缘起之卷:第三十一章 莲灯宴(三)
溪妃舞的十分投入,动作一气呵成,根本瞧不出是个新手。只是她自己心下明白,这舞并不是初学者应该习之的舞蹈。此舞繁琐且长赘,中间的动作很容易忘记,并且在最后还有一个连身三转加一个凌空跳跃,初习者大都无法完成。但当那日,洛羽晴舞了一遍给祀溪看后,祀溪便如着了魔一般,硬要跳这曲。
因为,这舞极尽妖娆。
妖到,定能夺取了了,皇帝的视线。
祀溪感觉到周围的目光,均齐刷刷的投向自己,她分外得意,心猿意马得舞步竟有些凌乱。但她立马收心,因为最后压轴的一跳,乃是整曲舞的精髓。
女子袖口的绫缎一收,玉足抬起,纤细的腰身一扭。众舞伴均伏下身子,让出一道,女子的身形便如花开仙子一般,飞旋而转,一,二,三下。祀溪三下都完成的极为完美,就差最后的当空一跃。
想罢,祀溪着地的脚踝一扭,蹬地而起,身子弹跳起来,红纱遍身,倏地的凌空一跃。众人抬目,眼见那抹红艳的身姿,在空中如被放慢千倍一般,旋转一周后,翩然掷地。祀溪一颗心因喜悦而狂跳,她知道自己要成功了,脸上喜不自禁。
只是落地之时,左脚却出人意外的趔趄一下,身子一倾,竟侧倒在地上。众人倒吸一口凉气,就连远处的芊泽也不免为之感到惋惜。地上的人儿,脸上一红,却立刻佯装故意跌倒一般,伸出纤纤玉手,娇羞的睬了一眼金銮宝座上的祁烨。
“皇上,臣妾扭伤了……”
她本以为自己很聪明,应变的及时。只是台下均是鸦雀无声,静的落针可闻。祀溪感到一些蹊跷,神情迷茫的望了望祁烨。只见男子勾在唇畔的笑,那样诡谲而古怪,一时间寒毛顿起。
凉意猝生。
祁烨见她娇嗔了一句,却是呵呵轻笑一声,目光撇给了一旁的婪妃。婪妃眯了眯眼,下一刻,竟然站起身来,径直走了过来。芊泽大惊,不知道发生什么事了,只是心底的不安果真应验。这婪妃一直笑的颇有玄机,此刻终是按耐不住了。
祀溪从地上有些踉跄的爬起,先是不解而惘然的睨视婪妃。但婪妃却抬起下巴,模样甚为傲然。当两个同样着红衣的女子,走在一起时,台下的人顿时哗然一片,啧啧惊叹起来。
溪妃本也是个美人胚子,只可惜,当婪妃一靠近,放在同一瞥风景处时,孰高孰低,一眼可辩。
根本,无法相比。
婪妃的美是毋庸置疑的,是任何华丽的辞藻都无法形容的。她的一颦一笑都带着摄人魂魄的魔力,眼波一流转,便是魅惑众生。祀溪一张小脸,在发现大家的反应后,忽的便羞的透红。相形见拙下,女子恼羞成怒的瞪起婪妃来。
婪妃却轻哼一声,淡淡道:“溪妃娘娘可知,你刚才跳的是什么舞吗?”
祀溪一顿,疑惑的回望。
“多年前的莲灯宴上,先皇有一位倾国倾城的妃子,便是舞的这曲。这舞本是平凡的很,但那妃子一舞后,便无人再敢舞之,溪妃娘娘可知,这是为何?”
祀溪摸不着头脑,愣愣的答之:“本……本宫怎么会知道为什么。”
婪妃一听,不语反笑,众大臣们更是脸色铁青。婪妃所指的妃子,正是当朝皇帝的母妃。这个女子的名字对于他们来说,是禁忌,是绝口不提的隐疾。而现在,祀溪竟然以如此拙劣的舞技,跳起已故太妃的舞来,这不是自寻无趣吗?更何况,这舞不仅是太妃的独伎,更是……
“因为,这舞的压轴之处,已被她跳活。从她跳过之后,这舞不再是人间能有,能跳的人,除了她以外,也只有一个人!”
“谁!?”祀溪断然没有想到,这舞还有如此诸多玄机,当即问到。
婪妃美眸一眯,笑意盎然,但转瞬,她的笑意便忽然敛起。凛冽之光从瞳仁中闪过,她挥袖一掩,身子向下一曲。祀溪大惊,芊泽更是瞪大双眼,不可置信的看着那抹鲜艳的身姿,在曲身之后,如同猎豹一般,从地上转势弹起。
一转,二转,三转,四转,五转,六转!!
她旋身竟转了六转!!
六转之后,左腿一扭,凌空飞跃,当即在空中又旋了六圈!芊泽见她红色已在她的飞舞之下,幻化成了天际红云。所有的人均是瞠目结舌,这舞技只应天上才有,地上哪能轻易见得!?
短短数秒,婪妃已轻然点地。她抬首之时,美眸正好对上祀溪惨白的脸。
祀溪的绣拳攥的紧紧,她先是一楞,然后立马反应过来。
这舞是洛羽晴教她跳的!!
她倏地向羽晴瞪了去,芊泽虽着她怒目而视,也惊觉,她在死死瞪着羽晴!难道……难道这舞和羽晴有关?这舞既然如此禁忌,祀溪又怎么会随随便便的跳?莫非她并不知晓,且又有人从中怂恿,而此人……此人正是羽晴!?
洛羽晴感知到祀溪如剑般的视线,却波澜不惊,依旧敛着眼帘。
祀溪脸上乍青乍白,一时之间,杵在原地,有些无措。
“溪妃娘娘的舞技,就是如此这般,也敢在众人面前炫耀?你可知,舞这舞者,如若不能和本宫这般,是要被杀头的?”
“杀头!?”
祀溪吓的花容失色。
“只不过是个舞,为何舞不好,便要杀头!?”祀溪大惑不解,她囔出声来,台下的大臣们却均是摇头长吁,似乎十分惋惜。祀溪不敢相信,难道大家都知道,这舞的玄机!?难道,这舞当真舞不成那样,便要丢脑袋?
可……可为什么就是她不知道。
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呀!?
祀溪惊的后退数步,姣好的面容,此刻一丝血色也没有。婪妃得意洋洋的冲着她笑,而祁烨更是像在看好戏一般,一语不发的睨视一切。
“不,不,不!!我是边国公主,怎么能说斩就斩,你胡说!!”
祀溪摆起手来,惊慌失措的呼到。婪妃绝美的容颜,笑的愈发灿烂,台下死寂一片,气氛极为紧绷。不远处的芊泽也是大为吃惊,杀头!?难道,跳不成一舞就得杀头,这舞究竟有什么特别的涵义?就连异国的公主,当朝的四妃之一,跳不成,也不能幸免于难?
缄默了许久,沁岩台上的氛围,顿时,寒澈一片。
千钧一发之时,一个柔美的嗓音幽然而起:
“皇上,婪妃娘娘,奴婢愿意代溪妃娘娘一舞,还请皇上能够开恩!”
此声语毕,芊泽觉得自己身体里的血液,都凝固了!
羽晴!
洛羽晴!
女子盈盈起身,淡定的容颜里,勾着一抹浅笑。祀溪见她从舞姬堆里站了起来,侧身便是一指,愕然道:“你,你!”
“娘娘,奴婢愿意为娘娘一舞,奴婢定不负所望!”
洛羽晴倏地换作一副替主拦刀的模样,祀溪觉得胸口灼热,气的说不出话来。洛羽晴满是担忧的瞥了一眼祀溪,然后匆匆踏了几步,霍然跪在皇帝面前,道:
“皇上,如果奴婢舞不好,就让奴婢代娘娘去死吧!”
其情灼灼,众人声声暗赞。
祁烨仍不起身,饶有兴致的睨视洛羽晴。许久,他才淡淡发话:“你倒是护主心切,好,朕应了你,让你替你的主子,把这最后一式,舞了。”
“奴婢谢皇上隆恩!”
洛羽晴喜极而泣,试了试泪后,起身冲着众人一拜,然后碎步踱到沁岩舞台的中央。众舞姬让作一边,祀溪也还处在怔忡之中,也乖乖的站在一旁。所有人的目光,在这一刻,集聚在羽晴轿瘦的身姿上。
她穿的极为平凡,嫩红衣衫,典型的陪衬意味。
无红衣裹身,她能跳出绚烂一片的迷离景致吗?众人不报太大的希望,只是浅浅的觉着,她说不定真的能成功,且给予他们出人意表的表现。
芊泽在原处,急得大汗淋漓。羽晴在做什么,她是在送死吗?那舞那么的难,万一要是跳不好,人头便不保了。她比不得溪妃娘娘,芊泽是不信,凭着溪妃边国公主的身份,皇帝还当真能为了一个舞斩了她。但是,如果是羽晴,就另当别论了!
怎么办,怎么办呀!?
急火焚心,芊泽手足无措。
“请把灯灭了可不可以?”
洛羽晴站在原地,先未急着跳,却淡淡启声道。内监听了她的话,冲着皇帝疑惑一睬,祁烨点点头后,他才挥挥手,令众奴婢灭灯。本是亮腾的如昼的舞台,在灯灭之后,却只剩下悄然皎洁的一袭月光。
月光清涟,落在女子肩上,银辉撒了一地。
她却仍迟迟不动。
芊泽急到不行,乘着灯光大灭,竟斗胆蹿到前方来。躲在祁澈身后,一脸焦急的望着羽晴。祁澈看的投入,也没注意芊泽,此时此刻,台上所有的人,都屏住呼吸,等待女子的下一步。
蓦地,女子轻解罗裳,竟然把自己嫩红色的外衫脱了下来。
虽着外衫渐褪,女子的全身上下,开始发出迷离的荧光!此光遍布全身,令其整个人,在月光下熠熠生辉。
“会发光!”
祁澈掷扇拍案,惊叹道。芊泽也是诧异连连,想不到羽晴竟能做到如此地步,她是怎么做到的?
洛羽晴心下很是得意,众人的反应正在她的掌控之中。她知道,比美貌,比妖艳,无论如何都不能与婪妃相提并论。只有祀溪那样的笨蛋,才会选择穿红衣,和她一较高下。与其,拼舞技,拼美貌,不如拼个出人意表,拼个独一无二!
她全身已擦了萤火虫的粉。灯光大亮时,谁都看不出这光芒,如若灯光一灭,盈盈月光之下,她就是唯一的光源!
祁烨坐在龙椅之上,一双幽深的目光里闪过一抹惊艳。他稍稍立直了身,紧紧凝视女子。
洛羽晴拾起地上的红纱一片,银光下它更像是一色月白绫缎。她绕在身上,终是开始舞动。
一转,二转,三转,四转,五转,六转!!
芊泽默默的数着,心也虽着羽晴的舞动,铿锵的跳跃。
脚尖着地,扭势一转,蹬地跃起。
一下,二下,三下,四下,五下,六下!!
薄绡纱裾,如同波光粼粼的绮艳湖水,轻漾起华美的波榖。荧光绕身,在空中划过无数道青痕,如梦似幻见,所有人仿若真的见到了月下仙子。这般妖艳的舞蹈,惊人舞得如此清丽,妖娆却不妖冶。
奇了!奇了!
台下掌声四起,洛羽晴完美落地,抬首时,目光里已是得势之容!
灯光从新被燃起,洛羽晴曝露在众人眼下时,众人已是满满的如痴如醉。祀溪不可置信的望着女子,全身僵硬不堪。她,她原来早有预谋!她先让自己出糗,然后已护主之名,献艺。她准备的如此充分,竟然把同一支舞跳的决然不同!而所有人都被她折服了,而自己却像小丑一般,任人嗤笑!!
芊泽喜的哭了出来,她深深的喘出一口气。
还好,还好,跳成功了,没有失误,没有!!她不会被砍头,不会的!!
洛羽晴舞闭之后,便盈盈躬身一拜:“奴婢献丑了。”
娇羞之中,带着一抹淡定从容。
龙椅上的祁烨,听罢,先是轻然哼笑,而后,竟然一拍龙案,豁然大笑道:
“有趣,有趣!”
芊泽一听,心下又想起之前的担忧来了。洛羽晴如此费尽心思,她难道不会真的想要引起皇帝的注意吧!她是想要做什么呢,她……她……
祁烨睨了一眼洛羽晴,她脸上虽然装作十分泰然,但却掩不住眼底的一抹笑意。祁澈暗自冷笑了一声,然后又瞥了一眼一旁已面无血色的祀溪。她仿若灵魂被剥落一般,双瞳无神。可想而知,她受的打击有多大。
但这,不就是他想要的结果吗?
很好,很好。
祁烨招招手,内监单喜识趣的靠了过来,祁烨与之耳语了一声,那单喜赶忙点头。耳语之后,单喜霍地站直身,又对着下面的奴才们窃窃细语了一番。那几个奴才得命后,便规矩的行至沁岩台中央,躬下身,在洛羽晴的耳畔说了几个字。
芊泽自然听不清他们说的是什么,但见羽晴的面容突绽笑顏,神色尤为惊喜,心里的忐忑愈甚。恰好,身前的祁澈,嬉笑出声,满是笃定说到:“看来我的皇兄,又要多名侍妾了,这奴才可真会耍心机。”
芊泽一听,身子忽的往前不稳的一倾。祁澈感知身后,有了动静,便调转回头,一见芊泽脸色铁青,目光无神,便赫然道:
“芊泽!?”
此声充满诧异,尤为洪亮。
主位上本是一脸意兴阑珊的祁烨,在听见这两个字时,黑眸倏地微瞠。一旁的婪妃也惊觉的扭过视线。
于是,这全场最高贵的两人,视线不约而同的一齐投向一个默默无名,正在失神的奴婢。
缘起之卷:第三十二章 破碎
“芊泽!?”
祁澈惊呼了一声,引得四座一震。芊泽亦被祁澈吓一大跳,瞠眸抬首,与龙椅上的祁烨四目相接。祁烨撑在颚边的手,忽地一抖,他并没有想到芊泽会在此地,但最令他感到意外的是,为何祁澈刚一脱口而出,他的视线便敏感的寻了去!
但转瞬,他便注意到,芊泽倚着祁澈甚近,两人似乎早已相识。男子微微眯眼,心忖:她是什么时候认得祁澈的,而且仿佛很熟稔?想罢,祁烨的黑瞳便不自觉的露出一丝危险的气息,俊眉别味一挑,令台下的芊泽胆战心惊的低头。
芊泽认得他眼中的一缕杀气,慌的扯住祁澈的后衣,躲到他身后。祁烨见此,心里蓦地蹿升一股子莫名怒火,冷笑一声后,道:“这不是婪月宫的宫女吗,怎么跑到景王爷的座上去了?”
皇帝发话,本来并未有过多注意的大臣们,纷纷扭过头来,睨视这方。芊泽吓的脸色惨白,一时间不知所措。祁澈倒很自在,他见芊泽战战兢兢,便咧嘴一笑,释然的对着皇帝解释:“哦,原来她是婪妃娘娘宫里的人,今天,是我带她进来见识见识的,并无他意,还请皇兄莫怪。”
“见识见识?”
男子剑眉又是一扬,一双黑瞳至始至终都锁在芊泽身上。芊泽虽是敛着眉眼,但这目光实在太过摄人,如芒在背。
“她也只是贪玩,爱看热闹,皇兄,臣弟和她有过一面之缘,见她有趣的紧,这一次就带她进来看了。皇兄不是这么小气的人吧?”祁澈怕皇帝会因芊泽擅闯沁岩台而责罚她,便一个劲的把责任往自己身上揽。但他却不知,他越是如此,皇帝的怒气便越甚。
这莫名其妙的怒火,就连祁烨也不知是为何。
“有趣?她怎么有趣了?”
本该就此结束的话题,祁烨却偏偏不依不饶,祁澈心下有些奇怪。男子一顿,不解的神色溢于言表,而与此同时,众大臣们也颇感不妙,一致的投来目光。就连一旁一直默默喝酒的祁明夏,也紧紧睨视芊泽。
“这……”祁澈略有思量。
有趣,怎么有趣了?他也没有多想,是什么引得他对区区一个宫女,兴趣浓厚?男子微微一懵,紧接着便拍了拍手上的扇子,豁然道:“这个宫女胆子大的很,见着本王从来不行礼,她还斗胆喊本王……本王……”
“喊你什么?”
祁烨扶在榻边的大手,不自禁的力道加重。他微微倾直身子,目光如炬的凝视吞吞吐吐的祁澈。芊泽在一旁,一张小脸已无半丝血色。这个祁澈怎么能这样说她,她对他不敬,都是因为他先骗她在先呀!如果,他再把自己喊他公公的事抖出,到时候孰对孰错,都躲不过一个死字。
想罢,芊泽急的双眼泛红,赶忙跪在一旁,一个劲的磕头。
“皇上,是奴婢的错,奴婢擅自闯莲灯宴。奴婢该死,该死!”
祁烨见芊泽忽的狠狠磕头,不但胸间的怒火未被湮灭,反倒愈加熊烈。
贪玩,爱看热闹?有趣,胆大!?
他怎么从来都不觉得,他只知她是个胆子小的自己跺跺脚,便会打抖的宫女!什么时候,他也有这样的一面?
祁澈见芊泽死命磕头,倒知道自己说错话了。于是忙将功补过,道:“皇兄,是臣弟硬要带这她进来的,不干她的事。而且之前她对臣弟不敬,其实也是臣弟有意隐瞒了身份。皇兄,你就饶了她吧,她也不是有心的。”
男子见芊泽如此害怕,便心生怜意,都怪自己刚才喊的大声了,让皇兄给听见了。他是知道,皇兄的个性很为乖僻,易怒也易静。但他一向都是很疼自己的这个弟弟的,如果把错放自己身上,他就不会再追究了。
不过,想来也蹊跷,这么大个宴席上,为何就一宫女闯进来了的事,而刨根究底呢?
“莲灯宴上的一切,从来都是有条有序。说不能进的奴才,就算是臣弟带进来了,也是错。宫有宫规,惩戒是不会少的。但她是婪妃的人,如何惩戒,自然是交给她了。”祁烨知道自己在走题,但他实在是见不惯芊泽被祁澈庇护的模样。而且,一向都是我行我素的祁澈,从来也没有袒护过哪一个奴才,这一次破例,不得不的令他怀疑,他们之间到底发生过什么。
想罢,最好的办法就是赶紧把芊泽弄走。他见着她,便心绪不宁,虽然,他自己也不知,为何会如此。语毕,男子不顾祁澈有些错愕的表情,便冲着一旁的婪妃,稍稍做了个眼神。婪妃冷冷一笑,似乎是看穿了皇帝的心思。规矩的作了一个揖后,便邀人把芊泽带到身边。
“你好好待在这,待会儿,我自然会罚你!”
婪妃冷冰冰的说到,把芊泽搁在自己身后的幕帘后。
芊泽这会儿倒并不害怕了,只要没有被杀头,她受点刑罚倒是不打紧。只是临走之时,她仍旧忧心似焚的回望了台中的洛羽晴一眼。洛羽晴仍旧低着头,长发微垂,那被掩的侧脸上,表情不得而知。但芊泽心知肚明,她这次是铁了心要当皇帝的妃子了。
只是,芊泽心寒,她至始至终都没有睬过自己一眼。
是因为愧疚吗,是因为这样的情景下,十分难堪吗?
还是因为,她已认为,没有必要告之自己一声,或者,她已然抛弃了,和自己相同的想法。
想时,芊泽已暗暗的躲在一旁的幕帘之后,默默流泪。
女子微微啜泣,帘幕前,是婪妃的座位。红衣女子目光直直的投在沁岩台中央,被选定封赏后的洛羽晴身上。只是,身后女子的哭泣声,却扰的她心神不宁。她微微皱了皱娥眉,然后摆正身姿,继续面带笑容的睨视一切。
沁岩台上,洛羽晴如期的得到封赏,贵为羽嫔。
芊泽从帘幕后探视,见女子喜出望外的得获封赏后,便随着内监单喜退了下去。芊泽一咬牙,仍是不死心,她稍微踌躇一番,便又赶忙从幕帘后悄然退去。她必须得和羽晴说清楚,她要知道,她为什么要这样做,为什么!
女子一路焦急的追,在拐角的长廊上,她终于赶上了正在被送往皇帝寝宫,准备侍寝的洛羽晴。
“羽晴!”
这声分明带着哭腔,洛羽晴一行人倏地止步,单喜疑惑的调转回头。见芊泽跑上前来,一个劲的对着他鞠躬:“单公公,你让奴婢跟羽晴……羽嫔说,说几句话好吗,求求你了!”
单喜本有些踟蹰,但却见一直低着头,默默不语的洛羽晴忽的抬起眼帘来,淡淡道:“就让我和她说几句话吧。”
单喜顿了顿,然后微微颔首。
几个送行的公公,退作一旁等候。寂静的长廊里,就只剩下芊泽与静默下来的洛羽晴。纱灯挂在廊角,昏暗的鹅黄色灯光,洒在两个清丽女子的身上,竟泛出幽幽伤色。
芊泽先只是静静的流泪,她紧紧睨视着羽晴,但羽晴的脸上却分明有着一丝愧色,一丝不自禁的难过。经历许久的缄默后,她才抬起眼来,道:“对不起,芊泽。”
芊泽一听,哭的愈加厉害。
“你不想和我一起回去了吗?”
洛羽晴惨然一笑,竟又是不语。芊泽有些激动,上前一步,又是说到:“羽晴,我们能有机会回去的,你别做傻事。我知道你是为了报复溪妃,但是,仅仅是为了报复,又何苦要葬送自己的幸福呢!”
洛羽晴摇了摇头,道:“芊泽你太单纯了。”
女子一懵。
“你难道还在想着,要回那个世界去吗?当你在这冷冰冰的皇宫里,被人陷害,被人殴打,被人嘲笑唾骂的时候,你还在傻傻的想着要回那个世界去吗?”洛羽晴终于抬起眼来,一双如潭般深邃的瞳仁,一瞬不瞬的盯着芊泽。
芊泽惊的半张着小嘴,脸色煞白的回望女子。
她惊的无法说出一个字。
“真正傻的人,是你。”
顿了一拍,洛羽晴又是说到:“我过够了这样卑躬屈膝的日子。奴才,无论多么努力,也不过是一个奴才。主子高兴了,就赏你这个,赏你那个。不高兴了,就能罚的你跪到半个月腿都是颤的!芊泽,你何尝不是被那妖妃打的头破血流,难道,她打过你之后,你还得吞下内心的恨,依旧对着她,和颜悦色!?”
洛羽晴愈说愈激动,她忿恨的咬着下唇,一张姣好的面容上,竟是惨白的凄清。芊泽怔怔的望着她,眼见女子的恨,以最极端的方式宣泄而出。
“羽晴……”
豆大的泪珠,滚滚落了下来。芊泽压根就没有注意到,原来在洛羽晴心中,已然产生如此多的变化。她表面上风风光光,做了溪妃最得宠的贴身婢女,哪知,她却吃了这么多的苦!
“我说过,要那些欺负过我的人,得到应有的报应,我就会做的到的。我洛羽晴以前不会输给别人,将来亦不会输!芊泽,不要再去留恋过去了,我们回不去的,如果上天真是有所安排,为什么,又要我们好端端的做奴才!”
“我不要做奴才!!”
她终是咆哮出声,那深幽的瞳仁忽地一缩,表情竟有些狰狞。芊泽从来没有见过羽晴如此,她向来都是自信满满,向来都不会激进的大呼小叫。
而此刻,她却如同一簇熊熊烈火一般,正磅礴的爆裂开来。芊泽觉得,她看上去,竟如此的陌生而遥远。
世界仿佛在此咆哮声后,归为宁静。
两个女子默默对视,一个仍激动的瞠着双目,一个却只默默的流泪。
许久,芊泽摇了摇头,低首到:
“你不爱哥哥了吗?”
