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6-01-31

叶归尘: 七襄 上

第一章

  我原以为,今生都不会与他再有牵扯的。
  年少时,学过的平面几何,至今铭记在心:两条直线,最多只有一个交点。我原以为,与他,多年前的偶然相交,之后就该愈行愈远,毫无瓜葛的!可是,牢记几何公理之时,我却忘了,人生,怎可能是一条直线,于是,注定了今夜的辗转反侧,不能成眠。
  “他,是不是该回来了?”
  之行,之行,为何要问我这个问题?为何要再提起这个名字?我看着天花板的淡蓝色琉璃吊灯,呆呆的凝视那投射而出的光亮,直到眼睛发疼,视线开始模糊,才无奈的垂下眼帘。
  ——如果赐你一个愿望,你会许下什么?
  ——乔柏舟爱上沈七襄!
  迷迷糊糊间,耳边响起多年前清冷的声音,即便是在梦中,心跳,依然漏了一拍!
  
  九时许,被刺眼的阳光惊醒,我伸个懒腰,看着指向六时的闹针苦笑。明知再刺耳的铃声也唤不醒自己,却仍不死心的摆个闹钟放在床头,奢望哪一天自己的生物钟能和闹铃合上节拍。不是没有试过在床边依次排开闹铃阵,每隔15秒响起铃声,但在一个个闹钟肢零破碎之后,只能宣告放弃。
  九点五分,小区内例行的邮差送信时间。这一区的邮递员个个都是The carpenters乐队的歌迷,每每送信,就会响起《Please Mr. Postman》的歌声。尚在盥洗室的我,每当听到这样的音乐,听力的敏锐度就会陡增数十倍,清晰的分辨出邮递员从一单元来到二单元……然后,到我所处的第七幢大楼,神经紧绷的听着他依着邮箱投入信件,大多数只能是失望,没有收到门铃响起的声音,代表又没有行远的来信!
  记得曾对之行说过,失望愈多,质变的结果就只能是绝望!
  于是,每到绝望的边缘,我就会神经质的站在自己门口,按着门铃,听着熟悉的“right here waiting”音乐声,呆呆的站立半天,尔后招来对门邻居好奇的探头:“怎么,又忘了带钥匙了?”这才能回过神来,尴尬的开门进屋。
  听着101102……的门铃逐个响起,看着镜子中满怀期待的面容,我不禁自嘲,沈七襄,还没睡够么?
  “214,有急件!”听到话筒那边的声音,我呆愣了半晌,方才醒悟过来,一溜小跑的下楼。
  回到房间后,依然觉得心跳的厉害,撕开信口时,手都忍不住发抖,三个月没有他的消息,怎不叫人牵念!
  “我回国了,来接人!”遒劲有力的字体,但却不是行远的。心一紧,果然看见落款处那个让自己头疼不已的名字。
  如着火般,我把信扔到了茶几上,无意中打翻了昨夜熬了一晚的银耳莲子汤,汤汁迅速润湿了信纸,也渐渐模糊了字体。看着沿着茶几边沿落下的水滴,我却只能呆怔一旁,思绪紊乱飘飞:满心以为七年后,对于这三个字,可以做到处变不惊,却不料,不过是自欺欺人,乔柏舟,依然是我心上挥之不去的梦魇!
  
  中午12时,看着眼前已不再松软的蛋糕,不禁摇头苦笑,真真浪费了昨日在蛋糕坊的精心挑选!餐桌上《都市早报》头版之上的那张笑脸,似乎也在讽刺自己:“沈七襄,七年后的你,还是这般没出息!”
  “天远集团人事大震荡,年轻总裁魅力初展示”,从未发觉,头版标题上的字体是这般显眼。版面上那张俊朗的笑脸,想必又会引来一打少女的尖叫,多年前,就已见识过他的杀伤力,而今,只怕功力又上一层!
  “花样男子”,近来对男子容貌的赞誉之词,而今也落在他头上,我不禁失声大笑,不知乔大才子见到这则报道,会作何感想?
  直笑到肠胃有些纠结,这才止住笑声,弯腰时,眼光又扫到那张信纸,字迹虽已模糊,却仍依稀可辨。依然是他的一贯作风,从不行差踏错,不告诉我时间地点,是因为他笃定我会知道他的行踪;依然狂妄的口气,是命令,而不是商量,当然,更不可能是请求!外人眼中最为彬质有礼的乔柏舟,只有对着那个粗鲁无行的沈七襄,才会露出另一种表情。不知道这可不可以算作人善可欺,我轻声笑问。
  “为何你要我去,我便去!”对着那个有些碍眼的笑容,心烦意乱,忍不住做了个鬼脸,一把将信纸揉碎了丢进墙角的垃圾桶,一举中的,正中目标,不由有些得意,疏懒了这么多年,投篮的技巧似乎并没怎么退步!
  
  下午三时,躺在阳台的竹藤椅上,在低低的萨克斯曲中,心情渐渐平复。修行多年,总算有点进步!
  与周公约会途中,门铃陡然响起,心中大为骇然,一个翻身,差点从椅子上摔了下来,手中的那张报纸也随之悄然滑落。
  “不会是他来了吧?”战战兢兢的走到门口,透过门缝,看见楼下小希的身影,长吁了口气,却又忍不住暗自唾弃自己,为何要这般心慌?
  “七襄姐,能不能借你家的电视看一下?”
  还未来得及答话,她已从我身底下穿过,快步走到沙发边,打开电视,顾自叫道:“还好,还好,还来得及……”
  等我坐到她边上,她依然一脸兴奋,直直的瞪着电视屏幕,丝毫没有将目光转向我的意思。
  转侧身子,仔细的倾听她偶尔蹦出的单字,心下了然,估计她的父母又各自霸占了家中的两台电视,弄得她只能上楼来向我求救。
  正要开口询问,屏幕上突然出现了那个熟悉笑容,刚刚回复正常的心跳又迅速加快,只觉胸腔以上的那部分空间陡然间变得空荡虚飘,唯一能做的,只有张嘴呼吸。
  我以为,七年的时间,足够让自己淡忘那张脸庞,却原来,一直都低估了自己的记忆力。早在看到那张报纸的瞬间,有关他的记忆就已一点一滴的涌上心头。
  “七襄姐,很帅,是不是!”小希把我的失神归于她所理解的范畴,激动的挥舞着双手,“我同学特意打电话来让我来看重播的,一会要好好谢谢她心血来潮去看财经新闻,造福大众啊!”说罢,双掌合十,满是虔诚的表情,“感谢帅哥上帝,创造出这批同类!”
  心虚的扯动嘴角,努力对着她挤出一个笑容。所有人都倾心他的样貌时,我却只能烦扰那双眼眸,那种傲睨一切,不屑旁顾又带着一丝冷笑的眼神,是多年前午夜梦醒的元凶。
  
  机场满是迎接他的记者,看来,又要浪费不少的底片,不知道市面上的染料和乳胶价格是不是又该上扬了?乔家人的低调,他这个长子嫡孙似乎没有并好好的承续。
  将注意力拉回眼前的画面,看到那副Lacoste眼镜时,我不由得呆愣了片刻,记忆之中,这个双眼视力均超过5.3的人,平生最不屑的东西,其中就包含了眼镜这一项,何时也改行加入眼镜帅哥的队伍了?
  屏幕上的他,面带微笑,逐一回答记者的提问,外人眼中,依旧谦和有礼,可是,我却明显看见他嘴角的一丝微翘,那是他不耐烦时,下意识的动作。
  虚伪,忍不住从齿缝间挤出这两个字,我轻哼了声,转头拿起手边的杂志,努力将注意力集中在面前的文字上,可是,耳边依旧清晰的传来记者的问题。
  “听说天远集团有意将公司总部迁往北美地区,请问乔总您就任之后,是不是就会马上实行这项举措?”
  他笑了笑:“我只能告诉大家,未来三年,天远的重心依然是国内的市场!”
  一旁的小希大声惊呼:“七襄姐,我今天终于体会‘一笑倾城’的含义了!”
  若在平日,我早已不计形象的放声大笑,更何况,本就无多少形象可言。但此刻,我却径自沉浸在困惑了一天的疑问之中:为何他要回来?
  “我不会再回来,对你来说,是不是个天大的好消息?”七年前他的话语依然在耳,此刻,他却又站在了这片土地上,而且,与我是如此的接近!
  “听说您在国外呆了很多年,这次回来,有没有特别想见的朋友?”没想到,如今的财经记者也在向娱乐版靠近。
  “有一个很重要的朋友,很想见见!”被眼镜遮盖住的那对眼睛,竟让我觉得有些高深莫测。
  “不知道方不方便告诉大家,您这位朋友是男是女呢?”
  他只是笑笑,不置可否。
  身边的小希兴奋不已:“一定是个女的,看他眼神就知道了,哇,好浪漫!”
  不由得失笑,到底是小女生,脑海中想的最多的,依然是梁山伯祝英台,罗密欧朱丽叶,可惜的是,他乔柏舟身边朋友虽多,可是,却从未见他和哪个女生有过深交!
  “不知道您今天的行程会如何安排,是会先去公司,还是先见见那位老朋友?”到底是同行,个个练就一身刨根问底,穷追不舍的本领。
  “我等她过来接我!”
  听到这句话,差点从沙发上跃起,心跳陡然加速,乔柏舟,你这是什么意思?又来看我笑话么?今时今日的沈七襄,与你乔柏舟早已不是同一阶梯,居高临下,你早已做到,这般咄咄相逼,何苦来哉!
  “很让人期待啊,不知道您这位朋友到底是何方神圣?”
  “待会见了,你们不就知道了!”他忽然冲着屏幕笑了笑,“该出门了,乔七襄!”
  登时从沙发上跳起身,把一旁的小希吓了一大跳,困惑的眼眸里印着的,分明是我苍白的面容。
  “七襄姐,你也吃了一惊吧,跟你的名字一模一样唉!”
  木然的盯着屏幕,只觉头脑又开始发胀,心神恍惚游荡,原来,对我而言,“乔七襄”这三个字,杀伤力依然无法小觑!
  忽然感觉衣角被人轻轻拉扯着,低头看见小希有些关切的眼神,连忙对她微笑,顺势坐了回去。面前,依旧是他的笑脸,悠哉闲散,这个混蛋,明知见了面,也只是相看两生厌,为何还要我去接机?
  
  下午五时,依旧是有关他的报道,标题有些耸动:“期待神秘人”!果真是云泥之别,名人的一切都可以作为谈资,平凡如我辈者,即便是突遭变色风云,也依然引不起一丝的涟漪!
  一旁的小希一边咬着牛肉干,一边忿忿不平:“既然是好朋友,怎么可以迟到呢,让大家等这么久,太过分了!”
  左首边的我心虚不已,身上仅剩的几处优点,只怕我一现身,又要少去一项了。
  终于等到小希满足的起身回家,一关上房门,我立即关掉电视机,转身走进卧室。刚推开房门,电话铃声忽然响起。
  “我还在机场,快来接我!”
  心跳登时漏了几拍,我深吸了口气,轻声笑道:“要替你接风洗尘的,大有人在,不必我过去扫兴了吧!”
  “你若是不怕大批记者涌上你家的话,我也不介意半小时后就站在你房间的门口!”
  不由切齿:这个家伙,永远都知道我的死穴。
  “四十五分钟后我们机场见!”话筒那边的声音尤为刺耳,“给你十五分钟梳洗打扮,应该足够了吧!”
  狠命的撂下话筒,呆怔了几十秒钟,目光触及一旁的照片,那是我和昱文为之行饯行时随手拍的一张合照,猛然醒悟,遂又拿起话筒,往昱文的住处拨了电话。
  “昱文,我能不能去你那里住几天?”
  “避债还是逃情啊?”她在那边促狎道,“要不要我过来接你?”
  “不用,我自己会过来的!”
  走进房间,翻箱倒柜,拎出一堆衣服,统统塞入旅行包内,将床边那几本小说和一堆影碟也一并扫入其中,匆匆出门。昱文下个月才结婚,28天时间,足够自己另觅新址了。虽然有些舍不得这个房间,可是,对于居住环境,我向来要求不高!
  站在楼梯口,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下意识的叹了口气,沈七襄,承认吧,你还是没出息,第一反应,永远是个“逃”字!
  
  昱文早已站在门口等着,看见我提着行李箱,一副逃难的模样,大笑着迎了上来:“身后有一大群豺狼虎豹跟着么,这么惊惶失措?”
  我暗自苦笑:不需一大群,一只,就足够让我抱头鼠窜,落荒而逃!
  对上昱文关切的眼神,我只得撇了撇嘴:“怎么,不想让我进去?”
  她伸手拿过我的行李,走进客厅:“晚上再来审问,我要出门去做个采访!”
  心中不由得又是一阵微颤,忍不住问她:“是谁?”
  她有些疑惑的看了我一眼:“昨天不是跟你说过了,那个美女作家啊!”说罢,轻拍了拍我右臂,“七襄,难得见你这么魂不守舍的,出什么事了?”
  我将她推到门口:“快点走吧,之前是谁说的,什么人都可以迟到,就是我们这帮做记者的不行!”
  “好,等我盘问完那位美女,再回头来对付你!”她笑着挥手,“别忘了关好门窗,当心有人会跟着追到这里来哦!”
  看着她的背影,我忍不住又叹了口气,乔柏舟,是我最不愿向人提及的三个字,即便诉说的对象是昱文。
  
  炒了份豌豆牛肉饭,坐在窗前,细细的咀嚼,内心,依旧彷徨烦乱。
  “有没有这样一个人,当你一想起他的名字,所有脑细胞就会全体罢工?”莫明的,想起行远的话语,不由得有些心虚,思绪也渐渐清晰明朗起来,占据沈七襄心房和大脑的,应该是温行远才是,何必为了另外三个字心乱如麻。
  抿了抿嘴唇,我对着面前的炒饭轻笑出声,是行远教会我这种炒饭。
  “幸福的炒饭,我不在你身边的时候,它会陪你!”
  温热的饭粒在口中滑动,心中,也慢慢涌起一股暖流。
  “看来用不着我出马了!”不知何时,昱文已经站在身后,笑着说道,“好像是我高估了对方对你的影响了!”
  “怎么样,专访顺利吗?”
  她笑着点了点头,顺势坐在我右手边:“有没有预留我一份!”
  我瞄了一眼不远处的微波炉:“自己去拿!”
  “幸福啊!”扒了两口炒饭,她抬头叫道,“七襄,温行远娶了你,一定幸福的滴油!”
  我笑笑:“是他教我炒的!”
  “是吗?”她又大叫,“那是你幸福的冒泡才对!”
  见她神色实在过于夸张,我忍不住问道:“昱文,采访出问题了么?”
  “那倒没有!”她微微一顿,旋即笑道,“只是坐在她面前,满脑子只有一个念头,他妈的真想去韩国整个容回来!”
  差点喷饭,我有些同情的拍拍她肩膀:“好歹你也算知性女子,可别破坏了形象!”
  “反正我在你面前,早已没有形象可言了!”她放下筷子,走到冰箱边拿了两瓶牛奶,丢了一罐给我,“吃完饭,准备做什么?”
  “洗脸睡觉!”
  “太没创意了吧!”她一把要将我拉起,“陪我去喝一杯!”
  “大姐,昨晚上我失眠唉!”
  “放心吧,不会让你12点之后才回来的!”
  只得站起身,跟着她走出了房间。
  
  “明璋什么时候回来?”
  坐在“蓝色星空”靠窗的位子,我轻声问她。
  “两三个星期,还是三四个礼拜,总之,会赶回来参加婚礼就行!”
  “准备的怎么样了,还要不要我帮忙?”
  她挥了挥手:“都已经差不多了,说真的,前些天,累得我都不想结婚了!”
  “你舍得吗?”
  她忽然开始沉默了,只是低头喝着那杯mini champing,半晌,忽然幽幽的说道:“七襄,爱一个人,不是应该满是幸福的感觉么?每个人都这么说,空虚的半颗心终于找到了归宿,内心充满了对上天的感激,从此可以不再四处飘荡,可是,为什么我还会觉得寂寞?”
  我不禁呆住了,爱情向来甜蜜的昱文,突然发出这样的感慨,怎不叫人吃惊。下意识的朝向窗外,看见路边那个颀长的身形,大为震惶,忙不迭的把头埋在桌沿。
  “七襄?”七年未见,声音已经多了几分沉然,我抬首,依旧只敢看着玻璃窗,鸵鸟似的当作不曾听见这两个字:土行孙,你若此刻出现,沈七襄一定帮你找一个绝世美女!


