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9-06-19

雾容: 重生之阿爸也热血 11 - 18

第十一章:我要跳级

  “燕裘,你跟苏教授是怎么了?吴水牛好像很担心你。”
  
  刚才穿过马路就被好友的询问,燕裘侧眸望去,把肖缇担忧的神色看进眼里,他淡笑:“我是在忙跳级的事,倒是你跟吴水牛好像关系不错?”
  
  “嗯。”肖缇轻点头,没有注意到那隐在镜片后的眼神一黯,径自笑意洋溢地说:“吴水牛虽然很冲,但是人其实很不错,早上我被人找麻烦,幸好有他路过帮上一把,他还主动提出要跟我一起上学,还真是热心。”
  
  燕裘自然没有忽略同桌脸上的痕迹,了解到前因后果,他暗暗松了口气:“嗯,真抱歉,是我撇下了你。”
  
  “唉?”肖缇苦笑连连:“不,这不是你的错,我以后会小心点。”
  
  燕裘轻颔首,还未来得及接续话题,手机铃声响起,燕裘接了一通电话,就投给肖缇满含歉意的苦笑:“明早我也没空。”
  
  肖缇微愕,轻轻点头:“好吧。”
  
  “嗯。”
  
  二人一路无语,直至分手,肖缇仓皇跑回自家餐厅内,立即掏出手机拨通:“喂喂,水牛,燕裘又去苏教授那了。”
  
  夜幕降临,纳维拉法国餐厅屹立在霓虹彩光中,烛光透柃,衣香鬓影,绅士们举杯邀饮,女士含笑应对。
  
  苏奕雷一身铁灰色修身西装,酒红色丝质衬衫襟口微开,风流倜傥,他正神态轻松地与一位外国绅士交谈,偶尔微笑举杯,余光睐向另一侧的燕裘,少年人身着B高校服,裁剪合身用料名贵的校服配上从容神色,即使端坐于装修豪华的餐厅里也不显突兀。
  
  “怎么,食物还行?”苏奕雷轻声问。
  
  燕裘搁下刀钗,轻轻颔首,以英语回道:“很美味。”
  
  这换得外国绅士赞许的一瞥,笑说:“雷,你的学生很聪明,嗯,口音很标准,难道在英国待过?”
  
  “嗯?燕裘,你说呢?”
  
  “不,先生,我只是经常练习。”
  
  “嗯,勤奋,这是应该受到赞扬的美德,以你的水平,B大会欢迎你。”
  
  “谢谢。”
  
  “但程序还是不能省略的。”
  
  “当然……”
  
  苏奕雷未介入二人,径自抿一口红酒,甘香酒液滑入喉内,他眯起眼睛细细观察燕裘,心里重复着一个词——不像,不像不像不像,完全不像燕十六。眉毛不像,鼻子不像,嘴巴不像,脸形不像,就是眼睛,眼角微微的上翘,墨色瞳仁,记忆中就是拥有这样眼睛的人将他从地狱边沿拖回的。自信、魄力、锐利,隔着一层镜片却成功将犀利神髓掩埋,添上无害的伪装。
  
  要是拿掉眼镜或许会更像燕十六。
  
  燕裘与绅士交谈甚欢,余光注意到异物袭来,他敏捷地伸手格挡,发现这是苏奕雷的手以后,不禁微讶:“教授?”
  
  相对于他的惊讶,苏奕雷亦然,他立即以微笑掩饰:“你的眼镜戴歪了。”
  
  “嗯?”燕裘不至于轻信这样拙劣的借口,只苏奕雷不愿意坦白,他自然不会寻衅滋事,于是伸手支了支眼镜,顺着台阶下:“我太专注聊天,也没有注意到。”
  
  外国绅士不是傻子,他选择避开这尴尬的情况,转移注意力,但是他的移动电话先一步响起,看一眼来电显示,他只好抱歉地对二人笑笑,离开座位去接听这通电话。
  
  落下的二人相对无语,仅仅余下苏奕雷食指敲击桌面的声音给优美乐曲伴奏,这时苏奕雷脑海中突然闪过一抹陌生的、年轻的身影,唇角不禁微微挽起,他问:“那个吴水牛跟你是好朋友?”
  
  “不是。”燕裘干脆利落地回话,端起蒸馏水解渴。
  
  指节支着额角,苏奕雷凝视对面那年轻狡猾的小伙子,哼笑:“是吗?你好像很排斥我接触他,为什么呢?”
  
  端着玻璃杯的指节微微发白,燕裘脸上却笑意盎然:“因为除了跳级的事,我不希望你深入干涉我的私生活。”
  
  “嗯?”苏奕雷挑眉,发出意味深长鼻音,兴致更浓:“你别忘记我们是什么关系,我有权关心你的生活。”
  
  “关系?”指尖掂着金丝镜框,燕裘语气冷淡:“要我将合约条文重新念一遍?”
  
  苏奕雷眼睛微微眯起来,严厉目光凌迟着燕裘,终于脸上现出嘲弄笑纹:“我真怀疑,你到底是不是燕十六的儿子?如果身上真流着他的血,怎么就不能更像他一点?”
  
  闻言,燕裘淡笑,不冷不热地回嘴:“那苏教授是跟苏伯父很像吗?”
  
  苏家是B市上流社会巨头,家族经营房地产开发,家底丰厚,族中成员众多,各种新闻自然也不少,而社会各阶层人士或许可以不了解猪肉时价,却对苏家男女老少那些荒唐至极的风流艳史耳熟能详。苏XX午夜酗酒飞车,苏XX与某女星出入某酒店,苏XX彻夜泡吧,苏XX疯狂性 派对,苏XX非法赛车,清纯偶象疑似怀有苏XX骨肉……一系列丑闻当中要数苏家掌权人——苏克己最张扬,苏老爷子如今也有六十了,儿孙满堂,却改不了风流本性,依旧处处留情,凭着丰厚资本泡妞无数,落下情债也不少,十二个儿女就来自八个不同的妈,苏奕雷在当中排第五,也是苏爷当年播下的孽种。
  
  如果问苏奕雷这辈子最憎恨谁,那么他可以直接指向苏克己,那个制造他的人。
  
  那么,燕裘这名话无疑是一矢中的,重伤苏奕雷,同时也成功挑起他的怒火。
  
  哐的一声,高脚杯被掀翻,薄薄玻璃破碎,红色酒液在白色桌布上晕开,血染似的触目惊心。毫不理会众人的侧目,苏奕雷目光阴鸷,低沉声音从齿缝间挤出:“燕裘,不要挑战我的底线,不然我就将你扔回燕家去。”
  
  燕裘抿紧唇,余光扫过破碎的杯子,两相权衡取其轻,他故意乖顺地回话:“我明白了。”
  
  苏奕雷修的是心理学,自然没有放过这些细微的动作,他知道燕裘只是权宜忍让,底子里还是不驯,不过这股犟劲倒跟燕十六很像,也因此他渐渐平静,再次恢复从容。
  
  “知错就好。”
  
  燕裘不回话,状似乖巧温顺,其实是不想与苏奕雷交谈,就干脆沉默。
  
  然而苏奕雷却不准备让他逃避,心思一转,又将事情重提:“你还没有解释那个吴水牛跟你是怎么回事。”
  
  “就是同学。”燕裘淡漠地回话。
  
  “更详细?”
  
  “他是肖缇的好友。”
  
  “你牵了他的手。”
  
  “因为肖缇是我的好友。”
  
  苏奕雷旁敲侧击,燕裘就模棱两可,二人你来我往,直至外国绅士的归来打断对话,原本还挺含蓄的绅士如今笑容灿烂。
  
  “真抱歉,有一位友人要参加我们的聚餐,你们介意吗?”
  
  苏奕雷挑眉:“谁?”
  
  燕裘微笑:“不介意。”
  
  “是我的老朋友,沛。”外国绅士心情大好,虽然对摔破的红酒杯有些好奇,最后仍是抵不过与好友相聚的快乐心情,也就不计较,直接让服务员整理桌面,等待友人。
  
  苏奕雷算是跟这人有些交情,看见这样积极的表现,自然好奇:“老朋友?”
  
  “对,年轻时候帮助过我不少,之前发生了一些不幸的事情,有一段时间没有跟他一起喝酒,难得他主动邀约。”
  
  “布鲁,你这是准备将我当做配菜吗?”
  
  来不及深入话题,二人映入眼帘,绅士笑容大幅提亮,燕裘愣怔,苏奕雷眯起眼睛。
  
  “沛,老朋友,你还好?”布鲁热情地拥抱友人。
  
  阮元沛朗笑:“我还在用两条腿直立行走。”
  
  “哈哈,好,待会儿我们找个地方好好喝一杯。”
  
  “再说。”阮元沛拉过脸色不愉的小子,介绍:“这是我的养子,吴水牛。”
  
  说着,阮元沛的大掌往小子头顶上搁去,立即又轻叹,动作自然地给这小子捏掉发丝上的一片树叶,笑容无奈。
  
  “养子?”布鲁挑眉,明显没有听说过好友有养育小鬼的倾向,再看一眼这少年人,也是B高的校服,却穿出与燕裘不同的感觉。如果说燕裘是一座冰山,这小子就是一座活火山,野生动物似的感觉。他认识的阮元沛连猫狗都懒得料理,又怎么愿意挑这样一个看似不容易侍候的野小子呢?于是金棕色眉毛挑得更高,碧眼中尽是狐疑,布鲁发出兴味的低哼声。
  
  燕十六睐一眼洋人,撇撇唇,挣了一下,钳制他手臂的五指掐得死紧,他只能悻悻然对洋人Say hello,然后目光狠狠地剐向苏奕雷,那眼神好像要将人生吞活剥,狰狞得让人无法忽视。
  
  苏奕雷又是挑眉,而后眯起眼睛毫不客气地打量山民小子,食指轻轻敲击桌面,他难以抑止地生起兴趣,仿佛这个吴水牛比燕裘更有价值。
  
  “你们认识?”布鲁探问。
  
  “我跟燕裘是同班同学。”燕十六以英语回话,虽然有些生硬,但不影响沟通,而且他也不在意这些细节,只知道死死瞪着苏奕雷,恨不得扑过去灭了这混账,要不是阮元沛事先警告过他,他现在肯定要用狮吼功来一通国骂,叫这苏卷卷震聋耳朵。
  
  “嗯?”布鲁也感兴趣了,投给好友询问的一瞥。
  
  阮元沛笑着耸耸肩,老朋友自然明白这事现在不宜说,布鲁自然不会追问,话题再次转移。
  
  “你带儿子来见我,是有什么事?”
  
  阮元沛轻叹,他哪是有什么事,不过就是有人在外头气得要砸场子,他拗不过就把人带进来罢了,他还没有把握控制住一头狂怒的疯牛呢。
  
  然而燕十六听了,却正好,他双手攥拳一挥,表情期盼地要求:“我也要跳级。”
  
  “……”
  
  四人有志一同瞪向这小子,阮元沛唇角抽搐,苏卷卷扬眉,燕裘瞪眼,布鲁满脑袋问号。
  
  燕十六就怕他们听不清楚,抽一口气,咆哮:“我也要跳级,燕裘要跳哪里,我就跳哪里。”
  
  “……”
  
  阮元沛扶额:“你先冷静。”
  
  苏奕雷噗嗤地笑了,弯着腰半天没能直起来。
  
  燕裘一额黑线:“以你的程度根本不可能,别闹了。”
  
  布鲁揉了揉耳朵:“同学,或许你可以试试向男高音方向发展。”
  
  十六撇嘴皱眉,立体五官都攥在一起了,重重一拍桌子,吼道:“我决定了。”
  
  这音量强得吊灯水晶坠子叮当互击,连前来调解的经理都只顾着捂耳朵,有人已经准备结账离开。
  
  阮元沛及时将燕十六按在椅子内,训话:“冷静点,别自乱阵脚。”
  
  闻言,十六稍稍冷静,他决定不在这里吼了,三两步走过去一把拽住燕裘的手:“走,陪我上厕所。”
  
  “……”
  
  几个大男人瞠大眼睛,几只乌鸦从头顶飞过。
  
  燕裘瞠目结舌,不敢相信还有人能找这样傻的理由。
  
  然而燕十六可不管,他拽住燕裘豪迈地大步走,很快就消失在众人视界里,留下三人面面相觑。



第十二章:等成年以后

  门把上一只指示牌挂起,维护中三只大红字左右晃动,绅士们一脸困惑,最后只能转往另一层去解决内需。
  
  燕裘双手抱胸,默默注视那撑住门,垂头丧气的人,不想这景象配搭墙上扭曲抑郁的抽象画竟然异常地和谐,没来由地,原本有些压抑的心情似乎也渐渐恢复,燕裘的脸上不自觉有了笑意。
  
  燕十六正在深呼吸,满腔怒潮汹涌难以自抑,他眼睁睁儿子受人欺压却无能为力,这叫他怎能原谅自己呢?可是事到如今也不能对无辜的球球撒气,那只会将儿子推得更远。想到这,十六长长吁了口气,缓缓转过脸来,满面悲戚给燕裘的笑容一撞,扭曲了,直接向油画靠拢。
  
  “你怎么还能笑?刚才苏卷卷那家伙在威胁你对吗?那丫的如果敢对你动手,我非灭了他不可。”越说越激动,十六把门板敲得砰砰作响,门外的人还以为工程进行中。
  
  闻言,燕裘脸上讶异神色一闪而过,他又沉静地隔着镜片观察这个人,没有忽略校服上的污迹,还记起之前阮元沛摘树叶的动作,他沉吟片刻才不太确定地问:“你在跟踪我?监视我?”
  
