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8
第一百五十八章
就好像完全没有注意到自己究竟说了多么可怕的话,此时此刻已经换到了泳裤的白堂拿起自己的东西,转身离开,留下了欲哭无泪的阮向远独自站在莲蓬头之下默默地风中凌乱着……
当外面响起了晚上放风结束的预备铃,黑发年轻人这才好不容易从震惊中清醒过来,他哆哆嗦嗦地离开了冲凉房——被白堂这么一搅合,此时此刻阮向远已经完全悲伤不起来,他现在整个人都处于一种“我他妈居然被人发现我曾经对一只奶狗进行夺舍了”的忧桑之中——
当他抱着衣物路过泳池,意外地,居然听见了泳池中还传来哗哗的水声——此时此刻,泳池的灯光已经被自动调节成了节能模式,橙色的顶灯昏黄照耀在水面之上,波光粼粼,配合着有规律的哗哗拍水声,居然也能给人一种万家灯火的安心错觉……
处于年轻人的好奇心,在经过泳池边的时候,阮向远放慢了脚步——
他看见了泳池中的白堂,轻松自在地使用着蝶泳,如同真正的海豚一般,动作行云流水,流畅自然,相比起阮向远的连滚带爬狗刨,四号楼的王权者一起一伏之间,优雅得要命,这让人不由得心生“这他妈的才叫游泳”的感慨……阮向远掐指一算,距离白堂出现到他离开直接来到泳池,似乎已经过去了将近一个小时的时间……
这个号称是智慧型的王权者,就这样保持优雅的姿态,孜孜不倦地在泳池里泡了一个小时?
你他妈在逗我!
阮向远震惊了,震惊得一时半会居然忘记了他五分钟前还打定主意从今以后看见白堂撒腿就跑的决心。
而白堂也看见了他——
在看见了阮向远的第一时间,四号楼的王权者也到达了阮向远这边的跳台,他终于没有像上次一样用职业游泳竞赛的姿势在水中完美的翻滚继续下一轮,他停了下来,趴在泳池边,干净晶莹的泳池水顺着这位其实已经上了年纪的大叔的脸颊一路流下——
滴答一声,滴入水池当中。
“……”
在这一刻,阮向远忽然明白雷伊克为什么把白堂当做宝贝。
“小狗,”四号楼的王权者抬起手,冲着阮向远的方向勾了勾,大叔笑眯眯地像个笑面佛似的和蔼可亲,“过来,过来——我有话跟你说。”
“……”
妈的,小狗是在叫谁啊?
商量都不商量一下就给人家取这么可怕的代号真的好吗!!!
阮向远张张嘴,无奈地看了看四周,发现此时如果白堂大叔不是在叫他,目测就是在叫啊飘了,于是,他心不甘情不愿地举起手,指了指自己,满脸好奇地看着白堂依旧了呵呵地点了点头。
无声地在心中叹气,阮向远抬脚向他走去。
来到白堂面前,对方微笑着指了指阮向远旁边的那张椅子,示意他坐下——
这他妈能坐?
阮向远觉得,只要他心一软坐下,今晚他搞不好就要交代在这儿了。于是,赶紧屁滚尿流地摇了摇头,阮向远想了想后,非常机智地搬出了关于“马上就要到我们普通犯人宵禁的时间了”这样的理由作为双保险。
“我想说的很快就说完了,”就好像忘记了自己前一秒还满脸期待地让别人坐下,白堂叹息一声,趴在泳池边微微仰着头看着阮向远——
这让后者微微愣怔。
在阮向远的记忆里,雷切或者白雀那种人,似乎都不太喜欢用仰视的角度去看别人,从前阮向远觉得,这种行为非常龟毛且装逼,然而现在完全相反的行为出现在白堂身上的时候,他又矛盾地觉得神奇得要命——四号楼的王权者,真的是毫无架子可言。
“我听雷伊斯说,你想要当王权者。”
“…………”对方过于简单粗暴,这让阮向远涨红了脸,若不是看见此时此刻大叔脸上完全天然无害的表情,有那么一瞬间,他甚至以为对方是在挖苦他,于是他先是摇摇头,然后猛地停了下来,然后又极其缓慢地,点了点头。
把他这副矛盾的样子完全看在眼里,白堂连忙摆摆手:“我并没有说不可以,抱歉,是我没有说清楚。”
阮向远:“……”
你一个王权者跟别栋楼的七层楼犯人说什么抱歉啊。
“主要是之前听到雷伊斯抓着我们家雷伊克一直在抱怨,”面对阮向远露出的疑惑神情,很显然误会了他的疑惑点的四号楼王权者一边踩着水,一边自顾自地解释,“雷伊斯似乎对于你即将要对这个位置发起进攻这个决定非常不满。”
“没错。”阮向远一屁股在泳池边坐下来,盘起腿,苦笑道,“岂止是不满,他对我大吼大叫的时候看上去简直就是气得爆血管——我都不知道他到底在气什——”
“其实我的看法跟雷伊斯大概是一样的。”
“哈?”阮向远猛地抬起头,有些难以置信地瞪着白堂,“什么?”
“倒不是说,小狗你这个人当王权者有什么不好……相反,我倒是觉得,相比起雷切,绥或者MT,你倒是更加像是和我是一类的人。”白堂自顾自地使用着他给面前的黑发年轻人新取的外号,他摊摊手,毫不介意地说,“你跟雷切发脾气的时候说的话我都听见了,恩,当年我最开始爬到王权者的位置的时候,处境也没有比你好很多——什么狱警包庇啦,什么靠着屁股上位,难听的话更多——甚至是现在,我知道有些犯人依旧喜欢拿我跟雷伊克说事。”
阮向远:“……………………………………………………”
作为一个“隔壁楼”的“底层犯人”,阮向远不得不承认好好像还没做好准备要坐在这里跟“隔壁楼”的“王权者”掏心掏费扮演闺蜜,顺便还要彼此揭伤口交流一下各种血淋淋令人胆战心惊的心得——于是,当白堂就像是说着别人的事儿似的说着自己当年那些糟心事的时候,阮向远的脸一阵白一阵黑——
最后,他终于憋不住了,打断了白堂,黑发年轻人挠挠头,努力地照着王权者的思维逻辑顺着白堂说道:“你的意思是,绝翅馆里因为有你的存在了,所以才不需要重复类型的王权者——所以你们都认为,我不合适?”
沉默。
游泳池中,白堂抬着头看着阮向远。
这让后者觉得有点儿……小紧张。
他觉得对方会说“是”。
但是他又希望对方来一点儿不同的答案。
而白堂也没有辜负他,在短暂的沉默之后,他们之间的气氛甚至还来不及尴尬一下,白堂就轻描淡写地用嗤笑化解了凝固的空气,完全不是嘲笑的样子,四号楼的王权者笑起来平易近人,他轻轻地摇摇头:“我当然不是这个意思——我的意思是,虽然你本身合适成为王权者,甚至我可以直接帮助你告诉你如何才能更加像样地成为一名王权者,但是这件事中,唯一的违和点是——”
阮向远:“?”
白堂的微笑微微收敛起来:“你和雷切走得太近了。”
阮向远脸上的表情一僵。
“绝翅馆里,没有任何规章制度规定了犯人的感情,这些都是很私人的东西,”白堂说,“但是很不幸地,绝翅馆就是一个小小的世界——四栋楼,四位彼此独立的王权者,率领四部分完全不能也无法互相干涉彼此的犯人……自从这个世界级别的监狱建立到今天,这个规律从来没有人打破……”
在四号楼王权者平静的目光注视下,阮向远心脏不知道为什么猛地漏跳一拍——
尽管白堂的话还没有说完,猛然之间,阮向远却隐约地觉得自己似乎猜到了对方即将要表达的意思……
关于绝翅馆内部的潜规则与生存体系问题,仿佛已经成为了狱警和馆长存在的唯一真正原因——四栋楼,必须永远保持在一个没有绝对优势和绝对劣势的环境下,每一任馆长的最重大责任,就是将新来的犯人根据力量或者智慧,完完全全平均分配到每一栋楼去。
这个环境不允许打破。
也不允许任何人妄想打破——
因为没有人知道,如果绝翅馆忽然从四部分变成了某栋楼完全占据统治地位,那么失去了平衡点的混乱环境之中,将会衍生多么可怕的各种事故。
最高权威王权者的争夺,楼层的势力,犯人与犯人之间关系的崩塌与重新建立——
那或许将是一个崭新的世界,没有人能断言那会是好的还是坏的——然而,对于现存于绝翅馆的这一批犯人来说,这样的改变,无意就像是世界末日来临要将整个地球的人类进行重新的大洗牌一般。
伊莱绝对不会允许发生这样无定数的事情。
所以大家看上去都在反对。
这种感觉多么熟悉——阮向远并不是完全没有接触过。
半年前,当他还是狗崽子的时候,他记得清清楚楚,曾经有那么一刻他清楚地意识到自己几乎就要跟着还是主人的雷切触碰到了这个临界点——当时,雷切抱着他,他们站在三号楼的高层,睥睨着整栋三号楼,因为没有一个真正像样的王权者,三号楼的犯人能做的,只是站在雷切的脚下,卑微得仿若尘埃仰视着他——
纵使那一刻,三号楼的犯人们胸腔中燃烧着被他楼王权者践踏的羞辱感,他们的双眼几乎都要喷溅出愤怒的火星,默默地述说他们的不甘心!
没有谁想被别的楼层踩在脚下。
那样的气氛紧绷到让当时身为狗崽子的阮向远都忍受不住,跑出来堂而皇之地搅混水——
后来,不知道为什么,站在那个临界点面前的雷切却放弃了。
“……我还以为,他从来没有想过这些东西。”盯着白堂的双眼,阮向远忽然又对自己曾经肯定的事情变得有些摇摆不定了,“……不要问我为什么,我知道你说的是什么意思,白堂,但是我也很肯定,曾经雷切确实差点儿做到了,但是他放弃了那个机会。”
“——如果不是放弃,只是等待一个更加好的时机呢?”
哗啦一声,中年男人撑着水池的边缘一跃而出,他并肩坐在阮向远的身边,拽过巨大的白色毛巾擦着自己的头发,一边淡淡地说:“如果当时的雷切只是觉得,他可以等待一个更加完美的机会完全吞噬掉日益衰落的三号楼,而当时,你所说的那个‘机会’,或许在他看来并不是一个完全稳妥的选择。”
白堂动作一顿,转过头看着微微怔愣的黑发年轻人:“小狗,你就这么信任雷切?能当上王权者的,能是什么善茬?”
阮向远沉默。
“你这样看上去无条件信任雷切的行为不会让你那栋楼的犯人放心的,”白堂的语气云淡风轻,就好像在谈论今天的天气,“现在的他们始终处于恐惧之中,包括伊莱,包括雷伊斯——他们大概已经察觉到,有什么东西正在脱离他们的控制。”
“比如?”
“比如你的出现,以及你和雷切的那些……羁绊?”
羁绊。
阮向远不由自主地笑出声来——
因为他想到了自己进入绝翅馆来的第一天,他从老神棍手中抽走的那张牌。
阮向远的笑容渐渐收敛,而后,缓缓地用肯定地语气道:“老神棍居然是你的人。”
白堂一愣,很显然有些惊讶阮向远的反应如此灵敏,想了想后,索性大方承认:“啊,不能完全算是,只不过,我的家族对他曾经有过恩罢了——不要这样看着我,又不是我一个人喜欢这么做。”
“你们在担心什么?”阮向远站了起来,他站在白堂的身边,就好像是加重语气一般,重复了一边自己的问题,“因为绥一定是站在雷切那一边的,如果我当上了王权者,绝翅馆的所谓平衡就会完全以三比一的绝对优势倒向雷切那边——”
现在,他终于知道,周围人那些莫名其妙的态度究竟是从何而来。
阮向远放轻了语气,他黑色的瞳眸一瞬也不瞬地,盯着坐在地上沉默地抬头看着自己的四号楼王权者,几乎是用只有两人才可以听见的音量,轻而缓慢道:“你,伊莱,雷伊斯,你们在担心……在我当上三号楼的王权者之后,会跪在地上,将三号楼以最恭敬的态度,拱手献给雷切?”
☆159
第一百五十九章
白堂擦拭头发的动作一顿,抓着浴巾的手微微使力,他转过头,就好像完全没有听懂身边黑发年轻人语气中的微怒,中年男人不带任何情绪地反问阮向远:“你会吗?我倒是很想听听你的答案。”
阮向远近距离地看着白堂,他面容表情平静,相比起一般的犯人面对王权者的那群人时的卑微或者明显的抵触情绪,不卑不亢,就好像此时此刻跟他坐在一起的,只不过是一名和他拥有同样地位的普通犯人,阮向软沉默良久,而后忽然嗤嗤地笑了起来,他站了起来,啪啪两声拍了拍屁股上并不存在的灰尘,他勾了勾唇角——
“还真说不好,”面对身边四号楼的王权者眼中闪烁的不明情绪,阮向远无动于衷地回答,“说不定我还真就是这么想的呢——‘如果雷切想要三号楼的话,为了讨好他,就干脆给他好了,或许这样他就会对我更加好一点’什么的,哈,还真他妈是开启了一片三观的新天地。”
话说到最后,黑发年轻人话语中已经带上了明显的嘲讽情绪。
然而,白堂却发现自己真的没有办法从对方的眉眼间来判断这些话的真假——那认真的表情和微笑的样子,就好像眼前的黑发年轻人就是真的如此向往的肤浅之人,但是,当他说话的时候,言下嘲讽之意又无须置疑。
阮向远踩着宵禁的最后一道预备铃离开了,剩下白堂一个人坐在原地,中年男人一动不动地,双眼看着黑发年轻人离开的方向,沉浸在了自己的思考当中——
直到一只手从他的手中将那块浴巾拿走。
脑袋上,重新被罩上了一块带着明显刚刚烘烤过暖意的新的干燥浴巾。
站在白堂身后的人一言不发,修长的双手用那块干净的浴巾轻柔地将中年大叔头发里的水迹一丝不苟地擦干,力度刚好,手法也足够娴熟——就好像他压根就经常这么做一般。
“……大叔,人都走了,还看?”
站在王权者身后,年轻的狱警声音淡淡的,鲜少出现过多情绪的脸上也没有多余的表情,他微微垂下眼,只是低着头,仿佛完全一心一意地致力于用那块狱警将男人的头发擦干。
白堂微微一怔,这才回过神来,当对方柔软而温暖的指尖在浴巾的缝隙之间轻轻擦过他的耳廓,男人下意识地伸手想去抓身后人的手腕,却毫不意外地被轻轻拍开。
“不要乱动。”绝翅馆历史上最强的狱警雷伊克此时此刻却令人大跌眼镜,像个老妈子似的,微微蹙眉慢吞吞地说,“外面又开始下雪了看不到吗?你怎么可以偷偷自己跑来游泳,头发湿漉漉地坐在这里也不吹干。”
白堂微微眯起眼,露出平日里最习惯的那副笑眯眯的神情,只不过,此时此刻从他瞳眸中透露地,确实真心实意的温和笑意:“雷伊克,这个时候你应该从一层楼开始点名准备宵禁了。”
而被叫道名字的狱警却充耳不闻,固执地坚持自己的话题:“这种天气就不要游泳了,不然腿又会旧疾复发,难道不会痛吗?……头发也要擦干再出去,感冒了还是要麻烦我照顾你。”
白堂完全不为对方完全忽略了自己的问题生气——事实上,他几乎已经完全习惯了和雷伊克的这种诡异的相处模式。他只是依旧微笑着闭上了嘴,安安静静地等待着雷伊克说明他的来意——
是的,互相了解就是这么可怕的事情,他甚至不用回头去看雷伊克的眼神或者表情,光凭着自己对他性格的了解,就知道狱警之所以出现在这里,一定是有事情要告诉他。
果然,雷伊克替他擦头发的动作顿了顿,之后,狱警那平淡无起伏的嗓音不咸不淡地飘了过来——
“今天早上,新闻里似乎出现了一个熟悉的面孔。”
“恩?”白堂一愣,下意识回过头去看雷伊克——不怪他有些惊讶,事实上,这个家伙很少跟他说外界的事情……换句话来说,绝翅馆这么残忍的环境,却被他俩当成了可以安安静静生活的与世隔绝的世外桃源。
所以当狱警主动提起外面的事情,多少还是让白堂觉得惊讶。
“昨天晚上,萧末被送进医院抢救,”雷伊克话语一顿,而后,借着淡淡地陈述,“因为安眠药服用过量。”
白堂那张笑面佛似的脸上,在听到这个消息之后难得露出了错愕的表情。
他当然知道雷伊克说的这个人是谁——中年男人下意识地抬手去蹭了蹭自己的右腿小腿,如果不仔细看的话,在那丝毫看不出年纪的紧绷肌肉的小腿之上,没有人能注意到那一排仿佛曾经被什么东西深深扎入之后,留下的一排排不可消磨的疤痕——
萧末,亚洲黑帮巨头,在和白堂一海之隔的亚洲,这个名字几乎可以说是一手遮天的存在……当年,萧家妄图扩张势力版图,却在白堂这里踢到了硬铁板,那个时候,萧家还是萧末的老爸当家,萧末还是个在读初中的年纪,却已经跟着老爸走南闯北——
说起来,自己腿上的伤疤,还是当年那个初中生一手所赐的。
后来萧家的老当家死得早,萧末接手后似乎有着手洗白萧家的意思——因为当时白堂自己已经金了绝翅馆,只是隐约听进来的犯人说这个天才少年好像也确实成功了,外面都称呼他是名副其实的天之骄子——
这样的人,怎么会自杀?
白堂收起震惊的样子,眨眨眼:“死成了没?”
