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1-11-08

imeros: 秦思传 第3部

第四十一章

“滚!臭要饭的!”小二模样打扮的青年,朱红门漆,奢华喧闹的酒楼。
“娘!”左脸布满丑陋疤痕的男孩,歪歪倒倒地走向被揣下石阶的女人身旁,“娘……”
女人双手撑地,缓缓坐了起来,披散着发,满脸污垢的脸上嵌着一双悲哀绝望的双眸。她伸出手,把两三岁大的男孩抱进怀里,可当她接触到男孩碧绿的眼珠时,不知为何,眼底闪过一抹令人胆战心惊的怨恨。
……
“你说什么?!静儿回来了?!”大堂内,满头灰白,衣着华贵的老人颤抖着从椅子上站了起来。身旁约莫三十多岁,斯文俊逸的男人急忙上前扶住了他,“爹,是姐姐回来了!”男人说到这儿,顿了顿,似乎有着难言之隐。
“快!快去看看!”老人的眼角出现了一道泪痕,可是当他们赶到内室时,发现女儿的床头趴着一个小男孩。男孩听见吵闹声,转过了头,那一双碧绿清澈的眼眸,老人一惊,失声尖叫了起来,那声叫唤包含着一种沉重的悔恨和悲痛,拐杖掉了,老人闭上眼,向后倒了下去。
所有人都慌了,都乱了,都看向那个打破来之不易的平静和幸福的有着半张脸丑陋疤痕的男孩。
……
“带他去乡下的老家吧!”还是那个斯文俊逸的男人,一身刺目的白衣,衬着所有人,甚至整个山庄的白,“十天啊,我失去了这个世界上最亲的两个人……”男人转过身,紧紧地握住了拳头,“陈荣,带他走吧,我不想再看见他!”
天,还是那么蓝,温和的春风带着一股沁人的香气。
大门在男孩刚迈下台阶时,响亮无情地关上了,拽住他的是一只冰凉的大掌,男孩不解地回过头,望向那座只住了十天,富丽堂皇的宏伟山庄:陈。
……
“我们陈家是晋朝的后裔,就算昊天帝统一了大陆,陈家依然是世袭的贵族,享有朝廷赐予的特权。你娘,是陈家唯一的大小姐,唯一的公主殿下,而你爹,卑贱无耻的马贼,掳走了你娘。”大厅高座上的男人冷冷地注视着跪在地上的小男孩,“你是你爹的孽,你娘的恨,陈家的痛。所以,你的一生都得为此赎罪。”
“快看!是那个丑八怪!”
“他的眼睛是绿色的,一定是个妖怪!”
“妖怪!妖怪!”
“丑八怪!”
……
“你说的人就是他?”
“天涯自幼学习陈家武学,根基扎实,内功深厚,而且天生神力,相信这一次可以助二少爷一臂之力!”
“好!反正是九死一生的任务,多一个人多一线希望。”
京城的闹市北街,没有了昔日的喧哗,只剩下诡秘的寂静和一触即发的危险。
那个男人,身着青紫官服,一脸傲然静默地站在轿前,他的目光缓缓地扫过面前黑衣装束的刺客,甚至在与那双碧绿的眼眸不期而遇时,眼底也没有任何波澜,反而是那双异色双眸的主人不由自主地握紧了手中的长剑,心中充斥着惊讶、疑惑和矛盾……
“狗官!纳命来!”一声怒吼,七尺寒锋欺进身前,男人依然平静凛然地站在原地,不见丝毫慌乱,就在剧痛袭来的一刹那,身子突然一轻,与拽住他手臂的刺客跃向后方,落入一个宽阔温暖的怀抱,刺痛和眩晕逼得男人不得不闭上了双眼。
“放开大人!”白衣浴血,手持黑色奇异宝剑的青年怒视着异色双眸的刺客,刺客看了他一眼:翩若惊鸿,婉若游龙。形容二少爷的话放在他身上才合适。
胸中充斥着窒息的疼痛,他习惯性地垂着眼,低下头,抱紧怀中的人,飞身离去,其余的刺客们仿佛有默契般,用性命挡住了追击的官兵。
月夜下,身着黑衣轻纱的男子披散着发,随意却不失优雅地坐在凉亭中,浅浅地品尝着杯中的佳酿。
“主人,陈家的死士掳走了御史中臣秦思。”从墙檐飞身下来的玄衣男人跪在凉亭外,粗喘着气启禀道。
“哦?”黑衣男子轻轻哼了一声,随后嘲讽地说道,“难道除了陈天逸,江南第一大世家就只剩下一堆饭桶了吗?”说着他举起杯,哈哈大笑了起来,只是那猖狂的笑声中透着一股沉重的绝望和悲凉。

当秦思醒来时,映入眼帘的是嶙峋的岩石和一张丑陋不堪的脸庞。也许是三十多年来经历了太多,也许是心死感情已经麻木,他静静地看着坐在身前的男人,眼中没有一丝异色。
男人缓缓地抬起手,递给他一个皮制的水壶,秦思接过来,大大地喝了几口,牵动身上的剑伤,他感到有点痛,还有点凉,瞄了面前的男人一眼:是他帮自己上的药吧……
男人的脸色很憔悴,颊上有些不自然的潮红,想起刚才手指相触时那烫人的火热,秦思情不自禁地伸出手,抚上他的额头:果然!
肩胛处有着一大片水渍,掀开一看,是触目惊心的红色和向外翻的血肉,“你不会是一直守着我就忘了给自己包扎伤口吧?”秦思的语气难掩嘲讽和奚落,对方听了没有任何反应,就在他想继续挖苦时,男人的身体晃了晃,突然闭上眼,倒在了一旁。
秦思急忙趴上前,探了探他的鼻息:晕了?!这是什么刺客!
睡梦中,陈天涯似乎再次看见了娘亲的微笑,慈爱地摸着他的头,轻声唤着:我儿……
他伸出手,紧紧地抓住对方,“不要离开我……不要离开我……”
其实秦思也不明白为什么没有趁刺客昏迷时逃离这个山洞,是因为这里是荒郊野外,他受了伤,还是因为那一双纯洁无垢,透着依恋目光的双眸。
后者吧,秦思轻轻地叹了一口气。曾几何时,他已经开始渐渐苍老厌倦,开始回忆过去,开始希冀在红尘乱世中寻找一片纯净,因为现世中真真假假太多,太累……
所以当陈天涯苏醒后秦思说的第一句就是:你有一双漂亮的眼睛,迷惑了我。随后,他露出苦涩无奈的笑容。
从第一次的放不下,似乎就注定了最终的放不下。
而秦思那句自嘲的赞美却对一直生活在黑暗自卑中的陈天涯来说——彻底地颠覆了人生。


第四十二章

京城,仍然是人人噤畏,草木皆兵的局面。
朝堂上,上至大小官员,下至侍奉的太监宫女以及守卫的禁军,无不快把头低在了地上,祈求盛怒中的昊天帝别把火气烧到了他们身上。
“还没找到?”皇上缓缓地走下了台阶,每一步仿佛雷霆的巨响般撞到了所有人的胸口,大家的头又不由自主地低下几分,额际渗出一层薄汗,“平时你们庸庸碌碌也就罢了,这个时候还是一堆饭桶!朕养你们何用?!”昊天帝冷冽无情的声音让所有人惶恐地跪了下去,事实上他们早就已经双腿发软,站不住了,唯一没有被完全吓倒,头脑清醒的就只剩下天朝几位名声显赫的元老了。
袁青墨老归老,傲气丝毫未减,他对自己手下的一批文官还是颇为自信的:如果这一朝的文武百官都是平庸之辈,那么历史上的朝臣们就都是十足的蠢材了!皇上不能拿自己作为衡量标准啊!
当然这些腹诽的话只能在心里嘀咕一下,他非常明白皇上此刻的心情:迁怒嘛!
“皇上!”左仆射风凛微微抬起了头,“当务之急是再设想一个周密详细的计划找回秦大人。”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每当昊天帝稍微有了点‘人气’,发怒训责时,左仆射风凛就被理所当然地推了出来灭火。为什么不是秦思呢,因为十有八九他是怒火的源头!
亦师亦父亦友的左仆射风凛的面子还是要卖的,皇上的态度软化了一些,不过仍然冷冷地开口说道,“朕已经布下了天罗地网,不可能找不到人。”说到这儿,他似乎觉得没什么意思了,重重地‘哼’了一声,便走上了台阶。
不过低下的朝臣们听了这句话也明白了:皇上现在是能做的都做了,只能等消息,心里烦,需要找人来泄泄火!
无奈地摇了摇头,这日子什么时候才能到个头儿啊!
深山野林,风餐露宿。这就是目前天朝的焦点人物御史中臣秦思的生活写照。
至从那个让秦思觉得诡异的刺客病倒醒来后,饶是秦思狡诈多变花样百出也只能从他口中套出两个有用的消息。
姓名:陈天涯。
任务:死也要把秦思带回去!
据说这是抚养他长大的陈伯吩咐的,问他带回去是带到哪儿,他只知道回答:家里。
经过几日的相处,秦思相信这个刺客所说的都是真的,他也是真的什么也不知道,单纯或者无知到像一张白纸,犹如那双碧绿清澈的双眸一样。秦思发现自己总会失神在那一片纯净中,而它的主人刚开始会苍白着脸低下头,后来则是偏过脸,颊上有一片淡淡的红晕。
“每天都吃瓜果,你的武功那么好,能不能打点野味,改善改善伙食?”秦思斜靠在树上,看向陈天涯,状似抱怨地说道。对方听了他的话有着片刻的沉默,随后轻轻地说道,“柴火会引人注意的。”
不笨嘛!
秦思愣了愣便不再说话了,毕竟他现在是肉票。
隔日黄昏当秦思睡醒时发现陈天涯正蹲在小溪边,经过他身旁的溪水都被染上了一抹红色。
出什么事了?
他急忙走到陈天涯身边,看见他的手臂上有着深深的野兽的齿印,“没事吧?”
陈天涯依然冷冷的一张脸,没有任何表情,只是缓缓地摇了摇头。他挣脱开秦思的手,拿起旁边用绿叶包着的东西递给他。
秦思有点疑惑,接过来,闻到一股烤鸡的香味,心下已经明白了几分,“你那手不会是被鸡啄的吧?”说着秦思呵呵笑了起来。
陈天涯有些尴尬地低下了头,“我拿了别人的烤鸡,不过还给了他们一头野猪。”他的语气淡然得仿佛只是摘了一朵路边的野花一样,不过从他手臂上的伤可以看出并没有口中所说的那么轻松容易。
只为了昨天自己无聊时的一句话吗?
秦思看着眼前这个高大木纳沉默的男子,心中涌现出百般滋味。他的确有半张丑陋的脸,但是从另外半张没有疤痕的脸上可以看出这是一副阳刚俊逸的面容,碧绿的双眸代表他有着北方胡人的血统,粗糙的大手,仿佛永远被遗弃在角落的孤寂……
“你不喜欢吗?”陈天涯询问的语气中有着一丝小心翼翼,眼眸也不由自主地低了下去,这似乎是他的习惯。
“不是,我是想帮你包扎好伤口后一块儿吃。”说着,秦思放下了烤鸡,撕下自己衣服上的一块布料开始为陈天涯上药。
陈天涯注视着秦思温柔的动作,心中暖暖的,想起昏迷时那一双担忧的眼眸,凉凉的却很舒服的手掌,他从来没有害怕鄙视过自己丑陋狰狞的面容,总是淡淡的毫不在意地轻轻微笑,还有首次见面时那傲视众生,凛然不可侵犯的气势……
陈天涯笑了,自从知道自己的命运后,第一次满足地笑了。
“喂,能说说你自己的事吗?”秦思一边撕着鸡肉,一边状似无意地问道,“我只是想随便聊聊。”
以为对方不会回答,因为他们现在的立场不同,谁知道陈天涯只是顿了顿就开始讲述自己从小的逃亡和山村里的事迹。
他的语气很平淡,没有任何波澜,可听在秦思耳中却引起没来由的心酸和疼痛。
换作是他,是会奋起反抗,还是彻底报复?
秦思不知道,他只是明白:如果是他绝对不会再拥有如此清澈纯净的眼眸。
陈家吗,走一趟又何妨?如果没有猜错,求人的可是他们!


第四十三章

京城,皇宫大内御花园中,昊天帝正与凤徵后难得悠闲地品茶对弈。
“皇上,曦君昨天来找过臣妾。”凤徵后落下一枚白棋,轻轻地说道。
“哦,他说什么?”对于曦君,昊天帝或多或少还存有一丝亏欠和惜才之心。
“他希望皇上能放他出宫参加今年的会试?”凤徵后拿起旁边的茶杯,浅浅地喝了一口,“他说既然皇上不爱他了,连见他都不愿意,那么希望皇上看在往日的情分上让他出宫为天朝的黎民百姓,为皇上的江山社稷,尽一份绵力。”
昊天帝听了,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倒是旁边站着的罗云急了:这一波还未平呢,他又折腾个什么劲儿!
凤徵后注意到罗云的神色,笑着问道,“罗公公是不是有什么话说?”
“哦?”皇上回过头看向罗云,“你想说什么?”
“启禀皇上,皇后娘娘。”罗云慌忙跪了下来,“历朝以来后宫妃子凡是被临幸过的,除非死,都不得出宫。这不仅是祖宗家法,也写进了天朝的律令中,请皇上三思啊!”
“好了,你起来吧,朕知道了。”皇上转过身看向凤徵后,“这件事我会考虑的,你不用操心了。”
“嗯。”凤徵后捧起茶杯,低下头,避开了皇上锐利的视线,“其实臣妾和罗公公的想法一致,规矩是不能破的。”就在她忐忑不安地掀开茶盖的时候,耳边传来皇上戏谑的笑声,“缨儿啊,你好像总是站在秦思那一边?”
听见皇上开始唤自己小名,凤徵后身上的压力瞬间消失了,她放下白瓷杯,娇滇道,“自己得不到的,当然要给看得顺眼的人!”
也不知道是翻过了第几个山头,穿过了第几片森林,秦思终于摆脱了夜晚赶路白天睡觉的混乱生活。
来接应他们的人是五个壮硕的青年,一脸肃穆,大有视死如归的感觉。看来陈家这一次是真打算来个鱼死网破了,不过你是那条鱼,朝廷可不是那张网,总归一句话:太不够分量!
去陈家隐藏地点的路上,秦思是一点也不紧张,不慌不忙,跟出门踏青一样。他的太过悠闲自在让陈家人不由得皱紧了眉头,心里开始惶惶不安,毕竟这是他们拼死相搏的最后一次机会。
陈天涯与秦思的距离疏远了,应该说秦思被众人围在了中心,而陈天涯则被仍在了一旁,他的死活没人关心,就像重逢后直到现在,无一人问过他多余的一句话,更别说关心他是否受过伤,身体怎么样……
他们真的是同伴吗?秦思的心再次冻结了。他看见那个高壮的男人沉默的在一旁不停地打理着下人们做的事,而其他人理所当然地指使着他。秦思冷冷地看着这一切,未发一语。
来到一个好像山寨的村落里,秦思眯起眼,细细地打量起四周。
很贫穷,这是他的第一个印象。淳朴沧桑的脸上在看见他时眼睛里闪过一抹异色。看来全是同党了,没想到这里居然是财富权势武功首屈一指的江南第一大世家的最后根据地。
迎面走过来两男一女,他们身后跟着几名护卫。
身着灰色布衣的男人四十岁上下,两鬓斑白,留着胡须,一派仙风道骨的模样,炯炯有神的双眼中透着深邃的精光。
居中的少年最多二十出头,光润玉颜,俊逸不凡,还透着丝丝稚气的脸上嵌着一双温和迷人的双眼。
站在他身旁的是一个明眸善睐,体态妖娆的美丽少女,虽然身着布衣却掩不住那浑身的贵气以及牡丹花仙般的婀娜姿容。
“秦大人!”首先作揖的是那位仙风道骨的中年男人,“在下已经备好了佳肴美酒,先为大人洗尘!”
秦思轻笑着看向这位陈家的军师,是叫长空魄吧?随后收到打量的目光,转头一看是那年轻的一男一女,二人的眼中在经历过好奇、惊讶、探询、疑惑后只剩下不以为然,然而少女的眼中多了一份轻视,少年的眼中多了一份玩味。
秦思装作未注意到般对长空魄挥了挥手,“不用了,我身上还有伤,再加上长途跋涉,只想休息一下。客房准备好了吗?”
无所顾忌,仿若主人指使奴才般的口气不由得让众人愣了愣,回过神来的长空魄正准备开口就被旁边的少女一阵抢白,“你现在是我们的阶下囚,还以为自己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御史中臣啊!”
“二小姐……”长空魄似乎是准备打圆场,装作为难般地看了看秦思,后者瞄了他一眼,心中冷笑了一声:你们这点小把戏也就只能在江湖上混混,骗骗那些直肠子的家伙。说到斗智作戏,怎能比得上朝堂上那群妖魔鬼怪!
“我累了。”秦思似笑非笑地看向长空魄,“是把我送去客房还是牢房,细听尊便。”他懒懒地站在原地,一副任人宰割的模样,不过成竹在胸的自信风采却让众人莫可奈何。
想了想当前的情势,陈家二少爷陈天泠不得不开口吩咐手下,“送秦大人去客房。”
“二哥!”陈天雁抓住兄长的衣袖,只换来‘不得胡闹’的瞪视。
在经过陈天泠的身边时,秦思听见对方意味深长的笑语,“秦大人果然名不虚传啊!”
秦思嘴角动了动,稍加停顿,便继续向前走去。
“二哥,你到底在做什么?我们抓秦思不是用他来威胁朝廷救大哥的吗?!”陈天雁站在大厅内不住地跺着脚,“你这样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我们还怎么跟朝廷谈判啊?”
陈天泠听了妹妹的话也不由得皱了皱眉,转头看向另一人,“长空先生,你说呢?”
“唉!”长空魄重重地叹了一口气,也不知道秦思是天性如此还是知道了什么消息,根本没有身处敌营的自觉,这战还没开始打自己这边就先输了一局,偏偏他们还真不敢把秦思怎么样,“我当初就说不该这么鲁莽行事……”
“长空先生,现在不是后悔的时候!”陈天雁堵住了长空魄接下来的训责,后者无奈地摇了摇头,看向陈天泠担忧地说道,“没想到昊天帝如此重视秦思,我们的计划只好更改了,等明天秦思醒来后,竭尽全力地劝说,希望能与他合作。”
“这……行吗?”陈天泠有些不确定,毕竟杀人掳劫朝廷命官,秦思是地地道道的受害者,他会帮我们吗?
“没有其它办法了。”长空魄站起来望向窗外,“我估计官兵就快找到这里了,大不了最后同归于尽,至少也让千古第一帝尝到了心痛的滋味!”


第四十四章

第二日晌午时,秦思醒来后稍加梳洗便随仆人来到了大厅,陈家兄妹与长空魄已经摆好了宴席。
“秦大人,请!”陈天泠招呼秦思坐下,“这都是大人平时爱吃的小菜。”
“你们倒是挺费心的。”秦思拿起筷子,毫不客气地开始满足自己的食欲,毕竟在深山野林里呆了好长一段时间。
“秦大人……”陈天泠有点艰难地开了开口,却不知道如何继续说下去。
“好了,二哥!”‘啪’的一声,陈天雁放下了筷子,站起来冲到秦思面前跪下,“大人,我大哥是冤枉的,我们陈家也没有任何反叛之心,请大人明鉴!”
秦思低下头,看了看这个陈家最疼的三小姐:娇纵是娇纵,却有一股爱恨分明,敢作敢当的气魄。
“秦大人!”陈天泠与长空魄也跪了下来,“这一次分明是万家与尹家勾结想要吞并我们陈家,请大人为我们向皇上伸冤啊!”
秦思坐在椅子上仿佛没有听见般继续挟菜吃饭,而陈家兄妹与长空魄只好咬牙继续跪在了地上。
酒足饭饱后,秦思喝了一口茶,淡淡地说道,“陈家的事我略有耳闻,不过‘谋反’毕竟是大罪,而且证据确凿。”看见陈天雁想开口辩驳什么,秦思的脸沉了下来,一掌拍在了桌上,“这件案子大理寺正在审核还没有定论,你们就干起杀人掳劫朝廷命官的事来!”
“大人!”陈天泠抬起头,愤慨地说道,“当日曦君洛非是皇上的专宠,万家又是曦君的娘家,尹家更是北方第一大世家,苏郡郡首还和他们勾结在一块儿,我们能不灰心绝望,铤而走险吗?”
“难道你们就这么信不过大理寺、御史台,信不过天朝的律令?”秦思冷冷地看着跪在地上的三人,想起自己惨死的家丁和护卫,不由得开始讨厌起这帮江湖人来。
“秦大人……”长空魄正想解释什么,突然屋外传来一阵骚动,一名猎户装扮的男子闯了进来,“二少爷,官兵来了,我们已经被包围了!”
“什么?!”三人惊呼着站了起来,长空魄眸中精光一闪,身形一变,站到了秦思旁边,后者轻蔑地看了他一眼,冷笑道,“怎么,想拖我垫背?”说完秦思哈哈大笑了起来,“你觉得现在还来得及吗?”
‘砰’地一声巨响,随着屋顶的塌落,一名鹰目邪肆的男人出现在了大厅中央,与此同时,长空魄欲抓住秦思的双手被一柄黑色宝剑隔开了,两人相搏不过一招,长空魄的手掌间渗出了一道鲜血。
大厅前方,季成风白衣胜雪,怀抱住秦思,一柄奇异宝剑泛着冷冽的寒光直指陈天泠三人,后面,司徒祁颢逍遥自在地横坐在椅子上,邪笑着注视众人。
“你们……”陈天雁背靠着自己的二哥,面对突然闯入的二人强烈的压迫感,心中开始充满了恐惧。
“季成风。”秦思轻轻挣脱开对方的手,“你出去吩咐官兵不要对这里的人下手,我还有话要问。”
“可是……”季成风不放心地看向秦思,后者宽慰地笑了笑,“我和陈家并不是敌人。”说完他意味深长地看向陈天泠,对方接受到他的目光,最终妥协地收起了攻势,垂手站在原地。
“好了,你去吧。”秦思偏头对季成风说道,这一次的语气加重了少许。
司徒祁颢丢给季成风一个放心的眼神,便一跃来到秦思身边。
“都坐下吧!”秦思给每人倒了一杯酒,“放心,只要你们真的没有谋反之心,陈家会没事的。”发现三人听到这句话后脸露欣喜之色,秦思不以为然地笑了笑,继续说道,“不过你们杀人掳劫朝廷命官则是另外一件案子了。”
“秦大人!”长空魄急忙应道,“我们也是迫不得已的!”
“迫不得已?”秦思冷冷地看向长空魄,“就算你们全部人正被通缉中无法上京告御状,难道不能私下找袁丞相魏大人或者我吗,非要用这种强硬的手段,你们居心何在?”秦思的话越说越严厉,被窥透计谋的三人心虚地低下了头,“其实我知道你们在顾虑什么,晋朝的后裔嘛,你们以为朝廷是在借机斩草除根?”
“难道不是吗?!”陈天雁不知死活地瞪向秦思。
“雁儿!”
“小姐!”
陈天泠与长空魄急忙呵斥住她。
“哼!”秦思回视着陈天雁,轻蔑地说道,“你们也太看得起自己了,皇上可没那个闲工夫跟一群无知愚民玩这种把戏。”说完秦思站了起来,看向司徒祁颢,“你不是礼部的人吗,交际应酬,化解恩怨的事就交给你了,我可不想和不知所谓的人浪费唇舌!”
从对待陈天涯的态度开始,这里就没一样看得顺眼的!
潭郡,尹府
“门主!你不能进去!”
“滚开!”一声怒吼,两名罗衣轻纱的少女被推倒在了一旁,粗犷刚毅的男人迈开大步向内院走去。
上官情轻轻地打开门,每一个动作都引来一股锥心刺骨的疼痛,他知道接下来会面对什么,二十年,早已习惯,只是还有一个心愿未了,他还不能死!
“上官情!”尹苍穹看着站在门外的黑衣男人,冲上去想也没想的就是重重一巴掌,加了十分内力,饶是上官情武功盖世也被打倒在庭院中,吐出一口鲜血。
“公子!”两名少女焦急地跑到上官情身边,扶起他,不知为何,除了眼泪她们再也说不出一句话。
“你这个贱人!做那个老不死的狗还不算,现在居然欠男人操了!”尹苍穹指着地上的男人,毫不留情地一顿怒骂,“那晚我只是喝醉了酒,你居然敢勾引我,还把这事跟一云说了!”一想到心上人现在不知所踪,尹苍穹的怒火又烧了起来,几步上前对着地上的男人一阵乱踢。
“不要!”鹅黄轻纱的少女扑倒在上官情的身上,用自己娇弱的身体护住了男人,碧衣的女孩抱住上官情,似乎傻了一般愣愣地坐在地上,只是注意看时会发现那双盈满泪水的眼眸中露出骇人的恨意,那种强烈的恨仿佛要毁天灭地一般。
“来人!把这个贱人扔去小官院,跟老鸨说让他每天至少被十个男人操!贱货!跟你娘一模一样!”尹苍穹轻蔑的语气中夹杂着浓浓的憎恨。
“门主,你疯了!”一直站在旁边的老管家不可置信地看向尹苍穹,“这可是上官公子!”在尹家门主和公子的地位是平起平坐的,而且他可是大伙的财神爷!
“他没疯。”上官情抱住鹅黄衣裳的少女艰难地站了起来,“如果你想玉石俱焚,上官情随时奉陪!”冷冽的话语,森寒的气势,这是平时那个对自己百依百顺,只会用忧伤爱慕的眼神望着他的上官情吗?
“好了,苍穹。”一直站在他们身后看好戏的白衣宽袍男子拉住了尹苍穹,“我们还是找一云要紧。”说着他转过头冷冷地看向上官情,眼中布满轻视和嘲讽。
等所有人都离开后上官情终于抑止不住地又吐了一口鲜血。
“公子!”两名少女急忙扶住了他。
“不要紧。”他轻轻摆了摆手,“没有多少时间了,我们得立刻启程赶往苏郡。”


第四十五章

赶了十几天的路秦思一行人终于来到了苏郡,郡首唐卫、监察史、郡尉等一干官员以及二十多名士绅站在城门前已经等候多时。
“下官(草民)恭迎御史中臣秦大人!”随着一阵响亮的下跪声,秦思掀开轿帘缓缓地走了下来,银丝锦袍,白玉发簪,似笑非笑的脸上嵌着一双深邃莫测的眼眸。他来到唐卫面前,淡淡地说道,“起来吧。”
“谢秦大人!”唐卫等人站了起来,可当他抬头看清秦思身后的人时,不由得一愣,“大人,他们是……”
“怎么,不认识了?”秦思轻笑着看向唐卫,“陈家可是你们苏郡的缴税大户啊!”
“大人,他们是朝廷缉拿的要犯!”唐卫一躬身,低头劝诫道。
“难道本官不知道,需要唐大人来提醒吗?”秦思冷冷地看了他一眼,绕过唐卫,径直向城内走去。
独留在原地的唐卫额际渗出一层薄汗,看着从自己身边经过的季成风、司徒祁颢以及从未见过、训练有素的禁军,还有开始在城门外驻扎,俨然有包围苏郡之势的厢军,他隐隐感到:大事不妙了!
来苏郡的路上秦思就收到从京城来的飞鸽传书:陈家谋反一案确有蹊跷。现在刑部、大理寺、御史台已经开始联手作业,希冀尽快查清此案。
“大人!”来到郡府的内院,季成风伏在秦思的耳边悄声说道,“皇上离京了。”
听了这句话,秦思的心中一震,经历了这么多事他的确没想到皇上会在他被掳后费尽心血寻找;的确没想到皇上会自此冷落曦君洛非,再也未看一眼;更加没想到他会擅自离京寻来……
“皇上这次为了找你可是出动了两百府的兵力,三分之二的影卫,几乎把整个天朝翻了个个儿!我和他从小一起长大,第一次见他动那么大的怒,如此紧张一个人!”司徒祁颢站在秦思身旁,邪笑着看向他。
“我也是第一次见到礼部的人可以像你这样满天下乱窜!”秦思斜睨着司徒祁颢,淡淡地回道。
稍加休息后,秦思来到苏郡的第一个任务就是去审问牢房中的陈家家主陈天逸。
郡府内设的秘牢中,穿着囚衣,披散着发,浑身浴血的男人静默地坐在草堆上。一眼就可以看出他曾经遭受过严刑拷打,虽然此时狼狈不堪,但那股凌然不可侵犯,仿佛君临天下的王者气势依旧令人肃然起敬。
秦思悠闲地坐在大牢门前,一左一右是未经批准擅自上任的贴身保镖季成风和司徒祁颢。
“听说怎么折磨你都是一句话不说,一个反应没有……”秦思的话还没说完,本来静静地坐在原地的男人突然抬起了头,看向秦思,那复杂锐利的目光令后者的心陡然一跳,就在他想询问时,牢内的男子依稀露出一个自嘲的笑容,随后低下了头,“你是谁?”嘶哑低沉的嗓音仿佛有魔力般渗进每一个人的心中。
陈天逸,不愧为晋朝最后的王者!
“秦思。”短短的两个字,以为对方会有反应,谁知道牢中人听了,很长一段时间,未发一语。
“陈家谋反的案子,朝廷会查个水落石出。不过你的弟妹谋刺朝廷命官,这可是一项大罪!”敌不过陈天逸沉默是金的功力,秦思只好首先开口,希望引起对方的注意。他还记得刚才陈天逸抬头看他的第一眼——是一种莫名的狂喜。
“那么希望大人在还陈家清白后由草民一人承担谋刺之罪。”陈天逸仍然低垂着头,冷淡地说道。
“你承担得起吗?”秦思轻哼了一声,继续想方设法引对方开口说话,不过陈天逸自此以后再也不发一语。
折腾到黄昏,秦思三人也烦了,皱紧眉头,气馁地走出了牢房。
深夜,熟睡中的秦思突然被人摇醒,看见自己正被一个流氓抱在怀里,睡意全消,瞪向来人,“司徒祁颢,你想干什么!”
“嘘!”一根手指掩在秦思的嘴唇上,“我带你去看场好戏!”

秘牢中,‘当’地一声,牢门打开了,陈天逸仍然动也不动地坐在原地,“你们走吧,我说过是不会出去的。”
“天逸……”
深藏心底的轻声呼唤让陈天逸瞬间僵直了背,他不可置信地缓缓抬头,即渴望又害怕地看向来人,“情儿,真的是你吗……”熟悉的黑色轻纱锦衣,没有了那副遮住了上半张脸的黑色面具,来人脸色苍白,似乎憔悴了许多,“情儿……”陈天逸急忙站了起来,身后的锁链却迫使他不得向前迈出一步。
哐啷的响声提醒了站在上官情身后的两个丫鬟,她们一跃上前扶住陈天逸,“公子是来救你的,陈少爷不要动,我们帮你砍断锁链!”
“救我?”陈天逸痴恋的目光望向上官情,“情儿,你不是想我死吗?”推开身旁的少女,质问的口气中不见丝毫责备,温柔如水的眼神仅有一片深深的眷恋和点点悲伤,“只要是你的愿望,就算是死,我也甘愿!”陈天逸嘶哑的嗓音透着一股莫名的坚定和决然。
看着这样完全放弃、不计生死的陈天逸,上官情咬紧了牙关止住将要涌出的泪水:天逸不是这样的,他是自己这辈子最强、最为敬佩的敌人!他应该永远那么潇洒风流,温文尔雅!
‘情儿……,情儿……’,似水的柔情一点一滴地渗进心中,你真当我一点感觉也没有吗?
“我说过会永远等你,但是这一次恐怕等不了了。不过没关系,这一生我等不到你,还有下一世,下下世……。永生永世,我都会去寻你,等你……”说到这儿,陈天逸缓缓地张开手臂,“情儿,能让我抱你一下吗?就算只有一刻,对我来说,也是一生……”陈天逸贪婪地看着心上人,他知道这一次,真的是永别了。
上官情眼中的泪水再也抑止不住了,突然他捂住嘴蹲了下去。
“情儿!”陈天逸伸出手想要抱住他,奈何此时武功尽失的自己挣脱不开铁链的桎梏。
“公子!”两名丫鬟回身抱住上官情,“公子,你的身体……”话音刚落,上官情捂住嘴的手掌中流出股股鲜血。
“这是怎么一回事?!”陈天逸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眼前看到的,情儿武功盖世,谁能伤他,“尹苍穹!”仿佛从牙齿缝里挤出的三个字,放眼天下,除了这个男人,没有任何人能让心狠手辣,从不肯吃半点亏的上官情受伤心痛!
“陈少爷,是玄天老人的灭魂散……”丫鬟抱住上官情,“门主居然给公子吃灭魂散……,不管怎么样他们至少是从小一起长大的兄弟啊……,公子对他那么好,为什么……”
灭魂散?!当世第一大奇毒,无药可解!
尹苍穹!你为什么要这么对一个爱了你二十年的人!
“天逸……”上官情无力地跪在了地上,俯身向前,一步一步艰难地挪到陈天逸面前,握住他的手,“你相信吗,这一次陈家的事真的与我无关……”
“我相信……”陈天逸用力把他搂进怀里。陈家与尹家斗了二十多年,陈家与上官家有着几百年的恩恩怨怨,他和上官情几乎从一出生就注定了是敌人,就是因为如此他才能有机会在一个‘蛇蝎公子’的名声下发现一颗坚强脆弱的心,“情儿,你忘了吗,我说过:因为我是你的敌人,所以更加了解你。上官情从来不屑于说一句谎话!”
“天逸……”
啪!啪!啪!“真是感人啊!”秘牢前方的石墙突然像门一样打开了,秦思、季成风、司徒祁颢缓缓走了出来,可当陈天逸怀中那个黑衣男人转过头来时所有人都愣住了。
“秦思……”司徒祁颢呆愣地指了指上官情,又指了指秦思,最后大叫了起来,“你真的是那个蛇蝎心肠、心狠手辣的上官情?”
“司徒祁颢,我们可是仇人,交手的次数不下十次,这么快就忘了?”上官情冷笑着站了起来,把陈天逸护在了身后,不过所有人都看得出来他在强撑。
陈天逸警惕地注视着秦思三人,轻轻向前跨了一步把上官情拥在怀中,“他们只是来见我最后一面而已,恳请秦大人网开一面!”
陈天逸的话根本没听进秦思耳中,因为他此时正被一张和自己一模一样的面容惊住了!刚开始还以为只是声音相似而已,没想到连容貌和身形也都一模一样!怪不得陈天逸在第一次见到他时会那么反常。
“尹庄庄主上官情?”秦思感觉自己仿佛在照铜镜一般。
“秦大人,我们的确是长得一模一样。”上官情看向秦思,眼色复杂地说道。
“你早就知道了?”对方一脸镇静的模样不得不令秦思如此猜测。
“金银岛可是尹庄的竞敌。”上官情浅笑了一下,不知为何对于这个和自己有着相同容貌的男子他有一种没来由的亲切感,也许是他那份和自己一样的痴心,一样的执着。
“对!”看着那抹仿佛莲花初开的迷人笑容,秦思心里有一种奇特的感觉,“我记得尹庄,记得一个不错的对手!”
“那么秦大人能放他们离开吗?”搂住上官情,陈天逸平淡的语气下透露出一丝祈求。
能让江南第一大世家的家主陈天逸求人,这可是莫大的荣幸!
秦思戏谑地看着二人:没错,他很喜欢!