第二章

  “我在机场等你到10点!”他看着我,笑着说道。
  我亦笑:“和我无关!”
  他有些愣住,呆怔了片刻,继而莞尔:“七襄,你变了!”
  “谢谢!”七年的时间,若是一成不变,只怕时间之神也不肯点头答应。
  “你好,我是乔柏舟!”他走近我身侧,对着昱文微微颔首,旋即转头问我,“可以坐下么?”
  “今天不行!”我抬首看向他的双眼,灯光下,有些深邃,“女士间的体己话,似乎你不适合加入吧!”
  他挑了挑眉毛,凝看了我许久,最后,笑着道了声再会,转身离去。
  昱文一脸的好奇:“何方神圣?”
  “中学同学,最近才联络上。”刻意轻描淡写。
  “七襄,你的声音在发抖!”昱文毫不留情的指出我的破绽,“你搬到我这里,是因为他?”
  “昱文,我们跳过这个话题好不好?”我高举双手,轻声叹气。
  “好!”将杯中的液体一饮而尽,她站起身,“明天有什么活动,陪我出门旅游可好?”
  “你忘了我假期已满,明天就要回去报到了么!”
  “也是!”她抿嘴笑道,“你要是再不回去,只怕主编真的要跳脚了!”
  “只怕到时一纸解雇令下来,跳脚的该是我才对吧!”
  发觉昱文一直轻碰自己的右臂,不禁转头往左边看去,不远处,他正倚在一辆车子旁边,对着我微眨了下右眼。
  “那我先回去了!”昱文笑着把我往边上推了一步。
  连忙伸手拉住她:“你等我一下!”
  往左首行了七八米,在他面前立定,轻轻吸了口气,笑道:“回来了!”
  他依旧不作声,沉默了许久,才开口说道:“可是看起来似乎并不怎么受你欢迎!”
  我笑了笑:“要我说实话吗?”
  他摇了摇头:“估计不会让人开心,还是不听为好!”
  我定了定神,深深看了他一眼:“在我想见的朋友名单中,并没有乔柏舟这三个字,所以,很抱歉,你的回国,对我而言,真的没有太多的惊喜!”
  “既然如此,你也无须避开我了,是不是?”
  抬眉看他,忽然觉得架在他鼻梁上的那幅眼镜是如此碍眼,原本难以捉摸的眼神,此刻,愈加的无法猜透。
  “我只是陪着即将踏入礼堂的好友享受最后的单身生活而已,是你想太多了而已!”说完,我指了指看向这边的昱文,尽力保持微笑的面容,“朋友在等我,就不跟你聊了!”
  “七襄!”他忽然叫住我,“南华小区的环境真的不错,我在9号楼租了个房间,以后见面应该不会太难吧!”
  脚下一顿,已有些安静的街道四周,清晰的听到自己嘣嘣的心跳声,我强作镇静,没有转头,只是笑着回道:“是啊,治安不错,环境也很幽雅,可惜,我马上就要搬家了,到时候,可能还是会很不方便!”
  径直走回昱文身边,拉着她就低头猛向前走。
  快到家门口时,昱文才打破沉默,轻声问道:“他是谁,我好像在哪里见过他,感觉上实在太过很面熟!”
  “天远集团的副总裁,兼亚太地区总经理!”
  “难怪!”她忽然一脸俏皮,“青年才俊唉!”
  我清了清嗓子,笑道,“头衔吓人而已!” 不必佩戴官帽,即便名号再重,也压不死人,也因此,随便一个名号,都尽量的夸大拉长。
  昱文的眼中满是促狎:“吓倒你的,应该不是这个头衔吧!”
  我苦笑了笑,明知她是个好奇宝宝,却不怕死的自投罗网,这算不算自作自受?
  “很多年没见了,见了面,也不知道该聊些什么!”我靠在房门边的墙壁上,仰头看着满天的星斗,差点又开始走神。
  “那你为什么要躲?”昱文轻声笑道。
  我推了推门:“快点开门啦!”
  昱文从包里拿出钥匙,一边开门一边低道:“七襄,你在心虚!”
  “是,我在心虚!”
  见我如此直接的承认,昱文反倒有些不习惯了,盯着我看了5秒钟,才反应过来,笑悦不已:“你欠他钱?负他情?伤他心?……”看我一直摇头,忍不住长叹口气,“七襄,哪你到底在怕什么?”
  我亦愣住,轻叹了一声,已经被深埋在心底的事情,已经没有那份气力去重新找寻。
  “往事不堪回首?还是世事如烟?”
  忍俊不禁,不由得轻敲她后背:“昱文,别说得这么暧昧好不好!”
  她亦笑得弯下腰,轻声喘气:“我自己都觉得酸味很重唉!”
  
  躺在床上,毫无睡意,听到昱文翻身,不禁轻声问她:“你也没睡?”
  “睡不着!”她低声抱怨,“不是只有孤枕才会难眠的嘛,怎么,身边多了一个人,还是难以成眠呢?”
  “可能是同性相斥的缘故吧!”我忍不住笑道。
  她亦“噗哧”一声笑出口:“怪不得古代会有那么多深闺怨词!”
  不禁将手放在右耳后,侧身躺着,看向她的脸庞:“很想他?”
  “嗯!”她用力的点点头,“很想,想的都快要得心绞痛了!”
  莞尔,这个昱文。
  “还好随行的是之行,不然,你岂不是要心肌梗塞!”
  昱文伸出左手轻摇了几下:“七襄,你知道吗,每次站在之行身边,压力都很大呢!”
  有些愕然,我静静的看着她,继而笑道:“我也是!”只怕没有几个女子会在之行面前,感受不到冲击的,她太出众,太明亮,三十米内永远是她的发光范围。
  “对未来老公就这么没信心?”
  “也不是!”她忽然长长的吐了口气,“可能是马上就要为人妻,感觉总是怪怪的,像踩在棉花被上,轻飘飘的,很没有实在感!”
  “明璋那么优秀,你还有什么可抱怨的?”将手从脑后抽出,平躺在床上,看着天花板上那几点从窗帘一角透射进来的灯光,斑驳不明。
  她笑了笑:“怎么也比不上你那位行远啊,出国三年,你都还这么死心塌地!”
  行远……我下意识的轻叹,已经很久没有他的消息了。
  昱文拍拍我右肩:“南美洲原始森林,即便他想跟你联络,只怕也是有心无力!”
  可是,依旧会担心,会胡思乱想。
  “心窍太过玲珑,是不是不太好?”
  昱文抿嘴微笑:“当然,因为要时刻担心妲己娘娘来剜取!”
  忍俊不禁。
  “睡吧!”她笑着闭上眼睛,“明天你又要开始被老编蹂躏的岁月了,还不赶紧趁机养精蓄锐!”
  遂也跟着闭眼假寐,不多久,竟也沉沉睡去。

  翌日,醒来时,发觉已经日上三竿,连忙将身旁的昱文叫醒。
  “惨了惨了,又要挨训了!”昱文一脸骇意,迅速从床上弹起,冲进盥洗室。
  我也跟着匆匆走出卧室,想起老编的雷霆怒吼,忍不住打了个冷颤。
  到了总编室,老编非但没有怒目相向,反而一脸和善,难得慈祥的面容,让我突然想起几月前去庙里求签时看到的弥勒佛。
  “小沈啊,听说你中学是景文一中毕业的!”
  登时觉得有些不妙,后背开始有些凉意。
  “主编,我在景文只念了一年,而且,那个时候,个性内向的要命,还没来得及交上朋友,就稀里糊涂的毕业了!”
  “这样啊,不过应该也算是校友啊,采访时,应该会容易沟通一点!”
  听着主编顾自喃喃,我在心中暗叫“大事不好”,突然问起我的求学经历,想来也只能和那个曾经和我在同一所中学进出的大人物有关了。
  “小沈啊,天远集团的乔柏舟听说了吧,听说……他中学念的也是景文一中!”
  何止,高三(1)班的空气,还曾经和他一同呼吸吐呐。连忙讪笑:“主编,您也知道,我一向只负责体育和娱乐版面,财经类的新闻,都是小林在跑的!”小林,想来你应该很乐意去采访大帅哥的吧!
  “说起来,这一次,还是小林主动向我推荐小沈你出马的呢!就这样说定了,周末的人物特刊,我会给你预留四个版面的!”
  说完这句话,主编就低头摊开文件,顺便掀开一旁的杯子,奉茶送客,这代表,我的所有上诉,统统不予受理。
  垂头丧气的走出了办公室,为什么最不想见的人,却偏偏要一再的相遇。人物专访,光在脑海中浮现他的形象,就已经够我头疼不已了,怎么还能在他面前侃侃而谈。
  “七襄,怎么了,被老编训的很惨吗?”昱文递了杯水给我,“可是刚刚明明没有听到他老人家的狮子吼啊!”
  “沈姐应该是开心的说不出话了吧!”小林笑着插了一句,“一会要去采访乔柏舟呢,天远的总裁,那可是真正‘财貌双全’的男士啊!”
  “那换你去?”
  “不行不行!”她连连摆手,凑近我低声说道,“沈姐,你不知道,我已经被拒了三回了!”
  “所以,你就把这苦差事推给我?”
  她赶紧堆上笑容:“怎么会呢,我是无意间听说,乔柏舟和沈姐您中学时是校友,既然是校友,做一个采访,应该不是难事吧!”
  怎么不是难事,对我而言,已经难于上青天。
  
  “七襄,你……真的要去采访他?”出门前,昱文拦住我,压低了嗓音问道。
  我苦笑了笑:“老编的命令,谁敢不从?”
  “那你……和他……”她欲言又止。
  冲着她微微一笑:“安啦,这点专业操守我还是有的!”
  她轻拍了我一下:“祝你好运!”
  
  天远大厦接待处,那位年轻的小姐很不屑的看了我一眼:“请问您有预约吗?”
  我摇了摇头:“小姐,你好,我是《城市周刊》的记者,麻烦你能跟乔先生打个电话,我想他可能会约见我的!”
  “对不起,没有预约我不能让您上去,请您先在这里登记一下好吗,如果乔总他有时间的话,我们会尽快通知您,您可以在这里留个电话号码!”
  很有礼貌,可惜,语气冰冷毫无回旋余地。
  换作往常,我早已拿出手机,四处拨打电话,掘地三尺,也要找出一丝能和被访人有所牵扯的人脉,可是,这一次,我却优哉游哉的坐在大厅角落的沙发上,百无聊赖的翻看一旁的杂志,准备混上一段时间之后,就打道回府。
  偶尔收到那位小姐不以为然的目光,我亦含笑以对,还要多谢她的阻拦,让我有借口在这里悠然自得。
  等了许久,抬腕看了下时间,是时候收工了,于是,我将面前的一堆杂志收好,放回原位,站起身,准备离开。
  “七襄?”
  迎面走来的,竟然是那个避犹不及的人,修长的身姿,俊逸非凡,一袭深色的西服,又增添了几分稳重沉毅,而褪去眼镜的双眸,澄澈如水,明亮似星,大厅之中,始终还是他最为出脱。
  不禁在心底暗暗叫苦,老天爷,你是不是在存心耍我?
  “你怎么会来的?”
  顿时,身旁几个人的目光,齐刷刷的一同指向我,颇有些消受不起。
  “乔总您好,我是《城市周刊》的记者沈七襄,想跟您做一个人物专访,不知道有没有时间!”恭恭敬敬的递上名片,眼光,始终不敢和他正面交锋。
  “这个周末,我有时间!”他伸手接过,笑着说道。
  下意识的抬头,正见他眼中的笑意,不由得呆了呆,连忙低首答道:“那谢谢乔总您了,我过几天再跟您联系!”
  仓惶退场。
  “沈小姐!”他忽然叫住我,“到时我会去找你的!”
  “啊?”除了他,周遭几人,均是错愕不已。
  “听说沈小姐也是景文一中毕业的,出国这么多年,我也想了解一下,学校的情况!”
  应了一声,不顾众人诧异的眼神,慌乱出逃。
  
  回到办公室,小林一见我的狼狈不堪,很是同情的上来安慰:“沈姐,你也别太沮丧,据我探听的消息,到目前为止,还没有哪一家媒体得到他的首肯呢!”
  我苦笑了笑,她若知道,让我沮丧的是约见成功,会有怎样惊异的表情!
  昱文走近我身旁,悄悄问我:“约在什么时间?”
  惨笑了声:“周末!”
  “看你的表情,十足的鸿门宴啊!”
  “昱文,你就别取笑我了!”只怕到时,我真的会如坐针毡。
  “说实话,我真的很好奇,你和他,到底有什么样的过节?”她取笑道,“能让沈七襄怕成这样,对方称得上是个人物!”
  “何昱文!”
  她连忙高举双手:“好好好,不问不问!”
  
  下班途中,遇上难得一见得堵车,几百米的长龙,一眼看不到首和尾。几十分钟过后,依然毫无起色,一座立交桥,还是未能过半,心情,也烦躁起来,忍不住轻捶方向盘,却莫明的按响了喇叭。
  坐在车中的昱文吓了一大跳:“七襄!”
  不禁自嘲:“差点得意忘形,忘了这辆车不是自己的!”
  昱文不发一言,只是笑着看我。
  无奈的叹了叹气:“今天好像诸事不顺,想做什么,都不随自己意愿,不会是一不小心得罪了上帝他老人家吧!”
  昱文早已笑出声:“听见上帝的笑声了?”
  “还没,不过,估计也快了!”我也忍不住失笑,“其实,上帝是最为自私的生物,他创造万物,不过是用来娱乐自己而已,稍不顺意,就可以大手一挥,毁灭一切。他老人家的心智,与三岁孩童有什么差别?”
  “所以啊,我宁愿信奉女娲娘娘,也不追随上帝老儿!”
  “当心他老人家听到之后一个不高兴,咱们可就惨了!”
  话音刚落,先前的长蛇阵就开始蠕动,半个多小时未曾动弹的车流,终于慢慢往前移动。
  昱文很是得意:“看吧,还是女娲娘娘比较贴心!”
  不禁莞尔:“不知道可不可以问她再多求一个愿望!”
  “线路繁忙,无法接通,先行排队,稍后再求!”
  终于笑出声,这个昱文,当初真该进电视台,那里才有一片任她施展的天空。
  
  这日,刚从演唱会的记者会现场赶回杂志社,一进门,就发觉整个办公室都有些异样。
  “七襄!”昱文笑着迎了上来,“一个好消息,一个坏消息,你要先听哪一个?”
  我将身子整个埋入椅子内,一个早上冲锋陷阵,已经没有多少气力回答问题。
  “我看还是先告诉你这个好消息吧,给你点能量!”她故作神秘了许久,却见我依旧无动于衷,不由得上前推我,“好歹你也给我点反应好不好?”
  “何昱文小姐,请问到底有什么天大的好消息要通知小的?”
  “坐好哦,从明天起,你的苦瓜脸终于可以彻底消失了!”
  “为什么?”
  “因为有个叫温行远的人就要回来了!”
  “真的?”从椅子上一跃而起,我伸手抓住她,翻来覆去,说得都是这两个字。
  “半小时前刚来的电话,还热腾腾的呢!”昱文被我抓的有些发疼,脸上肌肉也开始变形,“先放开我好不好?”
  跳起身之后,竟然呆住,怔愣了许久,才开始真正兴奋起来,一把抱起昱文:“昱文,谢谢你!”
  她也一脸开心:“想男人,也不要表现的这么夸张吧!”
  我冲着她做了个鬼脸:“看看明璋回来,你会不会比我更夸张!”
  冷静下来之后,忍不住有些疑惑:“怎么不直接拨我的手机呢?”
  “小姐,是你自己关机,人家才打到办公室来的唉!”
  拿出电话,果然忘了开机,连忙按下开机键。
  “他还说了什么没有,什么时候的飞机,几点回来,顺不顺利……”
  昱文赶紧投降:“他说过一会会给你打电话,不过,现在你也该来听听这个坏消息了!”她伸手指了指总编室,“老编已经诚惶诚恐的招待了人家半个多小时了,看见没,办公室内的女孩子两眼都冒着红心!”
  话音刚落,总编室的大门打开,率先走出的一脸灿烂的主编:“小沈啊,你终于回来了,乔先生已经等了你好久了!”
  看着随后走出的那名散朗男子,心中不由自主的咯噔一下,却只能硬着头皮含笑以对。
  “后天我临时有事,所以,这次的人物专访,提前到今天,不知道沈小姐有没有意见?”
  “当然没有!”我满脸堆笑,老编还站在身边,谁敢说有意见!
  “那我们现在找个地方聊一聊吧!”不知为何,笑容出现在他脸上,总是那么碍眼。
  出门时,老编拉住我,低声吩咐:“地点随便挑,所有的消费,杂志社都会全额报销,只要你能搞定这篇专访!”
  “我一定会尽量节省开支!”心底却开始盘算,吃法国大餐比较划算还是吃全鸭宴比较进补。
  走出杂志社大门,他侧头看我:“听说你们做专访之前,都会仔细的翻阅被访人的资料,研究对方的习性和心理,这些准备,你都做到了么?”
  我亦抬眼正视他:“身为一个专业记者,我想这一点,您应该不必担心!”
  他忽然俯低身子,面容在我面前迅速放大:“那你现在对我,是不是有了很多的了解呢?”
  不由得一阵心悸,下意识的往后退了几大步,深吸了口气,还未平静下来,突然响起的电话铃声,差一点又让我吃了一惊。
  “电话!”他笑着指了指我的提包。
  一阵手忙脚乱,终于在最底层找到刚放入不久的手机。
  “七襄!”
  是行远,是他的声音,内心一阵狂喜,眼泪,也差点当场滑落:“你现在在哪里?”
  “我啊,正在房间收拾行李!”他的笑声,还是那么温和,“七襄,声音怎么听起来怪怪的!”
  “没有啊,倒是你,声音都沙了,很累吗?”
  “有一点!”
  “你什么时候回来?”
  “明天早上八点的飞机!”
  “那你好好休息,到时候我去机场接你!”
  放下电话,长舒了口气,行远,行远他终于要回来了!
  