“没有,”雷伊克说,“还在昏迷,但是大概是死不了了——最多就是个植物人什么的。”
“那也很惨了,听说他还有两个儿子,才是幼儿园的年纪。”
“恩,”雷伊克不咸不淡地应了声,“怎么,你还想接过来当养子不成?”
“虎父无犬子,”白堂嗤嗤笑着摆摆手,“虽然还是孩子,但是看着萧家的血统,这两个大概也不是省油的灯,备不住辛苦拉扯大了什么时候就反过来咬我一口。”
雷伊克不太感冒地哼了一声,看样子是对白堂说的话不太信服——
“你这种人,天生就是用来多管闲事的。”
“啊,冤枉人可不好。”
狱警脸上写满了对于对方狡辩的无奈:“我替你收拾的烂摊子还不多?”
“呵。”白堂笑眯眯地,对于狱警的指责显得理直气壮。
“……”
又是一阵沉默——然而却并不尴尬。
和雷伊斯那种急吼吼的幼儿园小屁孩性格完全不同,此时此刻的狱警似乎非常满意现下这种安静的环境,反而口风一变,慢吞吞地跟他说起了那个三号楼新人的问题——
完全的话题跳跃。
“我还以为你对某些东西不感兴趣,”雷伊克没头没脑地说,但是他完全不用担心白堂听不懂他的话,“怎么难得对那个黑头发的小鬼那么上心?”
“你猜?”
“不猜。”狱警嗤之以鼻。
仿佛早就猜到对方不会配合他这个游戏,白堂乐呵呵地丢出一个不那么负责地答案:“因为觉得他和当年的我有点像。”
“是说死脑筋这件事吗?如果不是的话……这种话亏你说得出来……”雷伊克无语道,“人家可是会打架的,而且那个小鬼,被雷伊斯吃得死死的……看上去智商也不高的样子。”
“啊,你看人还是这么浮于表面,雷伊克。”白堂笑了笑,耐心地回答。
雷伊克顿了顿,看上去对于白堂的这种说法并不太生气——事实上,他几乎是早就习惯了中年男人对于这种事总喜欢拿出来调侃他的臭毛病,狱警充耳不闻,继续道:“三号楼的事情,无论是不是你猜测的那样,最好还是不要多管——如果真的是雷因斯有心一手操控的……”
雷伊克的声音渐渐变小。
白堂抓住对方揉搓他头发的手,将脑袋上的浴巾一把拽下来,他扔开浴巾抓住浴巾的手腕转过身,笑眯眯的瞳眸第一时间对视上了一双不带任何情绪的双眼:“你想说,如果是雷因斯的话,你护不住我?”
“放屁。”雷伊克抽回了自己的手,眉眼间一改之前的柔和恢复了冷淡,“单打独斗的话,那家伙只是跟我不相上下罢了——但是你知道,这不是楼层战或者王战那种小儿科的事情。”
“小儿科的事情?”四号楼的王权者眼中笑意更浓,“哎呀,身为王权者,居然有种被狱警大人看不起的错觉。”
雷伊克不动声色地一愣,随即露出一个无奈的表情:“装什么,自从你当上王权者,就从来没有打过王权战吧,少给我做出一副受伤的模样。”
白堂耸耸肩,示意雷伊克继续。
丢给他了一个警告的眼神,示意这货不要再老不休地拼命打岔,雷伊克将白堂从地上拽起来,摁在椅子上,熟练地从口袋里摸出一瓶药酒放在一旁,借着,不容拒绝地伸手将白堂的一边腿放在自己的膝盖上——
在白堂白皙的皮肤之上,那疤痕显得简直有些令人触目惊心。
无论多少次看到这个,雷伊克却还是忍不住皱眉。
狱警伸手将药酒倒在王权者的小腿之上,在他的身后的空地之上,震耳欲聋的宵禁正式铃被他完全无视,狱警只是低着头,专心致志地用娴熟的技巧做着推拿,等了一会儿,等那吵死人的铃声结束,他这才抬起头瞥了白堂一眼,语气缓慢地继续道:“不是怕了雷因斯,只不过我觉得,那个人决定的事情,可能很少人能够依靠外力去动摇。”
“我觉得小狗说得对,”白堂若有所思地说,“其实雷切不像是有那么大野心的人——毕竟,也不是准备在绝翅馆呆一辈子。”
对于这种说法,雷伊克冷笑一声:“雷伊斯那个家伙,虽然万事不靠谱,对于危机的本能预警性可是好得很,他都觉得事态不对了,还有什么好值得迟疑的——你有没有听说过,什么叫动物的本能侵占性?”
“……”
“那个红毛大概只是凭着这种野兽似的本能在做事罢了……他才不在乎他出狱以后绝翅馆是什么样的,他只在乎现在,他存在的绝翅馆,他是不是能千秋万代。”
白堂被雷伊克最后一句“千秋万代” 逗乐,他摇摇头:“我可是在雷切之后才出狱的,简直不敢想象那种鸡飞狗跳的环境,难道没有什么人能阻止他么?”
雷伊克手下动作一顿。
沉默良久,狱警抬起头,认认真真地盯着四号楼王权者的双眼:“有。”
白堂微笑:“是什么?”
“不能靠外力动摇,并不代表就无懈可击。”雷伊克下意识地瞥了眼之前白堂盯着发愣的方向,“如果内部的某个环节发生了连雷因斯都没有想到的意外,那么事情的结果发生改变,也就没什么可奇怪的了。”
“雷伊克。”
“什么。”
“你今天说的话很难懂啊。”
“那是因为你上了年纪,大脑变得迟钝了。”
“哎呀哎呀,”白堂伸手去拍狱警的肩,“这话说得真过分——上周晨会上伊莱还说我是绝翅馆历史上地位最坚固不可撼动的智慧型王权者呢。”
“去追忆他人无营养的称赞并且信以为真,这种行为本身就是变老的标志性行为之一吧。”
“…………”
☆160
第一百六十章
做狗的时候,可以理直气壮地赖地打滚撒娇汪汪汪。
但是,在阮向远的节操底线来看,做人的时候,总该是要有一些做人的样子的——
如果在其他人的眼里,他阮向远就是一如同宠物狗一般被雷切圈养着的存在,那么在雷切的眼里,他又怎么可能是一个人呢?
好烦。
活了二十几年第一次觉得,在周围的所有人都脑补你只会围着一个人汪汪汪讨巧卖乖的情况下,想好好地做人也很麻烦。
话又说回来,这群傻逼到底是用哪根脚趾头脑补出我有带领三号楼入赘到二号楼这么神奇的意思啊——还脑补得我他妈已经这么做了而他们亲眼所见一样,操。
老子的节操已碎是没错,但是节操永远地活在我的心间,你们懂个屁!
呸!
“……啊啊啊啊好烦。”
阮向远回到三号楼的走廊里时,完全不同于在白堂面前的嚣张跋扈,此时此刻的黑发年轻人仍然显得有些魂不守舍。
他只顾着埋头往前走,脑海里乱七八糟想着很多东西却始终整理不出来个究竟,直到他跟怒气冲冲因为点名没有点到他而跑出来抓人的雷伊斯撞了个满怀——
“啊啊啊啊,你跑到哪里去了!”狱警嘟着脸,气鼓鼓地大吼大叫,“白雀明明说你们的什么狗屁训练早就结束了——拜托你看看时间好不好,已经宵禁了耶,你这样乱跑徒然增加狱警的工作量你真的好意思吗!!!”
不由分说地一顿臭骂。
阮向远抬起头,看着面前狱警那张气得脸红脖子粗的脸,不知道为什么,忽然有一种从地狱回到了稍稍好一点的人间的错觉……于是心中原本的阴郁稍稍消退,黑发年轻人眨眨眼后,老老实实地说:“抱歉,冲凉房呆的久了些,忘记看时间。”
但是雷伊斯好像还是没有要消气的样子,他的整张脸阴沉得可怕,叉着腰也不急着赶阮向远回牢房,反而是像只螃蟹似的拦在路中央瞪着他:“我听别的犯人说,后来雷切也去了游泳馆。”
“恩?”对这个名字反射性地抬起头,在对视上狱警眼睛的那一刻,白堂的话又在脑海中一闪而过,阮向远顿了顿,有些麻木地点点头,“啊,没错,是去了。”
雷伊斯深呼吸一口气,正准备继续下一轮臭骂——
没想到,这个时候,他却看见这个平日里在雷切的问题上完全不肯让步的黑发年轻人脸上的神情有些不对——他脸上显得木讷得很,就好像此时此刻他们在争论的人完全不是他认识的那个雷切似的,阮向远率先打断了雷伊斯的话,他面容麻木,慢吞吞地回答:“我知道你想说什么,以后……我会离他远一些。”
“什、什么?!”万万没想到自己居然得到这么一个标准的回答,雷伊斯一口气差点儿没提上来憋死自己,嘴巴张大成了一个生吞鸡蛋的形状。
阮向远微微蹙眉:“总之就是这样。”
雷伊斯愣了将近十五秒,直到原本站在他面前的黑发年轻人身形一晃,拖着那具又敏捷又迟钝得像是行尸走肉似的矛盾步子,要跟他擦肩而过的时候,狱警这才哇哇叫着转过身一把拖住黑发年轻人的手腕,当对方好奇地转过头来看着他的时候,狱警十分真诚地问:“病了?”
阮向远面无表情地回答:“生龙活虎。”
雷伊斯又纠结了,他看上去已经得到了另外一个答案——一个他不那么想说出口的答案,然而,在阮向远等得不耐烦开始试图甩开他的爪子的时候,雷伊斯猛地一下拽紧他:“……雷切终于腻了?”
阮向远:“……………………………………………………”
狱警脸上那副极力表现出“你被抛弃了好可怜”的表情以及眼里完全不同的喜闻乐见幸灾乐祸严重刺激了阮向远。
那一瞬间,他仿佛听见了脑内有什么东西,被周围的这群死八婆神经病被害妄想症的世界好牢友逼得啪地一声,断掉了。
于是,黑发年轻人无情地甩开了狱警的手,用整栋三号楼都能听见的音量大吼:“没错!!老子被雷切甩了!”
…………
某楼寂静。
某年某月某日,宵禁后三分五十九秒,三号楼三层,某青年自寻短见,亲口承认自己被隔壁楼的王权者怒甩的事实,顺便坐实了他们的奸情。
八卦派表示:“什么居然这样——你们什么时候开始的为什么开始是因为上次在王权战的那场搅混水表白吗雷切为什么看上你又为什么甩了现在你们真的分手了吗话说回来你们也压根不算是开始过吧哈哈哈哈哈。”
MT坚决拥护者派表示:“去你娘的,果然和雷切有勾搭,叛徒!”
哲理派表示:“你爱,或者不爱,爱情就在这里,不来不去。你抱,或者不抱,大腿就在隔壁,还没出狱。”
雷切的暗地仰慕者表示:“喜闻乐见,大快人心,咦嘻嘻嘻。”
理智派表示:“哦。”
理智派代表人物:白雀。
“但是最好也不要吼得那么大声,雷切大概也不会高兴这种无缘无故的狗血剧从天而降扣在自己头上的——你这样不仅得罪了三号楼的犯人,把别人的王权者说得像是负心汉,二号楼的犯人大概也不太会放过你。”睡神大爷坐在床上,面无表情地对满脸后悔挂在床边扮演自挂东南枝的黑发年轻人说,“不过现在说好像也晚了。”
“妈的,”阮向远满脸凄惨,觉得雷伊斯简直就是老天爷派来收他回天庭复职的天使,“谢谢提醒啊,虽然你也知道已经晚了。”
“不客气。”
“……”
……
第二天天一亮,阮向远体会了一把什么叫过街老鼠人人喊打。
哪怕不打他的,也一脸猥琐盯着他的屁股——就好像他被雷切甩了完全是因为屁眼松了的原因。
最让阮向远蛋疼的是,米拉和莱恩那幸灾乐祸的目光在他脸上刮来刮去,仅仅是一个早餐的时间,阮向远觉得刮在他脸上的各色目光足以将他毁容一遍又一遍。
如果这还不算高潮。
那么高潮一定是雷切推开餐厅大门的一瞬间——那一刻,餐厅里忽然安静了下来,上帝给予人们两只眼睛,一定就是为了让他们用来喜闻乐见的——
有了左眼和右眼,他们就可以同时在用右眼看着雷切的时候,左眼盯着阮向远。
此时此刻的阮向远满脸视死如归地坐在原地,吱吱吱地吸着他的豆浆,当他因为吸得过于卖力而整张脸都陷进去的时候,红发男人慢吞吞地在其他人期待的目光下,端着手下高层一早就替他领好的那盘早餐,来到他的面前。
高大的身影遮去了清晨里毫无一丝温度的虚假阳光,而阮向远依旧低着头,权当自己瞎了聋了狗屁都不知道。
雷切在他对面坐了下来。
餐厅哗然。
阮向远抑制住了喉咙里那几乎要喷出来喷对方一脸的豆浆,艰难地咽了下去。
阮向远开始吃花卷。
雷切什么也没说,也拿起了自己的餐具。
两人相对无言,在这“被分手”的第一个早晨,安安静静,面对面地吃完了一顿早餐。
早餐过后,已经被紧张得变得麻木地阮向远继续低头吸他的豆浆,从头到尾,他甚至没有抬起头看过雷切一眼,并且浑身的每一个细胞都在无声嘶吼着——
“你什么时候走?”“你他妈快走!”“你怎么还不走!!”
终于,当阮向远整个人都快得脑充血的时候,雷切终于站了起来,与此同时,有一个什么东西咚地一声,被放在了阮向远餐盘的右上角。
黑发年轻人眼皮抖了抖,很没出息地掀眼皮看了看——
然后他就内伤了。
因为雷切放在他餐盘上的,是一颗苹果。
阮向远:“……”
黑发年轻人抬起头,终于在这个早晨第一次直视他的蠢主人——
男人依旧高大英俊,脸上依旧欠缺表情。
阮向远认为,搞不好昨天雷切一宿没睡,刻苦专研了一晚上“论如何令人在明明不是自己的错的情况下主动愧疚致死”。
阮向远虚弱地动了动唇。
“听说我们分手了,”雷切开口就是语不惊人死不休的原子弹毁灭级别九天玄雷,“这个,作为分手费好了。”
阮向远:“……………………………………………………………………”
餐厅再次哗然。
然后……
然后就没有然后了。
那一次,居然真的就是阮向远最后一次跟蠢主人说话——准确地来说,是蠢主人的单方面宣告,因为从头到尾,阮向远都没来得及说上一句话。
只有当阮向远抱着那颗苹果,在心中默默地、慢吞吞地对着雷切离开的背影说的那句“对不起”,恩,阮向远自己也不知道自己在道歉个什么劲儿……明明从头到尾自己都没有不对,明明错的都是蠢主人。
之后的几天,阮向远发现在场惊天动地的(并没有)分手仪式之后,他做到了轻而易举地对雷切“绕道走”——
准确地来说,能达到这项成就,似乎并不是他一个人的功劳。
无论他以什么姿势努力巧遇,似乎永远都能恰好跟雷切搞个擦肩而过。
举例说明——
他来餐厅,雷切吃完了。
他吃完了,雷切来餐厅了。
从餐厅开门就坐在那头吃到尾?——不好意思,今天雷切没来餐厅。
……致狗崽子没头就算了最后还烂尾的一场莫名其妙的恋情。
在之后,平复心情接受了现实之后,阮向远回想了一下,他觉得——
一颗苹果作为分手费,只有雷切想得出。
并且这大概是世界上最不悲情却又让人忍不住潸然泪下的分手仪式。
狗崽子表示,没有蠢主人的世界好像……有点空虚。
他努力伸长了手想去拾取一个能够让他理直气壮征服蠢主人的筹码,然而在这个拾取的过程中,他却一不小心弄丢了他的蠢主人。
呃,这个世界还真他妈矛盾。
☆161
第一百六十一章
全世界都以为我们分手了,于是我们分手了。至于我们到底有没有开始过?……请不要在意这种细节问题。
*****
身体重心放在前腿,以前腿为旋转轴,转身一百八十度,起跳,身体重心变换在弹出的那边腿上,快速——要速战速决,弹出与收回!
啪地一声,阮向远听见自己的脚背狠狠地揣上对方的胸前时,眼前的犯人肋骨发出不堪负重的声响,赤裸的脚背,甚至能透过厚实的胸膛感受到对方心脏猛烈跳动的频率!
“……”
阮向远稳稳地落地,与此同时,那前一秒还叫嚣着要碾碎他的犯人轰然倒地——
“又赢了!”
“真是出人意料……”
“这家伙果然很熟悉对方的弱点,如果不是他一个劲在找机会攻击巴布的前胸,老子都不知道那里居然是他的弱点。”
“巴克年轻时候在军队服役过,听说他胸前的肋骨是断过重新接起来的,所以比一般人脆弱也是正常的吧!”
“什么嘛,让随时可以掌握资料的医疗室人员参与到楼层战之中,简直是完全的不公平啊!”
“我现在已经完全找不到这个小鬼的弱点了——以前腿还跟羽毛似的轻飘飘,现在……妈的,到底还是白雀亲手训练出来的成果,那个家伙简直不是人啊!
“喂雷伊斯——你们这边又有犯人要换牢房了!”
