先别急着谢我,我可从不白救人,这草药的银两还是要算的。”男子站起了身,面带笑容,悠闲地走下台阶,擦过杨老汉的身边。
“没问题,没问题,多少都行。”杨老汉磕的更起劲了,眼泪鼻涕一块往外流。
“好了,你起来吧,别弄脏了我的地。”男子对这感人的一幕无动于衷,只是淡淡地说道。
杨老汉倒也对他的口气不动气,站起身来,猛擦眼泪还连连道着“是”。
“天南星、防风、天麻、羌活、白附子,咦,怎么还缺白芷?”男子一边在屋子前堂的草药堆抓了几把草药,一边自言自语道。
杨老汉在旁边守着,脸上甚是喜悦。男子用纸随意地把那几把草药包了起来,递给了正在发愣的杨老汉。
男子很是亲切地笑道:“杨兄,这副药还有一味药草我这正巧没了,麻烦你自己去采了。”
杨老汉愣是没有听懂,半天才反应过来:“那我怎么知道这药草长什么样,到何处去采?”
“出门左拐半里,遍地伞形白花,采些便是。”男子微笑着说道,简洁明了,通俗易懂。
“哦……哦……”杨老汉还是第一次见到这么随便开药的,心中不禁有些害怕,不过想到要是安亦名声在外,便也没什么好担心的了。
“一共六味药草,就算你一两银子吧。”说着,男子便摊开了手掌。
杨老汉吃了一惊:“一两,这么贵?而且这里只有五味药草……”
“刚才是谁道的多少都行?”男子用另一只手拍了拍自己的脑袋,继续说道,“另外,还有一味药不是让你自己去采吗?”
“好,说好一两就一两!”杨老汉虽仍有疑惑,却也只好咬咬牙,掏出了腰包。
男子见杨老汉面露困惑,便笑道:“杨兄不用疑惑,那第六味药草是我种的。”
“啊?哦……”杨老汉只觉不可能,有谁会在半里地开外种东西?
递过银子,杨老汉忽地想到了什么,开口问道:“先生,我能问一下,我儿子到底身染何种恶疾?”
男子接过银两,掂了掂,然后笑眯眯的说道:“破伤风而已。”
杨老汉吃惊的合不拢嘴,男子却不再理他,转身又向床榻走去,边走还边打着哈欠:“好了,没事就请回吧,我要继续睡觉了。走好,不送,哈…欠…”
杨老汉见男子不再看他,便准备走了,忽然又想到了什么,深深弯了一腰:“多谢先生!多谢先生!”
杨老汉兴冲冲地走出了屋子,就在后脚踏出门槛的一刹那,他又听见了那清亮的声音。
“以后叫我安亦,别叫我先生。不过,好像没有以后了呢,哈欠……”
3、青竹 ...
清风徐徐,皓月当空。月牙山中的一花一草皆被月亮的余晖照的发亮,这样的夜晚,让此等深山老林越发的神秘起来。
深林中,隐隐现出一座清雅的竹屋。竹屋外,一处躺椅,一只木桌,一壶醇酒,一个闲人。
安亦懒趴趴地斜倚在躺椅中,睁着惺忪的眼睛瞧天上那一轮满月,瞧了一会便往嘴里灌一口酒,口中喃喃自语:“酒香,月圆,快哉,快……嗝……”
话还没说完,一个酒嗝便涌了出来。安亦轻笑了一声,仰头又是一口,然后便将酒壶扔到了老远。
“哎,不能再喝了,明天还得采药去。晚安,月老弟……”安亦翻了一个身,背朝上覆在了躺椅上,就这样沉沉地睡了过去。
每月月半,安亦都会出门采药,因为月半月圆夜,隔天的露水会特别丰厚,这时采的草药可谓是最上等的。
但每月月半,安亦总会感冒,因为安亦有个坏毛病,看见满月就喜欢举杯邀明月,而每次邀完,便忘了回屋,直接就在屋外呼呼大睡了。要知道深山老林的寒气格外的重,他这一折腾怎能不感冒?好在他自己是药师,随便抓些药草煎煎便完事了。
“阿……嚏……”被自己的喷嚏吵醒,这让安亦十分的不悦。他揉揉眼,撑起身子,环顾了一下四周。
此时天还没亮,整个林子里雾气蒙蒙,微风瑟瑟,却是刺骨的疼。
“阿……阿嚏……”又是一个喷嚏,安亦得瑟了一下,赶忙裹紧了身上的衣物。他快速地爬下躺椅,急急忙忙地往屋里跑。
昨晚的醉意显然还没有完全褪去,安亦感觉头晕晕乎乎,再加上一夜在外,寒意侵体,他的双脚止不住的抖。
安亦跑回竹屋,在里屋里翻箱倒柜地找出了一件冬天穿的棉衣,也不管三七二十一,直往身上套。这才刚入的秋,只有清晨才会有些寒冷,根本不至于穿棉衣。但安亦就是喜欢,又有什么办法呢?
穿上了棉衣,安亦才露出舒坦的笑容,但是清鼻涕还是直往下流,他赶紧又给自己熬了副药,这才算完事。
此时天已经挺亮了,安亦估摸了一下山中的路大致都可以看清,这才准备出发采药。他没有带很多东西,仅是背了个箩筐,带了个铁锄,腰间系上了一个葫芦。
今日,安亦决定往南边走,那儿他已经半年没去过了,不知道有没有什么新的药草。
安亦采药和普通的药师不太一样,他这采药反倒像是在游山玩水,吹着口哨,哼着小曲,好不惬意。偶尔见到些需要的药草,便慢吞吞地蹲□采起来。
走了一段,安亦忽然觉得身上细汗连连,只道是现在太阳出来,棉衣穿在身上实在过热了,于是他便利索地脱下棉衣,随手往地上一扔。
这还没走几步,前方的一片竹林立刻引起了安逸的注意。安亦只道奇怪,因为半年前,这儿似乎没有竹林。
“老酒喝多了吧?”安亦自嘲地笑道。他甩了甩头,再仔细看去,那片竹林还在。
安亦疑惑地皱皱眉,他急匆匆地往竹林跑去,想看看究竟。
因为入了秋的缘故,竹子上没多少叶子,但是竹枝却苍劲挺拔。安亦缓缓地抚过一根根竹。他发现这些竹子都是上乘的青竹,一般树林里根本不会长,除非是家养。而这些竹子当中,有一根竹子更是青翠欲滴,安亦忍不住仔细打量起这根竹子。
“好竹,好竹!”竹节明显,竹枝挺拔,色泽清亮,更是上乘竹子中的极品。安亦抚了它好久,才意识到要赶着去采药。
“下次砍了你们去建我的屋子。”安亦点点头,似决定了什么。竹林被微风吹得沙沙作响,安亦居然有些害怕这声音,觉得特别诡异。他有些不舍,又有些胆颤地离开了这片竹林。
没走多远,安亦便回头张望,他嘴角带笑,赞许地看着这片竹林,只觉神清气爽。
竹林在风的吹动下,左右摆动,但安亦觉得这摆动的幅度似乎越来越大。倏地,有一道光从竹林中闪现,转瞬即逝。安亦以为是自己眼花,但是竹子们忽然摇晃的厉害,似要硬生生折断般。
“撞鬼了!”安亦知道这回不是自己眼花,平日里他虽然放荡不羁,安逸潇洒,但遇到鬼神这种事,他还是会畏惧三分。此时的他想都不想拔腿就跑。
“撞鬼了,撞鬼了!”这样大的骚动,激起林中鸟无数。
安亦直奔到一条小河边才停下了脚步,他气喘吁吁地弯下腰,捋起自己的思路来。
这大白天的不可能有鬼,可是这竹子也不可能自己晃那么厉害,至于那一道闪光,更是无从解释,又或者这林子里有妖怪。安亦本不是喜欢想问题的人,如今一个个问题充斥进他的脑袋,直教他头疼。再加上心头的恐惧,更是让安亦烦躁不已。
安亦逍遥惯了,从没怕过什么,也没被什么束缚过,这次久违的恐惧感让他十分嫌恶。
“哈哈,想我安亦顶天立地,怕过什么?”安亦站直了身子,拍拍自己的胸膛,忽然仰天大笑了起来,“纵是那一妖一怪,也必定被我降伏!”