  “不,我是在保护你。”十六气结:“我怎么知道苏卷卷有什么不良居心?!你看,他刚才不是要碰你的脸?要不是你及时挡住,天知道那家伙会有多猥琐?!他是什么人?!就是一个教授,他怎么可以亲你,怎么可以碰你,你也真是的,你应该揍扁他,以你的身手不可能做不到!”
  
  “……亲我?”
  
  燕裘微愕,而后蹙眉,他不记得苏奕雷什么时候亲过他,不过眼见吴水牛焦急的模样,他却不想澄清,心中暗忖:就这样吧,让他担心。
  
  指节推高镜架,有意无意地遮去唇角细微的上勾,燕裘故做忧愁,悠悠一叹:“这是西方礼仪。”
  
  叹气?球球竟然叹气?!
  
  十六立刻炸毛,要知道他的儿子从前叹气都只会因为他这老爸犯傻,现在却给这个苏卷卷弄得叹气了?凭什么?!
  
  “西方个屁,他就是个地道的中国人,西他爷爷,敢占你便宜?老子今天就要将他揍个生活不能自理。”十六又是撸袖子又是瞪眼的,大有立即冲出去把苏奕雷吊起暴打一顿的架势,然而他才转过身,由于衣角被扯住,他就硬生生地把脸拍门上去了,眼眶接着泛红,泪汪汪的……鼻子好痛。
  
  “球球?”十六转过身,一边揉鼻子一边抹眼泪。
  
  燕裘咋舌,他按了按额角,更是无奈:“吴水牛,别干犯法的事。”
  
  十六捏着鼻子瓮声瓮气地说:“怕什么,我这个年纪犯事最多就是进少教所或者缓刑,弄些手段就行了。”
  
  “……”燕裘支着眼镜,暗叹:“我说了,别干涉我的事,这一切都是我计划好的,别来打乱我的计划,你只要等着就好。”
  
  十六根本听不懂燕裘说什么,但他知道自己要说什么:“不干涉?你都差点要被欺负去了,可别逞强。”
  
  “欺负?”燕裘失笑:“他要是动手,我也不输他,其他的,我也不是付不起,我说了,我有计划。”
  
  什么付不付得起的,十六要听得云里雾里:“他要什么?要钱?你不是有很多,给他。”
  
  “钱?你真该好好认识法律,何况他不缺钱。”至此,燕裘不想再深入,他凝视着吴水牛,将那洋溢的困惑与担忧神色看进眼里,他真心地低叹,从兜里掏出手帕递上:“上这里也对,你该把脸擦擦。”
  
  十六接过仔细对称折叠的白手帕,巴巴地眨着眼睛,好一会才转脸看向镜子,镜中脏兮兮的花脸猫挑高了眉。十六接到肖缇电话以后就追踪骚包车的GPS过来,然后一直匍匐在餐厅外的草丛里监视,也难怪会弄得这么脏。
  
  眼见十六往脸上一阵狠擦,燕裘眉头渐渐蹙紧,他伸手打开水龙头,清水从天鹅造型的喷嘴喷出:“用水。”
  
  十六立即俯身洗脸,一边拭着脸上水迹,他执着地追问:“他不要钱,那他想要什么呢?”不会有恋童癖吧?我儿子这么出色,被人看中也不奇怪。越想越有可能,十六心里那个焦急,整个脑袋好像被数辆火车辗过似的难受。
  
  燕裘抿唇微笑:“不是你想的那样,他不喜欢我。”
  
  “是吗?那他为什么愿意帮你?”十六将信将疑,毕竟他不知道苏奕雷想干什么,但世上绝对没有白吃的午餐,没有无缘无故的帮助,那个苏卷卷究竟图些什么呢?
  
  “因为我是燕十六的儿子。”燕裘笑得如沐春风,特别温文无害:“水牛,你不用想太多,等我进了B大就好,以后……会好。”
  
  又是跳级,十六眉头皱紧:“你一定要跳级是吧?”
  
  “没错。”
  
  “为什么?”
  
  “因为我要早些自立。”燕裘没有忽略对方愣怔的表情,不觉失笑:“我是孤儿了,失去了庇荫,我也要自强不息,对吗?”
  
  面对这样坚强的儿子,十六几乎哑口无言,他支吾了半天才说:“那也没有必要这样吧?你有钱,燕十六留给你钱,还有阮元沛!对,他可以帮你,你看他不是跟那个布鲁更稔熟?要他帮忙就好了,我替你说去。”
  
  然而燕裘却沉默了,他默默凝望眼前人,细细地端详,将那脸上渐渐褪去的积极,将不断浓郁的困惑还有发愁的模样看进眼里,而他只是干涩地扯了扯唇角:“你觉得他害死我爸以后,我还能信任他吗?不,我不能。比起苏奕雷,他更难让我忍受。”
  
  十六傻眼,他想不到儿子会怪阮元沛,他的儿子一向理智,一向明白事理,一向聪明,一向比他更擅长思考,怎么就……想不通呢?虽然他不想死,但不得不承认那一次意外死亡完全是取决于他的个人意志,硬要怪罪谁,那就只能是那放枪的凶手。
  
  “不是他……”
  
  “对,不是他的错,但不是每一次理智和都管用。”燕裘淡淡地笑,年少清秀却尽是苦涩,他伸手扒了扒流海,少年白皙修长的手指抚过光洁额头,似乎籍此可以减轻泄露内心脆弱的尴尬:“你明白吗?如果我因为一次意外而死,我的爸爸也不会原谅不小心造成意外的人。”
  
  是呀,他不会。
  
  十六欲言又止,最后一拳捶在大理石台上,他苦恼地挠抓脑袋:“不能是阮元沛吗?那……燕十六还有其它朋友,值得信任的朋友,你知道的,对吗?”
  
  镜片后一丝异样情绪闪过,燕裘淡定地回答:“我并不是在寻找一个幸福快乐的新家庭,我说过我要独立吧。”
  
  “但你怎么可能相信苏奕雷?”
  
  “我没有说过相信他。”
  
  从容应答,燕裘动作自然地为山地小子整理衣装。
  
  十六微怔,这感觉熟悉极了,当他还是燕十六的时候也经常受到儿子照顾,自从家里没有女人,他和儿子就自觉分担母亲的职责,只是想不到今天他却是吴水牛,儿子则成了同学,成了这种浅薄的关系,太过不可思议,也太过荒诞,十六不禁失神,心中尝到微微的酸楚,味道并不好。
  
  他不后悔救了大夫人,却不得不憎恨自己没有为儿子考虑周全。
  
  但是至少他回来了,总比死透的好。
  
  想罢,十六刚刚蔫下去的斗志再次燃起,他搓去掌心薄汗,试探着说:“燕裘,你现在愿意好好听我说吗?我有些事想告诉你。”
  
  燕裘抿紧唇,捡起被用得皱巴巴的帕子,避开充满稀冀的注视:“如果你又试图用那种‘我是你老爸,我变成一个年轻人回来了’的拙劣谎言来安慰我,即使是善意的,我也不会原谅你。”
  
  “我……”真是你老爸呀!虽然这般说着,但燕裘的话具有足够的威吓性,十六硬生生地刹住了,没敢往下说。
  
  “行了,我知道你的好意,但……等我们更熟悉,等我们都18岁以后,我再听你要说的话好吗?”
  
  “为什么是18岁?”十六困惑,18岁是成年,成年了又怎么样?
  
  燕裘淡淡一笑,镜片后微翘的眼睛有了弧度,像月芽弯弯的上弦:“也不足一年,我们才刚刚成为朋友,正需要慢慢认识。”
  
  对呀,合理。
  
  十六连连点头,被承认是朋友,他感觉已经大大地进了一步,不觉心生欣喜。可是想到这一年内燕裘又要被苏卷卷骚扰,才亮起来的脸色又再次沉下:“但是苏……”
  
  “我会应付他。”指尖将金丝眼镜推正,燕裘从容淡笑。
  
  十六瘪着嘴,嘀咕:“燕裘,你别告诉我……你喜欢苏教授。”
  
  燕十六心里已经叫嚣着求神拜佛希望儿子的脑袋不要被驴踢了,不要去喜欢那家伙,但表面上他只能屏息等待审判。
  
  燕裘微愕,继而失笑:“我爱着一个人,但不是苏奕雷。”
  
  “谁?”十六瞠大眼睛,凑这去,迫切地问。
  
  燕裘不笑了,他不着痕迹地退后一步:“有一天我会告诉你,但不是现在。”
  
  十六傻住,心里想了数遍,值得庆幸的是儿子到现在还没有跟谁特别亲密,如果不是苏奕雷,那就指不定还是单恋,或者那家伙不在附近,这样……他还有可能凭这一年时间让儿子改邪归正。
  
  想到还有转圜的余地,十六重重舒了口气,笑咧开嘴:“好哦,你一定要告诉我。”
  
  “一定。”
  
  笑容又加深,十六追问:“那你至少告诉我,他是怎么样的人,可以吧?”
  
  燕裘却扯了扯唇角,绕过他走向门外。
  
  “唉?怎么不回答我呢?”
  
  “走吧,他们在等。”
  
  十六蹙眉,紧紧跟在儿子身后,开始籍着对儿子的了解努力思考。以球球的审美观,似乎比较喜欢跟纯情的人交往,但现时为止最纯情的只有肖缇,可那小子跟球球也没有眉来眼去,应该不是那种关系。
  
  那是谁呢?
  
  燕十六百思难解,一脸愁容,更没注意到前方的燕裘悄悄回首投以一瞥。
  
  燕裘默默将视线移正,若有所思。
  
  “三位先生,可以请求你们……稍微安静吗?”
  
  餐厅经理一额大汗抹也抹不完,这克拉克博士、苏五少、阮队长可都不是省油的灯,他不敢惹,也惹不起,只好战战兢兢地劝着,就怕音量稍微高一点就要让这些爷耳朵不舒服了,即使不要他滚着离开B市,就要他滚着离开这半山餐厅也够了。
  
  刚才的闹剧已经引起骚动,三人知道过分了,也愿意合作,安安静静地落座。
  
  经理如释重负,一边陪笑一边让服务员递上一瓶红酒:“这瓶Mouton Rothschild是本店赠给三位先生的,希望三位能享受愉快的晚餐。”
  
  这瓶红酒的价值少说也上千元,餐厅是想要留住这三位高消费的客户,盛意拳拳让人感动,布鲁和阮元沛都默默接受好意,服务员利索地开瓶,准备给三位大爷添酒,可是瓶颈却被人轻轻托住。
  
  经理额上又冒汗了,不为别的,就为这个人是苏奕雷——苏五少。苏家人麻烦,无论是本身麻烦还是惹麻烦的本事都属极品级,他怕这少爷有什么奇思妙想,要为难他。
  
  苏奕雷却没有看经理,他的目光始终落在阮元沛身上,此时他就像身穿银甲手握圣剑的勇者,面对有趣的猎物,战意昂扬:“Mouton Rothschild虽然不错,但布鲁跟阮先生再会毕竟值得好好庆祝一番,何不来一瓶Petrus?”
  
  价格从千位数瞬间跳跃到万位,经理悄悄捧心,努力掏挖得体的语言来替换差点出口的国骂,没等他想好,一张白金卡递上,他呆呆地接过。
  
  “82年Petrus。”递出信用卡,苏奕雷看也不看周边投来的探视目光和窃窃私语,他微笑着问:“或许你们想饮用年份更好的,61年的?那我就得打一通电话。”
  
  布鲁还瞪着眼睛,一瓶几万块的红酒已经是顶级享受,还要提几十万一瓶的?也太烧钱了吧?
  
  “不,这太让你破费了。”
  
  “不,钱就是用来花的。”苏奕雷侧眸望向阮元沛,淡笑着等待答案。
  
  阮元沛没有忽略那样明显的挑衅,但又如何?难道要他开车撞树以彰显自己不输这家伙?太蠢,但是来而不往非礼也,他一向懂礼貌。阮元沛淡淡一笑,从容地回话:“我是一个粗人,与其牛嚼牡丹,不如给我俄罗斯伏特加。”
  
  几十万对几百块,一个是让味蕾享受的酒王,另一个就是呛人的酒中疯子,花剑遇上电锯,怎么比?旁人听着也禁不住拭一把汗,暗暗看这次较量如何收场。
  
  苏奕雷眯起眼睛,轻轻哼笑,语气轻松,就像在玩笑:“喝那种酒还不如喝工业酒精,不是欠虐么?”
  