第三章

  站在路边傻笑了许久,直到脚下有些发麻,才反应过来,身边还站着另一个人。
  “是温行远?”他定睛看着我,“他要回来了?”
  “是啊!”毫不掩饰内心的喜悦,此刻,我的脸上,笑颜如花。
  “回来了!”他的声音似乎显得有些低沉,“应该很开心吧!”
  痴笑以对。
  “差别待遇这么明显,我是不是可以表示一下不满的情绪?”
  习惯性的又往后退了两步,有些讶异,我和他,方才竟然也能进行这般正常的交谈。
  “乔先生想去哪里,前面就是‘如风小居’,听说那里的师傅泡茶技术一流!”做作的语气,自己都有些难以消受。
  他沉吟了片刻,突然出声问道:“从这里走路去大学城,用不了十分钟吧?”
  大学城?毕业之后,准确的说,自从行远出国以后,不曾回校园看过一眼,要我计算路程,实在无从回答。
  “走吧!”还未开口,他已经迈开脚步往前行。
  只得紧跟在他身后。
  男生的步子一向迈的很大,而他的频率也比一般人快了许多,我一路小跑,才勉强跟的上去,所幸的是,走了不到两分钟,他的脚步慢了下来,在拐弯处,干脆停下,转过头,对着我笑了笑。
  这日,晴方灿烂,而他的笑容,也和煦的让人目眩,恍惚间,我错以为行远站在自己面前。
  
  几年未曾相见,校园还是如记忆中的那座幸福花园一般,台阶两边的流水,大门外那一条长长的青石板路,悠远寂静的林荫小道……一切的一切,似乎都不曾有过一丝一毫的改变。
  站在校园门口,看着那一排青翠如昔的水杉,脑海中,迅速闪过四年来所有美丽的片断。
  升入大学的第一天,独自拖着笨重的行李箱,站在校园门口,看着人来人往。从报名地到宿舍,是一条长长的斜坡,坡度很陡,距离也颇长,来来往往的人很多,可惜,我就是没有勇气找人帮忙,出租车司机肯帮我把行李抬到校园内,已经格外施恩。
  “同学,要帮忙么?”
  转头,看见一个年轻男子,一袭白色运动服,笑容很灿烂,他,就是行远。
  看了他一眼,很显然,应该是刚刚运动完,额头和发梢还有些许汗珠,在阳光下,闪着光亮。
  “谢谢!”实在是需要人施以援手,连忙点头称谢!
  “帮我拿一下好吗?”他将手上那个袋子递给我,旋即弯腰将那个行李箱和一旁的旅行袋提起,走了两步,又放下,示意我把背上的那个书包解下。
  那天,真的是有些累了,竟然没有客气一声,直接把背包递给了他,现在想来,实在是很过分的行径。
  看着他一手提着行李箱,一手拿着旅行袋,背上是颇为沉重的书包,脚下竟然还颇为轻快,我忍不住感叹,上帝果然是偏心的!
  出神时,脚步也慢了下来,他似乎有些察觉,放慢了脚步,转头对我笑道:“温行远,生医系二年级学生!”
  “师兄好!”很恭敬的跟他打招呼。
  他忽然又微笑,因为向着阳光的缘故,我眼中的这个笑容,灿烂的有些眩目。
  “不是因为你,只是有些不习惯,之前都是自己到处对人喊着师兄师姐,忽然听到自己也被人这么称呼,觉得有些好玩!”
  晚上,坐在上铺整理一些琐碎的东西,室友忽然拍拍我的床沿:“七襄,你的电话!”
  竟然是他!
  “吃了饭没有?”
  “还没呢!”准备了一大盒饼干,作为晚餐。
  “我也还没吃,正好,我请你吧,就当作师兄给小师妹的见面礼!”他笑着说道,“寝室里还有其他人吗,叫她们也一起来吧!”
  犹豫了片刻,我点了点头。
  “那天,真的是很奇怪,我竟然会这么轻率的答应你的邀请!”很久之后,说起和他初次见面时的情形,总是忍不住向他诉说这个疑问。
  他亦笑:“我也是!”
  于是,到最后,两人经常是相对而笑。
  “傻瓜一样!”每每看到这样的情景,昱文总是忍不住取笑。
  “恋爱的人,都是傻瓜,你不知道么?”
  “又刺激我这个孤家寡人是不是!”她有些不依,“别忘了,我可是你们俩爱情的见证人!”
  那日,叫上同样还没吃晚饭的昱文,三人一起去了露华园,大吃了一顿。回来后,我俩就被寝室长小小的批了一顿:“第一次见面,就这么挥霍,320的面子都被你们丢的所剩无几了!”转过头,又各自对我和昱文进行教育:“七襄,真够笨的你,‘叫上其他女生’,明显是句客套话,你还真带人去了!”
  接着又笑骂昱文“猪头”:“你呀,更笨,做电灯泡就这么开心啊!”
  寝室长叫林如云,土生土长的北方人,性格豪爽,入学第一日的那句“笨猪”,我和昱文至今想起来都大笑不止。
  “你和他,是在这里第一次相遇的么?”
  抬头时,正看见他笑着问我,不知不觉间,他竟已站在十米开外。斜斜的长坡上,三三两两路过的学生,偷偷打量这两个穿着太过正式的成年人士,目光中,不乏讶异和探究。
  我微微敛了敛神色,继而说道:“这个问题,和我们的访谈无关吧?”
  他看了我一眼,旋即笑道:“好奇心作祟而已!”说完,转向一旁经过的一对情侣,“是不是?”
  看着两人仓惶而逃,我也不禁失笑,从未想过有一天,乔柏舟也会有童心未泯的时刻。
  经过食堂时,他忽然拉住我:“不带我进去参观一下?”
  走进大堂,他竟然真的煞有其事的到处观看,在打饭的窗口,站了许久之后,忽然回头笑道,“请我吃饭吧!”
  “不好意思,我没有就餐卡!”毫不客气的泼他冷水。
  “就餐卡啊,对面就可以办理,带身份证了没有?”一旁经过的食堂大厨,一边好意的提醒,一边笑着问道,“回来重温校园生活的?”
  正要否认,身旁的他已经抢先答谢:“谢谢师傅!”
  对方笑嘻嘻的看着我和他:“小夫妻,还挺浪漫的嘛!”
  当场怔住,张口结舌,差点拉住他,解释的清晰明白。
  
  办了张就餐卡,去食堂的小炒部炒了四碟热菜,坐定之后,依然觉得有些不太真实。和他的这几次会面,为何都和自己想象的大相径庭,不是应该冷眼相对,不是应该怒目而视,不是应该互相鄙弃的么……为何会完全脱离了事先排定的剧本,与他谈笑自若,和颜悦色?
  “可以开始了吗?”
  他将食指放在唇边,做了个“噤声”的手势:“食不言,寝不语!”
  还未到吃饭时间,大堂内来往的学生甚少,可是,这也愈加的凸显了我和他的突兀。为了下午那名歌手的专访,我特意挑了一袭米色套裙,正式的连自己都觉有些矫情;而他,深灰色西服,天生的衣服架子,远远看来,就是成功人士的模样,这样格格不入的穿着,又怎会不引起大家的好奇?
  于是,低头猛扒饭,进食速度比平日快了不止一倍。
  一碗饭,迅速见底,抬头,却见他慢条斯理的挑着饭粒,不由气结,当年他吃饭的速度有如龙卷风过境,难道出国几年,真学会了绅士风度不成。
  看着我一直盯着他的饭碗,他笑着问道:“还没吃饱吗,我再去要一碗!”调侃的意味,不言而喻。
  我索性站起身:“那乔总您慢慢吃吧,我先出去走走!”
  他笑着点头:“等会吃完,我再去找你!”说完,继续埋首与饭粒之间。
  呆怔了片刻,我拿起一旁的小包,准备离开,却发现,不知何时,提包已经被他拽在手中。
  “你拿我包做什么?”
  拿包的那只手依然不肯放开:“如果我没记错的话,落跑好像是你的强项!”
  顿时愕然,盯着面前的他,这个人,是我记忆中的那个人么?
  叹了口气:“我还是等你吃完吧!”
  却见他站起身:“我吃完了,一起走吧!”
  虽然已有心理准备,可是这般神速,还是让我错愕了许久。
  “走吧!”他轻轻拉了我一下,我也立刻回神,赶紧把皮包从他手中拿了回来。
  一旁的一个小女生忽然“噗哧”一声笑了出来,发觉我的目光转向她时,连忙低头匆匆避开。
  不禁失笑,刚刚好像免费上演了一出“成人幼稚秀”!
  
  经过外语大楼,刚巧遇到学生下课,钟楼上传来几声钟鸣,那种最老式的钟鼓,在寂静的校园内响起,很是悠扬绵长,古意幽幽。
  几秒钟后,成群的学生开始陆续从教室里走出,个个脸上都是绚烂的笑容,有几个人快速的从身边跑过,耳边还传来几声“赶快去抢饭吃啊”,脑海中不禁浮现出那时拉着行远往食堂百米冲刺的情形。
  ——七襄,你别走的那么急啊!
  ——去食堂抢饭啊,晚一点咖喱牛肉就没有了!
  ——我早就让老三他们帮你打了一份了。
  那时候,最喜欢的就是食堂的牛肉土豆,配上咖喱和红椒,嫩香浓辣,至今想起,都免不了口水上涌。
  “我们往这边走吧!”他的声音适时的打断了我的沉思,抬首,见他已信步往前,连忙随着他往图书馆走去。
  行人渐渐稀少,四周,又开始恢复刚进校园时的安静。
  虽然是阳春三月,柳絮飘飞,可是,地上依旧堆积了许多树叶,不似秋日那般枯黄,是属于春日特有的绿意,踩在上面,却一样的沙沙作响。有燕子从头顶飞过,耳边传来不知是飞鸟还是幼虫的叫声,抬头,阳光透过树梢,在树叶的缝隙间闪着亮光,印在身上,温暖的让心都有了发痒的感觉。
  经过那棵芭蕉树时,他忽然不经意的轻摇了两下,叶子上的露珠溅了我一身,看到我盯着他,高举双手,一副无辜的表情,让人啼笑皆非。
  从图书馆往右拐,是一条长长的林荫道,两边,梧桐树叶早已铺满枝头,杨花在空中飞舞,一切的一切,和当日都那么相似。
  曾经无数次经过这条林荫道,有时候是独自一人,有时候是挽着昱文,大多数时间,身边,都会有一个行远。
  “出国前,我曾经来过这里!”他忽然侧身轻声说道。
  下意识的走到他左侧,听着鞋底碰触路面的声音,忍住了开口询问的冲动。
  “我等了三个多小时,心想着,最爱看书的她,下课了之后,应该会来图书馆!”
  心中一动,我随声附和了一句:“是吗?”
  “可惜,当时的我好像不是那么的了解她,到最后,也没等到她出现!”
  还是无法做到不动声色,我抿了抿嘴,对着他敷衍的笑了笑,又马上低下头,往前移步。
  林荫道的尽头,是学校的偏门,出了大门,就是宽阔的长街,车流如帜,只是一扇门之隔,却宛然两个天地。
  “整个校园已经参观完毕,我们可以开始了吗?”下午三点,还要赶去做另一个采访,我抬腕看了看时间,也借此向他表达这种讯息。
  他却只是仰首望天,看着头顶飞过的几只飞鸟,轻盈的滑过天际。
  “要不,我们下次再约时间,可以吗?”实在看不惯他的悠然自得,心情,莫明的烦躁起来。
  他忽然轻声笑道:“你不用担心下午的采访,你们主编已经跟我说过,会另外派人过去!”说完,忽然拉着我走进一旁的露华园,“我已经向他预支了你的一整天!”
  已经有些忿然,我轻轻拍了拍衣角,准备转身。
  “听说这里的荸荠紫苏汤很有名,我们进去喝一杯吧!”
  ——荸荠紫苏汤,清凉去火,再多喝几杯啊!
  彼时,每每等到他打完球,都会拉着他来这里喝一杯荸荠紫苏汤,走进大厅,看见一张张白色的塑料椅错落横陈,亲切的感觉油然而生。
  一年轻的女子从身边走过,顺带打量了我几眼,忽然停下脚步,兴奋的叫道:“七襄,沈七襄!”
  不禁讶然,端详许久,依然困惑,会是谁呢?
  她走上前,一把抱住我:“我是林雯啊!”
  竟然是大学时同学院的那个林雯,记忆中,文静秀气,联谊会上,总是坐在最角落,不说一句话,与眼前这个张扬的女子,全然没有一丝重叠。
  突然遇到当日同学,心情,顿时欣然。
  “七襄,你一点都没有变唉!”
  “可是阿雯你的变化实在是太大了!”看着她,依然有几分不确定,面前这个如此外张的女子,真的是我所认识的林雯。
  说完之后,竟都陷入了沉寂,和她两相对望,不禁莞尔,忍不住又是一阵愉悦笑声。
  许久,我才开口问她:“你怎么会在这里?”
  “我男朋友在研究院工作!”
  “难怪……一眼看去,就是一个幸福的小女人!”忍不住开她玩笑。
  顿时一脸羞涩,赧然的表情之下,终于依稀看见学生时代她的影子。
  身旁的乔柏舟忽然出声说道:“你们先慢慢谈!”说完,将手上的两杯饮料放下,旋即走到一边,远远的找了处靠窗的位子坐下。
  林雯看了他几眼,忽然压低了声音问我:“七襄,你……和温行远真的分手啦?”
  连忙摇头:“他只不过是我采访的对象,刚巧路过,进来参观一下而已!”
  “哦!这下我放心了!”她低声笑道,“要知道,当年你们两个,不知道有多少同学暗地里偷偷的羡慕!”
  “有什么好羡慕的!”
  “王子公主,神仙眷侣,谁不羡慕!”她下意识的又看向玻璃窗那边,“很眼熟唉,是名人吗?”
  “算是吧!”
  “可不可以过去要个签名?”
  登时愕然:“阿雯你……”
  “开玩笑啦!”她轻笑出声,“都一大把年纪了,再也没有追星的激情了!”
  忍俊不禁,三年未见,个性竟然天差地别,可是,改变之后的林雯,我却愈加的喜欢。
  “对了,五一我要结婚了!”说话间,已经喜上眉梢,浑身上下,登时洋溢出一种叫幸福的情绪,我看在眼中,满是羡慕。
  “真的,那真的要说声恭喜了!”
  “正发愁要怎么跟你联系,这下终于不用四处去打听了!”她拍了拍我的手背,“到时可一定要来参加我的婚礼啊!”
  接过她递来的名片,营销部副经理,内心颇有几分惊异。
  “我不打扰你的采访了,改天我再去找你,到时,好好聚一聚!”
  看着她翩然离去的背影,忍不住轻叹了声。
  “很羡慕?”不知何时,他已经站在自己身侧,笑着问道。
  “人之常情!”
  “每个人都会有属于自己的幸福,不必羡慕他人的那一份!”
  我呆愣了片刻,随即回道:“可是,朋友的幸福,我也看作是属于自己的那一份!”
  “这么说,如果遭遇不幸,你也会和朋友一同分担了,是吗?”
  无言以对,这般私密知心的交谈,我和他,似乎太不适合。
  “请问现在我们可以开始了吗?”
  他拉了一旁的椅子坐下,笑道:“第一个问题,你会先问我什么?”
  为何会回来?为何态度有如此巨大的转变?还有……乔伯伯他……身体可好……
  一大堆的疑问堆积在脑中,可是,却无法和盘问出。
  “请问乔总入主天远之后,近期有没有比较大的动作?还有,对于天远这个国际化集团公司,您的主要管理理念是什么?”
  他忽然微笑:“七襄,有关我的专访,你没办法正常完成的!”
  虽有些不服气,可是,却哑口无言,面对他,有太多的顾忌,所提出的问题,始终只能是无关痛痒,流于表面。
  于是,合上记事本,笑道:“可不可以换我同事完成这次专访?”
  “这么容易放弃,似乎不像是沈七襄的风格!”
  “是你的记忆出错了吧!”很不喜欢他的淡定笑容,太不习惯,那般的悠然沉稳,更凸显我的无措。
  “是吗?”他往椅背上靠了靠,轻声笑道,“七年的时间,似乎真的不算太短!”
  心弦微颤,我低下头,轻啜杯中的饮料,七年,回头再看,真的有如转瞬,可是,对面的这个人,却已蜕变成另一人。
  “七襄!”他忽然就身前驱,声音在我耳边陡然响起,“我的资料,你真的有仔细看过么?”
  不由得大吃一惊,下意识的往后闪避,差点一个后仰,和地面做亲密接触。
  七年,两千多个日日夜夜,岁月叠加起来,已算厚实,可是,他的资料却只有薄薄的一页纸,五年,从大学到研究生院毕业,两年,从最底层,到如今的人上人。如履历表一般简洁扼要,可是,他的性情,他的喜好,他的心理,完全无从了解。
  “过去的七年,你真的一点都不好奇?”
  


第四章

  近乎咫尺的那张面庞,陡然占据了我大部分的注意力。深吸了口气,我将头慢慢偏离,笑道:“我想这部分的内容,读者可能会比较感兴趣,不过,很抱歉,我不是她们其中的一份子!”这个世界,有太多未知的东西,若是每一件事情都要求得明白,未免活得太累。
  他亦一脸微笑:“我们,是不是非得这么相处,你才会觉得自在?”
  “远距离瞻视年轻总裁,这是我们这期专访的主题,雾里看花足矣,那层白纱,还是留待其他同行来揭吧。”
  “是吗?”他将桌上的那杯饮料拿起,喝了一口后又放下,随即说道,“那好,就回答你刚才的问题。其实,所谓的经营理念,用文字来表达都太过虚浮,创新,人性,品质,服务……所有的东西,都没有一个特定的标准和范畴,同样,它也无法用以精确的描述……”
  一长串话语从他口中蹦出,我反而有些措手不及了,连忙从包里掏出录音笔,迅速打开记事本,快速的记下。
  “听说高层的管理人员,私底下都会熟读《孙子兵法》、《鬼谷子》之类的军事政治典籍,不知道您书房中的这几本书,是不是也比一般的书籍要脆黄许多?”
  他笑了笑,曼声低吟:“会借鉴,可是,不会全盘接受!”
  “是曾经因为‘尽信书’而有过失败的经历么?”
  “倒也不是!”他忽然微微笑道,“确信这个对话没有偏离主题么?”
  我亦笑:“没有花边,没有感慨,应该不算推心置腹吧!”太极拳,练了两年有余,小小的推拿,对我而言,已不算太难。
  “举个例子,孙子兵法中有一句‘转圆石于千仞之山者,势也’,说的就是谋势,是前些年,天远一直奉行的理念。那段期间,公司热衷与各种推广活动,企业排名,为的,就是想占据行业的话语权,可是,在这其中,却忽略了这种传达信息的有效性,即沟通的接受度……”
  看着面前的这名男子,忍不住暗自轻叹,我与他,真的已是云泥之别,沈七襄,今时今日已经输他太多。
  
  回到办公室,只见到昱文一人坐在电脑前,一看到我出现在门口,她快速从椅子上站起身,跑到我面前:“七襄,怎么样?”
  “总算完成任务!”四下打量,不禁问她,“其他人呢?”
  “跑新闻去啦!”
  可是,老编竟然也不驻扎营地,实在有些意外。
  看见我的目光看向总编室,昱文笑道:“你不记得啦,那位天王巨星,可是我们老编年少时的偶像!”
  脑海中才开始想象老编追星的情景,就忍不住破功大笑,实在无法和那般严肃冷静的老编和那些疯狂少女联系在一起。
  “心情看来不错啊,采访,很顺利?”
  “还可以!”和那些脾气古怪,架势十足的“大牌”相比,他已经算是配合度颇高。
  “没有余兴节目?”
  忍不住啐她:“恐怕要让何小姐失望了,做完采访,就直接回来了,中途连红灯,都只遇到过一个!”
  她弯腰轻笑:“七襄,应该没有点中你死穴吧?”
  “你的那位……”原本想提及叶明璋这三个字,想了想,又停了口,代之以笑容,“不是说五点还有个采访的吗,怎么还不走?”
  “对哦!”她大叫一声,拎起桌上的大包就要往外冲,跑到门口时,忽然转头,“对了,晚上我想吃翡翠白玉羹!”
  “要求还真高!”
  她压低了嗓音沉声道:“怎么,有意见吗?”
  岂敢,谁让她现在是我的二房东。
  