这声是如此的渺小,芊泽企图用最后的牵绊来找回曾经熟悉的洛羽晴。只是,回应她的却是女子冰冷的一丝凉笑,笑过之后,她却决然道:“从今天起,我只爱一个男人。”
如雷袭耳,芊泽的心砰的一下,被击碎了般。
“对不起,芊泽,我要走了。”
那边的单喜不满的招了招手,洛羽晴瞥了一眼,反身对芊泽一说。她见芊泽只是低着头,闷不吭声,便长长一叹,默默离去了。芊泽听见脚步声愈渐遥远,她就像被世界抛弃了一般,杵在原地。
是啊,原来,只有自己不够清醒是吗?
只有自己想着,终有一天能够回去,回到哥哥的身边。
而其他的人,却已走远。
第三十三章 册后
洛羽晴走后,宴席仍旧照常进行。其实皇帝纳个倒室根本算不上是大事。只是收的恰好是边国祀溪公主的奴仆,便有了刻意讥诮的意味。众大臣心下虽有困惑,但只是闷不敢言,同时却不自禁的去瞄此刻溪妃娘娘的脸色。
祀溪至始至终都没有再说一个字,她像是失了魂魄一般,死死地盯着地面。身上飘零的红纱,如此妖冶,与她煞白的脸色,格格不入。相衬来看,反显得分外讽刺。
“朕的溪妃真是名好主子,调教出来的奴婢都令朕如此怜爱,朕可是想好好赏你。”
祁烨的神色又换作先前的意兴阑珊,他冷冷的膘了一眼祀溪,嘴畔挑起得意的浅笑。
祀溪低垂的眼帘,仍是不动,但不经意间,眉尖还是倏地一跳。
“来,朕敬你一杯,如何?”
男子像是对女子的失魂落魄置若罔闻,反到摩挲了一下手边的酒杯,缓缓举起。他的挑衅如此明显,令在座的诸位大臣,实在是想不通。特别是上官玉嵊,他几次欲言又止,但话到嘴边,却又强咽了下去。
祀溪好歹也边国最喜爱的公主,如此这般讥讽她,分明是对边国大不敬。区区一个女婢都能喧宾夺主,皇帝还真昏的纳了她为嫔!上官玉嵊满腔的郁愤,不得以泄,一张老脸上,神情忿忿。但,一旁的祁明夏却并不讶异,他对这样的事情,一点兴趣都没有。当朝天子,暴戾而多变,什么事做不出来,这样的事,不过尔尔。
想时,祁明夏又微抿了一口温酒,与其关心这些,他倒是有些担忧起半泽来。她落在当今最为得宠的妖妃手里,不知是非凶多吉少?想罢,男子不自觉的抬起眼帘,偷瞥了一眼正在金銮龙椅旁,正襟危坐的婪妃。
这不瞧还好,男子黑眸一抬,居然发现,婪妃竟也直直的望着自己。
祁明夏一顿,他认为这并非巧合,婪妃似乎睨视自己已久。因为,莲灯宴上,自始至终,他都觉得有一抹视线好巧不巧的投在他身上。起初他只认为是哪家的千金,瞄了过来,心下并不在意,但此刻,他分明能确定,这视线居然是那妖妃的。
男子蹙了蹙眉,故意敛下视线,又是轻啄杯沿。婪妃却眯了眯眼,嘴畔微微一勾。
“皇……皇上,老臣看溪妃娘娘定是身体不适,还是不宜饮酒,应当早早体歇去了吧。”
上官玉嵊果然沉不住气,他起身一拜,毕恭毕敬道。
祁烨微微折眉,倒过脸来,饶有兴致的瞥了一眼那胡须花白的老者。转瞬,他哈哈大笑两声,道:“我的爱妃,你的脸色,果然十分苍白啊。朕就不为难你了,来人啊,送溪妃娘娘下去歇息。”
他一喝令,数名奴才便上前欲搀扶祀溪。祀溪这才一晃手,狠狠的抬起眼来,怒瞪祁烨。
他是故意的,故意的……
故意羞辱自己,故意践踏自己的尊严。
从进宫以来,便对自己忽冷忽热,令自己日日忐忑。祀溪原本以为,是自己不够上心,未去争宠。但此刻看来,即便她能做到最好,他也不会睬自己一眼的,是吗?但究竟是为何,她堂堂边国公主要遭此羞辱?
祀溪的下颚微颤,步履蹦跚的走了几步,道:“皇上,臣妾自己会走,自己认得路。”
祁烨面不改色,反把杯子送到自己唇边,慢慢饮尽,他饮时目光始终锁在祀溪身上。仿佛要把她,吞下肚一般。祀溪感到不寒而栗,居然把视线撇开,然后匆匆作揖:“臣妾,这便告退了。”
“送溪妃。”
祁烨挑起眉尖,饮尽那灼酒后,便又把杯子递给一旁的奴婢:“来,再给朕斟上一杯。”
那奴仆执壶斟酒,刚满了,祁烨便又霍然喝了下肚。一连好几杯,他尽数饮了下去。众人见气氛顿时又有些微妙,皇帝又不知怎么地,只喝酒,不说话了。舞姬们也纷纷退了下去,既没有助兴表演,也无人畅所欲言,沁岩台上,气氛黑压压的阴霾。
一旁的婪妃本是凝视祁明夏,但见祁晔似乎有些不对劲,便倒转过视线。
祁烨对任何事物都没了兴致般,光顾喝酒。几盅酒下肚后,他脸色微醺,狭眸里氤氲着一丝情欲。转即,他忽地停止了喝酒,把深邃的目光投给了台下的一抹绝尘白色。
上官柳莹只是正襟危坐,对任何视线不予理会。
“玉嵊丞相。”
倏地,祁烨启声。
“臣在?”
祁烨眉梢一挑,仿佛微有醺意的扬了扬手:“那位,可是丞相的千金?
上官玉嵊一顿,睬了睬自己的女儿后道:“是……是。”
不知怎么地,他竟有些吞吐。
“很好。”祁烨颔首,俊美无匹的脸上露出释然的笑容,他瞄了瞄祁明夏的脸色,又转而看了看一旁的婪妃。祁明夏未有动静,而婪妃却一脸的铁青。看来,她已经猜到自己要做什么了。他说过,要给她看一场好戏,这场好戏的开端,就是莲灯宴。
“令千金真是标致的美人一个呢,好像朕小的时候便有见过,是吗?”
上官玉嵊忙点头,回答:“是,小女儿时进宫时,曾有幸与皇上嬉耍。”说罢,他赶紧冲着上官柳莹微呵道:“柳莹,还不赶快起身叩见圣上。”
白衣女子始终低头,听父亲命令时,才缓缓起身,不紧不慢的对着祁烨跪下。
“臣女上官柳莹叩见皇上。”
女子盈盈一叩首,白纱飘逸落地。敛下的眉睫,似蝶翼般微闪微闪,祁烨仿佛看的着迷,竟然站起身来。上官玉嵊大诧,眼见皇帝自顾自的走近小女,并且面上还挂着一抹魅惑的浅笑。他心下开始十分忐忑,若不是皇帝喝多了,对小女……小女产生了兴趣?
想罢,额间已是冷汗涔出。
“数年未见,当年的小女孩,已出落的如此绝色。但真是女大十八变,令朕好不动心。”说罢他行至柳莹身前,微微躬身,又是说道:“人说,好事成双,今夜莲灯盛宴,朕纳了一位舞技非凡的侍妾,现在,也应该成就这第二桩好事了。”
他语毕,全场哗然。众人纷纷交头接耳,窃窃私语,这话已说的如此明显,看来也是要把上官家的小姐纳了做妃了。可是,上官家的千金早已许配给了明夏将军,当着祁明夏的面上,皇上还真敢如此直截了当?
“皇……皇上,小女无才无德,配不起皇上您啊,再说,小女已许给了明夏将军,这可是指腹为婚,不能反悔的呀!”上官玉嵊立马跪下,自己的女儿乃是心头肉,皇帝妻妾众多,而且有婪妃当道,成为妃子终是要郁郁不得终。自己女儿性子淡薄,哪里懂得争宠,在后宫这个是非之地,根本没有存活的机会。
“丞相过谦了,刚才令千金不还一展琴技了吗?朕现在还余音在耳,绕梁三日呢!”
祁烨不给予辩驳机会,便立马传了人来:“来,拿诏书出来吧。”
男子一扬袖,风火的转身,大步回了座。此时,单喜已从寝殿赶了回来,把一早就准备好的诏书展开,长声念道:
“朕承天序,今见上官家女,上官柳莹才貌双全,谈吐雅致,乃有为后之风范。再三思量后,朕乘今日良辰佳景,特此封臣女上官柳莹,为祁胤国后,钦此!”
单喜拖音语毕,台下顿时炸开了锅,哗然一片。
“封后啊!”
一大臣拍案惊道。要知道祁胤国定皇后一事,已定夺数年,但因为婪妃当道,皇帝沉溺于她的女色,根本就对其他的女子,视若无睹。几次有此类进谏,均被皇帝给退了回来,而现在却突然说要立了玉嵊丞相的千金为后,怎么能令人不震惊!?
上官玉嵊听罢,双手不自禁的抖了起来,他怔怔然,半晌未有说话。而与此同时,跪在地上的上官柳莹,身姿却忽地一顿,僵硬不堪。
众人私下论及时,均不约而同的把目光投给祁明夏。男子依旧未有过大反应,只是不再斟酒自饮,反道目光平静的望向皇帝。
祁烨静了好一刻,把所有的人的表情都揽入眸中。许久,他才懒洋洋启声:“指腹为婚不能反悔,难道圣意,就能忤逆?丞相,你说呢?”
上官玉嵊一愣,忙霍地叩首:“老臣不敢,老臣谢皇上圣恩!”
“那就好,下个月初五,也是良辰吉日,到时候朕正式册后。”说罢祁烨便缓缓起身,单喜知道皇上是累了,想要走。便赶忙披上一件明黄外袍。果不其然,再封完皇后后,祁晔懒懒说到:“今日也不早了,莲灯宴就此结束了吧。朕也累了,众爱卿也退下吧!”
语毕,百名大臣均下拜磕头,跪安之后,人群纷纷散去。
祁烨行至婪妃身旁,只是稍稍带了一眼。婪妃面色如泥,也是冷冷清清的回眸。
“怎么样,这戏你可还满意。”
婪妃听罢,脸色却缓了过来,报以璀璨的笑容:“我从不关心,不于我相干的事情。”
“那就好。”
微微一笑,祁烨大步而去,带起一阵生风,刺得婪妃脸颊生疼。她愣在原地许久,之后,便惨然一笑。心忖这其实根本就关她的事,他说的没有错,自己和他才是一路的。自己应该正视,自己只是孤孤单单的一人,而恨——
是无法解的咒。
※
芊泽坐在沁岩台的后廊处,发愣。
她其实并不用如此激动,羽晴她不过是做了她应该做的选择。她有什么权利去阻止她呢?她一向都是逞强的,一向都是最能适应环境的。说白了,其实根本是自己害怕被抛弃,害怕孤单。她说的对,自己太傻了,傻的一直以为,一点点的努力,总有一天自己能回到最初的世界。还能和她一起,回去见着哥哥。
但是呢,她已经忘记哥哥了是吗?
一一从今天起,我只会爱一个人。——
泪,滚落而下。
凄清的月光披在身上,仿佛有了重量,脊梁被微微压着,让自己喘不过气的是命运还是过去?如果,她从来都只是生在此地,或许便没有这样的想法。可她就是放不开,她不愿意承认,自己再也不能回去。
羽晴,我好孤单……
女子眨了眨眼,又是几颗晶莹的泪珠,泼然而下。忽然,一袭拽地的红纱飘至眼前,芊泽一懵,倏地抬起头来,见女子正一瞬不瞬的望着自己。
此刻的芊泽姣好的面容上,泪痕满布,那眸间的伤痛还来不及收拢,便收进了红衣女子的美目里。她微微一愣,远远的见芊泽坐在那,悄无声息,还以为只是偷懒。但如此看来,她似乎真的十分伤心。
就因为皇帝纳了一个妾室?
“你哭什么?”
她直直问道,芊泽试了试泪,赶紧起身下跪:“娘娘,奴婢今日犯了大猎,还请娘娘责罚。”
“我有问你这个吗,我问你哭什么!?”
她心情本就不好,这丫头还答非所问!
芊泽一愣,不知该如何回答,一时见语塞在喉。
婪妃眯了眯眼,把芊泽偷进莲灯宴以及洛羽晴被封嫔的事,仔细想了想,然后道:“你是不愿意皇上纳了她,做嫔?”
地上的芊泽一听,又是一懵。这话虽然说的不尽全对,但也并不错。她的确不希望羽晴为了复仇,变得不择手段。婪妃见她不语,以为猜中心思,便呵呵一笑,道:“你,难道喜欢皇上?”
“啊!?”
芊泽这才大诧,心惊道:这是哪门子的话?
婪妃见她反应甚大,于是便豁然大笑。她未等芊泽反应,便把女子扯了起身,一脸兴致勃然的说到:“走,本宫带你去闹闹洞房,让你得偿所愿!”
芊泽刚想发话解释,胳膊肘便被强力一拽。她吃疼的一哼,心里暗自惊到,婪妃娘娘的力气怎么会这么大!但想时,她已被女子硬生生的拖着走,如风般迅捷。
第三十四章 闯入
“娘娘,你这是要带奴婢去哪啊?”
芊泽一边轻扭着,一边焦急的询问。哪知婪妃却是戏谑一笑,回道:“你不是不想让那羽嫔侍寝吗,本宫现在就如你所愿。”说罢,手上的力道又加重,芊泽皓腕生疼,连连喊疼,但婪妃却置若罔闻,一路风风火火的带着芊泽,闯入濮央殿。
濮央殿的奴才们,提着灯笼,远远的便听见杂沓的脚步声,由远及近,其中还带着女子苦苦乞求的声音:
“娘娘,奴婢不是这个意思,娘娘,你不能这样啊!”
芊泽球了一路了,但婪妃却似乎打定主意,非要如此。芊泽心里又惊又慌,她难道真的要带着自己,闯入皇帝的寝宫?她怎么会如此胆大,这可是要杀头啊!芊泽心中有着不信,却敌不过眼前的事实。
濮央殿已然眼前!
“婪妃娘娘,这么晚了,皇上已经置寝,还是隔日再来吧。”
门外的几名奴才,一见气势冲冲而来的婪妃,均是吓得手足无措,单喜便从内殿里亲自迎出。他先是怪异的睬了一眼,泪痕满面的芊泽,紧接着对着婪妃恭敬作揖。
“滚开!””
婪妃一扯嘴角,眉峰微扬。
单喜依旧躬着身,他一顿,继而嘻嘻一笑:“娘娘,皇上现在正在和羽嫔一起,良宵值千金,娘娘是懂得事理的人,还是他日再访吧。”
单喜微微挑理,希望婪妃知难而退。但他心中也是讶异连连,婪妃虽然得宠,但从未见过她为争风吃醋而斗胆进犯。这一次,还揪着那不情不愿的宫女,一同前来,不值究竟是为何。男子语毕,心下虽有疑惑,面上却和颜悦色。
“本宫叫你滚开,你莫不是没有听见?”
婪妃气势不减,大有闯不入,便不死心的架势。单喜这下犯难了,一张老脸上,踟蹰了半晌,却最终说道:“娘娘,老奴不能让您进去。”
“很好。”
婪妃不怒反笑,一对深幽的杏眸里,倏地泛起阴鸷之色。
床榻旁的佳人,纱衣微掩,一张姣好的清容,微微敛下。她瞟了一眼,坐在藤木花椅上,稍有薄醺的皇帝,然后温软道:“皇上,该安置了。”
祁烨似乎发了半晌的呆,女子一启声,他才回过神来。男子起身,匆匆瞥了一眼一脸娇羞的落羽晴,便戏谑的一扯嘴角道:“爱妃,你可是很着急?”
落羽晴一愣,脸上飘上了红云两朵,一双水汽氤氲的眸子,一直投在地上。
祁烨这才颇有兴致的走近数步,如谭般深邃的黑眸,不紧不慢的锁在女子身上。女子感觉他的靠近,一颗心狂喜的跳。男子身上的异香,铺天盖地的袭来,她甚至觉得自己全身发热,口干舌燥。
男子走到女子跟前,缓缓的抬起手臂,大手在羽晴头上一带,便把她的玉钗拿了下来。
如瀑布般的乌发,光可鉴人,落满女子的肩头。她微微一惊,抬起眼来,错愕的与皇帝对视。她见祁烨正眯着俊眸,惑魅的浅笑,又羞得立刻低头,道:
“皇上……”
祁烨轻笑了两声,却不再有下一步动作,反倒微带戏弄道:“爱妃,今夜可是你勾引朕在先,难道现在还要朕先动手?”
落羽晴微微一懵,眨了眨大眼,然后蓦地嫣然一笑,道:“皇上你好坏啊……”
女子见男子笑的邪佞,且魅惑,以为他调笑自己,便知趣的回应到。但哪知她刚一嬉笑,祁烨却像既不耐烦般,倏地阴沉了些脸,命令道:“你听不懂吗?”
落羽晴身子一顿,不解的抬目。此刻祁烨的表情已无半丝温情,黑眸阴兀的直直瞪视自己。
“皇上?”
女子弱弱一问,祁烨却冷哼一声。
他见羽晴并不得要领,便讥诮的扯了扯嘴角,冷冰冰道:“你若是想要,就得自己来,你还等着朕对你做什么?”
他把手间的玉钗霍地一抛,双臂一伸,命令道:“替朕更衣。”
玉钗掷地有声,分外刺耳,落羽晴的视线随着那玉钗而落在地上,而与此同时,她胸前,感到一股灼烫的情绪,正在蔓延袭开。
羞辱。
羽晴感到前所未有的羞辱。女子脸上乍红乍白,她忿忿的咬了咬唇,继而缓缓的站了起来。
原来,是这样……
他原来当自己,就是一个自动贴上来的下贱女人。只是一个没有灵魂,只为泄欲的玩物?自己费尽心思跳给他看得舞,也是用心之为。那里面也寄托了她的浓浓情意,他难道都不曾看见?莲灯宴上,他眼中的惊艳,溢于言表,难道都不能说明,他对自己抑有些许动心?
女子心倏地一沉,但却乖巧的站起身来,提起手。
落羽晴开始替皇帝更衣,解扣的一双小手,微微颤抖。祁烨望着她晕红的眼眶,一时间分外厌恶。她动作极慢,且婆婆妈妈,十分损人兴致。转即,他便突然拍掉她的手,道:“你就是这么伺候主子的?”
落羽晴惊的抬眸,一语不发,身体也不可遏止的抖了起来。
祁烨见她露出恐慌的神色,断然没有了刚才的娇羞和愉悦,心下不自禁的觉得舒坦。对,就是这样,这样才对。她难道认为自己是个什么珍贵东西?他最讨厌,摆出一副羞怯可人,乖恬矜持模样的女人。要得到他的宠爱,就要懂得自己爬上床来,全心全意的伺候他。
想罢,他一挑眉间,很满意女子惊恐的反应。他伸手带起她的腰身,紧紧的靠向自己,然后俯下俊容,冰冷的吻啄在她湿润的唇边。
“朕喜欢你,这个样子。”
落羽晴本有的愤慨,也在他摄人的一吻下,被化解。男子的吻,如毒药一般,瞬间掳获了她的心。全身的感官变得毫无反抗能力,只能任由摆布,这如中蛊一般的感觉,令落羽晴惊愕,同时又无能为力。
仿佛自己刚才的羞愤,也变得不再重要。重要的只是这个男人的怀抱和吻。
她感到自己变得贪婪而陌生,甚至忘却了一直有的高傲。
她心甘情愿的,边拥吻着男子,边为其褪去衣裳。他精实的肌肤,曝露在眼前时,落羽晴已无半点理智。她全身像着了火一般,放肆的爬上男子的身子。心里的惊悸,带动四肢抚摸摩挲,恍惚迷离间,她觉得这个男子的身子,仿佛就是毒药,而自己,正在饮鸩止渴。
情欲的气息弥散开来,昏暗的寝室里,灯光暧昧。
一切本是如此正常,然而,突如其来的一阵巨响,打破了这美好的氛围。
床上的两个人,已是衣衫凌乱,但却同时被门口的动静所扰。落羽晴瞪着美目,一抬眼,便看见了被拖拽着进屋的芊泽。而下一秒钟,祁烨也极不耐烦的侧回脸来,在瞧见婪妃带着芊泽雷厉风行的闯入时,黑眸微微一瞠。
“好气氛呀!”
婪妃一手揪着芊泽,另一只手拨了拨矮案上,精致的纱笼。火光摇曳,在墙上暗暗生舞。
“你做什么?”
祁烨猛的一推开落羽晴,一搭衣衫,披散着黑发便走了过来。一双潭眸里已有隐隐怒气,与杀意。婪妃却故意视而不见,道:“你说我做什么?”
“别跟朕打迷趣,你这是要做什么?”
祁烨瞟了一眼一脸惊恐的芊泽,他心下觉得这婪妃越来越狂妄,越来越不可理喻了。她的心思就连自己都猜不透了。婪妃咯咯一笑,极尽妖娆,笑了片刻后,她微抬柔荑,伸向男子身后的落羽晴。
“你,滚出去。”
她刚启声,芊泽便苦苦哀求:“娘娘,不要啊,奴婢真的不是这么想的,不要啊……”
芊泽的嗓子都哑了,她简直认为婪妃就是一个疯子。她把外殿的六名太监,打的头破血流。他们却碍着婪妃的身份,根本不敢反抗。她究竟在想什么,难道真的是因为自己,一个不想羽晴侍寝的念头?可她都已经死死哀求解释了,自己真的不是这么想的。
祁烨身后的落羽晴,杵在原地,她瞠着杏眸,先是看了看一脸诡谲的婪妃,又睨了睨满面泪痕的芊泽。
她们说的话,她都听见了。
“你不是想,不要羽嫔侍寝吗,本宫是在让你如愿。”
婪妃是不解的睬了芊泽一眼,然后又道:“你若是喜欢皇上,今晚,你可以代她侍寝,本宫说的算。”
芊泽这才恍悟,她真的误会自己是因为喜欢皇帝,而不想让自己的朋友夺宠。她立刻吓的面无血色,跪倒在地,死命的摇手。
“不是的,不是的!”
她不知道该如何辩驳,泪眼朦胧的看向孤零零站着的落羽晴。落羽晴脸上的血色,一点一滴的褪却,最后,只是不可置信的盯视芊泽。芊泽心急如焚,便不顾一切的起身想要冲了过去,但经过祁烨身边的时候,男子却大手一捞,把她拦住了。
他不说话,只是若有所思的望着芊泽,仿佛要从她的眸间,寻求答案。
“皇上,不是这样的,不是的。”
她摇脑袋,祁烨却不说话,只是深深望着她。与此同时,男子揽住她腰身的大手,不自觉的用力。
他的心,悸动了一拍,而他,讨厌她的反驳。
讨厌她反驳,婪妃说她喜欢自己的话。
非常的讨厌!
落羽晴的眼眨都不会眨,她死死的盯着被皇帝搂着的芊泽。尽管她一味的摇头,但在她看来,这一幕却是那么的刺眼。她怂恿了婪妃,来阻止自己侍寝是吗?她是如此看不得,自己凭借自己的本事,往上攀爬吗?还是,她真的如那妖妃所说,喜欢皇上,所以想要阻止?
落羽晴脑子极端混乱,她呆愣的站在原地,竟没有一个人,看自己。
“你还不滚出去?”
婪妃嬉笑的一怒喝,落羽晴僵石的身姿才一动。她顿了顿,然后以期盼的眼神,望向祁烨。而祁烨的眸中却像烧起了火般,只看着芊泽。
“皇上……”
落羽晴轻轻唤了一句,皇帝置若罔闻。
“皇上。”落羽晴大走了一步,站在皇帝的视线范围之内,想要他注视自己。但事与愿违,皇帝仍旧没有看她,许久之后,只是冷冰冰的命令道:
“出去。”
他的双眸,死死的盯在芊泽身上,那眸中的火焰愈演愈烈。落羽晴极尽绝望,她觉得自己好凄惨。什么时候,皇帝竟然对芊泽,比她的兴趣还大?又是什么时候,芊泽瞒着自己,喜欢了皇帝?
看来,婪妃说的没错是吗?