第四十六章

“放他们走?难道不想解灭魂散的毒了?”秦思轻笑着看向陈天逸和上官情。
“什么?!你有解药?”陈天逸与上官情身边的两个丫鬟几乎异口同声地问道。
“解药我没有,不过……”秦思偏过头看向上官情,“我有龙延丹!”
龙延丹和灭魂散是玄天老人穷尽毕生心血炼成的当世一大奇药奇毒。龙延丹能解百毒,有起死回生的功效。在昊天帝统一大陆后,玄天老人把它作为贺礼献给了千古第一帝。而灭魂散则是无药可救的剧毒,并且在毒发之前每日会有一个时辰胸口剧痛无比,仿佛万箭穿心一般,直至中毒人七孔流血而死。
“龙延丹不是已经被皇上服用了吗?”陈天逸惊异地看向秦思,后者莫测高深地笑了笑,“总之那粒龙延丹在我手上,信不信由你们。”
陈天逸与上官情对望了一眼,随后转过身,只听见上官情冷冷地开口说道,“你有什么条件?”
面对上官情态度的突然转变,秦思不以为意地笑着,“我不仅可以给你龙延丹,还可以放了陈天逸让你们远走高飞。”
“大人!”
“秦思!”
听到这里,季成风和司徒祁颢再也不能保持沉默了:虽然你可以向皇上要龙延丹,但这给不给还是一回事吧?现在你连死刑犯也要随便放了,这么大的事是不是也跟皇上商量一下,意思意思?
“住口!”秦思呵斥住二人,随后向前迈出一步,看向陈天逸和上官情厉声说道,“不过,我有两个条件:第一,陈家与上官家发誓永生永世效忠于朝廷,不得有异心。”说到这儿,他迎向上官情的目光,“你是亡国的楚国公主上官飞雪的儿子吧?当日尹门门主尹天行钟情于上官飞雪,救了公主府上下。”
“对,此事昊天帝也知道,我爹娘还是奉旨成亲的。”上官情抬眸,冷然答道。
一个皇上,一个昊天帝,看来有复国之念的不是陈家而是上官家!
秦思苦笑了一下:怪不得皇上说当年攻打六国时最让他头痛的是楚国的顽固!
“第二,你和陈天逸退隐江湖,从此不再过问红尘俗事。”秦思的目光从上官情的身上转到陈天逸,“我可以让你一人承担谋刺之罪,陈家从此万事大吉,不过你得消失,否则天朝的律令何在?!”
“好!我答应你!”陈天逸想也没想就点头,“只要你能救情儿,让我做什么都行!”
“那你呢?”秦思看向上官情,这才是那个谋反者,复国之心不死!
“公子,答应吧!”碧衣少女抓住上官情的衣袖,“我们都会支持公子的!”
“如意……”上官情有点为难地皱紧了眉头。
“公子。”鹅黄裙衫的少女抬头注视着上官情,一脸绝然地说道,“其实上官家所有人早就想脱离尹家了,由于门主对我们的憎恶,上官家所有人都受到尹家的欺侮,连公子你也是,被他们瞧不起,被门主打骂……”
“够了!吉祥!”似乎想到了什么,上官情握紧了拳头,陈天逸静静地抱住他,力道越来越大。
“上官情,我的条件既然是对你们两个人提出来的,就得一同答应或者一同拒绝。”秦思似乎看穿了上官情内心的挣扎:他不想答应,但却不得不救陈天逸!
大约过了一盏茶的功夫,上官情最终低下了头,“你得恢复天逸的武功!”
“好,没问题!”秦思一口应承下来,站在他身后的季成风和司徒祁颢双眼一翻,无奈叹道:你知道怎么恢复陈天逸的武功吗?
后半夜回房后秦思躺在床上舒舒服服地睡了一觉,梦中再次见到了熟悉的容颜,永远令自己安心的味道。
其实只有在梦中,自己才能得到想要的幸福。
清晨醒来,一睁开眼,入目的是一片明黄。秦思的全身开始颤抖起来,感觉到对方放在腰间的手掌,压在自己身上的重量,他的心脏开始不规律地急促跳动起来。
两年还是三年,他以为已经忘了的身影,忘了的气息,忘了的感觉,其实只是自己骗自己。如果感情的事真的那么容易放下,世间也不会有那么多的痴男旷女。情之一事,只有经历过的人才会明白它有多么甜,多么酸,多么苦,多么恨……
“醒了?”耳边传来低沉略微沙哑的嗓音,原来真的是自己骗自己,连这个音调,他至今也如此眷恋。下颚被抬起时,秦思看到一张十五年来几乎没有任何变化的俊美容颜,“朕终于找到你了!”日申紧紧地抱住怀中人,相契的身体不留丝毫空隙。
“皇上……”秦思有着片刻的疑惑,这是梦还是现实?
“秦思……”日申缓缓地翻过身,把秦思压在身下,轻轻地抚摸他的额头,脸颊,颈项……“你终于回到朕的身边了……”说着他俯下身吻住自己思念已久的嘴唇,探出舌,辗转反侧,“秦思……秦思……”日申的手轻轻撩开对方的白色里衣,膜拜般吻上秦思身体的每一寸肌肤。
“皇上……”秦思的神志已经陷入恍惚状态,他分不清什么是梦,什么是真,只是本能地贪恋着那个人的温暖。
日申除下秦思身上的衣物,分开他的双腿,按向那个可以令自己销魂之处。干涩紧窒的甬道排挤着外物,连一根手指也进不去。
“痛!”秦思躬起腰,轻哼了一声。
日申看着身下人润湿的双眼被染上情欲的色彩,眼波流转间风情万种,似有若无地勾引着他。
咬了咬牙,日申下床离去,打开门唤来季成风,低声吩咐了一句就又回到了床上,只是这一次随手掀下了床檐的纱帐。日申褪下自己的衣物,轻轻地合上秦思的大腿,一手抚弄着对方胸前的茱萸,一手扣紧他的腰,把自己亦然肿胀的阳物插进秦思的大腿根部,胡乱顶撞着,摩擦着,弄得秦思的下体一片湿润。
而秦思自己的欲望也在日申的下腹上挤压出点点浓稠的白色液体。
“啊……皇上……”
“叫我日申……秦思……”
就在二人快要攀附欲望的颠峰时,突然门开了,秦思惊呼一声抱紧了日申,偷眼看时来人的身形却是季成风。只见日申一手伸出纱帐外接过一个小瓶子,闯入者便行礼离开了。
“这是什么?”秦思望向日申,其实隐隐知道是怎么一回事。
日申难得戏谑地看向秦思,在他耳边轻声呵气,“你说呢?”没等秦思回答,日申抬高他的腿,把瓶中的膏药抹在他的后穴上,手指顺着润滑的药物挤进湿热紧窒的甬道中,浅浅的低吟从秦思口中溢出,他不由得躬起腰,后穴不仅传来异物的进入感,还有一种莫名的舒痒。
“日申……这是什么药……”秦思开始难耐地扭动着身躯,似乎渴望着更多。
日申看了眼瓷瓶,再看了一眼秦思彤红的脸颊,胀大许多的分身,一瞬间似乎明白了什么:季成风是仗着自己轻功好吗?还懂得加料!
“日申,进来……快点……”秦思似乎无法再忍受下去,抬起臀部,摸索着对方粗壮的阳物。
心喜之人露骨的邀请让日申再也无暇顾及任何事,他抱住秦思的腰,对准后穴慢慢插了进去。“啊——”下体的疼痛唤回秦思半分神志,但身体似乎不再受自己控制,索求得更多,“日申……快点……”秦思躬身迎合,对方闭了闭眼,一鼓作气顶到了最深处,“啊——”
欲望毫无舒解过的日申扣住秦思的腰,大力地进出着,“为什么我只有在抱你时……在你的身体里……才会那么舒服……”
“啊……”压在自己身上的男人腰部摇动插入的快感令秦思发出愉悦的呻吟声,“啊……日申……”


第四十七章

十几天来日夜兼程的赶路,终于把自己渴望已久的人抱在怀中,激情过后,日申满足地睡着了。
秦思再次醒来时已经明白所有的一切都不是梦,该面对的始终要面对。
秦思轻抚着日申的脸颊、颈项,一瞬间他有一种掐死眼前人,同归于尽的感觉,不是因为恨,而是因为想要结束这一切,结束这一份煎熬的痛苦。
叹了一口气,秦思起身下床,忍住身上的疼痛离开房间,他真的无法再多呆一秒,心,好乱,好乱……
远处传来一阵清婉动人的琴声,旋律悠扬婉转,给人以澄澈空明、清丽自然的感觉。秦思有点木然地寻着琴音而去,此刻的他希望能有人听他倾诉,只是忘了自己并不是一个需要理解安慰的人。
凉亭中坐着抚琴的人是一身黑衣长袍的上官情,他抬起头看见秦思随意地套着青色外衫,披散着发,有点艰难地向他走来。
“秦大人!”上官情止住琴音,轻笑着看向来人。
“你引我来有何要事?”秦思面无表情地坐下,一看见膏药般的陈天逸不见了,傻子也知道上官情是想单独会他。
“皇上到了?”上官情一点也不介意秦思语气中的不善。
“与你无关!”秦思狠狠地瞪着上官情,听到‘皇上’二字,心仿佛被刮了一下,隐隐作痛。
似乎察觉到自己的多嘴,上官情低声说了句抱歉便缓缓站了起来,“秦大人听说过草民的事吗?”
看着那张略带悲伤的侧脸,秦思的口气软了下去,“司徒祁颢只跟我说你喜欢尹门门主尹苍穹,而尹苍穹独独钟情于玄天老人的儿子玄一云。不过,陈天逸,爱你入骨!”最后四个字秦思加重了语气,似乎是在提醒上官情不要辜负了眼前人。
“没错,很老套的情爱纠葛。”上官情自嘲地笑了笑,“连我半生的悲剧也很老套……”
当年尹门门主尹天行冒着全家抄斩的危险收留了楚国亡国公主上官飞雪母子。昊天元年,皇上大赦天下,亲赐他俩完婚。谁也没有想到,一段美满的姻缘为下一代加注了血海深仇。
在上官飞雪入府前尹天行已经有了一个生了长子的侍妾,这个长子就是后来的尹门门主尹苍穹。
尹天行能够冒大不为救上官飞雪母子,就可以想象他对上官飞雪的感情有多深。所以理所当然的在与上官飞雪成亲后,迁走了所有的侍妾,包括尹苍穹的生母。意外的是他的母亲不是生着走出尹府的,而是悲痛欲绝自尽后被人抬出去的。更加令人悲哀的是尹天行对于自己的亲生儿子没有丝毫感情,反而对上官情青睐有加,因为爱屋及乌的关系。杀母之仇,夺父之恨,尹苍穹一起算在了上官家母子身上,这一恨便恨了二十多年。
说不清是上官飞雪的错,还是上官情的孽。她想补偿尹苍穹,竟然私自喝下绝育汤,让尹天行立苍穹为继承人,并且为尹门创立了北方商业的佼佼者——尹庄,更离谱的是她把自己的亲生儿子许配给了尹苍穹。
楚国王族有一个公开的秘密,每隔三代就会出现一名雌雄同体的男子,事实上他的身体与普通男人并无异处,唯一的区别是可以怀孕生子,只是需要大量特殊药物的辅助。楚国人一向以此为荣,所以每当这样的男子出现,必然是一国之母。
而上官情就是有着这样秘密的男人。
在上官飞雪看来,这是尹苍穹的殊荣,对他最大的补偿。
只是她忘了,上官家不再是王族,尹苍穹也不是楚国人,更重要的是:情爱太过变幻莫测,谁也无法预料。
就像昊天帝所说的,楚国人传统顽固。
就像秦思所感觉到的一样,虽然上官情和自己几乎长得一模一样,但却很容易就能分辨出他俩,因为气质不一样。上官情身上所散发出来的是几代王族雍容华贵的沉淀,从容优雅,不过也是地地道道的迂腐守旧。
所以当他知道自己身体的秘密,明白母亲的愧疚,看见那个桀骜不驯、仿佛苍鹰盘旋于长空的尹苍穹后,他接受了自己的宿命,开始学着爱这个男人,这一爱便爱了二十多年。
十年前,尹天行参加武林大会重伤败北,郁郁而终,上官飞雪也殉情而亡。尹府,从此开始了风云变幻,再后来,就是把上官情打入十八层地狱的玄一云的出现……
“你又是为什么中了断魂散?”尹苍穹要杀他应该早就动手了。
“我也想知道他为什么这么狠心!”说到这儿,上官情有点痛苦地握紧了拳头,“当日他醉酒把我当作了玄一云,这是我们的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上官情在心底默默说道。那晚,一声声深情的呼唤‘一云’,‘一云’,……他永远不会忘记,早已砸碎的心再次被人狠狠践踏!“第二日他突然和颜悦色的来看我,还拿了一碗粥给我喝。”
“药就下在粥里?”秦思怎么也想不到天下间会有如此恶毒的人,就算上官情母子欠了他尹苍穹,但是上官家也为尹家带来了巨额的财富,让尹门从一个小小的门派跻身为北方武林之首,更别说上官情爱了他二十多年,对他百般迁就,现在居然在占了便宜后还下毒!
“秦思,虽然我们长得一模一样,但你却比我幸运多了……”说到这儿,上官情意味深长地看了他一眼,又把目光移向了远处。
顺着他的眼,秦思刚想回头,突然,身子一轻,已经被人抱在了怀中,“怎么穿成这样就出门了?”略带责备的话语,熟悉的腔调,秦思抬头,看见日申淡淡地瞄了上官情一眼,那目光仿佛在看待一个无足轻重的陌生人一般,脸上没有任何异色,“回去再陪朕睡会儿。”说完,他抱住秦思,转身离去。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刚才的故事太过震撼,秦思全身无力,不忍破坏这份难得的宁静和温馨:他和上官情,出生是天壤之别,如今的处境也是天壤之别,世事太过无常。
回过头,看见上官情对着他露出一个祝福的微笑,秦思垂首,有点犹豫地缩进日申怀中。
爱他,勿庸置疑;恨他,亦然。
命中注定他们永世纠缠,至死方休。
就像今日一样,为了上官情,为了陈家,他只有再一次向他低头。


第四十八章

大厅中,跪在地上的是陈家家主陈天逸与尹庄庄主上官情,他俩一个是待罪之身,一个是陷害他人的门派代表,跪在地上也无可厚非。
上位坐着昊天帝日申和御史中臣秦思,君臣平起平坐,于礼不合,却没有人感到奇怪。
左右站着的则是罗云、季成风与司徒祁颢。
“你们就是陈天逸与上官情?”皇上垂眸看着低下的人,不咸不淡地问道。
“草民陈天逸。”
“草民上官情。”
二人低头谦恭地回道。自第一眼见到昊天帝,他们才明白为什么千年来只有他一人能够统一大陆,成为始皇帝,他身上的尊贵威仪,仿佛天神降临,尘世众人唯有伏跪膜拜。
“皇上,你不觉得上官情与微臣很像吗?”为了打破室内的肃静,秦思笑呵呵地开始打圆场。
日申微偏过头注视着上官情,隔了一会儿,淡淡答道,“倒有三分相似。”
听了这句话,所有人都惊讶地望向昊天帝,只有秦思才敢开口辨道,“什么三分?!至少有八分相似!”
日申听了,转过头看着秦思,嘴角边露出一个很浅很浅的笑容,霎时,那张俊美的容颜仿佛光彩流动,眩晕了众人的眼,连室内那股莫名的压迫感也减轻了不少。
不过这样难得的笑容只是昙花一现,当昊天帝回过头再看向上官情时,脸上依旧是那一副冷冷淡淡、莫测高深的表情。他的目光在上官情身上停留了好一会儿,那种仿佛穿透人心的锐利以及凛人的气势让上官情全身紧绷,袖中的拳头握紧了,极力克制住心中的恐惧。
“完全不同。”随着昊天帝斩钉截铁的一句话,上官情身上的压力瞬间解除了,他抬起头,发现皇上已经一脸和颜悦色地注视着秦思。
这才是一个帝王,刚才他见到的才是真正的千古第一帝!
面对这样的敌人,楚国怎能不亡?!
直到此刻,上官情才终于死心了。
“皇上说得没错,秦大人和情儿的确是完全不同的两个人。”陈天逸握住上官情的手,迎向昊天帝,“秦大人潇洒随意,雅致风流;情儿优雅高贵,柔情似水。”说到这儿,陈天逸转头看着上官情,“在我心中,情儿是天下间独一无二的。”
平时老在自己耳边低喃的甜言蜜语,此时却分外令上官情震撼,心门早已为这个男人打开,但直到今天,他才终于有勇气放下过去的所有一切。
“看来把龙延丹给你们还不算浪费。”昊天帝从衣袖里取出一个锦盒,“这次秦思受伤,朕离京时就把它带在身上了。”言下之意是预备给秦思的,不过秦大人那点皮外伤需要用到龙延丹吗?到底谁比较浪费?
陈天逸与上官情在心底暗暗感叹昊天帝的出手大方,罗云、季成风等人早已见怪不怪了,秦思则是金刚不坏之身,脸皮厚得谁也戳不破。
“当年玄天老人把这粒龙延丹给朕时曾经说过:龙延丹的确能解灭魂散之毒,不过服用后需要静心修养九九八十一天,绝对不能受外界打扰,否则前功尽弃,而且解毒之后武功尽失。失去了武功对于江湖人来说比死更痛苦,而且龙延丹天下间只有一粒,所以玄天老人才会对外界说灭魂散无药可解,而这个秘密也只有朕和他知道。”昊天帝缓缓地打开锦盒,那是一粒小指头大小,白色几尽透明的圆珠,“为了避免不必要的麻烦,朕才对外宣称服用过它了。陈天逸,你过来。”昊天帝拿起龙延丹,陈天逸走过去,跪下,双手接过,“可以作为聘礼。”说完,他对着陈天逸和上官情轻轻笑了笑,二人脸上浮现出不自然的红晕。
“这下可皆大欢喜了!”秦思拍手呵呵笑了起来。突然,上官情脸色一变,有些为难地看向昊天帝和秦思,“草民有一事相求,希望皇上和秦大人答应!”
“说!”
“草民在爹娘临终前发下毒誓:有生之年必为尹门夺下武林盟主的宝座。如今武功尽失,唯今之计只有让尹门门主尹苍穹出战三个月后的武林大会……”
“他绝对不会同意!”上官情的话还没说完,司徒祁颢就出声打断。
“你怎么知道?”秦思斜睨着司徒祁颢,轻笑着问道。
“因为他是尹苍穹和玄一云的朋友。”上官情冷冷地瞪视着垂手站在秦思身旁的男人。
“皇上、秦大人,尹苍穹这个人桀骜不驯、任性霸道,对权势财富不屑一顾,是个真正的游侠。而且他不仅讨厌上官家,还讨厌尹家,绝对不会为尹门出战的。”说完司徒祁颢回过身看向上官情,戏谑地说道“你不用这么敌视我,也许我们以后不再是仇人了。”
“如此说来,这几乎是一件不可能完成的任务。”秦思的手指微叩桌面,意味深长地看向上官情,“你想我怎么做?让朝廷下圣旨?”
“如果是圣旨,尹苍穹肯定誓死抗旨,他就是这样一个不知死活的人。”上官情苦涩无奈地笑着,“秦大人,希望你答应草民一个不情之请:代替上官情回到尹家主持大局!”
“什么?!”所有的人都吃惊地叫了起来,只有昊天帝微微皱了皱眉头。
“草民在解毒的期间不能打理尹家的事务,而解毒后就必须与天逸退隐江湖,但尹庄毕竟是我娘和上官家的心血,而且我也不希望由于上官家的离开,尹家彻底崩溃。所以求大人在上官家挑选好继承人的这段期间主持尹家的大小事务,这样我走也走得安心。至于劝说尹苍穹参加武林大会的事,我也相信只有大人能够办到!”说完,上官情重重地给秦思磕了三个响头,“我知道这很荒唐,但上天既然注定我们长得一模一样,就一定有它的意义。希望秦大人成全!”
听了上官情的话,饶是秦思经历了那么多的大风大浪也不得不为难地叹了一口气,“你怎么知道我就能劝服尹苍穹?”看见上官情还想辩解什么,秦思无奈地挥了挥手,“让我考虑一下吧!”
皇上说得没错,这上官家的人最难缠!


第四十九章

晚上回屋后秦思坐在床前陷入了沉思,对于上官情的提议他不得不说自己有一点动心:一方面,江湖,对他来说是有一定吸引力的;另一方面,如果立刻跟皇上回京,想起京城中的人事,他的心又纠结在一块儿,此时此刻皇上对他的独占和专宠令他开始担忧秦府中的妻儿,谁也不知道会不会由此爆发另一场战争。
不要怪他逃避,他只是需要时间来思考计量,而且虽说为了陈家和上官情与皇上和好如初,但在感情上也是不甘心的。
秦思苦涩的笑了笑:自己这种个性实在是太糟糕了!
突然,房门被打开了,日申轻轻走了进来,看见床头坐着的秦思,皱紧了眉,“朕不会答应的!”
“皇上……”秦思抬头看向日申,后者无情地偏过了脸,“三个月,太长了,你必须立刻随朕回京!”望着那副犹如鬼斧神工的俊美容颜,强硬命令的语气,秦思的心狠狠抽痛了一下:回到京城他俩的关系恐怕还是和从前一样,闹到最后不欢而散。
“皇上!”秦思缓缓站了起来,“这个时候我是您的臣子。”来到日申面前,秦思毫不畏惧地迎视着他的视线,“由这次微臣被掳的事件看来,江湖对朝廷来说是一个变数,如果不善加引导整理将会成为天朝的心腹大患。微臣的确想利用上官情的身份去看看所谓的武林人士,所谓的江湖,希望能想出合适的方法制约这一帮精力旺盛的人,为皇上排忧解难。”说到最后他感到日申的态度似乎没有丝毫软化。秦思叹了一口气,上前拥住他,“日申,你答应我好吗?”秦思难得的柔顺不得不让日申心软,他伸出手,回抱住怀中消瘦许多的身体,略微无奈地说道,“你一定要去吗?”秦思犹豫了一下,最后还是重重地点了点头。随着他的回答,日申加重了力道,紧紧抱住秦思,隔了良久,他才松开手,拉住秦思,“跟朕过来。”窗台前,日申躬着腰开始在棋盘上摆满白子和黑子,“朕不懂你到底在想什么,但朕感觉到你不想回京城,不想面对朕。皇后说朕伤了你的心,所以这一次换朕等你,不过只有三个月,事情办完后你必须立刻回京,不能再有任何借口。”说完,日申似乎也摆好了棋盘,直起腰,对秦思伸出手,“过来。”知道他的心情不太好,秦思走了过去,一把被揽进怀里,“这就是江湖。”日申指了指棋盘,“白子是所谓的名门正派,黑子则是他们所说的邪魔外道。”听了日申的话,秦思惊讶地看着棋盘,“整个棋阁就是神州大陆?”“对。”日申一手抱住他的腰,一手指着棋子,“这就是少林、武当、尹门……峨嵋,青城……陈家,聚贤山庄……”耳边低沉磁性的嗓音每说一句就让秦思佩服一分:根本就不用人去调查这个江湖,因为江湖就在皇上心中,手中!
“……这就是魔教。”日申指着西南角的一枚黑棋,淡淡说道。
“魔教?”秦思好奇地看着那枚棋子,“这就是十几年前突然出现的魔教?”“对。”日申低头轻笑着看向秦思,“你不是老问朕司徒祁颢明明是礼部的人,为什么不安安份份呆在京城,还能到处乱跑吗?”“为什么?”秦思傻傻地看向日申,后者意味深长地说道,“因为他就是魔教的副教主。”满意地看到秦思瞪大了双眼,日申回过身,拿起三个小酒杯,代替了棋盘上一黑二白三粒棋子,“朕现在跟你说的是皇室最大的秘密:每一代帝王的身边都有一群经过严格审核、精心挑选的死士,到朕父皇那一代他们的任务也只是暗中保护皇室成员的安全。直到朕统一了神州大陆,由于跟随在朕身边的死士越来越多,朕就把他们命名为‘影卫’,重新安排任务。‘影’是负责收集天朝各郡各县的情报,监查朝廷官员和江湖门派;‘卫’则继承了以前死士的任务。不过他们绝大多数不在朕的身边,而是潜藏在天朝的每一个角落,并且都有一个不会令人怀疑的合理身份,比如说罗云就是‘影’,季成风、司徒祁颢则是朕的‘卫’。”“那司徒祁颢和魔教?”秦思指了指棋盘上的小酒杯。
“你知道朕为什么把它们换成酒杯吗?”日申温柔地看着秦思,“因为这三个门派都是朝廷的暗桩。”说到这儿,日申首先指着居中的酒杯,“这是聚贤山庄,庄主是少林的俗家弟子,家财万贯,对武林人士乐善好施、慷慨解囊,任何武林轶事也是由他们来撰写的,所以每一届武林大会都会在这里举行,除去少林武当外,他们是实际上的江湖仲裁者。”日申又指了指右下角的酒杯,“这是阎王谷,曾经的神医门,只要是真心诚意入谷求医,不管你是任何人,他们都会救治,所以受到黑白两道的尊重。”“而魔教,十几年前一出现就是一场血雨腥风的杀戮,肃清了黑道武林,也顺便制造一些事端去消耗那些所谓名门正派的体力,免得他们把目光盯上了朝廷。”说到这儿,日申抬起了头,“其实对朕来说黑道是最好管理的,弱肉强食,能者居之。”“那这三个门派是皇上的‘影’?”秦思略有所思地看向日申。
“不,只有聚闲山庄和阎王谷是‘影’,魔教是‘卫’。总体来说‘影’善谋,‘卫’善武。”日申一边说一边把棋子放回棋盒里,“你如果要代替上官情,一旦发生危险,他们都会帮你的。”说着日申抬起秦思的脸颊,“上官情在江湖上的名声并不好,这也是朕不放心你去的原因之一。”“为什么?微臣觉得上官情是个至情至性的人。”秦思打从心底偏袒上官情,也许是由于他和自己太像了,连对所爱之人的执着也一样。
“他是什么样的人朕没兴趣,朕只知道江湖上要杀他,找他麻烦的人太多,你要加倍小心,否则朕会把你绑回京城!”日申一本正经地看向秦思,这是他第一次展现出如此认真严肃的表情,记忆中的昊天帝总是一副冷漠淡然、莫测高深的样子,似乎什么也不关心,什么也不能动摇他。
“秦思,朕知道你丢了那块盘龙宝玉。”日申沉静的双眼直视着秦思,令后者心中一跳,有点忐忑不安,但转念一想似乎也不是他的错。翻旧帐,他俩得算到何年何月?!
“丢了就丢了吧,朕当初送你那块玉也只是为了补偿而已。”说完,日申从衣袖里掏出一样东西,在秦思还没来得及看清是什么的时候,突然耳垂一痛,感到一个冰凉的东西贴在自己的右耳上,“这是朕让大祭师特意打造的,加住了神殿的法力。”日申一边说一边撩起自己耳间的鬓发,是一粒很普通不起眼的红色宝石,“红色是朕与你的鲜血,如果有一人去世,石中的血液就会流出,直至透明。”“皇上……”秦思看着日申,胸中涌出难言的激动。
“这是我们的定情之物,它代表唯有你一人才能走进朕的生命中。”日申一边说,一边抚摸着秦思的额角,“不会再有什么曦君了,朕永远不会再犯相同的错误。”“日申!”秦思终于抑止不住地扑进对方的怀中,自己渴求已久的情不就是此刻吗?
紧密相拥的二人在月光下形成一道如梦似幻的俪影。
“没想到凤徵后不仅懂得甜言蜜语,还很有点手段!”司徒祁颢慵懒地坐在栏杆上,似笑非笑地望向远处窗前甜蜜拥抱的俩人。
“虽然是凤徵后的主意,也要皇上愿意才行。”罗云冷冷地看着眼前的人,始终觉得他是一个危险分子。
瞄了一眼那个喜欢和他唱反调的家伙,司徒祁颢一跃站了起来,吊儿郎当地走了过去,在经过罗云身边时戏谑地说道,“不是自己开的窍,你以为能相安无事几日?”