安亦恢复了平日的模样,大摇大摆地向回走了去。他拍了拍腰间的葫芦,朗声道:“葫芦,我们走着,与其在这边拼命地想,还不如回去探个究竟。”
行了段时间,安亦仍是没有望见竹林。他只觉奇怪,那么大片竹林,远远就应该看见,况且现在自己行的这段路程应该有刚才跑过的那么远了。
在好奇心的趋势下,安亦越走越快,却迟迟不见那片竹林。忽然,安亦停下了脚步,像是想到了什么。
“莫非……那竹林消失了……”安亦的额头渗出了丝丝冷汗。但他还是保持着冷静,抬头打量起周围。
这儿的树,安亦记得,刚才他的确是站在这边回望竹林的,但是现在放眼望去,哪儿来什么竹林,连半根竹子都没有。
安亦脚步缓缓地向前挪着,刚才那片成林的青竹变成了普通的树林。安亦知道不是自己看错,而是竹林真的消失了。他走进取代了竹林的树林,希望还能寻到一根两根竹子来。
树林异常地茂密,树跟树之间的距离十分狭隘,安亦扔下了他的箩筐,却仍觉得自己会挤不进去。
但就当他这么认为的时候,安亦发现树林的中心却是一片空旷,他隐隐约约地觉得里面有什么。
穿过最后一道屏障之后,安亦几乎是跪倒着钻进去的。他趴在地上缓了缓气才抬起头来。
只觉得眼前有一物刺眼得很,安亦用手遮着眼才能看清。旦当他看清之后,却是硬生生被吓得倒吸了口凉气。
那空地的正中央,坐着一个人。更重要的是,这个人现在一丝不挂。
安亦也没看清这人是男是女,立刻转过了头。
“非礼勿视,非礼勿视!”安亦紧闭双眼甩了甩头。那边却迟迟没有动静,安亦好生奇怪,自己都发出了这么大的声音,难道那人还未注意?安亦很想回头,但念到那人现在一丝不挂便又犹豫了,在几番挣扎下,安亦终于决定豁出了,“这是迫不得已,迫不得已!”然后他便重重地回头盯着那人。
呼,幸好是个男的。当安亦看到那赤裸之人平坦的胸部之时,放心的舒了口气。
安亦站起身来,向那人走去,与此同时,他也在细细打量着他。怎么说呢,安亦觉得那人只能用漂亮来形容。他看上去只不过和安亦一样二十上下,长长的青丝披在肩上,白皙的皮肤在阳光下泛着光,精致的五官让人移不开眼,更重要的是,他的眼睛是世间少有的纯净。
打量完此人,安亦也基本上猜出此人的身份了。只是他怎样都不相信,这世上真的有妖怪。不过看他纯净的眼神,应该坏不到哪里去,安逸摸着下巴思考着,随即点点头。
“你是竹妖?”安亦走到那人身前,由上而下地俯视着他。
此刻的安亦不知为何一点都不害怕,即使这真是个妖怪,他也觉得这妖怪不会伤害他。
坐在地上的那人一言不发,只是抬头紧紧地盯着安亦,那眼神,安亦觉得可以叫做为“懵懂”。
“你叫什么名字?”安亦见他不说话,便换了个问题继续问。
那人还是一言不发,他歪过脑袋继续盯着安亦。那神情忽然刺了安亦一下,安亦也不知为何,似乎有一种想要抱起他的冲动。
这样的想法吓了安亦一跳,他佯咳几声来掩盖自己心中的尴尬:“咳咳,你怎么不说话?你打哪来上哪去,知不知道?”
那人忽然咧开嘴笑了起来,那样子,那神情,活像初生的孩子般纯洁。可他只是笑,仍然没回答安亦的问题。
安亦忽然意识到了什么,一手扶额,无奈地摇起了脑袋:这下可好,这小妖原来什么都不懂。
那人见安亦一直摇头,竟然伸出双手抓住了安亦的衣摆。安亦感到有人拉扯,吃惊地向下看去。
映入眼前的是一汪清潭,安亦只觉快深陷这小妖的碧水眸中。这样纯净的眼神让安亦心头一怔,赶忙避开了那双眼。
“敢情这妖怪的心地比人的心地都要善良了,怕是不会做什么恶事来的吧。”安亦拍了拍腰间的葫芦,“葫芦,葫芦,你说我要不要带这小妖回去?”
安亦再次回头看了看那小妖,小妖倒是乖巧,拉着安亦的衣摆不再多动,而那眼神,真可叫我见犹怜。
“好吧,老方法,葫芦,你要是单,我就带他回去,你要是双,我就当没看见过这玩意。”
说完,安亦便扯下葫芦,拔开葫芦塞,向摊开的手掌倒去。
“二、四、六、七……”安亦数完手心里的丹药,好生无奈地晃了晃头,“哎,葫芦啊葫芦,你为什么非要我捡这么一个啥都没穿,啥都不懂,啥都没有的破烂玩意呢?哎,罢了,罢了,就当找个伴来解解寂寞无聊罢。”
坐在地上的那人也不知听没听懂,只是眯起眼笑了开来,安亦只觉那笑好看,岂不知自己的笑容也毫不逊色。
“小妖,听好了。”安亦低头凝视着那人,阳光斜斜地从他头顶照下,这回换成坐在地上的那个人看不清眼前之人了,“从今天起,你就叫青竹,对,就叫青竹!”
“……青……竹……”那人眯着眼看着安亦,嘴巴一开一合,含含糊糊地念出了两个字,虽然不是很清楚,但也可分辨出,那是一种清朗的声线。
安亦瞬时愣住,没想到小妖的接受能力还挺强,比一般婴儿好上许多。但转念一想,人家好歹也是个妖怪,接受能力强点也不足为奇。
“好,不错不错。”安亦回过神之后立刻换上了赞许的笑容。青竹也跟着乐呵呵地笑了起来,嘴里也继续含糊地跟着学舌,“好……好……”
安亦顿时乐了,没想到这小妖还蛮好玩的,带回去养养说不定还真能解闷。越想越有趣,安亦忽然有种当上爸爸的感觉。他弯下身,一指托住青竹的下巴,笑眯眯地说道:“小妖,记住了,我叫安亦,以后你得管我叫爹爹。”
青竹眨着大眼睛,似乎不知道该叫安亦,还是该叫爹爹。
“快叫爹爹。”安亦叫他迟迟不叫,有些急了,于是重复了一遍。
青竹似乎忽然懂了,他张开了嘴:“安……安……亦……爹……爹”
虽然说的不清不楚,但是安亦还是听懂了。虽然这爹爹前面多了两个字听着怪别扭的,但好歹这也是个爹,安亦也算接受了。
“哈哈哈,乖儿子,现在爹爹就带你回家。”安亦半扶半扯地将青竹拉了起来,但他忽然意识到,青竹现在仍是一丝不挂,这站起之后的光景更是尴尬。
青竹却好像什么都不知道一般,倚在安亦身边笑的开心。
安亦深感无奈,即使是深山老林,四下无人,但羞耻心还是让安亦觉得很不好意思。如果把自己的衣服脱给他,那就变成了自己体无遮物了。
思考了半天,安亦只能想到背着青竹这个法子了,这样至少坦露在外的部位会比较少些。安亦撇了撇嘴弯下腰:“来,青竹,爹爹背你回家。”
青竹看见安亦这个姿势,似乎懂了他的意思,呵呵的笑了起来,然后整个人趴上了安亦的背。虽然青竹笑起来的声音是成年人的,但是在安亦耳中却和孩童毫无二致。
安亦本以为青竹挺重,结果上来后却发现这身板轻的和小姑娘似的。
“还好是个竹妖,要是个猪妖那岂不是重死我?”安亦笑着摇摇头。
刚走几步,安亦又遇上难题了。那狭隘的树隙光是一个人走就很吃力,更别说现在身上还背了一个人。
安亦顿下脚步,皱起了眉头,现在他还真是找不出法子来了。正愁着的时候,安亦忽然听到沙沙的声音,他抬眼。只见那些树竟然往两边分开,中间现出了一条道来。
安亦倒也没怎么吃惊,要知道在遇到了之前的事情之后这树林挪位的事已经不值一提了。安亦刚想走,忽然注意到身后的人两手一直张开着,然后他便明白了,这树不是凭空分开的,原来是这小妖在施法术,看来他还是挺有本事的。走出那片林子,青竹的手便放下了,安亦转头看去,树果然全都合拢了。
“儿子,谢啦。”安亦带笑地说道。青竹似乎很开心,从背后搂住了安亦的脖子。
没走几步,安亦忽然看见了刚才被自己扔掉的棉衣,他张了张嘴,然后哈哈笑道:“扔得好,扔得好。儿子,你有衣服穿了。”
安亦刚想把青竹放下,谁知青竹的手死命地搂着他的脖子硬是不放开。安亦被捁的差点窒息,赶忙叫道:“好了,好了,你不想下去就快点上来。”
话音刚落,青竹立刻又爬上了安亦的背。安亦就疑惑了,这妖怪的理解能力怎么这么强,才没多久就能完全听懂人话了么?
“不要衣服也罢。”安亦无奈地晃着脑袋,他摸了摸腰间的葫芦,言道:“葫芦啊葫芦,我忘了昨天我才数过你,你说刚才我们数的到底要不要算数?”
青竹在背上一阵乱动,安亦只觉脖子又有脱臼的危险。
“罢了,罢了,捡个竹妖回去养养罢。”
4、种竹 ...
青竹再轻,但毕竟也是有份量的,更何况这山路难行,安亦背着他没多久就开始喘起粗气来,再走一段便开始叫苦连连。
“哎哟,哎哟,真是捡了个麻烦,自讨苦吃。”安亦轻声嘟哝了几句,谁知身后的人居然一番乱动,这让疲惫的安亦更加吃力了。
“好了,我不说了。”安亦求饶似地说道。但是他心里可没这么想,叫苦声不曾停歇, “哎,这不知道是捡了个祸,还是捡了个宝。”
背上的青竹也跟着乐呵呵地笑了起来,不知是承认了前者还是后者。
在看到竹屋的一刹那,安亦忽然升起一种欢呼的冲动。他眼睛都不眨一下地盯着屋子,脚步也快了起来。但是就在他慢慢接近屋子的时候,之前安静下来的青竹又开始乱动了,而且这次的幅度显然更大。
安亦觉得每向前走一步就离被勒死近一步。
“咳……青竹,你想勒死爹爹么……”安亦勉强吐出一句话,但是回答他的是更剧烈的扭动。青竹似乎在抗拒向前进,这是安亦得出的最后结论。
“你要再乱动,我就把你扔掉!”安亦无法理解青竹的无理取闹,捏住青竹的胳膊假意要把青竹甩开。
这个举动似乎有点用,青竹的动作果然小了下来。
“果然要给点颜色才行。”安亦侧过脸佯怒地说道。但是没向前走几步,青竹又开始乱动了,甚至还有细微的抽噎声。
安亦只道事情不对,青竹为何如此大的动静,莫非是和自己的屋子有关?屋子……竹屋!对,那屋子是竹子建成,这难道是竹子之间的共鸣?!