  晚间,坐在书房给稿子润色,颇有些挫败感。下午的访谈,他的对答,细细看去,才发现,不过是蜻蜓点水,风过无痕,没有一句,是真正契合我的问题。
  无奈的摇头苦笑,这一回,可真的是隔帘看花,隔水看月,好一幅朦胧意境。
  敲门声之后,昱文笑着走了进来。
  “在写稿?”
  “是啊,想晚上把它赶完!”
  “大姐,你该不会忘了,明天某人要回来吧?”
  我起身活动了一下身子,笑道:“就是因为明天行远要回来,所以,才要用这个去换取老编的通行证啊!”
  “不知道老编肯不肯再腾出一周时间,让你去悠哉?”她将手中那杯参茶放在我面前,“有没有后悔前几天从老编那里偷来的三天假期?”
  长叹了三声:“谁让我没有未卜先知的能力!”
  “明天我不陪你去机场了!”她眨了眨右眼,笑道,“上千瓦数的电灯泡,我可不想免费给人亮光!”
  “你不知道,这年头,要想出境,都是得先交费的吗,更何况是这么突出的布景,价钱不会很低哦!”
  昱文早已闪到房门口:“知道现在某人春风得意,不在这里受刺激了,我还是先跟周公约会去了!”
  重新坐回电脑前,看着面前的文字,想象着行远归来的情景,嘴角,上扬的弧度,怎么都无法抑止。
  
  “幸福的老女人,顾及一下我这个失意人,可不可以?”入睡前,昱文假意郁卒,在一旁长吁短叹。
  “没看我都在偷着乐嘛,要不是想到还有你在身边,我早就跑到阳台上跳番茄舞去了!”
  “你就嚣张吧,反正行远回来,我就有理由把你扫地出门了!”
  “可是,我还想陪某人到出阁的那一天呢!”话音刚落,就开始后悔,果然,昱文立刻安静了下来。
  许久,她忽然低声说道:“七襄,我一向都没什么第六感的,对不对?”
  不由得呆怔,须臾,笑着答道:“那是你跟自然界亲近的太少的缘故,要不要明天起来跟我晨跑去!”
  她笑了笑,旋即又轻声叹气:“七襄,你知道吗,最近常常会觉得,我和他,有太多的不确定!”
  “昱文,你知道天是怎么塌的么?因为抗拒不了杞人的深情呼唤!”
  她顿时莞尔轻笑:“七襄,你就从来不会担心你的行远么?”
  轻摇首:“从未想过!”会担心他的安全,会担心他的健康,很多事情,都会忧虑,可是,却从未担心过彼此。
  昱文大为喟叹:“看来还是做单细胞生物最开心!”
  实在隐忍不住,伸手呵她腰间:“说吧,想留下哪一个脑细胞,现在我就给你做开颅手术!”
  终于求饶,她勉强止住笑声:“不跟你闹了,明天你还要去接机呢!”
  明天……明天就可以看到他了,发觉自己又开始出现那个傻笑的表情,连忙活动了一下脸部肌肉,伸手轻拍脸颊。
  
  翌日清晨,昱文看见我那两个尤为明显的黑眼圈,大叹不已:“你们两个,好像两年没见了吧?”
  “准确的说,是一年零十一个月!”
  “那你是准备以这副尊容去见他么?”
  “丑媳妇都得揭开面纱去见公婆呢,更何况,也没夸张到不能见人的地步吧!”我把那张磁碟递给她,“帮我交给老编,顺便再请一天的假!”
  她一脸的促狎:“不是一周么?”
  “我怕回去被老编砍!”
  换来昱文一径的摇头。
  
  匆匆赶往机场,到达候机大厅门外时,已近八时。
  听着广播里传来的甜美声音,夹杂在飞机起降声中,心情,陡然变得紧张起来,心跳,瞬间就跳过正常界限。
  出口处,一眼就看见一袭浅色休闲服的行远,与之前相比,黑了稍许,消瘦了许多,可是,笑容依旧和煦温暖。
  他四处望了望,和我的目光相对时,嘴角立刻上翘,一脸的灿烂。
  大步跑上前,紧紧的抱住他,狠命的趴在他身上,与无尾熊彻底沦为同类。
  “想不想我?”
  他四下看了看,一张脸,已涨的通红:“七襄,有人在看!”
  将头埋入他胸前,轻声问道:“有多想?”
  他无奈的轻声叹气,索性放下行李,伸手抱住我,笑道:“七襄,你故意的,是不是?”
  听着耳边有力沉稳的心跳,一种叫做幸福的情绪,又慢慢的弥漫开,行远,终于真真切切的站在我身边了。
  等他松开手后,我借故低首拨弄头发,掩饰自己的一脸绯红。谁让我脸皮厚,要变颜色,也比常人慢上半拍。
  “走吧!”他轻轻挽起我的左手,柔声说道,“七襄,我们回家!”
  “嗯!”重重的点头。
  “你呀!”他伸手轻揉我的头发,“还是这么爱玩!”
  转侧,向他盈盈浅笑:“老实交代,在热带丛林里有没有遇到绝世佳人?”
  他微微一窒,继而笑道:“有,可是因为沟通不良,所以她舍我而就教授!”
  不由得莞尔,轻靠在他身侧,幸福,溢于言表。
  
  南华小区,长长的小径上,遇见了迎面走来的乔柏舟,看到我和行远,他愣了一下,旋即笑着走了过来。
  心下,有一丝丝的慌乱,我忍不住将行远挽的更紧,身体,也愈加靠向他。
  “回来了?”
  很诧异的发现,他说话的对象,竟是行远!不由得抬首往右侧望去,看见行远微讶的表情,愈加的不解,何时,他们两个,竟然有了交集?
  “是啊!”耳边,是行远温和的声音,“你也住在这里么?”
  “九单元201室!”
  “九单元……”行远低下头,看了看我。
  我笑着接道:“刚好在我们对面!”
  “是吗?”行远有些愕然,继而笑了笑,“以后不是会很方便!”
  察觉到面前那道目光在我身上徘徊,索性转头与他对视,恰看到一个颇有深意的微笑。
  “有时间的话,两位就过来玩吧!”他伸手握住行远,笑道,“今天我还有点事情,就先走了,欢迎你回国!”
  看着他的背影,实在抑制不住内心的好奇,低声问道:“你怎么跟他认识的?”
  行远放下手中的行李,低头沉吟了片刻,这是他斟酌语句时,习惯性的动作,心中,不禁“咯噔”了一声,乔柏舟的行为,我一向无法猜透,也不愿费尽心神去猜测,可是,若是和行远有关,怎能心安!
  “其实,我跟他,也就见过几次面!”行远终于开口,“几个月前,在热带丛林里遇到他,说是来探寻玛雅文化的遗迹,因为路线相同,所以,同行了几天。那时候,他一身的狼狈,跟现在实在是相去甚远,刚才,差点都认不出来了!”他忍不住笑笑,“没想到会在这里遇到,真的是太巧了!”
  “就这些?”跟着追问,“没有其他了么?”
  “你大脑里的那些离奇情景,我还没那种幸运去经历!”他轻抚我肩膀,“怎么,突然变得这么好奇?”
  “刚才那个人,我也认识!”从随身的小包里拿出钥匙,仰首,嫣然轻笑,“昨天刚刚给他做过采访!”


第五章

  翌日醒来,昱文早已离开,稍加梳洗之后,我也匆匆赶回南华小区,取回记者证和行事本。
  经过小区的花园时,身后,忽然有人轻声叫我:“七襄!”
  回头,是他,乔柏舟,似乎每次见他,都是这般的神清散朗,淡定沉着。
  “请问有事吗?”
  “我爸爸就快回来了,他说很想见你……”
  乔伯伯?有些愣神,低首轻舒了口气,旋即笑道:“到时,你通知我吧!”
  转侧时,他忽然又叫了一声:“七襄!”
  “还有事么?”
  他笑了笑:“现在的你,可幸福!”
  “很幸福!”我轻声笑道,“已经别无所求!”
  他忽然神色一正,沉声道:“那就努力抓紧它,别让它从手中飞走!”
  大为诧异,正待问他,却只见颀长的背影,站在原地呆了许久,末了,忍不住摇头失笑,原本就不是同一种思维的人,何必为此而浪费脑细胞!
  
  走上二楼,213的房门正巧打开,小希探头看见我,一脸的惊喜:“七襄姐,我还以为你搬家了呢!”
  心虚不已,这几日,脑海中早已将她清空,竟还换得她这般欣喜。
  “是什么?”看她提了两大包垃圾,伸手帮她拿了一袋,走下楼梯。
  “昨晚刮风,阳台上的几株茶花落了一地!”她扁了扁嘴,“老爸前两天还在得意,终于看到茶花怒放,这下可好,乐极生悲,一朵花也看不到了!”
  抬首,正见小希家阳台那几棵已谢尽的茶花,颤巍巍的枝头,尤为单薄。忍不住叹了口气,难怪古人都说瞬息千变,瞬华万状。
  重新走回二楼,推开房间,行远正在整理衣襟。
  “怎么了,情绪这么低落?”
  我摇头笑了笑:“也没什么,遇上低潮期而已!”
  他低下头,仔细看我:“是昱文?”
  “嗯!”把明璋母亲的情形告诉他,心中,感慨万千,“在这个世上,我们人类,其实最为可悲,拼命的想要去统治这个世界,到头来,却发现,有太多的事情,无能为力!”
  “你呀!”他轻拍我的大脑,“又开始天马行空了!”
  忍不住伸手拉他:“昱文那部分工作,恐怕要我去接手,这段时间……我们可能又不能常在一起了!”
  他笑了笑:“要不,问问你们主编,办公室缺不缺倒茶送水的小弟!”
  不禁哂然:“不是说今天要去研究院么?”
  “就要出去了!”他将外套披上,“我熬了粥,放在微波炉里,别忘了吃完早饭再去上班!”
  “知道了!”送他到门外,“路上小心一点!”
  转身走回客厅,看着陡然安静下来的房间,竟然有些不习惯。忍不住摇头失笑,这些日子以来,都是这般寂寥的空间,可是,转瞬间,一个人的生活,已开始不适应。
  
  赶到杂志社,一进门,就被老编叫进了办公室。
  “小沈啊,这次去北京的采访,你去跑一趟吧!”
  “北京?”
  “本来是小郑和小何的工作!”总编笑道,“小何请了假,小区他们四月份还要去上海采访ESCAP的年会,眼下,能腾出时间的,也就剩下你了!”
  只得暗自苦笑,今早的戏言,一语成谶,这几日,还是注定,两地相思!
  “才两个礼拜,很快就过去了!”听到消息,他的眉棱微顿,旋即笑着安慰我。
  依然有些不开心:“可是,你才刚刚回来!”
  “男朋友出国这么多年,都没听见沈姐你有半句抱怨,怎么,才两个星期,就这么多怨言啦?”同行的摄影师小郑,见我一路上都是怏怏不乐,忍不住问道。
  “不一样的!”抬眼看向窗外,阳光明媚,铁路两旁的水杉,青翠欲滴,三月底的江南,景色的确醉人,可惜,在我眼中,却少了生气。
  回转身子,看到小郑依然看着我,遂笑着解释,“就像一直放在玻璃橱窗的蛋糕,突然有一天,摆在自己面前,可是还没等到你张嘴呢,又给拿回去了,你说这不是很让人郁卒么?”
  “沈姐……你这个比喻……实在不怎么样!”他有些莞尔,“其实,半个月,也就是一眨眼的工夫!”
  忍俊不禁:“你回头看时,再漫长的时间,也都是一眨眼的工夫!”
  笑过之后,心情竟然好了许多,转头再看路边风景时,只觉春木蔚然,一片葱茏。
  
  两周的时间,实在不算很长,似乎真的是转瞬之间,已然坐在回程的火车上。
  办公室,昱文正笑着坐在电脑前,看见我进门,大笑着迎上来:“采访怎么样?”
  “一切顺利!”细细打量着她,浑身上下,漫溢的喜悦,“手术怎么样?”
  “非常成功!”一提及这个话题,她顿时喜上眉梢,“他妈妈昨天还说,希望我能早点过门,做她的媳妇!”
  忍不住为她欣喜:“那真的要说声恭喜了!”
  她笑意嫣然:“终于明白那句话,祸兮,福之所倚!”
  心中一动,将手中的采访手册放下:“那婚期呢,还是要延后吗?”
  “嗯,妈她刚动完手术,医院说还要静养一段时间!”
  不由得促狎:“这么急着叫妈啦!”
  她有些窘了:“我要去跑新闻了,回头再跟你聊!”
  
  回到家中,打开门,一眼就看见行远站在阳台上,似乎有些失神,连我开门的声音,都没能听见。
  一时兴起,蹑足走到他背后,伸手大力的狠拍他后背:“抢劫啦!”
  “七襄!”他轻轻打了个激灵,旋即回头,笑容之中颇有几分无可奈何:“怎么不叫我去接你?”
  “反正有同事会帮忙拎包!”有些好奇的端详他的面容,“刚刚在想些什么,这么入神?是在想我吗?”
  笑容微顿,他放柔声音,轻声问道:“累不累?”
  摇头笑道:“还好!”话音刚落,就接连打了几个呵欠,不禁莞尔。
  “还说不累!”他走近我,伸手轻揉我的肩膀,“先去休息一下吧,一会我叫你起来!”
  “嗯!”依言走向卧室,半途,无意间回头,正见他的背影,莫明的,一种叫做“寂寥”的感觉竟涌上心头,下意识的轻叹了口气。
  听到叹息声,他立即回头,一脸关切:“怎么突然叹起气来了?”
  连忙摇头轻笑:“好久没叹气了,突然想练习一下!”
  他登时笑叹:“你呀!”
  
  很少在午后休息,所以,睡得极浅。醒来时,房间煞是宁谧,于是,起身,走到客厅。经过书房时,恰见他坐在电脑前,对着屏幕发呆。悄悄的走到他身后,正要出声,却惊异的发觉,面前竟然只是一份空白的文档。
  许久,他才回过神来,发现背后的我,转头笑道:“什么时候起来的,怎么不多睡一会?”
  “睡不着了!”
  他站起身,顺带拉着我一同走了出去:“晚饭想吃什么?”
  “笋根火腿,罗蓑肉,珍珠团,还有鳝丝羹……”一板一眼的数起手指,看到他的笑容之后,自己也不禁失笑,“其实,只是想喝一碗米粉汤而已!”
  几日后,终于隐忍不住,向昱文提及。
  彼时,我和他相隔千山万水,却觉彼此很是接近;而今,两个人的距离,是这般接近,可是,却开始觉得,彼此的心,有些陌生,有些疏远。
  “七襄,人生识字忧患始,你只是太过幸福而已!”昱文很是正经,“所以才会有一种不确定感!”
  忍俊不禁:“难得看你这么严肃!”
  她亦笑:“我也难得看到你这么患得患失!”
  我笑笑,不再多言,明璋归来后,积极筹备婚事,彻底安抚了昱文那颗漂浮的心;如今我的忐忑不安,在她看来,不过是杯弓蛇影而已。
  “七襄!”办公室门外,有声音传来。
  昱文笑着努了努嘴:“这么殷勤,沈大小姐你还有什么不满意的!”
  起身走向他:“怎么过来了?”
  “有点事经过这里,吃了饭没有?”看我摇头,他笑道,“不知道在下有没有这份荣幸,请这位小姐吃饭!”
  看到昱文促狎的笑脸,连忙把他拉到走廊上:“走啦!”
  挽着他,一路上,经过的同事,纷纷送我一个羡慕的笑脸。爱情,友谊,事业,几相得意,若还要不满足,只怕上天都要震怒!
  是呵,为什么还会觉得不幸福?
  “在想什么,这么入神?”身侧,他低首轻问。
  我抬首,笑着摇了摇头。
  或许,人心都是不足的,得陇之后,总是免不了想要进占蜀地。
  七襄,你应该知足。
  想及,挽紧他的臂膀,轻靠着他。
  
  时光,总是荏苒,感觉四月的日历刚刚翻开,五月的脚步已经悄然而至。
  时不时和昱文打趣:“再过几日单身贵族生活,如何?”
  “不行不行!”她总是摇头,“现今,我最渴望的,就是做柴米夫妻,神仙生活,对我而言,已经无趣!”
  大为感喟:“叶明璋实在太过幸福!”
  她笑:“各有来因莫羡人,真要细说,你该是让人羡慕的那一个才是!”
  只得诺诺:“是是是!”
  