第五十章

司徒祁颢刚走出城门就看见秦思牵着一匹枣红骏马轻笑着望向他,“怎么秦大人想和在下赛马?”
“有何不可!”秦思翻身上马,一拉缰绳,回头等着司徒祁颢。
司徒祁颢看着阳光下那张平凡的面容,心中再次问着自己:为什么会是他呢?
一黑一红两匹骏马在林间并排而行,秦思漫不经心地开口问道,“你和尹苍穹是朋友?”
“算是吧!”司徒祁颢轻扯唇角,不以为意地答道,“你不用担心尹苍穹会发现你是假冒的上官情,他要是能意识到这一点,就不会把三人的关系搞得那么混乱了,不过那个唯恐天下不乱的玄一云也添油加醋了一番,才会造成今天的局面。”
“你的意思是……”秦思转过头看向司徒祁颢,疑惑地问道。
“如果说皇上冷清无知,那么尹苍穹就是十足的笨蛋,连自己到底爱的人是谁都不知道。”司徒祁颢仿佛想起什么,露出一个嘲讽残忍的笑容。
“难道尹苍穹爱的人是上官情?”那陈天逸怎么办,秦思可是很看好他与上官情的。
“我又不是尹苍穹,怎么知道?”司徒祁颢回头看向秦思,戏谑地笑了笑,“不过,如果要说他对上官情完全不在意,打死我也不相信。这次你去尹家倒可以趁机点醒他,我想等他发现你不是上官情时,就会明白自己爱的人到底是谁了。”
“为什么你会说这样的话?”秦思感觉司徒祁颢的语气似乎是在等着看好戏一样。
“因为我想看玄一云惊讶挫败的样子!”说到这儿,司徒祁颢愉快地哈哈大笑起来。
“你不是玄一云的朋友吗?”秦思心中诡异的感觉越来越甚了。
“没错,我们是朋友,寻欢作乐的朋友!”司徒祁颢止住笑,看向秦思,“你知道玄一云是谁吗?他是玄天老人唯一的儿子,最小的弟子,精通奇门遁甲,布阵机关,轻功独步天下,最重要的是这里……”说着司徒祁颢对着秦思指了指自己的头,“有‘赛诸葛’之称,不过他的智谋全用在捣乱闹事上了,所以说是个妙人儿,在他身边永远不会觉得无趣。”
“看来你对他的评价很高嘛,怎么还想看到他挫败的样子?”秦思冷冷地撇了司徒祁颢一眼,后者凝视着他,嘴角边已经没有了笑容,语气沉了几分,“玄一云并不爱尹苍穹,他只是要尹苍穹爱他。上官情由于嫉妒找玄一云的麻烦,玄一云就干脆在他与尹苍穹的感情中捣乱,让他们越走越远。”
“好自私的人!”秦思想起上官情的遭遇,暗暗握紧了缰绳。
“自私吗?江湖人没有一个人说他自私,相反喜欢他的人不少,连他的仇人也情不自禁地被他吸引。这一点,你见过他以后就会明白了。”司徒祁颢微垂着眼,眸中闪过一缕寒光。
“是吗?”秦思冷冷地笑了笑,不再辩驳。
“我想还有两个人你必须注意,一个是玄一云的大师兄——玄一言,他是玄天老人的大徒弟,为人极端自傲自负,一把玄光宝剑横扫江湖,无人能敌,他的九天神剑已经练到出神入化的地步,早已超过他的师傅玄天;另一个是玄一云的二师兄——玄一末,武功二三流,不过善药善毒,连阎王谷和唐门都是他的手下败将,这个人不是一般的爱美自恋。他们二人打着玄一云护花侍者的名号,和他一起纵横江湖,只有他们找别人的麻烦,从来没有人能绊倒他们。现在再加上一个冷酷嗜血的尹苍穹,可谓令众多武林前辈头痛,不过看在玄天老人的面子上,而且他们四人又是百年难得一见的奇才,平时只是爱玩胡闹,并无做过大奸大恶之事,所以整个武林都是秉持着一个‘宠’字诀。”说到这儿,司徒祁颢转头看向秦思,“你现在明白上官情为什么会被武林人士唾弃,骂他心狠手辣了吧?”
“喜欢之人的敌人就是自己的敌人,这也太可笑了吧!”秦思冷哼一声,嘲疯轻蔑地笑着。
“只能说上官情没有玄一云会做人,没有他长得漂亮,没有他嘴甜,没有他聪明,没有他姿质好,胫骨奇佳。”司徒祁颢吊儿郎当地摇头晃脑道,“上官情太不善于表达自己,而且从不为自己辩护,喜欢一个人默默承受,这一点倒是和你很像。你扮他至少有七分胜算,不过你比他更恨,而且没有那份逆来顺受。”
“这是赞扬吗?”秦思无奈地轻扯出一个笑容。
“是!”司徒祁颢笑了笑,“很期待当你遇上尹苍穹和玄一云,还有那帮看不起上官情的家伙时会怎么应付!”他一拉缰绳,来到秦思身边,“特别是那时——你就是上官情!”
“我看你才是唯恐天下不乱……”秦思的话还没说完,突然一阵天旋地转,腰间一紧,竟然被司徒祁颢抱了过去,坐在他的身前。
“它叫逐风,是我在草原上驯服带回来的。”司徒祁颢在秦思耳边轻声说道,暧昧地呵了一口气,就在秦思要厉声呵斥时,司徒祁颢突然一扬鞭,抱住他的腰,纵马飞驰。
“秦思,其实人这一辈子有时是需要停下来放纵一下。”司徒祁颢大吼着,随之哈哈大笑了起来,甚至开始莫名的吆喝。
秦思不知道司徒祁颢嘴里唱的是什么,像是草原上的歌曲,他的背紧贴着对方的胸膛,感受到一股火热,迎面而来的急风逼得他快睁不开眼。
“放下所有一切,只要用心去感受此刻的痛快就好!”又是一阵奇异的吼声,司徒祁颢似乎陷入一种癫狂中。
秦思无奈地笑了笑,这种白痴的疯狂愉悦也能传染人?!
靠在司徒祁颢的怀中,闭上眼,秦思按照对方所说的:忘记所有一切,只愿乘风归去……
本来是来探消息,谁知道到最后陪一个大男孩玩了一整天,骑马、钓鱼、掏鸟窝、打山鸡……
秦思发现在他面前的不是那个司徒家的浪荡子,而是大漠上如风般的男儿,赤诚豪迈、纵酒高歌。
邪肆如迷的司徒祁颢,浪荡风流的司徒祁颢,如果他是魔教的副教主,那么还有嗜血无情的一面,以及,今日的司徒祁颢……
到底哪一个才是真正的他?
回头看时,此人正挽着裤脚站在小溪里,手中的树枝插着一条鱼,微偏过头看向他,嘴角轻扬,露出一个戏谑的笑容。
一瞬间,秦思感觉这个人是无比强大的,因为在他身上找不到任何漏洞缺点,他无所谓的轻松笑容下隐藏着一丝讽刺残忍。
他,站在高处,畅游于天下,却不是苍鹰,因为他永远不会孤寂,也永远不需要伙伴。
他,穿梭于红尘世事中,醉生梦死,游戏着,享受着,冷冷地看着……
司徒祁颢,秦思懒懒地斜靠在树上,微眯起眼,你会在我的生命中扮演什么样的角色呢?
回去的路上,司徒祁颢对秦思说:虽然你答应上官情帮尹门夺得武林盟主的宝座,但也并不一定非要尹苍穹出战。
还有别人吗?
你忘了陈天涯吗?反正他呆在陈家也无容身之处,不如把他要过来,代表尹门出战。这个小子胫骨奇佳,天生神力,是百年难得一见的练武奇才,而且他的根基打得好,内力浑厚,只要有明师指点,一定能胜过尹苍穹。
这样能行吗?天涯毕竟是陈家子嗣,与尹家是对头。
过不了多久,你就是上官情了,尹家分为尹门、尹庄,一个在武林,一个在商道,门主与庄主是平起平坐的地位,再加上尹苍穹很少在尹门,基本上不管事,虽然尹门中人瞧不起上官情,但他的地位毕竟是最高,只要你恨点,手段强硬点,没有人敢说不!而且,还有我帮你!
那你说的明师应该找谁?
世间要论武功天下第一,除了昊天帝,不作第二人选。皇上的武功只能说:深不可测。


第五十一章

秦思是故意忽略陈天涯的,他在害怕,害怕那双碧绿清澈的双眸,他反复告诉自己:天下间无辜可怜的人何其多,他秦思何德何能,凡夫俗子一个,救得尽帮得完吗?路,是要自己走出来的。
陈家人被安排在郡府的西厢院,秦思刚走进大门,陈天泠陈天雁等人就迎了出来,“拜见秦大人!”
“起来吧。”秦思有点不耐地摆了摆手,“我是来找陈天涯的,他在哪儿?”
“陈天涯?”陈天泠愣了愣,似乎不记得有这么一号人物,居然还是姓陈,和自己一样是‘天’字辈的!
“少爷,陈天涯就是已故大小姐的儿子。”一个精瘦无须的老人走了出来,在陈天泠旁边躬身说道。
“他在哪儿?”秦思的视线绕过陈天泠,看向那个老人。
“回禀大人,陈天涯此刻应该在后院劈柴。”老人低头鞠躬答道。
秦思听了径直向后院走去,突然中途停了下来,回头看向刚才答话的老人,“你就是照顾天涯长大的陈荣?”
“是的,大人。”
“奴才爬到主子头上,我是第一次见到,陈府好家规啊!”说完秦思冷冷地扫了众人一眼,轻蔑地笑着。
身后,陈天泠欲跟上的脚步迟疑了,转过头看向陈荣。
陈天雁望向秦思离去的背影,敢怒不敢言。
其余侍从仆役愣愣地站在原地,等候着主人的吩咐。
秦思独自一人来到后院,大老远就看见陈天涯赤着胳膊站在柴房前劈柴,而他身旁站着两个仆役拿着扫帚闲聊着。
秦思走到陈天涯面前,对方仿佛感觉到一般,放下斧头,缓缓抬起了头,静静地注视着他。旁边的两名仆役也察觉到异样,急忙转过身,看见秦思,诚惶诚恐地迎了上去,“拜见秦大人!”这位皇上的宠臣可是陈家的救命稻草,丝毫得罪不起!
“你们到别处去吧,我要跟天涯聊聊。”秦思冷冷地看了他们一眼,淡然地说道。
“是!”二人离去时偷眼看了陈天涯一眼,心里纳闷:不知道这个丑八怪什么时候攀上秦大人这份交情,还叫他‘天涯’?!
秦思抬眼看着陈天涯:满头大汗的脸,粗糙的大掌间还沾有些微木屑,“这几天在郡府还住得习惯吗?”
陈天涯依旧用着那双碧绿清澈的双眼注视着秦思,那里面有着一丝欢喜和完全的信任,“嗯。”他重重点了一下头。
“你的房间在哪,我可以去看看吗?”秦思对着眼前这个像熊一般高大的男人,心底涌现出一股莫名的宠溺。
“好。”陈天涯说完,挽下衣袖,走在前面为秦思带路。
虽然秦思想过陈天涯的房间好不到哪儿去,但也不会是与其他仆役挤在一块儿的窄小客房,陈天涯指着自己的床位有点害羞高兴地看向秦思,后者却只觉得鼻头一酸:这就是被陈家遗弃的少爷吗?
“天涯,跟我走好吗?”秦思拉住陈天涯的手,心中已经有了决定。
陈天涯愣愣地看着秦思,那双漂亮的眼睛是如此纯洁无垢,“好。”他点了点头,“只要是你说的,我都会答应。”
没想到陈天涯会如此回答,秦思不假思索地反问道,“为什么?”
对方听了他的话,脸红地低下了头,“因为你比娘还好。”连娘亲有时候看着我,眼睛里也会闪现出一丝怨恨。
秦思虽然不太明白陈天涯的话,但他全然的信任和依赖却让秦思不由得感动,他拉着陈天涯的手,温柔地说道,“我带你去见一个人。”
陈天涯一辈子都不会忘记,那个清晨他见到了一个仿若天神般的男子。
秦思带着陈天涯穿过一个一个回廊,来到一所雅致的庭院前,远远地,陈天涯就望见一个白衣锦袍的男人站在石桌旁边,注视着这边。
男子全身仿佛有光彩流动,尊贵威严,王者的霸气令人不敢逼视,俊美无涛的容颜更加让他自惭。
陈天涯暗暗握紧了另一只手:这应该就是那个皇上,秦思所爱之人。在他面前,自己显得愈加卑微丑陋。
“皇上,这就是我跟你提到的陈天涯!”秦思拉着陈天涯站在昊天帝日申的面前,后者缓缓地扫了他一眼便看向陈天涯,那目光不是高傲,不是鄙视,更不是嫌恶,而是如剑般锐利,如刀般狠冽,日申的脸上罩上一层寒霜,全身散发着冰冷无情的气息。
“皇上……”秦思感觉到不寻常,他上前欲拉住日申,却被对方躲过,后者转过身去,冷冷地命令道,“你让他走吧。”
“皇上!”秦思不明所以地走上前,拉住日申,却被对方嗜血残忍的双眸吓得愣住了,只听见昊天帝冷冽无情的嗓音在自己耳边想起,“如果你不让他走,朕会杀了他!”皇上不再是平日里冷淡却温柔的情人,也不是朝堂上高贵威仪却赏罚分明的帝王,他的全身凝聚着仿佛修罗地狱般的血腥杀气,令人打从心底不寒而颤。
秦思被吓到了,那份浓烈的恐惧逼得他情不自禁地向后退了一步,碰到石桌上,他一手放到桌面上,撑住自己将要滑倒的身体。
日申向前走出一步,挑起秦思的下颚,冷酷无情地说道,“秦思,他对你来说到底是什么样的人,想好以后再来找朕!”甩开身前人拽住自己衣袖的手,日申冷冷地看了他一眼,转身离去,未曾回头。
“秦思!”陈天涯接住对方快要跪倒在地上的身体,紧紧抱住,最后扶起他坐在石凳上。秦思似乎还沉浸在刚才的恐惧害怕中,他现在才终于明白为什么昊天帝能够在战场上让敌人闻风丧胆,一统天下;为什么只要一个眼神,就能让朝堂上那帮吃人不吐骨头的文武百官胆颤心惊地跪在地上,动也敢不动一下。
这是第一次,第一次皇上把怒火宣泄在了自己身上。
原来无情并不可怕,可怕的是栖息在皇上体内那个嗜血残忍的修罗魔鬼!
围墙外,季成风追上刚才和皇上同时离开庭院的司徒祁颢,长剑一指,架在对方颈边,“这就是你的目的?”
司徒祁颢看着季成风一脸愤然的样子,痞痞地笑道,“你不觉得陈天涯看秦思的眼神太过直白露骨吗?”说着,他用一根手指缓缓隔开季成风的长剑,“如果说秦思将来喜欢上陈天涯,我绝对不会奇怪。防范于未然嘛!”说完,司徒祁颢毫不在意地转身离去。
季成风看着对方潇洒的背影,青衣飞扬。
从小到大,他和罗云都摸不透这个看似什么都不在意、游戏人间的人到底在想什么……
不知道过了多久,秦思一直坐在庭院中,直到双腿都麻木了。陈天涯站在他身旁,未曾移动。突然,秦思有点艰难地抬起手,拉住陈天涯,“作我弟弟好吗,天涯?”抬起头,对着陈天涯露出一个温柔亲切的笑容。
“好。”陈天涯想也没想就点了点头,“只要是你说的,我都会答应。”那双碧绿清澈的眼眸中依然是一份全然的信任与依赖。
“天涯,以后我会好好保护你,照顾你……”秦思的声音有点缥缈,恍惚间他似乎看见一个云衣艳丽、情深似海的女子。
云裳,天涯,我会用生命来守护你们的幸福!


第五十二章

这一日,秦思如约来到上官情的房间,每一次见到这个男人自己心底就不得不感叹:原来这样一张平凡的面貌只要眼再大点,鼻再挺点,脸再尖点,也能像他那样算是一个清秀佳人,还有那种雍容华贵、从容优雅的气质,足以弥补他身上的任何缺点。
上官情是迷人的,那份坚忍,那份痴情,那份默默的付出。
与他相比自己像是一个不自量力向命运叫嚣、争夺、反抗的傻子一样。
“秦大人,请坐。”上官情看向秦思含笑说道。
秦思点了点头,坐下,喝了一口茶,温和地轻笑着,“嗯,不错!”
“秦大人,吉祥如意整理给你的关于尹家的资料和帐薄都看完了吗?”上官情一点也不浪费时间,直接开口问道。
秦思笑了笑,他发现上官情这个人的能力勿庸置疑,也懂得爱人和付出,但没有一点情趣,适合被人追,而不是追人,怪不得缠了尹苍穹二十多年,只弄得越来越僵,“看了,大致的情况我已经了解了。不过你可真信任我啊,诺大的尹庄家产交给我!”
“秦大人不是也很信任在下吗,让在下在你体内种入血蛊。”上官情并无觉得有何不妥,淡淡地答道。
“那是因为没有你身上的血就不能安然无恙地通过杏林中的诛仙阵,如果不是住在杏林——醉梦阁中的上官情,那么就不是真正的上官情,这一点连路边的乞丐也知道。”秦思无奈地摇头笑了笑,而且种下蛊毒时皇上也在自己身边看着,他是一点也不担心。
“不管怎么样,谢谢你,秦大人!”上官情注视着秦思,真心诚意地说道。
“呵呵!”秦思笑着摆了摆手,“不用不用,要谢我就别一口一个秦大人了,叫我秦思吧!”
“谢谢!”上官情低下头,脸上有着些微赧色,一直被人排挤仇视着的他不知道怎么应付别人的好意。
“能跟我说说你平日都和些什么样的人来往吗?”秦思举起茶杯,轻轻问道,“毕竟我要扮你,怎么也要了解一下你的交友状况吧!”
“我……”上官情似乎有点为难地顿了顿,“我没有朋友。自从十年前爹娘去世后,尹家发生大变,我就带着吉祥如意和一些上官家的老仆搬去了尹庄。可以说这十年来我只出去过一次,就是五年前的武林大会,不过我输给了陈天逸。”
“难道就是那场比武让你和陈天逸一见钟情、私定终生?”秦思脸上调笑着,心底却惊讶无比:到底是什么样的伤痛能让一个人把自己封闭到如此地步!
“不是!”上官情脸上浮现出不自然的红晕,“武林大会后我受了重伤,回去的途中又被尹苍穹和玄一云他们围攻,想要摘下我的面具,是陈天逸经过救了我。”
“还在他的别庄修养了一个月?”秦思促狭地笑了笑,这一段历史早被司徒祁颢逼着陈天逸像说书一样讲了一遍,他装作不知道只是想逗逗上官情,看他脸红而已。
果然,上官情羞涩地别过了脸,既没有承认,也没有否认。
秦思有点奸计得逞地笑了笑:其实他挺可爱的!
“皇上和陈天逸正在指点天涯武功,你想去看看吗?”秦思缓缓站了起来,“尹家的事我们边走边谈。”
“好!”上官情一点头,站起身随秦思离开房间。
当秦思和上官情来到后院时,只见满天飞舞的桃花落叶中剑影笼罩,人影恍惚。秦思停住了脚步,心中开始兴奋得咚咚直跳起来:第一次看见日申舞剑,哪里有江湖人逞凶斗狠的模样,反而美得像一副画!
秦思愣愣地站在原地,直到对方停剑收势才回过神来。日申提剑转过头来,冲着秦思微微一笑,白衣飘飘,长剑胜雪,衬着零星如雨飘落飞舞的落叶花瓣,令人感觉仿佛置身于仙境一般。
前几日的嗜血残忍,仿若南柯一梦。
日申走上前拉住秦思的手,来到陈天涯面前,凝住笑颜,冷淡地命令道,“你自己练一会儿,有不懂的地方再来问朕!”
陈天涯偷偷地瞄了一眼秦思,才低下头接过长剑,恭敬地回禀,“是!”
“皇上!”身后想起陈天逸温和的声音,“草民觉得这套剑法招式简单,看似平凡无奇,却潜藏着无穷的威力,就像一块尚未雕琢的玉石一样,最重要的是它招招克制九天神剑!”说到这儿,他的语气中已经难掩兴奋之情:九天神剑被誉为天下无双的剑法,纵横江湖几十年,罕逢敌手,没想到早已被昊天帝所破!
“嗯,当日看了玄天老人的九天神剑,朕才会创出此套剑法以克之。”说完,日申低头看向秦思,“陈天涯是傻却不笨,只要他勤于练习,细细揣摩,就能领悟完善这套剑法,把它发扬光大。”
“微臣明白。”皇上肯答应指点武功,已经是天涯莫大的荣幸了。
“我们到那边去坐一下吧。”日申牵起秦思的手向凉亭走去,陈天逸与上官情跟在他们身后。
“你们也坐下吧。”日申看了一眼站在旁边的陈天逸和上官情,淡淡地说道。
“谢皇上!”二人也不是拘礼的人,依言坐在秦思他们对面。
“大理寺来消息说陈家谋反的案子的确是被冤枉的。”看见陈天逸脸露欣喜之情,日申继续说道,“以万坤、唐卫为首,诬陷你们的主犯已经被打入了刑部大牢。不过,尹家,却找不到任何证据指明他们也参与了其中。”说到这儿,日申意味深长地看向上官情,对方苦笑了一下,沧然地说道,“这次参与其中的是尹苍穹和玄一云等人,不过他们只是推波助澜而已,再加上玄一云的聪明才智、运筹帷幄,要想全身而退,易如反掌。”
“倒是一个人才。”日申喝了一口茶,仍然不咸不淡地说道。
“皇上见过玄一云此人吗?”秦思也不知道为什么第一次对未曾谋面的人产生莫名的厌恶感。
“朕见他的时候还是一个粉雕玉琢的小娃儿。”似乎想到什么,日申露出一抹难以察觉的微笑,“不过此人太过胆大妄为,搞怪胡闹,也难怪他父亲会送给朕一粒龙延丹,换取‘饶他不死’的要求。”
“哦?原来皇上是这样才得到龙延丹的!”秦思此时开始对玄一云的‘无法无天’产生好奇了。
“朕本来没打算要龙延丹,只是看小娃儿挺可爱,就答应他一旦惹怒朕,可以饶他儿子性命一次,不过仅此一次。”说到这儿,日申转过头戏谑地看向秦思,似乎在告诉他:一粒龙延丹才换取一次宽恕的机会,你想想自己惹恼了朕几次吧!
心有灵犀一点通,秦思看日申的神色,马上就明白了他的意思,不过脸上却没有任何异样,镇定地拿起茶杯,装作不知道般继续喝茶吃糕点。
“听说玄天老人临死前要他的三个徒弟发下毒誓,终生不可踏入京城,不可招惹朝廷,更不可与皇上为敌?”陈天逸抬眼望向日申,求证似地问道。
“应该是吧,否则以他们的个性早就闹到京城来了,也死过一百次了。”说到这儿,日申已经回过了头,脸上不再有任何表情。
“也许皇上见过玄一云之后就不会这样说了。”上官情垂着眸,黯然地说道。
“如果你见过曦君洛非也不会这么说了!”随着一声痞气的调笑,司徒祁颢翻身落入凉亭中,单膝跪下,“皇上,尹苍穹、玄一云等人已经来到苏郡,不出十日就会赶到这里。”
“他们怎么会来这儿?”日申微微皱起了眉头,在桌面下紧紧握住了秦思的手。
“也许是为了上官情的断魂散,也许是为了瞻仰皇上的圣颜。”说着,司徒祁颢看向坐在陈天逸旁边的上官情,莫测高深地一笑。
“该来的始终要来。”秦思回握住日申的手,轻叹着。
屋内,秦思正在收拾着行装,季成风推门走了进来,“真的不让我跟着你?”
秦思抬起头,轻轻一笑,“你可是曾经跟随皇上南征北讨过的,认识你的人不少。如果跟在我身边,被拆穿的机率太大。放心吧,有天涯和司徒祁颢保护我,不会有事的!”
季成风看着秦思安抚的笑容,缓缓低下了头,轻声说道,“对不起。”
秦思听了,叹了一口气,“跟你说过多少次了,在那种情况下让我受伤被掳并不是你的过失!”
看着季成风仍然低垂着头,双拳握紧,他只好出言转移他的注意力,“你能帮我带一封信给云裳吗?”
“好!”季成风爽快地应道。
“皇上已经答应李代桃僵,让另一个死刑犯代替陈天逸斩首示众,而真正的陈天逸则和上官情一起与皇上回京。上官情会扮作我暂时藏身在皇宫中解毒休养。这件事我已经在信中与云裳解释了,希望她不要担心。”
“那秦善与范莘呢?”想起那个在秦思失踪后终日愁眉苦脸、以泪洗面的少年,季成风心中就感到隐隐的疼痛。
“还是不要告诉他们了。”秦思低头,略有所思地说道,“这件事可大可小,不要把他们牵扯进来,惹上了不必要的麻烦。”
“好。”说完,季成风正欲转身离去,秦思突然叫住了他,“秦府就拜托你了,虽然我相信云裳能够照顾好大家,不过她毕竟是一个女子,很多地方都不方便出面。”
“我明白!”季成风点了点头,转身离去时突然停顿了一下,“秦思,我发现这次你与皇上重逢后,变了许多,比以前沉静了……”说到这儿,他似乎意识到自己多嘴了,急忙打住,换上一种轻松的口吻继续道,“不管怎么样,我们在京城等你回来!”说完,继续向前迈步离去,未曾回头。
所以他并没有看见秦思在听见他的话时,低下头,看了看桌面上那丝白发,轻轻淡淡地笑了,脸上看不出任何意味。


第五十三章

秦思坐在马车里,轻轻地抚摸着手中黑色的面具,脑中浮现出与日申分手时的情形,不由得一阵点点心酸。
远离京城的这段日子他想了很多,终于明白他和日申的问题出在哪里:他是帝王,心中的私情只有很少很少一丁点;而我只是一个普通人,像其他所有人一样渴望所爱之人心中只有我一个,完完全全地占有。
日申的出生、成长、习惯决定了他所谓‘全部的爱’,对我来说却远远不够。
也许该退让的人是我,如果我还想继续爱他。
可惜我太普通了,普通得只想拥有一份完全炽热的感情,贪婪奢求让我们的距离总是那么遥远,是我错了吗……
来到尹庄在苏郡的别宛前,秦思掀开布帘走了出来。
“公子,尹苍穹和玄一云一行人已经到了。”鹅黄裙衫的吉祥看着那扇开启的朱红大门,满脸忧色地说道。她有点害怕:秦大人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御史中臣,如果尹苍穹像过去对待公子那样对他,会不会惹得他动怒让皇上抄了尹门全家。
“公子,你要小心!”碧衣的如意拉住秦思的手臂,叮嘱道。
“不用担心!”秦思轻轻拍了拍她的手。
吉祥是一个恬静细心的女孩,如意则比较喜欢撒娇,活泼开朗。她们俩也是上官家的后裔,跟在上官情身边十几年了。
秦思抬起头,望向匾额上的那个‘尹’字,缓缓戴上面具:从这一刻开始,我就是上官情!
刚踏入大门,秦思就看见从大堂内迎面走出来四个人,按照司徒祁颢的描述:高大粗犷,脸部线条如刀削斧劈般刚硬的男人就是尹苍穹,他是四人中最好认的,因为整天丑着一张好像天下人都欠了他银两的脸。
穿着宽大的白衣轻纱长袍,飘飘欲仙的就是玄氏三人:长得令天下美女都黯然失色,笑容如春风般亲切温暖,眼神却如狐狸一样狡猾可爱的是玄一云;拿着一把折扇,自诩为风流佳公子,笑容有点轻佻的是玄一末;冷若冰霜,寒风瑟瑟,抱着一把镶满宝石、闪闪发光的银白镂空长剑的则是玄一言。
司徒祁颢说得没错,这四个人还真不是一般的好认!秦思在心底暗暗好笑:他们与上官情基本上没有过多的交情。最亲密的那次也是尹苍穹醉倒在杏林,误入诛仙阵的死门,上官情为了救他在他体内种下血蛊,结果反而被当作替代品强行侵犯发泄,还被对方看见了自己的容貌。
就在秦思考量着怎么应付面前的四人时,尹苍穹已经几大步冲了上来,抱住秦思,满脸担忧紧张地吼道,“你有没有事?身体怎么样?……”话还没说完就对着秦思上下其手,左看右看,突然他停住了手,僵直了身体,“你的武功呢?为什么体内一点内力也没有了?”
秦思拍掉尹苍穹的手,向后退了一步,淡淡地说道,“你以为断魂散的毒是这么好解的?”
宽袖黑衣云纹长袍,碧玉带,遮住上半张脸的黑色面具,一模一样的身形,一模一样的声音,可尹苍穹就是觉得有点不对劲儿,此人身上有一种自信潇洒,却又慵懒随意的感觉。如果说玄一云是一只窝在主人怀中可爱粘人的波斯猫,那么这个人就是神秘优雅,诱惑得主人不停追寻,爱不释手的黑猫。
就在尹苍穹被眼前人迷惑了的时候,突然一声惊呼传来,“谁给你解的断魂散?”
秦思只觉得耳膜一震,眼前白影一晃,玄一末已经站在了他的面前。
幸运的是这个令人难以回答的问题根本不用秦思费任何心思,只见尹苍穹转过头,狠狠地瞪着玄一末,令对方畏缩地躲到了玄一言的身后,“明明是你自己随便跑到我房间拿错药的……”
“你——”尹苍穹的眼都瞪直了,赤红赤红的,好像随时要杀人一样,就在他准备动手的时候,一直站在旁边,顶着一张可爱笑脸的玄一云急忙粘了上来,抱住尹苍穹,“好了苍穹,小情不是好端端地站在你面前了吗?”
“可他明明知道我拿的是断魂散却不提醒我!”尹苍穹在玄一云的怀抱中只好收起了攻势,怕一个不小心误伤了心上人。
“我也只是想找人试试断魂散而已!更何况有我这天下第一的神医在,上官情不会有事的!”玄一末一边说一边拍着胸脯保证。
“二师兄!”甜腻撒娇的声音在耳边响起,秦思抬眼看向那个仍然笑得灿烂迷人的玄一云,对方水汪汪的大眼睛已经眯了起来,“你这次的玩笑真的开得太大了!”
见自己一直疼爱的小师弟脸色沉了几分,玄一末虽然心有不甘也只得低下头,不清不愿地说道,“对不起……”
“你不是要跟我们说对不起,而是要跟小情说!”玄一云转过头望向秦思,“小情不要生气了好不好?”说着,他漂亮的双眼开始盈满一层水雾,美丽迷人的俏脸一派纯洁无辜,就算十恶不赦的人见到这样一副景象也会不由得心慈手软下来,怪不得玄一云是吃尽天下人的便宜,众人还乐晕晕地满心欢喜。
不过,他遇到的人是秦思,除了一个冷清的帝王,没有任何人可以动摇他的心神,让他丢盔弃甲。
“我没有资格接受你们的道歉。”秦思可谓实话实说,因为他不是上官情本人。不过眼神却开始渐渐冰冷起来:一个玩笑吗?痴守二十多年赤诚的真心、无辜的性命对你们来说居然是一个玩笑?!
“上官情……”尹苍穹的心莫名其妙地焦躁不安起来,眼前的人真的是那个总是用着忧伤渴望的双眸望着自己,默默追随守候,在自己闯祸后为他收拾残局背黑锅,甚至不惜与任何武林门派为敌也不让他受到一丝一毫伤害的上官情吗?
好像有什么地方不一样了, 是眼神吗?那全然陌生冷淡的眼神让自己的心开始隐隐作痛,好像那天晚上一样。玄一云不见了,他一如往常把罪状怪到了上官情的头上,打他,骂他,甚至说要把他扔去小官院……
那一晚,上官情的眼神也像现在这样,如此陌生,如此冷淡……
“咦?这不是青龙神剑吗?”玄一末惊异的话音刚落,一直站在旁边无视一切的玄一言纵身跃了起来,当他的身体停在半空中时,刺目耀眼的白光一闪,森寒凌厉的宝剑已经出鞘,狠狠地向陈天涯劈去。
青龙神剑是季成风的佩剑,为了秦思的安全更有保障,他把这柄与‘玄光宝剑’并列武林兵器普第一的‘青龙神剑’借给了陈天涯。剑身是由黑色玄铁制成,阳光下可以隐约看见龙鳞的图案,剑柄则是张牙舞爪的黑色巨龙。
面对玄一言突如其来的凌空一剑,陈天涯就地一滚,险险避过,接着拔出长剑,应击而上。
而围观的玄一末‘唰’地一声打开折扇,消遥自在地立在一旁看戏,“跟我大师兄比武?!他可是玩剑的祖宗!”
另一旁的玄一云把尹苍穹当作棵大树一样懒懒地靠着,脸上依旧挂着可爱迷人的笑容,只是盯着青龙神剑的眼神露出一抹仿佛看见猎物一般的兴奋之情。
大约过了一柱香的时刻,玄一末的折扇已经不再是装饰品了,而是真正地开始为主人扇风去热,因为他的额头已经渗出了一层薄汗:当今天下能够接住大师兄百招的不超过十人!而这个不知道从哪儿冒出来的丑八怪居然与师兄对拆了四五百招!虽然他的步伐已经开始凌乱,但每一次都能挡住师兄的攻势,还能找机会反刺一剑。这是什么武功,怎么好像压着我们玄家的剑法打?!
一直抱着玄一云的尹苍穹则早已忘掉刚才怀疑上官情是假冒的念头,一脸兴奋异常地观察着玄一言和陈天涯过招:天下无敌的‘九天神剑’居然还有克星?!
至于舒舒服服窝在别人怀中的玄一云虽然仍旧一副可爱笑脸的模样,但那精明锐利的双眼却泄漏了心事,昭示着他此刻的内心并没有表面上那么轻松平静。
突然,玄一言从屋顶上跃起,仿若大鹏展翅一般,运足十成功力向着陈天涯横剑一劈,顿时,气流齐聚,狂野四周,玄光剑好像一道光柱般对着陈天涯横扫而去。陈天涯双手握剑勉强挡住玄一言的攻势,却不由得向后退了五丈多远,嘴角渗出鲜血,就在他快要支持不住时,玄一言鬼魅的一脚踢在他的胸口上,把他打落在秦思的身旁,青龙神剑也‘哐啷’一声落在了地上。
“天涯!”随着秦思的一声惊呼,玄一云也挣脱开尹苍穹的怀抱,快如闪电地向青龙神剑奔去,就在他的手快要碰触到剑柄的时候,一阵掌风袭来,玄一云侧身避过,等他站稳抬起头来时,看见一人青衣锦缎,眉飞入鬓,戏谑邪魅的眼神,嘴角微扬,似笑非笑,此人正是刚赶到尹庄别宛的司徒祁颢。
“天涯!”秦思没有注意到司徒祁颢的到来,他抱着陈天涯,看着他不住咳嗽,吐着鲜血,心中纠结在一块儿,疼痛无比。
司徒祁颢走了过来,把青龙神剑递给吉祥,拉住陈天涯,往他嘴里塞了一粒药丸,漫不经心地吩咐道,“趁着药力,赶紧运功疗伤。”
陈天涯吞下药,只觉得那粒药丸经过的地方有一股奇异的暖流,他艰难地盘腿坐下,开始运气疗伤。
“司徒祁颢,你在干吗?”玄一末收起折扇,怪异地瞪着司徒祁颢:这个人不是一直在跟苍穹争一云的吗,怎么今天反而跑去上官情那边了?
不过司徒祁颢显然没有把玄一末放在眼里,对他的话冲耳未闻,弯腰温柔地扶起秦思,关怀地问道,“你没事吧?”
秦思摇了摇头,双眼仍然锁住嘴角边沾满鲜血的陈天涯。
注意到他在面具下苍白的肌肤,司徒祁颢不由得皱紧了眉头,眼神也狠冽了几分。
“祁颢啊,你不解释下这是怎么一回事吗?”玄一云回到尹苍穹怀中,笑容满面地问道。
司徒祁颢回头看了他一眼,又恢复了吊儿郎当的公子哥模样,只见他拉住秦思的手臂,一把把对方搂在怀里,痞气地笑道,“从今天开始,情儿就是我的人了!”那戏谑的话语难掩肆意张狂,却没有人认为他在开玩笑。