“你……”安亦转过头,刚想说些什么,谁知青竹蹭地一下从安亦的背上跳了下来,直奔竹屋。安亦张着嘴巴,眼前的景象足以让他此生难忘了。
这就是……裸奔么……
青竹跑上台阶,扑倒在一根竹栏旁。他细细地盯着那竹栏,眉头皱起,神情伤感,眼里似有晶莹闪动。忽然,他一把抱住那竹栏,竟开始抽泣起来,细细碎碎的泪花从脸颊上流过,让人看了好生心疼。
安亦此时已是什么话都说不出了,他半开着嘴,木讷地晃着脑袋。此情此景,甚是奇异啊!
“这算个什么?莫非这算残害了他的同类?”安亦抽了抽嘴角,无奈地自问自答道。他拖拉着脚步走上台阶,然后缓缓俯下身子,也不知该怎么安慰青竹,“乖儿子,别哭了。”
青竹缓缓转过头,泪眼婆娑地看着安亦。安亦嘴角上扬,笑眯眯地轻拍青竹的头,“你看,这是你爹爹住的地方,你总不能教我拆了重建吧?”
谁知,这话一出口,青竹哭的越发厉害。这女子大哭也就算了,现在碰上一个大男人哭,安亦实在是没办法。
“别哭,别哭了。”安亦一手扶额,头痛不已,“再哭就揍你!”
安亦扬起拳头,恐吓地晃了晃。青竹的哭声一下子噎住了,他紧紧抿住嘴,但表情还是伤心的可以。
“哦,原来你怕被揍啊。”安亦邪邪地笑了起来,拳头又在半空中晃了晃。这回青竹甚至往后挪了一些,头低下,一副可怜巴巴地样子。
安亦见状,笑的越发大声起来:“哈哈,怕了就进屋罢。”他拉着青竹的胳膊想要直起身,谁知青竹趴在地上就是不肯起。安亦有些冒火,他两手一起使上力,硬是将青竹拉扯进了屋子。
进了屋子后,青竹便是坐在大堂中央,撅着嘴,一副委屈样。安亦看看青竹,再看看竹屋,无奈的摇了摇头,便进里屋拿了件淡黄布衣。
“穿上吧,小心着凉了。”安亦将布衣随手扔到青竹的身边,便乐哉乐哉地躺到了榻子上。
良久,青竹仍是保持那个姿势坐在地上。安亦在榻子上翻了两次身,终于还是忍不住了。他腾地站起,走到青竹跟前,少有的急躁。
“噫,我说你个小妖,就这么喜欢赤身裸体是吧?”安亦捡起衣服死命往青竹手里塞。青竹本就心中憋屈,他抓起衣服便撕扯起来。力气倒是大的很,一下就撕开了一个口子。
“啊,我的衣服!”安亦见状,一下抢夺过衣服,疼惜地看着那道口子,之后便扬起拳头,“我就没剩几件了,你还撕。”
安亦有些生气地看向青竹,却发现青竹皱着细眉,撇着嘴,满脸委屈地看着他。不知为何,安亦心头的怒火消失了大半。本来即将砸下去的拳头却扶上了额头。
“怕了你了……”安亦无奈地叹了口气,转身走回里屋又拿了一件淡蓝布衣。
“拆掉这房子是不可能的了,毕竟是我师父留给我的。不过……”安亦顿了顿,将手里的布衣递给青竹,“我可以在屋外种片竹林,这样你就可以天天看到同类了吧。”
青竹听到这番话,似乎理解了,他慢慢睁大了眼睛,脸上渐渐扬起了笑容,到后来,他便直接抱住安亦的小腿笑开了花。
安亦无奈地笑笑,说道:“好了,你可以穿上衣服了吧。”
青竹接过衣服,仔细打量了一番,最终还是无助地望向安亦。其实安亦早就料到会如此,他被这竹妖整的都快虚脱了。
“只此一次,下不为例。你给我好好记住了这衣服要怎么穿!”安亦蹲下身,重手重脚地为青竹套上了衣服。青竹也好生仔细地看着,还不住地点着头。
待青竹穿好衣服,安亦便拉起他,让他站直了身子。这一眼看去,连安亦都不由赞叹,果然人靠衣装马靠鞍。有了衣物遮体,这人看上去更有了份气质,好生俊俏。
安亦微笑着点点头,然后便想回榻上休憩,谁知青竹一把扯住了他。安亦摇了摇头,心想这回又有什么事要为难他了。
安亦转过头,却看见青竹笑着指指屋子,再指指门外,然后便想要扯着安亦出去。安亦忽然明白了,他摊出双手:“明天,明天再种,今天我被你折腾的不行了。”
看见安亦推辞的样子,青竹嘟嘟嘴,只好作罢。安亦的确被折腾的不行了,他晃晃悠悠地走向榻子。忽然,他又想到了什么。
“完了,采的药还在外边呢……”安亦一个转身,又踉踉跄跄地向外奔去,青竹以为他是去种竹了,兴奋地跟了上去,安亦也没顾上他,只是疲惫地跑着。
“是个祸啊,是个祸!”这声音久久地回荡在月牙山的上空。
之后安亦便在床上躺到了第二天早上。只是,青竹也学着他睡在床上,所以昨天的安亦睡的并不好,只道是谁在和他抢着床位。青竹起的比安亦早很多,他起来以后用尽各种办法骚扰安亦,安亦却是困的可以,在他的干扰下勉强又睡了半柱香的时间。
安亦起来之后,心情极度糟糕。他讨厌被自己的喷嚏吵醒,更讨厌被别人的骚扰吵醒。本来一个人生活时,只有前者的影响最大,但现在多了一个灾星,也就给他的生活增添了一个烦恼。
“你这么一大早把我弄醒,该不会就是为了种竹吧?”安亦睡眼惺忪地望着青竹,一手指着门外。青竹用力地点着头,安亦也懒得去多想为何这妖怪会懂人话了,因为这已经毫无意义了。
“好!种,种完以后,我睡我的觉,你不准来打扰我!”安亦拿过铁锄,他其实很是恼火,但是脸上还是堆笑。青竹只是点头,然后便扯着安亦向外走。
安亦无奈地被拉扯着,他记得向西边走几里地便有片小竹林,那边应该有竹苗,可以挪些过来种下。本来他想走前头领着青竹的,谁知青竹比他更熟门熟路,走的飞快。安亦懂了,这就是同类间的共鸣,这就是所谓的心心相惜。
在这样快的速度下,他们并没有走多久便寻到了那片竹林。安亦没有急着挖竹苗,先是细细挑选起来。
“安亦……爹爹……”忽然细小的声音唤着安亦转过了头。因为青竹许久不说话,安亦都快当他是哑巴了,这一声显然吸引了他的注意。安亦忽然觉得有必要好好教教青竹说话和识字了。
“什么事?”安亦走向青竹那边。而青竹则是伸出手指向一根竹苗,安亦沿着他手指的方向看去,那是一根不错的竹苗,要是安亦自己也必定会选择其。
“对了,你是竹妖,选竹这种事当然是你在行了。”安亦笑道,自己只要负责挖竹苗就行了。
青竹也是微微一笑,他抚着竹枝往上一提,竹苗便连根拔起了。
安亦的笑停在了脸上:“对了,你是竹妖,拔竹这种事当然也是你在行了。”
青竹眯着眼睛开心地笑了起来,然后他马上跑到其他的几根竹苗出,一根根拔起。安亦只能在旁边看着,什么都做不了,或者说,根本就什么都不用做。他悻悻地想,或许只需要负责运竹而已。
小竹林的竹子本就不多,青竹拔了十根左右便停下了。安亦刚想过去帮忙抱几根,却发现青竹竟然一人轻松的抱起了所有。
“对了,你是竹妖,运竹这种事当然还是你在行了。”安亦早就笑不动了,反倒是青竹笑着转过头来朝他点了点。
“叫我一道来到底有何意义?” 安亦无奈,只好跟在青竹身后。
等到了屋前,安亦才发现青竹喘气连连,似乎有些体力不支。他刚想上前,谁知青竹手中的竹苗竟一一落地,自己也跪倒在了地上。
安亦吃了一惊,立刻蹲下去查看青竹的情况,可青竹似乎并无大碍,只是体力不支而已。
安亦思考了一阵,忽然邪邪地笑了起来:“我知道了,是你这小妖妖术不行吧。才使了这么一会就累成这样了?我还道你能有何大作为呢。”
青竹有些生气,嘟嘴看着安亦,那乌黑的眼睛,长长的睫毛,看的安亦心头一怔。
“好了,你歇着吧,这些竹苗我来种上。”安亦挥了挥铁锄,笑道,“哎,本来是我答应你种的竹,结果却只有最后一步是我来完成,可笑,可笑。”
安亦拿起一根竹苗,掂量了一下,寻了一处空地,便开始挖了起来。
“竹子们,以后要和这位青竹小兄弟好好相处。”安亦边挖边道,样子好不悠闲,“因为他是我安亦的乖儿子诶。”
青竹坐在一边,着迷地看着这个自称是爹却一点都没有做爹样子的人,他静静地笑,笑的脱俗无纤尘。轻轻地,他轻轻地念道:“安亦……”
5、沟通 ...