抹了把下巴上飞溅上的不知道是自己还是对方的鲜血,阮向远站在原地长吁一口气,他面无表情地调整着跳动频率似乎超出了正常健康范围的心跳——似乎早已经习惯了无视诸位人群们的议论纷纷,面对所谓“白雀一手训练出来的”这种谣言黑发年轻人也已经做到完全充耳不闻。
这是十五层的犯人,现在他已经躺在了地上,阮向远挑战他前后大概用时不会超过五分钟。
这样的傲人成绩已经让某些最开始不看好他的人大跌眼镜了。
而站在原地的黑发年轻人却仿佛全然不在乎周围的赞叹,他抬手,呲牙咧嘴地蹭了蹭自己被揍得青了一块的颧骨——
妈的,都怪雷切,偏偏选择在这个家伙举起拳头进攻的时候从外面推门进来……害老子分心啊,王八蛋。
黑发年轻人从喉咙里发出一声含糊的抱怨,紧接着,在众目睽睽之下,他淡定地从口袋里掏出一个破旧的笔记本,阮向远盯着那笔记本封面看了一会儿后,大摇大摆地一屁股坐在倒在地上的巴布的小腹之上,正准备翻开那个笔记本——
此时,已经半死不活的巴布被一个成年人体重压住,整个人就像是垂死的蛤蟆似的发出一声惨叫往上拱了拱,阮向远“恩”地发出一声疑惑,挪了挪屁股确定自己非常准确地坐在了他的小腹之上而不是别的什么地方,黑发年轻人微微蹙眉,保持屁股依旧不动,却伸出手轻轻拍了拍巴布的手臂:“躺好不要乱动,等艾莎她们来抬你到医疗室去,否则……”
黑发年轻人露出一抹微笑:“否则碎掉的肋骨扎进内脏就真的要死翘翘了啊。”
巴布脸上愤怒地盯着黑发年轻人那张笑眯眯极其欠揍的脸,脸上的表情在愤怒之后转为妥协,最后完全脱力了一般,老老实实地倒回了地上。
阮向远:“唔,这才乖,要做个乖乖的病人才能活命。”
周围犯人:“………………………………”
你倒是从人家身上下来不要乱刺激人家了啊——医!!!生!!!!!
阮向远收回目光,慢吞吞地将摊开放置在膝盖上的笔记本打开,仔仔细细地翻开到十五页,当周围的犯人伸出脖子去看的时候,毫不意外地发现在阮向远手中笔记本的正中央,端端正正地写着“巴布比尔斯齐”的大名……不过除此之外,什么都没有。
打从爬上第五层开始,人们第一次见到这个本子,之后,每一次楼层站,阮向远几乎都会把它拿出来——
已经有三号楼的人戏称这个笔记本为“预言家日记”,因为但凡名字出现过在这个笔记本上的人,已经全部都被眼前的黑发年轻人打趴在脚底——越来越多的犯人相信,在将来,这个破旧的笔记本上的人的名字只会越来越多。
这些名字的拥有者,他们的实力或高或低,来自的国家也完全不同,肤色、职业也不尽相同。
三号楼的人只是知道,眼前的黑发小鬼的楼层站是选定了人选来挑战的——只不过除了阮向远或者某些特定的人清楚,剩下的犯人没有任何人知道,阮向远究竟是为什么而选择了笔记本上的人员的名字……
“下次那种事就不要做了……”阮向远抓过巴布的手,胡乱地在他自己的唇角边抹了把还未干涩的血液,之后,他带领着巴布的手,乱七八糟地在那本子的名字上抹了一道血痕,盯着在洁白的纸上那抹血痕,阮向远顿了顿,“……做了最好不要有机会让我知道,不然再揍你一顿。”
微微松了一口气,黑发年轻人“啪”地一声合上了笔记本,重新胡乱塞进口袋里。
就好像到此,整个楼层战才彻底结束似的,周围的犯人们发出了或虚席或纯粹兴奋而发出的欢呼——
与此同时,餐厅们被担架重重转开,美女医护人员们的大呼小叫从门口拥入,她们无一例外踩着高度可怕的高跟鞋,然而,每一个女医护人员就像是真正的金刚芭比似的,手中都扛着跟她们的身材相比显得过于沉重的工具。
“小远,我们没迟到吧?”艾莎呼哧呼哧地喘着气,抹了把额头上的香汗,拎着急救箱波涛汹涌地冲这边一路本来——那凶残程度把一路上无数犯人的眼睛看的几乎掉下来。
“我们才没有迟到,艾莎你担心地太多了!”丽莎推着担架跟在后面,探过头一眼就看见了坐在巴布身上的黑发年轻人,顿时大呼小叫,“我的天,你快点从人家身上站起来啦——阻止病人乱动的方式很多,下次拜托你可以选择温柔一点的吗!”
“只要达到目的就好了,”阮向远拍拍屁股,从巴布的身上爬起来,“……哪有那么多讲究。”
周围的犯人一片寂静——
事实上,他们早就习惯了眼前的这名黑发年轻人每次楼层战之后,还会自带一群从来不迟到的“天使善后后援团”。
和周围犯人们的反应有所不同,刚刚赢得了十五层居住权的黑发年轻人打了个呵欠,就像是并没有什么了不起的事情发生似的,他小幅度地伸了个懒腰之后,再也没有看身后被搬上担架的巴布一眼,直挺挺地向着领餐的窗口走去。
当黑发年轻人撅着屁股,满脸真心实意的开心劲儿扒拉在领餐的窗口上挑选今日的早餐时,他并没有注意到,在他身后,讨论他的似乎并不止普通的犯人——
“——喏,雷切,你的小狗又赢啦。”
不远处的餐厅角落,绥用手肘捅了捅身边满脸无趣的红发男人。
“快闭嘴啊,绥。”雷切满脸阴郁地掀了掀眼皮,飞快地扫了眼不远处的黑发年轻人,又以更加快的速度收回了目光,“再跟着白堂用这个笑死人的称呼……跟你翻脸。”
“啧啧,恼羞成怒了。”一号楼的王权者眼中露出遮掩不住的戏谑,“搞得就好像你们真的是一对刚刚分手似的情侣一样——大名鼎鼎的雷切,为了逃避一个隔壁楼的底层犯人,居然连续几天都没到餐厅来,这种事说出去简直是要笑死……”
绥的话没说完,因为站在他身边的红发男人已经“刷”地一下站了起来,在同伴怔愣的目光之中,男人黑着脸拿起自己面前的餐盘,面无表情地大步走开,之后,雷切在距离绥四五桌之外的地方停下来,哐地一声将自己的餐盘砸在那张空无一人的餐桌上,背着绥重新坐了下来。
绥盯着那高大又憋屈的背影看了老半天,这才找回了自己的语言组织能力:“妈的,你第一次谈恋爱啊,那么纯情。”
而距离他几桌之外的雷切完全无视了自己良好的听力,权当自己什么都没听见,毫无动静地将自己餐盘中剩下的食物一扫而空。
……
此时此刻,阮向远已经领完自己的早餐,目标明确地冲着他的小伙伴所在的方向走去——
和雷切那种和餐具有仇的粗暴动作完全不同,黑发年轻人轻轻地将餐盘放在餐桌之上,挨着技术宅坐了下来,先是饥渴了三百年似的抓过豆浆喝下一大口,这才长长地喘出一口粗气,抬起头,看了眼坐在他餐桌对面横眉竖眼满脸不爽的教皇,又拧过脑袋,看了眼身边满脸尴尬的技术宅——
早就对眼前的这种情况熟悉到腻,阮向远淡定地挑了挑眉,在桌子底下重重踹了教皇一脚——
“怎么样,老子换到十五层去了。”
“早在八百年前老子就预定好十六层的牢房了,”教皇哼了声,不甘示弱地斜了他一眼,“拽个屁。”
阮向远微微眯起眼,意味深长地说:“最好我爬到三十层的时候,你问下MT愿不愿意把三十一层预定给你。”
“等你爬到三十层再说啊,小鬼,”教皇冷笑回答,“爬到中层就拽得二五八万的你可是头一家,一般电影里最嚣张的那个家伙通常是死得最快的那个你发现没?”
阮向远叼着吸管完全无所谓地点点头,伸出爪子在教皇面前晃了晃:“十六层的名单给我。”
“已经交给老神棍了,”教皇微微眯起眼,看起来像是为自己成为眼前这个黑发年轻人的共犯显得有些不爽,“这次十五层的为什么选巴布?”
一想到在私下贩卖烟草这边,自己和这个老家伙还有些交道,教皇显得有些在意。
“那个家伙仗着自己是中层,对于底层的犯人而言,还真是个名副其实的强奸犯啊,”阮向远撕下一块豆沙包的边缘,就像是变态似的,慢吞吞地将里面的豆沙挤出来舔了口,“臭名昭著得很,你还跑来问我为什么……啊对了,差点忘记你也是强奸犯……”
“妈的,要你管,我和我哥最多算是合奸,”教皇咬着后牙槽说,“你以为自己是动感超人啊,他妈的还要你来维护绝翅馆内的世界和平……”
教皇脸上一阵绿一阵红,而坐在阮向远身边,夹在两人中间的技术宅眼看着战火马上就要牵扯到自己身上,此时终于意识到再不出手就要糟糕,他抬起手,先是“咦”了一声,指了指阮向远的身后,假装疑惑地说:“那些七层楼的犯人围着那个新来的在干什么?”
果不其然,阮向远立刻人下手中的包子,就像是嗅到了肉骨头的狗似的,在第一时间转过身去——
在他们的不远处,被那些七层楼犯人说包围着的,就是技术宅口中“新人”,那个家伙是一个星期前被送进绝翅馆的,被伊莱分配在三号楼,听说在外面是个名副其实的大少爷——换句话来说,除了那种进了绝翅馆之外毫无用处的东西之外,他一无所有。
这种人,对于绝翅馆的老油条来说,最好欺负了。
此时此刻,在阮向远目及之处,距离那个新人最近的犯人正笑得满脸猥琐地,将那个新人餐盘中的糖果一把抓走放在自己的餐盘里,而那个大少爷,脸色苍白得比鬼还慢看,却只是傻兮兮地坐在原地,呆呆地看着别人将他的东西拿走——
“——拜托,这个不可以……”
“咦,不愧是有钱人家的少爷,你老爸给了伊莱多少钱啊,底层犯人居然也可以分配到额外的糖果!”
“就是啊,那我们拼了命地想往上爬是为了什么啊!太不尊重人了吧!”
“——对不起……但是并不是这样的……”
“这种事情说‘对不起’就完了吗?我们的尊严受到了伤害啊!”
“——可是……”
“……”
在阮向远站起来的第一秒,他的身后教皇懒洋洋地嘲讽道:“去吧,绝翅馆的正义就靠你来完成了,愿世界充满爱,阿门。”
☆162
第一百六十二章
“……那个黑头发小鬼又要去多管闲事了。”
“有什么好奇怪的啦,他管的闲事还少哦?吃你的早餐啦!”
“管闲事也没什么好奇怪的吧,这家伙一进绝翅馆的那会儿可是被米拉那伙人欺负得很惨。”
“到了到了……他真的在那群人面前停下来啦,哈哈!”
周围犯人们的声音嗡嗡嗡地就像是无数讨厌的蚊子在耳边飞来飞去,阮向远皱了皱眉,忽然发现今天早上他似乎确实有点过于高调……雷切是好久没来餐厅了没错啊,但是……
咦!!!糟了……那家伙不会以为老子是为了吸引他注意力故意在这各种蹦跶地刷存在感吧?!!!!!
——当阮向远一个人自顾自地被害妄想症很严重地幻想着时,作为他的幻想对象的那个红发男人,正满脸淡定地低着头,慢吞吞地吃着他餐盘里的那份沙拉。
此时此刻,尽管脚下步伐从某一刻开始变得有些迟疑,但是这也不妨碍阮向远终于慢吞吞地挪到了那个新人和那群闹事的犯人面前——
……………………现在假装若无其事地跟他们擦肩而过好像有点说不过去了。
长吁出一口气,阮向远露出一个被逼无奈的表情,他挠了挠头发,垂下眼飞快地扫了一眼面前新来的这名犯人——长得还不错的白种人,从前的生活大概养尊处优,虽然不知道究竟是因为什么被人送进绝翅馆,不过绝翅馆里与外界传闻完全不同的粗暴风格大概是吓坏这小子了吧?
此时此刻,一滴显得不太正常的豆大的汗珠从新人的额上滑落,啪地一声低落在餐桌之上,他浑身颤抖着,面色苍白得如同一片薄纸,他抓着餐具的手微微地抖动着,当他抬起头来看阮向远的时候,黑发年轻人毫不意外地发现,窗外射入的微薄阳光之下,眼前的新人已经开始面色发青……
“拜、拜托……”
眼前的新人显得有些口齿不清,事实上,他甚至还没搞清楚阮向远到底是不是来帮他的,他用那双蓝得发紫的眼睛瞪着阮向远,双眼中充满了乞求之意。
阮向远顿了顿……妈蛋,你怎么知道我对蓝色眼睛的人最没抵抗力?
虽然不是一个颜色。
但是好歹是同一色系。
……毕竟要从本尊的眼中看见这种软乎乎的神态,大概只有在做梦的时候才会出现吧。
黑发年轻人满脸黑线,他眼珠动了动,目光从那几枚被周围几个犯人时抢去的糖果上一扫而过,阮向远想了想昨天在医疗室里整理的资料,结合眼前的一切,他用力地拍了拍脑门,这才像是想起来什么似的露出一个恍然大悟的表情,转过身,将这个新人完全以保护的姿态挡在自己身后,面对面前这三名很紧张地盯着自己的犯人,阮向远勾了勾唇角,伸出手,在三名犯人的眼皮子底下摊开手:“东西还给人家啊,你们无聊不无聊,抢糖果这种事小学生都不屑做了。”
三名犯人之中,似乎有一个人吃过阮向远的亏,他看上去有些胆怯地拉了拉右边抓着糖果的同伴的手,而后者却非常不耐烦地甩开了他的手,这名显得稍稍高大一些的犯人满脸阴郁,他挺直了腰杆,强迫自己对视上那双黑亮的瞳眸,嗓音沙哑地回答:“少多管闲事了,小鬼——不要以为你现在是中层就了不起,既然是中层,最好就要有身处楼层的自觉,我们底层的事情你少管!”
阮向远:“…………”
“听见了没!听见了还不快滚!”
“我听见了,可是没打算按你说的‘滚’。”阮向远无奈地叹了口气,向前摊开的手依旧没有收回去,他慢吞吞地继续道,“虽然我是中层没错,但是你这话说得会不会太可笑——让一名中层向底层认输忍让的直觉,底层犯人的事情我也不可以管……照你这个逻辑,王权者岂不是整个绝翅馆最没人权的人?”
黑发年轻人的话引来周围犯人的一阵哄笑。
绥是最先噗嗤一声笑出来的那一个。
就连不远处,坐在雷伊克对面慢吞吞地舀起一勺土豆泥要往口中送的白堂也忍不住抬头用赞赏的眼光扫了他一眼。
整个餐厅中,作为唯一一个与众不同的反应,在哄笑声中,雷切揉了揉耳朵,英俊的脸上有些显而易见的不耐烦,男人极其暴躁地将手中的餐具扔回餐盘中:“妈的,吵死了,一群叽叽喳喳个没完的垃圾。”
说完这句话,阮向远并不打算继续跟面前的三名犯人唱相声,他伸出手,飞快地在面前犯人的手臂上敲了三敲,奇怪的是,就好像是触动了什么人体的机关似的,对方虽然满脸不情愿,却依然整只手老老实实地如同脱力了一般松开——
被摊开另一只手等在下面的阮向远接了个正着。
那三枚几乎已经快被抓得融化的糖果从那个最嚣张的犯人手中抢了回来,阮向远再也懒得多看他们一眼,转过头来,甚至非常体贴地将那已经完全黏糊在糖纸上的糖果剥开,微微躬下身,送到那名新人的嘴边——
周围的笑声小了些。
“妈的,这家伙不会看上这个新人了吧!”
人群中,不知道是哪个不长眼的犯人说了一句。
……虽然他说得是此时此刻众人的心声没错啦。
但是……
经过上次那一次公开的分手仪式,谁都知道这个嚣张的黑头发小鬼是雷切老大的前任情人啊!!!!!!!!!
虽然已经是前任了。
而且听说(理所当然)好像这个小鬼是被甩的那一个——
但是好歹也要做出一副失恋应该有的样子啊!!越来越风生水起就算了,居然还转头勾搭新人,会不会太嚣张了点啊!!!!
一阵令人尴尬的沉默,期间,已经有不少犯人转过头去,小心翼翼地去瞥那个由始至终沉默的高大的,就在这时,雷切从自己的餐桌边上站了起来——
男人的这一举动吓坏了在场不少犯人。
人们脸上写满了不亚于随时随地准备迎接第五次世界大战的谨慎。
然而,雷切却什么也没有说,凛冽的目光扫了一圈餐厅所有偷偷窥视他的犯人,在目光所及之处横尸一片,当尸横遍野之后,红发男人平静地收回了目光,头也不回地,转身大步向着餐厅大门的方向走去。
犯人A:“……”
犯人B:“这种‘居然活下来了’的错觉。”
犯人A:“咦你也有吼?好巧,我也这么觉得。”
犯人B:“……大家都觉得的话,那就不是错觉了,白痴。”
非常可惜的是,因为雷切离开得过去匆忙(……),他没有来得及看见下一秒的真相——
真相就是,还没来得及张口接下那送到自己唇边的糖果,那名新人已经翻着白眼,浑身抽搐着从餐桌旁的椅子上翻到了地面上,他完全失去了意识,双唇不停地蠕动着似乎在含糊不清地嘟囔着谁也听不懂的话——
众人被这忽如其来的一场变故惊呆,餐厅哗然,那三名最开始找碴的犯人看上去也被吓得要死没有想到自己随便欺负一下新人居然搞到对方休克!
阮向远低低咒骂一声,一把将手中粘糊糊的糖果扔开,转头,在人群自动让开的一条走道之中三两步冲到领餐的窗口,此时,人们只看见黑发年轻人压低了声音跟分餐大叔说了什么,一分钟后,他手中抓着一杯浓稠的透明琥珀色液体,重新回到了那个新人身边。
人们甚至来不及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
只见黑发年轻人伸手从这个新人的餐盘中一把抓过勺子,随后舀了一大瓢杯中的东西,他一只手撬开少年的牙关,之后,均匀地将那透明琥珀色的物涂抹在了这名新人的牙关牙龈以及口腔黏膜处——
人群之中,有嗅觉不错的犯人吸了吸鼻子之后,给了其他疑惑的同僚一个准确的答案——
犯人A:“是蜂蜜啦。”
犯人B:“什么,蜂蜜哦,我还以为是屎咧!”