  五一假日,明璋所在的电视台派他出外景,行远的研究院,实验进入关键阶段,于是,我只能约上昱文,去参加林雯的婚礼。
  “还好下个月我也要举行婚礼了!”远远看见酒店门前来来往往的宾客,昱文笑道,“不然,一定五味杂陈!”
  我笑笑,目光触及站在台阶上的阿雯,一袭白色珍珠镶领婚纱,娴雅动人,心中,果真喜悦和酸涩参半。
  见到我和昱文,林雯立即迎上前来,招呼我和昱文不到3分钟,新郎已经走来拉人。
  “温文尔雅,彬彬有礼,林雯好福气!”昱文笑着感喟,“明璋有他一半,我就该偷笑了!”
  我亦笑:“可是在你眼中,他还是比不上你的明璋!”
  她笑了笑,不置可否。
  大厅陆续有客人进门,看见旧时同校的朋友,大喜过望,大步冲上前,一把拽住对方,只差惊声尖叫。
  “七襄,你还是老样子,都没怎么变啊!”
  我大笑:“好现象,离黄脸婆还有一段距离!”
  “还记得如云么?去年在英国嫁人了,对方是家企业的老总,年轻有为!”
  如云,那个时不时在我面前诉说她的不婚宣言的如云,那个对学经济的男生最为不屑的如云,出国不过两年,竟然嫁作商人妇!
  管理学院的院花,和理学院的林帆,已然分手,记忆中最为般配的一对,最后竟然没能走到一起。
  土木系那个足球队长,在追当年我们宿舍楼的男人婆……
  我讶异不已:“才三年而已!”
  对方抿嘴轻笑:“有时候,沧海桑田,也不过一瞬间而已!”
  “叶天呢?”昱文突然出声问道。
  “叶天……毕业之后就没联系了!”
  旁边一个男生笑着插了句:“叶天啊,结婚好久了,今天陪他妻子在医院,听说孩子就快要出生了!”
  眼见昱文目瞪口呆的表情,忍不住暗暗推她:“你业已有了叶明璋!”
  昱文抬首笑道:“不知道这算不算是昔别君未婚,儿女忽成行!”
  大学四年,昱文唯一欣赏的男生,就是数学系的叶天。
  我笑:“怎么,还放不下?”
  她摇了摇头:“感慨而已!”
  忍不住打趣道:“好像我还见过明璋为你吃醋的样子哦!”
  她压低了声音说道:“我的心房本来就比常人要小上几寸,装一个就已经颇为吃力,没那份能耐再放其他进去!”
  不禁莞尔。
  
  站的久了,脚下已觉吃力,向来不习惯穿细跟鞋,何况,今日的鞋跟还超过5公分。
  和朋友说了声,走到角落处坐下。还未坐定,就听到门口一阵骚动。
  “伴郎还敢迟到这么久,是不是不想让我结成婚啊?”
  “一会帮你多挡几杯酒就是了!”
  “这还差不多!”
  ……
  此起彼伏的声音之中,有一个,恁的熟悉,无需回头,我已经知道是谁。
  昱文走过来,轻拍我手臂:“这个世界好像很小,是不是?”
  我笑了笑:“倒不如说是城市拓展的速度不够快!”
  不多时,林雯已经领着他走到我面前:“七襄,昱文,跟你们介绍一下,我老公的学弟,乔柏舟!”
  他笑着伸手:“我们认识的!”
  我亦笑着接道:“我们杂志社刚刚给乔先生做过一个专访!”
  林雯恍然,继而笑了笑:“那就不用我多说了,你们先聊着,我去叫我老公进来!”
  重又坐回原位,抬眼看他,正见他也看向这边,赶紧正襟危坐。
  他却只是对我和昱文点点头:“我先过去一下!”
  看着我有些僵硬的表情,昱文轻笑:“七襄,你反应过度,太过可疑!”
  只得干笑:“都快成条件反射了!”
  终于等到仪式开始,喝交杯酒时,无意间瞅见昱文艳羡的表情,不禁失笑:“赶紧合上下巴吧!”
  昱文一脸的不以为然:“你自己看看,在场的哪一位女士不是两眼放光!”
  “共牢而食,合巹而酳,所以合体,同尊卑!”执子之手,交臂同饮,每一对相爱的恋人,在这样的场景下,内心,都该是温暖幸福的吧。所以,现代人可以舍弃大花轿,红盖头,交杯酒却始终是婚礼上不可缺少的流程。
  “不管是已婚人士还是未婚女子,婚礼的浪漫都是感同身受的!”见我笑而不语,她故意斜眼睨我,“除非,那个人没有身为女子的自觉!”
  不由哂然,顺势将目光重新投向正前方,台上的主角正被起哄着描述相恋经过,我亦忍不住会心而笑。
  
  席间,一干老友落座,大都感慨,时光消融,人事全非。
  有人出声招呼:“柏舟,坐这里吧!”
  “等我把挡箭牌的重担卸下再说!”
  心,旋即跟着放松。
  昱文轻触我腰侧:“七襄,人家可是因为你,才不敢坐下的!”
  “胡说什么!”
  “他看了你两眼才说那句话的唉!”昱文很是好奇,“我最近缺少素材,你们的故事,可不可以让我借鉴一下!”
  “喝惯了各式饮品,白开水你要不要?”
  她满是怀疑的表情:“七襄,你态度很可疑唉!”
  一旁有人凑上前来:“你们两个,在说什么悄悄话?”适时的打断我和她的对话。
  
  掷新娘捧花时,昱文兴奋不已,拉着我就要往上冲。
  “下个月你都要结婚了,还要去抢?”
  她讪然轻笑:“好玩嘛!”
  见我执意不肯去,她也只得放弃,一个人上前冲锋陷阵。
  “怎么不去抢捧花?”乔柏舟的声音在身后响起。
  我笑了笑,没有回答。
  这已是我今年参加的第三场婚礼,前两回,都没能抢到捧花,事不过三,到紧要关头,还是免不了偏信这些。
  他忽然轻声问道:“爱你的人,你爱的人,选择谁会更幸福?”
  我有些愣了,转头看他,看见那张有些肃然的面庞,不禁讶异。顿了顿,继而答道:“相爱的人!”
  他笑了笑:“相爱的双方,是不是也会有深浅多少之分?”
  正色道:“爱情,是不能称量的!”
  “真能做到毫不计较?”
  实在有些不解,索性抬头与他正眼相对:“你是不是有话对我说?”
  他摇了摇头:“聊天而已,七襄你还是这么较真!”
  有些窝火,却不知该如何回他。
  “打什么哑谜?”不知何时,昱文已经回到身边。
  笑着问她:“抢到花球了吗?”
  她摊开空空的双手,笑道:“年老体弱,已经敌不过那些年轻力壮的美少女!”
  忍俊不禁:“好在下个月你就可以悠哉的站在一旁,看那些美少女抢你扔出去的花球了!”
  她亦掩嘴轻笑:“是啊,所以,心理很是平衡!”
  
  婚礼结束时,已经满天星斗。
  “七襄,今晚去我那里吧,明璋他不在,就我一个人!”
  正要答话,手提包里的电话铃声响起。
  “七襄,婚礼结束了没有?”
  是行远,我笑着将凑上来的昱文轻轻推开:“刚和昱文走出酒店呢!”
  “那我过来接你!”
  “不用了,我今天晚上睡昱文那里……”话还未说完,手机已被昱文抢去,“行远,你可要快一点哦,这里可是有一排帅哥等着送我们七襄回家呢!”
  将电话扔回给我,她眨了眨左眼笑道:“拆散一对鸳鸯,可是要遭天打雷劈的,我还想长命百岁,和明璋白头到老呢!”
  忍不住喟叹:“面前的这位女士,真的是下个月就要步入礼堂的成熟女性么?”
  她舒展开双臂,在原地转了个圈:“自然,身心俱熟!”
  瞠目结舌。
  
  一直等到行远赶来,将昱文送到住处,我依然为刚才的那一幕失神。
  他放慢了脚步,笑着问我:“怎么,在婚礼上受刺激了?”
  “是啊!”我冲着他做了个鬼脸,“所以,奉劝那些还不想迈入礼堂的男士,千万不要让自己的女友去参加婚礼!”
  “婚礼上是不是有什么让人印象深刻的东西?”
  “新娘的婚纱啊!”我一脸的兴奋,“剪裁大方,面料考究,典雅却又透着华贵,好想自己也有这么一件!”
  “改天你问一下那位同学,看看是在哪家婚纱店买的,我们也去挑一件!”
  “好啊!”乐颠颠的应了声之后,才发觉有些不对,舌头已然开始打结,“你……这算是向某人求婚么?”
  他呆愣了一下,旋即笑道:“也算也不算……没有鲜花和戒指……”他看着我不断抽搐的嘴角,又加了句,“不知道明天补上,还来不来得及?”
  莞尔浅笑:“你说呢?”
  他将我拉回身侧,低首笑道:“很没创意,是不是?”
  实在隐忍不住,轻笑出声:“还有一天时间,足够提出一个富有创意的方案!”
  他伸手,轻拥我入怀:“将就一下不可以么?”
  “我考虑一下,可以么?”将头轻靠在他胸前,我暗自偷笑。
  走进小区大门,路边的感应灯,随着我俩的脚步,陆续亮起,迎面,有清风拂来,空气中,花香沁人,这一刻,我以为,终于到达幸福的彼岸。
  

第六章

  年少时,曾看过一段话,印象深刻,记到现今:“幸福,如果你觉得它不像是真的,那么,它便不是真的!”
  和他携手共白首,原是我最大的期待,可是,听见他对着我许下诺言,除了最初几日的喜悦之外,我竟会觉得空漠寂寥。
  沈七襄依然深爱着温行远,而行远,依旧是那个温和柔缓的行远,可是,我与他,却再也找不到三年前的那种感觉了。
  “行远,在想什么?”
  “哦,没什么!”
  看着他在自己面前,常常不自觉的发呆失神,就会有一种冲动,如果我能和紫霞一般,能进入心爱之人的心中看一看,该有多好。
  “七襄,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私密空间,即便是最亲密的恋人,若是想法都被对方所熟知,那样,面对的不就成了另一个自己?”见我偶尔长吁短叹,昱文笑着安慰我。
  “可是以前他不是这样的?”
  “小姐,行远在国外呆了三年唉,上千个日夜,完全不同的环境,怎么也会有点变化才正常啊!”
  长舒了口气:“是啊,三年,难免会有变数!”
  昱文叹了口气:“敏感而多疑,知道我说的是谁吧?”
  快速答道:“曹操!”
  她登时怔愣,盯着我几秒钟后,大笑:“看来你已经没事了,我去探访民情了!”
  我也跟着起身,下午有一个明星的产品代言发布会,得赶紧去占据有利地形。
  走出门,烈日当空,下意识的伸手挡住脸颊,不知为何,竟又想起当日如云在宿舍内的那段笑言:“七襄,你天庭饱满,是有福之相;右手掌纹却紊乱不堪,属命薄之兆!”
  脚下,顿时收住,迎着阳光站了许久,直到眼前出现一个个彩色的光晕,突然觉得有些好笑,忍不住笑出声,末了,竟引来门口保安疑惑的目光。
  
  我原以为可以和行远一生一世,就这么白头到老的。
  用了四年的时间,熟悉他的一切;又用了三年的时间,学会思念一个人。在我心中,是如此的笃定,不会再有那样的七年,任自己这般挥霍!
  他不在身边的那段日子,一个人独处时,会不由自主的去描绘那样的画面,穿着咖啡色外套的行远,有没有披上我织给他的那条浅棕色围巾;走在林荫道上的行远,微笑着回头,是不是会想念已不在身旁的我;摄氏37度的高温天气,会忍不住对着温度计发愁,他实验室的空调不知道修好了没有;经过婚纱店前,总是下意识的驻足凝视,想象着橱窗中的相片若是换成我和他,画面是不是会更幸福……
  常常在看书的间隙,仰首右望,脑海中,是他温和的笑容。“七襄”,名字从他口中说出,总是有一种说不出的轻柔绵缠,永远不会忘记,他出国那天,缠着他叫了这两个字数百遍。
  ——七襄,又没吃饭是不是?
  ——七襄,怎么穿这么薄?
  ——七襄,下次骑车别那么赶!
  ……
  深夜寂寞时,就从床上坐起,看着他的相片,一遍遍的回忆他的话语,他的每一个笑容,宠溺的,无奈的,和煦的,甜蜜的……
  一直坚信,自己的幸福就是他,从未曾想过,会不会有一天,沈七襄的身边,不再有温行远这个人!
  可惜,生活并不是笔下的文字,可以任由自己掌控,于是,难免会脱离设定的轨迹。
  
  这日,昱文约我出门逛街。
  看着我又开始发呆,她忍不住赏了我一个暴栗:“小姐,难得今天老编大发慈悲,没有把你我外派采风,给张笑脸就这么困难啊!”
  “很痛唉!”伸手轻抚脑后,我轻声抱怨。
  “知道痛啊,我还以为神游的人,都是没有感觉的呢!”
  只能苦笑以对。
  路过婚纱店时,转身问她:“还有什么没准备的吗?”
  她摇了摇头,蓦地,长叹了声:“七襄,你听说了么,生医系的林南和男朋友分手了!”
  “林南?分手?”大吃一惊,“不是说国庆节准备结婚的么?”
  昱文一脸鄙夷:“还结婚呢,男方去泰国召妓,染了性病回来,还要责怪林南婚前不肯和他同房,天底下竟然还有这样龌龊的男人!”
  不由得气结:“林南呢?”
  “公司派她去总部受训,走得毫无牵挂!”
  松了口气:“换个环境也好!”走了几步,忍不住又问她,“那……那个男的,现在怎么样?”
  “谁知道!”她撇了撇嘴巴,“女主角都已经退场离席,又有谁会去关心男主角的后续发展?”末了,又加了句,“所以说,这个世界,男人才是我们的陪衬!”说完,又笑笑,“很女权,是不是?”
  我亦笑了笑,不再说话,暗自在心底轻声叹息。当日林南她不顾父母反对,坚持留在南方,为的,就是和男友在一起,到如今,怎会走得轻轻松松,了无牵挂!
  想及,轻声问道:“昱文,你有林南在那边的电话么?”
  “叙旧就行了!”她停下脚步,将电话号码抄给我,“这件事,就不要再提及了,有时候,过分关心,反而会给人负担!”
  “知道!”既然她选择忘却,身为朋友,就不要再提起。
  走到半途,昱文忽然大叫了一声:“糟了,我竟然忘记和婆婆约好去买彩盘!”
  无奈的微笑:“那还不赶快去!”
  “你怎么办?”她对着我谄笑,“要不,打电话叫行远过来陪你吧!”
  “快走吧,迟到了,可要惹老人家不快的!”
  看着她匆匆离去的背影,不由得失笑,转身往南山路行去。
  
  走过“百味居”时,突然看见行远,不禁莞尔,真是好巧!笑着挥了挥手,正要出声叫他,却见他右手所牵的,恰是另一名女子。
  五月的江南,已经有些燥热,可是,我却在这一霎,浑身凉意。
  呆呆的站在路边,看着她靠在他肩头,他轻轻环着她,柔声轻抚,两人的背影,是那般和谐,外人眼中,定是让人艳羡的一对。
  似乎察觉到什么,他忽然转头看了一眼,下意识的,我连忙将身子缩回,紧贴在路旁的墙壁,许久,忽然有一种想要放声大哭的冲动,万万没想到,心虚的那一个,竟然会是自己!
  踉踉跄跄的转身,四顾茫然,十字路口,左右转弯,前行后退,红绿灯指示的分分明明,可是,我却不知何处才是正途。
  漫无目的的在街上徘徊,经过“远树咖啡屋”,忍不住推门走了进去。
  室内,急促的《十面埋伏》琵琶曲,和周围的景致很不搭调,可是,却莫明的契合我的心境。呵,十面埋伏,四面楚歌,我的爱情,已和西楚霸王一般,走入绝境。
  看见那个修长的背影,我愣了一下,连忙找了一处角落坐下,点了一杯黑咖啡,不加奶,不放糖,入口,苦涩难当。差点当场呛出,眼泪,只差也跟着一同掉落,始终是不习惯这苦辛滋味。
  身后,有人轻拍我肩膀,回头,果然是他,眼神平静幽深。
  依然看不明白他的情绪,也不想看清楚,我敛下眼睑,将咖啡杯轻轻放下。
  “换这杯吧!”他将我面前的黑咖啡拿开。
  喝了一口,有巧克力和枫糖的香甜,曼特宁的醇苦,弥漫在口中,荡漾回旋。
  可是,依然觉得苦。
  “不喜欢喝咖啡,就不要勉强自己!”
  我站起身,低声说道:“谢谢提醒!”
  一走出店门,就被他拉住:“去哪里?”
  “去冷饮店,喝甜品!”
  他笑了笑:“我知道附近有一家很不错的冷饮店,带你去吧!”
  跟着他,一路沉默。
  几分钟后,他忽然转头问了我一句话,我依旧低头不语,直到感觉他在轻扯我的袖口,才抬起头看他。
  “七襄,你有心事!”
  径自沉默,我转身,埋头往前疾走。
  “你和他,出什么事了?”
  莫明的,怒意从心底升起,我低低的回了一句:“这和你无关吧!”
  他忽然伸手拉住我,与我两相对视:“都说眼见为实,可是,七襄,有时候,眼睛也是最能欺骗人的东西!”
  登时收住脚步:“你想说什么?”
  “还未求证,就判人死刑,是不是有点不公平?”
  我望着他,眼眸深处,是不见底的远邃:“你也看见了,是不是?”
  他笑了笑:“走吧,我送你回去!”
  我甩开他的手,笑道:“谢谢,不过我想一个人走走!”
  
  下午三点,回到住处,打开电视,看着屏幕上那些生生死死的爱情,只觉久远的有些陌生。
  六时,起身给自己准备晚餐,芙蓉豆腐,白浪肉,外加一碗紫菜蛋花汤。
  许久没有下厨,豆腐太老,肉有些发硬,汤也偏甜,索然无味,却依然硬着头皮吃了一碗饭。
  十点,泡了一杯杏仁茶,将抽屉里放了许久的那盒饼干找出,茶很香甜,许久未吃,饼干亦很美味。
  午夜一点,看完最后一部电影,调了三个台,都是“再见”字样,我回头看了一眼墙上的挂钟,有些失神。
  有声音响起,像是玻璃弹珠落地的声响,亦像楼板断裂的音效。
  凌晨四点,看着床边的闹钟发呆,小羊数了上千字,转而背诵诗歌散文。《过秦论》,中学时,倒背如流;《报任安书》,当年看的泪流满面……可是,如今却想不起只字片语,遗忘,真的是这么容易?
  