他们之间,不可能什么都没有发生。如果没有什么,皇帝,不可能会如此疯狂的做出这样啼笑皆非的抉择。
女子惨然一笑,然后阴兀的扫了芊泽一眼。那一眼里有失望,气愤,甚至还有一丝怨愤。芊泽读懂了,她大嚷道:“羽晴!”
语毕,她开始不再坐以待毙,死命的挣脱。但她越是用力,男子手臂的力量使的便越大,他轻而易举的把她娇小的身子锁在怀里,不得动弹。而与此同时,落羽晴已经恍惚的走出了殿门,而婪妃也似笑非笑的望了望她,然后很满意的关上寝殿门。
疯了!
都疯了!
芊泽唯一的想法,便是婪妃和皇帝,都是十足的疯子。
这是多么啼笑皆非的事情,这怎么可能?而皇帝仅仅因为婪妃一己私见,便真的把羽晴赶走?难道,婪妃误闯寝宫,不是罪?这简直是不可理喻,是十足的疯子行为!
芊泽一张小脸,倏地铁青。她转过脸来,见皇帝正一瞬不瞬的凝视自己,她感到腰间的手臂,越搂越紧,男子幽深的潭眸已然加深,那深度,仿佛蕴藏着一缕一缕正在跃跃欲出的情欲。它带动了男子全身的温度,通过肌肤相亲,迅速的传递到芊泽的身上。
芊泽一懵,不可置信的望着男子。婪妃的那句话犹然耳边:
“你若是喜欢皇上,今晚,你可以代她侍寝,本宫说了算。”
想罢,她清眸一瞠,对视男子瞳孔,忽地一缩。
第三十五章 浅伤
此刻的芊泽才惊觉,自己和皇帝是独处在这幽暗的寝宫。男子抱着她的身子,力道愈甚,紧的让她觉得恐慌。而他的眸子,在灯火熏耀下,仿佛被笼上一层黝黑的漆,一瞬不瞬的盯视自己。她感到,他身体在微妙的变化,那变化袭在自己身上,竟如火般灼烫。
祁烨盯了她很久,像是要在她的身上,找寻自己所期盼的一种感情。她想去印证月的话。
去印证一句话,喜欢。
这两个他一贯极端讨厌的词,却在此刻点燃了他身体的某处。他感到身体的变化,是如此的显著,大到令他自己也讶异不堪。什么时候,他抱着一个女人,还未有任何举动时,光是幻想着她是喜欢自己的,便觉得全身燥热?
难道他真的愿意,有个人来喜欢自己?
想罢,祁烨的表情软化下来,他只是微微眯着那似千尺深潭的双眼,里面空灵的很。此刻,他的心是空的,空到静无一物。
他什么也没有想,若是想了,他定会放开她。
就是因为不想放,所以便什么都未去想。
时间仿佛被分割成了千万份,一些一点的流逝。芊泽根本猜不透这个男子在想什么,只是下一刻,当自己还未反应过来时,他却突地吻上了她馨软的唇瓣。
女子一瞠双目,身体紧绷到硬如僵石。
这吻来的极为突兀,并且霸道而凶残,他的大手在一瞬间,松开了她的腰身,转而固定住了她的双颊,使得,这吻袭的极深,几欲夺取她口鼻间的所有空气。芊泽从来没有试过被吻,这一切的感官对于她来说,尽是陌生的。男子柔软而冰冷的薄唇,和那邪肆不已,撬开她贝齿的舌头,都令她一波又一波的感到前所未有的震撼!
她简直无法呼吸!
祁烨本是蜻蜓点水的一吻,在挨着她微湿的嘴唇时,已然转换成疯狂的肆吻。他扶按她双颊的大手,开始逐渐加深力道,仿佛要把她的唇,揉进自己的唇。到了最后,他的吻已不再是吻,而是一种近似疯狂的啃咬。
一下,又一下,他只是觉得,能从她的身上,逼出一种感情一般。
这是一种自己也无法察觉的索求,因为极为想要,所以,分不清轻重,所以,渴求不已。
但是,女子已然开始反抗。
她的力气在他看来,是如此微不足道,她犹豫无法说话,那唇齿间只有发出粗喘的气息,他知道她想说话,但他宁可什么也听不到,越是他把她的每一个音气,都尽数吞下。
他什么都不想想。
只是,时间分分秒秒的过,他的舌却尝到了越来越苦涩的味道。那冰冷的湿濡感,惹得他俊眉微蹙。于是男子睁开了一直紧闭的潭眸,深深望了一眼女子。
只见芊泽一双清眸,此刻正怒极的瞪视他。
她的眼泪,不断的涌出,这是气愤的泪水,是羞辱的泪水。一扇湿淋的睫毛,不止的颤抖,那眸中的怒意,仿佛有了温度,会自行灼烧起来。祁烨不满的微微皱了皱眉,松开了她的唇,但唇刚一松,芊泽便伸手抵住男子的结实的胸膛。然后深深喘了一口气,大喝道:
“疯子!!”
祁烨大惊,黑眸惊瞠。
“疯子,你们都是疯子,是没有心的混蛋!!”芊泽歇斯底里的大呼着,她的一双眼睛,直直紧紧的瞪视祁烨,全然没有半点害怕,半些懦弱。甚至,祁烨能感到她眸间的曲忿和反抗。
疯子?
男子一挑眉间,不可置信的望着女子。
“放开我,你个疯子!”芊泽使劲一推,祁烨猝不及防,松开了她。
“你说什么?”
祁烨诧异的反问,一丝阴鸷倏地闪过潭眸。
芊泽先是不语,她拭了拭满颊的泪,又死命的用袖口抹了抹自己红肿的嘴唇。只是,无论怎么样去拭,她的泪水却如决堤的洪水,遏制不住。她激动的下颚微颤,怒火令她失去了理智。在缓了半拍后,她赫然抬起充满愤怒的双眸,又道:
“我说你们都是疯子!”
她又是挤落了数滴眼泪,哽咽在喉咙划开仿佛要撕裂呼吸。而祁烨只是紧紧的凝视于她,他的错愕,他的惊诧溢于言表。
“你们怎么可以这样,难道我们就不是人了吗?”芊泽毫不回避的回视他,继而又说:“你们想怎么对待我们,怎么玩弄我们,都可以是吗?无论是谁,只要你们高兴,就可以呼来喝去,随意践踏我们的尊严,是吗!?”
太可恶了,太可恶!!
因为高高在上,所以可以丝毫不顾及他人的想法。所有的人都活该为了他们,肝脑涂地,舍生取义?他是玩弄人心的疯子,他并不把人当人,只当是玩偶。因为是玩偶,所以随意可以调换,所以可以不顾他人的想法,他人的心意,任意摆布。
羽晴吃了多少苦,忍受了多少委屈,费尽心思的接近他,而他呢?
一句冷冰冰的‘出去’,就把她赶走了?
而愚昧而不可理喻的是,婪妃把自己抓着来了,皇帝就可以一时兴起的,调换过来,轻薄于自己?太可笑了,太可笑了!这一切难道都是因为,他们觉得好玩,觉得有意思吗?
芊泽想着,便觉得郁愤难当,胸口的气焰,一丈比一丈高。
而祁烨望着这样的芊泽,先是一愣,然后危险的眯起眼,低喝:“你敢这样对朕说话,你不怕朕杀了你?”
他大踏一步,气势逼人的靠近芊泽,但芊泽却不退却,反驳道:“我怕!”
怎么会不怕,她一直都怕死。
她胆子小,她怕死,但并不说明她懦弱到,可以牺牲尊严给人随意践踏。
“我当然怕!”
她咬了咬下唇,眼帘微微垂着,泪珠却不可遏止的滚落。女子泪痕满布,发鬓微乱,看上去是那么的娇弱而狼狈。但她的小手却紧紧的攥紧,似乎是在凝结一种力量。芊泽感到,自己的心中的郁愤就如同厚厚的茧一般,缠得她透不过气来。她必须得发泄!
“但就因为我怕,所以就活该被人欺负,是吗?皇上,我只是一介孱弱女子,我手无缚鸡之力,而你高高在上,能呼风唤雨。你如此尊贵,而我如此卑微,而你还要用你的强权来压榨,欺负我,你不觉得你很卑劣吗?”
“你!”
祁烨脸倏地的沉了下来,黑眸微微怒瞠。
“难道你的强权,就是用来压迫一些,根本就没有反抗之力的人们?然后,还自以为是的以此为荣?”芊泽冷哼一声,尽是讥诮的意味。芊泽可以过的很安静,很卑微,但是,她的心,从不卑微不低劣。
祁烨听罢,眉峰一挑,神情极其复杂。
“原来,你就是这么看朕的?”
“我讨厌你!”
她顿了顿,继而咬了咬牙,挤了挤眉眼,一字一顿的说道。
此话一出,本是怒意勃发的祁烨,却忽的一懵。他微微一顿,双眸直直的盯视女子,但见她的瞳仁中,尽是无法抑制的愤懑。他才知,她是真的在讨厌自己,她原来,还是在讨厌自己。
他怎么会傻得以为,可以有一个人喜欢自己。
就因为,她坐在月光下,一脸动情的说:
“说不定,皇上的心,是出奇的美丽呢!”
男子眉眼一松,嘴角自嘲的一勾,不再直视女子怒目而视的双眼。他撇去直视的眼神,然后轻轻一转身,来的如此突兀,令还在忿忿不平中的芊泽,微微一惊。而在男子别却潭眸的瞬间,女子却俨然抓住那一缕不易察觉的失落而受伤的神情。
她微微一懵,身子一紧。
她以为是自己看错了,他怎么可能露出那样的表情?只是,在芊泽还未来得及分清,那表情是真是假的时候,男子已然启音:“给朕滚出去。”
他命令的如此断然而冰冷,不带一丝情感。
芊泽修眉一拧,她不知道该再说什么。她以为自己必死无疑了,而皇帝却只是冷漠的命令她滚出去。
他……
此刻的芊泽,忽的觉得那抹转身而去的背影,显得那么的孤独而黯淡。但她却无法理解,皇帝的各种行径。他是那么的阴晴不定,是那么的暴戾而自我,而他的的确确做了轻薄自己,伤害羽晴的事实。他本就是一个以欺人为乐的皇帝,只是,为什么,她潜意识里又无法真的这么觉得。
总觉得,在他的身上,一直就有另一面。似乎,在不经意间,就能抓的住。
他是如此的不能令人理解,如此的令人矛盾。
“朕数三声,你若再不滚,朕立马杀了你。”
他背身而立,俊朗的身子却透着层层杀气,那语色里的阴兀,令人发怵。
芊泽愣了愣,怔怔然了半晌,然后挪着步子,向后退。
临出寝殿门时,芊泽却迟缓了一步,微有哀伤的瞟了瞟男子孤寂的背影。他依然杵在原地,不曾挪动,他背影在昏暗的灯光下,略显苍凉。芊泽深深的喘了一口气,觉得胸膛里的愤怒虽已消失殆尽,而转而填充在胸的,却是一抹挥之不去的浅伤。
而她却不知,这伤究竟是何。
第三十六章 泪水
婪妃醒时,天已微曦,殿内鲛纱轻拂,她身子微微有些透凉,便知是起了风。女子辗转起身,拉过一件纱衣,随意一搭,便赤着脚踩过厚厚的绒垫。在殿门处,她掌起一盏纱灯,以示屋外的小珺可以进来伺候了。但半晌过后,她却意外的看见另外一个熟悉的身影,探身进门。
女子衣襟端正,恭敬的捧着那铜盆,手巾,一路规规矩矩的进了门,然后把铜盆搁在架上,轻唤了一句:“娘娘该梳洗了。”
婪妃一愣,微微有些怔然。
“怎么是你?”
昨夜,她不是已经把她送给了皇帝吗?怎么,今早却是她来伺候?
芊泽面不改色,眉眼至始至终都未有抬起,她苍白羸弱的脸上,带着一丝不容忽略的冷漠。红衣女子瞧出那冷漠的神色,隐隐觉得昨夜可能并不如自己预期的那般,发展顺利。于是她轻咳一下,道:“你不是该在皇上那吗,怎么就回来了?”
芊泽却不搭理,只是机械的置弄这,置弄那的,然后捏了一把毛巾呈给婪妃。婪妃望了望她递来的手巾,再瞅了瞅女子依旧波澜不惊的脸色,顿时声音大了一拍:
“你聋了吗?”
“娘娘,您该梳洗了。”
芊泽答非所问,对她的质问置若罔闻。婪妃一时气竭,拍掉她手中的手巾,大喝道:“你听不见本宫问你的话,我问你,怎么是你来伺候本宫?”
“奴婢本就是娘娘的婢女,当然是由奴婢来伺候娘娘起身。”
“废话!”
她是故意躲避自己的问题,故意不作答的。婪妃咬了咬唇,瞪视依然低垂着眉眼的芊泽。她的表情淡漠的很,仿佛隔着千里,蒙上了层层薄霜。这是她从来没有见过的表情,印象之中,她只是顾盼着一对清澄的明眸,时而怯怯,时而盈盈而笑。
婪妃大喝一声后,本以为芊泽会吓得跪地求饶,哪知她仍旧勾着身子,递出的双手,定格在半空,也不收回。她的缄口不语,似乎是在以最卑微的方式,和自己做抵抗。婪妃胸间顿时,气愤难当,从来还没有一个奴婢,敢这样抵触自己,她是不要命了吗?
“你是不是哑巴了?”
婪妃怒极反笑,挤了挤眉眼,危险的凝视女子。
那如刀一般的怒光,割在女子脸上,她却视若无睹。芊泽仍旧不抬眼看她,仿佛是不屑,也仿佛是无意,她缓缓的捡起地上的热手巾,放在铜盆里,仔仔细细的又洗了一遍,转身又递给婪妃。
“娘娘,该梳洗了。”
“哈哈!”婪妃气的大笑,她伸出柔荑,指着芊泽道:“好你个奴才,你今天是要和你的主子,斗着来了?”
“奴婢不敢。”
芊泽冷冷回道,语气听似诚恳,却分明有着不敬。婪妃当然听得出,她暗自心忖,什么时候她胆子这么大来了,竟敢明目张胆的和自己对峙?婪妃极易被激怒,她见女子没有丝毫妥协的模样,便又抓起一旁的香炉,威胁道:“你要是不换句话说,本宫现在就砸烂你的脑袋!”
芊泽的嘴角些小的跳跃了一丝,那抹冷笑,极尽讽刺和苍凉。婪妃一懵,峨眉一蹙,举在手上的香炉欲要挥下,但奇怪的是,她几度想要砸过去,却硬是下不了手。于是她微微一怔,又是威吓道:“你说不说!难道你不信本宫砸死你!?”
“信。”
芊泽才抬起眼来,目光如炬的对视女子,她的视线不偏不倚,带着一抹蹿升的怒焰,又隐着一丝寒澈的冷漠。她薄唇轻启,声音宛如被风霜割得支离破碎一般,沙哑。
“我怎么不信,娘娘又不是砸我一次,二次了。”
婪妃脑子一懵,耳畔似嗡嗡作响。她抓在手上的香炉,不进不退,十分尴尬。她是十分想要砸下去的,而且几次她都有微微挥动手肘,但结果却是无法下手!
红衣女子,极其恼怒,但与此同时,她瞥视芊泽淡漠的表情时,胸口有腾升一种莫名的情愫。她知道芊泽向来胆小如鼠,是不会平白无故的反抗自己的。莫不是发生了什么事情?想罢,婪妃第一次有一种想刺探到底的心情,她甚至都没有恍觉,这种探知,名为关心。
“发生什么事情了?”
她缓缓放下手臂,把香炉放了下来,面上的愠色稍缓,乌沉沉的眸子,微微闪烁。芊泽却又是冷哼一声,她来问自己发生了什么事情。在她心里,昨夜的行径,是不是根本算不上事情?想罢,女子低声说道:“难道,娘娘就不觉得自己做错了事?”
“我!?”
婪妃一惊,目光微怔。
做错了什么?
“娘娘刚不是问我怎么回来了,难道你就忘记了昨天的事?”
红衣女子这才恍然,芊泽原来是在说昨天夜里,自己把她留在皇帝寝宫的事。婪妃见芊泽目光笃然,便下意识的脱口解释:“这不是你想要的吗,本宫是在帮你!”
“帮我,娘娘怎知是在帮我,我有请求娘娘吗?”芊泽激进的反问,她气势高涨,倒反显得婪妃语态嗫嚅。
“你!?”
“娘娘是生气了吗?”芊泽又嗤的一笑,继而道:“娘娘自己会动怒,会生气,难道别人就不会了吗?”
芊泽实在觉得委屈,这委屈在心里已憋了很久,是啊,从到了这个世界,她都是卑躬屈膝的看人眼色。从来,都没有一次自己能主宰自己的心情。她不敢啊,她那么的怕,她怕因为自己的不能容忍,而丢了性命。可是呢,她一再的容忍,结果却还是如此。
羽晴不理她了,羽晴误解她了。而她也已经对着皇帝,喝声大骂。
她真的能活的久了吗,她现在都不敢相信,在皇帝冷静想过后,会不会立马差人把自己给砍了。与其如此,她不如在死之前,把自己想要说的,想要发泄的统统宣泄而出。
婪妃愕然的杵在原地,此刻的她,甚至不敢对视女子炯炯似火的双眸,那瞳仁间有着赫然的质问,如锋利的羽箭一般,直刺至心。女子微微退了一步,她颇为心虚的吞吐道:
“你,你难道在生本宫的气?”
“对。”
芊泽毫不避讳,重重点头。她认同的如此迫切,倒使得婪妃有些手足无措,她怔忡了半晌,然后反问道:“你,你生本宫的气,但你不是说过,你不会记仇,不会恨人的吗?”
婪妃情急之下,竟撂出这么一句话。
芊泽听了,却反笑,她笑婪妃的无知。原来他们这些养尊处优的人,连最起码的人性都不曾领悟。在他们心里,当真没有他人的存在。他们认为,高兴,生气,喜怒哀愁均是他们的独有的嘛,他人便只会卑躬屈膝,只会任凭摆布,而甘之如饴吗?
“我是不会恨人,但是,我会生气,我还会讨厌人。娘娘,下一次,你要把奴婢呼来喝去的时候,能不能先问一问奴婢,到底愿不愿意?娘娘你要知道,我和娘娘是一样的,也是会伤心,会难过,会疼的!”
她的泪终是忍不住了,滚烫的泪珠顺着腮边落下。她做了多少自己不愿意做的事呢?其实,这不单单是对着婪妃所说的话。她打从生下来,就因生活的窘迫,受人白眼,她做了多少自己不甘心,不情愿的事情呢?但,又有几次,她胆敢站出来说个不字的?
每一次,她都告诉自己,忍一忍就好,忍一忍就好。忍住了,就没事了。
可现在,她忍不住了是吗?
女子视线模糊,无法再与婪妃对视。她眨了眨眼,那泪水仿佛有了生命一般,颗颗滚落,砸在她的衣襟之上,她乌黑的鬓发之角,和那苍白的手背。而婪妃的视线却像是着了魔一般,锁在女子的脸上,那泪滚出时,视线竟也随着它的滴落,尾随而去。
红衣女子,顿了半晌。
这半晌,仿佛是很久很久。
因为有三个字,在嘴沿颠簸徘徊。
想要吐出去,却又无法启齿,想要咽回来,但胸间却有着心疼。
她心疼什么?
婪妃秀眉微颤,别去了眼神,那目光有些无措而涣散,她不知道该把视线投向何处。而与此同时,一种名为愧疚的情感,正在蔓延至全身。人生第一次,她认为自己可能做错了。也是第一次,她幡然醒悟,除了自己,他人也是会生气,会难受的。
芊泽的泪根本止不住,她已经独自一人,坐在殿外的阶梯哭了整整一夜了。那一夜她的脑子里,什么都有想过。想羽晴,想哥哥,想皇帝,想婪妃,想昨夜每一个人。
她分不清自己究竟应当如何,她是不是还该苟延残喘的回来,求皇帝和婪妃,不要动怒杀了自己。她也后悔过,自己不该对着皇帝大呼小叫,她也怕,是不是等天一泛白,就有人来抓了自己,送去砍头。所以,她没敢回自己的小屋,她只是坐在冰冷寒澈的石板阶梯上,一直的哭,一直哭。
她是那么的孤独。
她想,想羽晴是不是不会再见自己了?她离去时,回望自己的那一瞥眼神,仿佛还赫然眼帘。每一次想到,就如钻心般的疼痛。她不想只剩下自己一个人,她害怕,她如此的害怕。
女子不断的哭泣,仿佛这一刻,便是她宣泄一切的节点。婪妃眼睁睁的看着她,泪如雨下,却又不知道该如何是好。到了最后,她便忽的大声喝道,仿佛很生气的命令:
“你,你给……本宫走,给本宫滚。”
又是叫自己滚。
芊泽惨淡一笑,她低垂着眼帘,听过之后,并没有作揖,便抹了抹泪,反身走了。婪妃见她走了,却又一脸的介意,想要喊住她,却又无法启齿。眼见那抹孤寂的娇弱身姿,消失在视线之内。
出了婪月宫,芊泽徘徊在晨曦中的长廊里,累了,就萎靡的缩在一角。这长廊里静得很,坐了许久,也未有人经过。芊泽心下庆幸,她现在真的只想一个人,静悄悄的待着。她很想不哭,但似乎全身的体液都换化成了眼泪,一颗一颗,自己蹦出来。
她抹了一道,泪痕刚干,又一颗泪珠,滚湿了面颊。
她又抹,抹了久了,便满脸瘀红。
开春的空气里,香气馥郁,只是芊泽却无心赏花,也不觉得甜香,心里反是苦涩涩的一片。昨夜枯坐之时,想了诸多事情,而到了今天,她却累了,疲了,什么也不想。女子靠在长廊的一角,背倚着红木悬梁,她乏的几乎要睡着了。只是眼泪还是在掉,眼眶已然生疼。
就这样,她独自待在此处,许久,许久……
久到她的意识都模糊了……
天色从清晨的隽蓝,转换成烈日的金耀,最后那天际的光色又一点点的黯淡下来,归为沉寂。芊泽坐了整整一天,不知自己有没有睡着,视线只是模糊一片。
就在,夜色已是浓稠如汁时,她听见由远及近的脚步声,步步靠近。她并没有太大的反应,她甚至只是觉得,是偶然路过的婢女或公公。但当那抹身姿定在她侧跟前时,她才恍觉,竟是来找自己的。
女子并没有急着抬眼,她疲惫不堪,怔怔然了好一会儿,才扬起视线。
“是你?”
芊泽一惊。
第三十七章 释然
芊泽错愕的望着男子,月光下,他冷峻的面容,微有思量。芊泽一顿,然后惊的站起来,狠狠的把泪水抹掉,佯装无事一般,笑道:“将军,我没有看见你,所以……”
她起身规矩的作了一个揖。
“你怎么了?”