犯人A:“妈的,你才去吃屎,这时候严肃点会死啊!老子可是在很严肃地看医生救死扶伤的神圣一幕啊!”
犯人B:“你又严肃到哪去啊呸!”
阮向远蹲在这名新人旁边,耐心地等待着——
不知道为什么,当周围的犯人看着他脸上平静的表情时,忽然觉得自己居然反倒紧张起来——这堆向来懒得管人死活只要看热闹看得开心就好的犯人,有史以来第一次有点关心结局是悲剧还是大团圆结局。
终于,在所有人无声地紧张注视下,躺在地上的新人终于停止了抽搐,甚至有了幽幽转醒的迹象。
“妈的,吓死个人,老子以为这货就这样死了!”
人群中传来一声含糊的咒骂。
黑发年轻人这才露出了松了口气的表情,他重新站起来,转向身后三名显得有些不知所措又满脸不甘心的犯人:“低血糖的犯人哪怕是不多给伊莱一分钱的伙食钱,也会有权利在早餐的时候额外收到三枚糖果——我说,你要是有乳糖不耐,每天早上说不定还会多领到一杯酸奶啊,白痴。”
患有乳糖不耐的,一般是宠物或者新生儿。
阮向远的话再次惹得餐厅犯人哄堂大笑——
在经历了多少年没有品位的黄色笑话听得耳朵都要起茧之后,他们居然在绝翅馆里听见了如此具有学术气息的文雅笑话,真难得有没有!
“妈、妈的!少得意!”最开始,那个显得有些嚣张的犯人在看见新人转醒之后,也稍稍放下心来,他涨红了脸,显得有些不服气地冲阮向远吼,“你不过也就是个十五层的小犯人罢了——妈的,在绝翅馆里,随便找个人就可以捏死你!”
“哦,你们这句话的意思,我是不是可以理解为,有什么人让你们这么干的?”
“!!!”就好像是被无形地掐住了喉咙,那名犯人脸红脖子粗,瞪大了眼!
“沉默就当你们承认了。”
阮向远微微垂下眼,伸出小拇指,懒洋洋地掏了掏耳朵,之后,他垂下手,就好像驱赶什么在面前晃悠的讨厌东西似的,满脸嫌恶地扇了扇:“不过不用紧张,我早就猜到了……恩,不用觉得是我聪明,主要是……用脚趾都知道,每天除了吃喝拉撒之外,还有空无聊到跑来欺负犯人的还能是谁。”
说罢,黑发年轻人再也不管面前三名犯人作何反应,他转过身来,小心翼翼地将身后被他遮挡住的新人扶起来,然后蹲在餐桌边,目光认真地看着对方一口口地、慢吞吞地喝下一杯温热的果汁。
当面前的新人放下杯子,冲他露出一个虚弱而感激的微笑,阮向远这才转过头来,扫了身后的三名犯人一眼,面无表情地说:“让你们的靠山来找我麻烦好了,我等着……否则,底层的闲事我他妈哪怕爬到了三十一层都还会继续管。”
“妈、妈的!!!拽个屁!你这种破坏规矩的怪物是不会有好下场的!”
“喂,”阮向远露出一个嘲讽的表情,“你没听人家说过——‘所谓规矩,就是拿来破坏的’。”
这句话足够酷炫叼。
以至于此时此刻坐在餐厅角落里的绥觉得有点耳熟——
这句话好像经常听谁挂在嘴边。
那个人是谁来着?
恩……这真是一个天大的难题。
☆163
第一百六十三章
阮向远这句霸气侧漏的话让周围的犯人消化了一会儿,最后的结果是,大多数的人认为,这句话让一个新晋中层小犯人说出口,与其说是震慑人心,其效果更加贴近于是一个年度冷笑话,而少数的犯人认为——
其实,当真,大概也不会少块肉。
比如。
作为一名没什么本事长得也不怎么对劲的普通人,通常来说,一年到头也摸不到王权者尊贵的靴子这不是什么稀奇的事情,犯人A摸了摸鼻尖,用手肘捅了捅他身边的犯人B:“有没有觉得,其实如果这个小鬼真的当上王权者,可能也不错。”
犯人B的回答显得如此毫不犹豫:“你脑子有坑。”
犯人A:“你看看,别人的王权者都是如此冷艳高贵,对于咱们老百姓来说,王权者放出来的屁都是香的——忽然有一天,你的王权者变成了你身边的人,他可以微笑着接受你对于他‘屁好臭”的评价,是不是很期待?”
犯人B:“隔壁楼的雷因斯也会微笑着等你说完,然后把你揍得从此看见微笑就屁失禁。”
犯人A:“认真点成么,老子可是在认真地讨论。”
犯人B:“那就麻烦你举一个稍稍让我认真得起来一点的例子,谢谢。”
“从去年,雷因斯抱着他的狗崽子大摇大摆地无视了挂在门口那块‘外部人员与狗不得入内’的牌子之后,我一直觉得,三号楼想要振作起来……”
“我们什么时候不振作了?今天大门口的积雪不是扫得干干净净么?”
“哦是么?当年在大门口看着雷因斯大摇大摆走进三号楼王权者电梯,在旁边咬牙切齿心在滴血,觉得自己被人糊了一脸SHI的人只有我?”
“……”
“今年圣诞节像个傻逼似的抱着啤酒瓶对着烟花傻了吧唧许愿‘要一个可以带领我们狂踩二号楼的王权者,MT赶紧下台’的那个人不是你?”
“……”
“三号楼需要一名真正的王权者,我有说错?”
“……”
“那个人不是看着长得漂亮的人就流口水的死胖子,也不是带着眼罩阴阳怪气的娘娘腔,他最好不要漂亮得让高层看见他除了撸上一管狗屁都不想干,他大概很会打架,虽然不是最出色的那个,他可以很聪明,虽然不是最聪明的那一个,他必须长得也不错,但是不英俊潇洒也不算漂亮——他大概会平凡得在平常就是我们身边的某一个人,掉进人群里挖地三尺都挖不出来,不过,当他站出来的时候,不止是王权者直隶的那些高层,三号楼上上下下百来号人口就变成了一个人。”
“……………………继续?”
“是不是很期待?”犯人A舔了舔下唇,脸上仿佛出现了除却窗外射入的阳光之外的另一种光彩,“那个时候,老子就再也不怕二号楼的人了。”
“我没怕过,你怕过?”
犯人A不说话了,他转过头,看了眼站在人群之后皱着眉的MT,在他的身边,是依旧微笑着不知道在计划着什么的鹰眼,于是犯人A想了想后,回答:“我不怕,但是MT怕,他怕的跟我们怕的东西不太一样,但是当他怕的东西实现的时候,我们的想法大概也就不重要了。”
“噢。”
“老B,我口水都说干了,你有什么想法?”
“没听懂。”
“去你妈的。”
“我的想法是:当年站在华盛顿林肯纪念堂发表演讲的是你,说不定马丁路德金就再也不会出名了。”
犯人A再次陷入了沉默。
他当然知道自己不是马丁路德金。
这一场对话在阮向远不知道的情况下开始了,在阮向远挠挠头坐回自己的桌子边上继续拿起变凉的花卷皱着眉头啃下一大口的时候结束了,甚至旁听的人除了满脸抽搐的犯人B之外,再也没有第三个人——但是不妨碍,这长长的排比句和既视感浓厚的句子,成为了本日配角最佳发言,甚至成为了某种神预言。
犯人A没有名字,甚至从头到尾他都只有一个代号,并且以后可能也不会再次出现在镜头之中。
然而,茫茫人海之中,这样的一无名龙套角色,却这样默默地成为了阮向远的第一位真正的支持者。
零的突破是显示好的开始即将开始的一半。
好的开始是成功的一半。
所以,在进入绝翅馆历经三个多月的今天,阮向远终于完成了他远大目标的四分之一——要成为王权者,必须要有很多很多的小弟,现在,他因为三枚糖果一杯蜂蜜默默地拥有了第一个小弟,只不过他本人并不知情而已。
此时此刻,阮向远只不过觉得自己做了一次怒刷存在感的事情——这种多管闲事的事情一旦做多了,就习惯了,对于黑发年轻人来说,只是日常而已。
所以阮向远理所当然地认为,他习惯了的事情,其他人也该习惯了。
教皇:“天真。”
阮向远:“噢。”
教皇:“我在说你蠢。”
阮向远:“没事,你说,我习惯了,跟神经病看正常人都是神经病一个道理,不怪你,都是中二病的错,我放弃治疗都是为了给你挪出一个床位。”
“………………”技术宅无力地抹了把脸。
“说出那种话之后,还做出满脸若无其事的德行,”看着对面埋头吃饭的黑发年轻人,教皇冷笑,“你胆子真他妈大——没看见MT脸都绿了,啊,三号楼众犯人的女神莱恩看上去也不太满意的样子。”
“我说什么了我?”阮向远狼吞虎咽地咬着花卷,举着叉子,“在那种情况下,不来个霸气侧漏的句子作为退场白合适吗?”
“你完全可以把这种英雄主义挑战权威阶级的句子换成比较个人情绪的,”教皇满脸坏笑,“比如‘有什么事冲我来’。”
“你傻吧?”阮向远用看白痴似的目光看着教皇,“你傻了就边儿玩沙子去,我又不傻,我他妈疯了才能说出这么欠揍的话。”
坐在一旁从头到尾都没说话的技术宅有些惨不忍睹地斜睨了眼他的牢友,他没好意思告诉他,一句隔壁二号楼王权者灵魂上身似的“规矩是用来破坏的”,看在某些别有用心的人眼里,大概比所有的话加起来都欠揍一百倍。
于是,在阮向远吃完了收工站起来的时候,技术宅终于忍不住拽住黑发年轻人的袖子,提醒道:“小心点。”
阮向远一顿,然后显得有些困惑地点点头。
不过在短短的半个小时后,阮向远就不困惑了——他甚至怀疑,除了老神棍之外,他的小伙伴里出现了另外一名情报王外加预言家。
放风时间还没有结束,阮向远没有到吵闹的操场去,按照他自己习惯的,通常在早上的这个时候,他会来到空无一人的花园,这个时候的花园还没有扫过雪,地上洁白的一片,一步一个脚印,非常合适散散步,梳理梳理心情,顺便搞搞小清新。
曾经他还是狗崽子的时候,蠢主人也会带着他来这里让他自个儿撒丫子狂奔一会儿——虽然阮向远多次怀疑,雷切不带他去操场的原因只是怕他在疯跑的时候被人一个不留神踩死。
习惯是改变不了的,特别当一个人回到了某个特定环境的情况下——所以阮向远有事没事就喜欢跑花园来自己溜自己。
今日阳光正好,冰雪之下花开依旧。正当黑发年轻人撅着屁股蹲在花坛旁边玩“猛虎嗅花”的时候,他听见身后传来了沙沙的声响,那声音杂乱无章,并且随着时间的推移越来越清晰,就好像有几个人正踩着雪向自己这边迅速靠近——
阮向远放开手中的花,显示迟疑地一顿,然而,在他身后,一片黑影将他完全笼罩起来的时候,黑发年轻人下意识地半侧过身体,抬起手挡住了脑部的要害部位——
啪地一声闷响,惊天动地!
剧烈的疼痛从用来抵挡的手臂关节处传来,仿佛可以听见自己的骨骼从内部碎裂时发出的声音——这要是被他一击击中敲在后脑勺上,不死也得下去半条命!
疼痛之下,心中难免觉得有些火大,甚至来不及思考这些人为什么突然攻击或者是不是认错人,在整只左手已经完全脱力的情况下,阮向远用一个不可思议的角度拧过自己的腰身,在对方甚至还来不及反应过来自己的失手之时,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抢过了对方手中粗重的木棒——
木棒抓在手中沉甸甸的,按照重量,应该算是绝翅馆中的违禁品,表面光滑,大概是某些犯人自己悄悄用藏起来的枯树树枝打磨出来的棒球工具。
从对方手中强行夺过武器,阮向远看也不看,挥着手中的木棍借着自己蹲在花坛上的高度重重向对方的膝盖处挥击,当左手整只手因为疼痛而毫无知觉,当他双手握着木棒进行攻击的时候,下手也变得没轻没重,果不其然,伴随着一声陌生的惨叫,一个瘦高的身影倒在地面上——
扬起一阵雪尘。
阮向远皱皱眉,抓着木棒从花坛上跳了下来,他抬起头,甚至还没来得及问这些人到底想干嘛,另一名地上高瘦犯人的同伙已经绕到了阮向远的身后,在黑发年轻人动了动唇角正准备发问的时候,猛地一下从后面扑上,将他重重扑倒在地——
这不是演电影,所以对手不可能一个个上来给你单挑。
群殴的意义在于,只要对手露出一点破绽,那么在人数方面占有优势的一方就能迅速扭转局面——
阮向远到底的一瞬间,在他的面前的一名犯人已经冲了上来,抬脚啪地一声踢飞了他手中的武器,重重地将他的手踩在雪地之中,火辣辣的疼痛从手背上传来,对方大概是今天要打扫室外的犯人,所以穿了室外用的鞋子,粗糙的鞋底摩擦在被冻得冰冷僵硬的手背上,麻木的疼痛几乎从每一处神经传递到大脑深处!
在这短短的一瞬间,对方来人一共四五个人一拥而上,将挣扎个不停的黑发年轻人牢牢地摁压在地!
头被重重地摁向地面,鼻尖深深地埋入冰凉的冰雪当中,那一刻仿佛脸都快被冻得掉了下来,阮向远重重地从鼻腔中喷出一股热气,将呛进鼻中的雪粒喷出来——
妈的,这么用力!
就好像他是一只从深林里跑出来的哥斯拉,束缚着他的手脚的几个人用劲儿很大,无论他以什么角度试图去拧动自己的手腕脚踝挣脱束缚,换来的都是更加彻底的束缚力!
“好好好,你们赢了。”在心中翻了个白眼,阮向远终于折腾够了,他软趴趴地松软下来表示投降。
与此同时,就好像是对于他彻底投降交换而来的奖励,黑发年轻人只听见耳边传来沙沙的声音,似乎是有什么人从他们的身后出现——
阮向远有些敏感地竖起耳朵,下意识地判断这大概才是这伙人的头目,果不其然,他感觉到压制他的那股力量松开了一些,原本死死地摁在他脑袋上的那只手也拿开了——
黑发年轻人连忙从雪中抬起脑袋,呸呸两声吐出混合着泥土的雪,口中的土腥味却因此更加清晰地传递给味蕾,充满整个口腔。
下颚被一只温暖柔软的手捏住,强制性地往上扳了扳——
黑色的瞳眸对视上了一双带着笑意的双眼——
哦,不对。
准确地来说,是一只。
面前蹲着,居高临下看着他的男人只有一边眼睛完好,另一只被结结实实地笼罩在眼罩之下。
“——MT对于你早上的表现不是很满意。”
他微笑起来的时候,那张过于女性化而显得异常漂亮的脸上会有淡淡的笑痕,当他的面部肌肉发生动作,他眼底的那一刻泪痣总是显得栩栩如生——
就如同阮向远认知中的人物图谱一样,面前的男人脸上总是带着某种令人不舒服的怜悯,语气中甚至还带着淡淡的笑意,他说起话时语速不慢,却显得轻飘飘的——
“……恭喜你成为中层的一员,小远……不过,总有个人该给你一点儿教育,只有教育之后,才能把你身上从底层带上来的恶习改掉——”
男人放开了他的下颚,阮向远的脑袋被迫重新落回地面再次来了个狗啃屎,当他挣扎着抬起头的时候,只见男人双手插在裤口袋中,修长的身材在他面前挡去了大半的阳光光线,那轻柔的声音,从高处传来——
“不过,刚才那一下真是精彩的反击……”男人笑着说,“这群废物,笨手笨脚,我都说了不可以攻击到让你觉得疼的地方……”
男人语落之间,伴随着一阵骨骼碎裂的咔嚓声,之前被阮向远一击击中膝盖倒地的那名高瘦犯人惨叫起来。
男人却嗤嗤笑着,将自己那厚重的靴子从那人的完全无力摊开的手掌上拿开。
“喏,小远,我给你报仇啦。”男人重新在黑发年轻人的面前蹲下,微微歪着脑袋,“开心不开心?”
阮向远:“……………………………………………………………………”
妈的,鹰眼。
阮向远知道,按照国际理论,遇上这个阴阳怪气的变态,通常意味着……他要倒大霉了。
☆164
第一百六十四章
阮向远咬着后牙槽,露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从牙缝里挤出两个字:“鹰眼。”
“恩,是我。”鹰眼笑了笑,那颗泪痣在阳光底下生动得晃眼,男人的语气友好,虽然他们此时此刻保持着并不是那么友好的对话姿势,“白雀怎么没有来?那家伙不是一向很护着你么?”