  清晨八点,门打开的一刹那,我的心,像尘封密室许久的远古物件,随着新鲜空气的进入,纷纷剥落,最终化为灰烬。
  看见我,他惊愕,失措,然后迅速低下头,心虚的意味实在太过明显。
  心,已沉了大半。
  “昨天有见什么人吗?”
  他抬首看我,眼里滑过一丝慌乱,又连忙摇头。
  忍不住将视线从他身上移开,轻轻咬住下唇,昨日下午咖啡的苦涩又从心底溢出,泪水已开始在眼角涌动。
  “行远!”许久,我开口叫他,“我以为,你会向我开口!”
  他登时愣住,呆呆的望着我。
  “七襄,我和她……不是你想象的那样!”八点档连续剧里的台词,如今,竟然也在我耳边响起。
  我不作声,等着他的解释,良久,却只能等到他愈来愈低垂的脑袋。
  鼻子已然酸涩不已,我狠命的咬了一下嘴唇,疼,却也适时的止住了上涌的泪水:“如果这个人不是在你心中占据如此重要的地位,你不会将她深藏在心底!”
  万万不可得意忘形,忽然想起,很久之前,有人在我耳边说过的一句话,黯然不已,原来,女人的第六感,竟然真的那么准确。
  “七襄,对不起!”
  哗啦啦,终于听到某种东西破碎的声音。
  “我们,先分开一阵吧!”盯着他许久,分手二字始终说不出口。
  
  所幸的是,这日是周末,蒙头大睡了14个小时,被急促的门铃声吵醒。听着有些变调的音乐声,心火登时盛起:明日一定要换了这首“right here waiting”,卡带的效果实在是太过难听。
  打开门,竟是乔柏舟。
  “没事吧?”
  难得,在他脸上看到一丝关切的表情,是关切吗,忍不住又瞟了他一眼。
  “长命百岁,应该不是很困难!”我作势要关上门,“还有问题么,一并问完吧。”
  他忽然笑了:“沈七襄,看来我是白担心了!”说着,将手上的袋子递给我,“吃夜宵时,顺便给你带了一份,不要浪费了!”
  我犹豫了片刻,最后还是伸手接了过来。
  “乔柏舟!”看他转身走下楼梯,忍不住出声叫住他,“谢谢!”
  他愣了一下,旋即笑道:“如果我没记错的话,好像是第一次听你对我说这两个字!”
  我亦呆了呆,继而接腔:“我恩怨一向分明!”
  关上门,从袋中取出纸杯,掀开盖子,热气迎面扑来,有蘑菇的鲜美,笋干的清香,虾肉的嫩滑,竟是很久未吃的裙带面,肚子也有些饿了,于是,拉开架势,大快朵颐,吃相,颇有些不雅。
  “七襄,吃慢一点,又没人跟你抢!”耳边,忽然又响起他的声音,食欲,登时全无,我放下筷子,不由得轻叹了一声。
  心绪不宁,心烦意乱,心潮难平,心乱如麻!
  我靠在沙发上,思绪不断纠结,盘根错节,几成死结。
  终究是意难平!
  
  周一,一踏进杂志社大门,小林就低声惊呼:“沈姐,你眼袋好重哦!”
  昱文将我拉到一边,语气煞是暧昧:“昨晚是不是熬夜了?”
  对她俩咧了咧嘴,送去一个笑容,我将皮包放下,随手打开电脑。
  “七襄,电话!”有同事扯着嗓子叫我。
  走过去,拿起话筒,是一个陌生的女子声音,语气有些犹疑:“沈……七襄!”
  “我是,请问你是哪一位?”
  “我叫叶佩雯,是……行远之前实验室的助手!”
  竟会打个冷颤,我紧握着手中的话筒,手背,青筋毕露:“请问,找我有事么?”
  “你今天有时间么,我们可不可以见个面?”
  不禁冷脸:“我想没有这个必要吧!”
  那端顿时失了声,须臾,她笑道:“难道你对我不好奇么?”
  没有料到她这般直白,我愣了一下,旋即答道:“不!”
  “可是我对你很好奇呢!”
  “叶小姐,这个世界,未知之事还有很多,你的好奇心,大有可去之处!”说完,径自挂了电话。
  轻舒了口气,将涌上胸口的那丝不快压了下去,再与她说下去,难保我不会回复泼妇本色。
  昱文凑上前来,轻声问我:“谁?”
  我笑了笑:“美女!”
  她打量了我两眼:“难得看你这么冷心冷面!”
  我笑:“情绪低潮,实在没办法控制面部神经!”
  “七襄,出什么事了?”
  我轻轻拍了拍她的手背:“婚礼还不够你操心的啊!”
  她不死心的追上来:“没事?”
  “有事,我第一个向你报备,行了吧!”
  这些时日,因为筹备婚礼,昱文她已疲惫不堪,实在不愿她再为我忧心。
  
  中午,去就餐处领了盒饭,打开后,糖醋排骨的味道迎面扑来。我忍不住哀叹了一声,帮忙订盒饭的同事,又忘记跟快餐店说,有一人是不吃任何和糖醋相关的东西的。
  将表面一层扫开,青菜粉丝已经和排骨混在一起,不能再吃,只剩下底层的煎蛋和玉米青豆,夹了一点放入口中,嗯,味道还不错,于是,低头用餐。
  “七襄,沈七襄!”有人在门口叫我,“请问沈七襄在吗?”
  我抬首,一个白皙的女生,比我年轻,比我漂亮,一进门,就是一个发光体,亮的让人目眩。
  “是你!”条件反射似的,迅速从椅子上站起。
  她对着浅浅一笑:“能和你谈一谈么?”
  
  冷饮店内,我与她相对而坐。
  良久,她轻声说道:“我只是路过这个城市而已!”
  我看着她,面容精致,举止优雅,脸上,洋溢的笑容灿烂的有点嚣张,昭显着她张扬的青春。美丽自是不必说,青春,已经足够杀伤力。
  “你很喜欢他!”绕了大半个地球,追赶着他的脚步,岂是单单路过这么简单。
  “是!”她笑道,“从第一眼看到,就喜欢!”
  所以,百般营求,以大一新生的身份,就加入他们的科考团,成为众人眼中乖巧伶俐的小妹妹。
  忽然想起,之前行远似乎也常常向我提及,他们实验室有个可爱的小女生。原来,任何事,依然有迹可寻!
  “我努力了三年,看到的,却是他对你的深情不悔!”
  心中一动,我低头,喝了一口西瓜汁,冰凉入心。
  “这次,你对他,是什么说辞?”我看向她,“留个纪念么?”说完这句,我的手已开始发抖,已然握不住手中的杯子。行远,行远,你该知道,你一直都知道的,沈七襄,对感情有洁癖。
  “是我的错,与他无关,我原本是想和你公平竞争的!”她盯着我,“可是,你为什么连争取都不肯?”
  彻底心凉,今时今日,他能推心置腹的,原来早已不是自己!想象着他对着她细诉困苦的情形,几近崩溃。
  再不放手,只怕日后连手臂都要被硬生生的扯断!
  我的脸上,已经有了笑意:“世间,有两样东西,是没办法争的,一是生命,再有,就是感情!”
  她开始沉不住气,声音,也尖锐了几许:“爱情,不是都应该拼命捍卫的么?”
  捍卫?我不禁冷笑,他都不给我支持,我如何捍卫?
  “你不爱他!”
  我腾的从椅子上站起身:“谁说我不爱他!”
  四周的人侧目不已,她亦登时愣住。
  将双拳握紧,新近长出的指甲,都快要扣入掌心的皮肤内,却仍然感觉不到一丝疼意。
  “你还有很长的时间,足够赢回他的心!”说完这句话,我径自推开椅子,走出咖啡厅。
  烈日当空,闷热袭人,与进门之前,天气,似乎丝毫没有变化。我的脸,我的手,甚至全身,都像这炎炎赤日,凌厉灼人,之前喝下的那杯冷饮,根本无法让我降温。
  他在她身边时,因为心中牵挂着家中的我,所以,坦坦荡荡的给予拒绝;而后,他回到我身边了,一颗心,却开始在半空飘荡,许了一半的情,在遥远的异国他乡。原来,那段日子,他给我的,只有半颗心,另一半,早已拴在另一端的她身上。
  我抬头惨笑,是报应吧,当年的无心之过,所以,上天再也不肯赐我幸福!
  

第七章

  下午,如常上班,面对同事小许的殷勤笑脸“沈姐,刚才那位美女,介绍我们认识一下啊”,我竟还能含笑以对。
  老编分配采访任务,我亦欣然应承。
  “小沈,今天好像特别勤力啊!”
  我微笑着回答:“下属勤力,主编您难道还不开心么?”
  没了爱人,就只能紧抓住手中的工作,不知道这算是现代女性的幸还是不幸?
  采访很顺利,稿子亦如常过关,窗外,红日衔山,余霞满天。
  121气象台,依旧是那个甜美的声音,此后的一周依然会持续晴朗天气,呵,连触景伤情的戏分都不肯为我安排。
  下班后,婉拒了昱文同行的要求,独自一人,慢慢踱回住处。
  走到半途,脚下已经生疼,只得放弃,站在路边休息。
  街道一侧,整齐的一排服装精品店,玻璃橱窗内,映射着穿梭往来的人流,这其中,我那张失魂落魄的面庞,尤为突出。
  何苦来哉,忍不住苦笑了声,旋即转头,伸手拦了一辆计程车。
  “南华小区,谢谢!”
  回到家,下意识的说了声:“我回来……了!”
  忍了几日的眼泪,纷纷坠地。
  我用了四年的时间,习惯了右侧那双有力的臂膀;又用了三年的时间,去努力习惯四周的空荡。而现在,还未完全习惯他重又回到身边的味道,又该去习惯独自向隅的情景了。
  罢罢罢,既然刺的我生疼,不如悉数剜除,一次的锥心刺骨,总好过夜夜芒刺在身。
  过了许久,才回过神来,站起身,将靠近阳台的那个柜子拖了出来,细细整理。
  左首最底层的那个抽屉,存放的,是我和他共有的美好回忆。
  他送的第一束花,干枯了之后,我放在太阳底下晒了十日,小心的装入真空袋中,保存至今;
  第一份生日礼物,是竹雕笔筒,刻的是牛郎织女图,鹊桥相会的日子,恰是我出生的那一天;
  那对粗糙的不忍卒睹的情侣瓷杯,是我和他的杰作;
  我依偎在他身旁的那张画像,是在长城脚下,一位老画师所赠;
  圣诞节,因为来不及织围巾,我匆忙为他织就的手套,他带去国外,又放在行李箱中一并带了回来;
  出国后,他给我寄的第一封信,无需拆开,结尾我依然记得:相聚的时候,总是很短;期待的日子,总是很长。如果你要想念我,就望一望天上那闪烁的繁星,有我寻觅你的目光!虽然是摘录的诗句,可是,却让我感动了很久;
  放在靠抽屉边沿的那个琉璃碗,是他第一次回国时,特意为我带回来的;
  ……
  七年,几近十分之一的人生,我和他,积累了太多太多的东西,而今,都要一一割除,心,又岂会不痛?
  收拾东西时,从相册里翻出数十张与他的合照,忙碌的双手顿时停了下来,呆呆的坐在窗边,看着那一张张灿烂的笑脸,久久无法回神。
  平素不喜照相留念,偏偏他酷爱留影存记,每每都只能依了他,于是,每逢外出旅游,到最后,总会带回一大堆底片。随手取了一张出来,清澈的湖水边,桃花开的正艳,与他两相对望,眼底,是难得的妩媚。
  手一抖,照片随之滑落,我跌坐在地上,只觉万箭攒心。
  满眼的笑脸,一地的伤心。
  壮士断腕的勇气不是没有,可是,想是一回事,一旦真正付诸行动,又是另一回事。
  我看着地上的那一大叠照片,心潮起伏。
  烧也不是,撕也不行,这些照片,有着我最温暖的记忆,要我亲手将它们烧毁撕裂,我做不到。
  末了,我把照片放入纸袋中,明日,将其悉数埋入地底,随着时间的流逝,它们,也最终会化为无形。
  翌日清晨,接到他的电话时,我忍不住在心底叹笑,最后一次,我们俩还是这般默契。
  “我们,分手吧!”
  四个字拉开序幕,五个字收尾,七年的时间,这一刻,真正成为过去。
  从此,这个温暖的怀抱,这个柔和的笑容,这个沉毅的声音……有关他的一切一切,都彻底交由另一名女子所拥有。
  沉默了许久,他抬首苦笑:“七襄,原以为可以让你幸福的!”
  心酸,凄怆,怨怼,齐齐涌上心头,我看着他,半晌无语。
  父母相继离世之后,我的内心,一直都是寂寥萧索,是行远,给了我温暖和幸福的感觉。在我心中,他早已不仅仅是恋人这一个身份,已经成为自己最亲的那个人,成为自己生命的一部分。他不在身边,即便我孤身一人,心的那一头,想到还有那样的一个人,也在牵挂着我,就会觉得依然甜蜜。
  因为有这份牵挂,所以,深夜徘徊街头时,也不会寂寞的渗骨!
  而今,剪断红线,剪断牵挂,剪断我和他之间所有的一切,这一天,注定是我刻骨铭心的记忆。
  “日后相见……”察觉到声音有些哽咽,我连忙低下头,压低了嗓子,“就当陌路吧!”说完,逃也似的冲出了茶室。
  
  去音像店挑了几盘影碟,周星驰的《大内密探》,好莱坞的动画片《小鸡快跑》,《胭脂扣》拿了三回,最终,还是放下了。
  很轻松的两部电影,可是,却看的我黯然神伤,几近落泪。《大内密探》中刘嘉玲摔马的那个镜头,我差点掩面而泣,与当日笑着和室友讨论下一个情节的情景,大相径庭。
  境随心转,或许,应该挑一部可以让我大哭一场的影片。
  中午12点,起身给自己煮了一碗泡面,是自己最爱的红烧牛肉口味,加辣的那一种,上学时,宿舍楼内仅有的一台微波炉,面前一溜排着的队伍,几乎十之八九都是这种泡面。加一个鸡蛋,放少许紫菜,掀开盖子,在那时,就是上等的美味了。
  可是,这一次,加足料的泡面,却没有了印象中的那般鲜美,是我多放了红肠和虾米的缘故么?
  看着剩了一大半的面条,我忽然有些哂然,原来,什么东西,到最后,都有可能会变的。
  除了无奈的接受,你还能做的,就只有笑着去理解。
  下午,收拾完厨房,忽然兴起,挽起衣袖,开始整理我的小窝。从大房间搬去的那几大摞书,因为那时两人都没有什么时间,除了他整理完毕的那一小部分,剩余的,都还横七竖八的搁在角落里;地板也有三天没擦了,鞋底的印子已经清晰可见;衣柜里还有一大半春装,压在箱底的那些清凉夏装也该出来面见主人了……
  统统收拾妥当之后,我已彻底瘫在地上,疲沓的环顾四周,窗明几净,所有物件,齐整有致,整个空间,也明亮了许多。
  始终还是劳动最为实在,一分辛劳,就会有一分收获。
  
  晚间,坐在电脑前,看着面前的屏幕,不知道该在地址栏里填入什么符号,只能对着空白的网页发呆。
  转头看向窗外,远处,霓虹闪烁,再远处,星罗棋布。
  心中微动,关了电脑,起身,出门。
  “蓝色星空”内,有人举杯向我微笑。
  乔柏舟!真是有够巧,我亦对着他颔首,脚下,却依旧往另一边的吧台移动。
  服务生笑着问我:“想喝什么?”
  “57度潞州大曲酒,可有?”
  他登时愣住,看着我,眼神里满是困惑。
  一旁有人前来搭讪:“小姐,我请你喝一杯吧!”
  我笑着转向来人:“好啊,我要白开水,18度的那一种!”
  对方亦有些呆愣,怔怔的看着我。
  乔柏舟也走了过来,笑道:“给她一杯Gordons Gin。”
  服务生问了句:“and Tonic?”
  他摇了摇头:“纯饮!”继而回头看我,“你进来就是来买醉的,是么?”
  我盯着架子上的各式美酒,脑海中,很自然的窜出那句话:“举杯消愁愁更愁!”
  可是,当那杯液体摆在我面前时,我依然毫不犹豫的拿起酒杯,仰头喝了一大口,辛辣的味道顿时从喉口一直冒到鼻腔,我强忍住出声呛咳的冲动,可是,依然抵挡不住眼眶里水气的凝聚。
  侧身,见他只是看着面前的杯子发呆,忍不住问道:“你不喝么?”
  “你可以醉,我却不行!”他笑着解答我的疑问,“否则一会谁送女士回家!”
  不知该如何对答,我亦开始发呆。
  “七襄,你知道眼泪往外流和往回咽的区别吗,其实,也不过是苦涩的滋味再加一倍而已!”他握了握面前的玻璃杯,低声说道,“想哭的话,就别憋在心底!”
  差一点,只差一点,泪水就从眼眶中落下,我抬首,又喝了一口,不可以哭,尤其是不可以在他面前哭,不断的在心底喃喃。
  不远处的座位上,有人开始高声喧哗,我看了一眼,旋即将酒杯放下。
  他看了我一眼:“怎么不喝了?”
  我笑:“不想让外人观赏免费的醉酒秀!”
  他伸手将我的酒杯挪开,从椅子上站起身,笑道:“走吧,我送你回去!”
  坐在他身侧,我偷瞄了他一眼,有些恍惚,想不到,我和他,也有这么和平共处的时候。不经意的,从车窗上方的镜子中看见他的面庞,神情凝重,眉棱紧蹙,心,一跳,眼前,活脱脱八年前的乔柏舟。
  待他转头,低声问我:“怎么了?”我差点从座位上跳起。
  忙不迭的摇头:“没事,专心开你的车吧!”
  他依然看着我,眼神中,满是探究的意味。
  “沈七襄!”须臾,他忽然叫着我的全名,“你是不是永远都要这么倔强?”
  “啊?”习惯性的偏转头,我盯了他几秒钟,继而轻道,“我只是选择自己能接受的东西!”
  他叹了口气:“其实,他回国,就已经做出选择!”
  我坐直身子,和他对视:“看到没有,在这一刻,双眼能看的,就只有这一个方向,我们都是普通人,没办法做到眼观六路,耳听八方!”
  他转过头,将方向盘慢慢左打:“可是,在我看来,他爱的,始终只有你!”
  “那又怎样?”有些恼了,声音,顿时高了八度,我沈七襄不愿和其他女子分享一个人的感情,至少,现在如此。
  他亦不再说话,一心看着前方的路况。
  我深吸了口气,看向车窗外,街道一边,熙熙攘攘,繁华喧闹。但对我而言,这满眼的热闹,不过是城市的一道风景而已。欣赏,可以,只是不能把它作为目的地。
  梦想的家园,是安宁和温馨,身处闹市,现时的我们,已无法做到心远地自偏。
  沉默了片刻之后,他忽然把方向盘一转:“陪我去一个地方吧!”
  