第五十四章

自从司徒祁颢那天毫无根据的豪言壮语后,秦思发现自己的生活开始变得精彩万分,特别是在饭桌上!因为其它时间可以找借口避过,可吃饭时大家都得在一块儿!
司徒祁颢说规说,却没有任何愈距的行为,只是在不经意间展现他的温柔体贴。比方说,他知道秦思爱吃鱼就会把刺一根一根挑完了之后放到对方碗里。不过他的脸上仍然是一副嬉皮笑脸、吊儿郎当的模样,让人猜不透这人到底是真情还是假意。
就在秦思还在揣摩司徒祁颢的心思时,那边的尹苍穹却已经有了定论:上官情出轨了!
如果说上一刻尹苍穹还在怀疑上官情是真是假,那么下一刻他就把这个念头抛在了脑后,直接投入到莫名其妙的战争中了。秦思觉得尹苍穹像一头凭着本能生存的野兽,头脑简单,冲动霸道,嗜血冷酷。但有的时候却非常可爱,就像他明明笨手笨脚的还要学司徒祁颢挑鱼刺,直到玄一云戏谑促狭地对他说:你忘了吗,我不爱吃鱼。
他才涨红着脸对着旁边站着的侍从吼道,“以后不准做任何跟鱼有关的菜!”
当然这句话大家自动过滤,这里是尹庄的别宛,可不是尹门的分舵!
至于玄一云,秦思只能说他绝对不是一个坏人,甚至认为如果没有上官情,他会非常欣赏佩服这个男人。因为对玄一云来说,整个江湖就是一场游戏,而他则是那个翻云覆雨的玩家。在他那张可爱无辜的笑脸下隐藏着一颗潇洒肆意、狂妄张扬的心。武林中人前仆后继地被他吸引,并不是毫无道理的。
所有人中吃得最饱,睡得最香的就是陈天涯了,他丝毫没有意识到四周的火药硝烟,只是默默地养伤练武,保护秦思。
因为对单纯憨厚的陈天涯来说,生活或者生命的轴心只有秦思而已。
不过有一人却盯上了陈天涯,那就是剑痴玄一言。这个人仿佛不食人间五谷一样,一到吃饭时间,筷子也不动一下,只是双手环胸,抱着长剑,冷冷地注视着陈天涯。根据司徒祁颢的描述:玄一言是看上陈天涯了!以前他打遍天下无敌手,曾经在天山无比自傲自负地仰首长叹:独孤求败!
现在终于有人看似可以和他战成平局了,他估计死也要赖上人家!
一连几天,玄一言才不管陈天涯的伤有好没好,白天黑夜都拖他出去比武切磋。由此还让秦思发现玄一言的一个大秘密:此人有双重人格!白天冷冰冰的叫‘一言’,晚上邪魅风流的叫‘言’。
而神医毒圣玄一末,秦思骗他说断魂散的毒是阎王谷的人解的,他就消失得无影无踪了。
这日午后,秦思带着吉祥如意经过后院,看见陈天涯与玄一言又打了起来,他轻笑着摇了摇头:天涯还真是被人缠上了!
正准备转身离开时,一个青衣锦袍的男人突然出现在了他的面前,“司徒,你不要仗着自己轻功好就整天神出鬼没的!”
“喏,你爱吃的茉蓉糕!”司徒祁颢从怀里拿出一个纸包,递给秦思。对方接过,抬头看了看他:还是那抹熟悉的戏谑笑容,眼神中却盈满柔情蜜意。
“司徒,你可真是一个胆大妄为之人!”秦思打开纸包,拿起一块茉蓉糕放进嘴里:不管这个人是真情还是假意,他都算是冒犯了自己的主子——昊天帝。
“我只做自己认为对的事。”司徒祁颢抬起手,为秦思抹了抹嘴角的颗粒,亲密暧昧的动作令旁边站着的吉祥如意心中一惊:难道秦大人与司徒少爷有染?那皇上……
这个念头刚闪进脑中,二人急忙打住,心里不住提醒着自己:装作不知道,装作不知道,皇城权贵们的事可不是她们这种小丫头能插嘴的!
“两位的关系好像很不错哦!”本来坐在大树下喝酒聊天,顺便欣赏比武论剑的尹苍穹和玄一云突然飞身跃到秦思他们身旁,笑面狐狸玄一云一边用着暧昧的眼光打量秦思与司徒祁颢,一边用戏谑的语气说道。
“相濡以沫。”司徒祁颢毫不知廉耻地回答,随后极其配合地把秦思搂进怀中。
“哦?!”玄一云故装恍然大悟般长大了嘴,一脸促狭地看向自己身旁的尹苍穹,后者的脸已经完全黑沉了下来,杀人般的目光瞪向司徒祁颢。
“今早朝廷已经出了皇榜,陈家是被冤枉的,皇上还亲赐了‘江南第一大世家’的匾额给陈家,以弥补苏郡官府的判决失误。”秦思的双眼直视着玄一云,说出自己心中的疑问,“你为什么要帮助万坤与唐卫陷害陈家?”
“如果我告诉你答案,青龙神剑可不可以借我玩几天?”玄一云笑容满面地回视秦思,后者点了点头。
随后,玄一云扬起一抹灿烂的微笑,“因为我们想试试天朝的‘三法司’制度是不是像朝廷所说的那样公正严明!”他的语气有点漫不经心,好像一件稀松平常的小事一样,却让秦思浑身一震,说不出的感觉袭上心头。
“小情是不是觉得我们这局玩得太大了?”玄一云笑嘻嘻的窜上前,却被司徒祁颢挡住了去路,在他身后响起了秦思冰冷的声音,“吉祥,你告诉天涯把剑借给玄一云三天。司徒,三天后,你替我把剑拿回来!”说完,秦思转头离去,毫不留恋。因为他怕再不走,就不能理智地控制自己的情绪。
秦思的心在颤抖,思绪已经紊乱,脑海中浮现出当日倒在血泊中的秦府家丁和护卫的身影,还有那些一身黑衣,双眼绝然,视死如归的刺客,以及白衣浴血的季成风……
他不知道陈家曾经经历过怎样的颠沛流离、风餐露宿,只为了逃避朝廷的追捕……;也不知道陈家曾经怎样鸣冤求助、嘶喊怒吼,诅咒苍天不公……;他更加不知道像陈天逸这样斯文温和,有着王者气势与尊贵的人在牢中受到怎样的奚落轻侮、严刑拷打……
只为了试试天朝的‘三法司’制度吗?
秦思默然。
黄昏,吉祥如意在房中陪着秦思,陈天涯推门走了进来,“你不高兴?”简短的话语,是天涯独特的关怀方式。
秦思站在窗前,望着夕阳,并没有回过身,“如果这一次不是尹家势力的介入,让陈天逸误以为上官情不仅想要致他于死地,还想陈家满门抄斩,他不会方寸大乱,轻易地就被官府擒获。”说到这儿,秦思顿了顿,用着一种谨慎小心的口气问道,“天涯,你恨过陈家吗?”
“没有。”陈天涯低下头,“陈家只是忘了我而已。”
对,他们只是忘了你。
天涯是被上任陈家家主抛弃的,现任家主陈天逸一直都不知道有陈天涯这个人的存在。
陈家种的因,总有一日会自食其果。
“天涯,一个人有多大的能力就应肩负多大的责任,上天并不是白白给你这些天赋的。不要任意妄为,忽视这些责任,因为也许一个不小心就可能连累到许多无辜的人。”秦思回过身,抬起头,视线绕过陈天涯看向倚在门框上的司徒祁颢,“告诉我,为什么你会娶万坤为妾?”
事实上秦思的语气很平淡,没有质问,没有责难,他只是静静地看着那个环胸垂首倚在门上的男人,微长的发须遮住了双眼,没有了往日的嬉皮笑脸,吊儿郎当,他仿若一尊雕塑似的站在那里,秦思感到这个男人身上隐藏了无数的秘密。
良久,司徒祁颢才直起身,什么话也没说,更加未看秦思一眼,转头离去。
飞扬的衣摆,坚定的步伐,他从来都清楚明白自己要走的路,毫不迟疑。


第五十五章

照秦思的计划是直接去原郡的聚贤山庄参加武林大会,但尹苍穹非要带他回北方的尹庄,说什么怀疑他是假冒的,要押去诛仙阵里验证一下,看看能不能活着走进醉梦阁。
对于这个人的蛮横叫嚣,秦思只能轻笑摇头:所有的印玺帐薄,连人都在我手上,就算知道我是假的,你这个有名无实的尹门门主又能把我怎么样?
秦思决定完全无视尹苍穹,出了台郡向南去原郡。
十天后,一行人来到尹门位于台郡的分舵。刚踏进大门,一群五大三粗的汉子就欢呼着冲了出来,围住尹苍穹玄一云四人叽叽喳喳,嘘寒问暖,好不热闹。
秦思第一次发现男人也能这么吵,不过看到尹苍穹如此受到尹门上下拥护爱戴,不由得吃了一惊,因为此人根本不管尹家事务,只是把尹门当作了客栈和钱庄。看来司徒祁颢送给尹苍穹‘游侠’的称号并非虚言,这家伙有他自己英雄气概的地方。
秦思也发现尹门上下对于玄氏三人是双眼闪烁着红心般的崇拜,而对他自己和吉祥如意等人则是完全忽略,不过会时不时地抛过来轻蔑嘲讽的眼神。秦思不懂武功,不用内力也听得见那些说得非常大声的悄悄话:
他怎么会出杏林?
你肯定是他吗?
黑衣铁面,还有那两个小丫头,绝对错不了,是那个‘蛇蝎公子’上官情!
听说他上次厚颜无耻地爬上门主的床,用身体去勾引门主。
真的吗?不过门主不会动心的,他没一点比得上玄少爷!
没错!所以事后被门主打了一顿,差点扔去了小官院!
活该啊!哈哈!
哈哈……
……
吉祥如意苍白着脸,双眼盈满恨意,一左一右扶住秦思,想要给他支撑的力量,她们好像已经忘记了此时的‘公子’不再是那个多情绝望的人。
秦思低下头,深深地看了二人一眼:是习惯吧!到底她们遭遇过多少次这样的轻视侮辱?!
秦思伸出手,轻轻地抱住吉祥如意,两人心中一惊,抬起头,看见一抹温暖安抚却隐隐带着潇洒自信的笑容:对啊,现在自己身边的不是公子,而是秦大人!
“上官情!你跟司徒祁颢胡搞瞎搞还不算,连跟随自己一起长大的丫鬟也要染指吗?”尹苍穹一声怒吼,上前拉住秦思,把他与吉祥如意分开。
不知道为什么,一看到那抹卓然颀长的身影与别人靠在一块儿,他就浑身不舒服,心里的烦躁只能化为口不遮掩的怒骂,“你不要脸,也要顾及一下尹家的颜面!”
秦思被握住的手腕传来一阵难忍的疼痛,他缓缓抬起头,冷冷地看向尹苍穹,对方被那双无情冰冷却深邃迷人的眼神吸引住了,狠狠的瞪视居然会带着别样的魅人风情,令他的心开始不规则地跳动起来。
不过秦思此刻可没注意到尹苍穹的心思,他只听到自己耳边传来此起彼伏的嘲弄声:
他真的是恬不知耻啊!
下贱!
让我恶心!
……
“你们……”如意跳了起来,指着四周的男男女女,涨红着脸却骂不出口,因为公子从未教过她们怎么骂人,一时间急得她的眼泪都掉了下来。
吉祥则紧紧拽住自己的衣袖,冷冷地站在原地,美丽的大眼睛中满是不平和愤恨。
玄一云此时仍是满脸笑意地靠在玄一言怀中,有趣地看向秦思;而玄一言,依旧一副不冷不热的样子。
“放开他。”简短有力的话语在秦思耳边响起,他回过头,看见陈天涯无比认真地对尹苍穹说,“你弄疼他了。”
“关你什么事?!”尹苍穹一把拉过秦思,抱在怀中,鼻尖传来一阵淡淡的香气,从没闻过的味道,却令他心神荡漾,不知不觉地把怀中的人抱得更紧,“你这个丑八怪给我滚开!”
“难道他和这个丑八怪还有关系?真是比小官院里那些贱货还要饥渴!……”
听到这样的话秦思终于沉不住气了,他正准备出言教训,突然眼前青影一闪,只听见‘啊——’的一声,刚才口出污言的男子已经捂住嘴痛苦地缩在了地上,半截鲜红滴血的舌头掉在那人身旁。
秦思震惊地看着这一幕,当他回过神来时只见司徒祁颢青衣飞扬地站在众人中央,仍然和平常一样的嬉皮笑脸,吊儿郎当,十足纨绔子弟的模样。谁能想到刚才闪电般出手割下别人舌头的就是这样一位风流潇洒的翩翩公子呢?
“司徒祁颢!”尹苍穹轻轻推开秦思,冲上前揪住司徒祁颢的衣领,大吼道,“你居然敢伤我尹门的人?!”
司徒祁颢眼眸一转,嘴角微扬,似笑非笑,突然,他用五分力道推开尹苍穹,整了整衣衫,戏谑地望向四周,“别再让我听到任何侮辱情儿的话,否则就别怪本少爷生生拽出他整根舌头!”司徒祁颢说话的表情还是那么轻松自在,语气也带着些微愉悦的笑意,但听到的人却无不感到背脊发寒,恐怖无比。
“我要杀了你!”尹苍穹一把抽出旁边侍从的大刀,想也没想就向司徒祁颢砍去。
“师兄,苍穹不是祁颢的对手,你去帮他吧!”玄一云顶着一副可爱迷人的笑脸推了玄一言一把,后者拔出长剑,飞身向着司徒祁颢刺去。
司徒祁颢侧身避开尹苍穹的一刀,听到玄一云的话时,右手抚上了腰间,随后腾空跃起,只见他一个旋身,白光闪现,手中已经多了一把‘铮铮’发响的软剑。
“公子,司徒少爷虽然武功高强,但说到比剑,绝对不是玄一言的对手!”吉祥拉住秦思的衣袖,担忧地说道。
“天涯!”秦思的话音刚落,陈天涯已经提剑加入了战斗。
龙吟的啸声提醒着玄一言侧身袭来的人是陈天涯,他看向司徒祁颢,只见对方轻轻一笑,突然加入十成内力于软剑上逼得玄一言向后退了一步,随后一脚点在假山的石头上,回身一跃,轻轻松松地飘回秦思的身旁,手中的软剑已经又变回玉如意束腰。
“东街的茉蓉糕已经卖完了,明天我再去给你买。”说着,司徒祁颢揽住秦思的腰,把头靠在他的肩头上。
“还是算了吧,我现在发现只要你一不在我身边就会出状况!”秦思的身体对司徒祁颢亲密暧昧的动作有些僵硬,却没有拒绝,因为他知道对司徒祁颢这样胆大妄为的人来说:拒绝是毫无意义的!
“我看还是别打了!”玄一云靠在尹苍穹怀中,笑眯眯地对着飞来飞去的玄一言和陈天涯说道,“你们两个对上一时半会儿是分不了胜负的!”
他的话让在场的尹门中人脸色一变:没想到那个丑八怪的武功这么厉害!他跟上官情到底是什么关系?
听到玄一云的话,玄一言与陈天涯的眼神一交会,多日来比武切磋的默契让他们同时分开,一人回到尹苍穹那边,一人回到秦思身旁。
玄一云的意思是闹也闹够了,该坐下来吃饭了,但尹苍穹显然没有领会到,只见他冲到秦思面前,指着对方大骂,“你和这些奸夫淫妇们马上给我滚!不要弄脏了尹门!”
尹苍穹的话让秦思脸色大变,先前的蔑视嘲讽他可以冷冷地看着,但并不代表他可以一而再再而三地接受这种无端的轻贱侮辱。
秦思一手拦住司徒祁颢欲上前的身体,缓缓抬起头,冷冷地说道,“好,我们走!不过,尹苍穹,你记住:我会让你求我回来!”
说到这儿秦思转过身大步走出尹门,身后跟着吉祥如意、陈天涯、司徒祁颢四人。
门内,玄一云看着秦思潇洒离去的背影,若有所思地看向尹苍穹,“你肯定这个人是上官情吗?”
尹苍穹黑沉着脸,想起刚才那个人被司徒祁颢抱在怀中的情形,不由得握紧了拳头,满面寒霜地说道,“他一定不是上官情!上官情不会这样对我!”
玄一云听了,不着痕迹地叹了一口气:那你也要想想怎样对的人家啊?!


第五十六章

“公子,前面‘迎松楼’的掌柜就是尹庄在台郡的主事上官延。”吉祥指着闹市中心一栋奢华宏伟的酒楼说道。
“好,我们去那儿吧!”秦思微一点头,带着吉祥如意等人向迎松楼走去。
刚踏入酒楼,一行五人就吸引了所有江湖人士的注意:司徒祁颢一身青衣锦缎,邪肆张扬,嘴角边公子哥般高傲戏谑的笑容令人放松警惕,但他的步伐吐纳却昭示着此人乃是一个内力深厚、武功高强的强劲对手;陈天涯高大挺拔,半张布满疤痕的脸更显得此人的狰狞可怕,一把奇异的黑色宝剑愈加深了他的诡异莫测;吉祥如意是两个俏丽可人的少女,轻纱飘飘,摇弋生姿,看似柔情似水,可那双精力内敛的双眼却显示着她们身负上层武功;最不起眼的是黑衣铁面的秦思,最让人凝住目光的也是他,江湖中人没有注意到秦思是因为他毫无武功,但那种自信卓然、傲视群雄的风采却令人心生折服,更何况看其余四人的态度,此人才是那个正主。
黑衣铁面,难道是那个人?
“金大哥,他就是‘蛇蝎公子’上官情吗?”一个衣着华贵,头戴兽皮绒帽的十五六岁少年悄声问着身旁浓眉大眼的男人。
男人握着酒杯,不着痕迹地点了点头,面色有些凝重:他的武功呢?五年前把自己打下擂台的上官情似乎整个人都变了?
这个时候酒楼一层渐渐开始喧哗起来,不少二层雅间的江湖人也好奇地走下楼,小声议论着‘上官情……’。
而众人口中的主角却在酒楼掌柜上官延的邀请下向内堂走去,离开前,他转过头缓缓地扫视了所有人一眼,嘴角含笑。
就在大家都惊讶愣住的时候,角落里传来一阵掌声,“好!好!好!眼角含情,若拒若还,肩如刀削,腰如素约,体静颀长,婀娜多姿啊!”说完,白衣玉簪,长着一双桃花眼的俊逸青年哈哈大笑了起来,看向对面坐着的玄衣飘逸男子揶揄地说道,“宇兄,你也别修什么道了!把这个男人娶回家,包你销魂蚀骨,快乐赛神仙!”他轻狂张扬的调笑之语却没有任何侮辱轻视的意味,反而让人觉得这是出自肺腑的赞美之言。不过对象可是上官情,就在众人准备看好戏的时候,黑衣人仿佛没有听见般,径直走向内堂,只有司徒祁颢回头看了那个白衣青年一眼,脸上露出一种英雄惜英雄的诡异笑容。
“恭喜公子解了断魂散之毒!”上官延老泪纵横地跪在地上,“如果不是看到公子安然健在,我们,我们……”见他激动愤恨的样子,不用说,秦思也猜到如果上官情死了,尹庄这帮人一定会反出尹家,甚至报复尹苍穹。
“起来吧,延叔!”秦思轻轻扶起上官延,“我这次来是有一件事让你去办。”
“公子请吩咐!”上官延躬身回禀道。
“尹门的开销一向是由尹庄负责的吧?”按照先前上官情对秦思的解释:尹庄供钱给尹门花,而尹门则负责尹庄所有生意的安全,尹门尹庄本为一体,但由于尹苍穹对上官情的仇视,他又是尹家嫡子嫡孙,上官情不管怎么说也是一个外人,所以自然而然尹门就把自己看作尹家的主体,而由上官家主持的尹庄则成为他们的仆役,可以任意打骂欺辱。
“这不是公子您定下的规矩吗?”上官延有点奇怪的看向自个儿的主子,“当年夫人在的时候尹门还会接镖赚钱,现在却一直靠着尹庄吃喝,挥霍无度。如果不是公子精明能干,把尹庄打理得井井有条,我们早就成为街边的乞丐了!”说到这儿,上官延又有一股垂泪的冲动:这么好的公子怎么就看上尹苍穹那种禽兽呢?!
听了上官延的话,秦思不由得又钦佩了上官情几分,有尹门这么大的漏洞在,尹家不仅没有倒下,还成为北方第一大世家!不得不说:上官情的确天资过人,坚忍刻苦。怪不得本是对手的陈天逸对他死心塌地,俗话说得好,最了解你的就是你的敌人。越是熟悉了解,越会被上官情这样的男人所吸引,还有那二十多年痴心无悔的执着,难能可贵!
“延叔,你吩咐下去:从今天开始不许再给尹门一文钱,门里的所有开销,尹庄概不负责!”这花钱的反而成了赚钱的老子,老虎不发威真当是病猫啊!
“公子!”上官延震惊地看向秦思,吉祥如意也情不自禁地叫了起来。虽然他们想这样做好多年了,但除了上官家几个会武的侍从,其他人都是手无缚鸡之力的文人,和尹门闹翻,脱离他们的保护并不是一件好事!
不过秦思丝毫没有理会他们的反应,以前怎么样他不管,既然现在上官情求他来尹庄当家,一切就得听他的!“尹庄生意的安全就交给官府和陈家了。这两件事你去办,司徒!”
“好!”司徒祁颢靠在窗台上,邪笑着回答。
“还有,通知聚闲山庄的庄主舒英贤,让他尽快赶到台郡,再去少林武当多捐点香火钱。”说着,秦思轻轻笑了起来,眼中闪过一抹锐利摄人的光芒。
面对如此自信超然,丰姿卓越的庄主,上官延有点疑惑,不过转念一想:毕竟忍了这么多年,又从鬼门关里走了一遭回来,性格大变也无可厚非。而且这也不是第一次了,想当年那个善良可爱的少年被尹苍穹折磨得遍体鳞伤,躲进醉梦阁,用一张黑色面具来掩饰感情,武装自己。
唉,这都是孽缘啊……
第二日清晨,秦思拿着一件玄衣长袍来到陈天涯的房间,“天涯,把这件衣服换上,我带你出去逛街。”自小生长在那样偏远的小山村里,秦思相信天涯对外界事物一定存有好奇之心,可是接二连三的突发状况让他只能固守在原地。
陈天涯捧着那件衣服,有点为难的开口,“它太好了,我不配。”天涯的话一直都是这么简短模糊,但相处日久的秦思却能听得明白。
“这是尹庄的绣娘临时赶制的,后面还有十套衣衫过几天送来。”秦思拿过长袍强硬地为陈天涯换上,后者脸颊有些微红,眼睛里满是纯粹的欢愉。
“过来,天涯,我帮你梳头。”秦思轻笑着拉住陈天涯坐到凳子上,松开他束发的布条,轻柔地为他梳理起乌丝。
看着铜镜中那张虽然丑陋狰狞却亲切憨厚的脸庞,秦思会心一笑:他想他是喜欢天涯的。只要他愿意,可以完全占有天涯的亲情,友情,爱情……让天涯的世界中只有他一人。
如果有人永远在原地等候、守护着你,这是一种莫大的幸福,唯有这种安心满溢的感情才能代替他对日申的爱。
只是日申的话提醒了他,不是因为害怕,而是不能这么自私。像天涯这么美好的人,应该值得一份全心全意的爱。
他,不配。
秦思带着陈天涯以及六名尹庄的侍仆从东街逛到西街,只要是陈天涯眼睛瞄到的东西,不管是由于好奇还是喜欢,秦思都会买下来。在他看来,雇佣堂堂御史中臣为尹家办事是要付出代价的,而且秦思已经英明地踢掉尹苍穹,让天涯代表尹家出战这届的武林大会,散点银子在未来的武林盟主上是应该的。
金银岛在台郡最大的产业是位于涁湖边的‘一天阁’,比‘迎松楼’还要奢华热闹的酒楼。这日尹苍穹约了玄一云他们在一天阁品尝新酿出的美酒,还没走近酒楼,远远地就看见一抹熟悉的身影带着一个高大的丑八怪站在涁湖边,似乎正在迁走侍从准备上船游湖。
他居然没带面具?!
这是尹苍穹的第一个反应,接着他就被眼前人温柔惬意的笑容所吸引。其实尹苍穹根本记不清上官情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只穿黑衣,带着一副无用的面具。杏林中的那一晚,他并不是醉得不知人事,在皎洁明亮的月光下,他看清了那张柔和羞涩的脸,纤细柔软却肌理分明并不瘦弱的身体,蚀骨销魂的滋味让他不得不唤着‘一云’,否则怕自己就会从此沉溺其中,不可自拔!
那人的身形及容貌与杏林月夜下的人儿一模一样,凭着自己锐利的眼力和丰富的江湖经验,可以看出那张脸也不是易容的,尹苍穹不得不相信此人就是上官情,只是有点不甘心,为什么不在自己身边的他也能笑得那么怡然自得,风流惑人,那么——勾引男人!
尹苍穹一音定锤给对方判了死刑,施展轻功赶到湖边,借着树桩一使力,提气跃到秦思他们船上。
“是你?!”秦思惊讶地看着来人,对方却毫不理会,抓住他的手腕,把他拉到船舱里。
“你不是喜欢戴面具吗?怎么又在外面抛头露面了?!”尹苍穹拽住秦思坐下,手却没有松开:他好像瘦了。
“在下的事与尹门主无关。”秦思有点懒懒地说道。
“你——”尹苍穹瞪大了眼,看着对方一副无视于他的样子,心里感到一阵烦躁,蛮横地吼道,“你肯定是假冒的上官情!上官情不会这么对我!”
“那你觉得上官情应该怎样对你?”秦思眼眸一转,斜睨着尹苍穹,对方在那双似笑非笑的眼神瞪视下,开始心跳加速,说的话也语无伦次起来,“上官情一向对我百依百顺,是在尹家对我最好的人。小时候有什么好吃的,他都会给我吃,有什么好玩的,都会跟我玩……”似乎是想到从前那段快乐无忧的日子,尹苍穹身上那股狠冽的气势消减了不少,脸部线条也柔和起来,“他很善良温柔,也很勤奋刻苦,夫子留的功课总是要做到十全十美,连爹交代的任务也一样……”说到这儿,尹苍穹的眼神暗沉下来,为什么他要听那个逼死自己娘亲的凶手的话,为什么要做那个人的狗,还为他双手染满鲜血!他不再是昔日那个温柔可人的情儿,而是一个杀人如麻,心狠手辣的恶魔,就为了尹天行,为了一个尹家!
所以他逃走了,如果再留在那里不是自己被逼疯就是与尹家同归于尽。幸运的是他遇上了玄一云,阳光活泼的一云温暖了他的心,同时也让他明白了上官情对他的心意。可惜,太迟了,他已经喜欢上了一云,但是每次一看见那双悲哀绝望的眼眸,自己的心就开始莫名其妙的烦躁疼痛,最终他能做的就是赶走上官情,逃离这种痛苦,还有,更加宠爱一云。
他不能喜欢上官情,因为上官情是仇人的儿子,凶手的弟子,是他所有不安情绪的来源……
“其实我觉得你是喜欢我的。”随着秦思轻轻淡淡的一句话,尹苍穹猛然惊醒,心中陡然一跳,惊惶失措地吼道,“少不要脸了!”
看着对方脸红慌张的模样,秦思更加肯定了心中的猜测,“也许你是喜欢我的,但由于上一辈的仇恨又不能喜欢我,所以你就一直麻醉自己去喜欢玄一云。”
“你——,你——,胡说八道!”尹苍穹大吼着站了起来,船身为此晃动了一下,但秦思仍然一副镇定自如的模样,尹苍穹心里恨恨的,咬着牙转身离去,纵身一跃回到了岸边。
“天涯,你觉得我在胡说八道吗?”秦思拿起酒杯,轻笑着看向陈天涯,后者摇了摇头,真挚地说道,“只要是你说的,我都相信。”
秦思抿着嘴笑了,被人全然信任依赖的感觉真的很好,让人着迷,特别是对秦思这样的男人来说,可惜他无福消受。