  阮元沛也在笑:“如果工业酒精喝不死人倒也无所谓,总比起华而不实的奢侈品更实在。”
  
  啧……
  
  布鲁感受到这战意沸腾,苦了脸容:“唉,你们这是……”
  
  经理也苦:“那是要哪一种酒?”
  
  苏奕雷犀利地睨向经理,断然命令:“Petrus!”
  
  “俄罗斯伏特加。”阮元沛从容淡定,满脸笑容却不能掩盖那不可拂逆的魄力,尽管他已经尽量温和。
  
  “粗野。”
  
  “呵呵。”
  
  无形中电光在二人身边交织成网,噼啪击响,似乎还能嗅到不寻常的焦糊味儿。
  
  经理满头大汗直奔黄果树瀑布,他考虑是不是自动滚出这餐厅,也比现在舒心。
  
  “或许……两种一起上?”
  
  电光一下子转到经理身上,未等这经理自动自觉去滚,有人掺话。
  
  “喝酒当然是俄罗斯伏特加,红酒是娘们的酒,喝了不过瘾。”
  
  所有目光聚焦在活力的山地小子身上,包括一些正在喝娘们酒的绅士们,眼神有那么些炙热,然而后者却不以为然,硬把注意力集中在选酒上头。
  
  此时却又有人插话。
  
  “肝不要了,就捐给有需要的人,钱太多了,灾区正缺。”燕裘不冷不热地来上一句,而后对经理说:“对不起,酒都不要了,这桌上有未成年人,上牛奶吧。”
  
  死寂降临,阮元沛看一眼失望的十六,立即附和:“上牛奶,要温的。”
  
  这下轮到苏奕雷苦了脸,用极厌恶的语气反问:“喝牛奶?”
  
  十六酒虫被压抑,满肚子气,就没好语言:“你可以点酒,然后整瓶吹掉。”
  
  “……”
  
  吹一瓶Petrus?
  
  苏奕雷闭嘴了,他可以烧钱,但不可以丢人。



第十三章:未来如何

  现在的小孩营养就是好,十来岁的年纪,那长腿,那细腰,那波涛汹涌,那长发秀丽……他们真的只有十来岁么?发育太好了吧?水牛一边看一边摇头,直叹那裙子越来越短,鞋子越蹬越高,满身琳琅饰品比原野夏日的夜空还要星光熠熠,要知道自主意识这么强的女孩儿,不好泡呐。
  
  “别动!”冷喝声出自女生薄薄的唇。
  
  十六撇了撇嘴,又没听进耳里,不远处有女孩给他招手,他自觉地回礼。
  
  林安一记毒眼飙过去,俩女生立即埋头疾走,十六挑眉睐向母老虎。
  
  “怎么?”林安一副要敢有意见就将你生吞活剥的凶悍模样。
  
  十六耸耸肩:“林安,你说这L班哪个女生最好,最贤惠?”
  
  闻言,林安搁下画笔,侧眸睐向运动场上青春洋溢的少男少女,来兴趣了:“怎么?大夏天的,你发情了?”
  
  “不是。”十六送给这女生一串白眼,没好气地说:“我就是奇怪,你们年轻……城市人不是喜欢早恋嘛,你看球……燕裘这么出色,该有女孩子倒追他,怎么没听说他跟谁谈恋爱呢?”
  
  林安听了,眉毛已经挑得老高,眼中有疑惑:“哦?我还以为你知道呢,燕裘是Gay。”
  
  “赫?!”
  
  十六吓懵了,眼睛瞪得快要脱窗,嘴巴更是怎么也合不上。他还以为这种事不该公开,怎么连林安都知道了呢?目光禁不住寻向起跑点上正在热身的燕裘,或许是边上的肖缇说了些有趣的话,燕裘笑容满面,看上去心情不错,偶尔跟身侧其他男孩说上两句,氛围不错,这不是跟平常男孩无异吗?
  
  “噗,你这表情太逗了。”林安笑得直打滚。
  
  笑得这么疯,至于么?
  
  眼见林安毫无形象地在草坪上打滚,短发上也沾满草屑,都笑得飙泪花了,十六直翻白眼,忍不住教训:“你是女孩子,斯文一点好不好?”
  
  林安摁掉眼角眼花,打着哼哼:“女孩子就粗鲁不得?水牛,你这是性别歧视,难道女人还要裹小脚才是女人吗?”
  
  “那倒不是。”十六生硬地扯了扯唇角,毕竟他们刑侦队之花乔琳就是徒手劈砖,掰弯铁管而色不变,力拔山兮气盖世的女力士,要谁敢说她不是女人?姑娘立即辣手摧瓜,可残忍。所以十六还是自觉避开地雷,赶忙转移话题:“林安,你怎么知道燕裘是Gay?”
  
  林安对十六的态度还算满意,伸了把懒腰,也就不拿乔,轻轻淡淡地述说:“呵,燕裘从来没有隐瞒性向,大家都知道他是同性恋,当然还会有想要‘拯救’他的人,但从来只会失败。哼,傻透了,性向有那么容易被扭转吗?”
  
  “他……没有隐瞒?”
  
  “嗯,就连回绝告白也很直接,只说‘我不喜欢女人’,哈哈,有种。”
  
  “我怎么不知道?”十六难以置信地低喃,他以为了解球球,但他是在几个月之前才知道这回事,还是球球主动出柜的。
  
  “因为你刚转学。”林安挑眉,似乎想到些什么,便一脸兴味地挨过去,语气有些暧昧:“我听你说你很崇拜燕裘的爸爸,对吗?”
  
  十六轻点头,狐疑地睐向林安,感觉这话外有话:“是呀,怎么了?”
  
  林安突然嘿嘿阴笑,视线移向另一处,十六直觉地回头,就见到燕裘和肖缇正往这边走来,50M短跑刚刚完毕,肖缇在挥手,阳光下的笑容特别甜美,十六反射般挥手回应,心中感叹这孩子太乖,太讨人喜欢。
  
  燕裘在微笑,十六也禁不住微笑。
  
  “唉,你的机会来了。”
  
  这话莫明得紧,十六猛然回头,差点把脖子给扭到,而穿一身运动服英姿飒爽的短发女孩则舒展着筋骨,施施然走向女子跳高赛场。
  
  十六来不及问清楚那话是什么意思,满腹狐疑,机会?什么机会?
  
  “你们在说什么?”燕裘轻声问。
  
  十六回过神来,他刚才在挖球球私隐,免不了感到尴尬,结结巴巴的:“就是谈……谈谈……”
  
  “嗯?”燕裘扬眉,弯身掂起林安的素描本,白纸上炭笔绘画男生立体的五官,男生正放目远眺,似乎凝神思索,表情有些深沉。眼眸从画象转到真人身上,燕裘看见那一脸慌张,便说:“谈画?”
  
  十六眼睛一亮,立即比手划脚地顺着编:“是的,就是谈画的事,林安画得真棒,果不愧是美术特别生,未来的大画家。”
  
  “嗯,林安的画技是好。”
  
  过了这一关,十六暗暗松了口气,庆幸球球不爱胡思乱想追根究底。
  
  燕裘淡笑,肖缇从背包里拎出水壶,将自榨的果汁递给两人,也瞄了一眼画册,由衷地赞叹:“很漂亮,水牛,你沉思的时候好正经。”
  
  “我平时就不正经吗?”十六撇了撇唇,甚为不满,他这成熟的大人被一个半大不小的男孩儿吐糟,能舒服吗?
  
  燕裘凉凉地掺了一句:“平时太容易激动。”
  
  十六蔫了,嘀咕:“男人热血一点有错么?像肖缇就太贤惠了。”
  
  肖缇刚刚拧开瓶盖的果汁洒了,哀怨地瞅了这头牛一眼。
  
  “你就知道找借口。”燕裘轻叹:“真应该好好改掉这冲动性子,很容易……吃亏。”
  
  “我这性子没什么不好。”十六扬颌,神采飞扬,笑得别提有多嚣张:“男人嘛,活得潇洒就好。”
  
  燕裘支了支眼镜,笑叹:“你这该叫做死性不改。”
  
  儿子的笑脸仿佛铺天盖地,过去球球常骂他这话,于是山民小子一脸陶醉,沉浸在怀旧的思潮中不能自拔。
  
  肖缇大眼睛猛地眨动,才张嘴就见到燕裘轻轻摇头,于是他闭上嘴,眼里尽是惊诧。
  
  阮元沛到来就见着吴水牛这花痴模样,差点没一头扑地上去,他扶额重叹,就不知道这小子怎能在燕裘身边混这么长时间,任谁被变态地关注着,都会反感吧?想着,他脚下犹如乘风,快步走过去。
  
  “水牛。”
  
  十六梦醒,惊喜好似微风吹皱湖面,在脸上迅速泛开:“咦,你怎么来了?”
  
  阮元沛习惯地抬手按住小平头搓了搓:“忘了吗?是你让我来的。”
  
  听这说法,十六是记得之前有提起过,但也只是随口说说轻了,当刑侦队队长哪有这美国时间,可阮元沛就是来了。
  
  猜透他的疑惑,阮元沛失笑:“只要合理安排时间,没有遇上特殊情况,我就能腾出时间。”
  
  十六眯起眼睛睨着阮元沛:“你可别偷懒。”
  
  阮元沛苦笑,不置可否,他实在不想指出,最拼命的是燕十六,但最会摸鱼的同是燕十六,是谁上班的时候给儿子去电话呢?又是谁成天指使队员给儿子送爱心补品呢?也就燕十六能把人使唤得那般心安理得,让他也‘获益不浅’,学上一身假公际私的好手段。
  
  十六不知阮元沛已经心思百转,记得身边还有人,连忙介绍:“肖缇,这是我的……养父阮元沛,这是肖缇,我的同学,至于燕裘……”
  
  十六偷偷观察儿子的脸色,看见燕裘脸色淡漠,并没有表现得太过排斥,这才松了口气。
  
  “过得还好?”阮元沛轻声问好。
  
  燕裘点头,接着侧耳倾听广播,就提醒有些得意忘形的人:“是十项全能,水牛,你该去报到了。”
  
  “嗯,看我的。”十六给三人比了比大拇指,信心十足地走向110米跨栏的赛道。
  
  目送他离开,燕裘将手中袋子交给肖缇:“你先过去,我一会就来。”
  
  肖缇看了燕裘一眼,再对阮元沛点点头,就提着袋子追上步速极高的吴水牛。
  
  阮元沛悄悄移眸睐向燕裘,感觉这小子有话要说,便不动声色,静待下文。
  
  果然,燕裘从背包里掏出一只牛皮纸信封:“还给你。”
  
  阮元沛没有接,看着原封不动的钱,他只觉头痛:“要还给我,也不差些时日。”
  
  “我不会用。”燕裘把钱按在阮元沛胸膛上,淡淡地说:“他没有告诉你,我恨你吗?我不用你的钱。”
  
  他?阮元沛侧头看向起跑点上的人,眉头轻蹙。
  
  不用回答,燕裘也明白是怎么回事,有人隐瞒了一切,又或者该说忽略。
  
  阮元沛也明白了,虽然他一直感觉燕裘不会原谅自己,但这样明确的表达还是第一次。水牛那小子是知道的,却没有告知,大概是希望他们能和解。只是眼见燕裘犹如北极冰山般毫不松动的冷脸,他明白有些事强求不得。
  
  “你太过意气用事了。”
  
  话至此,阮元沛明白说不动燕裘,也就接回信封,只是忍不住要提醒挚友的儿子:“别欠苏奕雷太多,苏家人很麻烦。”
  
  “这不劳你费心。”
  
  阮元沛真的很难理解燕裘,分明只有十来岁,有时候却老练得比最让人头脑的罪犯更难应付,或许因为‘燕十六的儿子’这层身份,才让他感到棘手。
  
  阮元沛轻叹,眼看燕裘要走了,他却忍不住蹙眉,因为燕裘对吴水牛的关心太过突兀,之前分明很排斥。
  
  “你……”
  
  燕裘止步,侧过身默默注视他,等待后话。
  
  相凝无语,燕裘也没有耐心再等下去,便将眼镜往紧蹙的眉间推去,淡淡地说:“如果你不准备说什么,那我就走了。”
  
  “吴水牛很好。”
  
  才迈开的脚步再次止住,燕裘再次注视阮元沛,眉心蹙得更紧,声音骤冷:“你是什么意思?”
  
  阮元沛知道燕裘足够聪明,也就不拐弯抹角:“你可以恨我,但这事跟吴水牛无关,他是真心要成为你的朋友。”
  
  “是吗?”燕裘冷笑:“怎么我觉得你是为了让我将仇恨转嫁到他身上,才说的这一番话呢?”
  