世界上最讨人厌的事情就是虐完你的身他妈还要虐你的心。
阮向远之前被木棒击中的那手臂疼痛异常,皮肤摩擦在衣物之上灼热得就好像随时要燃烧起来,喷张的静脉在皮肤之下突突地跳动,然而,当他听见白雀的名字的时候,他整个人都暗沉了下来,想了想后,他盯着鹰眼回答:“最近白雀大爷好像不乐意带我玩了。”
虽然阮向远不知道为什么,只不过自从上一次游泳馆之后,睡神好像总是有意识地避开跟他有过多的接触,虽然他还是会在阮向远每一次换楼层的时候准时出现在新牢房,但是这货已经很久没有跟他一块儿混餐厅了。
最近不仅“被分手”,睡神大爷的表现让阮向远也很是郁闷,他的人际关系指数跌倒了历史最低点。
“是么?”鹰眼脸上的笑容变得更加清晰,他瞥了阮向远一眼,在对视上那双黑色的瞳眸时,男人愣了愣后脸上的笑收敛了一些,又连忙摆手,“这和我没关系,别用这种眼神看我,瘆得慌……”
阮向远觉得,跟这种人说话,话题越轻松,结果越沉重。
所以他决定速战速决。
在沉默了大约十五秒之后,黑发年轻人艰难地抬起头,他从下往上盯着鹰眼,面无表情地一语道破:“不是MT让你来的吧?你来这里,也不是为了教训我的。”
“咦?那么明显吗?”鹰眼指了指自己的脸,脸上写满了“你怎么知道”的神情,还没等阮向远回答,他已经嗤嗤地自顾自笑了起来,“真是个聪明的孩子,当然,我来这里找你,是绕过了MT甚至是莱恩的。”
阮向远愣了愣,有点没想到鹰眼怎么会提到莱恩。
而后者就好像是猜到了他的想法似的,温暖的指尖在黑发年轻人的眉间一扫而过,鹰眼的眼笑成了一道弯钩:“因为莱恩已经是三号楼的王权继承人了,有那么一些事,总是不方便他知道的。”
阮向远:“……”
鹰眼才是三号楼真正的王权者,这一点,从现在的情况来看,大概是还没有改变的——如果鹰眼都说出了“有些事情不方便莱恩知道”,那么是不是意味着,眼前的男人还没有完全接受莱恩——这个他真正的下属成为他的傀儡王权者?
………………这是为什么?
按照顺从度和可支配程度,难道莱恩不比MT更合适成为他的傀儡?
鹰眼在想什么?
他今天又是为什么找上我?
“——小远,有没有人告诉过你,你在思考的时候,就像是一只很可爱的小狗。”
正当一系列的问题排山倒海地融入阮向远的脑中,他甚至还没来得及整理出一个头绪,这时,鹰眼的声音又软乎乎地从头顶上传来。阮向远愣了愣,抬起头,毫不意外地跟面前这名三号楼真正的王权者对视上——
而此时,鹰眼的眼神变得有些飘忽,他仿佛陷入了一段对于某种事物的怀念之中,开始自言自语……
“白堂给你取的这个外号真的很适合你,小狗——啊啊,是的,小狗。真是个贴切的好比喻,当你跟在雷切身后的时候,你看着他的眼睛跟他曾经养的那只小狗看着他的时候一模一样,那是一只软乎乎的小狗,会摇着尾巴瞪着眼跟你祈求一块简简单单的花卷……”
阮向远:“唔……”
这种丢人的事情就不用记得那么清楚了,大爷,而且还是那么恶心的语气,这他妈真是要逼死我的节奏啊大爷!!
完全无视了阮向远脸上那囧透了的模样,鹰眼只是自顾自地继续道:“你跟雷切在一起的时候,那副看似乖顺其实叛逆的样子,随时随地可以逗弄得你皱起鼻子呲牙咧嘴的样子,明明被人欺负了还是假装自己很厉害的可怜模样,你打楼层战时候认真的样子……小远,我注意你很久了,从你进入绝翅馆,和莱恩并肩出现的那一刻开始,我就开始注意你了,你的一举一动我都看在眼里,你真的好像雷切以前养的那只小狗,这让我……”
阮向远:“呃……”
接下来,鹰眼做出了一个让阮向远熟悉得胆战心惊的动作——他弯着腰,伸出手指,轻轻地戳了戳趴在地上仰着脑袋囧着脸等着他的黑发年轻人冰凉的鼻尖:“好想侵犯你啊。”
阮向远:“……………………………………………………………………………………”
妈的妈的妈的妈的去你妈的!!!!!!
我就知道!!!!!!!!!!!!
我就知道你是个变态啊泪痣男你果然没叫我失望!!!!!!!!!!!!!!!!!!!
时隔一年你为什么还没有继续接受治疗啊!!!!!!!!!!!!!!!!!!!!!
替我问候你往上数十八代祖先牌位!!!!!!!
“在你认真吃早餐的时候,我想把你摁在餐桌上,在你跟雷伊斯吵架的时候,我想用舌尖堵住你的嘴,在你拿着工具低头垂头丧气扫雪的时候,我想把你推进工具间,当着所有人的面,让你……”
阮向远猛地哆嗦了一下,大吼:“好,够,停!”
鹰眼猛地一顿,那飘忽的眼神终于变回了往日里那副模样而不是MT上身,他盘腿在阮向远身边坐下,毫无架子地抬起手揉了揉他的黑色头发:“对不起,我有些情不自禁——看见你,就觉得非常喜欢,不知道为什么——”
雷切的东西都会忍不住想抢来用一用。
鹰眼:“雷切的东西都会忍不住想抢来用一用。”
阮向远:“………………”
操你大爷,果然是这一句。
阮向远十分之感慨地叹了口气,不得不感慨,春夏秋冬沧海桑田,哪怕是因为这个被挖了一次眼睛,变态依旧还是变态——只不过这一次,身为人类的他不仅不会“汪汪汪”,哪怕是在心里,也没办法怒吼着“老子没被雷切用过”这句话。
这一次,他不仅是被用了,而且是被用了个底儿掉。
阮向远还是被摁在地上,他不知道为什么鹰眼跟他废话了那么多甚至还他妈深情表白之后还是不肯放过他,于是,终于在鹰眼认真地盯着他的时候,他忍不住反问:“你到底想干什么?”
这位大哥……不,我叫您爷,大爷,要干嘛赶紧说,说完求放过。
鹰眼恍然大悟状:“啊,差点忘了正事。”
阮向远剩下的除了叹气只能咽气,所以他选择再此叹气,脸重重砸回雪地里,也顾不着疼了,他闷声说:“说。”
“小远,我知道,你觉得大家因为你在医疗室工作,掌握着所有人的弱点,所以他们都怕你,不肯接近你,更加不可能在你成为更高位的人之后服从你而烦恼,”鹰眼放在阮向远脑袋上的手没有离开,男人的声音变得轻柔而具有诱惑力——跟当年他哄骗阮向远吃下加了料的花卷时候用的语气一模一样,此时此刻,阮向远一动不动地被摁在雪地之中,心中却已经燃起了十二万分的警惕——
“我知道,你在为这个苦恼,相比起莱恩,你长得不够漂亮,性格也不够讨人们喜欢,甚至因为你跟雷切走得太近,包括雷伊斯在内的大多数人,都对你最终目的起了疑心。”
阮向远无言,只有沉默——
因为鹰眼虽然是个变态无误,但是他的智商可能是正的二百五。
他说的这些话,大概连标点符号都能那么戳阮向远心眼子地一字不错。
而阮向远的沉默,已经给了鹰眼一个完美的回答——于是在黑发年轻人看不见的角度,鹰眼轻轻勾起了唇角,男人的这幅表情让在场的其他犯人打心里地生出一股恶寒,他们面面相觑,却没有人敢吱声,老老实实充当他们既聋又哑的NPC。
“我可以帮助你啊,小远,帮助你获得三号楼所有的人心,啊,当然了,这其中必须也要有你自己的努力。”男人温暖的手轻柔缓慢地,从黑发年轻人的发间滑落,顺着他的脸颊一侧一路下滑,来到他的颈脖,引起一路的鸡皮疙瘩,男人轻笑一声,手背摩挲着黑发年轻人的锁骨,轻声诱哄,“他们都会乖乖听你的,你会用最顺利的姿势变成你理想的王权者,站在最高处——从此,再也不会出现小汤姆的情况,啧啧,那晚你哭得多伤心啊,亲眼看着一个人的生命在自己的面前流逝却无能为力——这不是你要的三号楼,对吧,小远?”
此时此刻,阮向远没有说话,因为他已经完全陷入了震惊——
他可以从此地猜想到鹰眼即将要说的任何话题,却无论如何想不到,眼前的这个男人居然抛出了这样的诱惑——
鹰眼在邀请他……
“考虑一下,小远,创造属于只是我们两人的三号楼……从此在绝翅馆,再也没有人可以阻止你,喏,是不是很诱人?”
——邀请他成为他的傀儡王权者?!!!
WHAT’S THE FUCK?!!
这尼玛什么神展开!!!!
阮向远僵硬在原地,在头顶,鹰眼终于安静下来,就好像是在给他一个适应的机会——更加像是在跟他一个考虑的时间。
阮向远沉默良久,之后,问出一个鹰眼毫不意外的问题:“为什么不是莱恩?”
眨了眨眼,男人在黑发年轻人锁骨肩摩挲的手终于收了回去,大概是鹰眼在他的头顶上做了个什么姿势,总之,阮向远感觉到在同一时间,那压制住他的手同时松开了,几名犯人甚至是有些粗暴地将他略狼狈地从雪地中拉起来,就像是傀儡似的,摆在鹰眼面前,摁住,坐好——
动了动酸疼的脖子,这一次,阮向远终于可以不用太费力就看清楚鹰眼的样子了。
男人脸上和白堂一样,如同面具一般的笑容始终不变,说着令人心神不安的话:“因为莱恩小宝贝,最近好像有些不乖——啊,说起来,其实是打从进绝翅馆开始,他的表现就并不是太令我满意……相比之下,我的目光反倒是完全被你吸引去了……”
鹰眼的一番话说得阮向远云里雾里,然而,他知道自己没有那么多时间去思考这些,他抬起还完好的那边右手,指了指自己的鼻尖:“为什么是我?”
鹰眼脸上的笑容扩大,这一次,他的回答十分明确:“因为我知道,你身上的能力,可以帮助我彻底得到我想要的东西。”
“……”
鹰眼想要什么?
一个能替他解决王战,并且可以完全收买三号楼所有犯人人心的傀儡王。
MT只做到了前者,但是他做不到后者。
而成为一名真正的——一年前三号楼的那些在雷切面前懦弱无力的犯人们需要的王权者,这似乎恰巧是阮向远所一直努力的方向。
鹰眼很聪明。
不愧是他妈智商正二百五的人。
阮向远承认,有那么一刻,他甚至都为鹰眼所说的动心,动摇,可能智商再晚上一秒归位,他就要傻乎乎地点头说“好”——
没有人喜欢辛苦。
特别是辛苦地前进而得不到回报的时候,有一个人忽然出现在你的面前,告诉你其实有捷径可走,说不动心的,那只有圣人。
阮向远只是一个普通人——所以,那一刻他几乎就要乖乖就范。
但是很快地,几乎是下一秒,他那相比起鹰眼可能不够太高的智商却给力了一把清楚地提醒他,他阮向远这辈子被坑了两次,一次是米拉,那一次虽然坑爹坑大发了,但是好歹算是死得伟大——然而,两次之中,真正窝囊的那次,是吃下了一块加了料的馒头。
这块馒头是鹰眼给的。
让阮向远真人体验了一把什么叫“天下没有白吃的午餐”。
这一次,鹰眼在他的面前摆出了满汉全席——虽然阮向远必须承认自己已经饿得胃出血,但是本着一个坑坚决不摔两次的基本原则,他能给予的回答只能是——
“我拒绝。”
阮向远摇摇晃晃地从雪地上爬起来,长久地被摁在地上保持同一个姿势,这让他手脚冰凉血液也不太通畅,他僵硬地活动了下身体,那只受伤的手臂还毫无生气地挂在手边,他低下头,看着鹰眼脸上的笑容不变,顿了顿,他咬了咬下唇,清晰地重复了一边——
“对不起,谢谢你的好意,但是,我拒绝。”
沉默。
良久的、让人不安的沉默。
“这样吗?”鹰眼唇角微微勾起,“啧,那真是太麻烦了,你知道,我不可能因为你不肯乖乖合作,就像准备惩罚莱恩那样惩罚你……既然这样的话,只有……”
此时此刻,不用等鹰眼做出任何决定,因为,阮向远已经非常聪明地撒丫子狂奔了。
在和泪痣男擦肩而过的时候,他清清楚楚地听见对方说的是——
“抓回来,给我扒光了送进我牢房。”
这一刻,阮向远不得不默默地给自己点一个赞——
说跑就跑,老子真是太他妈机智了,嗷呜汪汪。
☆165
第一百六十五章
阮向远没别的长处,也就是跑得够快,蹦的够高——放到武侠小说里,他能做的大概就是成为一名轻功一流只会逃跑的采花大盗。
在尚未来得及清扫的雪地上,没过脚踝的积雪成为跑步前进的阻碍,然而,在这样的艰苦环境下,阮向远一路蹦蹦跳跳就像是兔子似的蹦跶得异常欢实,一溜烟就将鹰眼手下的那一群人远远地甩在后面,而此时,眼看着就要将这群人彻底甩掉,忽然半路就杀出个陈咬金——
不,准确地说,是猪队友。
大概是在早餐之后大脑终于恢复供血智商也跟着恢复到了正常的水平,那个阮向远连名字都不知道的新人这才想起应该跟早上帮了自己的黑发年轻人道谢,所以当他看见后者离开餐厅之后,居然不声不响地跟在他屁股后面跟出来了,当阮向远呼哧呼哧地喘着粗气一路狂奔冲出花园的时候,那个新人正战战兢兢地呆在公共花园外面探头探脑!
看见阮向远,他双眼一亮站直了身体,苍白的脸上露出一抹微笑——
新人:“今天……”
阮向远:“我好忙,边跑边说!”
阮向远必须承认,此时此刻他大概也是大脑抽风了,几乎是下意识地一把拽住新人的手腕拖着就跟着他一块跑,新人满脸莫名其妙,被阮向远拽得跌跌撞撞之间回头,第一时间就看见几个凶神恶煞的三号楼高层一脚踹开花园的铁门,铁门上的积雪震了一地,心中一颤,这新人回头看了眼死死地扣住自己手腕的那只白皙修长的手指,毫不犹豫地就跟着跑了起来——
阮向远起跳,敏捷地蹦跶过一节到底的枯树干,稳稳落地:“想说什么?”
“我……我想说……”在他身后,新人笨手笨脚地爬过树干,“今天早上,谢谢!”
就这个?
我操。
“哦,”黑发年轻人动了动眼珠,“不谢哈。”
阮向远跑得快,并且是越跑越快,然而,这并不代表在他身后的那名新人也跑得够快——
之所以还没有丢下他,只是黑发年轻人几乎是下意识地认为,此时此刻在他身后追着的这伙人,压根就是跟早上在餐厅找新人麻烦的那堆是一伙人,最开始,对方说到靠山的时候,他还以为他们说的是米拉,而现在,阮向远更加相信,他们口中所谓的靠山——
是鹰眼。
眼看着双方的距离被拉得越来越近,阮向远回头看了看,那名新人脸上已经完全失去了血色,苍白像鬼,脚步和呼吸的频率也变得逐渐絮乱,深知再跑也是浪费力气,在绕过一个转口,眼看着就快要到距离他们最近的一栋楼的地盘的时候,阮向远忽然减缓了跑步的频率——
再往前面,就该是二号楼的地盘了,从这里一抬头,已经可以看见二号楼的建筑,苍白的墙壁,反射着太阳光泽的琉璃瓦片。
深知二号楼和三号楼那种微妙的关系,阮向远不觉得再往前面跑是一个明智的选择——
此时,一瞬间,在黑发年轻人眼中有什么复杂的情绪一闪而过,随后,脚下一个急刹车,他猛地停下了自己的步子!
“妈的,不跑了!”
狠狠地将新人塞到自己身后,在那些追上来的高层犯人甚至还来不及刹车的时候,黑发年轻人一个敏捷地转身接起跳,平地之上伴随着一阵雪尘扬起,他重重地撞到了一名跑在最前面的犯人,毫不犹豫地一脚踩在对方的鼻梁之上,满意地听见咔嚓一声以及杀猪似的惨叫,阮向远稳稳落地,下一秒,身体就像是离弦的箭般猛地俯冲,这一次,他的手肘微微抬起,用身体最坚硬的部分问候了另一名犯人的相对脆弱下颚——
顷刻之间,轻轻松松放倒两人。
此时,花园的铁门那边传来吱呀的声响,就好像是有什么人不急不慢地从里面将他推开——阮向远眼皮一跳,在弯腰躲过最开始倒地的那名犯人的反击之中抬起头,果不其然,他看见了身材修长的男人正不急不慢地从花园中走出,他的皮肤白皙,被洁白的积雪反照成了一种仿佛透明的荧光——鹰眼的脸上甚至还带着微笑,眼底的那颗泪痣在这样铺天盖地的白色衬托之下显得异常触目惊心。
阮向远一个走神,腰间立刻被一只猛地探出的粗壮手臂牢牢搂住,那一下的力量很大,几乎让他的呼吸频率猛地停顿了一下,然而,令他身后之人料想不到的是,黑发年轻人在此时猛地以不可思议柔软的角度拧了拧腰,如果一条蛇一般就着被搂住腰间的姿势转过身,柔软的黑色头发刷过那名犯人的下颚,他微微一怔,下意识地低下头,却不料在此时猛地对视上了一双黑色的瞳眸——
深不见底,闪烁着不可思议的光芒。
他盯着他的眼睛,一时间大脑完全放空,仿佛被吸进了那无边无尽的黑色之中——
他们的距离太近了,近的这名犯人几乎可以嗅到从阮向远鼻息之中呼吸出的鼻息,不是那种此时对于他来说已经遥远的女人身上的香水味,而是医疗室中那种单调的消毒水特有的味道,混合着冰雪浑然自带的土腥气息,两种纯粹来自大自然的味道,却因此而糅杂成了某种异常摄人心魄气息!
呯呯——
心跳突兀地出现了不同的频率。
顷刻间,这个男人意料外地产生了一种想要骂娘的冲动——
他妈的,以前怎么没发现!……雷切看上的果然都是宝贝!