祁明夏温软的嗓音,在夜空里划开,女子听后,不知为何那心底的一股酸溜溜的疼,又泛了上来。她想掉泪,却又忍住不泣,鼻子一吸一吸。
“没有,没事。”
“是婪妃娘娘她罚你了,对吗?”明夏轻眯起眸子,静静的凝视女子。他的声音不温不火,淡定若风。但听起来,却分外轻柔。
芊泽先是一怔,然后又极力的摇头。她不想让他知道自己的窘迫,芊泽一向都是习惯把伤私自珍藏。祁明夏轻而易举的看出她在撒谎,但他却不忙着揭穿,只是淡淡一笑,然后坐在她的身旁。
芊泽一惊,回眸睨了一眼男子。明夏微微偏头,那若有似无的笑挂在嘴畔,如月牙一般,欣然勾起。
“既然没有事,那就坐坐吧。”
他倒很泰然,翩翩挥了挥手。芊泽先是愣了愣,然后也乖恬的坐了下身。两人面朝着长廊外的院子里,月色下,景致影影绰绰,偶有花朵朝光而绽,花瓣便像镀上银边一般,熠熠生辉。芊泽坐了一会,见男子许久不语,便侧脸偷偷瞥视。
祁明夏望着天上一轮弯月,那长眸的神色,被月华所染,映入万点细碎的银光。芊泽怔怔然的看着,发现他的神情里,似乎在思忖和回忆着什么,果不其然,他启声说来:
“以前在大漠的时候,也有看过这么弯的月。”
芊泽一愣,转而抬首望了望天。
“那个时候很孤独,也是坐在一个地方,许久许久的发呆。陪伴我的只有一匹骨瘦如柴的战马。大漠的风很大,柴也燃不起来,但即便能够燃起,也会引来敌人的瞩目。”
他的思绪飘的很远,娓娓道来时,那眉宇间漂浮着浅伤。
芊泽盯着他俊俏的侧脸,静静的听,听时,她的眼泪已经不知不觉的收住了。
“我躲在一个岩洞里,整整三天三夜。敌军兵势连云,势如破竹,我跟着的骑兵旅,在边国岐山被成熵军突袭,除我之外无一幸存。我跨过所有人的尸体,带着唯一仅有的马匹,颠簸了一路,才寻的安生之地。我在岩洞的三天,想了很多,也有过绝望。”
祁明夏顿了一顿,然后喟然一叹,继而道:
“那一年,我十六岁。”
芊泽听罢,深深吸了一口气。原来他在和自己同年的时候,便已经遭遇了这么多。
“我一边担心被敌人发现,一遍又怕弹尽粮绝后,自己会客死此地。于是,在挣扎过后,我选择了上路,我要回到军营。”明夏的声音,并无波澜,听上去只是在描述一件极为平淡的事情,但芊泽却听的心一紧一紧的,仿佛他柔软深沉的嗓音,有魔力。
“杀了一只过往的野兔,存起它的肉,我便牵着马开始穿越大漠。我不知道我能走多久,也是不是真的找对了方向。但我只是想,不应当放弃,不能就跌倒死在这里。我还有我要做的事,绝不能就此放弃。”
他说‘绝不’两字之时,轻轻咬了咬牙,微微蹙了蹙眉。芊泽凝视着他每一个些小的表情,心情随着他的回忆而颠簸起伏。
“那最后,你找到了吗?”
芊泽瞠着清眸,急切一问。
男子却莞尔一笑,伸手轻敲女子的额头。
“你说,我找着了没?”
芊泽一懵,摸摸自己被敲的额头,然后嫣然一笑,道:“我真是傻啊,若是没有找到,现在怎么会见着明夏将军呢。”
祁明夏展颜一笑,那淡定的笑容,和月色融为一体,看起来那么舒心。
女子痴痴望着他,许久之后,她放下捂着额头的小手,轻声道:
“你真勇敢。”
男子听罢,却笑着回道:“你也很勇敢。”
这会芊泽倒懵懂不解了,她勇敢吗,她怎么从来都觉得自己胆小如鼠,而且唯唯诺诺?想罢,她羞怯的嗫嚅道:“将军这就说错了,我很胆小,很怕事的。”
是啊,自己是多么的怕事。怎么配得起‘勇敢’两个字?从来都是羽晴在保护她,从来自己都无法挺起胸膛来,反抗他人的欺凌。而且,如若她真够勇敢,也不会有这样的局面,不是吗?
“你看上去是很胆小,但如果你心里放着的人受到伤害时,为了保护他们,你就会变得无比强大。”男子深深望着垂着脑袋的芊泽,他是见过勇敢无惧的她的,那祀会上,女子凛然的风范,犹然脑海。
“所以,我觉得你很勇敢。”
芊泽怔怔然的抬头,她通透眸里有着不可置信,有着对自己的怀疑。但见男子坚定的回望她时,她才霍地一弯眉眼,笑的云淡风轻。
真的是这样吗?
自己真的很勇敢?
此刻,她觉得分外开心。
“我说了这么多,不知道你听不听的明白。我不善于表达,我想告诉你的,其实是,不要在遇见困难的时候,只是坐在原地。坐在这里,是等不到结果的。应该心存希望,还有相信自己。要解开心里的难,必须自己踏出第一步。”
祁明夏说罢,扬袖起身,他见芊泽又是一副愣愣呆呆的模样,便在转身离去之际,又道:
“你心里既然难过,就去找那个让你难过的原因吧。”
语毕,他便颔首淡然轻笑,继而掉身而去。
女子听后,心里的疼痛的结,倏地便被打开了一角。她缓缓起身,目送男子悄然离去的身影。她一时还处在领悟的怔忡之中,只是许久过后,她悟得其中要领时,男子的身影已然消失在长廊的尽头。
芊泽的目光依依不舍,并未挪去那一直随男子的视线。许久之后,她的唇,微微蠕动,发出轻弱却掷地有声的音色。
“谢谢你,明夏将军。”
女子的双手不自觉的摸到了腰间的配饰上,她定在原地,微微轻抚。感受过那暖暖的心意后,芊泽抬起头来,露出坚定的眼神。
女子转过身,蓦地的跑动起来。
不能只是待在这无人的角落,独自难过。
应该要心存希望,并且相信自己。
还有相信她!
芊泽愈跑愈快,经过有人的地方时,便忙不迭的急切切的打听。经过几番打听之后,她终于寻到了落羽晴现在安住的寝宫。殿内的灯火微微熏燃着,芊泽见殿外有人,便上前去问候。
哪知,那殿外的人竟是小苑。
“小苑?”
芊泽有些上气不接下气,喘着大气一脸愕然的望着女子。
小苑远远的见人跑来,并不晓得是芊泽,但手上的纱笼一提,映亮了女子清透的面容,她才霍地的大喊:“芊泽,芊泽你可让我好找啊!”
芊泽一懵。
找?
小苑说罢便哭了出来,她上前一大步,冲着芊泽左望右望的,似乎要仔仔细细的把她全身上下都打量好了。小苑发现她安然无恙,并无大碍时,才断断续续的说来。
“娘娘她找了你好久。”
娘娘!?
芊泽先是一愣,小苑见她一脸的不解,便懊恼的拍了拍她说:“羽嫔娘娘啊,羽晴姐姐!”
芊泽听罢,耳畔如遭雷击。找自己,她有找自己吗?
“娘娘她担心死你了,听说她昨夜刚回殿里,就又立马奔出去了。我先是不知道,但一大清早她又在溪音宫找到了我,喊我把你给找出来。我就四处去寻了,但婪月宫我又不敢进去,只能在周围找了又找,现在天都黑了,娘娘叫我先回她寝殿,她再继续找。芊泽你看都几更天了,娘娘她找你,找的还没有回来!”
小苑边说边哭,边拭泪,边埋怨:“芊姐姐,你这是去哪了,娘娘满是惊慌的找你,我还以为你出什么大事了呢!”
芊泽怔忡的任由小苑的绣拳,有一下没一下的砸在自己的身上。她双眼机械的眨巴了几下,豆大的泪水又滚了下来。女子步履有些蹒跚的转身,目光投在殿下的石板阶梯上,一双满是泥沙的莲足,慢慢侵入视线。
芊泽一愣,那泪又滚了一滴。
她抬起眼来,见洛羽晴一袭嫩红衣衫已然凌乱,发髻也散了一些。那双曾经灵动剔透眸子,如蒙上陈年的灰尘一般,怔然无神。只是,在她睨见芊泽娇小羸弱的身姿时,那瞳仁又仿佛被再次点燃,盈盈的氤氲着一层水雾。
“芊泽……”
洛羽晴眉眼一紧,那水雾夺眶而出。芊泽怔怔然望了半晌,见羽晴一落泪时,才奔上前去,搂住了她。
“对不起,芊泽,不该把你一个人丢在那。我那时是着了魔,是迷了心窍,芊泽!”洛羽晴当夜出了濮央殿,步履蹒跚跌撞的做了一路,才缓过神来。她惊觉,自己做了不能挽回的事情,她竟然把芊泽一个人扔在了濮央殿!
她回忆起,刚才与皇帝的种种,只觉得鬼迷心窍。她强烈的自尊心在受到挫伤时,竟然无视了芊泽的一再挣扎,一味哭泣而求助的眼神。她一定是疯了才会如此,一定是!
想罢,她便立马折身返回濮央殿,只是在殿外之时,已然被怒气冲天的单喜给拦了住。他头被婪妃重重打了一下,把气都撒在了自己身上。羽晴也想到,她根本就没有权利擅闯濮央殿,只能站殿外,忐忑不安的守望。
到了第二天,整整等了一个晚上的洛羽晴,在濮央殿的出口,却依然守不到芊泽。她只见皇帝一个人,被簇拥着去暄阳大殿早朝,而芊泽根本未见人影。她纠结着一颗心,以为芊泽或许回了自己的住处,于是忙不迭又跑到婪月宫,却还是寻不到人。壮着胆子想问婪妃,婪妃却怒气冲冲的赶了她出门。情急之下,她只能自己东找西找,筋疲力尽之时,又拉来小苑,一同寻觅。
只是,天已然黑尽,却依然没有见着芊泽的影子。
她都几欲绝望了,不过,此刻却意外的在自己的殿门见着芊泽。这又惊又喜之下,她的泪已然收不住了。
“芊泽,我好糊涂啊……”
洛羽晴深深一闭眼,感觉到芊泽身体的温度,依然如常。她没有失去她,她还好端端的在。只是下一秒,洛羽晴像想起了什么一般,倏地抬起身来,问道:
“芊……芊泽,你有没有被他……怎么样?”
她最担心的是,芊泽是不是已经被皇帝占有了。她想到此处,只觉得悔恨难当。洛羽晴松开抱着芊泽的手,一双憔悴的眼眸四下打量芊泽。芊泽见她眸中的伤疼,与自己不分轩轾,一颗心顿时又疼又暖。
“我没事,羽晴,我什么事都没有……”
她哽咽出声,羽晴不可置信的看着她:“没有,没事?”
“嗯,嗯,一点事都没有!”
芊泽笃定的点头,眼泪不止的流,但这泪却是喜悦的泪水。羽晴还关心她,羽晴没有介意自己破坏了她的洞房,羽晴她还是以前的那个熟悉的羽晴,那个总是站在她面前,保护她,为她遮风挡雨的洛羽晴!
原来,她最难过,最伤心的不是自己会不会死,更不是担心顶撞婪妃和皇帝的后果。
这萦绕自己全身上下的疼,这等待被解开消殆的节点——
是羽晴。
“娘娘,喝药了。”
小珺硬着头皮,胆战心惊的再次启声。一双托着木盘的小手不止的战抖,她头埋得极低,根本不敢望着婪妃。
“啪呲——”
红衣女子摔掉手边的一尊玉瓶,然后怒气冲冲的踱来踱去,就是不见她理睬小珺一眼。小珺听见那掷地破碎声,一颗心惊的吊到了嗓子眼,举起的手抖的愈发厉害了。
“她敢冲着我发火!”
婪妃见芊泽扬长而去,再也没有回婪月宫,一颗心便七上八下的。但她又不愿意承认自己在担心她,只得把这感情归为怒气腾腾。她左摔右摔,殿内的物品,无论珍贵稀否,都被她恶狠狠的砸了个稀巴烂。小珺不知婪妃为何如此,眼下又找不到芊泽来送药,只得心急如焚。
“娘娘,您别生气,不喝便不喝了。”
小珺听不懂婪妃的抱怨,只以为她是当真不想喝药。于是,便爬起身,把药端出去。婪妃见到如此,更是生气,上前便揪过小珺的辫子,把她蛮横的拉倒在地。小珺被拉,身体不稳,霍地就后仰在地,手上的药撒的满地。
“娘娘……”
地上的女子,瞪着一对极度害怕的眸子,战战兢兢的望着红衣女子。
“本宫有说不喝药?你敢没本宫的命令,把药端走?”婪妃美目一凛,说不出的阴兀。
小珺立马摇手,哭道:“娘娘,奴婢不敢啊,奴婢这就给娘娘再添一碗,奴婢这就去。”
小珺此刻只想立马逃离这个地方,她知道,婪妃娘娘动起怒来,什么都做得出来。但她刚想爬起身,婪妃又揪了一把她的头发,顺势一脚踩在她的手上,大喝道:“你敢走!?”
小珺吓的六神无主,什么都说不出口了,只得嘤嘤哭泣。
“信不信本宫踩烂你的手!”
她刚说完这句话,殿门处便闪现一个熟悉的身影。红衣女子一惊,见芊泽探了一个脑袋进来,一双清眸直直的望着地上隐声哭泣的小珺,便立马移开自己踩在小珺手上的脚。
她几乎是跳着往后退了数步,似乎急于要洗脱干系。婪妃一双美眸不自然的四处飘荡一会儿,继而定了定神,冲着芊泽大喝:“怎么不是你来送药,本宫没药喝,你个奴才是想掉脑袋吗?”
芊泽听后,进了门来,目光也无太大波澜,她碎步走到婪妃跟前,跪了下身。
“奴婢该死,奴婢这就给娘娘呈药去。”
已然毕恭毕敬,似乎和早上那个势态凛冽的女子,判若两人。
婪妃一怔,半晌不知该说什么,但见芊泽又开口:“小珺只是为娘娘着想,没有进犯娘娘的意思,还请不要责罚。”
红衣女子听罢,狠狠一挥袖,道:“本宫又没说要怎么样。”
地上仍在哭泣的小珺听罢,微微一愣,娘娘刚不是说要踩烂自己的手吗,怎么现在却极力撇清?但想归想,她却十分庆幸自己不会受到什么伤害了,于是立马磕头谢恩:“谢娘娘宽宏大量,谢娘娘!”
芊泽抚着小珺起身,然后收拾完地上的残余碎片后,便退下身去。婪妃见芊泽掉身走,便以命令的口气,大喝:“你给本宫,快快送药来,快!”
芊泽回首,默默而安静的点头。
第三十八章 朋友
男子散漫慵懒的轻睨手上的折子,潭眸微眯。他已经手执这本折子许久,久到一旁的单喜认为他根本就没有看进去。祁烨审批奏折时,向来是雷厉风行,风卷残云似的便匆匆带过了。但今日来,他却慢条斯理的一本一本翻阅,单喜从中看不出任何端倪,只隐隐的觉得这并非好事。
他的主子,祁胤国帝,阴晴不定,脾气古怪而暴戾。
谁知道,他嘴畔若有似无的笑,意味着什么呢?
祁烨华美的袍子不羁的微敞,露出性感的锁骨,长发披散,落的满肩墨云。他稍稍向龙椅后方靠了靠,手上的折子往上摆了摆,他扬起视线,狭长的眸子里,印着殿外射来的一缕霞光。霞光注入,瞳仁便像会发光的琉璃一般,璀璨夺目。
但那琉璃的黑,却依旧顽固。
忽地,他展颜一笑。
本就是不笑而媚,颠惑众生,这一笑下来,更是邪魅不已。单喜杵在一旁,不知他在笑什么,一时心里的不安更为忐忑。他唯一能肯定的是,他绝对不是笑那奏折。
“你。”
薄薄的两片唇,微启,祁烨倏地不笑了。
单喜一惊,忙上前一步,躬身。
“皇上吩咐。”
“不是说你。”男子一挑眉峰,声音寒澈如冰。他抬手一举,直直指向单喜身后的一名婢女。那婢女闻声先是一顿,与祁烨四目相对,一双圆大的美眸里竟是骇意。单喜掉回头,不解的扫了一眼那女子,刚想说什么,祁烨便道:
“把她拉下去砍了。”
那女子霍地脚软,跪了下身,不住的颤巍。一时间泸岭殿的奴才们,均是大气不敢出的低垂不语。他们知道,他们的主子心情又不好了。
单喜稍有一惊,但毕竟是伺候了皇帝许多年的老奴,他波澜不惊转身下了阶梯,摇手便要侍卫入内。那婢女遥遥的听见侍卫盔甲的窸窣声,便不可遏止的哭了起来,她哭得不算大声,却哽哽咽咽的问到:“皇上,奴婢做错了什么,要斩了奴婢?皇上饶命啊,饶命啊!”
祁烨冷冷一笑,霎时讥讽而得意。
“对,朕不该杀你,朕应该挖了你这对眼睛。”
那女子一抽气,才知自己的犯下的错。这一个下午,她站在一旁已不知偷瞥了皇帝多少眼。她原以为,皇帝看着折子入迷,压根就没有注意过自己的。想时,便愈发胆大了,到了最后竟有些明目张胆的凝视。
“奴婢知错了,奴婢下次再也不敢了。”
那女子死命磕头,想要换取一线生机。但祁烨却懒懒的起身,不再睬她一眼,往殿外走去。单喜冲着入殿的侍卫做了一个眼神,便也尾随着祁烨而去。
“皇上最近心情似乎很差,这连日来斩的人已不下十个了。”
一侍卫站在殿角处,一脸惋惜的说道:“今天又斩了一个如花似玉的婢女,看模样还不过十几岁!”
“哎,也不知皇上为何心情会差,不过,我们还是小心一点,不要出了岔子便好。”另一名侍卫先是面露疑惑,继而喟然一叹,建议道。那身旁的侍卫一听,连忙点首。
芊泽从洛羽晴的羽欣宫回来时,恰好经过在暄阳大殿后方而建的泸岭殿。这殿放清朝,便叫做尚书房,是皇帝批阅奏章,与大臣商议大事的地所。芊泽经过时,听见这两位侍卫窃窃私语,内容无非是关于近日来皇帝的暴虐行径。
她已不是第一次听到了,只是每听一次,她心里便慌得紧。
说老实话,她仍然不敢确定,皇帝是不是真的放过了自己。他如此阴晴不定,一个辗转便可能做另一番打算。但又或许,自己的顶撞也不过是他记忆里,一小块领域,压根提不上上心。如果是这样,那就最好不过,但是,芊泽又隐隐的认为,自己可能并没有逃离劫难。
更让她感到奇怪的是,婪妃近日,也似乎前尘往事一概忘怀一般,不再随意呼喝自己。送去的药也如实的吃了,就寝之前,也不像平时会乱发脾气。芊泽不知这是否是件好事,自己的错,一她的性子,定会当即斩了自己。
但一个月下来,却风平浪静。
“芊泽,发什么愣呢!”
芊泽一惊,从臆想中折回,见小珺呈着那酽酽的浓黑药汁,信步走来,便轻然一笑:“小珺。”
小珺瞥了一眼芊泽,上前把托盘递给芊泽,一笑:“呐,赶快把药送进去吧。”
芊泽接过木盘,微微颔首,继而向殿内走去。刚入了寝屋的门,便见红纱绕身的婪妃,坐在厚厚的绒毯上,侧脸望着自己。那双美目里,在睨见芊泽时,有着一丝跳跃的神采,仿佛是期盼顾念了许久。
“娘娘,奴婢给您送药来了。”
芊泽一拜,毕恭毕敬。
“送到这里来吧。”
婪妃淡淡启声,语色平静如晴云。芊泽依着她的话,碎步上前,她不敢走上那景致华丽的绒毯,于是在延外便停了下来,把托盘搁下。婪妃睬了她一眼,伸手端起那瓷碗,另一只手挑起那药勺,捥起一些,放在嘴边。
那苦浓的味道,倏地的袭来,令婪妃深深蹙眉。
芊泽虽是低着头,却分外明了,她从怀里掏出新的锦囊,然后缓缓的取出一颗,递给婪妃。婪妃见此,先是怔忡一拍,继而有些踟蹰的伸出柔荑。她见芊泽表情并无过大波澜,仍旧是一副冷漠如初的模样,便微微有些泄气,接下那乌黑的梅子。
她含在嘴里,然后吞下一口药。
“还是有些苦。”
婪妃一道,芊泽抬起头来,淡淡解释:“娘娘不妨先把梅子咬开,再喝一口药,那味道就不会那么苦了。”
红衣女子一愣,转过脸来,噙着笑意:“这是你这么多天来,和本宫说的最长的一句话。”
“是吗?”
芊泽眨了眨眼,她倒不是很注意,她只是不想多说话,以免再次惹怒婪妃。但似乎被婪妃误解为,不想理会她。
婪妃并未点头置否,而是把药放了下来,道:“近来,你似乎心情好了许多。”
芊泽虽然未有和她多说话,但一个月下来,凭借自己的观察,她比莲灯宴之后的那晚,心情已然雀跃许多。而且她也经常朝羽欣殿跑去。那羽欣殿住的是何人,她婪妃怎会不知。她私下想了又想,或许那一夜,芊泽真正难过的是,她与羽嫔的隔阂。毕竟在边国的时候,她们便已情同姐妹,生死与共。
“是我误会你,想错你了。”
想罢,婪妃轻声一道。
芊泽心下大骇,有些不解的望着婪妃。她却撇过眼神,似乎有些尴尬。;婪妃从来不会用‘误会’或者‘错’字来形容自己,而现在她却如此平静的对自己说。
“娘娘,奴婢不懂你的意思。”
芊泽是真不懂。
“本宫是指……指,莲灯宴那晚,本宫误会你喜欢皇上,而自作主张……把你……”她开始吞吞吐吐,这样的话不知该如何说出口。那晚,赌气报复的因素,也有,毕竟皇帝在莲灯宴上,也给了她一个冷脸色,一个出人意外的下马威。
芊泽一听,释然一笑,道:“羽晴她已经和我和好了,娘娘你也不用介意。”
她边说,一张小脸先是嫣然而笑,但倏地,她倒像是意识到什么一般,睁大轻弯的眉眼,直直凝视婪妃。
“咦?!”
她是在说,她那晚做错了?
这……这难道是在跟自己……道歉吗?
芊泽咦了一声,怔怔然的望着婪妃。婪妃被她的视线忘的半颊灼热,忙坐开了一些,转移话题道:“你还叫人家羽晴,人家现在已经是贵为羽嫔了,跟你这个奴才已是天壤之别。”
婪妃本是随意一说,芊泽却轻轻眨了眨眼,道:“无论她成为了什么,奴婢依然永远喊她羽晴。”
红衣女子听罢,一脸狐疑的转过脸来。
“为什么?”
“因为,在我心里,她就叫羽晴。她是不是羽嫔,不关奴婢的事。”芊泽回答道,但婪妃却更为不解了。
“为什么?”
芊泽见她急于想知道,并且分外懵懂的模样,觉得很可爱,却道:“因为,我们是朋友啊。”
“朋友?”
这仿佛是一个极端陌生的词,在红衣女子的心里,这两个字,生疏到没有笔画,没有形状。但此时此刻,她听芊泽动情说来时,心下却不免隐隐跳跃。那沉寂了多年的心,开始伏动。
“朋友之间,是没有高低贵贱了。既然是朋友,芊泽就不会认为她是一位娘娘。”
“那你见着她的时候,可要请安,可要跪下?”
婪妃觉得这不通情理,怎么会有奴才和主子之间,做朋友的?如果是这样,那见了面,该如何是好?
“不会跪、”芊泽淡定一笑:“如果跪了,那说明不是朋友了。”芊泽释然一笑,皓齿尽露。转即,芊泽像想到什么一般,侧过些身,抬起手来:
“娘娘你看,朋友的朋字是由两个月字拼起来的。”说时,芊泽伸出食指,在空中浅浅划开。那灯笼里的烛火,轻柔的弥散在屋内,芊泽食指的挥跃,便像是带着星火在跳动。
婪妃随着她的指向,望着天空。
“一个月字,两个月字。”
芊泽比划完之后,仿佛那个割空而成的字,依然还在,跃然眼前。
“娘娘你看,它们是一样大小的,是肩并肩的。是不分彼此,更不分高低贵贱。既然朋字是如此写的,那么朋友彼此的心亦是如此。如果有一天,我跪在羽晴跟前,那么说明,我和她再也不是朋友。”
芊泽语毕,还痴痴然的望着空中所指,她的思绪被飘荡起来,面容温婉怡人。婪妃听罢,却脸上一红,半晌没有说话。芊泽见她缄默不语,以为是自己多言,使她动怒了,忙又收起刚才的怡然,战战兢兢的缩回身子。
“奴婢多嘴了,还望娘娘莫怪。”
她跪的正襟,此刻在婪妃眼里,却分外刺眼。
她沉默了许久,继而开口:
“以后,本宫不准你跪我。”
芊泽以为自己听错了,忙抬起眼帘,不可置信的望着婪妃。婪妃却瞠着乌黑沉寂的双眸,直直的回视于她。她的眼神里有着不容置疑的笃定,使得芊泽恍悟,她没有听错,她听见的都是真的。
“以后,不准跪本宫,否则,本宫就杀了你。”
她命令一到,芊泽不惧反笑,她捂着嘴,眉眼弯成新月模样,透着星点碎光。婪妃见她笑了,心下一慌,以为自己不够威严,忙又道:
“好你个奴才,竟敢笑本宫!”