  “游乐园?”站在大门口,看着那些大转盘,实在忍不住要讶异。
  “整修之后新开的夜场,怎么,有没有兴趣?”
  我摇头:“你自己玩吧,我先回去了!”话还未说完,已被他一把拉去售票窗口。
  摩天轮,跳伞塔,旋转木马,还有过山车,一直玩的我两腿发软,脸色惨白,声带也差点被撕裂。
  忍不住冲着他大吼:“你不知道我有恐高症么?”
  他咧嘴一笑:“发泄完了没有,如果不够,我们再坐一次!”
  死命抱着一旁的灯柱,我瞪着他:“如果你不怕明天横尸街头的话,就来试试!”
  他走近我,将我的手指一个个掰开,然后拖着我往右边走去。
  只得求饶:“我真的不行了,再坐一次,到时你衣服的清洗费我可不负责!”
  他忽然笑出声:“你没听到我刚才跟你说么,我现在,是要送你回去!”
  脚下微顿,我看了他一眼,随即叹了口气,刚才四周那么吵闹,怎么能听清楚他的每一句话。
  
  回到家中,连洗澡都都觉乏力,只差没瘫在盥洗室里,跌跌撞撞爬到卧室,不到三分钟,就已沉沉睡去。
  一夜好眠,醒来时,闹铃早已响过,好在不用先去杂志社报到。匆匆洗漱完毕,我将头发随意一扎,快速冲出房门。
  买早点的半途,挑了两份娱乐杂志,可以在路上先看看同行们新爆的八卦。打开,不外乎绯闻,分手,情变……其实,明星的生活,也比普通人精彩多少,只是,头顶被人多加了一层光圈而已。
  若是上帝和夏威夷人一同跳草裙舞,收视率孰高孰低?想及,不由得失笑。
  翻了几页后,终于有点暖色,因为看到母亲节专刊。
  看着那些熟悉的艺人,回忆和母亲共有的甜美时光,我不禁有些唏嘘,母爱,实在是最值得珍惜的情感。失去之后,你才会明白,这世上,再也不会那样一个人,毫无条件的为你付出。
  匆匆赶往义演的现场,舞台上,节目正如火如荼,我站在休息间,听着场内观众如雷的掌声,看着面前杂乱不堪的后台,忍不住苦笑,很多东西,真的只要看表面,只看表面就好。
  
  几日后,身边朋友一个个都听到风声,看到我,都好意相劝。
  ——七襄,其实你只要肯稍稍后退一点点,你和他,依然可以很幸福!
  ——七襄,放弃这段感情,不觉的可惜么?
  ——七襄,再给他一次机会吧!
  也有积极帮忙物色人选。
  ——七襄,我们办公室新来的那个同事,条件不错,考虑一下?
  ——七襄,我表哥有个同学,刚刚留学回来,还没有女朋友,要不要我介绍你们认识?
  ……
  哭笑不得,却也不胜其扰。
  看到我的悠哉模样,甚至有人戏言:“你不够爱他,所以,才能这么毫不犹豫!”
  我只差当场翻脸,难道一定要寻死觅活,痛不欲生,才能表明我的情何以堪?
  “活该!”出差回来的昱文,知悉后的第一句话就是这两个字,“这么大的事情,都不肯告诉我,还当不当我是你朋友!”
  “昱文!”
  “我还没那么小气!”她在我身边坐下,轻轻拍了拍我的肩膀,“还好吧?”
  我笑了笑:“你说的,生活,总要继续!”
  “真的没办法挽回了?”
  我摇头,本身不够完美,因此,更为渴望一份完美的爱情,半颗心,不足以满足我的。
  “这个行远……真不知该说他什么好!”
  见她又开始摩拳切齿,我苦笑道:“昱文,其实,算起来,我是没有资格去责怪他的,这三年来,陪在他身边嘘寒问暖的,不是我,而是她。最难消受美人恩,换作是我,也会心动。”
  只是,为何心还是觉得痛?
  “沈七襄,你这是说的什么胡话!”昱文站起身,大声喝道。
  我拉了她坐下:“帮我祈祷找到下一个白马王子吧!”
  “七襄,你真的没事?”她看我笑着点头,亦跟着微笑,“有人说,失恋是最好的减肥方法!”
  “可也有人说过,失恋是暴肥噩梦的开始。”我笑着拿出昨天下午刚刚在街边称量的体重卡,与三个月之前相比,不过是0.1公斤的区别。
  “记得吗,我曾对你说过,能打倒沈七襄的,永远不可能是爱情!”
  一个人,生活了三年,灯泡换过两回,卫生间整修过一次,甚至煤气炉都能自己动手修理,更不用提零零碎碎的琐细小事。
  没有什么大不了的,不就是回到一个人么!现代女性,十八般武艺,虽不敢说样样精通,可是,至少,耍弄几招花拳绣腿,应该不是太困难。
  “七襄!”昱文俯身靠近我,轻轻合上我的手掌,欲言又止。
  我仰首,用力眨眼,将双眸中的水气逼回,笑道:“或许,我真的不够爱他!”
  不曾黯然神伤,没有容颜憔悴,旁人看来,沈七襄依旧光鲜照人,哪里像个失意女子!


第八章

  18日,母亲的生忌。
  凌晨五点,就已经醒转,仔细检查昨夜准备的东西,雪花糕,千层酥,新鲜荔枝,糯米饭,梅干菜扣肉,小黄鱼,外加一包雪菜,都是母亲生前的最爱。
  一一放回袋中,我坐在沙发上,看着身旁的照片发呆。
  母亲的笑容依旧:“小襄,妈妈不在身边的时候,要好好照顾自己!”
  悲从中来。
  趁着泪珠还未滚出眼眶,我赶紧起身,冲进盥洗室,洗脸漱口。
  
  六点四十五分,市区去陵园的第一班公车,我坐在前排,看着道路两边的风景。随着车子的不断前行,高楼大厦,渐渐从视线中消失,两边,林木渐起,挺拔的水杉,浓郁的灌木丛,婆娑的柳枝,间或夹杂着不知名的野花,一片葱茏。
  有鸟声,在耳边响起,定睛看去,竟然是一只小麻雀一直跟在旁边,看见人,扑棱着翅膀飞走了。
  妈,看来你的居住环境,比女儿强多了。
  站在母亲的墓前,我对着她盈盈笑道。
  雪花糕和千层酥,都是依照你教我的方法做的,昨天女儿尝了一下,比上一次有进步哦;梅干菜扣肉,又失败了,所以,这一盘,是去饭店订的;你说喜欢全聚德的油炸小黄鱼,所以,我特地让那里的厨师炸了两盘,够您吃了吧;上次……女儿答应您,说会尽快让您有外孙可抱,现在,恐怕要食言了,您就让女儿多享受几年单身生活吧;我一切都好,同事对我很好,主编对我也不错,朋友也都很关心我,你就不用担心了……
  拉拉杂杂一大堆话,只怕母亲又要笑着说我:“怎么比我还要罗嗦!”
  “小襄!”远处,有人大声叫我。
  我转头,看到来人,登时愣住,手足开始失措。
  “乔伯伯!”
  他笑着应了一声:“和你妈妈在聊天?”
  “嗯!”心绪,开始紊乱,我盯着自己的脚背,不知该如何应对。
  “怎么,还在怪你乔伯伯!”
  连忙摇头否认:“怎么会!我知道,那时候,你是为了妈妈好!”
  他叹了口气:“可是,我们却忽略了你的感受!”说完,他走到我身边,给母亲鞠了个躬:“正芳,如今孩子们都很健康,你也该安心了!”
  鼻子两翼,顿时积满酸涩。
  “乔伯伯,您怎么回来也告诉七襄一声?”
  他呵呵笑了一声:“我也是刚刚才到的。”
  “您……是从机场赶过来的?”
  “是啊,柏舟接我过来的!”看我开始四处张望,他笑道,“这里不能停车,他去找停车场了!”
  “哦!”没来由的,先松了一口气,我蹲下身子,将乔伯伯带来的东西摆放整齐。
  “小襄……”他沉吟了片刻,忽然低道,“柏舟这孩子从小脾气就极为执拗,你就多担待他一点!”
  “啊?”我有些愣了,双手也随即停了下来。
  “看在乔伯伯的面子上,你就忍一忍他的坏性子吧!”
  有些无措,只得对着他笑了笑。
  “爸,七襄!”不知何时,乔柏舟已经站在自己身后。
  突然发出的声音,吓了我一大跳,我转过头,斜眼瞪他。
  他笑着道歉:“好像我又害你受惊了!”
  我亦只能微笑以对:“还好!”
  一旁的乔伯伯笑道:“看来你们两个,相处的还不错嘛,那我就放心了!”
  
  清理了一下坟墓四周,将香烛悉数灭掉,下山时,已近午时。
  “一会陪乔伯伯吃顿饭吧!”
  欣然应承:“好啊,就当是七襄为您接风好了!”
  驾驶座上的乔柏舟插了句:“我一会还要回公司,就不陪你们一起吃饭了!”
  乔文泰有些不依了:“怎么,怕老爸唠叨啊?”
  “我晚饭回来陪您吃,中午,就让七襄给你作伴吧!”他将车子停在“百味居”前,“我就不进去了!”
  看着头顶的那个招牌,心中,咯噔一下,面前,顿时浮现行远牵着那个女生左手的画面。下意识的,往后退了两步。
  乔柏舟也跟着下车,拍了拍我的肩膀:“逃避,帮不了你什么的!”
  我转头,却见他已绕到车子的另一边,正弯身打开车门。
  深吸了口气,跟在乔伯伯身后,走进了店门。
  “怎么,不喜欢陪我吃饭?”刚刚坐定,乔伯伯即笑着问道。
  连忙抬首微笑:“乔伯伯您说什么呀,见到您,七襄开心还来不及呢!”
  “那怎么从一进门,就眉头紧锁啊,我看看啊,都能夹死几只蚊子了呢!”他停了笑声,关切的问道,“是不是遇到不开心的事了?”
  “没有啊!”
  “是不是那小子又欺负你了,你告诉我,伯伯替你去教训他!”
  “和他无关!”我低低的回了句,看见他有些不解的眼神,连忙笑了笑,“可能是昨天没睡醒吧,所以,精神不是很好!”
  “想你妈妈了?”他伸手轻拍我肩膀,“很难受吧!”
  气氛顿时低沉了下来。
  我赶紧摇头:“也不会啊,因为记得的,都是开心的事情!”
  说话间,菜式已经陆续端上桌面。
  夹了一片蜜火腿,甘鲜美味,不由赞道:“好吃!”
  乔伯伯当即笑了:“那就多吃一点!”
  又吃了两片之后,已开始有些腻味了,于是停箸观望。
  看此情景,他将那盘豆芽燕窝转到我面前:“好东西呢,要慢慢品尝,不能吃的太快太急,那样,非但品不出最佳的风味,还很容易厌腻!”
  忽然想起那时,在乔家大院吃饭时的情景,不禁默然。
  “上次听柏舟说,你就快结婚了,什么时候把男朋友带来给我看一下啊!”
  口中的玉兰片顿时失了味道,呐呐不能语,许久,也只能干笑:“还没……没那么快呢!”
  看到我的神情,他亦有些了然,旋即转移话题:“来,先吃菜,有你最爱的红烧鲫鱼,多吃一点!”
  吃完饭回到家中,已经下午两点。


第九章

  “婚礼结束了?”
  “是啊!”我笑着点头。
  “有何收获?”
  轻声应道:“优质男儿,还有不少!”
  他端详了我好一会,继而笑道:“找到新目标了?”
  我摇头:“休息的还不够,没有力气往前冲!”
  他淡淡一笑:“看来对方的吸引力还差那么一点!”
  我笑笑不语。
  “七襄……”他轻声叫我的名字。
  心跳,忽然漏了一拍,好像,好像行远彼时唤我的那个声音。
  “我今天看到温行远了!”他依然淡淡的说道,“他和我同一班飞机!”
  “是吗?”
  “他……还是很挂念你!”
  “是吗?”
  “有时间,你们俩,再见个面吧,或许……会因此有些转机也不一定!”
  “是吗?”
  他的声音高了三度:“沈七襄,你到底有没有听我说话?”
  有,可是悉数抛诸脑后。
  “佛祖都说,放下屠刀,立地成佛,你就不能再给他一次机会?”
  “乔柏舟,你知不知道,我连自己这一关都过不了,怎么给他机会?”
  ——你不爱他,所以,凉薄至此!
  ——你太爱他,爱之深,责之切!
  时至今日,我已经不想纠缠与这些问题之中。我只知道,若是回头,心中梗着那根刺,日后,沈七襄一定尖酸刻薄,神憎鬼厌,伤人也伤己。
  “可是,你还是放不下他!”
  有些怒了:“我放不下的,还有好多东西!”摊开双手,站在他面前,“就这么巴掌大的地方,你说,我还能留下什么东西!”
  “一个人在异国他乡,难免会寂寞……”
  够了,这类的说辞,我都对着自己说过上百遍,可是,那有什么用,除了心烦悲酸之外,怎么都说服不了自己。
  “其实,你早就知道,他们两个,早就不太寻常,是不是?”我死死的盯着他,“当日你也是这般苦心劝他的么?”
  所以,行远才会提前回国;所以,他才会问我那些莫名其妙的问题。
  “乔柏舟,为何你要管我的闲事?”
  他叹了口气:“七襄,我希望你幸福!”
  我没有回答,转头,继续往前走。
  不一会,就已走回南华小区。
  他伸手拉住我:“我爸爸他熬了汤,上来喝一碗吧!”
  我摇头:“下次吧!”
  “那你好好休息吧!”转身之前,他忽然又说了一句,“七襄,自我催眠,通常都没有效果的。”
  内心一震,我没有再多言,径自踏上台阶。
  很不喜欢被人看穿内心的这种感觉,可是,却又常常不自觉的在他面前一再泄露自己的情绪。
  或许,真的是太寂寞了。
  昱文,已经成了别人的妻,再重要的知己,都得摆到次席;之行,又整天不见人影;身边的朋友,数来数去,都不是诉说心事的好对象;对门的小希,十七八岁无邪的年纪,只会有我听她诉说少女憧憬的时候……
  而他,知道我的过往,最难堪的场景都被他看过,所以,对着他,反倒没有了顾忌。
  不禁轻声叹气,寂寞,我是真的寂寞,尤其是今天看到昱文那无比幸福的表情。
  一个人的悠然自得,我已经回不去了。
  或许,真的像朋友们说得那样,要想彻底忘记一段旧恋情,就要开始一段新的情感。既然记忆无法清空,那就选择覆盖好了。
  
  两日后,朋友突然跑来找我:“七襄,上次我送你的那卷乌金拓还在不在?”
  “在啊!”
  朋友的眼睛登时明晃起来,盯了我半天,欲言又止。
  终于恍然,对她笑道:“晚上九点以后,我都在家,你有时间,就过来拿好了!”
  她大喜过望,上前抱我:“七襄,你真是一朵解语花!”
  不由得失笑:“反正对于书法,我也没有什么研究,那卷拓本,放在我那里,也只是摆设而已!”
  临走时,朋友颇有深意的笑了笑:“七襄,回头,我再送你一份大礼!”
  下午,靳方叙便打来电话:“沈小姐,谢谢你!”
  “谢我?”有些不解了,何时自己做了善事都不知。
  “客户对那套拓片很是喜欢!”
  登时醒悟,我笑:“说起来,那卷拓片原本就不是属于我的!”
  “还是要谢谢你肯割爱!”他的语气有些兴奋。
  忍不住好奇心,多嘴问了一句:“那个客户,是贵公司的衣食父母?”
  他顿了顿,旋即笑道:“下半年的业绩,已经不用发愁!”
  难怪!
  “下班后有没有时间,武宁路上新近开了一家刨冰店!”
  我愣了一下,下意识的回了句:“可是我今天要加班!”
  “哦!”他沉吟了片刻,继而笑道,“不知道下次我会不会幸运一点,能赶上你不加班的时候!”
  不由得有些尴尬,说话已有些呐呐。
  他却笑笑:“那就不打扰你了!”
  放下话筒,忍不住叹了口气。年轻有为,温文有礼,沈七襄,你还有什么可挑的?
  可是,今晚,我的的确确是要加班。
  中午给副刊交的稿子,编辑总监打来电话,斩钉截铁的两个字“重写”,随即劈头盖脸的一顿批评:七襄,要么你就好好的给我编织浪漫,要么,你就干脆狠下心肠,污血烂肉统统呈现给大家;似你这般遮遮掩掩,要温情,缺一大堆暖色;要冷凝,远不够洞达,文章怎么能过关!
  所以,我并未借故推脱,虽然这份工作,并非十万火急。
  将目光移回面前的那份稿件,五天后,才是它的截稿期。
  不禁又轻声叹气,承认了吧,沈七襄,你根本就是有心上阵,无力回天。
  中学时,参加校运动会1500米长跑,四圈跑下来,也不过几分钟而已,可是,最难熬的,却是比赛前的那段时间。
  “准备好了么?”
  在心底苦笑,还远未做好心理准备,又何来的勇气,站在起跑线上!
  叹第三口气的时候,老编在身后咳嗽了一声:“小沈!”
  连忙拾掇起精神,站直身体。
  “周五晚上杂志社周年庆典,你去把这份请帖送给天远集团的乔总!”
  为什么三个字还没出口,看到老编沉凝的表情后,自动自觉的悉数吞了回去。
  
  晚间,将请帖送上门。
  “周年舞会?”他挑了挑眉,笑着念出声。
  “当然,你不去参加也没关系,反正我的使命已经完成!”
  他站起身,走向厨房:“我去!”
  轮到我傻眼:“你们公司和我们又没有业务上的联系,你去,明摆着是给人当布景,还是最艳的那一块,你竟然肯去!”
  “就当参加朋友聚会好了,反正我那天也没什么事!”
  说话间,他已经和乔伯伯一同走了出来。
  “小襄,乔伯伯煮了你最爱喝的银耳莲子汤,喝完再回去!”
  连忙站起身,伸手接过瓷碗,喝了一大口,美味香甜,还有记忆中妈妈煮的味道,这种味道,是我试了上百次,都没办法煮出来的。
  