此时,男人脸上出现了恍惚的深情,狠狠地禁铐在黑发年轻人腰间的手臂也不由自主地加大了力道,而就在此时……
“——喂。”
腰间那几乎将人折断的力道让黑发年轻人呼吸略不平稳,然而,他却只是勾起唇角成一个嘲讽的弧度,声音因为呼吸困难而显得模糊:“打架的时候,你他妈走什么神啊?”
语落,男人狠狠一愣,下一秒,只见眼前什么东西一晃而过,随之而来的是揍在脸颊上的重重一拳,毫不留情的一拳,整个面部都像是要燃烧起来似的火辣生疼!
在腰间力道松开的第一秒,阮向远立刻拉开了自己和他的距离——此时此刻的黑发年轻人就好像是一只过于敏感而炸了毛的犬科动物,他抽了抽鼻子,皱皱眉,非常不习惯这家伙身上那种浓重刺鼻的烟草气息,以及完全陌生的味道笼罩自己的感觉。
阮向远转过身去,此时在他身后的鹰眼已经走到了他们的面前,擒贼先擒王,下意识地就要往鹰眼那边去,而就在这个时候,阮向远忽然听见一声清脆的骨骼错位的声音从他身后传来,瞳眸微微收缩,在鹰眼那逐渐扩大的笑容之中,阮向远心中大呼糟糕,猛地回头,果不其然看见,之前被他撞击下巴放倒的那名犯人不知道什么时候爬了起来,此时,那名新人就被他拎小鸡仔似的拎在手中,一只手明显因为被错开了手腕关节而无力地耷拉着!
“咦,继续啊,不是很能打么?”
一片沉默之中,鹰眼的声音轻飘飘地,充满了虚伪的疑惑。
男人收起唇边的笑容,面无表情地扬了扬下颚,与此同时,阮向远听见那个新人发出一声痛苦的倒抽气声——
“鹰眼,你疯了。”盯着面前的三号楼真正的王权者,阮向远同样地面部缺乏多余的表情,缓缓地说,“这个新人还在保护期,你敢动他?”
“保护期,只是对于乖乖的,不惹事的新人而言,他自己送上门来坏了老子的好事,我还不能动他?”鹰眼走到阮向远的面前,此时此刻,仗着有人质在手他不敢乱来,男人双手插在口袋之中,微微弯下腰,他凑得很近,高挺的鼻尖几乎都要碰到阮向远的,用几乎是暧昧的姿势,在他耳边轻轻地吹了口气,“在你自己做新人的时候,还没吃够这些闷亏?”
“操!”瞳眸猛然聚缩,忽然间明白了什么,阮向远抬起头,在他的拳头几乎都在碰到鹰眼之前,他忽然停了下来——
“啧啧,不要冲动啊,小狗,”鹰眼微微眯起眼,眼中露出些许不悦的情绪,“很难说,因为你的一时冲动,你身后的那个可爱的小男孩的脖子就会被我手上的那个人一个激动——咔嚓一声——”
“……”唇角紧抿成一个极其隐忍的力度,阮向远慢吞吞地,在鹰眼满意的微笑之中,他放下了自己的手,他听见自己的声音中透着毫无生气的寒意,“那些事,也是你叫米拉做的。”
“当然,”鹰眼嗤嗤笑着,露出一个理所当然的表情,“从最初的一开始就……除非我点头,不然谁敢动你?”
心中对于自己完全忽视了面前的这个变态——甚至从头到尾没有怀疑到他头上过感到异常恼火,阮向远咬了咬后牙槽:“包括汤姆?”
“啊,那个倒不是,”鹰眼眼中的笑意更浓,“很显然,有另一伙人也在等待你的成长。”
黑发年轻人顿了顿,此时此刻他一点也不想知道所谓的“另一伙人”究竟是谁,尽管答案已经呼之欲出,他一瞬也不瞬地盯着鹰眼的眼睛,眼中露出不屑和嘲讽之意:“结果呢?”
“结果呀?”
鹰眼笑着,伸出温暖的手,就像是逗弄宠物一般勾了勾面前黑发年轻人的下颚,与此同时,在阮向远身后,一个犯人狠狠地从身后抓住了黑发年轻人的手,在他完全没有抵抗的情况下,咔咔两下利落地卸下他右手的关节——
在闷声痛呼声中,阮向远听见鹰眼笑嘻嘻的回答——
“结果就是,我来收割我的战利品了啊,先下手为强嘛——”鹰眼微微眯起眼,语气忽然一转变成低沉而生冷的强令命令,他扫了眼在阮向远身后的几名犯人,洋洋下颚,“小狗的脚也很厉害,你们一群蠢货还没吃够亏吗?”
这才被提醒似的,阮向远被重重绊倒在地,两名犯人同时抓住他的脚,当那粗糙冰冷的手抓住阮向远的脚踝,一滴冷汗顺着他的额间滑落,伴随着从脚踝处传来的剧痛,阮向远就这样眼睁睁地看着他的脚背强行扮成了一个不可思议的扭曲角度——
与此同时,他听见身后那个新人被人扔到雪地中,重重扑倒在地的声音。
“这样就可以了。”
鹰眼这才上前,打横轻而易举地将手脚完全失去了行动力的阮向远抱起来,对视上黑发年轻人那漆森森的黑色瞳眸,男人不仅没有任何被震摄,反而眼中兴趣更胜一筹,他迈开腿,刚往前走了两步,又猛地停住脚步——
缩在鹰眼怀中,阮向远却完全不见尴尬和落魄,反而嘲讽地勾起唇角:“干什么?”
“差点忘记了,前面是二号楼的地盘,”鹰眼笑了笑,“虽然雷切那个家伙好像不太喜欢吃回头草,但是这不代表他会看着自己用过的东西随便人家乱来。”
阮向远嗤之以鼻。
“喏,为了不惹麻烦,咱们还是对那个红毛外星人绕道吧。”鹰眼说着,转身就要往另一个稍远一些的远路方向走,却在这个时候,被他的手下叫住——
“老大,可是公共人工湖那边在维修耶,周一伊莱说过,桥已经被暂时拆掉了。”
“哎哟,”当鹰眼猛地阴沉下脸,阮向远立刻乐颠颠地露出个欠揍的笑,“那真是太不幸了。”
鹰眼不回答,他脸色阴沉,将阮向远暂时交给旁边的犯人,自己脱下外套,猛地一下劈头盖脸地将阮向远整个脑袋罩住,这才重新接回来牢牢抱在手中——
“——你最好期待着,小狗,你的前任情人能一眼认出来被老子抱着的人是你,以及他有足够多管闲事。”
“……”
妈的。
开什么玩笑!
此时此刻,阮向远被盖在衣服之下,在所有人都看不见的情况下露出一个崩溃的表情,只有上帝知道他整个人都快坏掉了——
其实最开始他就没打算让雷切来救,不过按照现在这个十万头草泥马都拉不回来的趋势来看,雷切要是不来,他的面子里子好像都要一块丢人丢到姥姥家去了啊。
☆166
第一百六十六章
身后,那个莫名其妙的新人还在哭个没完没了——
妈的,有个屁好哭的啊。
阮向远太阳穴被身后一阵阵地哭声闹得一跳一跳的——此时此刻,他非常清楚是那个新人自己在后面不远不近地跟着他们,因为鹰眼带来的所有高层都已经走到了他们的前面开路。阮向远被鹰眼抱在怀中,他的手背摆成搁放在小腹上的姿势,挂在外面的双腿无力地在半空中随着鹰眼沉稳的步伐,每一次前进中无力地摇晃——这让阮向远有一种自己变成了一个手脚无力的瘫痪的错觉。
这种感觉非常不好。
阮向远缓缓垂下眼,长吁一口气……然而,就在这时,原本蒙在他脸上的外套忽然被人一把拽了下来——此时外面的阳光对于他来说变得有些刺眼,黑发年轻人微微眯起眼,他对视上了鹰眼那双带着笑意的眼睛,当那颗泪痣在自己的眼中不断放大,他皱了皱眉,下意识地偏开脸,于是毫不意外地,他感觉到对方柔软温暖的薄唇落在自己的眼皮之上——
“小狗,”鹰眼并不恼怒于阮向远明显的抗拒,他重新抬起头,看着阮向远,眼中的笑意甚至还没有完全散去,“虽然我很欣赏你的小聪明,但是有时候,它们会让你变得过于盲目自信——”
男人的话语顿了顿,随后,那双前一秒还带着笑意的双眼变得暗沉阴郁,他那眼神在阮向远身上扫了一圈,最后停留在黑发年轻人的脚踝之上——
阮向远的眼皮跳了跳。
“还等什么?”鹰眼掀了掀眼皮,扫了一圈周围站着发呆的高层犯人,话语显得冰冷而僵硬,“过来,给老子把那玩意取下来!”
冰冷的手触摸到他的脚踝时,阮向远缩在鹰眼怀中情不自禁地打了个哆嗦,伴随着金属轻轻碰撞的声音,阮向远明显地感觉到,有什么东西从他的脚上被取了下来——虽然那玩意本来就是无足轻重的重量,但是,他却还是觉得脚上少了什么东西,与此同时,心中一轻——
说不清楚是松了一口气,还是别的什么复杂的情绪。
“看看,这是什么,”鹰眼微微眯起凌厉的瞳眸,唇角边勾起一丝意味不明的微笑,“二号楼的王权徽章……雷切那个家伙还真是乱来,小狗,他就把这么重要的东西当做送给宠物的礼物挂在你脚上了呢。”
啪地一声。
那挂在阮向远脚上快一个多月的东西被鹰眼随手扔在了地上,掉在雪地之中,发出一声沉闷的声响。
“小狗,身为三号楼未来的王权者,你会拥有自己的王权徽章,”鹰眼微微低下头,用下颚亲密地蹭了蹭阮向远的脸颊,“这种容易引起别人误会的破烂东西,还是不要出现在你身上比较好——你说,是不是?”
阮向远掀起眼皮,看着鹰眼,对方看上去非常认真,就好像不得到回答今天就没完了似的……无奈地撇撇嘴,阮向远看上去有些无所谓地耸耸肩,撇开脸,含糊地应了一声之后,想了想又转过头来:“无所谓吧。”
鹰眼看上去很满意得到这样的回答。
于是,他重新将外套盖在了阮向远的脸上……当刺眼的阳光重新被遮住,衣服之下,阮向远长长地输出一股压抑的气息——
被扔掉了唯一可以辨认出他的身份的东西,本来应该沮丧,但是阮向远却发现,此时此刻的他完全沮丧不起来,心头上反而像是被挪开了一块压在那里多时的大石一样,变得轻松不少——
这样的话,哪怕雷切没有来,也没什么好失望的了。
……说起来,本来就没有期待过的事情,大概本来就没有所谓的“失望”存在吧。
当鹰眼抱着他重新前进,阮向远沉默,比之前更加安静,周围又开始飘下雪粒,有一些落在之前那个高层粗暴地掀开他的裤子没有盖好导致暴露在外的脚踝之上,冰凉的,湿润的,融化成雪水,顺着他的脚踝滴落——
周围很安静。
阮向远甚至不知道,那个新人的哭泣声是什么时候结束的。
当一行人走远,甚至没有人注意到那个跌跌撞撞却始终跟随在他们身后的新人什么时候停了下来——
现在,周围除了一排凌乱的脚印,只剩下诺伊一个人在这儿了。
甚至没有人注意到他——不过,这不就是诺伊早就习惯的事儿了么?从小到大都是这样,他从来都是容易被轻而易举忽略的那一个。所以今天早上,当他成为整个餐厅所有犯人们目光的焦点的时候,嘲笑的、同情的、或者完全不带任何感情的目光聚焦在他身上的时候,诺伊恐惧,与此同时,他兴奋得几乎要发抖。
“……”吸了吸鼻子,抬起苍白得几乎透明的手,用手背蹭了蹭发红的眼角,此时此刻,这名绝翅馆的新人眼中已经完全没有了泪光,他向前走了两步,之前被卸下来的那边手在呼啸着的寒风中无力地摆动,而后,在雪地中某个物件旁,他停下了脚步。
低下头,诺伊面无表情地看着被扔在雪地中的那个狗项圈,而后,他抬头看了看四周,弯下腰,将它从雪地中捡了起来——
指尖蹭了蹭那粗糙的项圈部位,发现虽然粗糙却并不扎手,项圈之上,隐隐约约仿佛还残留有那个黑发年轻人体温的错觉。
诺伊将这件并不属于他的东西揣进口袋里,而后,就好像什么都没有发生似的,抬脚继续往前慢吞吞地前进……
与此同时。
此时此刻的鹰眼一行人已经来到了二号楼的地盘上——当他跨入这个地盘的第一步,就感觉周围充满了雷切自带的那种容易让人浑身不舒服的气息,这让鹰眼的步伐有所收敛,虽然不易察觉,但是他确实变得谨慎许多。
倒霉的是,在这个理应是各个楼层高层会议的时候,二号楼的王权者却该死的出现在了他不该出现的地方——
当鹰眼经过二号楼的时候,抬起头,正好看见坐在二层楼的栏杆边上的二号楼王权者。
雷切仰着脸懒洋洋地靠在栏杆边上,那双湛蓝的瞳眸微微眯起,当阳光照射在他半个身子上的时候,他整个人显得慵懒而放松,就好像在猎食的时候偷闲出来晒太阳的狮子。
当鹰眼一伙人进入雷切的视线范围之内时,男人眼睫毛动了动,除了之外,没有任何多余的动作——
冷冽,异常的沉静。
当那凌厉沉浸的瞳眸扫过鹰眼的身上,那危险的感觉从让人整个人不由自主地紧绷,心中警铃大作——
而令人稍稍安心的是,对于鹰眼怀中抱着的人,雷切甚至只是一扫而过,并没有做多余的停留。
一眼都没有。
甚至没有任何的反应。
当鹰眼跟他对视上的时候,雷切没有动,他倚靠在栏杆边上,就像一名盘踞在最高处的王者睥睨着眼皮底下的一切,男人的唇边挂着一抹笑容,虽然那笑意并没有达到眼底,男人带着黑色皮质手套的手抬起,被黑色衬托得越发修长完美的手指轻轻抹过栏杆上的一层薄薄的霜:“怎么,鹰眼老大,从花园过来?”
鹰眼停下脚步。
只有阮向远知道,此时此刻,男人握在手臂之上的手无声地收紧。
“是,”鹰眼也露出了他的招牌笑容,“今天太阳不错,雷切,你也应该到花园走走。”
“唔?”雷切摸了摸鼻尖嗤笑,没有接过鹰眼的那些废话似的寒暄,“听说人工湖那边在修路。”
“恩,是这样的。”鹰眼皮笑肉不笑地回答,“虽然二号楼这边距离三号楼比较近,但是路却不怎么好走啊。”
“啊,那还真是抱歉了,”雷切淡淡地掀了掀眼皮,“大概是手下的犯人今天偷懒,没把积雪扫干净吧——不过,这种天气,说下雪就下雪,谁也不知道下一秒会是个什么变故。”
鹰眼没有搭话。
他确实足够聪明——但是还没有聪明到能明确地猜测出面前的这个红发王权者说的到底是什么意思。
索性,他干脆抛开了虚伪的礼仪,重新转过身,男人垂下眼,不着痕迹地扫了一眼怀中抱着的人,“如果没有什么事的话,我先回去了,雷切。”鹰眼声音僵硬,再也没有之前那种装腔作势的客气。
而在二层楼的地方,二号楼的王权者却仿佛完全不在意他的这种变化,只是轻轻地笑了笑,随即抬手,做了个“请”的姿势——
鹰眼沉下脸,迈开步伐离开了。
雷切收回目光,继续眯着眼靠在栏杆之上——直到不远处响起凌乱的跑步声,二号楼的高层满脸蛋疼地来到他的老大跟前,看着面前不动声色晒太阳的男人,小心翼翼地说:“老大,再不上楼,斯巴特大叔就要一把火烧了会议室了。”
沉默。
良久的沉默。
直到一粒雪伴随着寒风垂落,飘到男人的眼皮之上,男人这才动了动,懒洋洋地应了声,睁开眼,那双湛蓝的瞳眸之中,沉浸而深邃,仿佛浩瀚无际深不见底的冰冷深海。
☆167
第一百六十七章
绝翅馆三号楼,高层会议室内。
会议才刚刚开始不久,桌子边上所有的二十五层以上王权者直隶高层都老老实实地坐在桌子边,耐心地听着斯巴特大叔报告整理奔走各个楼层的人员变换情况。
“三层的格雷在上周二的楼层站中战胜四层楼的迪斯,之后又在周三的楼层战中打败了恩格瑞,他是上周唯一一个连续换楼层的人……”斯巴特大叔将手中的档案翻了一页,换页期间,他飞快地从文件夹上方瞥了一眼在他不远处,坐在整个会议长桌最高位置的男人——
此时此刻,红发男人单手撑着下颚,修长的双腿没规没据地高高抬起随意搭在桌子边缘,他整个人以慵懒的姿势靠在那把柔软宽大的扶手椅之上,微微偏着头看着窗外缓缓飘落的鹅毛大雪,目光看上去并不是平日里凌厉的模样……
斯巴特大叔觉得,他们老大今天好像有点心不在焉。
不过即便如此……
男人却依旧气势凛然,浑身散发着生人勿近的慎人气场。
老大今天好像有点反常——这是今天高层人员们在面面相觑之后达成的共识,但是在雷切看似心情不好的情况下,谁也不敢率先上前去拨老虎须。
于是原本还气氛和谐的会议室中,忽然毫无先兆地因为斯巴特大叔停止报告而陷入了某种令空气凝结的僵局,DK坐在椅子上动了动,下意识地撇了眼脑袋顶上的中央空调,心想今天控制中心那边的温度是不是有点调的过低了?