她慌里慌张,佯装有威信的模样真的很好笑。芊泽一点也不觉得害怕,此刻,她觉得面前的女子通透的就像一块微有雕琢的璞玉。这玉有天生锋利的边角,但却有一颗熠熠发光的内心。
第三十九章 惊异
芊泽微微抿抿嘴,道:“娘娘是要和芊泽做朋友吗?”
婪妃一听,忙侧过头去,嘟囔道:“谁要和你做朋友,没大没小的。”
芊泽不感到失望,稍有调侃的说到:“如果娘娘要和奴婢做朋友,那么娘娘之前的错,奴婢就可以原谅,因为朋友之间,只要有个心意,就可以不计前嫌。”她说罢,婪妃微微敛了敛了眉眼,似乎在踟蹰,在犹豫,又似乎在下很大的决心。
缄默一刻后,她侧过脸来,轻轻点了点头。
芊泽见她见点,便展颜一笑,挑了挑秀眉,显得雀跃而轻快:“那好,我原谅娘娘的错,从现在起,我和娘娘是朋友了。”她先是把屁股一挪,坐在了婪妃身旁的位置,她不再跪着,也不再称为自己奴婢。她的动作,简单而自然,没有一丝矫揉造作。
就如同她亲切的笑。
那笑清透而动人,如沐春风的感觉沁入心来,令人心旷神怡。
婪妃也随之一笑,绝美的脸上,靥生双颊。她微微扬起脑袋,使得那笑迎风而展,开在月光下,成为了一抹朦胧的晕影。芊泽从来没有见过婪妃如此纯净的模样,竟微微有些怔然。此刻,两个人像有默契一般,稍稍沉默,让夜的浓辉施展开来,享受静谧之中的惬意。
“芊泽。”
许久,婪妃忽地出声。
“嗯?”
芊泽轻哼一声,瞥过眼神。婪妃的目光,至始至终都萦绕在夜幕的一角,锁在那轮新月之上,似乎在思忖着什么。
“我唱支歌给你听,好吗?”
歌?
芊泽懵懵的眨眼,刚想开口说什么的时候,红衣女子已然启音。
那如蚕丝一般娟细的嗓音,从她的口中溢出,令芊泽倏地一征。她哑然的半张着小嘴,瞠着一双明眸直直的凝视着女子动情歌唱的侧脸。那是一种带有生命的声音,隐约而柔婉,同时却不乏张力。
它沉寂时,嗓音低沉,仿佛溪水绕过竹桥底下,涓涓而流。
它高扬时,嗓音通透,仿佛携梦而飞的白鸽,展翅跃云。
但它亦有沉闷的时候,仿佛在喉咙里卡住了泪水,硬咽而沙哑。此时,女子的眉眼便会些小的蹙起,那歌声也会在此刻,变得沉甸甸的,如受伤的云雀,滑下天际。
芊泽的表情,随着她歌声的高低起伏,而逐渐变化,时而轻扬,时而哀伤,最后竟被感动的潸然泪下。
那泪是不经意的,是心脏被感动最直接的反应。
这歌是有灵魂的,这灵魂会撞击每一个听歌的人。
屋顶之上。
男子俊朗的身姿,背风而立,他负起的双手,在听见歌声的刹那,微微一颤。下一刻,他俊脸轻仰,面向天际,夜风徐来,长发如墨玉泻云,随风张扬,而他那被月光点亮的俊削面容,却薄薄凝爽,浅浅负伤。
此刻,他看上去那么的平静,却又那么的孤寂。
就在祁烨孤立的杵在殿宇之顶时,一个身手敏捷黑影,几个高低起落,便从远处落在了他的身后。那黑影把佩剑一扶,抱拳跪地,道:
“主上。”
他的身音来的突兀,祁烨侧过半个脸,些小蹙眉。那男子仿佛懂得了祁烨的意思,便不再多嘴,静静的随他一同倾听婪妃的歌声。等到那歌声在几个婉转的浮动后,结束时,那黑影才淡淡然的启音。
“是月宫主。”
祁烨微微点头。
“许久没有听到她的歌声了。”黑衣男子听后,亦是觉得如痴如醉,那歌声人间难能听到几回,今夜能闻也是幸事一件。但祁烨却并不答话,转而肃然正经的问道:“说吧,桑破。”
那名为桑破的黑衣人,把怀里的信封掏了出来,递给祁烨,然后回禀:“若不出意外,边国国主下个月必将驾崩。”
“下个月?”祁烨转过身来,接过那信封,稍有思忖。
“不错,按药量,下个月就是他的大限。”桑破据实到来,祁烨才轻轻颔首。他静默了一刻,乌黑的瞳眸盯视手中的信封,然后说:“这信是谁的?”
“希宫主在边国寄来的密函,他告之桑破,必在月圆之日前,交给主上。”
“一路辛苦了。”
祁烨瞥了一眼始终低头的桑破,然后撕开信封,借着月光展信读文。许久之后,他像是悟到了什么一般,对桑破命令道:“把边立晟的死斯推迟半旬,其间的时间,用来得新布置假象,把毒死边立晟的罪名推给二皇子,边祀峡。”
桑破一楞,却疑惑道:“不是推给三皇子,边祀翼的吗?”
祁烨轻轻一笑,分外诡谲,他挑了挑眉峰继而道:“现在祀溪在我手上,他的亲哥哥总比同父异母的哥哥,来的有用途。”
黑衣男子一顿,幡然醒悟,钦佩道:“主上明智。”
祁烨却不多语,转过身来,目光远眺。
而与此同时的屋顶之下,婪月寝殿内,红衣女子一曲天籁之间刚罢,芊泽便不可遏止的鼓起掌来。这是她听过最动听的音乐,虽然她根本就不知道婪妃歌声里,那些音节的含义。她甚至听不懂她的每个歌词,每一个发音。但她知道,这歌是独一无二的,是能打动自己心底最柔软部分的奇迹。
它是那么的神奇。
“好好听。”
芊泽拭了拭腮边不自禁落下的泪水,然后笑着称赞道。婪妃却置若罔闻,歌歇后,面容里仍旧带着还未缓过来的浅伤。芊泽凝视她的侧脸,见她许久不语,于是也缄默了起来。
但随着时间的推移,婪妃表情里的伤,却越来越浓。仿佛这歌声是一个切入点,把心底的旧痂割开,接着便一发不开收拾了。芊泽感到这气氛分外紧绷而幽怨,于是便想缓和气氛,她稍稍思考一会儿,便开口说道:“娘娘,我给你也唱支歌吧。”
婪妃先是未有反应,似乎在臆想中,沉溺过深。但等到她反应过来时,便侧过脸来,对上芊泽一脸兴致的面容。婪妃微微一笑,饶有兴致道:“好啊,你唱给本宫听。”
芊泽点了点头,她其实根本就不会唱歌,她会唱,也能唱的只有一首。
女子轻咳了一声,仿佛在做准备,在临近开口之际,她还怯弱的偷瞥了一眼婪妃。但婪妃似乎兴致被大大吊起,满是希翼的望向芊泽。
芊泽一瘪嘴,只得唱来:
蝴蝶小时候就是毛毛虫。
爬来爬去,钻来钻去,钻的真可爱。
爬呀,爬呀……
长大一定一会飞!
这歌只有四句,唱下来,婪妃先是一懵,然后霍地哈哈大笑。她瞧见芊泽唱的如此投入,但唱出来的歌,却分明找不到调。这是多么可笑而滑稽的事情啊,她根本,根本就不会唱歌嘛!
芊泽见她一笑,脸上窘迫一红。她也不是故意的,她见婪妃十分哀伤,便想打破这样沉寂的气氛。既然婪妃唱了支歌给她听,那她也以自己拙劣的歌声回报与她咯。只是没想到,这么多年过去了,自己的歌技,还是惨不忍睹。
“哈哈!”
婪妃抱着肚子,不可遏止的笑,一边还揶揄道:“蝴蝶什么来着,毛毛虫……?哈哈,笑死本宫了!”
芊泽简直想找个地洞钻下去了,这歌是她在动画片《狮子王》里面学着来的。她当时只是觉得很可爱,便悄悄的学了。而且,这歌本身也没有什么调嘛,自己也算不上走调。可是,想来想去,还是很丢人。
女子捂着脸,婪妃愈是笑,她便愈脸红。
而屋顶之上,仍旧半跪着的桑破,在听到如此大煞风景的歌声后,倏地一皱眉:“这是什么?”
月宫主身边,有人在‘唱歌’吗?
但这……这也算是在唱歌吗?简直不知所谓。
黑衣男子便想着,便抬起头来,却不料那个背身而立的男子,却在听罢这啼笑皆非的歌声后,温软一笑。那笑仿佛释放了诸多的伤,使得刚才那凝结成冰的面容,融化下来。祁烨并未笑出声,那没松动的眉宇间,却透露着,一丝轻快的意味。
而桑破,却微微一惊。
---------------------
时值春盛,宫墙内,桃花樱花交相辉映的开了一路,如火如荼的姿态把芊泽乐坏了。她可不是一般的喜欢这两色花,虽然颜色很相近,但却分明有着不同的寓意。只是,这都是她所爱,一并能看见,当然觉得快活。
芊泽沿着长廊里走,一路仰首眺望。本是心猿意马的她,却在拐角之处听见有人窃窃议论:“明夏将军,今天就走了吧。”
一女子满是惋惜的说到。
“是啊,将军他本就是来迎娶上官家的千金的,如今,那上官小姐已指给了皇上,他当然得回去了。”另一个宫女大大咧咧的说到,她刚说罢,身旁的女子又道:
“真是可惜了一段好姻缘,听说明夏将军与那上官小姐,也算是青梅竹马,又是指腹为婚,本来是美事一桩,可惜那上官小姐长的太过绝色,让皇上给看上了,不过……被皇上看上了,那也是好福气啊……怎么说,也是皇后啊!”
她说时,分半惋惜却又夹杂着半分妒意。
“是啊,哪里会吃的半点亏,我看啊,她偷着乐还差不多呢!”那宫女听后,掩嘴一笑。
“可明夏将军就可怜了,现在一个人走,回去和端睿王爷,也不知如何交代。”说时,那女子仰头看了看天色,继而轻喃:“见这天色,明夏将军也该动身了吧,不知道出未出宫门。”
她刚说完,便听见不远处响起颇为慌乱的步子。但这两宫女刚撇过头望过去时,却只抓住了芊泽奔跑中的一抹裙摆。
芊泽心急如焚,她根本不知道明夏将军会走的这么急。她也不知为何,自己在听见她孤身一人回大漠时,惆涨又忧伤的心情。她只知,自己得在他临走的时候,见他一面。
女子快速的奔跑着,她提着嫩黄的裙摆,一路沿着砖红的宫墙,狠狠跑着。
明夏将军,等等我……
她清澈的眸子里,尽是满心的期待。
------------------------------
庄重的一行马队,在宫门处伫足。祁明夏已换上了以往的黑铁鳞甲,朗朗俊挺的身姿,说不出的意气风发。只是男子内敛的气息,却又给了自己一份独到的神秘和魄力,使得这一行马队之中,芊泽一眼便睬中了明夏的身影。
“等……等等!!”
她跑到气竭,满颊绯红的赶上马队。
祁明夏一蹙眉,刚欲一夹马肚,起身出发,却不料一道熟悉的声音从身后传来。他一掉马头,翩然转身,冷漠的视线在见到来人时,忽地微微一瞠,软化下来。
“是你?”
芊泽步履蹒跚的跑到马下,先是重重的踹气,然后才扬起小脸,一脸希翼的望着明夏。祁明夏知道她跑的太急,说不出话来,于是也静观其变,默默等候。直到一会儿过后,芊泽忙不迭的伸出自己的手腕,然后想也不想的摘下皓腕间,成色朴素的手链。
这手链极其普通,是在二十一世纪,芊曦从庙里买给芊泽的护身链。芊泽却一直视若珍宝,一刻不曾离身。但此刻,她却毫不犹豫的要把这珍贵的,哥哥仅留给自己的饰物,送给面前的这名男子。
祁明夏见女子的表情里充满期待,先是一愣,然后回想起那日,梅花树下,女子温婉柔和的嗓音:
“以前,哥哥送给我一个手链,我一直都戴在身上。因为戴着它,我就觉得很温暖。”
想罢,他黑眸一瞠,满有些不可置信。
“你?”
芊泽顺回了气,见祁明夏迟迟不肯收,便解释道:“将军,请收下这个吧!”
她语态如此笃定,仿佛是抱定了希望,祁明夏默默不语,瞅了一眼她手中的手链,然后露出踌躇的神色。但芊泽却又说到:“明夏将军,芊泽数次得到将军的帮助,无以报答。只能把这个哥哥送给我的护身链,送给将军。”
她一顿,然后温温一笑:“将军在外,披星戴月,时常都有皮甲上阵的时候。芊泽希望,将军带上它以后,能平平安安,再也不会孤独的坐在某地,独自一人了!”
祁明夏知道她语中所指,一时,心里漾开层层暖意。他的眉眼稍稍一眨,那女子清透晕红的面孔,赫然眼前,此刻,她竟觉得她是那么的美丽。
她一定是跑了很多路,跑的很急,才追上自己的。
她不顾形象,连发髻都微微散乱了。
却只为了把自己最弥足珍贵的宝贝,送给自己?
想罢,他陷入一时的怔忡,而芊泽却以为他不想接受自己的心意,一时间落寞之色布满了双瞳。她神色黯淡的垂下脑袋,轻喃:“既然将军不想收,我也不会……”
话还未说完,那缓缓要放下的手,便被微有粗粝的大手一握。
芊泽一惊,抬起眼来,对上祁明夏温温的黑眸。他轻然的勾起嘴角,笑意弥散。
“谢谢你。”
他从女子的手中,接过那手链,然后又道:“我会好好珍藏的,下一次见面,我会带给你看。”
说罢,他未等芊泽从怔忡中走出,便一掉马身,大喝一声:“驾!”
随着他的一声令下,马队开始鼓噪的动身。芊泽的手还定格在半空,未有收回,脑袋缓缓侧了过去。祁明夏的黑马在队首微微回身,他魁梧的身子一侧,俊削的面容上,带着一抹挥之不去的笑意。他眯眼,凝望芊泽,仿佛在做最后的告别,芊泽机械的挥了挥手,他便再霍地一声驾马,风尘仆仆而去。
下一次见面?
芊泽懵懵然,这一句在脑中,挥之不去。
--------------------------
一路上,芊泽均若有所思。此刻,她的腕间已是空空荡荡,虽然非常的不适应,却又觉得分外暖心。她下意识的抚了抚腰间的刀饰,那心中汩汩涓流的暖意。愈发沁入心扉。
收了就好。
如果真的有机会再见,那更是上天眷顾自己啊。
芊泽痴痴一笑,那黑甲男子,神采飞扬的转身犹然眼帘。他的眼神里,有着满满的笑意和谢意。这些都是冲着自己来的,他很高兴,他并未因为自己的突兀,而生气。
想罢,芊泽深深一吁气,释然的抬起胸膛。
今天,真是一个好日子。
女子缓过神来时,自己已经身处婪月宫了。她刚踏入殿门,小君就匆匆忙忙的跑了过来,把一叠衣服塞给芊泽。芊泽错愕的抬起脸来,小君却以恳求的神色回到:“芊泽,好芊泽,我家里人从南方过来探望我了,我刚才知道,我就要去宫门处见见他们。芊泽,你帮我去伺候婪妃娘娘沐浴吧,我一会儿就回来,今夜一定不会让你替我很长时间的!”
伺候婪妃沐浴,向来都是小君的专职,就如同芊泽伺候要婪妃喝药一般。今夜也不是芊泽轮班,但她见小君一脸诚恳的模样,便也心软的说到:“你去吧,多和家里人聚一聚,不用担心,这里有我顶着呢!”
小君一听,忙雀跃的跳了起来:“我就知道芊泽最好了,最好了!”
她激动的搂了一下芊泽,然后忙不迭的跑走:“我去了,我会早早回来的!”
芊泽轻笑的摇头,这个小君,难得有这么开心的时候。家人来探望,这是多么幸福的事情啊,如果自己也有家人来探,那当多好?
想罢,芊泽略有些惆怅的抱着婪妃换洗的衣服,缓步进入浴池。
只是,当她的背影消失在浴池的入口时,刚跑到殿外的小君像是突然想到什么一般,停下步子,轻声暗忖:“咦?好像忘了叮属芊泽,把衣服放在门口就好了。”
但转即,思乡心切的小君却又自顾自的摇了摇头,道:“芊泽不会那么笨的,她应该知道,婪妃娘娘是不许人进浴池送衣裳的。没关系!”
说罢,她又活蹦乱跳的继续向宫门跑去。
而此时此刻,芊泽已经端着整齐洁净的衣服,进了雾气袅袅的浴池。她眼前一片模糊,并未找到婪妃娘娘的身影,于是她便一步一步,小心翼翼的走进。走时,还轻轻的寻声:“娘娘,奴婢给您送衣裳来了,娘娘,你在哪?”
她刚说罢,水声便肆起,一抹赤裸裸的身姿芙蓉出水。芊泽这才意识到,自己站在浴池的边缘,而婪妃娘娘,恰好就在此地。她先是被吓了一跳,然后拍拍胸脯道:“娘娘,你吓死我了。”
她刚说完,那水里出来的人就一愣,不可置信的转过身来。
婪妃刚一转身,芊泽本满是笑意的双眼,忽地就瞠成茶杯一般大小。眼前的一幕,令她如遭雷击!
那身子,胸间平坦而结实,芊泽随着那弧度优美的身躯,往下观走,小腹之下,一个不该多出来的东西,赫然眼前!
男……男的!?
第四十章 男人
芊泽杵在原地,瞠着铜铃一般的清眸,直直地盯在男子的下身。她惊的根本无法挪去视线,脑子一片混沌,仿佛被人在脑后重击一记。而婪妃先也是大诧,然后随着芊泽视线,望下自己的下身。
他格格一笑,抬首之时,已是诡谲之容。
芊泽见他一笑,才缓过神来。她的第一反应便是想逃,只是此刻,她却觉得脚软不堪,刚后退一步,便踉跄的摔倒在地,手上捧着的衣服也抛掉开来,四处散落。
芊泽却不顾,只好惊恐的向后爬去,男子见她欲走,一挑眉峰,也不顾自己身无遮掩,便大迈一步。
“芊泽。”
这声一出,芊泽更是僵若雕石。
这根本就不是婪妃平时的嗓音,婪妃向来都是柔美而高调的音色,而现在这个,低沉中带有一丝浅浅的沙哑,分明就是十全十足的男声!
“你!?”
芊泽屁股坐在地上,一寸一寸惊慌的向后挪,她的双眼已经睁大到不能再睁,一瞬不瞬的锁在男子越发诡异的笑容上。此时,全身湿漉漉的男子,黑发随意而凌乱的披散,芊泽亦能闻到他身上,隐隐的异香。他的面容虽是和婪妃一模一样,但无妆粉胭脂的修饰,他干净透白的一张面孔,棱角俊削。
男人!!
“我怎么了?”他咧嘴一笑,从容不迫,他步步逼近,芊泽寸寸后挪。“你不是要和本宫做朋友吗,怎么样,你可还满意本宫的这幅模样?”
他说时,双手一展,硬是把自己赤裸裸的身体大大方方的呈现在芊泽眼前。芊泽惊的大叫一声,捂住双眼,道:“你走开,你走开啊!!”
“哈哈!”
他不怒反笑,愈是走的近。芊泽挪挪拽拽的,是从雾气袅绕的浴池爬了出来。一出浴池,她本以为他不会不顾廉耻的追来,哪知婪妃却根本像没事人一般,紧紧尾随。芊泽一边不敢睁眼看,一边腿软,无法站起,便只好连滚带爬的后退。
“你走开,走开啊,天啊!!”
她简直无法相信自己眼见的一切,婪妃怎么会是个男人!?她是不是在做梦,是不是看见幻觉了!?
婪妃见她大声喧哗叫嚷,黑眸微微一眯,露出危险的神色。他转即从墙上摘下佩饰用的挂剑,提剑出鞘,直直指向地上战战兢兢的芊泽。
“不许喊。”
芊泽全身一僵,听出他语意中的阴兀,便倏地不敢出声了。婪妃很满意她的配合,把铎芒又指了指,道:“不准再后退,给我站起来。”
地上的人儿,果真不再后退了。只是叫她站起来,她现在吓得腿软无力,哪里办得到?婪妃一蹙俊眉,睨视女子,见她欲要站起,又力不从心的模样,便打从心底的觉得好笑。他脱口呵呵一笑,继而又调侃道:
“你不站起来,难道是在等本宫抱你起来。”
芊泽一惊,力气马上回到身体,蹦跚的抵着墙,站了起来。婪妃很满意,但他手上雪亮的长剑,却依然置于女子的颚下。芊泽神色慌忙的低眸,胆战心惊的望着那刻锋,胸膛起伏不定。她害怕极了,那冰凉的触感,从颈脖处传来上来。她知道,这一切并不是在做梦,婪妃他确确实实是个男人。
而自己不经意发现了这个事实,会不会遭到灭口呢?
他和皇帝都是男人,却以帝妃相称,芊泽虽不知其中的蹊跷,但也明白,自己知道了不应该知道的真相。
这是极其危险的!
果不其然,那刀锋转了转,芊泽不敢大动,但神色却草木皆兵。她蓦地抬起眼帘,与婪妃直视,只见他不紧不慢的勾着一抹浅笑,狭眸轻眯,若有所思的凝视自己。
“你怕我杀你,是吗?”
女子一顿,隐忍的抿着嘴,不说话。
那男人又是一笑,边笑时,身子便靠了过来,轻轻软软的道:“我的确有这个打算。”
语毕,芊泽眼眶便倏地红了,瞠着的圆目里,水雾蒙蒙。婪妃却视若无睹,倒是把锋刃一提,抵在她白皙粉嫩的颊边,芊泽微微一缩,男子却伸出手来,从另一旁抵住她。
他的手触到她的脸上,芊泽脸微微一红,僵的又不动了。但婪妃越靠越近,芊泽压根不能猜出他到底要做什么。如果要杀她,为什么又不立马动手?只是,随着他的逐渐靠近,那淡淡妖娆的香气,从他身上四溢而出,沁满了芊泽的口鼻。
这香味让她立刻想起,从皇帝身上传来的味道。
虽然,这味道是截然不同,但都有着令人无法抗拒的魔力。
芊泽此刻,呼吸都不会了,她气竭的憋红了脸,感觉男子的脸,离自己愈来愈近,最后几乎贴在一起。而他微微燥热的呼吸,喷在自己脸上,湿热的感觉,令她满颊绯红。
“你脸好红。”
他邪肆一笑,说不出的邪佞。
芊泽的泪,便吓的落了下来。
“你哭什么,你不想跟本宫做朋友了吗?”这句话,用的时女声,和往日的婪妃一模一样。但此刻听在芊泽耳里,却分外刺耳恐怖,这更加印证了,这两个看上去气质断然不一的人,的的确确是同一个人。
女子的泪,愈加汹涌,那颗颗恐惧的泪珠夺眶而出,倒令男子有一时间的恍惚。
他目光一深,握住剑的右手一松,剑哐当落地。芊泽斜视而去,知道剑掉了,便立马伸手抵住男子的胸膛。但婪妃像是早有预料一般,大笑出声:“看来你还没有吓傻,你个小狐狸!”
说罢,他把芊泽重重抵在墙壁之上,芊泽的脑袋一碰硬冷的墙壁,便疼的闷哼出声:
“啊!”
她才幡然醒悟,面前的人已不是那个印象中的婪妃,他是个男人,是有十足力气的男人!