  “我没有这种意思。”阮元沛揉了揉额角,因烦恼而疼痛的头颅特别沉重:“燕裘,我知道你的意思,凶手我会查到,给我机会。”
  
  闻言,燕裘只是笑,笑得如沐春风:“阮哥,我正等着,但是不要让我等太久。”
  
  撂下这话,燕裘再也不理会愣怔的阮元沛,转身走向准备起跑的赛道。
  
  随着信号枪声响起,准备就绪的少年们同时起步,俯身疾冲,矫健地跃过障碍,最后小麦色身影以让人钦佩的速度抛离对手,飞速奔过终点,立即与同字们搂成一团,欢欣嬉笑着。
  
  阮元沛原本沉重的心情也随之飞扬,心中暗骂这作弊的家伙无耻,一直被称为警界超人的燕十六竟然在这里欺负高中生?要是被队员们知道了,肯定要好一番闹腾,只是看着这飞扬跋扈的年轻人,他却前所未有地感悟——即使燕十六回来了,但一切再也不同。燕十六是吴水牛,吴水牛却不可能再是燕十六。
  
  “你究竟有没有为未来发愁?”阮元沛轻叹:“罢了,还是我多替你想想吧。”
  
  “大叔,你踩到我的铅笔了。”
  
  冷冷女声从旁响起,阮元沛直觉地让开,只见短发女生捡起被踩成两截的铅笔,一脸不满。
  
  “靠,胖成这样,都踩断了。”
  
  阮元沛自认身材还行,没有赘肉,被这女孩子说成这样,还是万分无奈:“抱歉。”
  
  “不用了,你是吴水牛的家人?”林安撇撇唇:“我去找他赔就好。”
  
  话罢,女孩径正飙向欢呼的人群,一拳就过去了。
  
  阮元沛看了这一幕,终于明白燕十六为什么能呆在校园里……都是一群爱胡闹的主。
  
  “燕十六,原来你已经幼稚到能跟90后打成一气了吗?”阮元沛莞尔,笑骂。
  
  两小时后,十六捧着十项全能奖杯坐上阮元沛的车,经历两天的折腾,他不显疲倦,更是异常地兴奋,扯着嗓子喊:“大夫人,我得奖了,有什么奖励?”
  
  正专心架车的阮元沛失笑:“你都几岁的人了?”
  
  “切,你不是一直不承认我是燕十六吗?”
  
  现在还不承认,能行吗?
  
  阮元沛低叹:“我现在相信了。”
  
  “为什么?”浓眉高挑,十六坏笑着问:“想通啦?不让人查我了?不装监控拍我了?”
  
  看这鬼头鬼脑的坏小子形象,阮元沛再次失笑:“呵,如果世上还有比燕十六更胡闹的人,那也就太不幸了,我只好相信,还世界一点希望。”
  
  “我擦,你这是讨打吧?大夫人,你可不是女的,我不会留情。”
  
  “你现在赢不了我。”阮元沛分神瞥一眼瘦巴巴的小子,摇首重叹:“太瘦了。”
  
  十六气得炸毛,身子卡在安全带后蹦个不住:“屁,你要讲什么年龄的,再过十年、二十年,不信赢不了你。”
  
  “呵。”阮元沛只觉好笑,戏谑:“再过十年,二十年,你就还跟我在一起?”
  
  “当然啦。”十六听过这话,特别的敏感:“喂,吃子弹的感觉一点也不好,你可别尝。”
  
  话语间无形中透露出关心,阮元沛只觉心中暖洋洋的,真心微笑:“嗯,但是吃过后,说不定就变得比你更年轻。”
  
  十六一撇嘴,唾弃这脑子不清醒的:“切,没事谁爱死一回?你看我现在要认球球有多困难?别说得那么轻巧。”
  
  眼见笑容好像蒙上薄云,阮元沛却不准备点到即止,有些事他必须要替十六想想,替这个年轻的小身板想想。
  
  “是呀,死……的确不轻巧,那你以后有什么打算呢?”
  
  “嗯?”十六困惑:“你是指哪方面?”
  
  叹息声悠悠,阮元沛苦笑:“吴水牛的未来,你现在毕竟已经是吴水牛,仅仅是一贫困山区的小子,一无所有,你有考虑过未来吗?”
  
  十六眨眨眼睛,明白了。
  
  “我未来还是希望当警察。”
  
  “是吗?”意料之中,阮元沛并没有惊讶:“那你就不能只知道追逐燕裘,要多关心学业,我可以替你铺垫,但走这路的人仍是你。”
  
  十六感觉这话题沉重了,但却不得不面对,他沉思。
  
  自从变成吴水牛,在那个贫穷落后的山区里,他也只心心念念着儿子,倒真是没多少考虑自身,如今问题被挑明,他就不得不去想。
  
  搭档多年的默契让阮元沛知道十六听进去了,便接着说:“其实燕裘没有你也能好好过活,他比你想象中坚强,你不用急着与他相认,多腾些时间处理吴水牛的事。”
  
  十六撇着嘴,认了:“好啦,我今后会好好学习,天天向上。”
  
  阮元沛只想把脑袋往方向盘上砸,恨不得停车先跟这臭小子掐上一把:“燕十六,你变成吴水牛,就连脑袋也长草了吗?”
  
  十六龇着牙笑得可恶:“逗逗你而已。”
  
  车子一阵蛇行,前阵子才送修归来的车子差点又一次壮烈。
  
  “吴!水!牛!”阮元沛承认,总能让他咬牙切齿的人的确只有一个,一如当年给他‘名分’的男人。
  
  十六把洁白牙齿晾晾,给逗得大夫人青筋直冒,却又突然淡化笑容,透出那么一丝无奈。
  
  “大夫人,你想我变成吴水牛回来,是为什么呢?”
  
  突然的情绪转变让阮元沛有些不习惯,眉头堆起高峰,他沉声回应:“这不是回来讨债的?”
  
  十六吃吃地笑,拍了拍好兄弟的肩膀:“我想,我回来不是为了报仇,而是为了球球,为了你,为了阿飞,老万,小乔,孔子等,队里的好兄弟们。你说,我要是不能大声吼一句‘我回来了’,那么回来又有什么意义呢?至于吴水牛,你认为我会活出让自己后悔的人生么?别扯谈了,我就是扛大包也攒钱给自己未来,不过费劲一些而已。”
  
  阮元沛默默看着前路,把车子操控得平稳流畅。
  
  他明白,这是燕十六的作风,风行雷厉,势在必行。
  
  “你有想法就好。”半晌后,阮元沛妥协。
  
  十六灿笑:“果不愧是我的大夫人,真贤惠,要不我们搞个派对吧?年轻人都爱这个,我顺道给球球做做思想工作。”
  
  阮元沛暗叹,总觉得自己像那给唐僧念了紧箍咒的孙猴子,从此万劫不复。
  


第十四章:吴水牛

  大夫人的一番话,十六听进去了,而且不是一般的深刻,因此他回到家以后就好好地把屋里逛过一圈,直让阮元沛以为他又有什么鬼点子,最后这一向活泼的小子竟然反常地窝进房间里闭门不出,大夫人落下满腹疑虑。
  
  这头牛发烧了吗?
  
  其实十六哪是病,他只是反省,他将乡下带出来的行头掏出来看了一遍,又细细地想过了。
  
  的确,燕十六的脑袋已经被子弹崩掉,如今活着的是十七岁的吴水牛。
  
  “我是……吴水牛。”十六对着镜子,茫然地轻声喃喃:“不再是……燕十六。”
  
  变成了吴水牛……又怎么样?
  
  十六抚颌沉思,深入考究,在身份问题上头纠结了好一会,而后又黑又亮的眼珠子盯紧镜中深邃的眼睛,半晌才憋出一个词:“好帅。”
  
  他不是在自夸,而是吴水牛真的帅,至少比燕十六原来的样子要俊,除了脑袋没有牛顿或爱因斯坦聪明,至少身强力壮,素质很棒。
  
  那么……变成吴水牛又怎么样?
  
  儿子没了,会认回来。
  地位没了,再爬上去。
  朋友断了,重新联络。
  身份变了,无伤大雅。
  生活变了,可以调整。
  
  想着,十六觉得这问题忒无聊,净是发愁有屁用,他本来就不是智脑型人物,更不是诗人,多愁愁能把星星月亮给愁下来了吗?如果对着天空哭鼻子能让时光倒流,那他倒拉得下这脸,可他妈的这比重生还要诡异!草,有空不如捣捣鼻孔,搓搓脚丫子,还能保洁。
  
  他本来就死了,现在不仅站在这里,好吃好住,还夺回了大夫人的信任,而且吴水牛又年轻,体质又好,活个七八十岁不成问题,甚至硬生生地给他年轻20岁。
  
  总结:赚了。
  
  “哎!甭想了!是就是,难道是吴水牛就不能上贵族学校,不能上大学,不能当警察了吗?又不是成了外星人,好!从今天开始我就是吴水牛,吴家照样承担,儿子照认,学照上,警察一定要当,哈哈,不成问题。”
  
  他的确不是燕十六,他是重生的吴水牛,该干什么就干什么。
  
  问题结了,从此他彻底地当吴水牛去。
  
  就这样……
  
  “嗯,睡觉。大夫人,喝牛奶咯。”山民小子欢乐地吆喝着冲出房间。
  
  阮元沛躲避不及,硬生生被敞开的门板给打到墙上去,当时他就反复地想:我该不会被这傻缺给传染了吧?
  
  “咦,大夫人,你在偷听?”十六挑眉探看夹在门缝里的人。
  
  阮元沛无力地建议:“先让我出来再说。”
  
  自那一天以后,阮元沛不再提起身份与重生的问题,因为他知道吴水牛患有先天性选择型忧患意识缺乏症,明显身份与重生问题不列入思考范围内。既然如此,他又何必操这心?或许吴水牛没错,这的确不值得再深入,因为牛牵到北京还是牛,不会因此而变成牛魔王。
  
  阮元沛释怀,吴水牛根本没有心结,于是日子还是平常地过。
  
  大夫人继续办案,吴水牛在学习的空档里努力跟儿子交朋友。
  
  吴水牛说过要办派对,但毕竟阮元沛这队长也不是当着玩的,自然没有空去张罗一个年轻人的派对,因此他给了水牛足够的钱,让这小子随心所欲去。
  
  这可让水牛头痛,从前办聚会多半就是大家一起喝酒,喝个酩酊大醉然后睡大觉,别提有多痛快,而今他特地上网搜索相关资料,然后觉得派对这东西特别傻,特别疯。要知道他打击罪恶是从不手软,但要他控制一群容易头脑发热的小鬼,而又得疼着惜着别弄伤了?对不起,恕他缺乏这份温柔。
  
  左思右想也是百害而无一利,水牛干脆将这想法抛出脑海,开始寻觅新的法子跟球球培养感情。
  
  “水牛。”走廊边上高高壮壮的男生喊住苦思中的学弟,笑盈盈地赶上来:“课后有练习赛,来助阵吧。”
  
  练习赛?水牛耸耸肩:“我看看有没有空。”
  
  “尽量来吧,虽然不是正式比赛,但也多上我们那儿玩玩,教练也老惦记你。”
  
  “得了,我尽量。”
  
  挥别篮球部队长,水牛转身走进L班课室,他前脚才进去,肖缇就与篮球队长擦肩而过。
  
  “早。”肖缇瞅一眼队长:“水牛,这又是来借你了吗?”
  
  “没呢,找我去玩的。”水牛随口回答, L班特别生的功用就是为学校争光,他是体育特别生,只要有正式比赛校方就会出条子安排他参赛,而友谊赛练习赛之类的,只是玩玩,他可以自由选择参加与否。
  
  “真好,你太强了,大家都喜欢你。”肖缇的大眼睛里满是崇拜。他并不是夸张,毕竟L班的体育特别生不只一个,但是像吴水牛这样的全能型,什么都行,什么都精的,就特别稀罕,因此不仅整个B高的休育团体趋之若鹜,水牛在同学之间声望也高,老师们更对其刮目相看,大家都喜欢这样阳光的人物。
  
  水牛倒没有自觉,听了这话也只认为肖缇夸张了,直翻白眼:“肖缇,要数讨喜,又有谁及得上你?”
  
  肖缇只能苦笑:“那是因为我无害。”
  
  水牛点头:“没错,没有男生比你更纯良了。”
  
  肖缇只觉被纯良这块巨石给压得差点喘不过气来,他反复思量也不知道是哪一个环节出错了,以致他身为男儿却怎么也没有男生的魄力。
  
  水牛不理解大眼睛同学的苦恼,径自回应着同学们的招呼。
  
  离早读还有些时候,林安没有回来,二人落座后,水牛不动声色地问:“燕裘呢?”
  
  既然肖缇不紧张,那应该不是被苏卷卷带走了。
  
  果然,肖缇后知后觉地‘隘了一声,微笑:“他刚才被姚老带走了,好像是要谈奥林匹克竞赛的事。”
  
  操,这学生还是人当的吗?水牛砸了砸嘴巴,对奥林匹克竞赛特别头痛,连连暗咒那些变态的试题,更糟糕的是他必须要将成绩维持在合格线上,不然就得接受辅导直至成绩再上去,那要多痛苦呐?!
  
  肖缇看穿了水牛的苦恼,便笑说:“别担心,这段时间请燕裘帮我们补习就好,会过的。”
  
  脑中一颗灯泡亮起,水牛的表情立即亮起来:“他会帮忙?”
  