良久的沉默。
那仿佛是过了一个世纪那么久的时间,终于大发慈悲地注意到耳边明明在进行中的会议突然陷入了死一般的沉默,雷切顿了顿,这才慢吞吞地将自己的目光从窗外收回,挪开手,男人掀了掀眼皮,要死不活地扫了一眼旁边的斯巴特大叔,有些莫名其妙地反问:“怎么回事?”
斯巴特大叔额角跳了跳,张口正准备说些什么,忽然,会议室的门被人从外面推开——
雷切浅浅蹙眉。
一个二十四层的中高层小心翼翼地探进脑袋,哪只一抬头,发现整个会议室几十双眼睛齐刷刷地瞪着自己——包括距离他最远的地方,那双沉静不带一丝情感的湛蓝色瞳眸。
“有事不知道敲门?”
距离门边最近的高层成沉下脸,压低了声音怒斥。
“我……”中高层犯人哪见过这种仗势?心中某地一沉,还不知道自己这么轻手轻脚怎么就惹得整个会议室的人全部都看了过来,这会儿一下子都不知道自己的手脚该往哪里放——好歹是二十四层的犯人,平日里趾高气扬在这会儿似乎全部都忘得干干净净,他像个少年时的憋红了脸,老半天憋不出个所以然来。
最开始怒斥他的那个高层也是个急脾气,扫了一眼桌子那边,红发王权者的脸色已经阴沉下来,一个闹不好眼前这家伙就要吃鞭子,高层猛地从桌边站起来,毫不留情地踹了这倒霉蛋一脚,急吼吼地骂道:“还不快滚!”
中高层犯人知道人这是在帮他,也没怨言,急急忙忙弯了腰连声抱歉就想往外走,谁知道这个时候,他却隐约看见,那背着光坐在长桌另一端的男人却有了别的动作——
“让他说完。”
嗓音低沉却听不出任何情绪,男人没有多余的话,脸上也依旧和之前一眼看不出个喜怒,然而,不知道为什么,坐在雷切身边的人却没来由地感觉到一股子寒气猛地窜进脖子里。
雷切将长腿从桌子上拿了下来,右脚轻松地搭在左脚上翘起二郎腿,摸了摸口袋摸出一包手工烟草,抽出一边叼在薄唇边上,男人微微眯起眼,在重新陷入一片死寂的会议室中,只有他一个人感觉到挺自在,他看着站在门口走也不是留也不是的犯人,一言不发。
“下、下面楼层的人让我来说一声,”不知道今天倒了哪门子霉,好不容易找回了自己声音的中高层犯人心中叫苦不迭,却还是老老实实地回答,“有一个三号楼的犯人想见您……我看了眼,好像就是今天早上在餐厅里……”
中高层犯人声音猛地一顿。
心中咯噔一下,暗自大呼他妈的好险!
这些天,谁也不敢在雷切面前多提关于三号楼那个黑头发小鬼半个字——
他这是犯了大忌的节奏?!
“餐厅里什么?”
在他提心吊胆的时候,谁知雷切却只是头也不抬地把玩着手中的火机,男人英俊的面容在跳动的火光之下半明半寐,终于玩够了,这才凑到脸边,点燃唇边的烟草。
我他妈就是跑个腿报个信——你们一个个全用看死人的眼神看我是几个意思啊老大们!!跑腿儿的中高层哭的心都有,却在雷切的询问之下不得不磕磕巴巴地老实回答:“……那个新人,新进三号楼的……有、有低血糖那个。”
桌子边上,雷切吞云吐雾的动作一顿。
修长的指尖夹着烟屁股从唇边拿开,男人半瞌着眼:“新人?跑我们这来撒什么野?”
妈的,我们要知道他发哪门子疯谁还要来惊动您这阎王爷!
“底下的人原本想直接赶他走,”中高层犯人抹了把额间的冷汗,“但是他不干,赖在大门口,倔得很,吵闹着非要见您一面……少泽说被吵得头疼,而且这不晨练放风时间快结束了,怕雷伊斯跑来我们这要人,这才让我们上来通知您一声。” 一口气把该说的说完,猛地卸下一口气,他老老实实地站在原地,小心翼翼地瞅着不远处坐在不动如山的红发王权者。
良久。
除了最开始轻轻的一声咂舌音,红发男人的脸上很快就恢复了最开始的漠然,他动了动,将手中只燃烧了三分之一的烟草整个在手边的烟灰缸中熄灭,接下来,给出了一个另所有人意外地答案——
“放他进来。”
……
诺伊从来没有想到,那个人居然会放他进去。
踏进二号楼的大厅时,他整个人脑子都在发蒙,仿佛还在做梦一般。如同行尸走肉一般跟在前面那名满脸嫌弃的带路犯人身后,老老实实地从一楼一路爬楼梯爬上二十八层,一路上,诺伊屁都不敢放一个——
直到那个人带他来到了一间空旷的大房间跟前。
伸脖子往里面看,从透明的钢化玻璃看去,诺伊只看见了一张巨大的桌子和无数张扶手椅,而在房间的最里面,坐着一名身形高大的男人。
深呼吸一口气,下意识地将手插进口袋里,不动声色地蹭了蹭那略微粗糙却异常柔软的项圈,诺伊推开门走了进去,房间里的人没有动,当他推门走进去的时候,他就坐在椅子上把玩着手中的打火机,甚至头也没有抬。
诺伊下意识放轻了脚步,老老实实地走到男人面前,他低着头,正准备说话,但是当看见那头红色的头发之时,忽然又好像想起了什么似的,几乎是毫不犹豫地弯下膝盖,跪在男人面前,他仰起头,将自己摆放到了一个绝对卑微的角度,这才开口:“雷因斯……少爷。”
男人对这个称呼似乎并不意外。
打火机被轻轻甩上,男人手腕一动,下一秒,甚至谁也来不及看清发生了什么,那枚精致的打火机整个儿砸在了跪在地上的少年额头之上。
啪地一声,异常响亮。
打火机滚落在厚重的地摊之上,在少年的额头上留下了一处鲜红的印子。
诺伊的头低得更低了些,如果仔细观察不难发现,此时此刻他略显得消瘦的身子微微颤抖。
因为恐惧。
蚀骨的冰冷。
然而,他没有退缩,俯下的身子反而更加低沉了一些,他重重地将头磕在地上——哪怕是隔着厚厚的一层地毯,也不能阻止那响亮地“咚”地一声充数整个会议室,诺伊的双唇哆嗦着,却还是断断续续地说着:“他被鹰眼带走了……抱歉,这、这都是我的错……少爷,除了你,除了你没人能帮他!我听他们提到了你的名字——那个人——那个人——”
雷切一动不动,眉眼间尽是冷漠与嘲讽:“闭嘴。”
诺伊立刻噤声。
“这就是你堂而皇之跑来二号楼的原因?”
“……”
“老子没心情去猜你们这些蝼蚁的想法,”男人的嗓音之中尽是危险的寒意,“但是你最好去问一问米拉,在我面前耍心眼子,会是个什么下场。”
男人的话让脚边跪着的少年浑身一震,头埋得更低了些,几乎整个儿碰到了膝盖,在雷切看不到的角度,一丝复杂的情绪从诺伊的眼中一闪而过——然而,当他感觉到一只大手抓着他的头发强制性地扳起他的脑袋时,和那双冰冷的湛蓝色瞳眸对视上,那些复杂的情绪全部燃烧殆尽,重新恢复了最开始的顺从。
诺伊看着雷切,看着那张英俊而棱角分明的面容智商露出一个嘲讽而不屑的笑容,笑意未达眼底,男人不急不慢地反问:“你让我去救他?”
诺伊喉头一窒,在这样的目光注视下,却还是情不自禁地点了点头。
雷切唇边笑容变得更加清晰,眼中的嫌恶一闪而过,他松手,推开诺伊的头:“你知道他是什么人吧?”
诺伊想了想后,又是点头。
“那你还想救他?”
“今天……在餐厅,他帮了我。”
这个回答引得雷切发出一阵低沉的嗤笑,诺伊微微偏头,小心翼翼地,却没有在那双湛蓝色的瞳眸中找到任何有用的信息,直到雷切转过头来直视他,伸出手,勾住他的下颚,淡淡道:“有恩必报,恩?我从来没看出来你和他还是一类人。”
诺伊垂下眼睑,他知道,这个问题他不能回答。
雷切放开他站了起来,却是话锋一转:“接到去医疗室做临时工的通知了没?”
诺伊愣了愣,随即老老实实点头。
“放聪明些,你应该去问问莱恩,怎么样才是一个合格的傀儡。”雷切不动声色地往外走,边走边道,“别让我第二次在二号楼看见你。”
言罢,男人拉开会议室的大门,头也不回地离开。
站在会议室门外,斯巴特大叔抹了把额间的冷汗,“老大,外面下雪了。”急急忙忙将披风送到雷切手中,他又跟了几步,最后发现他果然是上了年纪,居然有些跟不上男人的步伐速度,“那什么……老大,你这是要去哪?”
会才开了一半……
走在前面的红发男人脚下一顿,抖开手间的王权者外套披在肩上——
“去拿回我的东西。”
☆168
第一百六十八章
诺伊愣在原地,他还保持着跪在地毯上的姿势,转过身,正准备追上雷切的步伐,却不料会议室的门从外面被再次推开,外面走进来了一个和雷切一样让人第一眼就觉得难以接近的男人,他面无表情地走到诺伊面前,摊开手:“老大说,走之前,先把你拿走的东西交出来。”
诺伊浑身一震,似有些难以置信地抬着头,看着面前这冷眉冷眼的男人。
DK挑挑眉,他最烦人家跟他表演白莲花,于是顺带也就没了耐心,抬手啪啪两巴掌狠狠地扇在地上少年清秀的脸庞上,当他摔倒在地的时候,男人毫不留情地伸手略粗略地将他口袋中那枚挂在狗项圈上的王权徽章掏了出来,指尖触碰到的柔软触感让DK不禁低下头扫了一眼,在看见那枚王权徽章的时候,男人眼中有一闪而逝的惊讶,而后,不动声色地,就好像什么都没发生过似的,将雷切临走前交代他弄回来的东西揣进口袋之中。
……
与此同时,鹰眼已经扛着阮向远回到了他们的三号楼。
鹰眼的牢房还是在二十八层,牢房中的摆设和当年阮向远作为狗崽子来的时候一样,没有任何改变。
将他扔沙包似的随手往厚厚的地毯上一扔,拽下他脸上蒙着的那件外套扔到旁边,鹰眼站在黑发年轻人跟前,居高临下地望着他,“我可是大方地打从二号楼跟前走过去了,”泪痣男露出个阴阳怪气的笑,“可惜,你的前任情人似乎看都没多看你一眼。”
阮向远撇撇嘴,愣是没有半点失望的表情——没看就没看呗,又不是演八点档狗血剧,鼻子眼睛蒙得那么好,脚上的狗项圈也被你拽下来了,先不说那个智商欠费的蠢主人能不能认出来,认出来了这天这么冷,他也懒得下楼来跟你胡扯吧。
见阮向远不说话,鹰眼来劲儿了,他露出一点笑意,用手背蹭了蹭阮向远的脑袋顶端:“小狗,你猜,这一次,你的主人会不会来救你?”
这一次?
上一次是哪一次?
阮向远觉得有些欢乐了,这他妈雷切没认出他是当年那个嗷嗷乱叫的狗崽子,鹰眼倒是先认出来了不成?于是,黑发年轻人眼一眯:“从头到尾也就你觉得他会来救我,我说了‘我家雷切一定回来救我’这种话了吗?我说了吗?——上回咱们站餐厅分手分得惊天动地,别告诉我你不在。”
“哪怕分手了,也要念念旧情,”鹰眼说,“是我我就来救你。”
“恩,那是你。”阮向远随口胡扯,“他从来不吃回头草,我也是。”
阮向远面不改色地撒谎,哪怕是他进绝翅馆的第一天就被老神棍的一张纸牌直接拆穿——他回绝翅馆,就是为了吃回头草来的。
或许是阮向远的谎撒的过于逼真了点儿,鹰眼笑了,他蹲下身,和雷切长时间从事暴力活动手上总带薄薄的茧完全不同,男人柔软温暖的指尖轻巧地划过阮向远的脸颊,当他动作缓慢地来到他的唇角暧昧摩挲时,黑发年轻人盯着他看了一会儿,然而二话不说转头对着那根手指就是狠狠一口——
鹰眼吃痛一声收回手,在他的右手食指之上,清清楚楚一排牙印,还在往外溢血,男人的脸色阴沉下来:“你是狗么?话都不说张口就咬人——我还没干嘛呢?”
哟呵,新鲜了,你大爷的光天化日之下强抢良民老子象征性地反抗一下你还委屈上了!
这逻辑……你上辈子和雷切是好朋友吧?
“咬你怎么了?”
“真当自己是小狗么?”
“恩,你要去打狂犬育苗么?”
阮向远被他气笑了,弓着腰子愣是不靠手脚自己坐了起来,他吊着眼角,歪脑袋看着鹰眼:“补充说明一下,我不仅不喜欢吃回头草,我还不乐意吃窝边草——咱们这栋楼的高层,我他妈不乐意碰。”
这会儿,断手断脚整一个人棍的黑发年轻人坐在地毯上,拽得二五八万的,就好像此时此刻被人抗来随时准备被生吞活剥的人是鹰眼而不是他一样——鹰眼被他说得一愣,进了绝翅馆以来,刚烈的,柔顺的,哭哭啼啼的什么样的没见过,想不到今天还真让他碰上个骨子里都是大爷的!
鹰眼也不怒了,伸出舌尖慢吞吞地卷去指尖的血珠子,接着,男人伸出手勾了勾黑发年轻人的下颚,强迫对方用那双漂亮的眼睛看着他——只能看着他,看着那双漆黑的瞳眸之中,清清楚楚地倒映着自己的模样,鹰眼满意了,捏着阮向远的下颚,轻声诱哄道:“别不乐意跟我,放心,没人敢说什么……你看看莱恩,当初跟在我身边的时候,有人说什么了么?”
有啊,比如说我们牢房,就差开座谈会了。
当然,阮向远也没说出来,他安安静静地瞅着鹰眼,就等着他还能放出个什么屁来。
“你跟着我,没人再敢对你往上爬有任何异议,你想爬到哪,就到哪,”鹰眼抬起阮向远的脸,慢慢拉近自己,两人之间的距离逐渐缩短,直到当他说话的时候,能感觉到自己的双唇有一下没一下地触碰到阮向远的,“小狗,只要你点头,从今天开始,三号楼再也没有人敢动你,很羡慕莱恩对不对?非常奇怪为什么总是高调的他不会受到别人的排斥,你随便一个小动作就会被大家厌恶,对不对?现在我告诉你,这些都是屁话,我想给谁,就给谁,莱恩不知道珍惜,总有一天他会后悔……”
“……”
“你要什么我都给你。”
阮向远眨眨眼,狮子大开口:“十亿美金。”
鹰眼眼睛不眨一口答应:“只要你乖乖听话,没问题。”
“这么大方?”差点忘记这货放了外头也是一人物,吃的米估计都是抢银行的来得钱换的,阮向远乐了,“那航空母舰来一发……”
“你要什么,我都可以给你。”
“是么?可惜,”黑发年轻人唇角勾起一抹嘲讽的笑,“我不是莱恩,你能给的东西,我统统不——”
阮向远的话最终淹没在鹰眼紧紧贴在他冰凉的双唇上时,那温暖柔软的触感触碰到他冰凉得几乎有些干裂的双唇时,黑发年轻人微微一愣,他掀了掀眼皮,看着鹰眼蹲在一旁,小心翼翼地捧着他的下颚,柔软的手轻柔却用了一股巧劲儿轻而易举地强制手中之人打开自己的牙关,阮向远下意识地往后缩了缩,但是很快地,鹰眼再一次地贴了上来,他不急不慢,灵活的唇舌纠缠着阮向远的,耐心地舔舐过他口腔中的每一个角落……
相比起雷切那种二话不说上来就啃的粗暴,鹰眼仿佛更加懂得如何去取悦对方……
不过很可惜,阮向远就是阮向远——
非暴力不合作,十足抖M一个。
鹰眼抬了抬眼,发现黑发年轻人从头到尾都睁着眼,面无表情地看着他。
十分配合,又是打心眼里的抗拒。
一丝不悦的情绪沾染上男人的瞳眸,他微微拉开双方的距离,蹭了蹭黑发年轻人的脸侧,低声用近乎于命令的语句沉声:“闭上眼。”
“不闭,”阮向远十分不合作地一口回绝,“你这是谈合作的姿态?好歹把老子的手脚接上,卸下来那么长时间,天气又那么冷,以后我怕落下毛病。”
鹰眼看了阮向远一会儿,这货一脸认真的模样让男人嗤嗤地笑了,他抓起阮向远的左脚,咔嚓一声利落地给他接上,回头又拽起他的右脚,这回没那么利索了,转过头看着理所当然坐在地上活动左脚的黑发年轻人:“你他妈还真够心疼自己的。”
恩,那是,不然我他妈能活到今天?
阮向远扔给鹰眼一个理所当然的表情,努努嘴,示意对方赶紧干活——
别的不说,鹰眼这家伙虽然不会打架,但是接骨这方面做起来倒是顺手得很,只不过在替黑发年轻人接上了双脚之后,他就停手了,似乎没有替他把右手也接上的意思——而左手,阮向远的左手在最开始抵挡那最初一击的木棍时候就已经受了伤,从头到尾都软趴趴地垂在身体一侧。
阮向远动了动眼珠,正准备说些什么,这个时候鹰眼却站了起来,鹰眼和雷切完全是两个类型的人——雷切整个高大壮硕,往那一横就和座山似的,鹰眼不同,这家伙往那一站就是人类,身材纤长,优雅,当他站在阮向远的面前时,不能完全遮挡住窗外射入的光,因此,阮向远觉得,这也是他面对鹰眼的时候,无论什么角度他都能自由呼吸的原因。
鹰眼微微弯下腰,一颗一颗地将阮向远衬衫的扣子扯开——看到没,野兽和人类的区别就在于,这要是放了蠢主人,一把扯开一了百了没商量。
鹰眼扫了眼阮向远面色沉静的模样,笑了笑:“这么镇定?还等着雷切来救你?”