“你走开……”
她终于嗫嚅出声,婪妃却置若罔闻,他乌黑如漆的瞳仁里,直直的凝视女子。她的脸红的像成熟欲采摘的苹果,看上去饱满而可口。她一定是吓坏了,可是他偏偏对这种调戏她的感觉,着迷,看到与平时不同的她,令他无端的兴奋。
想罢,他微微斜脸,凑近她。
芊泽大惊失色,脸刷的全白了。
“你敢动,本宫就拧了你的脑袋。”
他知她要动,便强硬命令。
但此刻的他,只想一亲芳泽。
芊泽身体无法往后退,又被男子抵住,禁锢的无法动弹。她眼见,他低垂的眼帘凑近自己,而那红艳艳的嘴唇,湿润的欲要贴上来。她只想自己现在死了才好,死了就什么都不知道了!想罢,她一紧双目,索性什么也不要见着!
……
但一秒,二秒过去了,自己却并没有感到被侵犯。她狐疑的一动眉角,挣扎一番后,睁开眼来。
只见,那张近在咫尺的绝美脸孔,蓦地变得惨白,他双眉一蹙,竟露出十分痛苦的表情。
下一秒,还未等芊泽反应过来时,他便豁然后仰,结结实实地倒在地上。
“呀!”
芊泽惊的侧跳,避而远之。她不知道又发生了什么事了,她只知似乎在千钧一发之时,面前的男子忽然痛苦的倒地。芊泽狐疑惊慌的四处张望一下,发现并没有人,而此刻,男子倒在地上,双眉紧蹙,已是大汗淋漓。
他怎么了?
芊泽悄悄凑近一步,见婪妃紧闭双目,意识似乎已经模糊。芊泽杵在原地,心里开始翻江倒海。她知道现在自己自由了,不会受到瘫倒在地的人,任何威胁。她也知道,等到他醒来时,一样会对自己做出恐怖的事情。而最令自己害怕的应该是,发现了他的男子身,怎么说,他也不可能放过自己。
想时,芊泽愤然挪了一步,但刚欲逃走时,她又像被什么牵住了一般,再也无法踏出一步。
记忆里,他侧着脸,哀伤唱着那支婉转动人的天籁之歌时,是那么唯美。
他怔怔然,又坚定的点头,言明要和自己做朋友时,又是那么笃然。
如果现在不管他,他会不会有事?
他每天都要喝药的,是不是今天还没有吃药,他的病犯了呢?
芊泽心下忐忑不定,她知道留在这,等他意识清醒时,自己难免不会死。可是,要她抛下他,一个人逃窜,她却怎么也办不到。
“痛,芊泽,我痛……”
地上的男子喃喃出声,手指动了动。
女子身子一顿,听罢后,一咬牙立马转过身来。她蹲下身去,把男子的手搭在自己肩膀之上,然后抗了起来,一步一步的往内寝里拖。她走的十分吃力,身旁的男子却迷迷糊糊的一味喊疼。芊泽心底慌急了,他身上的温度冷的吓人!
“你撑着点,我这就去喊人来!”
芊泽把他安置在床上后,立刻把被子捂在他身上,以防待会喊御医来的时候,他会被发现。
“不……不能去!”
床上的人还有一线意识,他在芊泽临转身之时,紧紧拽住芊泽的手腕。芊泽回首,见他挣扎的开眼,一脸恳求的说到。芊泽一懵,便也不动了。
“别去,不能去,我……过会儿,过会儿就好……”他重重的喘气,身上的汗却层出不穷。芊泽双眼一红,然后哽咽道:“好,我不去,我去给你端药来,娘娘你挺住啊!”
说罢,那紧攥的手,才微微一松。芊泽忙不迭的站起身,跑出殿去。出殿门时,还不忘把殿门,紧紧关好。她不能让别人发现他的身份,她也不能让他久等了,她得快,得快!
※
芊泽把药端回来的时候,床榻上已经没了人。她微微一惊,目光四下搜寻,果不其然,鲛纱轻帷的侧院处,一抹熟悉的身影孤直的坐着。他围了一件红纱,背影看起来还是如故的凄静。芊泽伫立在原地,一时不知该如何是好。
他是好了吗,他是已经无恙了吗?
就在女子踟蹰之时,那身影侧过身来,幽然道:“过来吧,我不会动你。”
芊泽听了,仍有些畏畏缩缩的走过去。
“娘……娘娘,药。”此刻,她唤他娘娘,说不出的别扭。男子一听,瞧出她面上的尴尬,也是一笑。但他却不语,只是自顾自的把那药尽数饮尽。芊泽刚还想把怀里的梅子掏出来给他,他却说:“苦的好,苦了能让自己记得疼。”
他的嗓音微有沙哑,在月色之中划开,仿佛带有浓浓郁伤。
芊泽此刻,又感到平静起来,她坐在他身边,不是那么害怕了。
婪妃见她低垂这眼帘,一语不发,便道,“刚才怎么不跑,你若是跑了,我也追不到的。”
他撇过俊容,那银辉落入他瞳眸,在芊泽看来,竟是那么孤寂。他苍白的脸,羸弱的似乎会随风而去。芊泽不忍的一抿嘴,沉默了看了他许久,她不知道在他身上发什么了什么事。也不明白为什要以一个女子的身份,待在皇帝身边,但他病发的痛,和此刻的心殇,她却亲眼感受到了。
她深深换了一口气,道:
“娘娘你说要和我做朋友,芊泽一直记得。”
她微微一笑,真挚而诚然:“若是朋友,怎能坐视不管,那岂不是不讲道义。”
“哈哈!”
婪妃听后,霍地一笑,却有神色复杂的望着芊泽。他的眸间有感动,有欣赏,也仍有一丝挥之不去的伤。芊泽听他开怀一笑,心也算放了下来,她知道,他不会再杀自己。他虽暴戾,却心底温软,他不算是个坏人。想罢,芊泽便静静注视他。
“以后,不要喊我娘娘了。”他忽地一说,芊泽狐疑回到:“那该叫什么好呢?”
但男子却喟然一叹,并不回答,倒是把脑袋抬起,迎风望向那轮逐渐饱满的月。
“那月亮是不是很明亮?”
芊泽随着他的视线一望,见那月辉,无比银熠,便轻轻颔首。
“那就喊月吧。”
“月?”芊泽一蹙眉,然后又思付一刻,豁然道:“难道是婪月,娘娘是叫婪月吗?”
男子却一颦眉,摇了摇头。他抬手,指向那轮挂在天边的月亮,道,
“明月,我叫明月。”
※
“明夏将军!”
在夜色中,几匹快驹迎头赶上那正风尘仆仆前行的马队。那快驹上的男子,在穿插进队时,霍地的喊了一声。祁明夏听出这苍老的声音,他一勒马绳,侧过身来。
上官玉嵊一路颠簸,老骨头都快散了,但他仍旧执意骑马赶来。他知道若是不乘快马良驹是无法追上明夏将军的队伍的。祁明夏走的很急,知道的人并不是很多,上官玉嵊本以为他会待到下个月柳莹册后之日,但莲灯宴刚过不久,他已经准备回程了。情急之下,他便差人立即送他来,一边也打定主意,就是赶到大漠去,他也要见着明夏一面。
“丞相,如此辛劳赶来,所谓何事?”
祁明夏翻身下马,沉稳道。哪知他刚一启声,那老者便霍地单膝一跪,抱拳一拜。
“丞相你这是!?”
明夏一惊,黑眸微瞠。
“将军,是老夫亏欠将军的。这几日在府上,老夫思前想后,不知如何跟明夏将军还有端睿王爷交代。只得,以跪谢罪!!”语毕,他又是一拜,祁明夏立刻也半膝而跪,双手抬扶上官玉嵊的手肘。
“丞相言重了,明夏娶不到柳莹,是无缘。这门婚事无法成就,本就不是丞相的错,皇上册封柳莹为后,应是丞相之福,天下之福,亦是我祁明夏之福,丞相又何错之有呢?”
其情灼灼,丞相却只是摇头,道:“小女心里有的是谁,老夫明白。明夏将军千里而来,迎娶小女,却不料有此突变,老夫虽是无奈,但也难辞其咎啊!”
“丞相这又是何苦?”
祁明夏微微一叹,道:“我父王知晓缘由,并不会怪丞相你的,而明夏更是不会。丞相,还是起来吧,明夏受不起。”
上官玉嵊微微有些哽咽,他拭了拭老泪,在明夏的搀扶下,起身。
“老夫,真是愧对王爷和你啊!”
祁明夏却释然一笑:“丞相莫要想不开,其实明夏觉得,柳莹妹妹的性子温良,将来嫁入皇宫为后,未必不是一件好事。有妖妃当道,却得此良后,对于祁胤国,乃是大大的幸事一件。”
祁明夏语毕,上官玉嵊向是顿悟到什么一般,抬起老脸,道:“将军,真是看的远啊!”
“难道丞相,不同意吗?柳莹妹妹如能改变的了皇上,那便是天下之福,这样的话,应当是明夏谢过丞相才是。”
他说罢,抱拳一敬。
上官玉嵊忙一抬手,道:“将军真是宽宏大量,真是当之无愧的好男儿,小女不能嫁给将军,是小女无福。但听将军一席话,老夫也有所感悟,承蒙将军贵言,如若小女真能改变的了皇上些许,老夫也无憾了!”
“天寒露重,丞相还是早早回去吧。你放心,我父王必定不会怪丞相的!”
“谢过将军。”
上官玉嵊也不多言了,他又是一谢,便在仆人的簇拥下,扶上了马。
“丞相,明夏先行一步,后会有期。”
说罢,祁明夏一驾马,英姿飒爽的领着精良的马队,尘滚向前,消失在月色的尽头。而上官玉嵊却执马相望,杵在原地,缄默良久。
“我朝天子,如若能像明夏将军一般,那当多好啊!”
蓦地,他忿然感叹。
第四十一章 饮恨
“娘娘,奴婢走了?”
女子收拾了包袱,恭敬的在门口一拜,她弯着腰,想等着屋内的人回复。但许久,回应她的确是森冷的风声,她一蹙眉,心下有些忐忑的冲内瞄了一眼,但见那殿内,深的像一只野兽的血盆大口,便心怵的后退几步,细声道:“奴……奴婢,走了,娘娘要保重!”
说罢,小苑一溜烟的离开了。
而那屋子里,至始至终都没有任何声响。
屋外的光线,明亮媚人,屋内却如深渊般漆黑,阳光在门槛处被硬生生切开,两个世界格格不入。仿佛经历了一个世纪之久,那落在门庭处的阳光,逐渐偏移,阴暗交换,直到一切都沉入寂寥的夜色之中,那屋子里才传出一声隐忍的哭啸。
她仿佛在嘶声哭诉什么,却偏偏羸弱的含糊不清。
整个宫殿都陷入死一般的寂静中,月色凄清,洒在各个院落里,森白的像鬼魅的牙。空灵的溪音宫寝殿,女子的身影被月光所染,影子在地上被拉的老长。她伏在石桌上,右手直直的伸着,五根手指死死攥着一张被揉烂的纸。
似乎是隐隐哭了许久,她的嗓音听起来破哑不堪。
她的肩膀,微微抽动,感觉那从胸膛里挤出来的气息,已供不得她气竭的呼吸,但她嘴里的哭诉却一刻不曾懈怠。
“父王……父王……”
女子心如刀绞般连着唤了许多句‘父王’,她疼到不能自抑,身体微微蜷缩。
“溪儿无用,溪儿什么都做不到,溪儿不能守在父王身边,溪儿……溪儿……溪儿……”
泪珠颗颗滑落,她顿了顿,收了一口气,紧接着蓦地大声咆哮:
“溪儿好恨,好恨,好恨!!!”
连着三个,掷地有声,分外铿锵的‘好恨’倾泻出了女子所有的郁愤,她拳握的更紧,埋在手臂之下的小脸,忽的抬了起来。
泪痕满布,双目赤红。此刻的祀溪是充满愤恨的,她宣泄过后,身体便像被抽空了力量一般,瘫软不堪。她又跌靠在石桌上,许久不语。到了最后,她又把那手上的信,徐徐展开,搁在目下。
那被手劲蹂躏过后的纸张,变得皱褶满布,字迹晕染。
但她仍然认得,那是哥哥边祀峡的字迹。
一一溪儿,哥哥如今只有你了。一一
一颗极大的泪水,从眼角滑落。
锥心刺骨的痛楚从胸口迸发,祀溪却咬牙,不肯发作。她万万没有想到,自己的哥哥边祀翼会为了争夺皇位,谋害了父王。而与自己同父同母的哥哥边祀峡,此刻已是四面楚歌。
这封信从边国快马加鞭而来,为的是向祀溪求救。只是,如今的祀溪,除了还有一个溪妃的头衔,已经什么都不是了。没有了皇帝的宠爱,现在的她,处处遭人白眼,整个溪音宫更是殿庭冷落。
这样的自己,如何能帮的了哥哥?
父王的仇,无法得报,哥哥的性命,危在旦夕。
祀溪本是幼小天真的心,在一瞬间坍塌下来,原本美好的一切,在顷刻间幻灭。她要如何才能修复一切,如何才能为自己仅有的至亲做一些什么?祀溪迷惘不堪,她怔忡的瞠着会自行落泪的双眼,直直的盯向地面……
怎么办,究竟该怎么办……
※
“芊姐姐,你听说溪妃娘娘的事了吗?”小苑边走,边侧脸过来一问。芊泽一顿,继而点了点头,道:“我听玉塞姑姑她们说,溪妃娘娘最近似乎病了。”
“何止是病啊,我觉得她肯定是疯了。”
小苑一瘪嘴,悻悻说到:“听紫落她们说,溪妃娘娘一天到晚都躲在寝屋里,不出来见人的,偶尔瞄见了她的身影,却像鬼一般,飘忽不定。大家都说,上一次莲灯宴上,她估计是被气疯了,如今才这幅德行的。”
芊泽却微微一笑,不置可否。她当然也是有所耳闻,这样的消息传的比什么都快,但凭着芊泽的性子,她是不会背地里嚼人舌根的。
小苑却很是激动,拍拍胸痛,满是庆幸的说到:“还好呀,羽嫔娘娘把我接到了羽欣殿,否则我就要像紫落她们那样,成天诚惶诚恐的待着那深宫冷苑里了!”
说罢,她又凑近芊泽些许,道:“当然,最要感谢的,就是我的芊姐姐了,没有芊姐姐我就无法认识羽晴姐姐,那么现在,小苑就没有好日子过了。
“呵呵。”
芊泽拍拍她的小脑袋,这个小苑还是如一的嘴甜。
“对了,再过几日就是皇上大婚的日子了,到时候,宫里面又要热闹起来了,听说还有焰火可以看呢!”小苑嘻嘻一笑,活蹦乱跳的走了几步。芊泽见她分外雀跃,脸上也开怀不少。只是,刚在羽欣殿的一切,历历在目,令她不由自主的想的出神。
羽晴她,似乎一点也不开心。
虽然在见羽晴的时候,她热情的和自己说东道西,但隐隐之中,芊泽还是感觉到了地的忧伤。只是芊泽不明白,洛羽晴现在已贵为羽嫔,一切都有人打点,日子比较以前是天壤之别,她又有什么值得伤心的呢?
若是说到报仇,溪妃如今也落寞了,本该得偿所愿的她,可为什么却愈发不开心了呢?
羽晴不是一个容易隐藏的人,她有什么心思,通常都是摆在脸上。但这一次,她对着自己,却只字不提,芊泽虽然看出来了,但也不好明讲,毕竟,羽晴是非常爱面子的一个人。
“小苑。”
想罢,芊泽微微辇眉,唤了一声。
“嗯?”
小苑转过身来,一脸疑盛。
“羽晴她,最近是不是有什么心事?”芊泽试探性的一问,小苑却明明白白的摇头,说到:“没有啊,娘娘她很好。”
“哦。”
芊泽神色一黯淡,微微垂首。难道是自己多心了?但就在她‘哦’了一声之后,小苑忽地的像想到了什么一般,走了过来,说到:“芊姐姐,有一件事,小苑倒是觉得非常担心。”
芊泽蓦地抬起头来,瞳仁一闪,忙不迭的追问:“小苑快说,是关于羽晴的吗?”
“嗯。”
小苑瘪了瘪嘴,轻轻颔首:“芊姐姐,我搬到羽欣殿伺候娘娘,已经有近一个月了,但这期间,皇上似乎从来都没有来过娘娘这里,小苑觉得有些蹊跷,按理说,刚刚纳的妃子,应该很得宠才是。”
“啊?”
芊泽的脸,刷的一白,摇摇小苑的肩膀,急问:“一次都没有来过?”
“一次都没有。”
小苑灰心的摇头,芊泽却仿佛陷入了一阵怔忡之中,呆愣愣的杵在原地失神。
羽晴她为什么从来都没有和自己提过这件事?她来看羽晴时,她总是笑呵呵的把最近一些趣事,说给她听,从未提过,皇上没有宠幸过她的事。芊泽此刻才恍然大悟,羽晴眉宇间的惆怅,原来都是因为皇帝没有驾临过羽欣殿。
原来,羽晴真的是喜欢皇上了……
“哎……”
芊泽一叹息,清眸蒙上了一层灰影,轻轻在眼底跃动。小苑见芊泽这幅模样,心里也很不是滋味,道:“我知道芊姐姐最担心娘娘了,但是也不要太伤心,说不定,皇上是为了忙册后之事,才冷落了娘娘的。等到一切安稳后,凭着娘娘的机智与美貌,不可能不得宠的!”
说时,小苑眉飞色舞,令芊泽心头一热。她总是能在最坏处,找到一线生机给自己鼓励,这样的女子,真的令人很开怀。芊泽微微一笑,牵起小苑的手,说到:“小苑在羽晴身旁,要好好照顾她,如果她有不开心,你也像安慰我一样,去安慰她,好吗?”
小苑重重点头,笃定的说到:“放心好了,如果娘娘不开心了,小苑就想方设法,变着法子,博娘娘一笑,就像这样!”
说时,小苑倏地伸手,探到芊泽的胳肢窝处,调皮一挠。芊泽猝不及防,身子一紧,霍地就向后退去。边退,她边嬉笑道:“好你个小苑,你敢挠我的痒痒,你看我收拾你!”
芊泽反手要袭去,小苑却像早有预防一般,抵触的推了一把芊泽。芊泽身子不稳,连连后退,但最后还是未能站稳,眼见就要一屁股坐到地上去了。哪知,千钧一发之时,一个坚实的身姿却挡住了芊泽跌倒的趋势,使得芊泽直接跌到他怀里去了。
“咦?”
芊泽先是一惊,还未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事情,但面前的小苑,却由一副嬉笑怒骂的模样,蓦地转换为一脸的惊慌失措。芊泽立马感觉不妙,她侧过脸来,一片明黄却赫然眼前。
女子依旧倚着男子结实的胸膛,她呆愣愣的抬起头来,一对幽深的黑瞳,正瞬也不瞬地盯着自己。
“皇上吉祥!”
小苑机敏的跪下身,狠狠一个磕头。芊泽身子一紧,忙挪开视线,并从男子的身上跳开,战战兢兢的下跪。
“皇……皇上吉祥!”
她又是吓得结巴。
单喜跟在皇帝身边,神色狐疑而复杂的望向芊泽。他瞟了瞟皇帝的脸色,只见祁烨正阴着一张俊脸,表情分不清是晴是雨,是怒是喜,于是他便道:“奴才们嬉戏打闹,也不看看路,要是吓着了皇上,你们有几个脑袋可以砍?”
他一扫袖子,又道:“赶快下去吧,别挡了圣上的路!”
芊泽知自己立马可以脱身,心下大喜,忙磕头请罪:“是奴婢该死,奴婢下次再也不会了,谢皇上宽宏大量。”她很是开心的又多磕了几个头,继而站起了身,拉着小苑往回走。一切本是安然无事,芊泽走了好几步,都没有发生意外。
哪知,十几步之后,身后却突然传来男子,浑厚而低沉的嗓音。
“慢着。”
他一挑眉峰,语气波澜不惊。
芊泽身子一顿,心里叫苦不迭,但也只得悻悻然的转身。她真怕皇帝记起那夜自己的大胆行径,要反悔砍了自己的脑袋。所以,这些日子里,她能不遇见皇帝,便不去遇见。哪知,好巧不巧,偌大的皇宫,却还是被她碰上了。
“皇……皇上吩咐。”
芊泽调转过身,毕恭毕敬的跪下身来,她至始至终也没有抬头看过祁晔一眼。但祁烨却眯着一双潭眸,片刻不懈怠的注视女子。他先是不语,缄默一刻后,他才问道:
“你刚才笑什么?”
芊泽脑子一懵,一时不明所以。
“啊?”
女子蹊跷的扬眉,领悟不到皇帝在问她什么,但祁烨却很有耐心的再次发问:“你刚才那么高兴,是在笑什么?”
芊泽眨了眨眼,这次的确听懂了,却不知该如何回答。她微微一怔,嘴里像含住了什么一般,无法启音。他为什么要问自己这个,这个很重要吗,为什么要笑?
“奴……奴婢,奴婢觉得好笑,于是就笑了。”
她说时,自己都心虚,这算哪门子的回答。果不其然,祁烨十分不满意,走近一步,逼视道:“朕问你,是什么让你笑的那么开心?”
芊泽感觉男子的靠近,身体下意识的一缩,她更是不敢抬目,一颗心七上八下。他是不是在生气自己因为和小苑打闹,而扑到他身上去了?他这样说,算不算是别有所指,是在讽刺?
“皇上明鉴,奴婢真的不是故意对皇上不敬的,奴婢……”想罢,芊泽便颤声求饶道,哪知她刚未说半句,男子却又迈了一大步,高大的身影遮住了头顶的阳光,令芊泽感觉到他的震慑力。
“你听不懂朕的话?朕只想知道,你为什么会那么高兴,怎么肯那样去笑?”
这话一出,芊泽更是一头的雾水。她的小脑袋,想破了也无法猜测,这个阴晴不定的皇帝,心里在想什么。于是她只好老老实实的回复:“因,因为,小苑和奴婢在打闹,奴婢和她闹着玩。”
“皇上,是奴婢的错。”小苑在一旁忽然大声呼道,她已是语有哭腔,泪水滚滚而落。“皇上,不管芊姐姐的事,是奴婢挠了姐姐的胳肢窝,令姐姐没有看到方向,才犯着皇上的。是奴婢的错,你责罚奴婢吧,不要为难姐姐了。”
小苑不知道自己的一袭揶揄嬉笑之举,却引来这样的祸端,一时间悔不能当。芊泽侧眸凝视小苑,鼻子也是一红,不知该如何是好。
“她挠你胳肢窝,于是你便很开心?”
祁烨却对小苑的认责置若罔闻,一味的踩准芊泽认为毫不重要的地方。
她怔怔点头,嗫嚅道:“因为很痒,所以奴婢就笑了……”
祁烨的神色里倏地一亮,他望了芊泽许久,然后嘴畔一勾,淡淡一笑。芊泽不知这笑的涵义,只是呆楞的跪在一旁。她以为皇帝还会再说什么,哪知他却像已经得到答案一般,绕过芊泽和小苑,继续前进。
芊泽见他不在为难自己,便长长吁出一口气,哪知气才刚踹,祁晔又发话了:“回去告诉你的主子,晚上我置寝婪月宫。”
跪在地上的女子身体一僵,隐约觉得有些不安。但皇帝在落下这句话后,已是神色泰然的扬长而去。
第四十二章 笑容
皇帝走后,芊泽便忐忑的回了婪月宫。一路上她总在想,这些日子,皇帝都没有来过婪月宫,现在突然驾临,不知道她知道婪妃是男人的事,会不会穿帮?再者,明月他和皇帝,都是男人,这个侍寝该如何进行?
难道他们……
芊泽想时,脸上腾地一红,便不敢再向下想象了。
“你想什么呢,脸这么红?”
明月凑过身来,俯下眼帘,瞅着女子的面孔。芊泽一惊,掉转过身,才发觉明月已悄然的踱到自己身后。
“没,没想什么。”芊泽一边摆手,一边却又多偷瞥了几眼明月。他已是换的一身妃子妆扮,无论从哪个角度看,都无可挑别,美艳不可方物。明月挤了挤眉眼,看芊泽盯着他乱看,又闪烁其词,便诡谲的勾起嘴角,道:“小狐狸,你在胡思乱想什么?”