  “当然会。”肖缇以微笑鼓励好友。
  
  “肖缇,你真是我的救世主。”水牛感激涕泠,狠狠地抱紧肖缇,重重地拍肩膀,心中狂呼:太好了,这下我跟儿子又大大地跃进了一步。
  
  肖缇被水牛这样夸张的举动给弄得不知所措,连连苦笑。
  
  “那也救救我吧。”
  
  提花包包砸在桌面上,林安抱胸等待答案,神态轻松,根本不像在求人,倒像随口开的玩笑。
  
  水牛和肖缇互觑一眼,最后肖缇很无奈地叹气:“我问问燕裘。”
  
  林安似乎很满意这答案,淡淡地笑开了,那份犀利平和不少。
  
  林安并不介意水牛和肖缇过分讶异的目光,她从包包里取出素描本子递给同桌:“送你。”
  
  “我?”水牛困惑地指着自个鼻子,疑惑地问。虽然不明白有什么特殊意义,但也接过了礼物,他翻开本子一看,立即笑颜逐开,津津有味地翻起来,不为别的,就因为这是校运会时候的速写,虽然笔束随意,却成功勾勒出燕裘的神韵,栩栩如生。
  
  水牛看得仔细,并没有注意到肖缇的讶异,更没有注意到林安了然的奸笑。
  
  看得正欢,水牛突然福至心灵,他惦量着球球是Gay的事已经公开,就没有顾虑,迫切地问:“喂,燕裘有喜欢的人没有呢?”
  
  林安支着脸,笑容可掬:“我没有听他提起过男朋友。”
  
  水牛总觉得这笑容有些奇怪,这女孩子平时挺酷的,现在却亲和力十足,太诡异了。
  
  肖缇神色古怪,支吾着问:“你为什么在意这个?”
  
  水牛就觉得他们都很奇怪,他不能问么?
  
  “没有啊,就是好奇,嗯……因为我崇拜燕十六,所以想多关心燕裘一些,不可以吗?”
  
  “切。”林安捣了捣鼻孔。
  
  水牛立即送她一串白眼。
  
  肖缇脸上有几分忧愁:“水牛,我能单独跟你谈谈吗?”
  
  未等水牛压下满腹疑虑,就听林安不满的冷哼:“比起水牛,我跟你们同学两年,有什么秘密还是我听不得了?哼,怕我嘴贱,会到处乱说么?”
  
  肖缇本来就脸皮薄,这下子别提有多尴尬,半天都说不出话来,连水牛都可怜他了。可林安也不是普通人,她管你尴尬不尴尬,姐要不爽,就是天王老子来了也不赏脸,她支颌冷笑,无形中散发剽悍的压迫力。
  
  “不……不是的……”肖缇红着脸,都结巴了。
  
  水牛也拿这女孩子没办法,可是兄弟有难,不能不帮:“林安,这是男人之间的事,你别插嘴啦。”
  
  这下子无疑是捅了马蜂窝,矛头立即调转。
  
  林安眯起眼睛,目光冷冷地杀向水牛:“礼物不送了,还来。”
  
  水牛立即抱紧素描本退开。
  
  “好了。”肖缇弱弱地喊了一声,鼓起勇气,压低声音说:“我只是想告诉水牛不要追求燕裘,他……他好像真有喜欢的人,他不会接受别人。”
  
  啪!
  
  素描本落地,水牛差点把下巴也掉地上,不只因为儿子真的有爱人,更因为:“肖缇,你这是什么鬼话?!我干嘛要追燕裘了?!”
  
  林安双眼也瞪得老大,闻言便眯起眼睛睨向水牛,语气是深深的质疑:“哦?是吗。”
  
  “什么是不是的?!”水牛气得牙关打抖,猛拍桌子,吼道:“我看上去像同性恋吗?!”
  
  声波所及之处,男男女女都被镇住了,个个呆若木鸡,死死地瞪着这个咆哮教的。
  
  女生们抽着气,惋惜低吟声此起彼落,男生们完全石化了。
  
  水牛哪管得住大家有什么看法,他义正词严地声明:“我只是想跟燕裘交朋友,没有要追求他!”
  
  林安龇着牙抽气,直揉耳朵:“小心你的狮吼功,我要被震聋耳朵了。”
  
  肖缇也扯着水牛袖子劝:“没有就好,不要激动。”
  
  “同学们。”
  
  姚老的声音犹如天降惊雷,劈得L班同学们风中凌乱,一个个突眼金鱼似地瞪班主任看。
  
  老人家很淡定,徐徐走到讲台上,他对身边的燕裘甩甩手:“回座位上去。”
  
  打从看见燕裘那一刻,水牛就傻了,木头似地忤着,脑海中塞满挣扎——球球听见了吗?他怎么想了?该不会从此不理我了吧?要是惹球球生气了,该怎么办?他会不会觉得我是个变态?至少会觉得我是个大嘴巴吧?会从此厌恶我吗?
  
  儿子……
  
  燕裘却没有太大动作,他表情淡漠,合作地回到座位上,平平瞥上水牛一眼,说:“坐好吧。”
  
  水牛立即乖乖地坐下去,耷着脑袋,柔顺得像个小媳妇儿。
  
  林安愉快地埋头疾笔,素描本上很快就烙下山民小子憋屈的脸。
  
  肖缇不敢多话,就是担心地瞥了水牛一眼。
  
  姚老挟着晨报,手拎刚刚蒸好的粽子,笑得犹如天官赐福:“同学们,相信刚才的事情跟连续剧或小说卡剧情一样可恶,那么老师代你们做个主,请燕同学对这件事做出回应,大家掌声鼓励,燕同学起立吧。”
  
  同学们同时黑线,包括水牛已经一脑袋闷到桌面上去。
  
  燕裘倒落落大方地起立,支了支眼镜从容地回应:“我会好好珍惜吴同学的友谊,另外也如释重负,毕竟我喜欢大年纪的对象,谢谢。”
  
  话毕,燕裘再次落座。
  
  林安吹了记嘹亮的口哨,有的男生跟着起哄,女同学们窃窃私语。
  
  “好了,大家肃静。”姚老压了压手,严肃地宣布:“相信观看完这峰回路转、跌宕起伏的剧情,同学们暂时也吸收不了逍遥游或陈情表,那么按照惯例,我们来即兴作文,内容围绕友情和爱情,文体不限,题目自拟,600字以内,注意和谐,允许擦边球,限时40分钟,这次作文分数列入期末考核,就这样。”
  
  “姚老!你怎么又来了?!”
  
  “你坏!”
  
  “姚老,你妈妈叫你回家吃饭了。”
  
  “很好,很强大。”
  
  “MLGB,这么意识流,写屁呀?”
  
  “这个屁最好跟友情和爱情沾边,注意离题作文一概零分。”老人家淡定地读晨报,吃粽子,完全将满室哀号当做听音乐。
  
  水牛瞠目结舌,差点没风化掉。
  
  球球喜欢大年纪的男人?该不会真是苏卷卷吧?!该死猥琐男!敢勾引我儿子?!
  
  肖缇心里也忐忑,他不知道燕裘为什么还能笑得这样愉快,难道是强颜欢笑吗?他立即肯定了这一想法,毕竟与燕裘相识多年,他知道好友情感内敛,喜怒不形于色……燕裘好可怜。
  
  林安笔头动得勤,忙于收集形形式式的人物表情速写,乐得哼起曲儿来。



第十五章:苏卷卷

  球球喜欢上了年纪的猥琐男?
  
  作为一位父亲,水牛不可能淡定,他特地翻墙到大学部去找苏卷卷,结果被众学姐吃完豆腐后才得知苏奕雷去主持一个讲谈会,不在校内。
  
  等?
  
  他哪里等得住,讲谈会又不是龙潭虎穴,还闯不得吗?
  
  于是问准地点,水牛又翻过一座墙,出了校外,招来一辆计程车便直奔会场。
  
  讲谈会在B市一家五星级酒店举行,还没抵达酒店门外,水牛就瞧准那辆骚包车转出来,车牌号码也一致,他那个叫急,匆匆命令司机跟踪。
  
  司机看一眼加长礼车,往倒后镜上一瞥,把这身B高校服瞧清楚了,立即自行脑补出一光天化日富家小少爷调查花心老爸偷情的狗血戏码,顿时激情四射。
  
  “小伙子,坐好了,一定不给你跟丢。”
  
  水牛落了满额黑线,很想劝这位兄弟注意交通安全,但司机大叔硬把这表情读解为忧伤和鼓励,顿时双目炯炯,卯足劲把油门一催,车身一个晃悠,汇进车流里,尾随加长礼车而去。
  
  这车子一飙,水牛也热血起来了,仿佛回到以前飞车追贼的日子,一个劲地催:“要拐弯了,跟上去,追!”
  
  加长礼车和计程车一前一后在马路上穿梭,吴水牛原本全神贯注盯紧前面的车子,但是渐渐地,他的注意力被另两辆车分走,一辆商务车和一辆轿车正在交替跟踪礼车,稍稍算计,这两辆车已经重复出现四次以上,确定车牌是一样的,而且这段路没有必要绕来绕去,肯定有问题,绑架?侦探?寻仇?至少他肯定那不会是保镖。
  
  “也不知道是开罪了谁,看吧,那性子就是讨人嫌,叫你改,你又不听。”水牛嘀咕着,想起当年已经十分难相处的四白眼小海带,又不免心软,毕竟是儿时玩伴,他即使叫嚣着要打要杀也就是为了缓和一下心情,他是一心弄清楚苏奕雷和球球之间的关系而已,可不是真要害人。
  
  那就……再帮他一回吧。
  
  目光再次接触到白色商务车,水牛摩拳擦掌,准备再一次打击罪恶。
  
  刹车灯亮起,加长礼车停在咖啡馆前。
  
  计程车才刚刚停下来,水牛扔出手中纸币,也不等找零,飞速奔向礼车。
  
  商务车里的人果然有所行动,苏奕雷才跨出车仓就被人挟住,司机很无脑地冲上去救缓,被一拳打翻了。苏奕雷果断掏出电棒自卫,瞬间就把其中一人电得往地上吐白沫去,只是双拳难敌众手,电棒也给击落了,眼看要被人劫走。
  
  一阵急促脚步声响起,呼的一声,苏奕雷来不及看眼前掠过的是什么,等挟着他的人齐齐松手,他摔在地上,才看清楚那飞脚起踢并一拳就把壮汉打得跪下去的小伙子是……吴水牛?只见这瘦削的少年人动作矫健,四五个成年男人不消一刻就全部摔地上哼哼唧唧。
  
  象征性地拍拍手掌,山民小子左右看看,确认没有人埋伏才得瑟地露齿一笑,手往腰侧摸去,才记得自己已经不是燕十六,没有手铐这道具。既然如此,他就只好用土法子了,他将那些人的皮带一一解下,裤子半褪,双手系双腿,都拎到墙边去排排坐。
  
  这一会他才有空理会受害者,回头一瞧,才看见苏奕雷还坐在地上,那是一脸惊讶。水牛挠了挠脑袋,对安慰吓坏了的受害者这类工作实在没辄,从前这都是孔子或者大夫人那类交际超人的工作,可惜如今物是人非,因此稍稍犹豫过后,他还是认命地亲自处理:“我已经报警了,我也在这,你不会有危险。”
  
  苏奕雷猛地回过神来,他刚才还以为做梦,好似看见以前总是护在他跟前的那个人又回来了,可惜梦终归会醒,燕十六不在了,现在这只是个乳臭未干的小子。
  
  想罢,他失落地轻笑:“我没有危险,这些是我家派来的人,要我回家罢了。”
  
  “啊?”
  
  刚才的情况能说友善吗?这毫无说服力的解释自然得不到水牛认同,他整张脸都挤起来了:“我管你,反正他们的行为是绑架,我已经报了警,你要替他们说话,你就自己说去。”
  
  “我也没说要帮他们。”苏奕雷艰难地从地上撑起来,好不容易站正身体,他抽出丝绸手帕擦拭双手。
  
  看那样笨拙的动作,水牛就好奇了:“你受伤了?”
  
  眼珠子从微翘的眼角瞅去一眼,苏奕雷不言语,只是一瘸一拐地走回去,从车内拿出一根手杖。修长的手杖通体漆黑,手柄是银色腾龙的造型。苏奕雷拄住手杖,迎着惊诧的目光,挽唇轻笑:“我原本就是个瘸子。”
  
  “你……”水牛是真的被吓到了,苏卷卷以前是爱揪着他的衣角没错,但上山下川爬树上屋顶,有哪一处是这小子跟不到的?没有,四白眼小海带原本灵活得像着猴子。他实在不敢置信,他离开乡下的时候,这死小子还在树上扔他石头来着,怎么现在就成了瘸子?
  
  似乎并不介意这惊奇的目光,苏奕雷用手杖戳了戳地上的司机,甚至没有去关心对方伤情如何,以不容拒绝的冷淡语气抛下命令:“让我的律师处理这里,我出来的时候,不要再看到他们。”
  
  话落,又笑对吴水牛:“进去喝一杯咖啡?”
  