就在竹屋前种上竹子之后,青竹基本上都是与那些竹子相处了,一整天都没理睬过安亦。安亦站在屋子门口负手望着,看着那穿梭在几根竹苗之间,不断抚爱着它们的青竹,忍不住打了个哈欠。
你说,捡了个妖怪回来怎么比原先还要无聊了呢?安亦擦擦眼角的眼泪,不禁想到。
“找些事情来做做吧。”安亦晃了晃脑袋,尽量使自己清醒了些,然后便伸出手召唤起青竹来,“青竹,青竹,过来,过来。”
本来正抱着一根竹苗傻笑的青竹被这声音唤回了神,他侧过头看见安亦微笑着向他招手,赶忙站起向安亦扑了过去,嘴里还发出了类似孩童一般的笑声。
这种事安亦还真没遇到过,一个男子向他“投怀送抱”,他只好僵硬地张开双臂做迎接状。也罢,就把他想象成十岁孩童,对,十岁孩童……安亦在心中不断地做着这样的心理暗示。
青竹重重地扑到了安亦的怀中,幸福地在安亦身上上下蹭着。安亦被摆弄的难受,推开也不是,抱住也不是。
“好了,好了,别撒娇了。”安亦笑的僵硬,好不容易将自己与青竹分开了些,“今天爹爹要开始教你识字说话了,将来你与人沟通,这是必须的。”
青竹呆呆地盯着安亦,就似那懵懂的孩子,安亦每次瞧见这样的目光,心里总会麻上一阵,他赶紧撇过头,抬起手佯装指向屋门上的牌匾,“青竹,爹爹看看你是不是真的一字不识。来,把上面的字给我念念。”
青竹沿着安亦手指的方向往上看去,他盯着那牌匾老半天,似乎完全不知道写的是什么。
安亦垂下手,点了点头,“我懂了,你果然什么都不懂……”青竹转过脸来看他,忽然笑了起来,整个人又钻进了安亦的怀中。安亦实在受不了两个大男人间的亲密接触,推推搡搡着,“好了,好了,走,我们进屋子。”
纸砚笔,安亦将这些东西准备好之后,便与青竹相视而坐。
“今天开始,你就得学识字说话。”安亦拿起毛笔在砚台中蘸了点墨,在纸上龙飞凤舞起来。
要说安亦的书法,可说能与才子媲美。行云流水,笔走龙蛇,只是安亦甚少在他人面前展露他如此精湛的书法,而此时的青竹又怎能辨出安亦这字是好是坏呢。若是几年之后的青竹,一定会带着欣许的目光大加赞赏一番,不过那也只是后话了。
安亦在纸上写下了两行字,上下各四字,上面一行为青竹、儿子,下面一行为安亦、爹爹。安亦一字一字地指着上面一行字,念道:“青、竹。”
青竹在对面兴奋地拍手,也跟着念道:“青、竹。”安亦微笑着点点头,继续指下去,“儿、子。”青竹像是掌握了规律,也继续跟着念。
安亦不得不赞叹青竹乖巧,孺子可教。他指着第二行字,故意咳嗽了两声之后才念道:“安、亦!”
“啊,啊!”青竹忽然跳了起来,并且发出了一些莫名的兴奋的叫声,“安亦,安亦。”
安亦没想到青竹的反应会这么大,整个人都退后了一点。谁知,青竹却一把夺下了他手中的毛笔,用一种非常奇特的姿势在面前的纸上写了起来。具体的说,那不能算写,只能算是描绘,顶多算是临摹。青竹认真的盯着安亦的字,学着安亦写字的风格,歪歪扭扭地写下了两个字,“安亦”。虽然看上去十分像小孩子写出的,却还是有一些安亦的神韵在其中。
安亦摸摸下巴,有些欣赏地看着青竹:“青竹,是个好儿子,也是个好徒儿。”
青竹放下笔,盯着自己写出的字,嘴里反复地念着:“安亦、安亦、安亦……”
自己的名字被反复提到,安亦有些别扭,他赶紧挥挥手让青竹坐下:“行,我们继续。”
青竹看看安亦,再看看手中的字,有些不舍地坐了下来。安亦也没注意那么多,又开始继续教着着接下来的字。
“爹、爹。”安亦在这两个字上加上了格外重的音,仅仅是希望青竹好生记住,这就让自己有了份成就感。
“爹爹……”青竹笑着念道,“安亦爹爹。”
安亦也笑着回道:“以后爹爹前面能不加安亦吗?”
“安亦爹爹。”青竹像是没听懂,继续念着。
“……”安亦只能苦笑,小妖平时能听懂人话,这回怎么又听不懂了,“随你吧……”
安亦把纸收起来,让青竹自己写出那些字并念一遍,他惊奇地发现,青竹接受能力真的很好,这些字一遍过下来就能全会。毕竟是妖啊,和人还是有些差距的。安亦在心中不由地感叹。
之后,安亦大笔一挥,在纸上写下了一“人”一“妖”两字。他指着人字:“人。”然后他指指自己,说道:“就是我。”再指向妖字:“妖。”最后再指指青竹,“就是你!”
青竹扑闪着眼睛,咧开嘴笑呵呵地指指自己:“人,就是我。”然后再指指安亦,“妖,就是你。”
安亦只能愁眉苦脸,他垂头思索了一下,又抬起头来:“好了,我们重来。”他指指那个人字,再指指自己,“人,就是你。”
青竹一副恍然大悟的样子,指着安亦说道:“人,就是你。”
“这就对了。”虽然刚才那句话说着别扭,但是至少青竹说对了,他指着青竹说,“而这个你呢,就是我……”安亦很后悔自己加上这一句,因为连他自己都感觉混了。谁知青竹却学安亦的样子指着自己说:“你,就是我……”
安亦忽然有种想要撞墙的冲动:“乱了,全乱了。不行,不能这样教!”他刷刷地在两张纸上分别写了人字和妖字,将妖字给了青竹,而人字留给了自己。他指着妖字念道:“妖。”青竹跟着念起。再指着自己手中的人字念道:“人。”青竹也跟着。最后,他指着自己,再将青竹的指硬掰向了青竹自己,说道:“我是人。”
青竹抬起头来想了一阵,然后如彻大悟一般兴奋地说道:“我是妖!”
安亦像是被大赦一般重重地叹了一口气。总算懂了。他整整气息,继续将一手指向青竹,用和刚才一样的方法将青竹的指掰向了自己。
“你是妖。”
“你是人。”这次青竹接的很快速,这让安亦有抱起他欢呼的冲动。
“不错不错,很好很好。”安亦只差没抹眼泪抹鼻涕了。原来小时候先生都是这样教无知孩童的啊,果然应该好好感谢全天下的教书先生。
这样的赞赏让青竹很是喜悦,他不断地念着:“我是青竹,我是妖。你是安亦,你是人。”
安亦一听,有些不悦地说道:“都说了叫我爹爹,这下倒好,连爹爹都省去了,直接叫上名讳了是吧。”
青竹闭了口,只是有些小生气,安亦也不明白他这气是哪来的。
“青竹,你随我来。”安亦站起身,领着青竹走出屋子。他站定在屋门前,抬头望去,青竹也随他一起抬头望去。
“那四个大字是……”安亦抬起手一一指去,“悬、壶、济、世。”
“悬、壶、济、世。”青竹只是跟着念,也不知懂没懂意思。
“那下面的一行是……”
安亦刚想说下去,青竹忽然朗声打断:“安亦。安亦!”安亦回头盯着青竹,看着青竹兴奋的样子,安亦忽然有些飘飘然的感觉。
“你也只认识安亦两个字吧,如此兴奋作甚?”安亦继续抬头指向那一行字:“安亦安逸,即是安亦。”
“安亦安逸,即是安亦……”青竹小声地跟着念起来,似乎有些不解那两个字为什么都念亦。
“看来你还不懂吧。”安亦回头,笑的格外温柔,“也罢,也罢,来日方长。”
青竹望着安亦的笑,痴了,他想伸手去摸摸那张脸,却感觉无法动弹了。那温柔的笑没在安亦脸上停留多久,就变成了轻浮。安亦回头不再看青竹。
“说来,上面那行‘悬壶济世’是我师父写的呢。我可没那么高尚,只配作作下面一行。”安亦的口气甚少的平淡,完全没有平日里潇洒不羁的感觉。
“师父……”青竹明明什么都不懂呢,却不知为何对这两个字格外注意。
“对,师父。”安亦负手背对着青竹,“现在的你还不知道这是什么吧……”
青竹似乎感觉到了安亦难得的奇怪,不敢再多说什么。
良久,沉默,静立。安亦再次回头的时候已经换上了平日里不羁的笑容:“等有机会给你讲讲我师父的故事,他是个比我还随便的人。”
青竹见安亦重新笑了起来,也跟着笑了,他也不管安亦是在说些什么,只是重重的点头。忽然,青竹一把拉过安亦,往竹苗跑去。
“喂,这么快就累了,不学了?”安亦被青竹纤细的手拉着,明明是个竹妖,为什么还会有如此暖的温度,“听着,明天开始每天都得学,不准偷懒。”
风把青竹的发丝吹得高高扬起,有几缕打在了安亦的脸上,淡淡的清香让安亦好生沉醉。青竹放声笑着,脸上被阳光照得泛白。
安亦只温柔的看着。该死,刺得我眼睛都生疼了……
6、钱万 ...
日子一晃也就三个月,三个月里青竹也算是学会了很多。一些常识和经常会用到的东西他基本上都已经熟悉,虽然安亦知道这小妖的接受能力强,但也没想到三个月青竹便能学会这么多。于是,安亦也就开始放松对青竹的要求了,以他的话说来,妖怪无才便是德嘛。
不过,这三个月也不是好过的。安亦的竹屋中只有一张睡人的床,还有一张床榻在正堂中,仅是用来小憩,并不能用来晚上睡觉。顺理成章的,青竹每天都得和安亦挤在一张床上。青竹倒是无所谓,有多少地方便睡多少地方,但是安亦可被折腾的不行。多年来他习惯了独占一张床,现在忽然多出了一人,让他的床位小上了许多,也就难免睡得不适了。所以,安亦每天的睡眠质量很糟糕,通常醒来的时候都会顶着大熊猫眼。而平日里,青竹总是比安亦起的早,理由很显然,晚上睡不好,早上起不来。
于是,今日也是如此。
“安亦爹爹,安亦爹爹!”青竹晃晃张张的冲进里屋,对着仍在床上翻腾的安亦喊道。
安亦用被子蒙着头,实在不想理会这喊声。对于此时的他来说,青竹的声音简直就是催命符。
“安亦爹爹,起来!”青竹不罢休,跑到了安亦的床头,开始猛烈摇晃起来。安亦只道是翻江倒海,头疼欲裂。直到安亦实在忍受不了这样的虐待之时,终于腾地一下翻开被子,坐了起来。
“作甚?作甚!”坐起的是一个披头散发,面露怒色的人,实在是和安亦平日里翩翩俊公子的形象不符,这样的一面恐怕也只有青竹能看见了。
青竹被这样躁怒的安亦吓了一跳,向后连连退了好几步,脸上的神色像足了那受惊的小孩。
“安……安亦爹爹,外面……外面有个人。”青竹怯懦地开口,指向屋外的手还有些发抖。
安亦有些烦躁地挠挠头,他看了看青竹,然后无奈地叹了口气:“哎,又是哪个要求药的?”