第五十七章

三日后尹庄全面切断了对尹门的经济支援,当尹门被四面八方飞来的欠条淹没时,他们终于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
尹门各分舵舵主上门找尹庄主事理论,可只懂舞刀弄枪的汉子哪里是尹庄奸商们的对手,而且上官情下的命令,有资格反驳的只有尹苍穹。
自此以后,尹门中人开始找尹庄麻烦,打人闹事,不过每次不是被陈家的护卫赶走就是被官府抓进牢里。
武林大会前夕发生这样的事,江湖上各大门派虽然表面上劝诫,暗地里却拍手看热闹,他们早就眼红尹门有个聚宝盆似的尹庄了。
就在事情越演越烈的时候,玄家插手进来了。
“公子!公子!”上官延一边擦着汗一边急奔到内院。
“出什么事了?”秦思放下手中的帐薄,抬头看向上官延,“如意,给延叔倒一杯茶。”
“公子!”上官延接过杯子,喝了一口,喘着气说道,“这下糟了,玄一云找了个高人帮尹门,现在他们不仅不担心金钱的问题,尹庄的生意还遭到对方打压!”
“高人?”秦思捧起茶杯愣了愣,除了江南陈家还有谁能威胁到尹庄?“延叔,你别慌,知道对方是谁吗?”怎么说自己也是由商发家的,他倒想会会这个所谓的高人是谁?
“此人就是金银岛的范莘……”‘噗’的一声,上官延的话还没说完,秦思刚喝进口的茶就吐了出来,“公子,你没事吧?这下糟了,范莘可是金银岛主人秦大人的左臂右膀,我们得罪了他,不仅得罪了商道的龙头,还得罪了御史中臣秦大人,说不定连皇上……”
“好了,好了!”秦思一边咳嗽,一边阻止上官延继续胡思乱想下去,这还越说越离谱了!
“延叔,你别急!喝口茶,顺顺气,公子会有办法的!”如意又倒了一杯茶给上官延,笑嘻嘻地说道。金银岛的大当家就在眼前,还需要担心什么?!
“公子,您真的有办法?”上官延讶异地看向秦思,后者不着痕迹地叹了一口气,摆了摆手,有点好笑又有点无奈地说道,“你下去吧,延叔。通知大伙不用慌张,金银岛会撤离尹家的事务,不再干预!”
看庄主一点也不忧心的样子,上官延虽然心有疑虑也不得不行礼离开。
“公子……”吉祥轻笑着看向秦思,对方站了起来,整了整衣衫,“吉祥,我立刻写一封信,你找人尽快交到范莘的手上。告诉他,在蔓儿被窝里藏好了,别出来,否则让我逮住有他好受的!”
“是!”吉祥一欠身,和旁边站着的如意呵呵笑了起来,她发现自己越来越欣赏眼前的‘公子’了,好像所有难题在他面前都没有分量一样,也只有这样的人才能与丞相大将军平起平坐,得到皇上的专宠。
没过几天,看见尹门的人又开始闹事,秦思就猜到金银岛已经撤手了,而尹苍穹他们也该上场了,只是没想到他们会直接找上门来踢馆。
这日晌午,秦思与陈天涯、司徒祁颢等人正在迎松楼靠窗的一角用膳,突然楼下闹哄哄的一片,紧接着就传来上楼的脚步声,听起来人多势众。
司徒祁颢轻笑着看向秦思,对方却连眉头也没皱一下,仍然不急不慢地吃着饭菜。
“上官情,你这是什么意思?!”不用抬头也知道冲在最前面的是尹门门主尹苍穹。
秦思放下筷子,喝了一口酒,才从容不迫地从座位上站了起来。抬眼一看,来的人还真不少,除了尹门众人还有一些来助威和看热闹的江湖人士。
其中威望最高的是金鹏镖局的当家金远飞,此人是实实在在的大英雄大豪杰,喜欢打抱不平,爱管闲事,无论哪一个朝代的江湖都有这么一号人物的存在。站在他旁边的少年十五六岁左右,长着一张娃娃脸,圆咕咕的大眼睛充满兴奋好奇地打量着四周的人。
“峨嵋派天山派也来凑热闹啊!”随着司徒祁颢调笑的话语,秦思顺眼望去,看见三名轻纱罗裙的少女和五位白衣劲装的少年,他们正站在玄一云的身旁,轻蔑嘲讽地看向秦思等人。
“让开!让开!”楼下又是一阵吵闹的喧哗声,不一会儿,台郡郡尉董青就带着官兵和陈家的护卫走了上来,看见秦思和司徒祁颢急忙上前鞠躬行礼道,“对不起,二少爷,上官公子,我们来晚了!”
董青是大将军司徒浩然一手提拔上来的,他一直想报大将军的知遇之恩,这次司徒祁颢找上他,不用皇上的令牌对方就满口答应要竭尽全力保护尹庄的生意。
“董大人来得正是时候。”秦思轻笑着回礼说道,大方得体的动作,温和亲切的话语,让董青对这个二少爷的心上人——上官情的好感又加深了几分。
“上官公子要在下把这些闹事之人全抓进牢里吗?”董青冷冷地扫了尹门众人一眼,随后看向秦思,恭敬地问道。就在秦思准备开口的时候,一名白须精瘦干练的老人走了出来,此人正是尹门的大总管庄文洌,尹苍穹不在尹门的日子都是由他打理门内的大小事务,“董大人,这是尹家的内部纠纷,我们正在商讨解决,请大人不要误会!”
“是吗?”董青重重地哼了一声,偷眼瞧司徒祁颢和秦思的脸色,只可惜二人都是一副悠然自得的模样,猜不透他们心中在想什么,自己也不好随便说话下结论。
“尹门尹庄本为一体,都是关起门来自家内部的事。我比较好奇的是小情与金银岛哪位当家有交情,居然让范莘躲起来不敢见人了?!”玄一云靠在玄一言身上,笑嘻嘻地看向秦思。
他的话引起后方一群江湖人士的窃窃私语:怪不得尹庄能成为北方第一大世家了,原来有金银岛做后盾!
一知半解,这就是所谓的江湖!
“有钱就了不起吗?逼得别人连锅也揭不开,不愧是‘蛇蝎公子’上官情!”玄一云身边一名峨嵋派的女弟子握着宝剑,冲着秦思恶狠狠地说道。
“是他们先骂公子,赶公子走的!到底是谁逼谁?!”如意向前跨了两步,指着尹苍穹诸人,大声说道。
“那是因为司徒祁颢割了我们一个兄弟的舌头!”一名高壮的玄衣男子走了出来,怒视着司徒祁颢,咬牙切齿地说道。
司徒祁颢对他的斥责微微一笑,仿佛没听见般,只是温柔地注视着秦思。
“你怎么不先说说那人都骂公子什么了?”吉祥走向前,冷冷地看着那名玄衣男子。她十分明白司徒少爷当日已经手下留情了,所以此刻根本不屑与尹门众人争论。
“骂几句就割舌头,心肠未免太毒!”玄一云身边一名白衣的天山派弟子皱着眉头看向秦思,厌恶地说道。
“好了,好了,大家都少说两句吧!”金鹏镖局的当家金远飞终于站了出来,走到众人中央,对尹苍穹和上官情一抱拳,朗声说道,“尹门主,上官庄主,你们都是自家人,有什么事可以关起门来慢慢商讨,没必要把事情闹得这么大,还麻烦到郡尉大人!”说着他转过身向董青行了一个礼。
干镖局这一行的,和谁都得打好关系,特别是官府。
秦思抬眼看向面前这个高大粗犷,浓眉大眼的男人,不由得心生几分好感,至少是个懂事讲道理的人。
“自家人?在下可没忘记尹门主当日是怎么赶我走的。”说到这儿,秦思顿了顿,淡笑着看向尹苍穹身后二十多名尹门中人,“你们好像也挺同意的。”
“门主那是一时气话,不可当真!”庄文洌见秦思开口了,急忙陪着笑脸说道。
“一时气话?”秦思斜睨向庄文洌,“君子一言,驷马难追,更何况还是一门之主。庄总管是在暗示自己门主是个小人吗?”
“这……”庄文洌没想到平时冷规冷却很好说话的‘上官情’会如此刁难他。
“胡搅蛮缠!”天山派一名较年长的弟子走了出来,大吼道,“尹庄本来就是尹家的,你的作为简直是一个无耻的窃贼!”
他的话还没说完,秦思就一掌拍在桌子上,冷冷地看向说话之人,全身散发着狠冽无情的气息,“我看这位小兄弟还是回去好好请教一下叔伯再出来闯荡江湖吧!别说尹庄是我娘创立的,就连当年扩建尹门的钱也是花的上官家的!”说着,秦思回头给上官延使了一个眼色,后者拿出一个卷宗摊开,居然有十几丈远,延伸到楼梯下,“这是临时收集的关于尹门弟子欺辱尹庄众人的罪状,看看这些英雄豪杰都是怎么以怨报德的!家丑不可外扬吗?尹庄忍了这么多年也该够了!”
随着卷宗的展开,所有人都围了过去,而尹门弟子则脸色大变。
“哇!轮奸人家新婚的妻子!”一个长着桃花眼的白衣青年捧着一截卷宗呱呱大叫了起来,“宇兄你来看这个,岚郡尹庄主事的儿子竟然是分舵舵主父子三人的娈童!那个少年我们见过啊,你还说人家悟性高,想带回昆仑跟着你修道呢!没想到啊!没想到啊!”说着,可惜地摇了摇头,而站在他旁边的‘宇兄’也重重地叹了一口气。
……
“门主!”由于观看的江湖人士越来越多,尹门众人也不好上去把卷宗撕了,只好向尹苍穹求助。可这位平时一向维护大伙的门主此刻却铁青着脸站在原地,双拳握紧了,从牙齿逢里挤出一句话,“该死的一个也逃不了!”
“门主,这些事并不一定是真的。”庄文洌心知林子大了,什么样的鸟儿都有,尹门近千人,出一两个败类很正常,而且尹门欺负尹庄已经成了传统,对方不敢张扬更加助长了这种气焰。
“是真是假,就让董大人带回去细细审查了。”秦思冷冷地看向庄文洌,上官情整日闷在醉梦阁,自顾不暇,这位尹苍穹最信赖的大总管不可能什么事也不知道,居然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想到这儿,他转过头看向上官延,“延叔,你告诉尹庄十二位主事再重新整理一份送去刑部尚书魏大人那儿!天子脚下,一定会给尹门各位英雄一个公道!”
“说得好!”本来蹲在地上查看卷宗的白衣青年站了起来,一步跃到秦思面前,“虽然在下才出道两年,但对尹家之事也多有耳闻。如今看来,大错是尹门,小错是——情儿。”他故作羞涩地向秦思抛了一个媚眼,“不过美人儿做什么事都是值得原谅的!”
听了他的话,秦思不由得感到好笑,也有点钦佩。不管什么样的情况下,在江湖上敢与尹苍穹玄一云为敌,站出来为臭名远扬的上官情说话的,一定要有几分胆色!
就在秦思开始打量眼前这个白衣青年的时候,司徒祁颢突然挡在了他的面前。
看着眼前邪肆轻狂的青衣男人,风流轻佻的白衣青年突然变得必恭必敬起来,一脸严肃认真地向司徒祁颢行了一个大礼,“这位大哥一看就是前辈,在下离恨天。”说着拉过自己飘逸出尘的好友,“这位是昆仑的宇沉知。”
他的话刚说完,一直抢着看卷宗的众人都惊讶地回过了头:原来这就是凌霄山庄的少庄主离恨天!听说他要不是有个一代宗师的爹,早就被当作采花大盗人人喊打了!而他身旁的宇沉知也是昆仑派最杰出的弟子,据闻是几百年来最有望得道成仙的‘神童’,当然对于这种玄玄乎乎的事没多少人相信,不过昆仑派确实有几分邪门儿,连少林武当也把他们奉为上宾中的上宾!
“你到底想怎么样?舍弃你一心一意经营维护的尹家了吗?”尹苍穹几大步走到秦思面前,四周的官兵和陈家的护卫纷纷按住了腰间的武器,提防地瞪着他。
“我说过了,尹苍穹,我要你求我回去!”秦思毫不畏惧地直视尹苍穹嗜血冷冽的双眸,轻轻淡淡地一笑,随后又镇定自若地转头看向玄一云,“至于我跟金银岛哪位当家有交情,你还没资格过问。”
知道秦思身份的人当然明白这是一句大实话,然而听在其他人耳中却是猖狂至极,他们抬眼看向玄一言怀中的玄一云,只见对方仍然挂着灿烂迷人的笑容,眼中没有愤怒,没有嘲讽,只是莫名的兴奋与惊讶!


第五十八章

就在双方沉默不语,僵持不下的时候,突然一阵浑厚高亢的啸声由远及近传来。
“是聚闲山庄的舒庄主!”不知道是谁冒出来的一句话,接着人群开始沸腾起来,“舒庄主怎么来了?他不是应该在聚闲山庄筹备武林大会吗?”
……
不一会儿,啸声越来越近,当它停住时,一个身着黑云蟒袍的中年男人飞身跃了进来。
“舒大哥,你怎么来了?”金远飞一脸震惊地迎了上去,这个月不是聚闲山庄最繁忙的时候吗?
“金贤弟!”舒英贤大笑着回礼说道,突然,眼前一晃,轻纱白袍的玄一云已经站在了他的面前,“英贤叔,你怎么有空跑来这儿闲晃啊?”
“呵呵!一云还是一点都没有变啊!”说着舒英贤敷衍地拍了拍玄一云的肩膀,便向上官情走去,“上官公子,好久不见!”他轻笑着向秦思抱拳说道,语气中是从未有过的恭敬有礼,让所有人大吃一惊,要知道五年前的武林大会舒英贤理也没理上官情,因为他曾派人暗杀过玄一云。
“舒庄主!”秦思也轻笑着回礼应道,“请坐!”说着,让出了道。
舒英贤走上前刚坐下,如意就端来了一杯茶,他含笑接过,“上官公子,你也请坐!”说完转头看向大家,“各位能不能都坐下,稍等片刻,白谷主就要到了!”
“什么?!”舒英贤的话刚说完,众人又都沸腾了起来,“舒庄主说的是阎王谷的白清婉谷主吗?”
“正是!”舒英贤喝了一口茶,点头说道,“白谷主听说有人要为难上官公子就急忙赶来了!”说完,淡淡地瞄了一眼尹苍穹等人,莫测高深的脸上看不出任何意味。
不过就是这么简单的一句话已经引起了哗然!
阎王谷的前身是神医门,却不完全相同,至少它救人就没那么多规矩,所以它救了不少人,也得罪了不少人。但是为什么几乎没有人去阎王谷找麻烦,反而对它倍为推崇呢?因为阎王谷的人全是貌美如花的绝色女子!
倾国倾城的容貌,琴棋书画样样精通的聪明才智,阎王避的医术,只此三点已经足以让江湖上的众位英雄好汉尽折腰。所以,阎王谷在武林中的地位超然,谷中女子更是江湖上各大门派弟子竞相追求的对象,而谷主白清婉则有着江湖第一美女的称号。
只听见一阵‘叮当!叮当!’清脆的铃声传来,迎松楼下喧哗的街道突然安静了,二楼中不少人脸上露出兴奋狂喜的表情,纷纷争先恐后地跑下了楼,迎接传说中的白清婉谷主,要知道这个美女可不是轻易在江湖上露面的。
不到一盏茶功夫,所有人都自动自发地让出了一条道,秦思看见一名白衣女子穿着素雅飘逸的轻纱罗裙缓缓走了上来,在她身后跟着的是阎王谷的七色使者——赤澄黄绿青蓝紫,每一个都是柔情卓态,婀娜多姿的少女。
八人来到秦思面前,同时取下脸上的面纱,微微一福身,齐声说道,“拜见上官公子!”
就在几乎所有人都被眼前的美景眩晕了的时候,秦思轻笑着站了起来,向白清婉躬身问候道,“白谷主远道而来,失迎失迎!请坐!”
秦思不大不小的声音唤回了众人的神志,纷纷开始挪桌子,搬凳椅,只希望白清婉能看他们一眼,就算不是白清婉,她身边的七位美女也可以啊!要知道能娶到阎王谷的女子为妻,在江湖上可是一件非常荣耀光彩的事!
白清婉选了离秦思最近的地方坐了下来,七色使者站到了她的身后。
由于所有的人都被阎王谷的美女们吸引了注意力,所以无人发现玄一云身旁何时多了一个同样轻纱白袍的俊逸男子——玄一末。
“这下遭了,白谷主不知道什么时候认识的上官情,而且交情深厚,一听说他有事就急忙带人赶来了。我看她去武林大会也没这么积极!”说到最后,玄一末的语气变得酸溜溜的。
“你不是说有了‘断魂散解药’这个借口就可以在阎王谷磨蹭到白清婉答应下嫁你为妻吗?”玄一云靠在玄一言身上,笑嘻嘻地看向玄一末。
“咳!她根本就不理我!还是和以前一样,被那帮女人当作跑腿的随便使唤!”玄一末凄惨兮兮地揉了揉额头,突然,他的眼中精光一闪,低头看向玄一云,“我觉得眼前的上官情可能是假的,或者上官情练了什么妖术,让司徒祁颢、英贤叔、白谷主突然转性了!”要不然怎么解释一夜之间,这个世界完全变样了!
“不管这个上官情是真是假,他都不是一个简单的人物!”玄一云若有所思地看向坐在舒英贤旁边的秦思,他并不是没有感觉到从小到大对自己疼爱有加的英贤叔今日突然变得疏离敷衍。
尹庄在台郡的主事上官延以及尹门的大总管庄文洌,站在舒英贤面前把刚才发生的事向这个武林公认的仲裁者详细叙述了一遍。
舒英贤轻轻抚了抚下颚的短须,转头与白清婉的眼神一交换,心中已经有了定论,“尹门的败类就交由官府处理,而上官公子……”说到这儿,他似乎有点难以开口,“一定要尹门主求你回去吗?”
“凭什么?!是他们先割我们兄弟的舌头!”一名尹门弟子大吼着站了出来。
“这……”舒英贤真的开始有点头痛了,一边是美名远播,受到江湖众人宠爱维护的玄一云等人,这边也是自己一贯的立场;一边是臭名远扬,受到江湖众人排挤轻视的上官情,但偏偏此刻面前的人不是上官情,而是皇上的心头肉,他这个小小的影卫讨好对方还来不及,哪敢让他受到半点委屈?!
唉,我说秦大人啊,您放着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御史中臣不做,跑到江湖来凑什么热闹?!
当然,这句话舒英贤只敢放在心里,再重重地叹一口气。
“割人舌头的人是我,与情儿无关。”司徒祁颢轻笑着站了出来,不急不慢地扫视了一眼众人,最后把目光停在白清婉身上,“我想问一下在场的诸位,如果有人说白谷主是个人尽可夫的娼女,你们会怎么做?”他的话音刚落,就在众人还没反应过来的时候,一个稚嫩却略微低沉的嗓音响起,“杀!”
闻言,众人全都好奇地四处张望,搜索着声音的来源,金远飞更是一脸震惊地盯着自己忘年之交的儿子,“耶华,你在说什么?”
一张娃娃脸的少年郎抬起头来看向金远飞,极其严肃认真地说道,“爹说了,欺负自己娘子的人都该死!”
‘噗’地一声,白清婉身后穿着橙色裙衫的娇媚女子呵呵笑了起来,“小兄弟不会是在暗示我家谷主是你的娘子吧?”
“什么?!”已经从秦思身边转移到白清婉身边的离恨天一边挽着衣袖,一边咬牙切齿地骂道,“小小年纪,什么不好学,居然学‘白日做梦’!”说着正准备上前教训人,却被他身旁的宇沉知死死拽住了手臂,后者抱歉地向众人笑了笑,“宇兄你放开我!这小子现在不教训长大了还得了?!将来多少良家妇女要遭殃?!”他的话还没说完,众人全都一致别过脸去:采花贼是最没资格讲这话的!
“金大哥,我说错什么了吗?”少年无辜地双眼看了看金远飞,又转过头望向白清婉,“我要娶你做我的娘子。”
“不要脸!”离恨天狠狠地骂道,长这么大第一次碰到比自己更厚脸皮的!
“我不是开玩笑!我们冥家的男人一辈子只爱一人,除非娶此人为妻,否则宁愿孤独终身!”少年向前跨了一步,满脸真挚地说道。
白清婉看着眼前这张稚嫩可爱的娃娃脸说着与年龄完全不相符的话,不由得微微笑了笑,刹那见,全场都静了下来,沉浸在这抹风化绝代的笑容中。
“冥家,你是塞外冥城的人?”澄衣女子笑盈盈地看向少年,对方愣愣地点了下头,“我叫冥耶华。”
玄天老人去世后,除了少林武当,当世仅存的两大宗师是中原凌霄山庄的庄主离沧海和塞外冥城的城主冥煌。
听说当年冥煌来中原挑战各大门派,战还没打完就抢了一个村姑回去,一连生了四个儿子,只有最小的儿子长得像他娘,细皮嫩肉,水灵灵的,尤其受到冥城上下疼爱。
看样子就是眼前这位初生牛犊不畏虎,完全没弄清状况,单蠢可爱的少年郎了!
“如此说来,冥城的人比在下还恨了?”司徒祁颢终于把大家的注意力吸引了回来,转移到‘正题’上!
他的这句话并不是毫无意义,要知道‘冥城’这个名字虽然有点邪气,但却是地地道道的名门正派,又有一代宗师坐镇,受到南北武林的推崇,在塞外独霸一方,连魔教也敬它三分。
“司徒是帮我教训以下犯上的尹门弟子,已经手下留情了。如果是我的意思,恐怕就不只一根舌头这么简单。”秦思懒洋洋地靠在椅背上,漫不经心地说道,“你们忘了我是心狠手辣的‘蛇蝎公子’了吗?”他平静淡然的语气一点也不像是在恐吓人,不过就是这种摸不透、猜不着的匪夷所思反而让人更加畏惧三分。
“以下犯上,理当逐出师门!”白清婉身后一名蓝衣女子冷声说道。
此话一出,在场所有人都明白阎王谷是偏向谁了,再加上先前舒英贤对上官情恭敬有礼的态度,知情识趣的江湖人士已经开始把定在尹苍穹玄一云这边的脚步不着痕迹地向中央挪去。
“尹门主……”舒英贤从位置上站了起来,满脸为难地看向尹苍穹,其实是在暗示对方该低头了,事情明摆着是尹门的错。
“小情,你真的要苍穹求你回去吗?他会很伤心的。”玄一云的笑容依旧,眼神却有点担忧地望向秦思。
“他不是上官情!”一直沉默着的尹苍穹抬起头来,狠狠地瞪着秦思,“我敢肯定他不是上官情!”话音刚落,一直皱着眉头,垂手站在舒英贤身旁的庄文洌似乎也突然豁然开朗,躬身说道,“老夫也怀疑这个上官情是假的!他没有权利管理尹庄,参与尹家事务!”
“对!他是假的上官情!”
“假的!”
“假的!”
……
既然门主和大总管都开口了,尹门众人全都大声附议着。
“小女子能担保……”白清婉的话还没说完,秦思就抬手制止了她。
“尹苍穹,大丈夫敢作敢当,当日你在尹门分舵污言辱骂我,你可以不承认,谁叫我纵容你这么多年了呢?但是,断魂散呢?”说到这儿,秦思抬眼发现对方的身体颤了颤,脸色也苍白起来,“一个男人连自己犯下的错误都不敢承认,我上官情真是有眼无珠,错爱了一个懦夫这么多年!”言罢,秦思的双眸仿佛万年寒冰似的冻结了起来,陌生无情的目光刺得尹苍穹的心生生作痛。
如果说‘断魂散’击飞了尹苍穹所有的理智,让他被悔恨愧疚所淹没,那么‘错爱’两个字就震得他的头嗡嗡作响,好像整个世界都崩溃了。
“苍穹!”玄一云一把扶住了尹苍穹摇摇欲坠的身体,看着对方完全失去血色的脸庞,心被莫名地纠紧了。他转过头,冷冷地看向秦思,“上官情,你不要太过分了!”
此话一出,全场瞬间肃静了下来,连一根针掉到地上也能听得见,因为仿佛永远自信潇洒的玄一云已经没有了往日灿烂迷人的笑容,众人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猜测着下一刻会发生什么事,毕竟对方是江湖上鼎鼎大名,无人敢得罪的玄天老人的儿子。
白清婉已经从座位上站了起来,和舒英贤一起紧紧地盯着秦思,下定决心,只要稍有异象,舍命也要护住此人安全。
而众人眼中的焦点人物‘上官情’却只是慵懒地坐在椅子上,轻轻淡淡地笑着,看不出任何意味的双眼莫测高深地望向尹苍穹。
尹苍穹回视着那人的目光,脑中闪现过无数画面:幼时惹人怜爱,纯真善良的情儿……;长大后温柔体贴,默默爱慕着的上官情……;还有那个黑衣铁面,心狠手辣的上官情……;以及今日陌生绝然,说‘错爱’了的上官情……
尹苍穹的身体晃了晃,情不自禁地向后退了一步,用手捂住了胸口:为什么那里是窒息般的疼痛?
情儿也这么痛过吧,是因为自己吗?对了,还有断魂散,听说中毒之人每日会有一个时辰胸口剧痛无比,仿佛万箭穿心一般?
想到这儿,他抬头看了看眼前好像瘦了一圈的人:他失去武功了!
情儿是最刻苦勤奋的,以前每日都要挥剑一千次……
尹苍穹的心又开始疼痛起来,“对不起……”轻微得仿若呼吸一般的嗓音,那么沉重,宛如酝酿了亿万年似的……
就在舒英贤终于松了一口气的时候,尹苍穹突然推开了玄一云,跌跌撞撞地跑下了楼。
也许其他人会认为他是输给了上官情,落荒而逃,但秦思不会错看对方离开前那双悔恨痛苦的眼眸。
随着一声简简单单的‘对不起’,有些沉埋已久的记忆和情感开始渐渐浮现出尹苍穹的心头……
承认错误只是一个开始而已,秦思意味深长地笑了笑,你俩的结局应该由上官情来决定。


第五十九章

后堂内,秦思、舒英贤、白清婉围桌坐着,白清婉的身后站着澄衣和蓝衣,司徒祁颢靠在窗边,莫不关己地低垂着头,浅浅地轻笑着,俊朗的身形重叠着玩世不恭和神秘潇洒的矛盾气质。
吉祥如意守在门外,满脸严肃;陈天涯抱着青龙神剑静静地坐在台阶上,安然平静,仿佛这就是他的一生。
“秦大人,恕属下们来晚了!您一路上有没有……”舒英贤的话还没有说完,秦思轻轻摆了摆手,“没关系。”说着他含笑看向白清婉轿好的面容,“澄衣和蓝衣是……”
“她们和我一样都是‘影’。”白清婉浅浅淡淡地微笑着,刹那间仿若春回大地,整个房间都亮了起来,“‘阎王谷’并非所有的人都为朝廷效力,不过主事者必须是‘影’。”
“原来如此。”秦思轻轻点了点头,他抬眼看向窗边的司徒祁颢,男人轻薄挑逗地回给他一个笑容,半垂的眸却折射出理智冷静的光芒。秦思的心微微跳了跳,他暗下嘲讽:只因惑人的表相而已。
“舒盟主……”
“不敢当!”舒英贤急忙低头拱手,秦思淡淡地斜睨了他一眼,嘴角含笑,意味深长的乌眸隐隐透露着轻柔温暖的醉人风情,抬眼偷看的舒英贤心下一惊:这个男人的确不可小视!
“舒盟主,你在江湖几十年,比我了解熟悉所谓的江湖人江湖事。”秦思不着痕迹地转过头,“这帮对朝廷来说有利也有弊的人群的确需要引导管理,否则就是天朝的大害!所以我希望舒盟主能为朝廷再做一些事。”
“舒英贤身为皇上的‘影’,本来就该对朝廷鞠躬尽瘁,死而后已!”
“白清婉也愿意配合舒大哥,尽一份绵力。”
“嗯。”秦思放在桌上的手指轻轻敲了敲桌面,略微苍白平凡的面容绽放出一抹若有所思的微笑,那份自信沉稳让人不由自主地对他心悦诚服,“五年一次的武林大会最好改为三年一次,然后每三年举办一次比武论剑,选出江湖前十名的武林门派,再有每三年的比武论剑选出兵器谱排名。”
“秦大人的意思是……”舒英贤似懂非懂地看向秦思,对方仍然神色自若的笑着,不急不缓地解释道,“我只是要江湖武林每年都有盛事举行,这样才能消耗他们过于旺盛的精力,再加上魔教这些邪魔歪道,他们就根本无暇顾及朝廷了。”
“好!”舒英贤一垂拳,赞道,“秦大人妙见!不过,我这个武林盟主马上就要卸任了,时间太过仓促,可能不好提议安排。”
“你放心,这一届的武林盟主非陈天涯莫属。”说到这儿,秦思闲静略微懒散的身形一顿,双眼折射出锐利逼人的光芒,“我相信你和天涯会办妥这件事。”
舒英贤感到秦思的口气明显不若先前缓和,含有命令的成分在里面,他转头与白清婉的眼神一交换,两人暗暗点了点头,从座位上起身,跪下,“属下谨遵秦大人的命令!”
窗边的男人仍然无声无息地站着,只是紧崩挺拔的身体已经舒缓下来,他满意地轻笑着,无人知道这是一个没有任何伪装的真正的笑容。
傍晚,秦思穿过长廊,远远地就看见司徒祁颢背靠在房门上,望着他浅浅地笑着,不似日申仿若寒冬初春般稀有绝美、令人心跳加速的笑容,不似云裳理解包容、亲人般温暖的笑容,不似天涯纯净无垢、完全信任依赖的笑容。
这个男人的笑对秦思来说没有任何意味,它就像他的标志,他身体的一部分,也许有无数多的男人女人为这个所谓邪肆潇洒的笑容倾倒,但在秦思眼中,它更接近一个习惯的伪装面具,毫无意义,只是不知为何,当他越走进这个笑容,越清晰明白地看见面前的男人,他就会越容易产生一种莫名的心安。
对,是一种心安,奇怪的心安……
“茉蓉糕,今天的份,我差点忘了。”司徒祁颢伸手递给秦思一个纸包,对方有点怔愣地接了过去,“司徒……”秦思若有所思地看着手中熟悉的糕点,“有些问题我想问你,但却觉得不会有答案,也不会有任何意义。”秦思没有抬头,也许是因为心虚,不问,是否就代表不关心,不在意?
秦思看见司徒祁颢的脚步转移了方向,他此时应该是侧身面向荷塘。
“秦思,你有多久没有好好看身边的一草一花一木,有多久没有听鸟叫虫鸣和流水的声音?”
司徒祁颢的话让秦思愣了愣,他抬头看向随风飘舞的青衣:有多久?有多久了……
心中只有沉重的叹息和酸涩的悲凉……
司徒祁颢并没有等秦思的回答,他转过身看向秦思,还是那抹习惯的笑容,只是少了玩世不恭,多了令人不解的深情忧郁,“你的眼睛一直在看向前方,从来没有留意身边的事物,连最简单的快乐都忘记了。不过,如果那个梦是你此生唯一所愿,我不会阻拦。
我能做的大概就是守护你,帮你捡起那些遗忘的快乐,给你点滴的幸福。”
说到这儿,司徒祁颢有点自嘲地看向秦思怀疑的双眸,“我说的话不到最后一刻,你永远不会相信。有点期待那一刻的到来,也有点,害怕……”最后两个字随着司徒祁颢的转身,秦思几乎没有听见,他沉默地看着那个青衣飞扬的男人离去,不急不缓,坚定潇洒的步伐。
秦思望向远山的落日,突然觉得这个笑傲红尘,玩世不恭的男人居然如此适合夕阳的余晖……
简单的快乐,点滴的幸福,也许就像手中的茉蓉糕一样,这就是他所守护的吗?
秦思不自觉地笑了,支离破碎绝望疲惫的心中划过一股暖流,有些东西在愈合,在重新生长,一点点,一点点,连秦思自己也感觉不到。
“前辈不愧是前辈啊!”东面的楼台上看着这一切发生的离恨天赞叹地拍了拍手中的折扇,“你说呢,沉知?”
“他不是你的前辈,你和他是完全不同的命格,完全不同的两个人。”宇沉知永远淡然安定的神色不知为何突然暗沉了下来,他转过身,留下一桌好菜以及好友,旁若无人地走下了楼。
“如果一个人能够逆天掌握生死,却最终选择了死,选择了上天的安排,那他到底是赢了还是输了?”
宇沉知无法回答这个问题。
那个青衣锦缎,宽额鹰目的男人,他无所谓地纵声大笑着:“我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是不是每一个‘悲剧枭雄’命格的人都如此嚣张任性,藐视天地?
宇沉知微微皱起了眉头:秦思,司徒祁颢,一个改变了命运,却又被困住的人,一个赢了命运,却也输了的人。
一声叹息,宇沉知抬头望着天:红尘一遭,是我最后的历练,也或者是我最后的归宿?
也许司徒祁颢是正确的,对错无人可以决定,我们能够把握的只有‘悔’与‘不悔’。


第六十章

‘迎松楼’上尹门内乱的事件告一段落后,所有的人都整装出发,向原郡的聚闲山庄赶去,准备参加这一届的武林大会。
四天后,各路人马陆续赶到原郡郊外的‘归鸿楼’,这是聚闲山庄的产业,专门供参加武林大会的江湖人士休息整顿。
大老远秦思就听见热闹的喧哗,中间夹杂着自己熟悉的声音。看来在哪儿都少不了尹苍穹、玄一云等人。秦思无奈地笑了笑,当马车停下时,他毫不考虑地掀开了轿帘,喧哗声渐渐减少了,‘归鸿楼’下几乎所有的人都用着一种复杂的目光看向秦思一行人。
“舒盟主、白谷主,你们该过去打声招呼。”秦思一袭月白锦缎,银质面具,迎着缕缕清风,不急不缓地走下了马车。
司徒祁颢在听见马车内的动静后就翻身下马,牵着缰绳,眼神未从那个人的身上移开过。
陈天涯和吉祥如意纷纷走到秦思身边,静候他的吩咐。
“这……”舒英贤的眼神在秦思与另外一大票武林人士的身上飘忽不定,额际开始渗出一层薄汗。
“上官情多谢两位一路上的照顾了!”说着秦思拱手向舒英贤和白清婉作了一个揖,二人瞬间明白了秦思的意思,回礼客套了几句就向尹苍穹等人走去。
“中年儒生模样、风度翩翩的就是凌霄山庄的庄主离沧海,在他旁边一副塞外人装扮,豪迈大气的就是冥城城主冥煌。”不知什么时候,司徒祁颢来到秦思身边,在他耳旁轻声解说着。
秦思微一点头,望向拍着玄一云的肩膀大笑的男人,花白的头发,沧桑的脸庞,锐利的眼神在迎向他的视线时露出一种傲慢和嘲讽的目光。秦思轻轻一笑,转头看向另一人,对方的视线也淡淡地飘了过来,不含任何意味,仿佛在面对一个陌生人一样。
“老爸真的出关了?!”随着一阵惊呼,秦思转身看向纵马奔来的离恨天和宇沉知,仍然一身玄衣的宇沉知轻笑着向秦思和司徒祁颢点头致意,温暖的眼神已经没有了礼貌的距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朋友的欣赏。离恨天低头看向秦思等人,又瞄了瞄对面人多势众的名门正派,特别是父亲隐含怒火的目光,“上官公子,你看老爸给我取名叫‘离恨天’就该知道他是一个多么愚蠢、参不透、没有悟性的人!我先过去应酬一下,回头找你们吃饭!”说完,离恨天爽朗地笑了笑,一提缰绳,和宇沉知策马离去。
“我们走吧。”秦思嘴角含笑,率先向‘归鸿楼’走去,司徒祁颢等人把马交给了跟来的尹庄奴仆,紧随其后。
也许周围人的眼神是异样的,高昂着头,脸上带着看好戏的嘲讽,但对秦思来说他们又何尝不是一出戏,戏里戏外,谁才是真正的看戏人?
秦思嘴角边的笑容加深了,他迈着轻松自然的步伐与尹苍穹等人擦身而过,踏上了‘归鸿楼’的台阶,突然,手腕一阵顿痛,他皱眉回头,一张刚毅英挺的脸庞出现在眼前,“你和我一起住在东厢的阁楼。”男人的语气浑厚沉重,听似平常的音调却令全场静默了下来,“别忘了,你是我未过门的妻子。”
秦思微眯着眼,深深地注视着面前这个熟悉却又有点陌生的男人——尹苍穹,心中有着几分怒火,“本来所有的人都忘了,可现在,都记起来了。”最后几个字秦思加重了语气,目光冷冽地看向尹苍穹。
“好!我带你去看房间!”不知道是不是被戳破了心事,尹苍穹的脸色黯淡了下来,又带了一种莫名的沉重和坚决,他紧紧地拽住秦思的手腕,二话不说拉着他就往前走。秦思被硬拖着的身形有着几分狼狈,他只能看见前方男人宽阔的背影,听见周围人讶异的惊叹,身后,是熟悉的脚步声,不是那个人,但他知道他离他不会很远,是一种习惯的信任还是信任的习惯?
“司徒公子?”如意紧张地拉住司徒祁颢的衣袖,丝毫没有意识到自己的逾越。
司徒祁颢并没有回头,他的双眼一直迎视着离沧海和冥煌,那种令人担忧的沉默似乎蕴藏着一触即发的危险,而实力却是那么悬殊。
离沧海抚着胡须在笑,笑得傲慢;司徒祁颢也在笑,笑得自信潇洒,毫不示弱。
“我们先去点菜吧。”突然,司徒祁颢转身,看向旁边的吉祥如意,“你们公子是一个比我还厉害的人物,不用担心。”说完,他一甩衣袖,仿佛什么事情都没发生过一样踏进了‘归鸿楼’,只是眼神却瞄向秦思消失的方向以及他身后的黑影:陈天涯,这就是我羡慕你的地方。
“对哦,公子他……”如意刚想说点什么却被吉祥捂住了嘴,后者牵住她的手紧紧跟在司徒祁颢的身后。
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秦思,何尝需要别人的保护?!
夕阳落山前,吉祥看见秦思和陈天涯从楼上走了下来,刚想告诉对面坐着的司徒祁颢,却看见他正在斟酒,身前一杯,旁边的座位上一杯,他并没有抬头,只是低垂着眼眸,脸上是一派闲适写意的笑容。吉祥的心中一跳,她看见秦思走了过来,轻松自在地坐下,拿起酒杯,一仰而尽,随后对着司徒祁颢浅浅淡淡地笑了,那熟悉的笑容透着几分不熟悉的温柔。吉祥的心中一痛,因为她明白司徒祁颢眼神的冰冷是为谁而融化,只是,他们二人……
“我还以为司徒祁颢会追着去呢!”玄一末啃着鸡腿,看向窗前的人恨恨地说道。
“离伯父他们看着,司徒祁颢又不是傻子,怎么会意气用事?!”玄一云拔着饭,不知为何今天的心情有些郁悴,尹苍穹拉住上官情的手腕,对他说‘你是我未过门妻子’的画面一直在他的脑中闪现,久久不愿离去。
‘归鸿楼’满室的喧哗热闹与窗前一角的僻静形成鲜明的对比,除了舒英贤、白清婉几人过去打了招呼外,没有人愿意靠近那一角,而舒白二人的‘客套’也被众人推崇为大家风范。
宇沉知看了看被长辈们缠住脱不了身的离恨天,又瞄了瞄楼中的名门正派们,淡淡地笑了笑,他不着痕迹地避过人群走到窗前,看着秦思说道,“上官公子知道‘金丝雀’的故事吗?”
秦思抬头望向这个突然的闯入者,那浅淡的笑容如春风般温暖,文雅的气韵飘逸出尘,“笼中的金丝雀吗?”
“其实主人并没有锁住那个笼子,是雀儿自己不愿离去,也许它喜欢上了这个笼子,也许它喜欢上了这个主人……”宇沉知的话越来越轻,仿佛在诉说一种推测,也仿佛在提出疑问。
吉祥如意二人莫名其妙地对视了一眼,又抬头看向宇沉知;陈天涯仍然低头静静地为秦思夹菜,挑鱼刺;司徒祁颢为宇沉知斟了一杯酒,又为秦思斟了一杯酒,最后为自己斟了一杯酒,抚着杯沿,并没有喝的打算,似乎在等待着一个答案……
良久,一直低头沉思的秦思终于叹了一口气,这口气的沉重恍如一世。他抬起头,望了望天,“如果是自己设的局,也许一生也走不出去……”
宇沉知有着些微的惊讶,一是为秦思的悟性,这么简单就参透了自己话中的含义;一是为他的执着,甘愿……
司徒祁颢转动了一下酒杯,仰头喝下,玉琼在嘴间留下一丝苦涩。
晚上,秦思住进了‘归鸿楼’的普通客房,而不是东厢的阁楼,他的左邻右舍则是武林盟主舒英贤和阎王谷谷主白清婉。
第二日当秦思下楼用早膳时看见玄一云身旁的尹苍穹一脸疲惫,满眼血丝地瞪着他,秦思有点想笑,却最终轻描淡写地转身向司徒祁颢走去。
休息了一日后所有的人都将继续赶往原郡的聚闲山庄,清晨的郊外是宁静的,就算赶上武林盛会也没有过多的商贩。
突然,‘归鸿楼’众人瞬间站了起来,警惕地看向大门外,不少人已经提剑拿刀奔了出去。离沧海、冥煌、尹苍穹、玄一云一桌人也都放下了碗筷,抬眼望向远处。
“有人来了,十三人,十三匹训练有素的汗血宝马。”说到这儿,司徒祁颢似乎想到了什么,喝着茶,轻轻笑了笑,“扬名天下的黑鹰铁骑!”
“九王府的黑鹰铁骑?”秦思微微皱了皱眉,“不是只有十二人吗?难道……”秦思‘唰’地一声站了起来,一直跟随在九王爷日宣身边驰骋沙场的黑鹰铁骑什么时候离开过主子?!
秦思转身疾步走向大门,王爷离京可不是小事,难道京城发生了变故?
片刻功夫,不远处开始尘土飞扬,隐隐约约能够看见十来名黑衣盔甲,大刀长弓的男人,还有一点耀眼的银色!
银色越来越大,越来越清晰,刹那见仿佛回到了昊天十二年那场迎接九王平叛归来的京城盛典,同样的英姿勃发,同样的傲气尊贵,同样的不可一世,同样的……,不同了,昔日的少年王爷已经成为今日令整个天朝皇室骄傲自豪的九王!
十二名黑鹰铁骑并排围住了‘归鸿楼’,他提着缰绳拿着马鞭在人群中搜索着一个熟悉的身影,马儿吐着粗气,来回踱着步。突然,一阵嘶鸣,高大神武的汗血宝马停在了原地,他仍然骑在马上,只是眼神穿过众人定在了一袭月白身上,那么专注,那么热烈,衬着略微疲倦狼狈的脸庞竟有一种出奇的成熟魅力。
九王,日宣。
从那个人迎着他轻蔑的目光,风流潇洒地往窗外倒出一杯酒开始,命运的齿轮就朝着既定的方向转动了……