  果不其然,天远集团的乔总一出现在舞会现场,顿时成为众人的焦点,连带身边的我,也被目光灼得后脊发烫。
  看见靳方叙的身影时,大吃了一惊,他,怎么也在?
  “怎么了?”乔柏舟俯身问道。
  我摇头:“没什么?”
  可是,我的眼神,还是泄露了讯息。
  他笑了笑:“十五米开外的那名男子,是他么?”
  索性招供:“我上次跟你说的,昱文婚礼上的……优质男生!”
  看着他的淡然笑容,忍不住低声询问:“如何?”
  半晌,他才吐出两个字“不错”。
  我仍不死心:“只是不错而已吗?”
  他忽然敛了笑容,端详了我许久,表情严肃:“七襄,信心是要自己来给,别人,加再多分,都是没有用的!”
  不由震惶,这几日,努力从对方身上找出一大堆优点,可是,却始终不能够说服自己:沈七襄,冲吧,那就是你的真命天子了!
  呵,原来对我来说,爱或不爱,依然不需要理由。
  低头发呆时,身边的乔柏舟俯身轻道:“待会第一支舞,我先预定了!”说完,信步走向另一边,不远处,几位商绅名流正笑着迎向他。
  看着他的背影,有些失神。
  一直以来,我都以为,和他,应该随着七年前他和乔伯伯的离开,彼此再无瓜葛的。
  世事真是难料,三个月前,我不会想到会和行远分手,更不会想到还会和乔柏舟有这般和谐的画面。
  忍不住摇头笑叹。
  “有什么开心的事么?”
  是靳方叙的声音。
  连忙转头对着他笑了笑,第二次面对面相见,比之初次,愈加的尴尬。
  又怕冷场,于是努力搜寻话题:“靳先生,也来给我们杂志社捧场?”
  他笑道:“公司新产品的平面广告,交给你们杂志社了,所以,我才会有这个荣幸!”
  “哦!”点了点头之后,又不知该如何接话。
  “下个礼拜,你们应该就不会这么忙碌了吧?”
  下意识的颔首:“所以,日盼夜盼,就想着这个庆典快点到来!”
  “那沈小姐也不用日日加班了,是吗?”
  “啊?”越发的拘谨,只能讪讪的笑了一声,“是啊,应该会轻松一点!”
  看到社长开始登台致辞,暗暗松了口气。
  没办法,我心有邪念,根本不可能落落大方。
  切蛋糕时,有人伸手招呼靳方叙。
  他笑着摆了摆手,依然站在我身侧。
  忍不住出声问道:“靳先生,你怎么不过去啊?”
  “方叙!”
  “啊?”
  “叫我方叙吧,这样听着顺耳一些。”他笑道,“平日里听那三个字,已经听得两耳生茧,所以,离开公司,总是喜欢朋友叫我的名字!”
  只能含笑以对。
  “七襄,七襄……”他忽然轻声念起我的名字来,“真的是很好听的一个名字,念起来,很柔很糯……你父母一定是很爱你!”
  见我有些不解,他笑着解释:“因为他们给你取了一个特别温暖的名字,每个人念这两个字的时候,心房,都会柔软起来呢!”
  登时无措起来,当年,我用了三个月的时间,才适应行远温柔的表情。
  不习惯,还是不习惯。
  好在音乐声也在这时响起,我赶在他说话之前,轻轻说了声抱歉:“不好意思,我先走开一下!”
  径直走向老编,三天前,就答应他,要和他一同开舞。
  “丫头,行情看涨了哦!”老编难得的笑颜如花。
  见他心情不错,忍不住也开起玩笑:“可是也没见主编您来追我啊!”
  “这样吧,等我孙子学会走路了,我第一个叫他来追你小沈阿姨!”
  莞尔。
  
  第二支舞曲是快四的节奏,我很生疏的舞步,好在有乔柏舟这个高手带着,才没出太大的差错。
  “刚才看你们两个,好像不是很顺利啊!”
  笑着自嘲:“我入戏比较慢,不行么?”
  他亦微笑:“所以,需要对方多几倍的耐心,是么?”
  我笑笑不语,只怕在这个速食的社会,没人肯这么浪费时间,即便是男主角肯等,导演和观众也早已等不及要换人。
  一曲结束,同事小齐上来邀舞:“沈姐,没想到你舞跳的这么棒!”
  我笑了笑,连续三个晚上的恶补,不是没有效果的。
  下意识的四处张望,已然看不见靳方叙的身影,不免有些失落。
  哈,沈七襄,到底只是个俗人。
  “看吧,没有人有那种耐心的!”下了场,和乔柏舟笑言。
  “或许是有急事吧!”他笑着递来一杯果汁,“看他神色很匆忙的样子!”
  不由得奇了:“你什么时候看到的?”
  “刚刚和你跳舞的时候!”
  忍不住笑他:“你有做武林高手的天赋!”
  他亦笑:“你忘了,我现在已经是个舞林高手!”说完,伸出右手,“不知道我这个高手,有没有机会请小姐再跳一支舞呢?”
  连连摇头:“不行,我要先休息一下了!”
  真的是老了,才跳三支舞,已经累的一头薄汗。
  庆典结束之后,都快成哈巴狗,只差吐着大舌头喘气。
  “很累吗?”
  斜睨了他一眼,已经没力气回答问题。满场都在和各式舞伴共舞,到后来,我的双脚,纯粹只是在机械移动。
  自作自受,原本只需四个字“我不会跳”就可以搞定的事情,当初怎么会头脑发热,满口应承了老编。
  “在想什么?”
  我长长的叹了口气:“原来蝴蝶也不是那么轻松的!”
  他“噗哧”一声笑了出来:“起来吧,我扶你!”
  我摆手:“不用了,我休息够了!”站起身,走向大门外。
  “七襄!”他忽然叫住我,“有个人,我觉得你还是应该去见一见!”
  脚下,立马停步。
  “乔柏舟!”我转头盯着他,“我说过,不要你再管我的闲事!”
  “沈七襄!”他亦抬高了声音,“你不是每天都告诉自己,要忘记过去,那么,今天就去和过去做一个了断啊!”
  心跳,砰的一下,停了半拍,我顿时失了声,呆呆的看向他。
  “明天早上五点的飞机,到时你不一定能赶得及……”
  一把抓住他的手:“他现在在哪?”
  他亦正色道:“确定了,要去见他?”
  轻轻的,却很笃定的点了点头。
  这一个多月,刻意将所有与他有关的记忆深埋在心底,可是我却知道,压的愈深,绷的愈紧,临界线上,我已站了太久。
  
  看见街对面那个颀长的身影,一时间,百感交集。
  打开车门,远远的看着他。
  洪荒天涯,灯火阑珊,往事如烟,千般滋味,悉数涌上心头,欲说还休,呵,欲说还休!
  “我就不过去了!”乔柏舟轻轻拍了拍我的肩膀,“还要帮老爸去买点东西,半个小时后,我在这里等你!”
  
  和他两相对坐,俱都默然。
  “行远!”我在心底低声唤他,为什么,为什么当日不告诉我她的存在,如果当初你肯告诉我,或许,今时今日,我和你,不会是这种局面。
  沉默了许久,还是我最先开口:“怎么突然说要离开?”
  “没办法,研究所要我过去!”他轻舒了口气,“上个星期,去见了我之前的导师,我们实验室的研究课题,刚好和他的研究方向一致,所以,领导决定一起合作开发!”
  “那对你们的这个项目,应该会很有帮助吧?”
  “可以省掉很多重复的工作!”他笑了笑,“而且,教授他原本就是这方面的专家,积累了大量很宝贵的经验,有他的参与,相信会事半功倍!”
  心中微动,于是低声问他:“那……叶佩雯呢?”
  “她还有学业未完成,而且……”他低了低头,“一辈子对我和她而言,都太长了点!”
  登时错愕,这算什么?忽然有想要大笑的冲动,真是莫大的讽刺。
  良久,他轻叹了声:“有时候,我会想,要是当初,你不知道她的存在,或许,我们就不会是现在这种局面!”
  “可是,她还是出现在我的面前了!”
  所以,我不能假装不知道。
  所以,我没办法若无其事。
  所以,我选择无法谅解。
  所以,我坚持不肯回头。
  “一念错,百行皆非!”他一脸苦笑,“我那时,真的是想跟你一路走到底的!”
  可是,却忍不住左顾右盼,肖想着左拥右抱。
  于是,才会让她硬生生插进一笔,即便成不了主色调,却已将画面破坏殆尽。
  “一直都想对你说一句,希望你早日找到真正的幸福,可是,我做不到!”他交错十指,“现在的我,还没办法看你和别人手牵手的画面,所以,我要找一处不会看到那种场景的地方,非洲,应该会是个不错的桃花源吧!”
  我在心底暗自喃喃:“我也是!”
  所以,才会在出门时,每每刻意绕过他所在的实验室。
  因为深爱过,所以我和他,都没办法做到大度的送上祝福。
  “明天我就不去给你送机了,就在这里对你说声一路顺风吧!”
  说完,我站起身,推开玻璃门,走了出去。
  “七襄!”他忽然叫了我一声,声音一如既往,和记忆中一般温柔。
  “嗯!”我亦轻声应道。
  “下次过马路时,别那么匆忙,还有,别吃太多饼干!”声音愈来愈低,“还有,早日找到你的幸福!”
  我胡乱的点头,转身时,眼泪已不听使唤的纷纷落下,很多年后,不知还有没有人会想起,那个站在街角泪如泉涌的女子。
  不知过了多久,终于有人递来一方手帕:“擦擦眼泪吧!”
  伸手接过,我抬首轻笑:“终于知道,为什么言情小说中,都会用哭红的小兔子来形容女主角!”
  他拉开车门:“走吧,该回家了!”
  将身子重重的靠在座椅上,我闭上双眼,任着思绪飘飞。
  脑海中,忽然浮现出孩童时期,和父母一同游玩的情景。彼时,是那般快乐无忧。
  在我不甚清晰的记忆里,父亲和母亲从未有过一次争吵,似乎连意见不合时,都是笑着相互讨论。
  “我和你爸爸,三十岁才遇上彼此,自然格外的珍惜!”
  父亲走后,每每回忆那时的温馨,母亲的脸上,就会闪现着一种光芒,很淡,很柔,却也很灿烂。
  “你知道么,我从未见过像我父母那么恩爱的夫妻了!”
  可是,即便是那般的相爱,都没能白头到老!
  “想说什么?”
  我摇头:“没什么,只是忽然想通了一些事情!”
  恋人之间说得最多的,就是那一句“我会爱你,一生一世!”
  呵,没到垂没的那一刻,谁都没有资格说一生一世。
  “从这一刻起,我不会再刻意提醒自己,要忘记过去。放不下,我就先搁在心里!”我笑着指了指自己的心房,“反正空间也不大,总有一天,会被其他东西挤出去的!”


第十章

  翌日清晨,在床铺上弹了许久,都没能直坐起身。
  小腿肚的酸痛毫不留情的提醒着我,逞能不服老的悲惨下场,最重要的是,几年来一直相安无事的牙齿,竟然也开始出状况。
  止痛片吞了三颗,还是毫无效果,忍了许久,末了,依然“忍无可忍”,不得已,只能披衣出门。
  平素很不喜欢去医院,记忆中悲郁的部分,大都和它相连,可是,这一次,我却恨不能立马飞奔到达目的地。
  看见身穿白大褂的护士小姐,大喜过望,终于明白为何称她们为“白衣天使”!
  一手捂着腮帮,安安静静的站在长长的队伍后面,等着挂号。
  和身体上的伤痛比起来,什么情绪低落,什么愁情满怀,通通变得微不足道。
  忽然想起之前和人的笑谈:“饿你个三天三夜,看你还有没有心情风花雪月,顾影自怜!”
  哈,竟是一句金玉良言。
  看吧,一个小小的牙痛,就可以让我忘却其他所有的不快,满心牵挂的,就是这一方口腔内的某颗牙齿。
  
  排了近半个小时的队伍,挂完号,我也疼的有些麻木了。
  走近牙科室,一溜的器材,每个人都仰面躺着,张大嘴巴,一旁的医生还念念有词:“嘴巴再张开一点!”
  忽然想到四个字“血盆大嘴”,差点笑出声,嘴角弧度刚划到一半,想及一会自己也是这种情形,登时失了笑容。
  看到身旁站着的是位清秀的女医生,心情大好。
  我喜欢女医生。
  年少时看的那本《人到中年》,陆文婷给我的印象实在太好,所以,连带的对所有穿白大褂的女子有特别的好感。
  于是,忍不住和她闲聊。
  “每天看这些龋齿啊,蛀虫啊,不会觉得很难受么?”
  她笑:“习惯了就好了!”
  习惯?呵,是啊,什么东西,只要习惯了,就都变得自然起来。
  就像现在,我已经习惯了没有他在身边的日子,而且,比想象中的要容易的多。
  “把头往右偏一点!”她轻声的在我耳边说道。
  “是蛀牙么?”
  她点点头:“我今天先帮你把牙神经弄断,过两天你再过来一趟!”
  “还要过来啊?不能一次就弄完么?”
  她笑了笑:“不行!”
  听着器械在口腔内“嗤嗤”作响,一种说不清的感觉,从胸口慢慢升起。
  “怎么了?”她关掉电源,俯身问我。
  “没什么?”我摇摇头,“只是突然想起一句话,‘人为刀俎,我为鱼肉’!”
  她嫣然一笑,将清水注入我口中:“把水吐出来!”
  几分钟后,终于可以站起身,坏掉的那颗牙齿,底下的牙神经,也已经悉数弄死,整个过程,并没有想象中的难受,只是,牙齿间被塞了一团棉花,外加弥漫在口腔内刺激的药水味道,多多少少还是让人有些不适。
  想到几日后,还要再躺在那张椅子上,忍不住轻蹙了眉头。
  “沈……七襄?”身后,忽然有人叫我。
  我转过头,正看见有些欣然的靳方叙。
  “我看背影挺像的,没想到真的是你!”他颇为关切的问道,“怎么了,身体不舒服?”
  我笑着指了指自己的腮帮:“吃饭的家伙出了问题?”
  他顿时了然,看了我一眼,继而笑道:“在牙科椅上躺着的感觉很不好吧?”
  “是啊,任人宰割的滋味,真的是不太好受!”
  他不禁莞尔:“所以说呢,大手术中,麻醉剂的另一大功效,也在于此,除了减少病人的疼痛,也减少他们被人摆弄的挫败感!”
  亦不由得失笑,我看了看他:“你来医院,也是来看病么?”
  “不是,来看我朋友!”他轻叹了声,“昨天晚上喝醉酒,在酒吧和别人起了一点冲突!”
  恍然大悟,“原来你昨天匆匆忙忙离开,就是因为他!”
  他点了点头,继而问道:“对了,庆典还顺利么?”
  “还好!”忍不住问他,“那你朋友现在怎么样了?”
  “都是皮肉伤,没什么大碍,只是要再留院观察两天!”他低首看了一下时间:“一会我请你吃饭吧,弥补上次没能请你跳成舞的遗憾!”
  “不好意思,恐怕不行!”
  他微敛了下笑容:“已经有约了?”
  “不是!”我扬了扬手中的病例卡:“医生吩咐,四个小时内不许吃东西!”
  他登时笑出声:“看来我得去庙里求点福运回来了,每次都是这么不凑巧!”
  我亦微笑以对:“下次好了!”
  “那你现在准备去哪里?我送你过去吧!”
  我笑着摇手:“不用了,杂志社就在下个路口,我走过去就行了!”
  说完,两人都隐忍不住,相视而笑。
  “这回我真的是要去求神拜佛了!”与我道别时,他依然止不住笑意,“那下次我们再约?”
  “好!”我亦忍俊不禁,“那我先走了!”
  
  回到杂志社,回想刚才的情景,依然觉得有趣。
  所处的这个城市说大不大,可是,也至于像个螺蛳小壳,随便转个身,就能迎面相撞。
  若让昱文知道,不知道会不会兴奋的立马把我打包,快递到对方面前?
  忽然想起前日看的一个小品,范伟拉着赵本山的手,深情的说了句“缘分哪”,不觉莞尔。
  “沈姐!”同事小周凑上来,“一个人在偷乐什么?笑得这么暧昧?”
  “你认为,除了男人,还有什么东西可以让我乐成一朵花的?”被牙痛折磨了一早上,难得这会有心情,索性陪着这群小姑娘打诨。
  “当然有啦!”小许接过话茬,“帅哥啊!”
  隔壁的小谢也闻声走了进来:“帅哥就不是男人了么?”
  小许撇了撇嘴:“用那两个字,就想把帅哥涵盖在内,不是便宜了天底下的男人了么?”
  “是是是,许美女的话,什么时候没有道理了?”
  “下次可别再叫我美女了!”小许刻意在办公桌前摆了一个颇为优雅的姿势,“本人已经决定向沈姐看齐,做一个知性女子!”
  “为何?”
  “你不知道么,现在大街上最多的是什么,就是美女啊!”她轻盈的坐下,“一抓就是一把,怎么凸现我们知识女性的与众不同!”
  众人齐笑出声。
  幸而几人都只是说笑,不多时,已然恢复安静,各自埋头工作。
  看着重又平静的办公室,我不禁摇头轻笑。
  世人都说,两个女人一台戏,今天,不大的办公室里,四个女人轮番登场,却没有天翻地覆,算不算是万幸?
  吃完午饭,大家坐定休息,插科打诨,偶尔埋怨几句老编,周末的时间也要剥削殆尽。
  “沈姐,能不能求你帮个忙?”摄影的许强忽然敲门进来,“丁姐临时有事,跟人约好的那个采访,她去不了了……”
  “好吧,我去,几点?”
  “约好了下午三点,不过,因为距离有些远,所以,半小时后,我们就得出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