“不……”青竹皱着眉,摇了摇头,神色着实让人怜惜,“他躺在地上一动不动……”
“啊?”安亦的手僵在了自己的脑后。
待安亦来到竹屋门口时,却发现一个黑衣人正躺在地上,身上有多处伤痕,血已经结痂,样子颇为狼狈。
“哎呦,要死也不能死在我家门口啊,不吉利不吉利……”安亦责备道,语气中却带着轻佻。
***
朦朦胧胧中似乎有人在给自己上药,身上像火烧一样的疼,想要叫出声,但是却发不出声音,好难受好难受,整个人就像要被撕裂了一般。自己是不是永远都会在这样的痛苦中挣扎了……又一阵清凉入喉,整个身子都舒服了起来,刚才的灼热感也慢慢消失了。自己似乎闻到了浓重的草药味,还有忽有忽无的清香。
总觉得眼皮没有之前那么沉重了,试着缓缓睁开眼睛,有刺眼的光入目。
“我这是……在哪……”只觉得自己的声音好沙哑,异常难听。试着动了动,瞬时皱起眉头,因为全身都疼……
“月牙山。”一个清朗的声音传入耳中,如果自己没听错的话,这声音中似乎带笑。
忍着疼侧头看向声音的主人。那边的木桌上坐着一个素衣的男子,长发随意的披在肩上,却是背对着自己,无法知道他的长相。
“月牙山……那你是……”的确依稀记得自己昨日逃到了月牙山中,然后因为身负重伤,迷迷糊糊的在山中走着,最后似乎看见了一座竹屋,之后便失去了意识。莫非这就是那竹屋的主人?
“药师安亦。”声音的主人漫不经心地说道,他身子一晃,一脚跨上凳子,身子慢慢地偏了过来。我看见的只是他手捏一杯茶,面带笑容,轻佻地望着自己。那随意的目光看得人很是尴尬,却并不惹人讨厌。
“应该听说过吧。”那个自称药师安亦的人再次开口之后,便仰头饮了一口茶。
药师安亦的名字我当然有所耳闻,但别人都说药师安亦难寻难求,于是我对他的感觉也不是很好,如今亲眼想见,却发现,其实他并不惹人嫌恶。
“多谢……恩公相救……”躺在一个类似床的榻子上,本想要坐起身来,稍微正式的道谢,却发现身体有撕裂般的疼痛。
“再动伤口就裂开了。”安亦笑眯眯地看着我,语气不似关心,倒似嘲笑。
“多谢……恩公关心……”不管怎样,还是得谢谢,要是没有眼前这个人,自己想来早就没命了。
“哎哎,别急着叫恩公。”安亦摆了摆手,又再次转回了身,笑道,“我见你快死了,才救你的,要知道屋门前死个人多不吉利。”
这番话有点犀利,很不顺耳,但自己还是得忍忍,似乎这安亦公子很有个性。
“你叫什么?”背对着自己的安亦似乎在倒着茶,问的漫不经心。
“额……钱万……”
“哦?这名字挺财大气粗的么。”安亦笑道。
“见笑了,这名字粗俗的很……”
“的确。”
“……”我被他说的有些无言以对,但莫名地觉得这个人好生有趣。
“看你三十来岁的样子,应该有一番事业了吧?”似乎没有理会我的沉默,安亦继续问道,“你是做什么的?”
“绸缎和茶叶生意……”
“哦?还是个商人啊。”安亦抿了口茶后继续说道。总觉得现在的我像是在被盘问一般,不过,我说的这些对他来说是毫无价值……
“见笑见笑,只是小生意而已……”
“哈哈。”安亦忽然没由来的笑了起来,笑了一阵之后,语气忽然变得严肃,“试问哪个商人没事穿着黑衣,还被砍了几刀?”
我早就料到他会问到这个,心里的一套陈词也早已准备好了。谁知,安亦居然又笑了起来:“哈哈哈,吓唬吓唬你的!”
安亦两脚跨过凳子,含笑俯视着我:“别人的事我安亦可没空管,我只知道,我给你敷了名贵的药草,给你吃了我炼的丹药,还有几碗药汤,总共十两银子。”
他这一转身,我终于看清了他的长相。深邃的眼睛,浓密的睫毛,英挺的鼻梁,还有上翘的嘴唇,如此俊朗的少年也不算世间少有,但是他周身散发的那种随意洒脱的气息却震撼了我。一个二十上下的青年,怎会给人以如此坦荡不羁,潇洒自如之感?
似乎看的有些出神了,他居然冷哼了一声。我为自己的窘态感到了一丝羞耻。
“我……”
“你没钱。”安亦笑眯眯的说道。这话惊了我一下,他又开口道:“至少你现在没钱,我之前查看过你身上的东西了,一文都没有!”
“什么,查看过我身上的东西!”我闻言,神色立刻一变,目光也锋利起来。谁知,他竟是波澜不惊地开口。
“放心,除了钱财之外我一概不会拿。当然,除了钱财之外,也没什么能吸引我的。”
如果换成别人说这话,我似乎还会有些怀疑,但不知为何,我偏偏觉得安亦不会说谎,这份感觉也不知从何而来。
“我……我下山以后一定把钱给你,不,是双倍奉还。”
安亦微笑着看着我并不说话,我被他盯得甚至有些发慌。忽然,他站起身,负手走开了去。
“天降横财,为何不收?哈哈哈……”似乎是在自言自语,安亦一个人笑了起来。他的笑是止在一声开门声之后的,我躺在榻子上无法动弹,因此也不知道是何人进来了。
“安亦爹爹。”
“你回来了啊,和竹儿们玩的开心么?”
“恩。安亦爹爹,我去看看那个人。”
“随你,随你。”
我只觉奇怪,安亦这么年轻居然已经当爹了?而且听那个喊他爹的声音应该也小不到何处……
正在疑惑的时候,只觉一阵清风吹过,一阵清香袭来。那股清香我似乎在哪里闻见过,却是想不起来了。我转过侧着的脸,映入眼的是一张无比精致的脸孔。
“你醒了啊?”那人笑着问道。那笑容干净的很,就像没经历过世事一般那么纯净。
我一时哑口,真的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你怎么不说话?”他疑惑的看着我,眼神甚是清亮,忽然他用手戳了戳我的脸,笑道,“还记得么,是我给你喂得药。”
他这一戳让我完全怔住了。为何,为何……这世上真有如此的人,干净的一尘不染,让人不敢靠近。他喂我吃了药?顿时我想起了什么,原来,梦中那股清香是属于他的。
他见我迟迟不开口,有些不悦地嘟起了嘴:“你真怪,都不说话。”说完便跑开了。我听见安亦也开口说话了:“对呀,他是个怪人。咱们不理他啊。”
我听了忽然想笑。到底是我怪还是他们怪,这山里还真都是住了些怪人呢。
后来几日,我可以下床走动了。我知道了那个人的名字,他叫青竹。听安亦说,青竹小时候生了一场病,脑子烧坏了,所以行为举止不太似二十左右的人,只是这番话不知是真是假。
几日下来,我与安亦的接触多了,发现他真的是个个性随意,十分有趣的人,他做事都不按常理规矩,说话幽默风趣,却实有内容。有时候,我在想,安亦这样的人才要是能效忠朝廷,那可要造福多少百姓啊。只是安亦太喜欢安逸了,他只生活在自己的世界中,懒得去理别人的事,连下山都很少,更别说是惟命于朝廷。
不过,或许我也有说错,他的生活里还有一个青竹。虽然只有几日,但在我看来,他和青竹之间那种说不清道不明的默契着实让人惊讶,总感觉没人能进入他们两个的世界。青竹日日都会去屋前那片小竹林,说是竹林,其实也没多少根竹子。他有时会拉上安亦,有时则是一个人呆在林子里,脸上有着幸福的表情。我很好奇,为何青竹这么喜欢竹子,可以一个人与这些竹子呆上这么久。但每次去询问安亦时,他总是笑着,然后漫不经心地回答说“天生的”。
在这几日的调理下,我的身子好了许多,毕竟是四海闻名的药师,药术果然高超。只是,我的伤势还没完全痊愈,安亦便要赶我下山了。我也不好死皮赖脸的留下,毕竟这是人家的地方。
月牙山是有名的深山老林,我怕寻不到下山的路,便请求安亦带我下山,安亦虽是不情不愿,但好歹最后还是答应了。我已经感到很是欣慰,因为依安亦的性子,便是怕烦的人。
那天,安亦领着我下了山,在山脚处,他系下腰间的葫芦,倒了几粒丹药给我。
“服下这些,你的伤会恢复的快些。”安亦微笑着说道,“我也懒得去算这几日的账了,一共算你二十两吧,有机会就送上来。”
我意识到他说的是有机会,于是斩钉截铁地说道:“那些钱我肯定送上来!”
安亦只是笑笑,挥挥手便转过了身:“随你随你,钱万兄弟……”
听出他强调了“钱万”两个字,我的身子确是一颤。看着安亦越行越远、渐隐山林的背影,一种莫名的情愫慢慢地升了起来,是不舍,还是其他……
7、炼丹 ...