第六十一章

“拜见九王爷!”舒英贤和白清婉等人率先跪了下去,后方的秦思和司徒祁颢也都陆续跪在了地上,脸上是一副莫测高深的神色。
九王日宣跳下马,静静地走进‘归鸿楼’,扶起地上朝思暮想的身影,一手取下对方的面具,眼神由踌躇的怀疑转变为兴奋的愉悦,“真的是你……”他温柔地抚摸着对方的脸庞,一点一滴,似乎怕错过什么,也似乎在深刻着什么。
“王爷!”秦思抓住日宣不规矩的手,侧过脸,微低下头淡淡地说道,“大家正要启程赶往聚闲山庄,王爷是要与我们同路吗?”
日宣的神色顿了顿,不知想到什么有着几分黯然,突然,他回手紧紧攥住秦思,“我送你一程!”
秦思莫名地转过头,略带疑惑地看向日宣,却只来得及捕捉到他坚定刚毅的侧脸。
“九王爷!”一个熟悉的清脆嗓音响起,秦思转过头,面对的是一张笑容如春风般温暖迷人的俊颜。
“玄一云?!”日宣看着面前穿着白衣轻纱长袍,与曦君洛非相比姿容也毫不逊色的男人,脸上露出不自觉的笑容,为着曾经几次和此人在一起冒险的有趣经验。
“还以为你忘了我们呢!”玄一云笑嘻嘻地走向日宣和秦思,二者都没有移动,静静地站在原地。秦思心中有着几分了然:看来他们交情非浅,否则长于深宫,久经沙场,警觉性比常人高出好几倍的九王爷日宣也不会一点提防都没有地任人靠近他。
“九王爷,你知道你身边的人是谁吗?”玄一云轻笑着看向日宣,就在对方微微皱起眉头的时候,玄一言、玄一末以及尹苍穹默默地走了过来,“他可是苍穹未过门的男妻啊!”
话音刚落,日宣一大步跨到秦思面前,把他护在身后,高昂着头,眼神凶狠冷冽地看向玄一云四人。离沧海、冥煌、舒英贤等人急忙赶了过来,只听见‘嗖’的一声响,一柄黑翼长箭定在了玄一云等人面前,当他们回过头时,望见十二名黑鹰铁骑跨坐在马上,拉弓包围住了所有人,每一柄弯弓都架上了三支铁箭。
“王爷……”舒英贤刚想劝说几句,只听一声重重地冷哼在身后响起,“朝廷的人也想参与江湖中事吗?!”离沧海抚着长须眼神锐利地看向日宣和秦思。
秦思迎向他的视线,由最初的瞬间心悚到接下来云淡风轻地笑了。
日宣握着秦思的手,冷冷地回视着离沧海,全身散发着尊贵威严的王者气势和令人毛骨悚然的血腥杀气,这是战场的杀气,是尸骨的哭嚎,是死亡的绝望,日宣的嘴角轻轻上仰,那是一抹傲然轻蔑的笑容。
所有的人都被这个天朝最小的王爷所震撼了,江湖一角,孤芳自赏,岂能与皇室胸怀天下,征服大陆同日而语,千古第一帝的同胞兄弟怎会是庸才!
“王爷还是赶快上马吧,时候不早了,我们都得赶路。”就在众人沉默不语,紧张尴尬,不知如何是好的时候,司徒祁颢懒洋洋地从‘归鸿楼’走了出来,接过尹庄奴仆手中的缰绳,一跃上马,轻笑着穿过黑鹰铁骑的包围来到秦思的马车旁边。
也许绝大多数武林人士们都认为黑鹰铁骑没有把弓箭指向司徒祁颢是因为他是大将军司徒浩然的儿子,但只有熟知司徒祁颢底细的人才会明白,无人有胆量敢拿刀剑对向这个智谋武功第一的皇室‘影卫’,他是一个连昊天帝也肃然起敬的手下。
“我们走吧!”九王爷日宣转过头,温柔地牵起秦思的手,拉着他向马车走去。突然身后传来一阵破裂的响声,秦思在被日宣推进马车时眼神不经意间瞄到‘归鸿楼’断裂的围栏以及玄一云诸人满脸紧张地拉住尹苍穹的手臂,但是他并没有注意到当日宣也钻进马车时,司徒祁颢瞬间黯淡的眼神……
马车内,弥漫着一阵静默的尴尬,日宣只知道抓住秦思的手却不敢迎向他锐利神秘的乌眸,“我……无意间知道后宫的那个秦思是假的,所以……”
“是皇上让你离京的吗?”有特殊的要事交代?这一点才是秦思最关心的。
“不是!”日宣想也没想地大声否认道,当他抬头看见秦思疑惑的眼神时又不得不窘迫地低下了头,“我是一个人私自出京的……”说到这儿,日宣叹了一口气,“黑鹰铁骑是皇兄派来抓我回去的……”
“你为什么要私自出京?”话一出口,秦思似乎想到什么,有点后悔自己鲁莽的问题。
“我……”日宣抬头看着秦思,几次开口想说什么,却终是没有说出口,最后他从怀里拿出一块精致透明的紫玉强行塞到秦思手上,“这个送给你!”
秦思看着手中巴掌大的罕见紫色暖玉,失笑道,“你们家的人都有送玉的习惯吗?”扔了一块,又来一块!
“我的和皇兄不一样!”日宣尴尬地脸红吼道,“这是母后临终前给我的,叫我送给将来的九王妃,是唯一的……”
“九王妃不是澜嫣吗?”秦思可没忘当初这个年轻冲动的王爷怎么闹着吼着要娶姿容犹胜过天下第一美人沧月公主的绝代名妓澜嫣为正妃,这可是惊动了朝廷,差点把皇室宗亲们气疯的大事。
“她是九王府的王妃,是天朝的王妃,却不是我真爱的妻子,所以我没把紫玉给她,我以为会一辈子戴着这块紫玉,就像我会一辈子把那个人藏在心底一样。但是……”说着,日宣紧紧拉住秦思的手,“皇兄没能好好保护你,我看了这么久痛了这么久才终于醒悟他不能给你幸福。秦思,我不愿意再骗自己,你也不要再骗自己了,你和皇兄在一起只有无尽的折磨苦闷!”
“九王爷……”秦思讶异地看向日宣,隔了良久,最后了然的笑了,九王的情义并非毫无预兆,他走出了自己设的那个局,而他呢,何时才能走出?
“秦思,给你自己,也给我一次机会吧!”日宣凝视着秦思温暖包容的笑容,他现在总是这么沉稳淡然,是看透了一切,也是在逃避一切,日宣明白秦思那坚强的面具下,点点的懦弱和深深的无奈。
“不管你给不给机会,我都会一直等下去!”日宣霸道地把紫玉挂在秦思的腰间,紧紧地拉住他的手,坚定低垂的脸庞仿佛在暗暗许诺着某种生死誓言,“下一个路口我们就得分手了,秦思,好好保重,我会在京城等你!”
“王爷……”秦思无奈地叹了一口气,对于日宣,他的心境就跟日申一样——值得宠爱的弟弟。
所有的一切似乎从他被掳出京的那天开始,都脱轨了……
日宣说送秦思一程,却送了一程又一程,直到晌午和秦思一行人用过午膳休息后才依依不舍地准备离去。站在十字路口中,日宣看着远处大树下坐着的玄一云,对方惯有的笑容有着几分僵硬和奇特,他转过头轻笑着拉住秦思的手,“看来你这个‘上官情’可犯了玄一云的忌讳了。”
“你们是好友?”秦思并没有挣脱开被日宣握着的手,是因为没必要,也是因为没有用。
“算是吧!”日宣呵呵笑了笑,“玄一云是一个妙人,江湖草莽中少见的奇才,值得一交!”
“你的口气和作为与司徒祁颢一样,嘴上称赞着对方,却并没有放在眼里。”秦思微眯着眼,淡淡地说道,这就是皇城权贵者的自傲吗?
“秦思,我们既然称赞对方就是真真正正的欣赏佩服。”日宣敛住笑颜,一本正经地看着身前的人,“只是这个天下旷世奇才何止一人,繁荣奢华的京城中占据一方权势的哪一个不是挂着浅薄的笑容顶住一片天,皇兄说过厌世退隐孤芳自赏何其容易,然而看透红尘、重新入世,胸怀天下才是真正的大英雄大豪杰!皇城中那些被皇兄器重,被世人认为贪慕权势虚名的野心家,每一个都甘愿为天朝为黎民百姓鞠躬尽瘁、死而后已,生于这片大陆,长于这片大陆,就心甘情愿把身心都葬于这片大陆,留下经过的痕迹。而玄一云他们追根究底没有为这片大陆做过任何贡献,称赞他们为妙人,值得欣赏,却终究不是齐头并肩的对手伙伴。”说到这儿,日宣又向秦思走进了一步,几乎把他搂入怀中,“你明白了吗,秦思,我们和他们,眼中心中装的不一样。我和司徒祁颢对玄一云的‘欣赏’与对曦君洛非的‘欣赏’不过异曲同工,这些还不够让我们震撼尊敬。”说着日宣抬起另一只手,抚了抚秦思颊边的几丝白发,这个人的苦和痛从昊天七年进京的那一天就开始了,不,也许更早,从那传说中的,漫天的子兰华……
九王爷日宣炙热的眼神与秦思垂眸淡然的柔顺构成一副温馨浪漫的画卷,然而这一切看在舒英贤等人眼中却汗流满面,惊悚异常,有个莫测高深的司徒祁颢还不够,再加上尊贵任性的九王爷,他们不知道现在该保护秦大人的生命安全还是该担心皇上又受打击,从而连累朝野上下!想到这儿,舒英贤转头看了看一直站在小溪边喂马的司徒祁颢,只见对方惯着的青衣锦缎随风飞扬,低垂的额头使略长的黑发遮住了平时锐利冷漠的双眼,他一手拿着稻草,斜靠着马身,嘴角边挂着熟悉的轻松自在、玩世不恭的笑容,那一副潇洒闲适的景象似乎不受任何外界的影响,包括秦思和九王爷在内。
这个人……秦大人对他来说,到底是什么呢?
舒英贤叹了一口气,自问永远也猜不透这个年龄比自己小却排名第一的‘影卫’,魔教的实际掌权者心中到底在想什么。
也许除了他自己,天下也无人能懂。


第六十二章

蓝天,白云,宽阔的草原,骏马,烈酒,和美人……
司徒祁颢牵着缰绳向大道上走去,抬头,月白的身影正望向他浅浅淡淡地笑了,平凡的面孔却拥有能温暖人心的迷人笑容。
因为,他是我的美人。
司徒祁颢兴奋愉悦地走向那个身影,无所顾忌,短短的几步路是他认为最幸福的时刻,至少此时他还能走向那个人,而这样的机会也许并不多。
他看见一个黑色的身影靠近那人,满脸羞涩地递上一个青色的瓜果,‘美人’笑了,是一种宠溺和渴望的笑容。他明白:他最想寄托感情的是这个有着半张脸丑陋疤痕的异族男子,他是那么清澈纯净,不像他,心机深沉,是个必须无时无刻都提防揣测的同伴或者对手。
秦思,我的爱虽然没有陈天涯那么伟大,但比他更加坦诚,只可惜你从一开始就把我拒绝到了心门之外。
“九王爷终究还是追来了。”司徒祁颢牵着马来到秦思面前,轻笑着说道。
秦思回首望向他,意味深长,“但他最终只能离开。”
“哦?!”司徒祁颢戏谑地笑了,“但愿如此。”
“我有一件事想要告诉你。”陈天涯站在一旁,低垂着头,略微笨拙紧张地看向秦思。
“怎么了?”秦思抬眼回视着天涯,放缓音调,温柔地问道。
“你在上马车时我发现玄一云看你的眼神流露出一霎那的杀气。”说到这儿,陈天涯疑惑地撇过了头,“他是个很漂亮聪明的人,脾气又好,他的笑容能够让人忘记烦恼忧愁,不应该……不应该会有那样的眼神……”
秦思看着天涯满脸不解、喃喃自语的样子不由得呵呵笑了起来,“天涯,你怎么看玄一云和上官情两个人?”
“玄一云,上官情?”陈天涯皱了皱眉头,“玄一云是个很温暖的人,上官情身上的戾气太重,很危险。”
“哈哈!”秦思听了,禁不住放声大笑了起来,“天涯,你只看见了表面而已。玄一云,上官情,一个成王,一个败寇。玄一云控制了所有的赢面,一个人在处于优势时他的心胸自然宽广,他可以原谅失败者所犯的一切错误,因为最终他是赢家,这并没有什么好值得歌颂的。 相反上官情,他一直处于劣势,路越走越窄,却从来没有做过鱼死网破同归于尽的事情来,他走的每一步都精密慎重,从大局着想,他是在与自己为敌,无时无刻不在压抑自己的负面情绪,这一点才是难能可贵的。十年,足够把一个人逼疯,入魔,拖着所有人下地狱。”
“我不明白。”陈天涯困惑的看向秦思,不解地问道。
“呵呵,你不用太明白。”一直站在旁边倾听的司徒祁颢禁不住失笑道,“他是在告诉你江湖上以杀人为乐的魔头和以助人为乐的英雄都不过是在满足自己的私欲,只是作为一个是错一个是对。”
“我们说的是两回事。”秦思挑眉看向司徒祁颢。
“一回事:世人的天性。”司徒祁颢纵声大笑,很长一段时间没有看见牙尖嘴利、斗志昂扬的秦思了,都快忘记温润淡然的气韵下是颗倔强任性的灵魂。他伸出手,一把把秦思揽入怀中,纵身一跃,骑到马上,“还记得你和我赛马的那一次吗?”
“我只记得你喜欢在几丈外嘲笑我。”说着,秦思低头呵呵笑了起来,那轻松自然的笑颜令司徒祁颢目眩神迷,因为至少此时此刻秦思是在他的怀中笑得那么快活。
“陪我一会儿”司徒祁颢紧紧地抱住秦思,一拉缰绳,向树林深处走去。
晌午过后的森林是温暖的,阳光透过树缝照射到林荫道上,减少了密林深处的湿气。司徒祁颢一手牵着缰绳,一手抱着秦思,马蹄声在林间有韵律般的响起。
“司徒,一直想问你,皇上在你心目中到底是个什么样的地位?”秦思放松身体靠在司徒祁颢的怀中,看似柔顺平静,微眯的双眼却折射出冰冷理智的光芒。
“皇上……”司徒祁颢抿嘴笑了笑,没有丝毫迟疑,“他是能够让我甘愿臣服的唯一的君王!”
“可你的作为却不像一个忠贞的臣子。”秦思把头靠在司徒祁颢的胸膛上,懒洋洋地说道。
“英雄难过美人关。”司徒祁颢环住秦思的腰,吊儿郎当、漫不经心地回道。
“那皇上呢,背叛你所谓的‘唯一的君王’?”秦思冷笑了一声,嘲讽地说道。
“我不会背叛皇上,也不会放弃美人。”说着,司徒祁颢用力揽过秦思,让他不得不转头望向自己,“可惜的是美人放弃了我。”
“此话怎讲?”秦思的脸色暗沉下来,从而在两人间形成了一股迫力。
“秦思,你我心知肚明,在你心目中我连陈天涯也比不上。”司徒祁颢的语气斩钉截铁,透着咄咄逼人的控诉。
秦思心下一惊,他熟悉风流闲散的司徒祁颢,了解心狠手辣的司徒祁颢,却从不知道这个人也会有幽怨。日申的强势使他俯视天下,司徒祁颢的强势使他笑傲天下,因为世间没有什么是他在意的,没有任何人任何事能够拴住他的脚步。
“我也只是一个凡人而已。”司徒祁颢似乎看穿了怀中人的心思,苦笑着说道,“有血有肉,有泪有痛,害怕寒冷孤独……”说到这儿,司徒祁颢顿住了,嘴张了张却终是又咽了下去,他的眼看着远方,出现一瞬间的迷惘和脆弱,就在秦思心悸讶异的时候,司徒祁颢的嘴角开始微微上仰,像是一片迷雾慢慢地被掀开一般,先前的幻觉骤然停止了,眼前的男人还是那双精明锐利的眼眸,玩世不恭的笑容。
“秦思,我们回去吧,大家都该启程上路了。”司徒祁颢并没有把目光投注到怀中人的身上,而是撇过头,一拉缰绳,向来时的路走去。
刚才的一切,仿若昙花一现,永远地消失了。不知为何,秦思的心有着些微黯然,淡淡的惆怅……
第二天夕阳落山时大家才赶到聚闲山庄,出来迎接的人都是各门各派的顶梁人物,毕竟这一行人中有两名宗师,一个武林盟主以及‘江湖第一美人’白清婉。
似乎成了惯例,尹苍穹等人一定是人群包围的中心,而秦思、司徒祁颢则是被冷落到了一旁。如意气鼓鼓地噘起了嘴,吉祥站在秦思身后比以往更安静了,司徒祁颢和陈天涯带领尹庄奴仆打理着行装,秦思淡淡地撇了一眼离沧海、冥煌等人,脸上看不出任何意味。
喧闹的焦点唯一少了玄一云的身影,秦思发现尹苍穹的脸色有些苍白,玄一言则是一直冷冷地盯着他,暗含着一股浓烈的杀气,玄一末轻佻风流的笑容消失了,漂亮的眼眸闪烁着令人胆战心惊的阴狠。秦思转过头,静静地跟随着接待的仆人向后院走去,衣袖下的双拳不由自主地握紧了,他没有看错,玄一言和玄一末二人的怒意煞气是冲着他来的,那层暧昧的薄纱终于被捅破了,暗暗较量的对手已经变成了真正的敌人!
来到聚闲山庄三天,舒英贤等人忙着筹备武林大会,接待安排各门各派的住宿休息,司徒祁颢和陈天涯没日没夜地切磋武功,商讨着如何窃取武林盟主之位的大计。
难得空闲,不仅没看到别扭缠人的尹苍穹,连玄一云聒噪的声音也消失了,不知为何,秦思隐隐有着不好的预感,他想起玄一言露骨的杀气和玄一末阴狠的眼神,似乎有什么事要发生了,一件大事……
半夜,司徒祁颢和陈天涯相约去了后山比武论剑,舒英贤和白清婉等人在太阳落山后就赶往山脚等候少林方丈和武当掌门一行人。
秦思沐浴更衣后静静地站在窗前,这样清冷的夜晚令他想起一个人,一个深深爱着也逃避着的人。说不清从什么时候开始,他害怕呆在日申身边,因为他会失控,会疯狂,而离开,他才能平静的感受这份爱恋,继续相思。
就在秦思陷入自己的思绪中时,突然脖颈一痛,眼前一黑,倒地的刹那他闻到一股淡淡的药香,这个香气是……


第六十三章

当秦思被水泼醒时,如愿看到一袭轻纱白袍,“玄一末,果然是你!”秦思冷冷地看着面前狰狞的脸孔,心中升起一丝畏惧,因为他所处的地方像是一间刑房,中央浓妆艳抹的妇人装扮很熟悉特别,不难猜出她的身份,更何况她身后还站着四名色欲熏心模样的猥琐大汉。
“他就交给你们了,记得割掉他的舌头和挑断手筋。”玄一末居高临下地俯视着秦思,轻蔑地说道。
“还要挑断手筋吗?”妇人有点迟疑,这手不能动还怎么给那些大爷玩啊?!
“他可是文武双全的蛇蝎公子,就算失去了武功还能拿笔,要是让他给跑了,你们就等着被江湖门派和朝廷绞杀吧!”玄一末不耐烦地看着妇人,皱紧了眉头,“这瓶药拿去,记得十日一服!”说到这儿,玄一末得意地回头看向秦思,“这可不是普通的春药,它还能让你上瘾,再也离不开它,也再也离不开小官院和——男人!”
“玄一末!”秦思挣扎着想站起来,奈何身上一点力气也没有,他惊恐地看着那四名摩拳擦掌的大汉淫笑着向他走过来,“我们能先试试吗?听说是江湖上的名人啊!”
“呵呵!”玄一末冷笑了一声,随手解下腰上的酒壶,从瓶里倒出一粒药丸扔进酒壶里,晃了晃,最后来到秦思面前,掰开他的嘴灌了半壶酒进去,“以酒化药,药效更快,也更猛!”说完,玄一末眼中闪烁着冰冷狠毒的光芒,“都是因为你小师弟才那么不开心,我长这么大第一次看见一云借酒消愁!上官情,你算什么东西!在我眼里连狗都不如!”
“哈哈!”秦思看着平时风流自信的玄一末居然露出如此怨毒不齿的表情,不由自主地大笑了起来,这就是所谓的名门正派吗?!
“哼!”玄一末甩开狼狈不堪的秦思,轻蔑嘲讽地说道,“你慢慢笑吧,他们会好好调教你,再把你转移到那些乡野的小官院,你这辈子就别指望翻身了!江湖上少了一个上官情,只会大快人心,没有人会在意的。别以为司徒祁颢会来救你,他的性格我们最了解,冷血冷情,过不了两天就把你忘到九霄云外了!”
“吉祥如意呢?你把她们俩怎么样了?”秦思咬紧了牙,握紧拳头,全力平复着自己纷乱的思绪,竭力拖住玄一末,让那些大汉不能靠近自己,暗暗祈求着司徒祁颢早点赶到。不知为什么,他有一种预感,司徒祁颢一定会来的,一定!
“我只是迷晕了她们而已。”说到这儿,玄一末似乎想到什么,讥笑着,“你身边的暗桩还不少,居然有两个武功高强的护卫,只怕在江湖上也算一流高手,可惜面对的敌人是我大师兄!他们现在估计尸骨无存了!”说完,玄一末轻蔑嘲弄地看了一眼秦思,转身,离去,“徐大娘,切记我的吩咐,否则……”
“是!是!是!”妇人一边低头作揖,一边跟着玄一末出了门。
房间内,只剩下狼狈不堪衣衫不整的秦思和四名猥琐兴奋的大汉,他们围住秦思,大笑着渐渐靠拢,当一只陌生汗湿的手掌抚上秦思的脖子时,他紧紧地闭上了双眼,暗暗克制着自己沸腾的怒火。
他要活着,他一定要活着走出这里!玄一末,今日的耻辱他日必将加倍奉还!
‘嗤’的一声,布帛撕裂了,秦思握紧的拳头松开了,指甲插进泥土里,很痛,却没有将要受到的刑罚痛!
肮脏腥臭的气息扑鼻而来,粗糙的手掌,令人作恶的抚摸,鼻子有些酸楚,日申,你在哪里……如果我放弃了,你会为我心痛吗……不该离开,不该离开……
就在秦思将要绝望的时候,突然身上的重量减轻了,只听见一阵阵撕心裂肺的惨叫,他缓缓睁开眼,一张熟悉担忧的面孔出现在眼前,秦思想也没想地扑上去,抱住对方的脖子,“司徒……”他的声音有着些微嗯咽,日申保护他太久了,太完美了,让他自不量力地踏入了江湖,这个有着它自己的一套王法、混乱的地方。
“上官情在江湖上的名声并不好……朕不放心……”
也许季成风说得对,离开了日申,我就不是秦思了。
“没事了……没事了……”司徒祁颢紧紧地抱住秦思,温柔地安抚道。他的眼扫向地上被劈成两半、肢解的尸体,微微眯了眯,抬手抱住秦思的头,让他靠在自己怀中,背向那一片惨不忍睹的血迹,“没事了……”司徒祁颢喃喃劝慰着,怀中人压抑无声的抽泣像在凌迟他的心一样,突然,他横抱起秦思,站了起来,“我们回家……”他知道自己在语无伦次,只是没有更好的措词了。
司徒祁颢刚把秦思抱上马就发现他全身滚烫得异常,皎洁的月光下,秦思的脸红得像要滴血一样。
“是春药,你送我去最近的妓馆,要找一个经验丰富的女人。”秦思故作不在意地笑了笑,不是普通的春药,是针对娈童小官的禁药。
司徒祁颢听了秦思的话,回想起刚才屋内的情景,眼神暗了暗,并没有说什么。他抱住秦思骑上马,向原郡中心赶去。
烟花柳巷,奢华糜烂。
司徒祁颢抱着秦思飞身跃入一间看起来清雅别致的阁楼,里面娇美恬静的女人惊讶畏惧地从椅子上站了起来,就在她将要张嘴呼救的时候,司徒祁颢从怀里拿出一锭金子放在桌子上,冷冷地说道,“出去!”
女人疑惑地看了看他,又低头望向那锭金元宝,再转头瞄了一眼司徒祁颢放在床上的身影,心下了然。她小心翼翼地走过去,拿起桌上的黄金,再也没看眼前英俊潇洒的男人一眼,匆匆转身,离去,关上了门。
屋里的男人青衣锦缎,气势威严,非富即贵,岂是她小小猖女妓馆得罪得起的?
朦胧中,秦思听见关门的声音,他缓缓睁开眼,意外地看见司徒祁颢静默地站在床头,意味深长地看着他,最后开始慢慢地解开身上的衣衫……
“你敢!”秦思惊怒地坐起了身,满含警告的双眼瞪视着司徒祁颢。晕红的脸庞,凌乱的衣衫,漂亮的凤眼,无一不在刺激着司徒祁颢已然胀满的欲望,可是他只是轻轻笑了笑,波澜不惊的俊颜透露着冷静理智,他脱下外衫,欺上床头,压在秦思身上,戏谑地说道,“你认为我有什么不敢的?”司徒祁颢低沉暗哑的嗓音撩拨着秦思已经难以克制的渴望,他低下头,撇过脸庞,竭力控制自己颤抖的身体,却抵不住男人禁忌诱惑的气息,“司徒祁颢,你若做了就是死路一条!”
“贪生怕死就不会做皇上的影卫了。”司徒祁颢熟捻地撩开秦思的月白长袍,不急不缓,夜虽然不长,但足够给秦思、给自己留下美好的回忆,这还真得感谢玄一末的歹毒多事!其实命运早已注定了,师傅说的没错,任他如何展翅高飞,也终是逃不过这一劫,宇沉知的预警也不过是多余而已。
司徒祁颢明白,也许这是一时冲动,但他不悔。像他这样的男人纵横天下,野心勃勃,想要的就一定会不择手段地去得到,更何况是心爱之人。
“秦思,你错了,错在不该把我拒之门外,错在不该相信我。从我纳万坤为妾的那一天开始,你就不该放松对我的警惕。”司徒祁颢深情幽怨地注视着秦思,这一刻,他愿意让他最爱的人看清自己的一切,无论是坚强脆弱,执着迷惘,爱怜残忍,还是自私任性……
这就是真正的司徒祁颢,一个凡人,一个笑着接受命运,心却在滴血痛苦的男人。如果可以,谁不愿意去反抗去改变,只是另一个人,他的命定之人从未把他放在心上。
如果我欺骗背叛了你,那也是被逼的,不过只到这里为止,因为我的爱只允许我自私到这里……
司徒祁颢褪下秦思所有的衣衫,温柔地爱抚着这具自己相思已久的身体,他要给秦思最美妙的一夜,不管是不是由于药物的原因,他对秦思的爱只在今晚绽放,肆无忌惮,他会让秦思明白他是一个爱他的普通的男人,没有心机,没有揣摩,没有退缩,没有顾忌,不过凡尘俗事中一份普通的爱恋。
“我知道自己爱上了一个人。他很渺小孱弱,在我眼中就跟蝼蚁一样,轻轻地抬起一只脚就能踩死他,毫不费劲。可就是这样一个卑微的人却撑起了一片天,为他所爱之人,这些人中有他的亲人,朋友,情人,还有那些一心一意追随他的人。他创造了奇迹,改变了命运,尽管换来的是满身的伤痛,而这些伤痛却没有人看见,明白,了解。所有人都认为他理当如此强悍,而我却只想抱住他,让他好好哭一场,好好睡一觉,好好疼他,爱他,因为我懂这些无奈和脆弱……
秦思,我的结局早已注定,你可以怨我恨我,但我还是那句话:不悔。
人的这一生总要留下点值得珍藏的东西,我不要这个天下,舍弃美人,只求忆着这份爱恋,逍遥一世。”


第六十四章

清晨,当秦思醒来时,他看见窗前那个熟悉的青影,还是和从前一样颀长挺拔,沉稳坦然,他没有让这个天下臣服的气势,却有让这个天下莫可奈何的任性。想到这儿,秦思的嘴角居然扬起一抹淡淡的笑容,惊觉自己的异样,他苦涩地闭上了眼。
恨与不狠,在昨晚错乱的那一夜,在司徒祁颢仿佛殉礼般的热情爱抚中,在他那番真挚痛苦的话语中,已然模糊了。
无可否认,他早已被所司徒祁颢所吸引,这个自由如风,笑傲天下,快意恩仇的男人。
突然,窗前的青影缓缓转过了身,四目相对,秦思下意识地握紧了身上的被褥,没有预期的尴尬,没有臆想的愧疚,司徒祁颢还是跟从前的他一模一样,卓然自信,风流潇洒,昨晚的一夜在他身上只是留下了些微烟花般的暧昧诱惑和丝丝令人难以察觉的浓情蜜意。
“我们回去吧。”司徒祁颢的嗓音有着几分暗哑,他走到床前,在秦思防备警惕的目光下轻轻地为他穿上外衣。不知为何,秦思感觉对方的眼神复杂专注,他似乎在看每一针每一线,似乎在留意每一个动作每一个反应……
清晨的露水湿气在司徒祁颢身上留下了痕迹,布满血丝的双眼有些微红,秦思不太记得昨晚的泪水到底是他的还是自己的……
“我们回去吧……”一声叹息后,司徒祁颢毫不犹豫地抱起秦思,他笑了,又是那种藐视天地的张狂笑容。不过此时看在秦思眼里却带着几分凄然绝望,因为他已经闻到了死亡的气息。
每一条路都有终点,不管你愿不愿意看到。
眼前的朱红门漆和一张张熟悉紧张的面孔让司徒祁颢和秦思全身紧崩,僵直了身体。怀里紧贴的温暖是自己一生的幸福,舍不得放手,却不得不放手,“秦思,如果可以,我真希望抱着你继续走下去,一生一世……”司徒祁颢淡淡的话语在耳边响起,秦思抬起头,眼前的男人脸上挂着惯有的戏谑笑容,没有一丝一毫的悲伤脆弱,他冷冷地看着面前富丽堂皇的山庄和神色各异的人群,环绕全身的凌然气势仿佛铜墙铁壁一般,没有任何破绽。如果不是刚才沉重的叹息和真挚的话语,秦思几乎认为司徒祁颢是一个没有期望,没有弱点的男人,因为他的强大,因为他的任性,所有想要的他都可以牢牢抓在手里,他没有无奈,没有失望,没有凡人求不得的痛苦……
聚闲山庄的大门前,舒英贤和白清婉的神情是最为凝重的,任谁也看得出司徒二人披散的长发和略微凌乱的衣衫是经历了一夜云雨的证据。离沧海等人讥笑着望向秦思和司徒祁颢,无耻苟合,放在他俩身上再合适不过了,自以为是的掉以轻心让他们忽略了玄一云苍白复杂的脸色以及少林方丈和武当掌门的摇头叹息。
‘唰’的一声,气得涨红了脸的尹苍穹拔出了长剑,不过还没走出一步就被舒英贤按住了手腕,这个平时慷慨仗义的武林盟主此时像变了个人一样,冷如冰峰的寒意,若有若无的杀气,他的眼眸深处蕴含了一层水雾,双手却没有丝毫颤抖。
司徒祁颢什么也没说,他只是抱着秦思,轻笑着与众人擦肩而过,走进了大门。没有人拦他,不管知情的还是不知情的,因为结局的到来不过是时间的问题了。
等待,似乎所有的人都静静地在等待。等待中唯一的意外是陈天涯和玄一末。当日自以为大事得逞的玄一末笑得太猖狂,疏忽大意,居然顺手解下腰间的酒壶一仰而尽,他忘了酒壶中早已被自己下了春药。
报应来得太早,不知道是幸还是不幸,他遇上的人是被司徒祁颢命令来捉拿他的陈天涯,结局如何,可想而知。
天涯愧疚无措的眼神软化了秦思的心,也或者秦思根本无暇顾及这个罪魁祸首。舒英贤留在院子里的时间增多了,而白清婉则是带着澄衣和蓝衣寸步不离地跟在秦思和司徒祁颢身后。没有任何责骂冲突,所有的沉默就好像暴风雨前的宁静一样。他们在等,等得忠诚;秦思在等,等得矛盾;司徒祁颢也在等,却等得轻松幸福。
“玄一言废了我两个左右手的武功,却也换来了他们后半生平静安逸的生活以及家族的荣誉。”司徒祁颢一边给秦思斟着酒一边轻笑着说道,“还不用被我牵累了,哈哈!”
秦思坐在凉亭的躺椅上,拿起桌上的酒杯,浅浅抿了一口,也许他并不是为司徒的深情所感动,而是摸不清此人的作为。
大逆不道,以下犯上,欺君之罪,他做得毫不犹豫,没有借口,没有辩护,而事后他回来了,坦坦荡荡地走回来,所有的一切恢复得跟往常一样,没有过多表露自己的爱慕,也没有解释要求过理解宽恕。
一人做事一人当,司徒祁颢平静地等着他的审判和惩罚,因为他说过“皇上是他唯一甘愿臣服的君王”,这就是他最后仅能做的“忠诚”。
略微转头,秦思看见默默站在园口的玄一言,他依然抱着那把镶满宝石、闪闪发光的银白镂空长剑,白衣飘飘,神情冷俊。他的眼神很复杂,就像那天站在聚闲山庄大门前的玄一云一样,惊讶、疑惑、不解……
回过头,秦思不意外地捕捉到司徒祁颢直白深情的目光,对方淡淡地笑了笑,垂眸又开始没天没地的瞎扯闲聊。
这就是他最后的期望吧,陪在心系之人的身边,细数着时光流逝,幻想着这就是所谓的一生一世……
“我说的话不到最后一刻,你永远不会相信。有点期待那一刻的到来,也有点,害怕……”过去不经意间的话语在耳边响起,秦思轻轻地闭上了眼,只要劈开那层怀疑的迷雾,这个男人所做的一切都有了合理的解释和动机。
“也许我的爱没有陈天涯那么伟大,却比他更加坦然……”
“司徒,你太任性了……”秦思舒服地闭着眼睡在躺椅上,他没有说完后面的话语:这种强大的任性是每个男人的憧憬,肆意张狂,笑傲天下,谁能奈我何?!