  “你的腿是怎么弄的?”水牛急问。
  
  苏奕雷淡笑:“据说是自杀未遂。”
  
  据说?
  
  水牛眯起眼睛:“是谁伤害你了?”
  
  笑意一凝,苏奕雷睨视着这热心的少年人,他甚至不了解自己为什么会坦白,但话就出口了:“我不知道,有一天醒来已经躺在医院里,据说是跳楼。”
  
  又是据说?
  
  吴水牛真的忍不住了,急步追上已经往店里走的人,追问:“什么时候的事?”
  
  苏奕雷已经挑了一个座位,透过落地玻璃正好看见刚才发生事故的地点,苏奕雷不时往外头看去一眼,也不准备再回答问题:“这里的拿铁不错,要尝尝吗?”
  
  “给我可乐,我不喝咖啡。”水牛随意地摆手,额头因为对方的忽悠而皱紧:“算了,你不愿意说就罢了,但是刚才有人要捉你,你也该请些保镖了,有没有认识的?我给你介绍几个超级棒的保全公司。”
  
  苏奕雷刚才跟服务员点了餐,闻言就瞥上吴水牛一眼,看这热心的模样半分不假,也不禁莞尔:“吴水牛,你之前不是恨不得咬我一口吗?怎么又要帮我?”
  
  “我现在也想咬你。”山民小子一声爆吼,优雅的咖啡馆顿时有了几分菜市场的气息。
  
  苏奕雷额角轻跳,送出一记白眼:“吴水牛,注意场合和环境,调节好你的情绪。”
  
  “我特地逃课出来不是为了给你装孙子的。”水牛不齿地喷了道气,瓮声瓮气地说:“我是要来问清楚你,你究竟有没有纠缠燕裘,你有恋童癖么。”
  
  服务员端咖啡杯的手抖了抖,幸亏够专业,没给洒掉。
  
  苏奕雷扶额,掏出一张百元大钞递给服务员,又要了一些小食。
  
  山民小子静静地看着,最后他声音放低不少,问题却依然直接。
  
  “刚才那张钞票上面写了什么?”
  
  “……”苏奕雷眯起眼睛打量吴水牛,五指敲击桌面,他啜一口咖啡,浓香滑入喉间,齿颊留香,他缓缓地深呼吸:“问我是不是对燕裘有性趣?但我说了你就会相信吗?何不亲眼看看?吴水牛,你要来参加派对吗?我举办的派对。”
  
  派对?水牛忍不住蹙眉,他实在对派对没有兴趣。
  
  “燕裘也会去。”小心翼翼地下饵。
  
  “我去!”毫不犹豫地上钩。
  
  少年人的积极让苏奕雷禁不住微笑,他故意端起咖啡杯,一边啜着咖啡一边偷偷观察这神奇的乡下小子。
  
  分明很笨的模样,怎么又会注意到他在钞票上写了字呢?
  
  水牛恍然大悟:“哦,你别是看中那年轻服务员,写了些情话在钞票上吧?”
  
  “噗……”
  
  一口咖啡喷出来,山民小子肤色更深了,而苏奕雷毫无愧疚感。
  
  “你活该。”
  
  吴水牛抹一把脸,端起杯子吸一口可乐,以牙还牙。
  
  被可乐喷了一脸,苏奕雷不敢置信地瞪着这笑得可恶的小子,他应该很生气,理应生气,但是他却发现唇角越提越高,最后还手抽地将整杯咖啡给泼那小子了。
  
  吴水牛一怔,也端起杯子就泼,于是两个人笑呵呵地玩起泼水节,服务员被这天真灿漫的两个人弄得手足无措,保持安全距离,苦哈哈地劝俩客人冷静。
  


第十六章:不见不知

  是过分了吗?
  
  燕裘重复思考着这人问题,耳边虽然听进化学公式,眼睛却忍不住悄悄往后方睐去。那位子上空荡荡的,原本应该坐着对数理化特别头痛,满脸苦闷的吴水牛,现在却不知去向。以前他总相信这个人可以扛住任何事情,只需要时间消化,可如今他已经不再确定……或许是他要求过高了,即使是燕十六也有无法接受的事情,譬如他的出柜。
  
  如果当初他没有那么冲动……罢了,这种假设没有任何意义。
  
  握笔的手骤紧,勒得发白,燕裘心情烦躁,这压抑的情况让同桌也感受到了。
  
  肖缇侧过脸小心翼翼地问:“你怎么啦?不舒服吗?”
  
  握笔的手骤松,燕裘干涩地扯了扯唇角:“没事。”
  
  然而这样的他却不能让肖缇安心,与燕裘相识不短的时日,肖缇认同燕裘的出色,却也在最近深刻了解到再优秀的人也会有困难苦恼,包括燕裘。肖缇一咬牙,举高手:“老师,燕裘好像生病了,请让我带他去保健室。”
  
  化学老师挺着大肚子转过身来,瞄一眼燕裘,对于这样优秀的学生十分宽容:“好,你带他去,赶快。”
  
  林安乘机举手:“老师,我也帮忙。”
  
  肖缇眼睛瞪得老大,惊诧地盯着这女生。
  
  女老师腮邦子动得勤,一边嚼梅子一边深深地看了林安一眼,才说:“你们俩把燕裘送到保健室就立即回来上课。”
  
  三人就这样相挽扶着走出教室。
  
  窃窃私语声像冲淘沙滩的滚滚浪花,挺着大肚子女老师额上青筋爆现,李寻欢上身似地掷出几根粉笔,全部命中,有三人捂着额头惊呼。
  
  “哎呀,七姑娘,好痛哦!”
  
  “七姑娘保重,莫要动了胎气。”
  
  “七姑娘息怒。”
  
  田七撑着腰,邪魅一笑:“小鬼们,别说本姑娘不仁慈,现在有三条路给你们选,一是闭嘴认真听课;二是把本周份的化学公式倒着默出来;三是让我肚子里那块肉的制造者请去喝茶,你们自己挑。”
  
  教室内顿时鸦雀无声,连根针掉地上都能清晰听见,田七满意地点头,把大肚子转过去,在黑板上写下连串公式,继续授课。
  
  三人出了教室,走在空旷的走廊上,早已经不再维持挽扶姿势。
  
  燕裘始终沉默,而肖缇就对林安这女孩子特别没辄。
  
  “你……你怎么也来呢?”肖缇支吾着问。
  
  林安冷笑:“行了,你们也不是真要去保健室,现在音乐教室该空着,往那边去吧。”
  
  话落,便反客为主,大步往音乐室方向走去。
  
  肖缇看了燕裘一眼,后者却毫不犹豫地跟上去了……因为音乐室隔音效果好。
  
  教室门锁着,林安取出一张卡片往门缝一推,门就开了。
  
  后头二人看得一阵无语。
  
  然而林安却不管他们,径自取出手机拨号,接通就吼:“吴水牛,你死去哪了?!什么?咖啡馆?靠,你逃课也太不像样了,不会先装病请假吗?小心期末考核不过关了,得留级。当然!你吼个毛线呀,谁让你不注意校规,特别生容易当吗?!马上给姐滚回来!七姑娘那里我给你递个条子,没有下一次。”
  
  二人就这样默默看着林安讲完电话就潇洒转身离开,肖缇简直要石化了,他还真没有接触过这样狂的女孩子,林安以前可安静。
  
  “咖啡馆?”燕裘眯起眼睛。
  
  林安止步,兴味地睐上燕裘一眼,再一把揪过肖缇:“走,我们上保健室。”
  
  “为什么?”肖缇慌张地问。
  
  林安送他一串白眼:“我们不走,他怎么拉得下脸打电话给吴水牛呢?走,我跟保健室老师特别要好,这叫老师开个病条,顺道帮你同桌写上。”
  
  “什、什么……”
  
  再什么也没用了,林安已经把他强行拖出音乐室。
  
  燕裘始终沉默,直至门关上,他才拨通吴水牛的号码,当那异常兴奋激动的应答声响起,没来由地,他原先甚为压抑心情也连变得轻松,连语气也变得平和:“你旷课了。”
  
  这时候水牛还在咖啡馆里,用毛巾擦拭满头满脸的咖啡,傻笑着回应:“对不起,我有些事要办,就离开了学校。”
  
  [和谁在一起?]
  
  “呃……”水牛睐一眼另一边擦可乐中的苏奕雷,虚笑:“球球,这个晚点再和你说。”
  
  [谁?]
  
  这一回问话中多了一丝不容置疑的强硬味道,水牛想了想,他找苏奕雷找得那么的轰轰烈烈,以儿子那聪明劲儿,要是撒谎被拆穿了肯定有得受,自然不能说谎,也只好实话实说:“跟苏……教授在一起。”
  
  [……]
  
  “球球?”
  
  [你旷课了,七姑娘很生气,先回来再说。]
  
  “哦。”才应过话,电话就挂断了,水牛困惑地看着电话,总觉得儿子有点古怪,顿即归心似箭,恨不得立即回到儿子身边。心动不如行动,他扔下毛巾:“我先走了。”
  
  只是他才转身就被拉住,回头一看竟是苏奕雷扯住他的衣角了,此情此景不禁让他微愕,他想不到苏卷卷都一把年纪还不长进,就知道扯衣角,越想越有趣,不觉失笑:“怎么啦?”
  
  苏奕雷触电般松手,干咳着掩饰尴尬:“坐我的车回去吧。”
  
  扬眉睨向那辆夸张的加长版礼车,吴水牛还真的不待见这骚包车,不过儿时玩伴开了口,而且他也想多探探情况,自然不放过这机会。
  
  “好。”
  
  刚刚走出门去,苏奕雷的律师已经来了,他们俩分明就从那旁边直接走上车了,还听那律师瞎掰说当事人不在现场,难道他们都成空气了?吴水牛一边不耻,一边想到儿子就是想干这职业,顿时又觉得合理多了,都是聪明人的活,当然是要狡猾点啦。
  
  原来的司机已经换掉,他们乘着加长礼车往B高进发,街景徐徐后移。
  
  吴水牛是第一次坐这种骚包车,这里摸摸,那里敲敲,再挪挪屁股,终于有了结论。
  
  “这车子虽然不耐看,可还挺舒服嘛。”
  
  打从上车后,苏奕雷的目光始终没有离开吴水牛,把这些土味十足的动作看在眼里,笑意扶摇直上,冲破临界,笑容再也掩不住,把双眼都眯成线状了。
  
  “不然你以为我凭什么用这车子?”
  
  “够骚包。”
  
  唇角微微抽搐,苏奕雷不太欣赏这时候的直率,他揉了揉额角,从小冰箱里取出矿泉水递给对方,小小的动作让气氛更加轻松,便不动声色地问:“你为什么会帮我呢?”
  
  放下空了一半的瓶子,吴水牛浓眉高扬:“嗯?你有危险,我还不应该救你吗?”
  
  “……”苏奕雷往椅背靠去,翘起腿,身体微微倾侧,曲肘支颌,惬意地勾唇。一系列动作让俊美脸容焕发神采,顿时气魄逼人,仿佛连身上污迹也被模糊化,他轻笑问:“因为我有危险吗?你没有想过我回去就会危害到燕裘?”
  
  吴水牛怔住,问:“那些人要捉你,是因为你猥亵未成年人吗?”
  
  苏奕雷差点又喷了,形象尽毁,好一会才缓过来,咬牙切齿问:“吴水牛,你究竟哪来的神奇想法?”
  
  看样子不是这原因,山民小子无所谓地耸耸肩:“所以那就是两档子事,我不准你伤害球……燕裘,但你因为其它原因被人非法袭击,就不能不管。如果你被捉走了,还不是得浪费警力?我顺手救你也一样。”
  
  “是这样吗?”苏奕雷笑容更深,眼前这虽然不是燕十六,可那直接正义的性子倒是十足的相象,有多难得才能遇上这样的人呢?
  
  水牛就觉得这笑容很奇怪,他不认为自己有说错什么,只当苏奕雷古怪,再看一眼腾龙手杖,他刚才就注意到了,苏奕雷是瘸,却不严重,手杖只起到保险作用,并非必要的,因此之前和苏奕雷见面也没有发现这样轻微的瘸,但是:“这是什么时候弄的呢?”
  
  黑眼珠往下一压,又上来,苏奕雷笑容不止:“二十年前左右,脑部受创落下的病根,这不是秘密,你要是多关注八卦新闻,不难看到关于我这条腿的报导。”
  
  “我又不读那个。”吴水牛嗤了一声:“而且那个报导就一定是真的吗?”
  
  苏奕雷不置可否,只是举起瓶子邀饮。
  
  吴水牛一口把水灌完,粗鲁地举袖狠擦一把,以表不满。
  
  苏奕雷只是笑,把话题带向自己想要的重心:“你跟燕裘很要好?”
  
  “当然。”
  
  “是吗?他不是这么容易相处,跟他爸一点也不像。”
  
  吴水牛激动得把脑袋往车顶撞去,咚一声,别人都替他痛,他却不在意:“什么不像了?他是燕十六的儿子,怎么会不像了呢?”
  