芊泽却缓过身来,又是摇头。
“我看你没在想好事,是不是在想今天晚上?”
他伸指点了点她的鼻尖,芊泽被猜中心思,一双清眸瞠的老大,嘴上却语塞。
“哈哈,果然,皇上今天晚上来,你在猜我该如何跟他共度良宵,是不是?”
他媚感的挑起眉尖,瞳仁中浅蕴着顽皮的笑意,逼近一步道:“小狐狸,要不这样,今晚我准你在殿外偷看,你看到了什么,听到了什么,我都不介意,怎么样?”
“明月你胡说什么呀!”
芊泽的脸羞的愈红,她捂着自己的面容,侧身逃离了明月的控制范围。明月哈哈一笑,继而又调侃:“那好哦,不看就不看。但是皇上来了,我打心眼地的高兴,我一高兴很可能就脱口而出一些不应该说的话。你说,我要是把你知道我是男人的事告诉他,他会怎么着?”
男子仿若无事一般,无辜的凝视女子,却见女子一张姣好的面容,霎时就失了血色,乍青乍白。芊泽僵在地上,嘴巴小小的张着,她回视男子,从他乌黑的眸子里,她什么也瞧不出来,于是便揣测不到,他说的话是真还是假。
“明月……”
明月知她被吓着了,心下一笑,又凑了过来,竟然伸手一把拽住芊泽的手腕。
“你不想我告诉他的,对不对,你不想死的,对不对?”他又是说来,芊泽却望着他出神,他笑靥愈发美艳,半嗔半引诱道:“那好,芊泽,你让我亲一口,我就不告诉他。”
芊泽一张本若僵石的小脸,忽地一抽动,眉眼一跳,竟然呼哧道:“你……”
“我什么?”
他一挑眉,拭目以待。
“你个……”
“我个什么?”
明月一扬脸,倒是底气十足。
“你个……流氓!”
“咦!?”
在明月还未反应过来时,女子便抽起一旁软扇,粗蛮的丢到男子胸前。明月一瞠眼,见芊泽羞赧的怒目而视,心下一顿,继而霍然大笑。想不到,她竟然还会恼羞成怒,会羞得丢东西砸他,还骂他流氓。想时,他已是朗朗而笑,芊泽见他脸皮厚的能当城墙,悻悻怒视了小会儿,便甩掉他的手,抱着一叠衣服,要送去浣衣宫。
她走到门口时,身后的男子又启音:
“晚上,记得过来伺候。”
女子杵在门沿的身子一顿,先是一阵缄默,继而道:“奴婢知道了。”
哎,该面对的总要面对的。皇帝见着了她,每次都会做出不能用常理解释的行为。想起今天下午在御花园处的偶遇,还心有余悸。他为什么要问自己那样的问题呢,为什么笑?这个问题很重要吗?芊泽晃晃小脑袋,索性一咬牙,什么也不管了。
只要明月他不说出秘密,晚上自已小心翼翼一些,不要再出什么岔子,应该是可以平安度过的。想罢,芊泽嘴畔一提,步伐愈加的快了。
转眼,夜色岑寂,婪月宫已经渐渐湮没在浓重的月色里,月光朦胧,勾勒出连绵宫殿的轮廓,叠叠幢幢。寝殿内,芊泽与小珺收拾了床榻,展开罗被,也置好了薄薄的蛟纱帐。布置好一切后,小珺便抱着换下来的东西,往殿外走,赶上玉塞姑姑和那群太监们的步子。
还是依旧如故,只有伺候皇上就寝的芊泽,孤零零的待在殿内。
“娘娘?”
皇上还未来,芊泽待在屋子里,心里犯怵。她挨不住心底的忐忑,于是便悄悄唤了一句明月。
“现在没人了,你喊我名字。”
回答她的是男子懒洋洋的声线,芊泽往内走去,见明月已有气无力的躺在床榻上,睡意朦胧。芊泽大骇,惊道:“你怎么就睡了,皇上他还没来呢。
明月侧过一些脸,那绝美而俊削的脸上,浅浅的勾起一抹笑,轻轻道:
“我累了。”
“累了?”
芊泽一挑眉,他一天到晚什么都不用干,怎么好端端就累了。这才几更天呀,平时他哪有睡的这么早。芊泽懊恼的欲推他一把,哪知明月已经伏下俊脸,沉沉睡了去。而与此同时,殿外传来了皇帝驾临的呼声。单喜的音,拉的老长,如同一把锯子一般,绵绵不绝的割在芊泽心头。
女子心下一慌,又推了床上的男子一把。
“娘娘,你起来呀,皇上来了!”
床上的人不动,芊泽急的跳脚。床上的人纹丝不动,仿佛已经睡死,而亲殿外男子的脚步声,由远及近的声声敲打在女子心上。芊泽微微一怔,站起身来,从床榻旁走开,立即跪倒寝殿门口。
她始终低着头,直到明黄色的袍角,掠过视线,她才知皇帝已经踏入门来,于是她故作镇定的说到:“皇上吉祥。”
祁烨的脚步停在她跟前,他视线下移,睨了一眼芊泽。芊泽感觉到他的视线,心又平白无故的乱跳。但祁烨也只是停顿了一刻,下一会儿,他便走进屋子里去。
芊泽抬眸,一颗心七上八下,刚想开口解释什么,皇帝却问:
“她怎么了?”
床上的人姿态慵懒的沉睡着,祁烨挑挑俊眉,有些狐疑。
“娘……娘娘,娘娘她累了,于是先睡了。”
芊泽的确不是个能说谎的人,她思付了半天,说出来的却还是不伦不类的事实。祁晔听罢,微微侧首,瞟了一眼芊泽,又若有所思的瞅向那幔帐之内的身姿。他注视了半晌,才冷哼一声,一语不发的调转过身。
“给朕更衣。”
他低沉启音,充满命令的震慑力。
芊泽一楞,他怎么不闻不问,居然没有责怪?但她仍旧毕恭毕敬的站起身,去案几上取过托盘。她呈着那月白色的睡袍,走到男子跟前,芊泽把托盘搁置在一边,然后站直了身,探出手去。
“奴婢现在为皇上更衣。”
她请示了一遍后,开始解开男子领口的扣子。
但皇帝非常高大,芊泽娇小的身姿,必须踮起脚来才够得着。芊泽不是第一次替皇帝更衣了,只是近来,他未有到婪月宫,她已然有些生疏。加上心里的压力也非常大,动作自然颤颤巍巍,婆婆妈妈许多。祁烨却仿佛很有耐心,眯着潭眸,注视女子。
那视线若有似无,仿佛不经意,却又不曾挪去。
芊泽的小手,好不容易解开扣子,才动作一顿一顿的脱下明黄色的外袍。她紧张极了,一颗心无论如何都平静不下来,越是脱到后面,她越是手抖的厉害。到了最后,她几欲觉得男子的身体就是一蹙火焰,灼的手烫热。
精实的胸膛露了出来,芊泽不敢看一眼,红着脸要去取旁边的月白色睡袍。
哪知她的手还未垂下来时,一直纹丝不动的祁烨突然伸出手来。芊泽大诧,她下意识的一缩,她不知道男子有何企图,但下一秒钟,一种陌生的触感从腋下传来。
他!?
大手轻轻挠了挠胳肢窝,芊泽大惊失色,但转瞬,奇痒袭来,她情不自禁的放声大笑。
“哈哈,哈哈!”
她收不住声,她最怕最怕的就是挠痒痒!芊泽一边挣扎,一边不可遏止的大笑,双眼笑成一条细长的缝,于是便看不见,男子逐渐通透而闪亮的眸子。他的表情不象是在开玩笑,更没有嬉戏的意思,他像是在很认真很认真的做一件事情。
“原来,真的会笑?”
他印证到了结果,于是松开了手,芊泽笑的喘不过气来,她被笑出的眼泪还挂在绯红的面颊上。芊泽睁开眼,面前的男子正瞬也不瞬的凝视自己,她微微一怔,与之四目相接。
他在笑,他笑的温软而纯真,像是抓到了想要的糖果一般,由衷的开心。芊泽怔怔然的杵在原地,一时半会缓不过劲。
“这样,你就冲我笑了。”
祁烨轻轻眯眼,脸上的邪气一扫而光。她笑了,她会对满目的梅花,徜徉而笑,会对任何一个和她亲近的人笑。对花,对草,对人她都报以最灿烂唯美地笑,可却偏偏不曾对他笑过。
但是,今天她笑了。
她冲着他笑了,而且是欢快的,朗朗的大笑,她的笑声宛如银铃一般,清甜娇丽,却又清脆爽朗。
“呵呵。”
祁烨弯起薄削的嘴畔,轻然一笑。
他眉眼一松,俊容仿佛被春风嘘过,晦暗处,倏地的亮了起来,整个人看上去,不再是疏远而孤寂,迫人而危险。芊泽痴痴然的望着,感觉皇帝这样的容颜,仿佛在什么地方见过。她想了半晌,终于恍然大悟,似乎,似乎……
在那个梦境里,曾经看过他闭眼浅笑。
这笑是一样的,是如出一辙不带定点魅邪的。芊泽不可思议的望着皇帝,一对清眸,忽闪忽闪。
祁烨却见她的脸色,在笑过之后,便白的像一张纸。他像是想起了什么一般,渐渐收拢了笑意,眸中的光亮隐去,晦暗又重归瞳仁。他嘴畔缓缓放下,俊容上蒙上一成惆怅之色。
他微微眯着潭目,缓缓的伸手抚上女子的脸颊。
那大手一触及面孔,芊泽便如遭电击一般,缩了缩。
大手一落空,便定格在半空,不会动了。
她拒绝的如此果断。
他的神色里忽然闪过一线显而易见的哀伤,就如同莲灯宴之夜,濮央殿中,男子转身一晃而过的神情。那背影里的估计与落寞,与此刻他瞳仁里的成分,如出一辙,芊泽怔怔然,无法说出半句话。她只是神奇的凝视男子的一颦一笑,他的每一个神情变化,都仿佛在牵扯自己的心。
“你果然是讨厌我的。”
祁烨苦笑,芊泽脸的确是煞白一片,那笑不过是被痒逼出来的,不是真心的笑。祁烨是知道的,只是他不过是想看一次,哪怕知道那不是真心的。
但笑过之后,女子戒备而排斥的神情,仍然伤到了他。
他是那么的矛盾,一边痛恨,一边又无法平静自己已起波澜的心。他真的好想,派人干干脆脆的砍了她的脑袋,那么他就不会心猿意马,不会想一些自己从来都没有渴求过的事。只是,他无法做到,他能砍天下人的脑袋,却不想砍了她的。
男子终于撇去视线,与此同时也收回了自己的手。
只是就在他挪去视线的同时,却不知,一直呆愣愣的芊泽,瞳仁里忽的闪出一道明亮的光芒。她的心,像是领悟到了什么一般,腾然一跃,砰砰然的跳了起来。
嘭,嘭,嘭!!!
三下,结实的敲在瘦小的胸膛。
芊泽不可置信的侧过身,清眸圆瞠。但男子却已背身而对,且恢复了冷冰冰的神态,命令道:“你出去吧,朕要歇息了。”
芊泽望了望,还没有换上去的睡袍,先是有些踟蹰,但皇帝已决然下令,她也只好规矩的退了下去。
女子合上殿门时,忽地住墙壁上一靠。她重重的喘了好几口气,接着便抬起手来,放在胸口。
那心脏,已恢复自然。
只是,当她看见皇帝惆怅而受伤的神色时,这心却像自己有了生命一般,会不顾一切的跃动。
这是为什么?
而男子低哑的嗓音还犹然耳畔,层层裹伤。
“你果然是讨厌我的。”
他是不想自己讨厌他吗,自己说讨厌他,难不成,伤了他?
芊泽陷入怔忡,她无法理清这一切,只是觉得,皇帝一时邪恶,一时纯真,他身上有着解都解不完的谜团。
他到底,在想什么……
就在芊泽头疼沉思的时候,婪月寝殿里,已自行换上睡袍的祁晔,缓缓地走到床榻之旁,冷冷道:“你别装了。”
床上的人,意兴阑珊的翻了一个身,才漫不经心的睁开眼,直起身子。
“呵呵。”
他一笑,祁晔便愈加森冷的注视他。
“我喜欢看你,矛盾的样子。”
明月毫不畏惧的回视他,目光里有着一丝狡黠。祁烨不默做声,他无法反驳他,他的确是矛盾的。男子微微瞪了一眼明月,继而像平常一般,几个健步便跳出了宫殿,消失在月色之中。
但床上的人,却忽的大喊道:“我的哥哥,你可别踩烂了我的屋顶,哈哈!”
第四十三章 二个
春浓之时,水露饱满,空气里沁满甜香。
宫闱里,四处高挂着喜庆的大红灯笼,连绵一路,远观而望如赤龙盘旋。今日是皇帝大婚的日子,文武百官已身着恭庆的红衣,毕恭毕敬的站作两排。而从宫门一路铺到暄阳大殿红地毯,绒亮平整,无皱无褶。
芊泽站在殿外一处,和小苑挤在一起看热闹。她们等了有好久,才听见内监一声长长的宣唤。小苑神情一震,伸长脖子,遥遥而望。红地毯上,女子牡丹花形的裙摆拖拽了一路,她微微颔首,浓如乌云的发誓间,插着鎏金凤钗,那凤钗雕的极为细致,镂空精美,在阳光下熠熠生辉。额前的珠帘微微摇曳,影影绰绰的挡住了她姣好的面容。只留的那忽隐忽现的一线眉眼,和那朱唇如血的一抹嘴畔。
上官柳莹走的极慢,但动作却分外泰然。
容了上几千人的暄阳大殿四周,竟是鸦雀无声,每个人的视线都逗留在祁胤国未来的国母身上。
“她好漂亮啊。”小苑啧啧赞叹。
“是啊。”
芊泽点了点头,也怔然相望。上官柳莹虽说一袭大红喜袍,浓妆艳抹,却还是气质清冷,如浓酒甘泉,清而烈。真是一个清丽脱俗,宠辱不惊的女子。
皇后进了暄阳大殿后,小苑和芊泽便再也见不着了,小苑索然无趣的扭回头,随人流散去。但芊泽却迟迟的杵在原地,依旧望着那早已消失在殿门的身影。她感觉心里有一股莫名的调怅,芊泽长长叹了一口气,暗自喃喃道:
“娶了这样一位出尘的皇后,不知羽晴还能不能得到皇帝的宠爱。”
自古帝王多风流,洛羽晴心高气傲,从来都是被别人追的。现在虽说是自愿当妃子的,但后宫之中,哪里有现代一对一的爱情?她爱的人,拥有后宫佳丽三千,而她也不过是众多粉黛中的一名。
羽晴,你当真心甘情愿?
芊泽又是喟然一叹,然后跟着人群离去了。
当繁琐的礼仪一项一项执行后,一袭喜袍的祁烨终于回到了为皇后而设的坤夕宫。他已是微有薄醺,进洞房时,竟是蛮力的推门而入。床上的人儿一惊,隔着珠帘望了他一眼,便又重归寂宁的低首。
祁烨眯着幽深的潭目,直直的盯视上官柳莹,床边的人却仿若不知一般,阴着一张小脸。祁烨见她自若的很,便挑了挑俊眉,径直走到她跟前。他伸手一掀珠帘,窸窣之下,她绝尘脱俗的容貌一览无遗。
“真是一位佳人。”
他低沉出声,上官柳莹表情波澜不惊,也不回话。
“美人出尘,素雅而绝色,上官玉嵊怎么就能生出这么一位令朕满意不已的女儿呢?皇后,你的脸,可是水做的?”他大手想也不想的抚上女子的脸颊,那女子却惊的一缩,抬起眼来与祁烨四目相对。
祁烨很泰然的一眯眼,饶有兴致的回望她。上官柳莹却一怔,忙道:“皇上,还未喝过合卺酒,这不合礼数。”
“洞房之夜,朕想对我的皇后做什么,还有不合礼数的?”
祁烨不怒,倒是反问。
上官柳莹却别过脸,冷淡道:“自古以来,洞房之夜,没有不喝合卺酒的道理,皇上,臣妾为您斟酒?”上官柳莹不等皇帝反驳,自行起身,匆匆忙地走到桌边,提起酒壶便倒。祁烨有些诧异而狐疑的注视她,只见她一手掷壶,一手举杯,但两只手却都颤颤巍巍,分外紧张。
祁烨一皱眉,缄默的继续注视。
上官柳莹倒好酒时,姣好的面容上挤出一抹笑,她迎上前来,把酒杯一举。
“皇上?”
祁烨一顿,冷冷的瞟了她一眼,继而接过了酒杯。
“好,既然皇后喜欢这些规矩,朕倒不怕随着皇后。”祁烨举杯,上官柳莹缓缓的把手勾了过来,她的眼神至始至终都投在地上,睫毛也忽闪忽闪,那眸中的光芒,闪烁不定,祁烨看在眼里,嘴畔不由得一勾。
“皇上,请。”
女子把酒杯放在嘴沿,顿了顿,才抬起眼帘,偷望了一眼祁烨。祁晔倒是泰然,毫不犹豫的把酒一饮而尽。上官柳莹见他饮过之后,才忽地一笑,霍地把自已的酒也干干净净的喝完。
“酒已喝过,如此,朕可能碰你?”
祁烨一调笑,上官柳莹倒是不反抗了,只是面色有些踟蹰的瞟了瞟男子。祁烨搂过地,她惊慌的一叫,男子却不理会,直直的把她抛到床上。上官柳莹一落床,便往后缩。祁烨自行解开衣裳,忙不迭便又要凑近她。
“皇……皇上,且慢,且慢!”
她一推手,把皇帝阻隔住。
“皇后,又有什么花样?”祁烨很有耐心的凝视她,嘴畔地笑,始终不赢
而上官柳莹却十分不解的望向男子,她神色里,竟是猜疑。
“皇后是不是在想,朕怎么还没有倒下去?”他刚一说,上官柳莹便不可置信的抬眸,惊慌失措颤抖。
“你,你怎么知…”
“就凭你这浅显的演技,如何能瞒得过朕。怎么样,皇后,还有什么花样,尽数可以使出来,朕倒是要看,今晚你逃不逃的过。”
“这怎么可能,我明明见你喝下去了!”上官柳莹还是不信,那酒他可是全数饮尽了的。她下的蒙汗药,已够分量,自己若不是事先吃了解药,老早就要倒在地上了。他怎么一点事也没有?
“这种东西,朕从来都不放在眼里。”
祁烨黑眸一凛,逼近一尺。上官柳莹花容失色,她赶紧后退,一直缩到了床角。
“你走开,走开!”
她吓的哭出声来,泪水夺眶而出。祁烨却看着不心疼,倒是愈发觉得有趣,他道:“你果然心里还想着祁明夏,是吗?”
这三个字一出,上官柳莹先是一怔,然后极度忿恨的瞪视男子,一宇一顿地道:“我恨你!”
“你恨我?”
祁烨一挑眉,瞳仁里更是饶有兴致,他不顾及女子的排斥,一个倾身,把她压在身下。“等朕要了你后,看你还会不会恨朕?”上官柳莹惊呼一声,绣拳开始挣扎反抗,她叫嚣道:“走开,我恨你,恨你,不要碰我!!”
说罢,她竟然从袖子间亮出一把锋芒,倏地的抵住祁烨的胸膛。
男子一顿,眸中阴兀顿生,冷冽的注视女子。
“你好大的胆子。”
“走开!!”
上官柳莹声嘶力竭的一喊,祁烨果然不动,她抓着空隙从床上爬了下来,又戒备的举着匕首,冲着祁烨道:“你别碰我,我不要你碰我!”
祁烨回过视线,嘴角冷冷抽动:“你可知,你现在做的一切,能让上官家明天家破人亡?”
上官柳莹一听,眼泪又唰唰的往下掉。
“这不是我的错,是你逼我的,逼我的!”她哭道,娓娓说来:“是你毁了我的幸福,我本是要嫁给明夏哥哥的,我等了他六年,等了他整整六年!!”
上官柳莹声嘶力竭的哭道,那回忆闷在她胸口,如利刀剜肉。她和明夏青梅竹马,共度了最天真纯粹的时光。地打小就被爹爹告之,将来是要嫁给他的,他是他的未来,是天也是地。可是,就在她本以为可以幸福的随他去大漠,一身相随的时候,这个皇帝却断然的夺走了她的希翼。她的梦想在这一刻,全然崩溃。
祁烨听罢,坐在窗沿,忽然哈哈大笑。
“哈哈!!”
上官柳莹一惊,不明所以的同到:“你笑什么!?”
“朕笑,是因为朕开心。”他蛮不掩饰的说到:“朕见到有情人不能终成眷属,朕就开心,特别是见到明夏得不到一直以来的妻子,我就更开心。朕很满意皇后的反应,你的表现很好,朕很开心!”
“什么?”女子不可置信的望着男子。
“你尽管大声的哭,大声的叫嚣,你越是叫的凄凉,朕越是由衷的开怀。”祁烨步步逼近,上官柳莹却不知该躲闪了,她怔怔然的杵在原地,眸子无法从男子的瞳仁处,挪去。
她见男子瞳仁里的晦暗,愈发阴幽,与此同时还燃起一蹙浓烈的火焰。
“你,你在说什么……”但她却愈发不明白了,他在说反话吗?
祁烨知她不明白,心里更是欢畅,他站起身,靠近一步,又是说来:“我的皇后,我看见你痛苦,就仿佛看见了祁明夏痛苦,你越是难过,朕就能想象,祁明夏得不到你,又有多难过?”
“哈哈!!”他霍地又大笑道,高大的身躯在地上投出极黑的阴影。上官柳莹失神了,她万万没有想到,他是如此想的。
“所以,朕要你哭的更伤心,更难过。”
说时,祁烨便倏地转移到上官柳莹的身边,女子还未来得及反应,匕首便哐当落地。她恐惧的睁着双眼,下一秒钟后,她人已被重重的抛在床上。男子俊朗高大的身躯,直直压了下来,她听见他野兽一般的呼吸,以及自己衣服的撕裂声。
“不要,走开,不要!!”
她不停的挣扎,小手的指甲正好在混乱中刮伤了祁烨的脸。祁烨一顿,停下动作,上官柳莹惊恐的睁开眼,对上祁晔满是杀气的潭目。
“你最好别坏了朕的兴致,否则,你是什么下场,朕不忍心告诉你。”他咬咬呀,俊脸逼近,上官柳莹瞪圆的双眸,仿佛被下了咒一般,先是一缩,继而全身再也不会反抗了。她感觉到了他眼神里的阴鸷,她第一次知道——
何为恐惧……
※
芊泽坐在婪月宫的阶梯上,夜风微嘘,她心里淡淡的一层哀伤却不知由来的扩散。她下意识的摸摸自己的胸口,感觉她在那一日,异样的跳动。
一一这样,你就冲着我笑了。——
一一你果然,还是讨厌我的——
他每一个神情的变化,仿佛都刻入了脑海,挥之不去。芊泽觉得他非同一般的可怕,却又觉得,他又有一种令自己感到温暖而熟悉的气息。
这是为什么呢?
“你在想什么?”
芊泽一惊,调转过头,见明月走到她身边,挨着她也坐在青石阶梯之上。
两个身影在偌大的宫殿外,显得寂寥而渺小。
“没有想什么。”
芊泽淡淡摇头,她也不知自己在胡思乱想什么。
明月于是也不说话,静静的坐在她一侧,他还是如故的抬起头来,望向明月。仿佛那皎洁的明月里,寄予着他的一丝念情。许久的缄默后,他淡淡启音:
“芊泽,我感觉到他的心在疼。”
说时,明月伸手扶按在自己的胸口。芊泽不明所以的调转过视线,感觉男子的面容,苍白却哀怨的迎风而展。她微微一怔,然后问道:“明月是指谁,谁的心在疼?”