“他不会来,”阮向远面无表情地回答,“你也不用反复强调。”
“打从你进绝翅馆,我就让雷伊斯提醒过你,远离雷切,那不是个好东西,除非,你跟那些家伙一样,也是……”
“也是什么?”
在这么关键的时刻,鹰眼微笑着闭上了嘴。
不回答就算了。阮向远掀了掀眼皮:“让雷伊斯那个变态组织其他犯人孤立我也是你干的?”
鹰眼嗤嗤地笑,在黑发年轻人鼻尖上落下一吻:“别套我话。”
阮向远:“……”
这家伙太聪明。
而且不让套话,那就真没什么好说的了,于是阮向远索性闭嘴。
“听说,在进入绝翅馆之前,你作为植物人在病床上躺了很久……唔,果然,皮肤够白。”鹰眼慢吞吞地将黑发年轻人的衣衫解开,他细心地打量着面前与那头黑发形成了触目惊心对比的白皙皮肤,当手触摸到时,细腻的皮肤触感,像是保养得最好的女人,然而,那紧绷的皮肤和肌肉组织,又无时不刻地在提醒他,此时在他身下的,是一名不折不扣的雄性生物——这种奇妙的违和感,让鹰眼不得不再一次发出叹息。
当他拖着阮向远坐进自己怀中,大手紧紧地扣在他的腰间,另一只手缓缓地顺着小腹一路往上,来到黑发年轻人的胸前,柔软的指尖轻轻拨弄胸前因为遇到了冰冷的空气而微微挺立的凸起,鹰眼明显地感觉到,紧紧地靠在他身上的这具身体微微颤动了一下——
鹰眼凑到阮向远耳边,双唇轻轻含住后者的耳垂,附在他耳边,慢吞吞地说:“哟,这不是有反应么?”
废话。阮向远斜睨讥讽:“又不是死人。”
“那不一样,”鹰眼淡淡道,当他说话的时候,口中呼出的热气尽数拍打在阮向远的颈脖之间,他轻咬着他的耳垂,“莱恩那家伙,就不会轻易为这种程度的触碰做出回答——”
听着这名字就打心眼里烦。阮向远不乐意了:“你他妈一边摸老子一边说别人的名字,合适吗?”
“好,”鹰眼一口答应,紧紧贴着阮向远后背的胸口因为低沉的笑而微微震动,“不提他……”
一边说着,男人一边伸手去解阮向远的裤腰带,当他抽出腰带,将手探进后者的外裤,隔着内裤,碰到他蛰伏在双腿之间的下体时,在鹰眼看不见的角度,阮向远微微动了动脖子,始终垂下的睫毛微微颤动,当男人的手完全笼罩在他的老二之上,鹰眼明显地感觉到,怀中的黑发年轻人僵硬了片刻,扬了扬脖子,双腿也反射性地微微蜷缩起来——
但是他并没有放在心上。
他只是隔着内裤,耐心地玩弄着黑发年轻人沉睡的下体,他动作轻柔地摩挲着他的前端,与此同时,另一只手也从他的腰间挪开,扳过他的下颚,强迫他回头与自己交换一次深吻——
深吻之后,双方的呼吸都有些不稳。
“在地上膈应得慌,”阮向远想了想后,微微喘息,说话之时,略不平稳的气息尽数喷洒在鹰眼的下颚,他的鼻尖以亲密的姿态蹭在男人的脸颊边,“到沙发上去。”
鹰眼笑了笑,提着阮向远软趴趴的腰站了起来,当两人双双站稳在地面之上。
“站着的姿势也不错,”鹰眼慢吞吞地说,“告诉我,雷切有没有用这样的体位操过你?”
阮向远微微抬起头离开鹰眼,在鹰眼的全部注意力放在玩弄他的下体之时,一道凌厉的光芒从他那双黑色的瞳眸中一闪而过——
与此同时,只听见呯地一声巨响,鹰眼牢房的大门被人从外面一脚狠狠踹开!
“这个问题,还是老子亲自来回答你好了。”
栏杆吱呀呀地在半空中无力呻吟,伴随着低沉而冰冷的嗓音,身形高大的男人脚步沉稳地从外而入,之后,在门廊的地方站稳。
男人微微掀了掀眼皮,凌厉的目光在黑发年轻人完全敞开的衣衫和一片白皙的胸前一扫而过,随即,原本湛蓝的瞳眸微微一沉,染上了一层深深的墨色,仿若象征着一场暴风雪即将降临。
怒极,雷切反而笑了。
“——鹰眼,另一只眼睛也不想要了,是不是?”
☆169
第一百六十九章
牢房之中两人惧是一愣,鹰眼明显感觉到,当雷切出现的时候,被他抱在怀中的这具身体明显整个儿从完全紧绷的状态放松了下来——啊,接下来是不是又要出现宠物愉快地奔向主人的温馨场面了呢?
鹰眼勾起唇角,露出一个嘲讽的微笑,正准备说些什么,却没想到牢房之中,打破沉寂的却是——
“喂,雷切。”
鹰眼低下头,看着被他拦腰抱着、几乎可以说是挂在他手臂之上的黑发年轻人转过头,看着房间门口的红发男人。
被叫到名字的男人微微扬起下颚,眼角的冰冷稍稍消逝,虽然那张英俊的脸上依旧阴沉冷漠:“做什么?”
“三号楼不是超级市场啊,”阮向远完全不顾此时自己狼狈的人质身份,他望着雷切身后那扇被踹烂的门,“你这样无压力随便进进出出让以后三号楼的人怎么做人?”
阮向远的话让鹰眼乐了——几乎是一年前,同样的场景,狗崽子哧溜一下泥鳅似的从他怀中溜走,屁颠颠儿地举着小爪子甩着尾巴奔向红发男人,一年后的今天,鹰眼曾经以为他将再一次看见同样的场景,然而没想到的是,此时被他抓在怀中的,不是一只狗崽子,而是一直彻头彻尾的小白眼狼。
鹰眼就喜欢这种狼心狗肺的家伙。抬起手,挺赞赏地捏了捏阮向远的耳垂,后者不耐烦地拧开脖子避开他的手。
站在不远处的红发男人将这一幕看在眼里——这时候,无论阮向远怎么满脸厌恶地伸着脖子躲避鹰眼的手,在他看来,两人的互动都成了打情骂俏无疑。
“照你这么说,”雷切站在原地,唇边勾起一抹嘲讽的笑,“老子还来错了?阮向远,你就这么迫不及待找个下家接手你?”
男人低沉阴冷的嗓音如三九寒冰,记忆中似乎第一次被这家伙直呼大名,阮向远愣了楞,抬起头,望入那双湛蓝色的瞳眸之中——深不见底,看不见任何的情绪,但是浑身专门为雷切而存在的雷达系统告诉阮向远,眼前的红毛王权者,是生气了无疑。
接手个屁。
老子最近的日常就是吃饭睡觉打架找雷切,问谁谁知道。
妈的,看见老子就像是得了犬类恐惧症似的掉头就走,连个余光都不肯给,整个就一大爷模样,现在跑来老子面前说这个,有意思么?
心猛然收紧,有些无奈地抿起唇,阮向远憋了老半天,最终憋出一句:“我的意思是……下回来,记得敲门……”虽然雷伊斯说不定会把门甩在你的脸上。
想了想,阮向远又很拙计地画蛇添足补充说明一句:“我说的是字面意思。”
雷切没有回答,于是牢房之中,又陷入了一阵诡异的沉默。
在两人对话的过程中,从头到尾鹰眼都没有将自己的目光从雷切的脸上移开过——
如果说半年前,他曾经还对雷切抱有有一丝畏惧,那么此时此刻,当他对视上那双冰冷的湛蓝色瞳眸时,却猛然平静下来,鹰眼感觉到,被他挂在胸前的三号楼的王权徽章此时此刻隔着两层薄薄的衬衫同样抵在黑发年轻人的身后——与此同时,在雷切的眼中,鹰眼却常确定自己抓住了一闪即逝的不确定。
不确定?
他在犹豫什么?
或者说——这个向来习惯像上帝似的操控所有人,固执地要把一切都掌握在自己手中不允许发生任何差错的男人,此时为什么忽然有了一瞬间的踌躇?
雷因斯,天不怕地不怕的你,现在在怕什么?
三号楼的王权者眼底透出浓浓的笑意,一只手拦在黑发年轻人的腰间,托着他,轻而易举地拖死狗似的将他拖到沙发边上,而后,他抱着怀中的人两人双双坠入柔软的沙发之中,他伸手,在雷切冰冷的视线注视之下,用手背蹭了蹭怀中人的下颚,阮向远猛地一缩脖子,张口就想咬,鹰眼却好像手上也张了只眼睛似的,在阮向远碰到他之前,快速地将自己的手缩了回去!
阮向远抬头去瞅雷切。
被那双黑色的瞳眸瞅得浑身难受,雷切不耐烦地发出一声咂舌音,再开口时,语气虽不如最开始那样淡漠生疏,却依然足够恶劣:“看什么看?自己没有腿?准备被抱到什么时候?”
男人的一系列发问让阮向远这才睡醒了似的,鹰眼只来得及感觉一股他完全无法束缚的力量挣脱了他的手臂,阮向远软软地抬起自己的右手手肘向后撞去,鹰眼只得暂时放开开,躲避那即将撞上自己面部的狠狠撞击——
“真是只会咬人的小狗,”怀中的人已经完全脱离,鹰眼靠在沙发之上,伸出手调整了下自己的眼罩,“这倒是提醒了我,下回不能光卸掉你的手腕。”
“很可惜,不会有下次了。”
阮向远活动了下腿,回过头轻蔑地瞥了鹰眼一眼,跟之前那副软趴趴还没恢复过来的样子判若两人,他腿脚十分利索地迈开步伐向雷切走去,走到红发男人面前,他理所当然地抬起自己的右手,后者看也不看,接过来啪啪两下利索地给他接上被错开的骨头,等了一会儿,半天没看见阮向远抬起左手,这才微微蹙眉:“左手怎么了?”
“不知道,应该是裂了吧。”阮向远动了动右手。
雷切伸手去抓,阮向远侧过身表示非常不合作——这家伙下手没轻没重,这要被他抓着翻过来倒过去看两眼,左手没废也要废!
然而他哪里是雷切的对手,三两下的功夫就被男人猛地一下抓住左手手腕,猛地一下拧动让专心的疼痛手手臂处传遍浑身上下每一个细胞,阮向远狠狠拧眉倒抽一口凉气,雷切就好像没长耳朵似的,抓着他转头就想走,黑发年轻人被他这有一出是一出的性格搞得有点要崩溃,掀了掀眼皮正欲破口大骂,却不料此时,坐在不远处好整以暇的鹰眼忽然没头没脑地说:“小远,我说的话还算数,在我这里,我捧你到你想要的高度——但是在他那里,今天你在天上,明天保不准一觉醒来就发现自己在地狱。”
当鹰眼语落直视,阮向远明显感觉到,抓着他手腕的大手遽然收紧。
下意识地回过头,阮向远一眼就看尽了鹰眼唇边那抹诡异的微笑。
在阮向远的身后,雷切也停下步子,他转过身,目光阴沉,居高临下地盯着不远处坐在沙发上的鹰眼——而此时,坐在沙发上的三号楼王权者在感觉到那凌厉的目光越发冰冷地,如同刀子似的割在他身上,唇角边的笑容逐渐扩大——
“如果我猜的没错的话,在雷切眼里,米拉,莱恩,或者是你,你们大概没有任何区别,唉,小远,说起来你难道不奇怪你父亲到底是怎么把你弄进绝翅馆的么?”
阮向远微微一愣。
却还没等他想明白他跟雷切怎么着提一下米拉就算了这还管天仙莱恩屁事儿的时候,在他的身后,已经有一个高大的身影已经矫捷如猎豹一般与他擦肩而过,猛地扑向坐在沙发上的鹰眼!
鹰眼的反应也很快,虽然是智慧型的王权者,但是并不妨碍他手脚灵活地躲过雷切的一番攻击,房间之中瞬间就像刮过一阵龙卷风似的一片狼藉,当雷切面无表情地一只手掐着鹰眼的脖子,抓着他的脑袋狠狠撞向茶几之时,哗啦一声玻璃的碎裂之声中,黑发年轻人却从头到尾无动于衷地站在牢房门口,保持着最开始的姿势——
没人知道,他脑中已经翻江倒海地开始运转。
阮向远从来没有怀疑过他为什么进入绝翅馆——他以为,就是钱而已。
他也从来没有怀疑过,他跟莱恩除了同一天进绝翅馆成为小菜鸟之外,还他妈能有什么相同点。
【哦哦哦,差点忘记介绍,这个是你的同僚啊,这个家伙叫莱恩,小远!】
……
同僚?什么叫同僚?
【恩,你们都乖乖听话的话,就会有好日子过啦!】
……
乖乖听话,又是听谁的话?
第一天坐上绝翅馆的车,从医院来到绝翅馆的时候,雷伊斯的话就好像收音机在重复播放似的,不停地在阮向远脑海中重播——是的,就连阮向远自己都很惊讶,当时,以为这只是一个狱警对于新人的例常警告而不以为然,没想到在他的脑袋深处,却默默地将这些话一字不差地记了下来。
……鹰眼的话到底什么意思?站在原地,黑发年轻人完全陷入了自己的疑惑之中,他就像一个白痴一样站在原地,甚至忘记了阻止面前两位大爷在腥风血雨——
而此时,雷切已经获得“大杀特杀”的BUFF。
准确地说,他已经完全怒红了眼——记忆之中,阮向远好像从来没有看见过红发王权者如此失控的状态。
“——鹰眼,我还以为你早就应该知道,太过聪明不是什么好事。”
大手之上覆满了不知道是自己还是对方的血液,雷切面部缺乏任何表情,他嗓音冰冷,仿佛透着十二月寒冬的冰雪气息,抓着鹰眼的脑袋,就像是抓一件垃圾似的抓着他的头发将他从一地的玻璃碎片中抓起来,此时此刻,鹰眼那张漂亮的脸一侧甚至扎进了玻璃的碎屑,腹满鲜血,他的眼罩脱落,因为肌肉萎缩而完全陷下去的眼眶空洞枯死,在那张曾经漂亮妖艳的面容之上显得异常触目惊心!
他面部肌肉抽动,微微睁开还完好的那双眼睛,当他对视上笼罩在他上方的男人时,出人意料的,他却露出一个笑容——
“你总以为什么都能被你控制?太他妈可笑了,我早就等着这一天,等着你的一盘棋局里出现一颗充满了变数的棋子……雷切,现在,他出现了,这一局,是你输了。”
“……”
雷切背对着阮向远,此时此刻,黑发年轻人只能看见不远处的一片狼藉以及被雷切抓在手中奄奄一息的鹰眼,他愣了愣,侧耳倾听,却始终没能听清楚两人之间在说些什么——加上之前鹰眼说的话虽然他老半天没有整理出个头绪,阮向远整个人烦躁起来,他掀了掀眼皮,正准备说些什么,却在这个时候,听到背对着他的雷切忽然发出一阵轻笑——
笑得他毛骨悚然。
如果这笑声是冲着他来的,他可能要果断尿雷切一脸。
他看见雷切松开鹰眼的脑袋,抓起他的右手,诡异的是,在这个过程中,从头到尾,鹰眼也在笑。
这让阮向远甚至难以分辨,在这场混战之中,究竟他们谁才是占据上风的那一个——
只见红发男人的一只手扣住鹰眼的手腕,另一只手也动了起来——一切仿佛被放入了电影镜头的慢动作,就在阮向远以为这家伙是想撅断了事之时,他却看见雷切抓住了鹰眼的中指,没来由地,黑发年轻人额角跳了跳,而下一秒,那似成相识的惨叫充数了他的耳朵!
阮向远站在不远处,他看着雷切那张英俊如修罗的脸上毫无动容,当鲜红的血液飞溅上他的脸颊,男人轻轻转动手腕,轻易地将鹰眼的手中扳倒到手背,而后,只是轻轻往前一推, “咔嚓”一声骨骼错位的声音,伴随着皮肉撕扯开时发出的闷声,那是一种非常微妙的声响,就好像屠夫的刀从待宰的猪样颈脖时发出的声音一样,噗嗤一声,就好像是血液流出的汩汩声响……
阮向远看见一节森白的手指骨从鹰眼的手指根部破皮而出,伴随着雷切的拧动,很快滴,皮开肉绽,鲜血奔涌而出,直到那曾经修长白皙的中指,完全只剩下一层皮肉连在四根手指的中央,无力地摆动,随时可能落下——
“永远不要再碰我的东西,鹰眼。”
雷切扔开那完全脱力的手站起身来,飞溅到他脸上的鲜血顺着男人曲线完美的下颚低落,滴答一声,男人发出不耐烦的咂舌音,恢复了淡漠的目光在散落一地的狼藉之中扫了一圈,最后规定在一盒纸巾之上,他弯腰,刷刷地抽出几张纸巾,擦掉鼻尖上的血液,这才转过身——
不其然地,对视上一双黑色的瞳眸。
仿佛深不见底,从窗外照射进的阳光晃动,在那双黑如珍珠的瞳眸之中,映照出摇曳的光芒。
牢房之中,一片血腥浓郁,雷切堂而皇之地站在这片狼藉的中央,从头到尾没有任何表情的脸上终于在对视上这双眼睛的时候,微微一怔,而后缓缓蹙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