  目睹这样激烈的反应,苏奕雷微微眯起眼睛,意味深长地回答:“倒是,那犟脾气是丝豪不减地遗传到了,可惜就是太聪明,凡事多考虑了几分,这就大大的不像燕十六,燕十六是个……只会往前冲的人。”
  
  吴水牛哑然,实在无法反驳,因为苏奕雷说得没错,果然是他的儿时玩伴。
  
  “不过,时间会让人变,没准燕十六也是变了,只是太久不见,我也不了解。”自嘲地笑,苏奕雷举起瓶子汲取水分。
  
  “那你变了吗?”水牛轻声问。
  
  动作顿住,苏奕雷深深地看了吴水牛一眼,笑,笑意却不着眼底:“变得……面目全非了。”
  
  “……”
  
  “不过也没关系,已经没有人会拿过去的我做比较。我为什么要跟你说这些?吴水牛,或许你更有本事修读犯罪心理,要不要到我门下?”
  
  水牛摆摆手:“不了,我接着要考警校,不上B大了。”
  
  “……”
  
  不知不觉,车子就来到B大校门,正要驶进去,却见铁栏后一人静静地候着,是燕裘。
  
  打从车子驶进校园,燕裘高瘦的身形就急步追上车子。
  
  “燕裘?”苏奕雷蹙眉,没来由地感到心烦,他竟然不想叫司机停车。
  
  “球球?!停车!”语气中满含惊喜,水牛甚至不等车子停下就要开门,可惜门被锁着,他干脆降下车窗一跃而出。
  
  “吴水牛!”
  
  一切发生得太过突然,苏奕雷来不及制止,就看着这小子一个驴打滚又利索地跳起来,带着一身尘土奔向燕裘。
  
  愣愣地看着两个人相逢,苏奕雷茫茫然,有些手足无措,他无意识地抬手指挥司机继续前进,“燕裘……吴水牛……燕十六……”念到最后,苏奕雷蓦然失笑,甚至忍不住举掌覆额,试图抑止过分激动的心情,只可惜效果不彰。
  
  你死了,我还要寻找另一个你,真是麻烦透了。
  
  要知道再见会是一具尸体,倒不如不见,不知。



第十七章:保健室

 燕裘并不了解自己的腿为什么会动起来,他竟然会追着一辆汽车跑,这种连初中生都会唾弃的狗血桥段究竟为什么会发生在他身上?他真的不了解,他只知道当时理智已经派不上用场,脑海中茫茫然蒙上迷雾,只知道做唯一能做的。
 
 蓦地,光可鉴人的车窗玻璃降下来,竟然有人从车窗钻出来,夸张地抱成一团在地上滚了一周,又立即跳起来。
 
 连串动作流畅通顺,仿佛十分熟习。
 
 燕裘止住脚步,愣怔地看着吴水牛一条大型犬似地扑过来,兴奋快乐的神色,只差没把尾椎翘出来摇一摇。
 
 “球球!”吴水牛热情飞扑,就是扑了一半才意识到情况不允许,可是刹车已经来不及了,就硬生生地扭转身形往旁边扑去,真真实实地扑街了,顺带一米的惯性滑垒。
 
 沙地一声,尘土嚣扬。
 
 痛,他大爷的痛!
 
 吴水牛趴在地上抖啊抖,在心里把满天神佛骂了一遍,顺道将修路工人乃至混凝土通通问候了一遍。
 
 燕裘哭笑不得,赶忙将人扶起:“你怎么……就知道冲?”
 
 被挽扶着爬起来,吴水牛随意用袖子擦擦脸上破皮的伤口,咧嘴笑,就是这一摔咬破了嘴唇,咧出一口白牙,触目惊心。
 
 燕裘额角跳了跳,再看这身被蹭破的校服,跳得更密集。
 
 “你怎么在这里?”吴水牛压根儿没在意这点小伤痛,搓搓手就问。
 
 燕裘借推眼镜的动作掩饰,揉了揉额角,轻叹:“别说了,先去保健室。”
 
 “我不……”
 
 “走。”
 
 没有多余的劝说,不容置喙的冷眼一瞥,吴水牛就像霜打的茄子,蔫了,山民小子垂头丧气地跟在清秀眼镜少年背后,几乎走出个内八字来。
 
 上了几层楼,刚刚拉开保健室的门就见到身穿一袭白袍的保健老师正在剥橘子,听见开门声,眼珠子就顺着生得嫌过分妖媚的线条流向眼角,瞥了他们,眉梢一吊,目光在吴水牛身上溜一圈,再定在燕裘身上:“会消毒和贴OK绷?”
 
 燕裘轻轻点头。
 
 “很好,人家正忙,自便。”话落,又专心撕那一丝又一丝的白色桔络。
 
 燕裘没说什么,他让吴水牛坐在床上,因为椅子都被保健老师的屁股和长腿占住了,他甚至没有理会吴水牛瞪圆的眼珠子,径自往架子上取药品。
 
 “方老师,消毒药水?”
 
 “刚才有个笨蛋放在最里面的床位上啦。”
 
 “找到了。”
 
 平和的谈话在进行,吴水牛却纠结了,打从进入保健室后,他的目光就没有离开过这保健老师。他是第一次来保健室,今日一见,真是五雷轰顶。他傻傻地瞪着这老师,剥橘子而已,用得着把尾指翘得老高?我就我,人家个什么劲?这家伙该不会是……
 
 “Gay?”
 
 燕裘拿药水瓶的手抖了抖,接着继续动作,保健老师也不再执着去撕桔络,他挑眉睨着这口没遮拦的山民小子。
 
 “这身伤是因为祸从口出?”
 
 “不,就是跑得太快,摔着了。”吴水牛侧眸瞥向燕裘,后者专心搜集可用药品,明显药物过分分散,让人有一番好找。
 
 “嗯哼。”掰开橘子分给学生一半,保健老师笑盈盈:“娘娘腔跟Gay不一样,人家喜欢漂亮的女王,像七姑娘,可惜她被魔鬼抢走了,哎呀,想起就让人家好心痛。”
 
 “……”水牛落了一额黑线,一边啃橘子一边翻白眼:“她还算有脑子,没有挑你。”
 
 “人身攻击?真是坏小子。”话落男人摄起兰花指甩媚眼。
 
 被男人妖娆的媚眼给shock到了,水牛张着嘴任由一口橘汁漏出——为什么B高会有这种极品。
 
 燕裘已经把药品收拾完全,顺手将掉了的的下巴托回去,拭掉橘子汁,再行清理伤口和上药。疼痛总算让吴水牛回过神,他一边龇着牙抽气,一边让自己坐稳好给燕裘料理。
 
 白袍娘娘腔保健老师却来劲了,拖着椅子粘过去:“保健老师方鸽,可以唤人家鸽子。”
 
 “滚。”水牛暴吼一句,额上青筋爆现。
 
 “嗯哼,牛奶巧克力,你就是最近搅得校内风起云涌的吴水牛吧?B高L班全能体育特别生,据说你刚才还在B大闹得沸沸扬扬的,说是要找小苏。”
 
 “咦?你怎么知道?”才两小时前发生的事,不会传遍全校了吧?
 
 “嗯,亲爱的,你不知道有校园论坛这回事?”方鸽发出意味深长的单音,仔细地端详眼前人。
 
 吴水牛被瞪得有些发毛,拳头痒痒了,一边深呼吸一边警告:“别再盯着我看,揍你哦。”
 
 眉梢一跳,方鸽笑眯眯靠回椅背上,指腹抚唇说:“等你跟小苏再亲昵一些,就帮人家问问他干什么归国,好不好?”
 
 “哈?”吴水牛茫然,苏奕雷归国还需要特别原因?
 
 燕裘手上微抖,直让水牛痛得深深抽一气,他只是轻声道歉:“抱歉。”
 
 水牛哪会怪儿子,立即陪笑脸:“没关系。”
 
 抚唇的手指猛地顿住,目光在二人身上来回,方鸽恍然地挑眉。
 
 “听你说的,你不是跟苏卷卷关系挺好?自己问去。”
 
 “不行,他不会告诉人家。”
 
 “也对,是我也不跟你说。”
 
 “……小坏蛋,人家灌肠的手艺可好,要尝尝?”
 
 “滚,你再娘也是个男人,小心我把你揍得满地找牙。”
 
 “你坏。”
 
 吴水牛被这声娇嗔闹得青筋直冒,差点要翻桌子,燕裘及时按住桌子对他摇头。
 
 燕裘说:“处理完伤口再翻,现在你需要他们。”
 
 “哦。”水牛乖乖地危襟正坐。
 
 方鸽咬着食指瞅上燕裘一眼,埋怨:“不好玩。”
 
 燕裘动作加快,只想快点离开保健室。
 
 “吴同学,说真的哦,你替人家问问,以后人家无条件给你的请假条签名,无论任何时候。”
 
 “靠,你这作风还当老师?误人子弟。”骂了一句,吴水牛眉头皱紧,也产生了疑问:“为什么一定要我?找别人问不成吗?”
 
 “不行。”方鸽抬手轻轻地摆,娘味十足,又笑眯眯地说:“他喜欢你这类型,或许你能问到,我就绝对不行。”
 
 这个答案在吴水牛心中造成十级地震,他不能更加震撼了,瞠目惊吼:“你说什么?”
 
 窗上玻璃镜抖三抖。
 
 燕裘蹙眉,正欲开口终断谈话,吴水牛却先一跳蹬地跳起来,一把将他搂住狠狠摁进怀里。
 
 山民小子扯开嗓子斩钉截铁地吼道:“苏卷卷果然是个恋童癖!”
 
 方鸽怔住,细长的丹凤眼睁成圆圆杏眼,双唇微张露出两颗板牙,顿时从狐狸变成了兔儿。
 
 燕裘也过了好一会才缓过来,挣了挣,环抱他的双手却很紧,他只好拍拍山民小子结实的肩膀。
 
 “我不能呼吸了。”
 
 吴水牛猛地回过神来,赶忙松手,惴惴不安地看着儿子将歪掉的眼镜架好,他支吾着解释:“燕裘,我这是……被吓到,不是有意的……”
 
 “嗯。”燕裘并不多话,撂下这摊子,把吴水牛往门边带了带:“走吧,都弄好了。”
 
 “可是他……”吴水牛忍不住看向愣怔状态未解除的娘娘腔。
 
 “方老师只是喜欢逗人。”燕裘平静地说。
 
 “是吗?”水牛将信将疑。
 
 “是的。”燕裘语气肯定,在水牛回应前先发制人:“难道你不相信我?”
 
 “相信。”吴水牛反射般做出回复,在看见燕裘淡淡的微笑以后,心情就像在问答比赛中得到加分一样,既兴奋又庆幸。
 
 “走吧,肖缇很担心你,林安也是。”燕裘温和地说,不让吴水牛有胡思乱想的空隙,带着人就离开保健室,行进期间他不着痕迹地睐了那衣服上污迹一眼:“怎么把咖啡弄到校服上了?这很难清洗。”
 
 低头看一眼惨不忍睹的校服,水牛虚笑:“都怪苏卷卷,都一把年纪了还幼稚得要命,他把咖啡泼到我身上了。”
 
 “哦?为什么要泼你。”眉头轻蹙,燕裘对上水牛的目光,又添了一句:“他不像那么幼稚。”
 
 “不像吗?”吴水牛却不以为然,他记忆中的苏卷卷就是个睚眦必报的小家伙,当初他被爷爷强行带离乡下,前一天答应带那四白眼小海带上山涧里捉小鱼,就因为承诺未兑现,到了分别不仅破口骂他‘骗子’,还打树上扔他石头,那家伙小气得要命呢。水牛瞥了燕裘一眼,注意到那份执着,没辙了:“开始是他不心小喷了咖啡,然后我气不过,就还他一口可乐,然后那家伙泼咖啡,我就泼可乐,于是……”说到最后,他也不好意思,老脸烧红。
 
 不用仔细描述也能想象出当时激烈的战况,然而燕裘不但没有被逗笑,胸口里反而像堵着些什么,闷得慌。
 
 “既然他那样小气,以后就别跟他来往。”燕裘尽量表现得客观地给出建议。
 
 水牛却从中嗅到一丝阴谋的味道,不觉悄悄观察儿子,平常地回了一句:“那你也会远离他吗?”
 
 燕裘被堵着,眉头堆起深深的川字,锐利目光隐藏在镜片后。
 
 “我并没有亲近他,奥林匹克竞赛近了,你有把握应付吗?”
 
 话题被圆滑地带开,吴水牛的直觉告诉他不能执着,不然会将敏锐的人彻底推离值得信任安全区,所以他选择顺着台阶下。
 
 “没有哦,那些试题复杂得要命。”
 
 “我每年都会帮肖缇补习,你一起?”
 
 “好呀。”吴水牛笑呵呵地答应,这发展实在太棒了,儿子主动接近自己总是好事,不过:“燕裘,你为什么会喜欢上年纪的男人?”
 
 燕裘愣住,错愕地眨了眨眼睛,无措的举止总算让人感受到17岁该有的纯粹,好一会他才笑叹:“因为我喜欢的人是个大叔,走吧。”
 
 “你喜欢的人是谁?”
 