阳光明媚,微风徐徐。月牙山上鸟鸣虫叫,蜂飞蝶舞,一派和谐。
青竹刚刚给几根竹子浇完水,便随意地席地而坐了。其实,若换了其他人捡到这只竹妖,说不定可以教养出什么知书达理的公子来,但这是给安亦捡着了,这竹妖也不可能学好到哪里,安亦的那些随意性子,青竹看在眼里,学在心里,不知不觉也就养成了和安亦一样随性的习惯来,什么都大大咧咧,无所讲究。就像现在这样,刚浇完水的地还有点湿,他便坐了下去,并且对之后那种冷冷潮潮的感觉无动于衷。
事实上,这也许算不上是随性,只能说成是,缺乏常识……
这一日,青竹从早上起就没见过安亦,心里甚是空落,也没心情和竹儿们心心相惜了,他嘟着嘴看着竹屋,眼睛连眨都不眨一下。可是仍没等来期待的那个人。
大概接近黄昏的时候,安亦才突然从竹屋后面闪出。这时的青竹也要进屋,正好见着急急忙忙跑回竹屋的安亦,他一下子飞奔过去。这个飞奔还真是飞过去的,他的脚都未碰过地。
“安亦爹爹。”青竹刚想扑过去,给安亦一个大大的拥抱。谁知安亦竟用手一挡,连连后退。
“别过来,爹爹现在浑身都臭。”
青竹刹住动作,歪过脑袋,甚是不解:“为什么会臭?”
安亦一摆袖子,微怒地说道:“还不是钱万。前几日,葫芦里的药丸全都供给他了,害得我又得炼丹了。”
“炼丹会臭?”青竹仍是不解。
“那么多难闻的药草合在一起,能不臭么?”安亦有些嫌恶地拍拍自己的衣服,想让自己身上刺鼻的味道尽量消散,“这丹要炼上七七四十九日,我非被熏死不可。”
青竹看到如此不悦的安亦,露出了心疼的神色,他想要帮上点忙,却不知该如何帮。
“再说那钱万,都几天了也没送钱上来,这回我还真是做了趟亏本生意,哎,葫芦啊,我真是对不住你了。”安亦有些懊悔地摇着头,继续向屋里走去。
“安亦爹爹,那你现在去做什么?”青竹有些着急地问道。
“去拿药草,还缺几味,我得找找。”安亦没有回头,语气很是无奈,每个字都拖了好长。
青竹看着安亦的背影,忽然想到了什么。他跑到不远处,采了一些闻起来还算挺香的野花,然后便向竹屋后跑去。
其实,竹屋后面有个隔间,但青竹从没进去过,因为这个隔间一直上着锁。在青竹来到这间竹屋之后,安亦还从没进过这间屋子,所以青竹并不知道里面有什么。
青竹捧着野花走到那间隔间前,探头探脑地向里面看去。隔间不大,没有什么多余的东西,最显眼的便是那略显陈旧的炼丹炉,旁边还有很多木柴。
此时,那炼丹炉下柴火烧的正旺,整个炉身被烫的泛红,炉子上面白烟袅袅。青竹听见那噼噼啪啪的柴火声,整个人都向后退了。不知为何,他很害怕火,一看见火便想远远跑开,更别说现在火正旺。但是当他闻到那股浓烈刺鼻的味道时,一下子就下定了决心。他飞快地冲进隔间中,尽量使身子远离那火焰,然后移开炉盖,将手中的野花全数洒了进去,再盖上炉盖,冲出了屋子。整个过程,他甚至都没睁眼,快速的很。
青竹一下跑到竹林中,扶住一根竹子,连连喘气。脑海里还是那熊熊火焰,仿佛要将他吞噬一般。
“火……”青竹喃喃自语道,他记得安亦曾经教过他,并且记忆极深,因为他对那名为火的东西尤为害怕。
安亦出了屋子,也没注意到青竹的不对劲,只是匆匆地往竹屋后面走去。青竹在看到安亦的一刹那,心中的恐惧忽然少了,他忍不住朝安亦喊道:“安亦……爹爹……”本来最后两个字,他差点下意识地就舍去了,但最后还是觉得不妥,加了上去。
安亦回过头,脸上灰灰的,朝着青竹笑道:“儿子乖,爹爹呆会陪你玩。”
“安亦真辛苦……”这句话是青竹小声讲出的,并不想让安亦听见。竹林被风吹的沙沙作响,似乎在回应着青竹。青竹已经从刚才的恐惧中出来了,他微笑着抚过一根竹子,轻声说道,“以后还要继续……”
接下来的好些日子,安亦总是没时间陪伴青竹,他在隔间里埋头苦干,直到丹药可以出炉为止。只是他万万没有想到,每天他总有那么一会儿会离开炼丹炉,而趁着这个空当,青竹总会偷偷地进来,将采下的花撒进炉中,为的就是不让安亦被熏着。
屋子不远处的野花哪经得起青竹这么采,他们很快便全军覆没了。于是,青竹就到更远的地方去采,采来的花是更大朵且香味更浓郁的,一想到安亦不用再受恶臭的煎熬,他便好不开心。
只是,每天青竹都要靠近自己害怕的火旁边,这对他来说是一种折磨。每次从隔间中出来,青竹总会脸色铁青,冷汗直冒。有几次安亦注意到了青竹的不对,便上前询问,青竹倒也算机灵,指着自己的肚子直叫疼。
终于有一日,安亦发现了不对,他总觉得这隔间里的臭味渐渐少了,有时甚至会有莫名其妙的香味。开始他还不以为然,但是次数多了不免心生怀疑。
安亦端起一杯茶,不解地摇着头:“奇怪,真是奇怪。这怎么会越炼越香了?”
青竹此时正好也在屋中,他听到安亦的疑问之后,暗自偷笑。这香味不正是他的大作么?只是他本以为安亦早该发现,却没想到隔了这么久,今天自己终于可以邀功请赏了。
“安亦爹爹。”青竹笑着跑到安亦身边,带着撒娇地说道:“你终于闻到那香味了。”
安亦停止了喝水,有些疑惑的看着青竹。青竹也不给他询问的机会,一把搂住了安亦的脖子:“我每日撒花进去,那花香盖住了药臭,这样你就不会被熏死了,呵呵。”
直到现在,青竹仍觉得自己干了一件非常了不起的事情,止不住的笑,他想安亦一定会好好夸赞自己。但他并不知道,安亦在听到这个之后,整个人就只差倒下去了。
“你……你……”安亦已经说不出话来了,他支吾了半天,也只能挤出一个你字来。
“安亦爹爹,你不用太开心,这是青竹应该做的。”青竹仍沉浸在自己的喜悦之中,都忘了去看安亦的表情。
“完了,又得重来了。”安亦完全垂头丧气了,有气无力地叹道。
青竹只道是自己听错了,为何安亦要说重来,又为何要唉声叹气。自己不是做了一件好事,值得他称赞的么?青竹疑惑地抬起头看向安亦,此时安亦的脸上并没有什么多余的表情,但青竹感觉的到,这是他生气了。
“青竹……青竹做错了么?”青竹放下了搂住安亦脖子的手,有些愧疚的问道。
“哎……算了……”安亦挥挥手,没有发作。但是太过平静,反而让青竹更加害怕。
“安亦爹爹……”
“无事,无事,我重新来过就是了,反正只要四十九天而已。”
“安亦爹爹……”
“哎,真没事……你……你别用这种眼神望着我,我没怪你啊……”安亦被眼前的青竹吓了一跳,那眼神凄楚,眼里含泪,似乎只要一动便会落下。
“安亦爹爹……”
“这没什么大不了的。乖儿子,别哭,别哭。”安亦来不及多想,一把搂住青竹,双手上下摩挲着,尽可能显出安慰的样子。
“我……我知道错了……”被安亦这样温柔地抚弄着,青竹的泪更不可能止住了,他在安亦的怀中,抽噎着,“我以为那些花可以掩盖住臭味的,这样安亦爹爹就不用这么难受了……我真的只是相帮爹爹的……”
这番话让安亦的心头一热。有多久了,自己没有被这样关心过,似乎自从师父走后,便不再有了吧。而那股感动中间还夹杂着什么道不明的东西,是连师父否未曾给过的。
“我知道青竹一片苦心都是为爹爹,所以爹爹也不责骂青竹。”安亦笑着轻拍青竹的背,他温柔地哄着青竹,只希望怀里的人不要再哭泣,“而且爹爹知道你怕火,你这么做需要多大的勇气。”
青竹猛地抬头,泪眼婆娑地看着安亦。原来,安亦知道自己怕火!
“安亦爹爹……我……”
“好了,不哭了。记住,男儿有泪不轻弹。只有在为自己最珍惜的东西时才能落泪。”这番话虽意带严厉,但安亦却是笑着说的,说的云淡风清,他的手还一边帮青竹擦着泪。
但是这么一句被说的不轻不重的话却在青竹心中烙下了印。
“不过,还有一点也得记住了。”安亦忽然止住了笑,略带严肃。
青竹也是一怔,整个神经都紧绷了起来,以为是安亦要说什么严厉的话语来。
“不准往炼丹炉里撒花!”
“哦……哦……”没想到安亦守住笑容之后说的却是这样的警告,青竹硬是没反应过来,只愣愣地回答了两声哦。
很快,安亦笑眯眯地点了点头,拍拍青竹的头,便走开了。其实青竹还是有些不舍,不舍那个温柔的怀抱。
“万象更新咯!”有些欢快的声音回荡在了竹屋中。
其实,青竹不知道。那个时候的安亦,不但没生气,反而有些高兴呢。
8、进城 ...