第六十五章

半夜,当秦思被莫名的寒冷恐惧惊醒时,他看见静立在床头脸色肃然的季成风和罗云,心下了然:该来的终于来了。
秦思微微一笑,看不出任何意味,他平静地下床,着衣,镇定坦然。不知为何,他想到了最坏的结局,不过一死,心下细细揣摩是否有任何未了的夙愿:家里有云裳,那个美丽坚强的女人,我的妻,她能照顾好母亲和幼儿,无论在如何艰难的环境下,他相信她都能够做到!秦善,范莘,池旭然,和卓凡……他们也都没有任何问题……
还有什么呢?
天涯,上官情,陈天逸,……司徒祁颢……
想到这儿,秦思的心开始混乱了,他暗暗闭了闭眼,稳定心绪,当他再次抬起头来时,又恢复了平时的理智冷静。
其实,就算我今晚离开人世,也没有任何遗憾了,因为该做的我都已经尽了力,如果最终斗不过天,我又能向谁抱怨呢?
秦思束好发,打开大门,深夜无情的寒风迎面而来,他的头脑一下子清醒了,想起了幼时满山的子兰华,还有朝堂上那个讽刺史威、王文扬,戏弄九王日宣的自己。
精彩的半生,够了。
秦思无声地爽朗一笑,月白的衣衫在星空下仿佛有光华流动,那么美丽,那么动人,就像此刻的他一样,神秘惑人的乌眸,上扬的嘴角勾画出一派风流潇洒,这才是真正的秦思,那个紧紧抓住了千古第一帝目光的男人,那个让整个天下刮目相看、奉为传奇的男人。平日里的温润淡然不过是他的另一层面具,因为经历过风霜岁月后,每一个人都自然而然地学会了收敛毕露的锋芒,笑看云起。
“秦大人!”身后罗云熟悉的嗓音拖住了秦思的脚步,他转过身,看见罗云和季成风跪在了地上,“司徒祁颢已经被皇上废了武功,打算押回京城见大将军最后一面后即日处死。”说到这儿,罗云和季成风同时给秦思重重地磕了三个响头,“现在能救他一命的只有您了!请秦大人看在他为您做了那么多事情的份上……”
“我为什么要救他?”罗云的话还没说完就被秦思冷冷的声音打断了,他居高临下淡然无情地说道,“你又为什么要救他,罗云?我以为对你来说皇上才是最重要的人。”
听了秦思的问话,地上跪着的罗云不由自主地握紧了双拳,他猛然抬起头,迎向秦思锐利的目光,暗哑涩然地说道,“难道秦大人认为‘影卫’都是没有感情的行尸走肉吗?!我这一生注定没有伴侣,但是我有自己的信仰和忠诚,它是我罗云活着的目的!还有……”顿了顿,罗云偷偷瞄了一眼身旁的季成风,“对于孤儿的我来说,从小一起长大,接受‘影卫’训练,同生共死过的伙伴就是唯一的亲人、兄弟……”说到最后,罗云的声音越来越底,似乎害怕别人知道一样,知道他心中的弱点。
罗云的话令秦思轻轻一笑,他潇洒地转身,跨出了大门,“我不是以为‘影卫’没有感情,而是一直认为你是一个双手沾满血腥,残忍无情的刽子手和——忠犬。”
与罗云之间,谈不上朋友,也无所谓敌人,他对自己所作的一切,无论好与坏,都是为了他最爱的帝王。这份特别的“爱”包含了太多的感情,也许谈不上爱,因为罗云根本不懂,所以也没有了“恨”。
秦思在罗云和季成风的带领下出了聚闲山庄,上轿,来到一所清幽雅致的别宛中。他的内心很平静坦然,经历过那么多风风雨雨后,人生,已经没有什么好畏惧的了。
垂眸,踏入大厅,秦思缓缓地抬起头,他首先看到的是那双熟悉的白底银丝短靴,腾龙云纹长袍,俊美如昔的面容,高贵威严的气势,日申给人的感觉总是冷冷淡淡的,仿若神祗一般,永远高高在上,不染一丝尘埃,他洞察一切,俯视众生,令天下臣服在他的脚下,无人有任何怨言,他就是这块大陆的神,这块大陆千年来诞生的第一位帝王!
秦思静静地站在原地,没有低头,没有下跪,他浅笑着望向台阶上永远只懂得居高临下审判众人的皇帝,脸上没有丝毫顾虑和恐惧。
皇上,皇上,他首先是一个帝王,再是一个男人,最后也许才是自己的情人。罗云要他救司徒祁颢,真的太抬举了,他不了解这个情人,不懂这个帝王,但他太熟悉这个男人的冷静无情了。
从来他都没有奢望过自己会有特权,每一次肆意而为,他都是拿自己的性命在赌,都作了最坏的打算。
如果能够从头来过,他宁愿无知浅薄,宁愿什么都不懂,那么是不是可以未曾相信,痛苦地爱上……
“秦思,你看看你身后那个男人,也许你该对朕解释点什么。”日申微扬着头,冷漠残忍地看向秦思,不带任何感情地说道。
他的话仿若一块巨石重重地砸在秦思的心上,苦涩一笑,有些时候他们是情人,但是更多的时候他们是敌人,一种控制与挣扎的对峙。
秦思转过身,看向大厅右侧的一角,舒英贤带着侍卫押住一名浑身被铁链锁住的灰衣男人,月光倾泻,男人披散的头发下是一张俊朗不羁的面容,眉飞入鬓,鼻翼挺翘,鹰目薄唇,永远不变的戏谑笑容,似有若无。
司徒祁颢,这个皇城中有名的浪荡子,魔教的实际掌权人,天朝第一的影卫,就算不再青衣飞扬,就算被砍断了双翼,他也依旧藐视天地,潇洒任性。
说不清心里是什么滋味,秦思只知道自己不得不被这个男人所震撼了,他的笑容风流洒脱,双眼深沉锐利,气势不减,风采依旧,就算此时跪在地上,被重重锁链困住,他也似乎还是那个纵横天下,笑傲江湖的司徒祁颢,似乎随时都可能再次振翅高飞!
“秦思,你难道没有什么要说的吗?”也许不太满意秦思与司徒祁颢良久的对视,日申冷漠无情的嗓音中已经略添不耐。
有点悲哀和讽刺,秦思察觉自己眼前的一切开始朦胧,他仰头,深吸了一口气:从来没有想过会出现另一个男人,为自己带来与日申对峙的勇气。
“秦思!”日申重重地哼了一声,他冷冷地看向秦思,目光中满含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责备和怒火。
“日申……”秦思的嘴动了动,却终是没有出声,但这道发自心底深处的呼唤仿佛传进了日申的脑海中,令他的心瞬间软化了下来,从知道消息,赶到原郡,处罚失职的众人,废了司徒祁颢的武功,日积夜累的愤怒直到此刻方才慢慢瓦解,丧失的理智也终于回来了。
这是第一次,第一次明白了失控,堕入黑暗的感觉。
“皇上想听微臣说什么呢?”秦思抬头迎向日申的目光,波澜不惊地说道,“事实如何,皇上已经了如指掌,还需要微臣解释什么呢?”
“你——”日申向前跨出一步,心下微乱,秦思说得没错,事发的经过早在十日前他就已经得知了,详详细细,恐怕连秦思少了几根头发都报备完善了,那么他到底又想从秦思口中知道什么呢?
也许无论是什么,都比秦思此刻的冷淡疏离强。
“司徒祁颢明日一早押解回京处斩!”日申微眯着眼,冷冷地望向秦思,不放过他一丝一毫的表情变换。可是他失望了,秦思淡然的神情下是令人心寒的高深莫测,也许不是高深莫测,没有人可以瞒过千古第一帝的眼睛,这是一种豁出一切的无所畏惧,面对死亡的不在乎。
“皇上。”秦思清冷冰寒的嗓音在大厅中响起,“如果您要处死司徒祁颢就先处死微臣吧,因为所有的一切,都是微臣自愿的。”
“秦思!”话音刚落,众人就听见昊天帝几十年来从未有过的怒吼,同时大厅中的气流开始凝结下沉,‘嘭’‘嘭’‘嘭’,随着花瓶瓷器的暴裂,所有人都感到一阵阵莫名的刺痛,低头一看,手臂脚上腰间,不知何时,仿佛被刀剑划过,留下一道道渗血的锐利伤痕。
‘咚’的一声,无论是舒英贤、白清婉,还是罗云、季成风,大家全都惶恐畏惧地跪了下去,头埋在地上,期待着龙威早点过去。
当秦思的额头出现第一道血痕,刺目的鲜血划过眼角、脸庞,留入颈间,染红了点点月白后,大厅中肆无忌惮横行的锐利剑气终于停了下来。
埋首的众人悄悄抬眼,看见腾龙云纹衣衫的主人走下了台阶,来到大厅中那个一直站立挺拔的男人面前,捏住他的下颚,冷漠嘲讽地说道,“秦思,你怎么还是这么傻,还是那个无知的秦十一,稚嫩的探花郎?你以为司徒祁颢真的喜欢上你了吗?……”
“对。”日申的话还没说完,秦思就毫不犹豫地回道,“也许一年,两年,五年,十年后,司徒祁颢会爱我爱得疯狂,心甘情愿为我而死。因为我是他选择的人——生死相随的伴侣。”说到这儿,秦思眼中闪现出炯炯逼人的光芒,“这不是皇上早就清楚明白的事实吗?司徒祁颢桀骜不驯,藐视天地,但他的身上流着的是司徒家的血液,这个家族最令人敬佩的是他们的责任感和专情。皇室信任司徒家几百年不是毫无道理的,他们没有野心,尽管狂妄自负,可一旦认定了主人,便是一生一世的绝对忠诚,这一点也跟他们选择伴侣的方式一样。”
“司徒祁颢不会爱任何人,他只在乎自己的快活。”日申捏住秦思下颚的手紧了紧,令对方吃痛地抓住他的手掌,用力挣脱,幸好日申并未打算伤害秦思,这似乎已经开始成为他的一种本能。
“司徒家的人是天下间最无情的,也是最多情的,他们把感情藏在心底深处,一旦开启那扇大门,就不会再有任何迟疑,一生一世,决不会有二心,就和他们对皇室的忠诚一样。”秦思掰开日申的手,抬头冷冷地望向对方,“你从来不曾怀疑过司徒祁颢的忠诚,就像我也不会怀疑他的爱意一样,因为我们都是他选择的人。其实有罪的是我们,让他在责任与私情中作出选择,让他不得不用死亡来结束一切。”
“好厉的一张嘴!”日申嗤笑地看着秦思,眼神冰冷恐怖,“下去!”随着一声重哼,大厅中除了秦思以外的所有人都匆匆忙忙地退了出去。秦思听见锁链碰撞的‘叮当’声,他的心紧了紧,有些黯然……
‘砰’的一声,大门关上了,屋内是死一般的静寂,烛火摇曳,紧张的气氛中透着一股诡秘莫测的森寒恐惧。
“秦思,告诉我,你要救司徒祁颢的真正原因。”日申仿佛不堪重负般长长地叹了一口气,这一夜,是许多年来最令他痛苦混乱的一夜。
秦思听了日申的话,抬眼深深地看了看这个熟悉眷恋的男人,万般滋味袭上心头。终于,他满怀惆怅地转过了身,“其实原因很简单:司徒祁颢是这个天地所孕育的英雄,如果他死了,世间万物都会为之哭泣;而我秦思是什么人呢,不过一粒渺小的尘埃,为了一个微不足道的人……不值得。”顿了顿,秦思抬头望向窗外的浩瀚星空,“日申,你不懂,走到今时今日,我的心和身体早已伤痕累累,破碎不堪了。有的时候对于我来说,自己怎么样,似乎没什么好在乎的;更多的时候,我活着,只是为了别人的需要,别人的期待,仅此而已。”
“秦思……你在说什么傻话……”日申皱紧了眉头,走上前,情不自禁地抱住了这副瘦弱的身躯,闻到熟悉的子兰华的香气,他似乎想起了点什么,也似乎明白了一点什么……
“日申……我真的好累……”秦思缓缓地闭上了双眼,一颗滚烫的泪珠溢出眼角,滴落到日申的手背上,在对方惊讶之余,他突然感到一阵头晕目眩,陷入黑暗前,秦思听见日申惊惶失措地呼唤着自己的名字。
秦思,情丝,这份爱和恨早就刻骨铭心,化入骨血,难道真的要至死方休?


第六十六章

每一个人都会有信仰,当这份信仰与爱情重叠时,它便是生命的全部。然而这把锋利的双刃折射的并不是爱与恨那么简单,而是生与死。
我便是在生死边缘徘徊的祭品……
秦思苦涩一笑,他缓缓睁开眼,看见季成风站在床头,焦急担忧地注视着自己,“我没事。”他挣扎着想坐起来,季成风连忙上前扶住了他,“你已经昏迷一天一夜了。”秦思听后,默然,他已经没有多余的精力去探询结果,从很早以前开始,他能做的就是竭尽全力后——等待审判。
“司徒祁颢会被押回魔教总坛,终生不得下断天崖一步。”季成风看秦思没有询问的意思,只好自动自发地把皇上最后的决定告诉他,“你昏迷不醒的时候真的让皇上害怕了……”
“那就是说司徒祁颢终生被软禁在魔教总坛了?”秦思打断季成风的话,因为“皇上”两个字会让他又乱了心神。
“差不多,不过他会被提升为魔教教主,仍然是皇上的第一影卫。”季成风的语气中难掩欣喜,为自己君王的胸怀气量。
秦思听了,轻轻冷哼了一声,最后留下一声无言的叹息:日申永远知道什么人该放在什么样的位置上,不怕背叛,也或者根本不在乎背叛,因为操纵驾驭一切的人始终是他!
千古第一帝,你唯一不能控制的就是人们的思想和感情,这是你的无奈,也或者是你的乐趣呢?
秦思想恨,却明白自己的无力和渺小。他缓缓下床,着衣,木然地来到窗台边,夕阳西下,他看到自己的疲惫和沧桑。
“当!当!当!”随风飘来一阵轻微的锁链声,秦思心头一跳,侧过头,望见从回廊中走出一个灰衣男人和两名玄衣佩剑侍卫。
司徒祁颢,凌乱披散的头发,沾满污泥草屑的布衣,沉重的锁链,艰难的步伐……
看到这儿,秦思感到自己的心被揪紧了,一种奇妙复杂的感情开始蔓延全身,是怜惜,是愧疚,也或者是心疼……
他抓紧了衣袖,静静地注视着那个人的一举一动,想立刻奔上前去,奈何自己脚下的无力。
司徒祁颢与押解自己的两名侍卫走出长廊,穿过庭院,跨出了别宛的大门,当他来到马车前时突然顿住了,他缓缓地转过身,抬头,不意外地看见阁楼上熟悉的身影,自己朝思暮想的情人,一厢情愿的伴侣,他笑了,还是那种猖狂洒脱的笑容:永久的分离前让他以为秦思是为他而来的,就算心心相印一刻,又何妨?!
一生,爱过,足矣。
他的笑容又再一次让秦思震撼了,这个男人就算满身狼狈也还是那个自信桀骜的司徒祁颢,精明锐利的眼神没有变,潇洒狂妄的气势没有变,轻佻风流的笑容也没有变……
司徒祁颢,在落日苍凉寂寞的余晖下,他仿佛就像振翅高飞的雄鹰,冲破了天地,任性不羁地遨游苍穹,哪管日月更替,星辰变换。
秦思也终于笑了,似乎瞬间明白了司徒祁颢对生命的诠释,对人世的洒脱,他是真正的强者,真正的无情,真正的有情。
望向远去的马车,想起每天清晨放在桌上的茉蓉糕,忆起低沉暧昧嗓音吐出的每一句话,秦思的心渐渐被温暖包围了:
你有多久没有好好看身边的一草一花一木,有多久没有听鸟叫虫鸣和流水的声音了……
你的眼睛一直在看向前方,从来没有留意身边的事物,连最简单的快乐都忘记了……
如果那个梦是你此生唯一所愿,我不会阻拦,我能做的大概就是守护你,帮你捡起那些遗忘的快乐,给你点滴的幸福……
秦思抬手,感觉微风抚过手心,轻轻柔柔的,有一种新奇的窃喜,他仰起头望了望天,红霞绚烂,落日不再象征着悲伤结束,因为一个敢于和命运挑战游戏的人与它的身影重合了,死的另一种诠释未尝不是重生,就好像日落之后的日出一样。
这就是你要告诉我的吧,司徒祁颢。
凝神看看这块广博的大地,倾听万物的细语,天下并非只有皇城一角,并非只有高坐在龙椅上的那一人。母亲,云裳,幼儿,知己,朋友,过客……为何一定要费尽心神追逐云端上的虚无,而忽视身边的温暖呢?
他是我的信仰和爱情,却不是我要得起的奢求。我的责任和快乐,乃至人生,就在身旁的点点滴滴,平凡真实。恩赐的所谓幸福,不过意外,过多贪求,作茧自缚。
生命太多短暂,再也没有多余的时间和精力去猜测这是无情,有意,所有物的占有,也或者另一场帝王的游戏……
这个赌局,我承认失败。
秦思孑然一笑,抬眼已经看不见远去的马车,天地寂静了下来,他不敢论断这就是结局,因为司徒祁颢一直都是个令人猜不透,永远意外的男人。
他们会再见面的。
怀着一个隐藏在心底深处,小小的愿望,秦思转身离开了窗台。以后许多年中,这个愿望总会时不时地浮上心头,乃至他闭目的那一刻,也终不过一个愿望而已……
这个与往日无异的傍晚中,落日的余晖照耀了三个人,当秦思目送司徒祁颢远去的时候,他没有发现隐藏在长廊边上静静凝视着他每一个神色变换的日申。
“皇上,押走了司徒祁颢后是不是该好好惩治一下掳走秦大人的玄一末?”罗云站在日申旁边,弯腰启禀道。
皇上的眉头紧紧皱在了一起,“他是不是和陈天涯有了肌肤之亲?”
“对!”罗云一低头,恭敬地回禀。
日申握紧了拳头,抬头又看了看阁楼的窗台,可惜已无人影,“秦思很宠爱陈天涯,你们依他的意思办,他想怎么样就怎么样。”说到这儿,日申轻轻叹了一口气,“不能再错了……”想起大厅中秦思为司徒祁颢求情昏倒的情景,日申的心中一痛,“罗云,你知道吗,他开始渐渐离开朕了……越来越远……我感觉到了……”说到最后,日申的声音几若未闻,罗云凭着练武人敏锐的耳力,却听得清清楚楚,尤其是皇上的那个“我”,他明白:这一次,天朝的帝王是真的束手无措了。


第六十七章

聚闲山庄的大门打开时,正在大厅前的较场中练武切磋的众人全都停了下来,不约而同地看向跨门而入的秦思一行人。
不见了司徒祁颢的身影,却凭空多出来三人:居中的男子身着一袭式样简单的苏锦长袍,平凡的面容上嵌着一双冷冽逼人的黑眸,生生地让人不寒而颤,他的外表普通得就像“上官情”身边的护卫,但那股尊贵威严,仿若天神降临的气势却把身边的所有人都比了下去,连“上官情”本人也不例外。男子的左右两边分别站着家丁模样的玄衣人,一个俊朗,一个清秀,衣不沾尘,精力内敛。
看到这儿,离沧海和冥煌同时皱紧了眉头:单就此二人已经是江湖上一等一的高手,不巧遇上,胜负还有待商酌。而中间的男人……简直可以说是深不可测,凭着自己几十年的修为和阅历也看不出一点眉头!
沉静了好几天的玄一末淡淡地瞄了一眼三个陌生的面孔就把注意力转移到了秦思身上,对他来说,暗地里除掉心狠手辣,为江湖所不耻的上官情也许是一时冲动,却并没有太多的懊悔,一直在黑白两道边缘徘徊的尹庄早就以“吃人不吐骨头”而臭名远扬,十年来,直接或者间接葬身在上官情手下的人不计其数。
江湖,本来就是一个是非恩怨难以辨白清楚的地方,弱肉强食,能者居之,这是深藏在每一个人心底、深埋在每一个角落的不变的定理。
然而,谁也没有料到那个意外——陈天涯。那一夜是他这辈子最为耻辱的一夜,却,恨不起来。那一双清澈纯净的绿眸让他忆起童年在玄天山上无忧无虑的生活,吃亏的是自己,他却像是那个受委屈的人,美丽真诚的眼眸染上一缕悲伤和忧虑。陈天涯是简单,却并不愚蠢,他明白自己做错了什么,就像他明白秦思和司徒祁颢之间暗藏的丝丝暧昧情愫一样。
玄一末不知不觉地握紧了双拳,一咬牙,转身离开,余光瞄到德高望重的少林方丈和武当掌门向门前的三人行礼致意,微微一惊,却并没有放在心上,因为他此时最为烦恼的是如果杀不了陈天涯,自己又该何去何从呢?
对于站在回廊上和离恨天一起观看较场练习的宇沉知来说,这一日是他生命中值得记忆的篇章,因为他见到了这块大陆上被奉为“神”的男人。师傅曾经意味深长地说过一句话:“他就是神。”放弃修炼,云游天下的师伯也曾经仰天大笑:“神也不过如此了!”所以当他遇上那个天资过人、倔强任性的少年时,不顾门规严律,倾囊相授,造就了今日天朝第一的影卫——司徒祁颢,男儿的骨血里流着征服搏斗、纵横天下的豪情,师伯放弃了掌门之位,心甘情愿地重堕红尘,因为他看到了明君和希望,放不下天下苍生。
昆仑,昆仑,千万年来到底又有几人参得透?滚滚红尘,众生历劫,如果连一人都救不了,谈何得道成仙,普渡众生?
他永远记得师伯把长剑扔下万丈深渊,赤脚走下昆仑山时的情景,白衣胜雪,随风飞扬,潇洒孤立的身影就和今日的司徒祁颢一模一样。
宇沉知缓缓抬起头,蔚蓝的天空万里无云,他不知道那上面是否如先祖们说的那样有个九重天,瑶池琼楼,他只知道如果换作是自己也会走与师伯同样的道路,世人短暂的生命,蝼蚁般渺小,爱恨痴怨,不过沧海一粟,然而他无法置身事外,作壁上观,他愿意像师伯那样追随在那个“神”的左右,造福苍生,就算修不成长生道,上不了九重天,那又如何?他宁愿堕入地狱,与众生历劫,割下自己身上的每一块肉,流尽最后一滴血,唤醒世人的善性,以求天下太平,这才是真正的大慈大悲!
宇沉知轻轻一笑,到底是因为得道成仙才去普渡众生,还是为了普渡众生才求得道成仙,这个问题直到此刻他才有着些微明了。
昆仑,又出了一个异数。
“走了一个司徒祁颢,又来一个白面奸夫!”不知是尹门的哪位弟子突然冒出的一句话打破了较场紧张尴尬的气氛。
秦思淡淡地瞄了一眼说话的弟子,看了看众人脸上精彩万分的神色,轻轻一笑,这个笑容不再像几天前的云淡风情,少了往日的矛盾悲凉,多了几分潇洒激扬,他什么话也没有说,下了台阶,大跨步向后院走去。
他已经无须再逃避了,司徒祁颢用蛮横强硬的手段帮他打开了一个死结。小媳妇般虚吁感叹不是他秦思的性格,大丈夫最难能可贵的地方就是懂得用理智克制自己的私欲,挑起肩上沉重的责任。他是天朝的御史中臣,是商道龙头的大当家,是秦府的主人,众多的生命和哀乐握在他的手中,不可推卸。今日他站在这里,只是为了借着上官情的身份帮朝廷摸清掌控这个江湖,为了天朝的统治和黎民百姓,为了他誓死效忠的帝王。
日申也淡淡地看了一眼那个说话的尹门弟子,只此一眼却让对方惶恐地跪在了地上,汗流满面。他轻轻地迈下台阶,较场中的所有人都情不自禁地向后退了一步,等待反应过来时只好尴尬地站在原地,力撑着莫名颤抖的双腿。
一直站在日申身后的舒英贤和白清婉等人心下有着几分忧虑:其实所有的一切都脱轨了,皇上不应该出现在这里的。秦大人,为何你就不能像皇上后宫的众多嫔妃一样本分点呢?
当然这样的话他们只敢在心下腹诽,一点迹象都不敢表露在脸上。先不说皇上对那人的万分宠爱,单就那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势力财力和不显山不露水的高深莫测,就足够他们心甘情愿地尊称秦思为半个主子了。
随秦思来到后院的卧房,日申深深地看着眼前熟悉而又陌生的身影,不确定地说了一句,“朕住在你旁边的房间。”他很想听见秦思的否认,却只看见对方抬起头,轻轻一笑,说了声“好”。
日申心下一痛,他不明白为什么和秦思会变成今天这样,他不懂自己到底错在了什么地方……
“你恨朕吗?”日申叹了一口气,小声地问道。
“不。”秦思敛下笑容,毫不犹豫地回答。
“那你还爱朕吗?”日申的眼神恢复了几分神采,却还是满溢着疑惑和不确定。
“爱。”秦思顿了顿,“我无法欺骗自己。”这也许就是他注定矛盾,放不下的原因。
“为什么?”日申走上前,太多的不解让他只能拉住秦思的手,不断问着,“为什么?”
“心死了,麻木了吧。”秦思淡淡地开口,“付出了太多太多,已经超过了我所能承受的,不断的失望,不断的折磨,不断的痛苦,这场挣扎已经持续了太长的时间,耗尽了我所有的感情和希望,是时候重新思考了。”
“你所谓的痛苦折磨是朕给你的吗?”日申微眯起眼,声音开始冰冷,“秦思,一直以来朕给你的都是你想要的,都是朕认为对的,可以给你的。你到底还要什么?”说到这儿,日申加重了手上的力道,巨大的顿痛令秦思咬紧了牙,“难道要朕把整个天下都给你,把世间万物都摆在你面前,任你予所予求吗?”
日申严厉残酷的责问令秦思的心瞬间冰寒了,他冷冷地看着自己的帝王,不发一语。
“秦思,你要权势,要财富,要凌驾于别人之上,朕都成全你了。现在你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御史中臣,难道还不满足吗?”日申的心有着几分刺痛,但更多的是疑惑,他真的不明白秦思到底有什么不满意的?
“这些是你给我的吗?”秦思苦涩嘲讽的笑了笑,简简单单的一句话就把他十几年来拼搏奋斗的血泪抹杀了,他的心中升起一股怒意。
“秦思,这些都是朕给你的。”日申似乎明白了一点什么,他松开秦思的手,冷冷淡淡地说道,“朕给你的是机会,你要做的就是历练成长,具备抓住这些机会的实力。”说着,日申也讥讽地笑了,“难道你以为朕白白把这些高官厚禄给你,你就能在这些位置上坐稳当吗?蜀郡的秦十一虚荣肤浅,有着几分小聪明和志气,安安份份呆在家乡庸碌一世也未尝不可。可你偏偏按捺不住自己的野心和高傲,追着朕来到京城就真的没有想过权势财富吗?你对朕的心意当然值得刮目相看,朕对你的偏心宠爱就是让你蜕掉浅薄浮躁的无知,历练你的心性和能力,让你一步一步抓住你想要的东西。”
“六王爷那次也是对我的考验吗?”日申的话令秦思感到惊恐,他惊的是原来自己对这个千古第一帝的痴情令对方产生栽培之心,从一开始他并不是像自己想的那样绝情残忍,不闻不顾,但同时他也感到了无尽的恐惧,日申把他的品性看得太透了,连卑鄙阴暗的一面也毫不留情地披露在彼此面前。刚来到京城时,他从没想过高官厚禄吗,从没想过凌驾于众人之上,俯视天下吗?!
答案是肯定的,他想过。
但是,这些与对日申的爱比起来算不了什么。
如果以整个天下来交换,他宁愿选择和日申粗茶淡饭,简单平凡。
没有不甘,没有后悔,他相信这就是他此生最大的幸福,但却是男儿最大的悲哀和懦弱。
想到这儿,秦思的眼前开始模糊了,酸酸涩涩的,他放纵自己流下了眼泪,所谓丈夫有泪不轻弹,只是未到伤心处。
日申,既然你什么都看得明明白白,那你弄清了这一点吗?
每一个人都有贪、欲,但每一个人更明白什么才是最重要的。
“日玄……”听了秦思的话,日申侧过头,眼神开始闪躲,“如果我说是呢……”他的话还没说完,秦思倒吸一口气,双手撑在桌沿上,稳住自己摇摇欲坠的身体,“这也是考验……哈哈……如果当初我过不了这一关是不是就没有资格成为皇上的心腹呢?”秦思不住冷哼,滚烫的泪水滴在桌面上。也许对于普通男人来说这是考验,但对他来说却是生死一线,因为主导一切的是此生唯一的爱和信仰。
“秦思,想要得到一样东西就必须付出代价。你走过来了,所以你得到了今天的所有一切。”日申转过身,伸出手想要揽住秦思,却在对方冰冷的疏离下不得不停在了半空。
“那你有没有想过这些痛苦历练会磨平所有的一切,理智麻木,看透红尘的人还会让自己身陷情劫,不可自拔吗?”秦思抬起头,冷冷地看向日申,波澜不惊,“日申,这是不是你为自己所做的一切付出的代价?”
“你在惩罚朕?”日申微皱起眉头,眼神流露出不悦。
秦思微微一笑,“何德何能?!在皇上面前,世间万物都得甘居下风,我秦思也不例外。你用心良苦那么长时间,难道我还学不会聪明一点吗?”说完,秦思站直了身体,准备离开,奈何刚跨出一步就被日申从身后拉住了手臂,“不管怎么样,在朕心中你是特别的,朕想和你厮守终生,白头偕老。”
“那如果我死了你会怎么样?”秦思冷哼了一声,转过头看向日申,“你会有着几分哀伤惆怅,记忆中有过我秦思这个人,但是你依然是天朝的帝王,依然尊贵威严,冷情理智,统率着群臣,治理好这个天下,什么都不会改变。”
秦思挖苦嘲讽的语气令日申没来由感到一阵恼怒,“朕是皇帝,不管有没有你都得保卫天下苍生。不过朕会记住你的,一辈子都记得。”
“哈哈!”秦思仰头大笑,泪水无情地划过了脸颊,既然如此,我还能说什么呢?
“皇上,就让微臣把您的这份“特别”当作安慰和哀悼深藏在心底吧!”说完,秦思用力甩开日申的手,大踏步走出卧房,毫无眷恋。
也许他还是会禁不住傻傻地祈求奢望,独酌黯然,但他会慢慢学会适应,学会压抑,学会遗忘……
看着秦思绝情离去的身影,日申恼怒地一拳打在木桌上,‘嘎吱’一声,实木碎裂了。
其实不管是京城的风云变幻,还是日玄的欺君放肆,他都没有做错的地方!
一切纠缠的源头,混乱的开始,就是他对秦思动了情,上了心,所以,似乎,都错了……