 惊吓过后是澎湃的求知欲,吴水牛紧随着燕裘,追问。
 
 “我不想说。”燕裘态度平和。
 
 “是怕我会到处说?不用担心,你只管说就好,我绝对守口如瓶!”水牛举指发誓,心里补充:然后用拳头让那大叔永远不敢染指我的儿子!
 
 “不,我只是不想透露他的身份。”燕裘顿了顿,又淡笑:“会对他的事业造成影响。”
 
 事业?吴水牛急步追上已经走出两三米的瘦削背影,张口欲问,却被燕裘轻巧地带开。
 
 “肖缇和林安都很担心你,赶快回去。”
 
 “球……燕裘,等等我!”
 
 最后水牛当然没问出个究竟,还吃了林安一顿整治,小女娃就是悍,很有未来恶妻的架式,直把水牛治得没话说,乖乖忏悔了无技术逃学的罪过,发誓以后得带技术地逃学,做到一不留罪证,二理直气壮,三报告到位。
 
 被小女孩戳着脑袋骂,水牛心中直呼龙游浅滩。
 
 放学后他原本打算跟燕裘和肖缇一起走,却接到大夫人一通电话,说是办案后恰巧经过,顺道拉他回家,那水牛只好撇下儿子和小朋友,投奔大夫人去。
 
 因为他也有事要找大夫人商量。
 
 阮元沛看着跳上副驾驶座的人,眼睛圆睁:“你确定你今天是上学,而不是打仗去了?”
 
 水牛低头看一眼校服,憨笑。
 
 阮元沛轻叹,心里思量着明天给这小子重新订一套校服。



第十八章:直男老爸

  车子才刚刚开动,水牛就扯住阮元沛的袖子喊:“大夫人,帮我调查苏卷卷那条腿是怎样瘸掉的。”
  
  阮元沛侧眸瞄一眼这可爱的小动作,额角上一阵难以自控的猛烈抽搐,不觉重重叹息:“你为什么在意这个?”
  
  “因为想知道。”水牛干脆且诚实,接着附加条件:“顺带调查他为什么回国。”
  
  阮元沛皱眉,操控车子穿梭于车流中,保持缄默。
  
  吴水牛了解这是拒绝的意思,于是进一步说服:“今天有人说了些奇怪的话,我感觉这必须查一查。”
  
  “谁?”
  
  “方鸽。”
  
  “不认识。”
  
  “B高的保健老师,他认识苏卷卷,似乎还挺熟悉呢,他……”水牛将视线投向前路,仔细将今天经历的重点叙述一遍,然后列出重点:“苏卷卷跟球球究竟是怎么回事?苏卷卷归国的原因并不简单?绑架苏卷卷的人有什么目的?大夫人,你不认为这其中疑点重重吗?就是考虑到球球的安危,我们也应该仔细调查清楚,对吧?”
  
  阮元沛仔细地听完全部,却只感到烦躁,脱口就是一连串反驳:“难道你不认为这纯粹只是苏奕雷的个人问题吗?毕竟他是苏家人,再说B市上流社会的富人们,随手拎一个都可能经历过绑架或勒索,你过去不是从不关心?只因为跟燕裘沾边,你就要队员撂下手里的重大案件,而去掺和一件小事?不可能。”
  
  多么干脆的拒绝,吴水牛深深地看了阮元沛一眼,满目欣慰:“果然是大夫人,真有担当。”
  
  阮元沛顿感无力,拭掉一额黑线,苦笑:“向我谄媚也没用,队里最近事忙,腾不出空闲陪你疯。”
  
  “不是哩,这是大大的正事。”水牛爽朗大笑,豪迈地拍打阮元沛的肩膀,说:“兄弟,振作一点,要拒绝也得先听我讲完。”
  
  “……嗯。”阮元沛无奈低叹。
  
  “其实我要你查这件事,还有一个重要原因。”话语顿住,吴水牛爱笑的脸上多了一抹凝重,语气也逐渐低沉。
  
  多年养成的默契让阮元沛了解到事有蹊跷,他立即靠边停车,与吴水牛四目相对。
  
  目光接触,倾刻间他们从对方眼中看到一丝熟悉,仿佛又回到那个任性组长和沉着副组长的时候,他们总是默契地处理案件,相互扶持,是公认的最佳拍档。
  
  “今天中午袭击苏奕雷的是黑狗的人。”水牛对面露惊愕的阮元沛轻轻点头,唇角勾起笑纹,一如过去的自信:“是黑狗,过去的调查报告里面没有少了那些人。我们都知道黑狗为人狂肆,控制欲强得近乎变态,他绝不容许手下人单干。那么黑狗为什么要冒险在大白天绑架苏奕雷呢?要知道警方一直在关注他,只要被捉到一点尾巴,他就别想混了。他不会轻易犯错误,那是有什么促使必须冒险绑架苏奕雷吗?难不成黑市交易上缺了一个特殊器官,很不幸地苏奕雷身上长了一个?还是黑狗决定改行专营绑架?大夫人,你说这难道不值得关注吗?”
  
  阮元沛再也不敢轻慢这问题,因为黑狗涉及一个非法贩卖人口及人体器官的黑道组织,刑侦大队多次调查,重要线索将他们引向黑狗这当地的流氓头儿,只是再进一步的证据却一直找不着,案情胶住,这一直是特别刑侦队各人心中的一块疙瘩。
  
  而且根据资料显示,黑狗充其量也只是组织中一个小头目,即使将黑狗关进牢里,也只是治标不治本。
  
  为了将该组织连根拔起,特别刑侦组极力追查,燕十六殉职的那一回就是他们接到线报后,计划捣毁实施非法手术的据点,却不料遭人背后放冷枪,不只害死了燕十六,也发现所谓的据点原来早已荒废,一切都是犯罪分子下的圈套。
  
  如果苏奕雷这样的富家子弟也牵涉其中,的确十分耐人寻味。
  
  “所以?”水牛认为思考时间已经充足,他需要保证。
  
  阮元沛失笑:“嗯,我会着手处理。”
  
  “好家伙,我就知道你很可靠。”水牛十分欣赏阮元沛的英明,热情地搭上好友的肩膀,笑意洋溢。
  
  阮元沛也受到感染,笑开了,他再次发动车子:“那你最近就远离苏奕雷,也拉住燕裘,尽量减少与他接触。”
  
  “那不成。”水牛断然拒绝,瞥上大夫人瞬间锁紧的眉头一眼,立即撇嘴抗议:“大夫人,我就是退化成一个婴儿,我还是我,难道你怀疑我的能力吗?”
  
  “不……”只是担心。
  
  但阮元沛不知道该如何表达这种担心,掺上私人感情以后,这理由纯然的就是感人肺腑得让人吐血的言情对白,叫他怎么说?说了,这头牛懂得欣赏吗?除了叹息,他还能怎样?
  
  “你现在只是一名学生。”最后,他只能想到这种理由:“不是还要应付奥林匹克竞赛吗?”
  
  谈到让人恶心的竞赛,水牛就像干掉一杯苦茶似地瘪着嘴,可是想到儿子已经答应帮他补习,挤成一团的五官又立即放松,笑得别提有多甜蜜。
  
  “大夫人,学生身份正好方便当间谍,不是吗?”
  
  “你……”面对这样冲劲十足的一头牛,阮元沛无奈:“记得小心一点。”
  
  “得了,我知道怎样操作。”总算尘埃落定,水牛哼着曲儿,心情大好,立即记起另一件事,随口提出:“大夫人,给我准备西装礼服。”
  
  “学校活动?”阮元沛随口问上一句,车子拐进岔道,挂在后视镜上的铃铛轻摇,叮当响。
  
  “不是,苏卷卷邀我参加派对,他说要穿礼服。”山民小子一脸厌恶:“唉,怎么会有人喜欢这种无聊的事情呢?”
  
  打从刚才开始,阮元沛的心脏就跳得厉害,似乎血流得太快,额角也突突地发疼,他迅速的接话:“那就不要去。”
  
  “不行,球球会去。”水牛皱了皱鼻子,嘀咕:“还不确定苏卷卷是不是觑觎我儿子呢,我要盯紧他。”
  
  “燕裘很聪明,他知道自己在做什么。”阮元沛抿了抿唇,温声劝说:“你少为他操心一些,他已经长大了。”
  
  水牛却不以为然:“球球是很聪明,但不代表他所做总是正确,就像他选择了跳级,选择了憎恨你,我就怕他把聪明使错方向了。再说,他就算长大了,却还是我的儿子,我不操这心怎么成?”
  
  “……”阮元沛默默地将车子驶进车位,熄火,解安全带,喃喃:“就你这德行,少些瞎操心的事,燕裘就该省心多了。”
  
  水牛把眼睛瞪得老大,盯着那下了车的身影,嘴巴差点合不上了:“我靠,大夫人你这张嘴越来越毒了。”
  
  阮元沛回以轻轻一瞥,从后座提出某人的书包,上防盗锁,率先往电梯方向走,水牛跟上。待电梯到了楼层,出去的那会儿,阮元沛轻轻说了声:“要去就去,但注意别受伤。”
  
  水牛立即把嘴角咧到脑后去,嘿嘿地笑:“得了,老子虽然年轻了,这身功夫可没丢,今天徒手揍五人,轻松着呢。”
  
  “是吗?”阮元沛没有错过那年轻脸庞上张扬的神采,轻笑:“那周末去练练?”
  
  听罢,吴水牛立即喜上眉梢,飞速应和:“好呀,就去老地方。”
  
  过去他经常跟阮元沛上武馆去练,过过招,拼拼拳头,可畅快。隔上几个月,感觉离前一次已经是很遥远,水牛蠢蠢欲试,已经在盼望周末的到来。
  
  没有忽略那份积极,元沛莞尔一笑,伸手搓差那颗绒绒短发浓密的脑袋:“好了,快去洗澡,把衣服换下来。”
  
  “嗯。”水牛摸摸脑门,接过书包小跑走开了。
  
  元沛乘机整理得来的信息,拟定一份方案,供明日布置队员工作用。五指在键盘上飞舞,他听见趿着拖鞋的脚步声响起,远远地走进厨房,接着就是煮食的声音,不久后饭菜香气飘来,唇角也随之轻轻扬起,阮元沛很喜欢这份安逸的归属感,过去他喜欢独居那份无拒无束的感觉,但今天他才发现有人同住也不错。
  
  或许他可以留住吴水牛,直到……什么时候呢?
  
  “大夫人,吃饭了。”
  
  “嗯,等一会。”应上一声,阮元沛加快手上速度,争取时间写完最后一点内容,就听趿着拖鞋的脚步声渐近,他手上速度快到极致,却依旧赶不上强行合上电脑的手,最后只能忱惜地轻叹。
  
  “饭菜凉了就没有营养。”
  
  听这教训小鬼似的语气,阮元沛抚额失笑,抬起头准备揶揄这小子,却被入目的景象给整懵了,眼睛差点脱窗,下巴也快待不住了。
  
  购买厨具赠送的粉红色滚花边贤妻型围裙,加上只着一条裤头的山民小子,等于……裸体围裙?
  
  这是A片么?
  
  阮元沛感觉鼻腔涩涩的,心中响起危险警报信号,他赶忙别开视线,粗声粗气地喝阻:“赶快把衣服穿上。”
  
  山民小子眉头紧锁:“干什么啦?我刚刚做好饭,热呐。”
  
  阮元沛脑袋糊涂了,随口胡诌:“我看见你就冷。”
  
  “那是你把空调温度调太低了。”吴水牛随手解下围裙扔阮元沛身上:“冷就盖着吧。”
  
  阮元沛霍地跳起来,急速飙进浴室,速度堪比一级方程式赛车,关门的声音好似要拆房子。
  
  独留在大厅的吴水牛挠着脑门,一脸困惑,嚷嚷:“大夫人,你拉肚子啦?”
  
  “闭嘴!”
  
  “啧,搞什么?唉,你不出来,我就先吃饭咯。”
  
  没有回应,吴水牛干脆自己先吃饭,一边吃一边看新闻报导,好不滋味。
  
  阮元沛再出来的时候,沉着一张脸,看见吴水牛已经穿上睡衣,脸色稍霁。
  
  “大夫人,你便秘吗?”
  
  “闭嘴。”
  
  看完夜间新闻,水牛伸了把懒腰:“我要睡了,大夫人,记得帮我订礼服。”
  
  “不订。”阮元沛吃着冷饭,吐了俩字。
  
  吴水牛挑眉:“为什么?”
  
  “没有尺码。”
  
  水牛递出破掉的校服:“给。”
  
  “不要。”
  
  吴水牛实在不了解大夫人这是闹什么别扭,吊着眉梢啧了啧嘴巴,回嘴:“那你亲自来量。”
  
  “……没有皮尺。”
  
  “用手挪挪不就成了。”哪来这么多麻烦?
  
  “……”用手挪?
  
  目光往少年青春活力的身躯上转了一圈,阮元沛落下满额黑线,考虑着近期要不要去找个神父告解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