这日上午,安亦惊奇地发现家中竟然要断炊了!他望着空空如也的粮袋,嘴巴都合不拢。这才三个多月,家中竟然没有米粮了!想从前,这几大袋米也够自己吃上半年,可是自从家中多了个青竹,便不再如此。
只是安亦一直很奇怪,竹妖为什么要吃饭,不是只要喝喝水便够了么!难道说是青竹见到自己吃米吃菜,也就依样画葫芦了?就像睡觉一样,没听说过妖怪还要睡床的,但这竹妖一上来便和自己同床共枕,一点都没有妖怪的自觉性。
“看来,要下趟山了……”安亦揉了揉额头,然后一脚踢开了粮袋。他拿了些钱,在腰间系上了葫芦,便准备出门。
出了门,正巧碰见青竹正在给竹子浇水,安亦大叫不妙,他绝对不能让青竹看见自己要下山,否则指不定青竹就要跟着去了,他不可不想带上个二十岁的大娃上街。于是安亦蹑手蹑脚地准备绕道屋后,从另一条路下山。
“安亦爹爹!”一声清亮的声音从安亦背后传来,安亦只觉脊背一僵,全身一抖。呔,你个小妖,果然好眼力。当然后面的话安亦是不会说出口的。
青竹一个飞身,已经扑到了安亦的跟前,他很熟练的搂上安亦的脖子,上下磨蹭着。其实,安亦对这个动作很是尴尬,要说青竹和他差不多高度,形体也很相近,而两个大男人在一起搂搂抱抱,磨磨蹭蹭,这成何体统。但安亦也是个随意的人,在这深山里也就由着青竹去了。只是一想到若是青竹和他一起上了大街,在那么多人面前亲热搂抱,那可真是……想到这,安亦都忍不住打颤了,恐怕再随意的人都不至于做到如此吧!
“安亦爹爹,你上哪去?”青竹停止了磨蹭的动作,抬头撒娇似的问道。
“哦……”安亦正想着是否要说次谎,但一旦他望见了青竹那纯净的小眼神,怕是万种借口都成空了,“家里没米了,我得进城买米去。”
青竹迷惑地望着安亦,半天挤出个问题来:“城……是什么?”
安亦愣住,然后扑哧一下笑出了声:“啊哈哈,城啊,下了山就是城了。”
这下青竹听懂了,他立刻兴奋地拍起手来:“下山,下山,我要进城,我要进城。”
坏了……安亦心中的一颗大石头终于落地,只是不巧,落到心坎里面撬都撬不出了……
“那个……青竹,山下很危险的……”
“我要下山,我要进城!”
“……城里有很多坏人的。”
“我要下山,我要进城!”
“……坏人会把你绑去然后卖了。”
“我要下山,我要进城!”
“……”
“我要……”
“进城吧!”赶在青竹发话之前,安亦果断的做了决定。再这样闹下去,天黑了都下不了山。
“恩,安亦爹爹真好!”青竹又是一把搂住了安亦的脖子。
安亦皱皱眉,说道:“不过,话先说在前头,进城之后,第一不准像现在这样搂着我,第二尽量不要唤我安亦爹爹,第三……也是最重要的一点,不准乱买东西!”
青竹听完,眨巴着眼睛思考了一阵,然后激动地说道:“安亦爹爹,那我可以叫你安亦咯!”
“最好也不要。”安亦想都没想就回道。
“那我叫你什么……”青竹有些委屈的撇着嘴。
“最好什么都不要叫。”安亦点了点头,“因为你一刻都不会离开我。”
本来刚想撒气的青竹听到后半句话之后,心头忽然一股温暖,一刻都不会离开,这话听起来真是舒服……
“走吧。”安亦牵起了青竹的手,大步向前走去。青竹先是一怔,看着安亦的背影,他忽然笑了,然后便飞身到了安亦前面,迎风而去。
说来,这三个多月,青竹还没下过一次山,所以他对山下的样子格外期待,走的便也快了许多。安亦领着他,走的气喘吁吁,不过也托这福,没多久他们便到了山下。
山下的那片地还只是城郊,还要走上一段路才是城里,但是青竹已经很是兴奋。一路上,红瓦白墙,草木山水,马车行人,他都指指点点,加以议论询问一番,安亦被各种各样的问题轮番轰炸,前一个还未解答下一个便上来了,他只得扶额,道是恐怕再也不会碰上这么烦人的主了,这一练,以后对谁都可以耐心相待了。
“安亦爹爹,瞧,那边的大门!”青竹还是很有精神,但是一边的安亦显然有些有气无力了。
“那不是门,进了那个就是进了城……还有,不要喊我安亦爹爹了……”
“安亦爹爹,那我们快进去吧,那里面看上去好热闹!”
“……”
安亦被青竹拖着进了城,此时正好还是集市的高峰期,人来人往车水马龙,青竹很喜欢这种拥挤的感觉,于是,他拉着安亦在人潮当中窜来窜去,安亦实在没办法。本来打算买完米粮就上山的,看来这计划就此泡汤了。
“安亦爹爹,那些是什么,好漂亮!”青竹指着一个卖纸风车的摊位,兴奋地叫喊着,他完全忘了之前和安亦做的约定了。
“纸风车……还有,别再叫……”
“我想要!”安亦的话还没说完,青竹便立刻打断了。安亦气不打一处来,这小妖怎么不守信用。
“不是说了,最重要的一点事不准乱买东西么!”安亦扯着青竹的衣袖直往前走,但是青竹似乎是铁了心了,硬是顽强地抵抗。
“是不是不听爹爹的话了!”安亦的声音有些大,引得路人都向他们看来。安亦也管不了这么多,当务之急是把这竹妖拉走。
“我想要……”青竹带着哭腔的说道。安亦最受不了青竹哭了,但是现在的青竹又很让他恼火,于是他转过头,发作道:“你不记得下山前我们做了什么……”
约定两个字还没出口,安亦就知道自己完了,这一眼,他又妥协了,什么叫楚楚可怜,什么叫我见犹怜,看看青竹这张脸便知晓了,这叫安亦怎么忍心再发火。
“罢了罢了,买吧,买吧,留着钱买米就行了。”安亦最终还是妥协了,青竹这尤物到底要害他多少回。
“安亦爹爹!”青竹闻言,一下扑到安亦的怀里。这一个动作引起了不少路人的注意。安亦对于这些异样的目光,只能以傻笑回应,然后他低下头咬牙切齿道:“下山时不是说了不准搂我了么!”
“我知道呀,可我这是抱,不是搂。”青竹在安亦的怀里笑的开心,全然不顾那些异样的眼光。
“噫,我说这是谁教你的咬文嚼字!”安亦无奈,默默叹息自己的一世英明毁于今日,只希望不要碰到认识他的人。
***
“哎哟,那个小白脸长得不错。”菊全茶楼二楼包厢中,一个满脸肥肉,华服加身,地主豪绅般的中年男子向窗外眺望着。目光正巧落在正在撒娇的青竹身上。
桌对面坐的是一个身材瘦小,贼眉鼠眼,唯唯诺诺的男子,那男子闻言,也朝窗外张望了一下,然后嬉皮笑脸地奉承道:“是,是,王员外慧眼识人。”
那个被称作王员外的人,目不转睛地盯着窗外,似乎根本没听进男子所说的话,只见他咽了咽口水,表情极其贪婪,仿佛要活生生地把看着的那人吞下肚一般。
“真漂亮!比我家那八个太太漂亮多了!”王员外望的出了神,不由地自言自语道。
“王员外喜欢,小的就把他弄过来。”桌对面的男子忽然开口道,脸上的笑容有些吓人。
这话似乎引起了王员外的注意,他收回目光,望向男子:“哦,刘掌柜有办法?”
“嘻嘻,既然是王员外喜欢的,那小的是绞尽脑汁也要帮您得到了。”男子皮笑肉不笑地说道。
“中听!哈哈哈!”王员外听完男子一番话便哈哈大笑起来,“事成之后,这茶楼的地租也可以免了!”
“多谢王员外,多谢王员外!”男子立刻起身拱手道谢。
自茶楼楼上隐隐约约地传来一阵奸笑,听者皆是毛骨悚然……
9、绑架 ...
风车到手后,青竹便像得到了新玩具的孩子,开心的忘乎所以。安亦本想再教育一番,但看到青竹那干净的笑容后,便也只能换上笑容了。谁叫,这小妖实在招人怜爱呢。
不远处的菊全茶楼门口,一个小二不断热情地在叫唤拉拢着路人,安亦模糊地听到,那小二似乎在说今天茶楼里有新茶供免费品尝。不过安亦对这种事情一向不感兴趣,此类贪便宜的事他从不参与。
正想走过茶楼继续向前时,安亦却发现青竹不见了。他猛地一惊,四下张望起来,好在很快就发现了青竹的踪迹。此时青竹正被那菊全茶楼的小二拉住,而小二则是滔滔不绝地向他介绍着什么。
方才吊起的心在看见青竹时才算放下,不过很快,安亦发现青竹听的聚精会神,脸上洋溢着跃跃欲试的表情,整个人也有向茶楼里移动的趋势。安亦心中顿时不悦,他大步上前,一把揪起青竹的耳朵,嗔道:“你又在磨蹭什么!”
转而,安亦对那小二抱歉地说道:“不好意思啊,我们还有事在身,不便进店了。”
“啊……这位客官,也请进来品尝一下我们菊全茶楼的新茶吧!”小二像是完全没有听到安亦的话一般,继续做着宣传。
安亦懒得理他,对付这样的人,最好的方法就是直接无视。他拉着眼睛已经冒花的青竹准备离去,但是青竹的脚下像是长了钉子,任安亦怎么拉扯都动不了半分。
“我说你,怎么又来了!”安亦终于按捺不住了,他没想到青竹这么不听话,下山前说的那些居然全然忘记。
“安亦爹爹……这次是不要钱的……”青竹侧过脸,有些幽怨地说道。小二也抓紧时机,在一旁添油加醋:“对,对,今天本楼的茶全部免费!”