第六十八章

爱一个人,有时候是生活的目标,动力,依托,慰藉……
每天清晨,当你睁开眼睛时,或多或少会满意于呼吸的继续,会有挣扎着爬起来的欲望,因为你知道至少还有一个人需要去追寻,还有一个笑颜一定要看见,哪怕是最后一面……
然而,当所有一切都崩溃时,睁开眼,心,空荡荡的,窒息的绝望。
活着,并不知道为了什么。
秦思想要麻痹自己,他不断地回忆着母亲的慈爱温柔,云裳的善解人意,幼儿的活泼可爱,秦善的单纯忠心,池旭然的真挚坦率,还有卓凡的绵绵情义……
这些是他的亲人朋友知己,是他的责任,是他的温暖……
其实,他已经拥有太多了,为什么还要执着于云端的虚无呢?
他反覆压抑着自己的贪欲,限制着体内奔腾的情感,每天做着该做的事。可惜,人世间最讽刺的欺骗就是自欺欺人,心是空的,强加的重担压得他喘不过气,所谓“正常”的生活只是令他更加疲惫痛苦。
错了吗?
这个问题,他连想都不敢想。
相较于秦思日渐苍白的脸色,陈天涯却仿佛脱胎换骨,时来运转。在玄一言的阻止下,玄一末不敢向陈天涯下毒手,只好换另一种方式以雪那夜的耻辱——治好陈天涯脸上的伤疤。用玄一末的话来说:占他便宜的人一定要是人中龙凤!而陈天涯唯一的缺憾恐怕就是左脸狰狞的疤痕了。
看着玄一末每天追着陈天涯换药治疗,玄一言拿着宝剑,皱紧眉头,神色复杂地注视着二人,秦思明白:三人间的平衡被打破了,另一种新的关系正在建立。
天涯,高大英挺的身形,纯真赤诚的笑容,阳刚俊朗的脸庞逐渐显露出来,几乎所有人看他的眼光都变了,变得欣赏,恋慕……
秦思有点困惑:不管是玄一末的罪孽,还是周围人事的异动,为何陈天涯看他的眼神、对他的微笑却没有任何变化?他也许应该因为玄一末而对秦思愧疚,也许应该因为其他人的奉承而略微开始高傲?
不寻常的寻常,秦思开始读不懂天涯了。
武林大会前一天,日落黄昏,秦思刚走进庭院就看见陈天涯轻笑着站在他的房门前,“你能陪我去一个地方吗?”他走进秦思,无比认真地郑重说道,“也许明日我会死在擂台上,今晚,你能陪我去一个地方吗?”
秦思抬头静静地凝视着陈天涯,眼前的男人已经不再是过去的“丑八怪”了,挺直的鼻梁,深刻的轮廓,翡翠的绿眸,带着异族风情的俊逸迷人。
“秦思,你能成全我这辈子对你唯一的请求吗?”陈天涯向前迈了一步,恳切地望着对方。
“好。”秦思不由自主地垂下手,天涯永远是他心底深处最柔软的部分。
这晚,大概是陈天涯此生唯一的任性,如果不是大战在即,他也不会有如斯勇气。
秦思任由陈天涯抱着自己,施展轻功向山顶奔去。突然,耳边的风声停了下来,他缓缓睁开眼,有点惊讶地看着周围的景色。
这里应该是悬崖边上,四处开满了姹紫嫣红的小花,树上站着七八只歪着脑袋的可爱小鸟,树下草坪上捧着果实的松鼠正傻愣愣地注视着他们。
陈天涯弯下腰,松鼠立刻一蹦一跳地跑到了他的手掌心上。
也许只有陈天涯这样的人才能让它们放松警惕。秦思微微笑了笑,抬头看向不远处的落日红霞,那么近,有一种置身云霄的错觉。
“秦思。”陈天涯走上前,不由分说地抱住他坐了下去,地上干爽的稻草明显是新铺的。
秦思没有说话,他在等,等着看自己信任的天涯到底要做什么。
“小时候听娘说,人这一辈子就是重复着日出日落。”陈天涯从背后环住秦思,把他的手握在掌心上,轻轻摩擦,极尽温柔,“如果我有了一个日出日落,是不是就可以告诉自己:一生,也是这样?”陈天涯自言自语般地问道,随后略微无奈地笑了。这是第一次秦思从他赤诚憨厚的脸上看到悲伤。
“天涯……”秦思的心有点痛,不知为什么他想到离去的司徒祁颢,天涯,也要走了吗?
“我知道,你的快乐只有他才能给,而他,也是容不下我的。”陈天涯垂眸,掩下所有的绝望,“我会当上武林盟主,留在江湖,既然是你希望的,我一定会办到。”
“天涯……”秦思不知道该说什么,所以他提到了“玄一末和玄一言”。人在这种时候,总是自私地想要减少负罪感。
可惜这两个名字对陈天涯来说毫无影响力,“秦思,你说的我都明白。但是,那与我何干呢?”天涯深情温柔地笑着,然而这个笑容在秦思眼中却带着几分残酷,他细细地审视着陈天涯:真挚纯粹的笑容没有一丝破绽,美丽清澈的绿眸也和从前一样,毫无阴戾。
突然间,秦思似乎有了些微顿吾:也许这才是真正的陈天涯,他的生命只为他所爱的人燃烧,一味盲目地追随,哪怕前方是地狱的深渊。
所以,在秦思这里,天涯是简单的;而在玄一末和玄一言那里,天涯的简单却近乎于残忍。
入夜后,陈天涯带着秦思来到悬崖边上的一个山洞中,升起了篝火,抵御寒气。隔日清晨,当第一缕曙光照进山洞时,陈天涯欢快地拉住秦思走了出来:这就是他这辈子最大的愿望,拥有一个和秦思两个人的日出日落。
我知道你很羡慕司徒祁颢的恣意放纵,快意恩仇。如果这次武林大会,我侥幸不死,一定代你踏遍大陆的每一寸土地,仗剑江湖。
天涯回过头略微羞涩地看着秦思,眼里有着几丝兴奋,却转瞬即逝,他似乎不敢再留念秦思的温柔,猛然背过身,遥遥望向远方:这个日出日落会陪我一世……
就像陈天涯所预想的一样,不久之后被江湖奉为盖世英雄的男人,一生守着的只有那个日出日落,以及朝堂上网住他全部牵挂的青紫身影。
秦思回到自己的院落时,意外地看见一身白衣锦袍的日申,对方的脸色有些苍白,嘴唇乌青,不知为什么,秦思感觉此时的日申比往日更冷了,他的眼神是俯视苍生的漠然无情,一丝快得让人几乎捕捉不到的轻视从脸上一闪而过。
秦思的脚步冻住了:也许你没有瞧不起苍生,但是你从心底深处就一直认为我们是渺小的。
秦思的表情很平淡,他已经认命了。他对日申的爱只能是君臣之爱,崇敬屈服。以前幻想的炽热纯粹,只是一个永远不可能实现的梦。
梦,醒了,或者没有力气再梦下去了。
二人无声的对视被走进院中的罗云打破了,日申深深地看了秦思一眼,随后转过身,毫无眷恋地大踏步离去。
秦思的心划过一阵掏心挖肺的刺痛,其实像日申这样的人想要放手,很简单,因为追随他的人太多了。
“秦大人,皇上等了你一宿。”罗云皱紧眉头,厉声责备着秦思。
秦思的胸中满溢着酸涩,可脸上却淡然一笑,“罗云,你快去给皇上准备热水沐浴,再熬点姜汤去寒。”说完,在罗云还未反应过来时,推门走进了卧房。
陈天涯太过纯真善良,所以他只懂爱,不懂恨;而秦思不一样,如果不能恨,他只好放弃会让人毁天灭地的“爱”。
“我会用另一种方式爱你……”秦思背靠着房门,轻叹了一口气,低声呢喃。
日申,我们的爱只能是君臣之爱,这样的爱对你来说也许才是称心如意的。


第六十九章

武林大会当天,聚闲山庄内人声鼎沸,少林武当、天山峨嵋、凌霄山庄、塞外冥城等江湖上最具实力的名门正派各自盘踞一方,俯视着较场上的擂台。
从首座上站起来的舒英贤偷偷瞄了瞄尹门的位置,意外地没有看见皇上的身影,他的心沉了沉,皱紧了眉头:不知道又有什么事将要发生了?
简单的开场白后,比武论剑拉开了序幕,第一天是江湖上小门小派的角逐,稍具实力的武林人士都是抱着观摩和露露脸的心态站在台下,顺便揣摩自己将要遇上的对手。
秦思坐在椅子上看见左下角久违了的江南陈家:陈天泠已经继承了宗主的位置,年轻俊逸的脸庞上隐隐带着和兄长相似的温和笑容,长空魄还是那副仙风道骨的儒家模样,奇怪的是陈天雁,她瞄向天涯的目光带着几分惊喜,几分羞涩……
日落黄昏,尹苍穹一掌推开了房门,“你一定要陈天涯代表尹门出战武林大会?”
“不错!”秦思苍白细长的手指抚摸着酒杯,头未抬,眼神也没有丝毫变化,那种冷静淡然让尹苍穹莫名的怒火中烧,却无法发泄,“我是尹门门主!”
“呵呵!”秦思轻轻笑了笑,不急不缓地侧过身,看向尹苍穹,“陈天涯一定会为尹门夺得武林盟主之位。”简单的一句话道明了秦思的心思,无须再做任何解释。
“你——”尹苍穹说不清心里是什么滋味,他本来对武林大会没有一丝一毫的兴趣,但是因为眼前的“上官情”……
上官情,有些久远的记忆浮现在脑中,“情儿说过会助我一统江湖……”他的声音轻淡得缥缈。突然,尹苍穹怒目圆睁,大吼一声,“你到底是谁?”
“你说我是谁?”秦思扬眉戏谑地看向尹苍穹,嘴角边挂着几分略含深意的笑容。
“你是……”凝视着眼前熟悉多年的面容,尹苍穹又开始恍惚了,他是谁?上官情?还是……
“你好好想想吧,尹苍穹,答案早就在你的心里了。”秦思敛住笑容,意味深长地说道。
深夜,秦思房中的烛火依旧亮着,说不清他在等谁,但院落中的每一个人都希望他在等待着他们的君王。
日申并不想去秦思的房间,其实他已经下定决心和秦思一刀两断。他是这块大陆的主宰,他拥有至高无上的权利,掌控着所有人的命运。他是站在顶端,脚踏着苍生,秦思,只是他的一个臣民,他已经给了他太多的厚爱,可他依然不知情识趣,那么就不得不把这些恩宠收回来,就算秦思是他生命中唯一的“意外”。
手抚上门框,日申有着些微的迟疑,想起刚才罗云的话:傍晚尹苍穹离开后秦大人就一直在喝酒,连晚膳也没动。
叹了一口气,日申轻轻推开了大门,当他抬眼时,不由得呼吸一窒:秦思穿着月白的长袍斜靠在床头,单脚放在地上,散落着乌丝,垂落的指间勾着青白酒壶。他闭着眼,神情很安详,嘴角边隐隐的笑意透着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诱人风情,而那全身上下散发出的温润淡然却只能用“雅致”来形容。
不知为什么,日申在心跳的同时又有一种奇怪的惊慌,原本懂得绵里藏针的秦思,现在连针也不见了。不会消失,只是日申找不到了。
进屋好一会儿,秦思却连动也没动一下,日申皱了皱眉头,绕过圆桌,来到秦思面前,弯腰拿起酒壶,“我不记得你有酗酒的嗜好。”
“酒,是好东西。”秦思睁开眼,比美酒还醉人的浅笑配着那低沉暧昧的嗓音,一瞬间令日申心旌神荡,情不自禁地握紧了手中的酒壶。
“发生什么事了?”日申故作镇静地转身把酒壶放在桌上,当他回过头来时,心下已经冷静了三分。
“没事,皇上过虑了。”秦思不是傻子,日申的冷淡他已经感觉出来了,所以尊称一声“皇上”只是顺着圣意克尽本分,只是这话听在日申耳中却尤为刺耳,袖中的拳头握紧了,日申咬牙说道,“秦思,你真以为朕拿你无可奈何吗?”
有点莫名,有点好笑,秦思坐起身,抬头看向日申,眼神交汇的一霎那,他似乎明白了,不由得摇了摇头,“皇上要微臣身首异处也不过是一句话而已。”
点了点头,日申的表情很复杂,不得不说他今晚的血脉跳动得异常,秦思……很奇怪。“朕既然可以让你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富可敌国,当然也可以让你顷刻间变得一无所有。”他一边说着一边仔细地注视着秦思,奈何对方的神色没有丝毫变化,日申的眼神冷冽下来,“你以为朕不会吗?还是舍不得?”说到最后一句时,他的语气透露出淡淡的嘲讽。
“呵呵!”秦思轻笑着站了起来,锦缎随着他的移动如流水般划出一道涟漪,日申眯起双眼,静静地盯着月白衣衫下迷人的颈项,随着秦思的侧身,又迎上那双沧然惑人却带着笑意、风情万种的乌眸,终于发现:也许这个男人真的能够倾国倾城……
其实日申一直不明白为什么司徒祁颢、魏士杰会喜欢上秦思,在他心目中,秦思一直是平凡的,尤其是外表,天之骄子的司徒二人看尽繁花,心高气傲,不应该,不应该会为之牺牲到如斯地步。
而日申自己,他是看着秦思一步一步成长起来的,十几年了,这种感情与别人不一样。
“千古第一帝有什么是不敢做的呢?”秦思的笑声很清澈,纯粹得不含一丝“杂质”,“就算你拿走了所有一切,又如何呢?”
秦思扬起头,望向窗外的月光,像在自言自语般,“无财无势,也许比户部三年的景况还要凄惨,毕竟这个世上痛打落水狗的人举不胜数。不过,我相信你至少会让我保住性命。最后,我只能带着家人回到蜀郡,一切都归于原点,只是心境不一样了。”说到这儿,秦思拿起桌上的酒壶,“醉生梦死,细细品味着前半生的足迹,也未尝不是一种活法儿,或者是安享晚年。”
秦思的话音落下,屋内静默了很长一段时间,日申没想到会得到这样的答案,他不相信秦思能够如此轻松地放下,不仅是他们之间的爱恨,还有名利权势以及他自己的私心欲望。
“你真的忘得掉?已经习惯高高在上的人还能忍受世间的奚落嘲讽吗?”日申说到最后,音调越来越高,最后烦躁地拉过秦思的手臂,刹那见,他愣住了:那双乌眸深不见底,虽然看不透,却带着一份坚定的坦然。他不得不相信,就算夺走所有一切,秦思,也不会有太大的伤害。
用力一扔,手下的人“咚”地一声摔在了地上,日申看着对方被酒气熏红的脸颊,苍白的颈项,孱弱的身躯,他的心此时很烦躁,一甩手,大踏步离去。因为他怕再不离开,一定会忍不住折磨眼前的男子,狠狠地撕碎!
秦思已经完全脱离他的掌握。一个人给另一个人的伤害,当对方根本不在意时,就不叫伤害了。
其实日申不懂:如果秦思连他们的感情都可以忘记,还有什么是不能放下的?


第七十章

第二天清晨,秦思刚走出门口就看见院落中站着的日申、罗云和季成风等人。那个熟悉的身影冷冷淡淡地望了他一眼,然后转身离去。
“秦大人!”罗云作了一个“请”的姿势,示意秦思跟上去。
礼貌地笑了笑,秦思不急不缓地走在那人身后。温和淡然的脸庞看不出任何意味,谁又能够猜到他的内心如身处炼狱般忍受着煎熬呢?
是恨吧,恨他的残忍,恨自己的弱小;也是爱吧,爱他的强大,无所不能,贪恋那卑微的施舍。胸口仿佛火在燃烧,沉闷,溃烂,每一次呼吸都好像撕心裂肺般。他渴望,渴望这种恨与爱同归于尽,所有都恢复平淡……
秦思轻轻笑着,一抹自信,一抹潇洒,一抹风情,身体与灵魂的分隔,不知是幸还是不幸。
擂台边几乎所有人都在细细打量着落座在尹门位置的奇特男人,说他奇特是因为这个男人面容平凡,但那股气势却是尊贵威严,势不可当。
陈天涯向秦思行了一个礼就下场去准备应敌,看着他矫健的身形,秦思眼前不由得浮现起另一片青衣飞扬,他的耳旁似乎还能听见男人拔出软剑时的“铮铮”声响。这个江湖,没有了司徒祁颢,失色不少。天涯,能否缔造另一个传奇?
想到这儿,不知为何,秦思的心平静得异常,仿佛一个局外人般。色未衰,心先老。
场上的战况激烈,四周的呐喊声此起彼伏,玄一言和玄一末一直不离陈天涯左右,白衣与浅灰的交缠已经成为武林大会戏说的焦点。
“庄主,这是门主留给你的。”庄文洌躬身递上一封书信,秦思接过,看了一眼,轻轻笑了起来。
尹苍穹走了,他说要好好想一想。他已经确定了秦思就是假冒的上官情,但是为什么那么坚信呢?这个问题恐怕只有他自己能够回答。
日申瞄了一眼书信,低头想了会儿,慢慢开始皱紧眉头,“罗云,你看见玄一云了吗?”
“奴才看见他今早去了尹苍穹的房间。”罗云轻声回禀道。
秦思转头看了日申一眼,不明白他眼中的隐隐愁绪从何而来。
场上人声鼎沸,喧哗叫骂。日申抬头冷冷地审视着四周,他的全身开始紧崩,蓄势待发。突然,瓦墙外隐蔽在树丛中的一点亮光让他条件反射般地站了起来,挡在秦思的身前。弹指光阴,当每一个人都沉浸在尹门与天山的比武较量中时,一股强大的杀气瞬息而过,回过头来,只看见一支在阳光下闪闪发光的金箭穿透了白衣锦缎男人的手掌,血顺势流下来,染红了衣袖,他静静地站在原地,随着那越来越冻结的森寒目光,四周的气流凝固了,每个人都屏住了呼吸,额头开始渗出冷汗。
季成风在第一时间冲了出去,直奔墙外的苍天大树。陈天涯一掌震开了天山掌门,提气飞回秦思身边。那一箭,所有人都知道是冲着“上官情”来的。
秦思愣住了,他迟缓地伸出手,想要去触摸日申,却不由得胆怯。当一阵短兵相接的声响停住后,日申回过头,还是那种冷冷淡淡的眼神。“突”的一声,金箭被他拔出来了,罗云急忙上前撕下衣袖涂药包扎。
秦思觉得这一刻日申和他的距离是那么近,又那么远。他轻轻地走上前,捧住那双手,澘然泪下……
日申任由秦思拉着自己,转过身,冷冷地俯视着被季成风强制跪在地上的白衣人——玄一云,果然是玄家的嫡子嫡孙。
“一云!”玄一言,玄一末惊讶地看着地上狼狈的男子,一跃上前,却被对方嗜血疯狂的目光吓得站在了原地。玄一云看着他们的眼神是陌生的,有一种绝望,但当他注视着秦思和陈天涯时,却又那么怨毒憎恶。
“破天箭,又称亡国之箭。”日申淡淡的一句话在人群中掀起了惊天巨浪。
当年昊天帝一统天下,差点就毁在楚国的诛仙阵上,是一柄金箭穿过诡异的阵法射杀了楚王,可谓石破惊天。
原来那个人就是江湖上的一代宗师——玄天老人!
“阁下就是天朝昊天帝日申吧?”玄一云一掌避开季成风,潇洒地站了起来,尽管他的嘴角还残留着鲜血,衣衫狼狈,但他依然保持着世家的风范,“祖父说过这个天下能够接住破天箭的只有昊天帝一人!”
话音刚落,本已安静的人群又开始沸腾,众人全都一脸兴奋地看向那个冷漠平凡的尊贵男人。传说昊天帝俊美非凡,乃天神降世,那么这张脸就是易容的了?
日申看着玄一云,既没有承认,也没有否认,原本仅仅是美丽的容颜此时增添了一股锐利的英气,不愧是玄家的子孙,日申暗暗点了点头,“你走吧,我答应过玄天老人饶你一命。”他的语气带着几分命令的强制,玄一云的喉头动了动,最终握紧了拳头,压下满腹不甘,因为他注意到昊天帝的眼神在看向他时不带一丝感情,冷漠得残忍。
“我走可以,但要知道这个上官情到底是谁!”说着,玄一云怒目指向秦思,“苍穹走了,师兄们也变了,我要知道毁了这一切的人是谁!”
“一云!”玄一言和玄一末不可置信地看向玄一云,紧紧抱住他,“为什么说我们变了?你一直是我们最疼爱的小师弟!”
听了他们的话,玄一云回过头嘲讽地看了二人一眼,什么也没说。
秦思的心情是复杂的,他能够理解玄一云的怨恨,曾几何时他也身处过同样的境地。轻轻叹了一口气,秦思抬手,缓缓摘下了脸上的面具,那张脸与上官情毫无异处,可人群中却冒出“御史中臣秦思”的惊呼。
“秦思……”玄一云看着昊天帝与秦思交握的双手,呵呵笑了起来,沧然悲愤的笑声。突然,他转过身,拿起地上的金弓,毫无留恋地跨步离去,那坚定潇洒的背影透着莫名的沉稳。几天光阴,玄一云自认为失去了一切,却不知道自己得到了更多。
这天的武林大会随着玄一云的离去不得不暂停,日申和秦思回到了院落,一直隐在暗处的影卫此时现身包围了庭院,守卫得滴水不漏。
秦思静静地给日申包扎着伤口,有些东西他已经不再强求了,人贵在有自知之明。
日申躺在床上,深深地凝视着秦思,他喜欢这种静默的温暖,更喜欢秦思的顺从,只是……
“快晌午了,皇上用膳吗?”秦思抬眼看向日申,对方的手还放在他的腿上,那么炽热,滚烫着二人。
日申轻轻点了点头,并未抽回自己的手。
稍顷,罗云就带着四人端着午膳推门走了进来。日申坐起身,秦思则是恭敬地站了起来,日申看着对方的拘礼,心下一沉,还以为秦思依然倔着,可是接下来几日,秦思却连武林大会都不参加了,一心一意守在日申身旁。
两人仿佛回到了曾经最甜蜜的时光,却又有什么不一样了。秦思守着君臣之礼,日申则是静静地观察着,没有人说破,没有人跨过那条界限。
这日是武林大会的最后一天,陈天涯与离恨天的决战。
日申看着房中坐着的秦思,淡淡地问道,“你不去吗?”
秦思浅酌着美酒,轻轻一笑,“离恨天是个最怕麻烦的人。”
“但他为了向离沧海“交代”,一定不会让陈天涯轻易胜出。”日申来到秦思身边,拿过他手中的酒杯,一饮而尽,辛辣与甘甜交融,和秦思现在的温润淡雅截然不同。不知道是不是酒精的刺激,还是秦思心甘情愿的留下,日申一把拉起秦思,看着那张迷惑自己多年的面容,狠狠吻住对方红艳的双唇。
以前的子兰华染上了美酒的醇香,日申伸手解开对方的衣袍,抚上渴望多时的微凉肌肤,他想他是喜欢着秦思的,勿庸置疑。
伸手抱起秦思,小心翼翼地放到床上,轻轻抚摸着对方的颈项、胸膛,“不生气了?”这句话连他自己都莫名其妙,但如果秦思喜欢,他愿意说出违心之论。
日申的手掌所到之处引起对方一阵战栗的轻颤,秦思的欲望如排山倒海般袭来,面容平凡却睿智冷静的人染上一缕情色的诱惑,秦思不得不苦笑:只有在房事中他才能感到日申是属于他的。
秦思伸出手,日申戏谑一笑,解开衣衫,放下帐纱,压在秦思身上,忘情地亲吻着。胸前激烈的起伏,粗重的喘息,日申手掌下移,握住秦思的玉茎,来回套弄着,他喜欢秦思被欲望主宰却拼命压抑的呻吟。
日申挤开秦思的双腿,依然膨胀的欲望隔着布料也烫得秦思不由自主的夹紧双腿,不期然地让自己的下身与对方紧密相接。日申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更加卖力地抚弄着秦思的玉茎和后庭。已经习惯与日申交欢的身体不由自主地迎合着,叫嚣着释放。
“啊——”秦思惊呼一声,日申的手上已经沾满了粘稠的白液。秦思脸颊绯红,汗水微湿了额前的发稍,他撑起身,抱住日申,似乎是要掩盖那几缕羞涩。
日申呵呵轻笑着,温柔地吻着秦思,手上却用黏液润滑着秦思的后庭,挤压抽插。秦思的下身紧崩着,有点害怕,又有点渴望,耳边传来布料的摩擦声,他的双腿接触到对方赤裸的身躯,随着是仿佛烙铁般的滚烫。日申紧紧地抱住他,不让彼此间留下一丝一毫的空隙。后庭传来一阵疼痛,异物的闯入感令秦思退缩,但日申却用力压住了他,一点一点地进入,没有停顿,没有迟疑,毫不怜惜地动作让秦思的心又动摇了,有点酸涩。
“嗯……”秦思拼命咬住下唇,日申充满欲望的眼神此时掠过一丝清冷,顿了顿,他终于俯身爱怜地吻住了秦思。
其实要说日申忘了司徒祁颢的放肆,原谅了秦思的任性,那是不可能的,他不会凌虐嗜血的报复,但独占的欲望决不会少一分一毫!
“啊——啊——”秦思随着日申的抽插痛苦地摆动着腰,后庭传来火辣辣的疼痛,日申的每一次撞击都让他头晕目眩,但紧紧钳住腰间的双手却令其全身动弹不得,“日申……痛……”他的声音中已经带了哭腔,隐隐明白日申粗暴的原因,却还是不由得委屈。
日申把头埋在秦思的颈间,感到他肩头的轻颤,轻轻的呜咽,心头一软,但想起那个站在大堂上要与司徒祁颢同生共死的人儿,还有月夜下清冷淡然的独酌,他想撕碎他,跟那天晚上的心情一模一样!
“啊——,不要……日申……”秦思到最后已经开始痛哭,他抱住日申,声声哀求着,放肆地流着泪,好多痛,一直以来所有的痛仿佛都在今夜爆发了。他哭着上官情的命运,哭着陈天涯的赤诚,哭着司徒祁颢的桀骜,哭着他对日申的爱恨纠葛……
日申……为什么……为什么……


第七十一章

这一届的武林大会,毫无悬念地让陈天涯坐上了盟主的宝座,先不说他身旁的玄一言和玄一末,单是昊天帝和秦思二人的支持就让江湖人士毫无怨言。
一个面貌丑陋的陈家弃儿,摇身一变,成为俊逸不凡,号令天下武林的少年盟主,这其中的曲折不得不说是秦思造就的。
所有人都思量明白这一点,唯独陈天涯毫不在意,他只知道自己是按照秦思的吩咐去打擂台,争夺武林盟主,只知道默默追随那个人的脚步。他不懂功成名就代表着什么,唯一的渴望是那个人赞许的目光。
天涯的生命很简单,追寻的欲望也简单得苍白。
当日申的身份被揭露那一天,郡里的卫军就包围了聚闲山庄,严密守卫。江湖中有不少人对朝廷不满,但一想到那天较场上昊天帝的冷冽气势就不寒而栗,心生退缩,这股怨气自然而然转移到玄家身上。
玄天老人助昊天帝亡了楚国,一统大陆,于朝廷有功,但对昔日的楚国百姓而言却是国破家亡的深仇大恨。这个时候他们才想起来楚国皇室唯一的后裔——上官情,不由得一阵虚吁感叹,到底谁负了谁,谁又欠了谁?
临别的日子,舒英贤白清婉带领着到会的武林人士为昊天帝和御史中臣秦思送行,每个人都聪明地没有过问这次乌龙的缘由,反正私下他们会细查的。
秦思看着一直站在舒英贤身旁的陈天涯,他的眼神有着浓浓的不舍和渴望,几次想要开口却终是生生地咽了下去。
碧衣的如意则是躲在玄一言和玄一末身后偷偷地瞧着秦思和陈天涯,心思单纯的她自愿留在陈天涯身边作一个小小的侍女,因为她明白陈天逸一定会好好照顾保护公子。而那个恬静细心的吉祥,随着司徒祁颢的离开,她也消失了。
断天崖上,青衫独酌,娇红同醉,可叹落花有意,流水无情。
魔教圣女能凭一己之力颠覆武林,奈何满腹相思谁能解?
回到京城,秦思居然有一种近乡情怯的感觉,他撩开骄帘,缓缓走了出来,抬头望去,云裳抱着幼儿含笑温柔地看着他,那一刻他有种恍如隔世的感觉,妻儿和家原来在他心目中与日申同等重要。
他想,有些执着终于可以放下了。
过去的年少轻狂仿若南柯一梦,他的生命进入了各式各样的人和感情,不知不觉中已经冲淡了那种入魔的涅盘。
有一种遗憾,也有一种庆幸,红尘,到底想要教会我们什么呢?
院落中,秦思逗弄着幼儿,云裳轻笑着为他热酒煮茶,“难道陈天涯到最后都没有向你说点什么吗?”
秦思回头,看向越来越喜欢拿他取笑的娇妻,无奈地摇了摇头,“他说会做一个赏罚分明的武林盟主。”这样一句冠冕堂皇的话当然不会由陈天涯口中说出,那天昊天帝秦思一行人在卫军的护送下出了原郡才被匆匆赶来的陈天涯拦截住,他很惊慌无措,也有一种视死如归的坚决。他看着秦思,喘着气脸红了半天也没说出一句话,直到最后在昊天帝命令启程的时候才拉住秦思,结结巴巴地说道:你说什么,我做什么,生生世世!
秦思惊讶,但在看到不远处玄一言和玄一末绝望的眼神时,又不由得一声叹息。
“其实我想知道上官情、陈天逸和尹苍穹的结局。”身旁云裳的话拉回了秦思纷乱的思绪,只见他一手抱起女儿,潇洒地大笑了起来,“云裳,你知道上官情在临走的时候跟我说了什么吗?他说:十年,一半的时间在爱着尹苍穹,一半的时间在学会忘记。如果守在心爱的人身边都能一点一滴地收回情意,那么才能真正绝然地放下。”
听了这话,云裳的手一颤,不带感情地叹道,“好狠的人!”
“他对自己更狠。”秦思点了点头,听季成风说尹苍穹已经找到了上官情,在他与陈天逸隐居的山谷外搭起了草屋,而玄一云也半退出了江湖,一直劝说着尹苍穹忘记上官情。
其实,秦思就算没有亲眼所见,也明白尹苍穹晚了,晚了很多年。
“魔教送来的酒与皇城贡品相比也毫不逊色。”云裳拿起酒杯,浅酌了一下。
秦思放下一双子女,走到云裳身边坐下,“司徒现在精于此道。”
“你不也一样吗?”云裳轻笑着给秦思斟酒,揶揄说道。
“呵呵!”秦思一饮而尽,意味深长地看向云裳,“酒,是好东西。”
云裳抬眼注视着对方深不见底的乌眸,男人眼角已经有了些许皱纹,而眉间的愁绪却越来越少了。她低头,会心一笑,稚子哭闹着跑了过来,女孩扑进秦思怀中撒娇告状,男孩则趴在她的腿上,不住做着鬼脸。
这座秦府,这个院落,已经越来越像个家了……

——第三部•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