安亦撇开头,不去看青竹的脸,坚决地说道:“不行,这次绝对不行。我们下山是做正经事的,哪有功夫把时间浪费在这种地方。”安亦顿了顿,又想到了一点,“而且……我讨厌人肉味。”
一旁的小二听到这话,眉头一皱,似乎有些嫌弃安亦所说的内容。
可是青竹还是不依,他扯住安亦的衣服,撒起了娇来:“安亦爹爹,就进去一会儿,我真想喝喝那什么云南来的茶叶。”
小二听到青竹的撒娇声,也有点吃惊,不过他很快从中恢复,继续大肆宣传:“对,对,本楼最近从云南运来一批稀有茶叶,正是今日给客官们免费品尝的。只此一天,过时不候。”
“什么云南不云南的,你连云南是什么都不知道吧。”安亦完全过滤掉小二的话,毫不妥协。
小二甚是尴尬,再听安亦话中的内容,更添一份惊讶。他悻悻地想,要不是掌柜的吩咐,他才懒得理这样的怪客人。
正当局面僵持之时,菊全楼里忽然传来了一阵笑声。安亦只道这笑声让他全身一怔,毛骨悚然。
“哎哟哟,客官们,你们在门口作甚啊,快进来快进来。”笑声的主人走出了门口,开始客套起来。
“刘掌柜……”小二低下头弓起了身,胆怯地说道。
“你先进去招呼客人吧。”被小二唤作刘掌柜的人摆了摆手,示意小二回去,之后便将目光锁定到了青竹身上。
安亦刚看到这刘掌柜时,便是一阵反感。且不说那副贼眉鼠眼的长相,光是装腔作势的声音便听得让人作呕。不过,想来这样的人反而更好生存。安亦意识到刘掌柜一直盯着青竹看,心中一阵发酸,可他脸上则完全没表露出心迹,反而是笑道:“劳烦掌柜的出来了,我们两个有事在身,不方便进店品茶了,这就离开。”
刘掌柜依然嬉皮笑脸,他挑挑眉:“我瞧两位客官长相出众,气质不凡,必定是有头有脸的人物,想来品茶无数。只是最近我们楼里从云南来了一批稀有茶叶,茶商并未告予名称,这茶叶茶色绛紫,实属少见,我实在是查不到是何茶叶,所以广览喜于品茶之人,想要知道这茶叶的名字。”
这番话说完,安亦有些动容。虽然之前的那些刘掌柜完全猜错,安亦甚至差点笑出声,但后面那些内容确实是吸引住了他。安亦自认为也是懂茶之人,山上能用来泡茶的茶叶他也尽数尝过,不过还真未见过有紫色的茶叶。
青竹虽不是很理解话里的意思,但楼里茶香的吸引力实在是太大,他恨不得立刻就奔进去尝一口,于是便又在安亦身上蹭起来:“安亦爹爹,进去尝一下吧。”
刘掌柜眯起了本来就不大的眼睛,仔细打量起青竹来。他发现青竹看上去虽是二十上下,但行为举止十分孩子气,心中忽然就有了数。眼睛骨碌一转再看向安亦,发现他稍稍的动摇,便又开口道:“两位客官只需进楼看一看品一品这茶,并不需花费多少时间。况且凭两位客官的长相,一定可以帮本店招揽到更多的客人。实不相瞒,这菊全茶楼生意不景气,那王员外更是咄咄逼人,地租一升再升,我这个做掌柜的也只能想出这种免费品尝的方法来招揽顾客了……”
说着说着,刘掌柜的脸便趿拉了下来,一副欲哭无泪的表情。青竹看到后,更加强了进店的信念。
“安亦爹爹,我们帮帮他吧!”青竹晃动着安亦的衣服,一副死不罢休的样子。
安亦此时也不打算再争什么了,他拍拍脑袋,无奈地笑道:“我说你就非要让人觉得我们是乡下人进城么?也罢也罢,我就进去看看这到底是何茶叶。”
青竹闻言,一下抱住安亦,喜不自禁。刘掌柜见安亦答应了下来,脸上的笑越发奸诈起来,安亦瞥见,虽是心里发毛,却也只好当是商人的一种特有表情了。
说到商人,安亦竟忽然想起了那个曾经救过的人。不过说来,那人似乎没有这种让人恶寒的表情呢。
刘掌柜一路领着他们,最后在二楼的一间包厢前停了下来。
“两位客官请。”刘掌柜掀开门帘之后,便伸手说道。
安亦隐隐觉得有什么奇怪,却也没多想。走进厢房,正对面便是一扇窗,窗户大开,从窗户探出去便可清楚的看到下面的一切。安亦觉得这儿视野很好,心情也舒畅了起来。他朝下看去,刚好能看见方才帮青竹买纸风车的摊子,于是脸上渐渐扬起了笑意。坐在窗边,安亦嘴角上翘,对着正在斟茶的刘掌柜笑道:“掌柜何须让我们到这么好的包厢来品茶呢?”
“贵客当然是要用包厢来招待的。”刘掌柜斟完两杯茶之后,便转身准备离开,“两位客官稍坐片刻,待我下去取那茶叶上来。”
“有劳掌柜亲自招待我们了。”安亦对着刘掌柜的背影笑道。然后在背影消失之后,他的笑容便消失了,“青竹,这店奇怪的很,我们看完那茶叶马上走。”
坐在他对面的青竹始终在喝着茶,在安亦和他说话之前,一直是沉浸在茶香之中。被安亦这么一说,他甚是不解:“奇怪?我怎么没觉得?”
安亦望着青竹清澈的眼睛,又一次笑了起来:“算了,和你说了也不懂。你还是喝茶吧。”
青竹歪着脑袋,撇了撇嘴,便不再理会安亦,自顾自地喝起茶来。
没多久,刘掌柜便上来了,他端着一个盆子,盆子里面是一团紫色的东西。待他再走近些时,安亦发现那团东西便是茶叶。
“客官,这就是从云南来的稀有茶叶。”刘掌柜放下盆子,躬□说道。
安亦细细地打量起这些茶叶来,对面的青竹也似懂非懂地看了起来。
“果然是紫色的。”安亦托着下巴,自言自语道。这茶叶紫茎、紫叶、紫芽,安亦倒还真是没见过。于是,他的好奇心便上来了。安亦撮了一些茶叶放到鼻前嗅嗅,再放到嘴边抿了抿,最后还是摇了摇头。
“两位客官,我给你们泡上。”刘掌柜笑嘻嘻地将盆子搬到另一张桌子上泡了起来。
说实话,安亦很期待这茶叶泡开来之后是何味道。因为光是方才在嘴边抿了一口便可感觉到那股奇妙的茶香味,苦中带甜,微有辛辣,从未知道茶还有这般滋味。只是,一想到之前的奇怪之处,安亦却又有些迟疑。
刘掌柜泡好茶,便将茶端到了安亦和青竹面前。安亦顿时觉得茶香四溢,浓郁芬芳。刚闭上眼,想要仔细地闻一闻这茶香,便听到青竹一声叫唤:“好香!”
待安亦再睁开眼时,青竹杯中的茶已尽数喝完了。安亦一惊,随后无奈地笑道:“哪有你这么品茶的……”
安亦端起茶杯,缓缓地用茶盖沏去茶沫,再慢慢地端到嘴前吹起凉气。这番动作做的是如此之慢,在别人眼里,这一定会被定为是个懂得品茶的人,实则不然,只有安亦知道,他用这些时间在思考着,这茶该喝不该喝。
安亦抿了几口茶之后,连声叹道:“好茶好茶。”
刘掌柜见安亦杯中茶几乎未动,心念一动,说道:“哎呀呀,这茶太香了,连我都忍不住想喝上一点了。客官不介意我去给自己倒上一杯吧。”
“当然不介意,请便请便。”安亦摊手笑道。刘掌柜立刻走到桌边给自己也倒上了一杯茶,喝了一口,然后放下茶杯:“客官,请问您是否知道这是何茶叶?”
“恕我愚昧,实在不知这茶叫什么。”安亦拱手道。刘掌柜的眼神又飘忽到青竹身上。青竹一直在笑着,他似乎很沉迷这茶叶,眼睛半闭着像是陶醉其中。
刘掌柜收回目光,有些遗憾地说道:“看来这位客官也不知道。我也不便多留你们二位了,客官您喝完这杯茶再走吧,莫要浪费了。”说完,刘掌柜便撤掉了桌子上的茶叶,准备离去。
安亦见刘掌柜并无留他们之意,也不再招呼他们而是自己离去,心中稍稍放心了下来。他端起茶杯,喝光了剩下的茶水,直到喝完,他仍啧啧称奇。
“真是好茶!”安亦再次赞叹了一下,便站起了身,“青竹,我们走吧。”
正巧此时,刘掌柜也刚好退出包厢。“嘎啦”一声,竟有关门的声音。安亦忽觉不对,又唤了声:“青竹,我们走。”
“困……”青竹缓缓抬起头,眼睛竟已全闭,仿佛用尽了自己最后一丝力气般,青竹沉沉地摔了下去。
安亦大叫不妙,立刻蹲下身想要扶起青竹,再一看包厢门竟被关上,立刻明白发生了什么。他咬了咬牙,将青竹的手搭在自己的肩上,一个起身,准备从窗户中跳出。
但当他一站起,眼前的东西全都晃了起来,一个踉跄,连同青竹一起摔倒在了地上。安亦知道自己身上的药效也发作了。
“这茶叶可是我花了五十两银子买来的,能不好喝么。”忽然包厢的门开了,一个脑满肠肥,满脸横肉的人走了进来,趾高气昂地说道。他的身后紧跟的是刘掌柜。
那满脸横肉的人一挥手,刘掌柜便听话地将门关上了。
安亦吃力地抬起头,模模糊糊地看到了那人的轮廓,听到刘掌柜唤了一声“王员外”之后,他便失去了知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