明月一挑眉,神情落寞的说到。
“就是他啊。”
芊泽愣愣的,仿佛知道所指,又仿佛不知。
“每一次,他伤人一分,他的心就会跟着痛一分,他自己逼自已,却浑然不知。”明月满是惆怅的狭眸,忽的一闪,那眸中的光,十分璀亮,仿佛把月光的碎银吸了进去。芊泽静静的听他说话,感觉他在解释的事,她仿佛也能懂得一点点。
“你说的那个人,可是皇上?”
芊泽终是启音,明月一怔,道:“芊泽难得这么聪明。”
女子却淡淡一笑,说到:“其实刚才,我也在想皇帝。”
“哦?”
明月倒是有些诧异,问道:“你想他做什么?”
芊泽一抿嘴,似有踌躇,但下一秒钟,她还是老老实实的道来:“我只是在奇怪,为什么我觉得皇上和明月,都是一样的,那么矛盾。”
“矛盾?”
男子一挑眉,瞳仁一闪。
“是啊。”芊泽微微颔首,继而伸出食指一比划,说:“你看,这是一个明月。”
芊泽用自己的食指代替一个明月,解释道:“这个明月是婪妃,婪妃美艳而凶残,是一个名副其实的坏妃子。”
“哈哈。”明月被她的直爽逗笑,却一点都不生气,继而听地继续说到:“但你看这里又有一个明月。”芊泽又伸出一个指头,继续解释:“这个明月是一个俊美的少年,他有低哑的嗓音,他有一颗少年一般调皮的心,他正在学着懂得尊敬别人。”
说时,芊泽深深望了一眼明月,她知道现在明月正在逐渐学会,他以前从来不会的尊敬。
明月心里一紧,先是一顿,然后默默点头,微笑。
“但是你再看,这有一个皇上。”
芊泽换了一只手,也是伸出食指,说到:“这个皇上,暴戾,残忍,杀人不眨眼,喜怒无常,阴睛不定。如果顶撞来说,他算不上是明君。”芊泽大大方方的说来,这一刻,她完全忘记了礼数。
“嗯,是这样的。”明月嘿嘿一笑。
“但是我觉得,还有一个皇上。”女子缓缓的伸出食指旁边的中指,她的眼神落在那徐徐展开的中指上,愈发的深邃,而透亮。
“芊泽不知道,这个皇上,到底是不是真的存在。但是我却笃信,我感觉到的是真的。我感觉到了,他有一颗像琉璃一般璀璨的心,它干净的宛若溪水,一尘不染。可是同时,我又感受到了他深深的哀伤和矛盾。”芊泽动情的说着,她一直都有这个意识,在靠近那个麾鬼一般的男子时,她却总能感到,又另一股被深深藏起的气质,隐匿在心。
“我的心,确确实实感觉到了。”
惆怅的神色,又带着一丝温软的笑意,芊泽放下手来,静静的注视明月。
“芊泽。”
明月至始至终的注视这芊泽,她的话那么扑实,却像一把温柔的刀,切开旧痂,令尘封的伤透露出来。但是,此刻的明月,却不觉得疼,她的话,有温度,这温度能温暖他。
“嗯?”
“你真的好善良。”
明月忽然搂住芊泽,紧紧的抱在怀里。芊泽大惊,刚想要挣扎,却不料男子温顺而亲昵的把头枕在她颈间,喃喃道:“你真的好温暖。”
芊泽听罢,忽然就不动了,她乖巧的让他拥着。而此刻他像个孩子一般,倚着他,不带一丝邪意。明月嗅到她颈脖间的馨香,淡淡而怡人,他忽地开口,说到:“若是烨哥哥他,也能感受到这温暖,那就好了……”
第四十四章 夜影
大雨骤起,水珠纷纷落地,弹起雾白的水汽。宫阙连绵,在漫天漫地的雨帘中变得颜色黯淡。芊泽穿过御花园,还未来的反应,这雨已倾盆而下,她赶忙举手遮头,慌忙跑动。刚到了长廊处,才歇下脚步,拍拍身上的雨珠。
女子低首,拽了拽自己的裙摆,不料视线里忽然多出一青色袍角,她扬起视线,正巧碰上男子似笑非笑的瞳眸。
“齐……”
芊泽刚要脱口而出,又忆起他的正式身份,赶忙规矩的勾身:“景王爷吉祥。”
“你这个大胆的奴才,什么时候这么懂规矩了。”
祁澈遇见她,心情霎时好,神色飞扬的说到。芊泽直起身,故作有些愠色的说到:“如果不规矩,不就被王爷你告到皇上那去了。”
她意指莲灯宴上,祁澈不分轻重的胡言乱语,祁澈一听,脸刹的就羞红了。那一次,他说要带着她进莲灯宴,最后却不能保护好她,让她受了责罚。而且婪妃罚奴婢向来都是心狠手辣,祁澈为了此事,差了好几个小厮去打听,听说她并无大碍,才放下心来。
“你这是在怪本王吗,本王可是有极力为你开脱,是别的奴才早就当场拉下去就地正法了。你看你现在生龙活虎,伶牙俐齿的,难道没有本王的功劳?”
男子一挑眉尖,朗眉星目间器宇轩昂,芊泽没好气的瞟了他一眼,他现在到会反着说。那夜,若不是他胡言乱语,自己也不会陷入那样的窘地,不过,说到底,他有心为自己开脱,帮助自己却是真的。想到此,芊泽也只是微微笑,道:“王爷就光会耍嘴皮子,奴婢说不过王爷,奴婢只有感谢王爷了。”
说罢,她一作揖,祁澈听出她语气里的不愿意,反倒有些生气:“好你个奴才,还会敷衍起本王了。”
“不敢,不敢。”芊泽见他又恼红了一张脸,掩嘴一笑。祁澈见他取笑他,脸色却忽地褪了下来,神色里有些落寞。他倒过脸去,半晌不说话,半泽以为他生气了,于是又细声道:“奴婢是说笑的,奴婢没有敷衍王爷的意思。”
祁澈听罢,还是不语。芊泽心下有些后悔,他好歹是个王爷,即便他心思单纯,也容不得自己这样无礼啊。芊泽想后,刚要赔礼道歉,祁澈却转过脸来,喏喏一问:“芊泽,你是不是觉得本王很没用?”
“啊?”
芊泽一惊,满头雾水。祁澈却撇撇嘴,继续道:“你是不是觉得本王在莲灯宴上,没有好好保护你,非常的没有用?”
芊泽听罢,怔怔然的望着男子,他一脸认真,煞是严肃。芊泽顿时感觉到,他其实也很懊悔,这个年纪很自己相仿的男子,有着很强的自尊心,也单纯的令人意外。她笑了笑,烦是释然的回望着祁澈,祁澈见她只笑不语,有些犯急:
“你倒是说话啊。”
芊泽又一翘嘴角,眯眯眼道:“没有,才没有。”
“是吗?”
祁澈瞠着一对温亮的双眼,有些怀疑。芊泽又补充道:“王爷是个很好的人,在奴婢进宫之后,王爷是第一个待芊泽好的人,奴婢当然不会觉得王爷没用。相反,奴婢觉得王爷,很值得尊敬哦。”
芊泽娓娓说来,毫不隐晦,祁澈听着像被告白一般,脸红的一塌糊涂。他故意撇开视线,许久都不知该说什么。芊泽见他瞥去视线不理她,以为自己是不是说的不对,刚要开口再解释时,祁澈又倏地的调转过视线,说到:“你放心吧,本王以后会让你更仰慕的!”
“咦?”
芊泽听着着有些突兀的话,又是一怔。
“今早的早朝上,皇兄已经把查处暗烩教的任务,交给我了。现在本王虽然还只是一个挂名的王爷,但只要我把那暗烩教查封后,本王就是立了大功,到时候,你就会更仰慕本王了!”祁澈认认真真的说到,那笃定的语气里,有自信,有希翼,也有对芊泽的一丝情愫。芊泽眨巴眨巴双眼,见他孩子气的立誓,便呵呵一笑。
“王爷好本事哦,奴婢等着王爷立大功的那天。”
她鼓励的说到,祁澈像是更有了动力一般,紧了紧拳。芊泽语罢,自顾自的走了一步,抬首见那雨势没有减弱之意,便又站了回来,说到:“看来这雨还要下好久,王爷,你不赶着去哪吧?”
“没有啊,本王闲的很。”
祁澈希望和芊泽多待一些时候,隐瞒了他要回府布置任务的事,更隐瞒了奕生正在屁颠屁颠找他的事。
芊泽点点头,道:“那就等雨小些再走吧。”
“好。”
祁澈满是欣喜的回到,他们站在屋檐之下,长廊的阶梯被雨水打的浸湿,空气里弥漫着潮湿的香气。芊泽缄默了一刻,转过头来,打开话匣子:“听说王爷是皇上仅有的兄弟是吗?”
祁澈一顿,点了点头,回答到:“是啊,皇兄就我一个弟弟了。”
芊泽倒是觉得有些奇怪,哪有一国之帝只生养了两个皇子的。不过她也没有多做想法,只是微微颔首,倒是祁澈继续补充到:“之前,有很多个的。
“嗯?”
芊泽一侧脸,祁澈却低敛这眉眼,陷入回忆。
“本王和皇兄不是一个母妃,我的母妃死的早,但也有留下两个哥哥。只是,两个哥哥都应为相继出意外,夭折了,于是就只有我了。”
“这样啊,对不起。”芊泽感觉说到了祁澈的痛楚,于是便嗫嚅的道歉。祁澈却摆摆手说到:“那也是很多年的事了,皇兄他本也有个亲弟弟,但是也很本王的哥哥们一般遭遇,只是他在更小的时候,就夭折了。”
“皇上也有弟弟?”
芊泽心忽的一紧,心付这皇室里的皇子,可真是娇贵,不好生养啊!哪知祁澈却眨了眨眼,努力回忆起来,说到:“这个弟弟其实应该比本王大,本王小的时候,对他还是有印象的。因为他实在是长的非常好看,我母妃常常夸赞他生的好。”
“非常好看?”
“嗯,他的名字好像是……”他俯首敲了敲自己脑袋,最后忽然豁然开朗的顿悟道:“明月!他的名字叫明月!”
他因为佩服自己的记忆力而兴奋的笑到,刚转过俊脸,却发现此刻的芊泽像受到什么惊吓一般,煞白着一张娇容。祁澈蹙了蹙俊眉,狐疑道:“你怎么了?”
芊泽却仿如陷入了思索的泥潭一般,无法自拔,她怔忡了半晌,谜团在心中愈缠愈紧。明月?明月是指婪妃吗,婪妃说他叫明月,而且皇帝大婚的晚上,他抱着自己仿佛喊了皇帝一句烨哥哥。他难道真的皇上的亲弟弟?如果是的话,就能说明为什么他们如此想像,又如此亲近。
可是,他若是皇子,又夭折了,又怎么会活过来,而又为什么要以妃子的身份,隐藏在皇帝身边呢?
想罢,芊泽一扬脸,急切地问道:“那,那名皇子,是怎么死的?”
祁澈见芊泽很感兴趣,倒也不怀疑,而是又想了想,回答到:“这个倒记不太清,似乎是病死了,本王的奶娘后来似乎和下人们有谈论到,我在旁听见了。他夭折之后,他的母妃就也因为思子心切,也病薨了吧。”
“皇上的母妃也病殒了?”芊泽瞠着清眸,又是一问。
“是啊,你不知道呀?”祁澈笑芊泽的迟钝,皇帝的母妃早就不在了,在皇宫待了这么久居然还不知道,他笑过之后,又说到:“不过是不是病殒的,本王倒是有些怀疑,因为在宫里关于落太妃的传言还是很多的,皇兄对此也忌讳的很。像上次莲灯宴上,溪妃娘娘就因为跳了落太妃的舞,而遭到了冷落,不是吗?”
祁澈语态轻然的说到,在他记忆里这些也算不得什么大事,皇宫里各式各样的传言多的很。既然芊泽感兴趣,他可以一五一十的自己听到的事告诉她。
“你个奴才还真是好奇的紧,这些话听过也就罢了,万万不要和他人说起,皇兄会很生气的。”这话倒是真的,虽然宫里人对这段不为人知的往事,都非常好奇,却没有人敢私下讨论,窃窃私语,这事也反倒成了不能言明的规矩。
芊泽听罢,只是觉得事情更为复杂了。原来溪妃娘娘是因为跳了那段舞才遭到皇帝冷落的,看来这舞的玄机当真颇大。而明月也有惊世骇俗的舞技,莫不是因为,他是那落太妃的儿子?可是,可是……”
这其中,又有什么关联呢?
女子第一次对一件不关己的事如此上心,且她隐隐的觉着,这一切波及深大,藏匿了诸多秘密。但芊泽一时半会儿也只是觉得震惊,在此之前,她绝非没有想过,明月可能是一名皇子。
“奴婢才不会乱说呢,奴婢只是听着玩。”
芊泽想时,又忙不迭的摇摇手,应和了景王爷。祁澈淡淡一笑,把目光调转,放远眺望,殿宇幢幢,默在雨势之下,姿态影绰。世界像被雨融化一般,成为一色,祁澈觉得这天色和记忆里的一幕,十分吻合,于是又轻轻道来:
“虽然皇族里,正统的血脉,只剩下皇兄和我,但我却并没有觉得伤怀。比起我自己的两个哥哥,我更喜欢烨哥哥。”
芊泽本是处在懵懵然之中,听祁澈淡然一语,注意力又回到了他的身上。他语色里有着一丝浅伤,又蕴含着一缕不易察觉的感怀,听上去,软软的。
于是,芊泽便倒耳倾听,果不其然,祁澈继续说到:“小的时候,也下了一场这么大的雨。我在莲花池旁边,玩的正兴,一个不小心便栽进了池子里。池子虽不大,但雨下下来,水波却分外汹涌。我小时候又调皮,本就是偷偷的溜出来玩耍了,雨下的又大,奴才们也躲屋里去了,根本没人管我。”
芊泽听时,一颗心不由自主的紧了起来。
“我扑腾,扑腾,身子却越来越沉,那时,我真的以为自己要死了。”祁澈回忆时,身体微微一紧,仿佛还置身冰凉的池水之中。“我有一个哥哥也是泅水死的,我那时以为,自己也要跟着哥哥去了。还好,到了最后,晔哥哥救了我。”
“皇上?”
芊泽一瞠眸,有些不可置信。
“是啊,皇兄他背着溺水的我,顶着滂沱大雨一路送到太医院,一路上都没让奴才们背一下。”祁澈很是满足的说到,他每一次听到乳娘跟他讲起这事时,一张小脸上总是充满了对祁烨的向往和尊敬。
“所以,我心里,最珍贵的哥哥,其实并不是明夏哥哥,而是我皇兄。”
祁澈说罢,不好意思的挠挠头发,说到:“这话你可不能和别人瞎说哦,要不,本王的脸就不知道往哪搁了!”
“呵呵。”
芊泽听后,心里顿觉暖流拂心。
他,原也有这样的一面。
芊泽心里,那个男子的真正的形象开始由模糊,逐渐转的清晰,只是现在来看,还不得清楚。
“雨小了。”
祁澈忽然大踏一步,大手伸出,接过那弹跳的雨珠。屋檐处的水流,已落的渐缓,天也开始明朗起来。芊泽跟着他,上前一步,说到:“谢谢王爷对奴婢说了这么话,奴婢现在更是觉得,王爷是一个很好的人了。”
她眯眼一笑,纯真烂漫,祁澈一怔,他是如此的喜欢她地笑,每一次她展颜就如心被春风切入一般,会变成花朵,想要绽放。
“那奴婢走了,王爷。”芊泽一勾身,规矩的作揖后,见祁澈点了点头,便转身离去。她走之后,祁澈却还立在原地,目光尾随着她,直到她的身影消失在长廊尽头。
今日他说了很多心底的话,他从来都没有这样过。但面对她,却有一种想一吐为快,想把心里的隐疾,娓娓道出的冲动。这到底是为什么呢,为什么对着她,就有松懈一切警惕的感觉?
男子怅然一笑,继而反身离去。
※
夜里,凉风四起,远处宫阙里的一点烛光,朦胧而不真切。屋顶之上,一个黑影身手矫健的翻过重重殿宇,飞檐走壁落在了一身玄黑长袍的祁烨身边。桑破来时,祁烨微微偏首,让出了身后那轮皎洁的月光。月光投在桑破冷峻的面容上,薄薄生爽。
“主上。”
他半膝而跪,微微低首。
“事情办的很好。”
祁烨满意的颔首,嘴畔一勾。桑破却推辞,说到:“这是属下的本分。”
他语态不卑不亢,却充满恭敬,丝毫看不出有一点的谄媚。祁晔知晓桑破的性子和办事效率,所以,都是由来近距离的进宫和自己会面。他身手十分了得,出入皇宫,能不引起分毫骚动。
“拿着这个。”
祁烨从长袍里掏出一硬折,递给桑破。桑破倾身结果折子,等待祁晔的发话。
“我已命了景王爷,调查本教,他能力有限,当然不可能查出什么。但因他心思单纯,我们大可以做许多假象,蒙骗了他,由此,更利于我们。”
祁烨说来,一宇一句都十分冷静,冰凉彻骨,眸中的光芒似千尺澄潭,深不可测。桑破听罢,微微颔首,道:“属下知道该如何做,主上放心。”
“你去吧。”
说后,祁烨一挥袖子,示意桑破可以走了。桑破一拜,起身刚要离去时,地上一盏明亮的纱灯,忽地照了上来。屋顶的两个黑影,顿时均是一怔,纷纷后退。
“谁在上面?”
一侍卫忽的大喊,与此同时,他身边三三两两的侍卫们均是大呼:“刺客,抓刺客!!”
祁烨微微一拧眉,背身几个起落,便跑动起来。桑破更是不发一语,身形一移,立刻消失在夜色的另一头。两个男子两边分开,引得地上的侍卫更是惊呼连连,喊来了许多御林军。御林军都是均是身手不凡,从背上的箭壶里立马取出白翎箭,纷纷射向殿宇之上。
箭如雨一般,刺了过来,却伤不得祁烨分毫。只是他被御林军发现,十分难甩脱,他后悔没有在婪月宫上见桑破,那里地势很低,被其余的宫殿所挡,是根本看不出任何端倪的。而现在,离自己最近的安全地也只有婪月宫了。
想罢,男子身形一转,又飞跃起来。
芊泽关好了寝屋的门,便手掷纱灯走了出来。刚到了殿门前,却看见一黑影飞身而过。那影子掠过的极快,以至于令芊泽以为是自己眼花,她狐疑的提起纱灯,一步一寸的往外走,刚踏出门槛,便看见不远处火光通天,叫嚣连连:
“刺客,抓刺客!!”
刺客!?
芊泽一惊,心下立马一紧,抓着纱灯的手也有些颤抖。她忙要缩回殿里,哪知步子刚退一步,身后便被结实的胸膛所抵住。芊泽大惊失色,身子立马僵在原地,一双圆大的眼,怔怔然的瞠着。
“刺……”
她刚要喊一句,却被男子的大手捂住。他远远望见那火光如流水一般,已经袭近。他一个转念,抱起芊泽,便望屋顶上飞去。婪月宫的屋顶极隐秘,祁烨紧紧捂着芊泽的嘴,一让身,便躲进了那阴影当中。
“唔……唔……”
芊泽吓的拼命挣扎,她手脚并用的反抗,却被男子死死禁锢。
“你乖一点,别吵。”
这声刚出,芊泽便一楞,身子僵的不再动弹。
皇……皇上!?
第四十五章 不忍
叫嚣声从婪月宫掠过,火光流云般划开黑夜。芊泽被禁锢在祈烨的怀里,嘴巴被死死捂住,只留的一双惊慌失措的眸子。御林军十分机敏,带头的是泷克少将,是不可多得的天才猛将。他的曾祖爷爷乃是开国将军,到了这辈依旧是骁勇善战的热血男儿。
只是泷克尚且年轻,还在御林军中锻炼,祁烨知他感官灵敏,一定猜到了自己躲在婪月宫之上。
果不其然,那鳞铠男子,收拢了队伍,以人字排开夹攻婪月宫的两面。祁烨默在阴影里一语不发,芊泽瞠着清眸,战战兢兢的望着那殿宇之下,全副武装的军队。她心中暗忖,这御林军显然是误会了皇帝是刺客,可为什么被误会的皇帝却不愿意出来表明身份呢?
难道,他是不能够吗?
泷克眯着双眼,打量了一下地形,然后瞅中了那一片灯光照不及的暗处。他一挥手,众将士均是抽箭弯弓,锋镝在火笼的映照下,分外幽冷。祁烨见势,一挑俊眉,只是微微侧了侧身子,把芊泽搂在内侧。芊泽一惊,感觉他高大的肩身,挡住了整个外部,便知他是有心在保护自己。
她的心,又是倐地一跳,眼神闪烁的瞟向男子俊削的侧脸。
他的目光投在殿宇之下,乌黑如点了漆的瞳仁里,映着灯光的金芒。
“放箭!!”
泷克一摆手,羽箭疾若流星呼哧而过,漫天箭雨袭过,统统投入那圈黑影的怀抱。芊泽吓的大汗淋漓,箭射来时,她惊恐的闭眼不看,以为皇帝定会身中数箭而死。哪知,下一秒钟,她却听见呼呼的一道风声,若有似无的拂起鬓角的碎发。
她一睁眼,见男子的左臂松开了她,他伸掌之时,风生水起。那箭遇了他的掌风,就如同撞见铜墙铁壁,无法再前进半分。芊泽诧异不已,她万万没想到皇帝会有如此好的功夫,她一抬首,见此刻的祁烨的黑眸里,有着一丝红光腾起。那光千丝万缕的起伏在瞳仁之中,在火光的映衬下,更显诡谲。
霎时,芊泽便顿住了。
祁烨拦住羽箭后,并没有硬生生的拦下他们,而是掌风一起,接力推折它们的方向,使得它们绕过了两人,落在了殿宇之后的墙壁以及地面上。这疾箭一去,地上的人便喊到:“箭射空了,没人!!”
泷克一蹙眉,他分明就见那黑影过来了,怎么又会没人?他不甘心的多踏了几步,把灯笼一举,那灯光实在是光力有限,无法远及至那阴暗处。他属下的侍卫见他并不满意,便抱拳上前请命:“少将,让小的上去看看吧!”
此话刚出,芊泽身子便是一僵,心里一万个焦急的在呼喊。祁烨见怀里的人,全身冰凉,便微微低首一睨。芊泽果然是汗涔涔的,豆大的汗珠顺着脸颊,流到了他捂住她嘴的大手上。他轻轻一笑,松开了他的手。
芊泽的嘴得到自由,却并没有喊出来。她怔怔然的抬视男子,目光里忧心忡忡。
泷克见那侍卫自行请命,本是有心答应,但转而想象又踟蹰了一番。最后他终是摆摆手,未有同意,而是自己拈出箭壶里的一支羽箭,搭箭开弓。
“我来试。”
紧绷的拉弓之音,落在芊泽耳里,分外刺耳。下一秒钟,在泷克的一瞠眼时,那箭已破风射出。祁烨不紧不慢,又是一伸掌,哪知这箭却在靠近之时,忽转方向,向内侧驶来。芊泽大惊失色,见那箭居然转向射向自己,一时间嘴上差点惊的失声喊出来。
祁烨先是一惊,然后一蹙眉,大手想也不想的挡了过来。
那箭直直射穿他的手心,势态便弱了下来。祁烨一收手,紧握住那箭身,下一秒钟便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直直投向身后的墙身。
箭掷在墙上,其声铿锵。
噔铛一声如期响起,地上的泷克才算作罢,道:“真的没人。”他转身调走,大喝一声:“走,随我那边去追!!”
御林军走后,芊泽才算松下一口气,但转瞬她又想起男子的手,便惊的望了过去。那手鲜血淋漓,已经湿了半个掌心,血水顺着指头下流,滴在地上,触目惊心。芊泽当即便哭了出声,握住祁烨的手喊:“好多血啊!”
祁烨面上波澜不惊,仿佛一点也感觉不到疼痛。
芊泽自责不已,想不到他竟会为了她挡下那箭,想罢她哭道:“都怪我,本来是我该流血的。”
祁烨见她泫然而泣,却是冷冰冰的说到:“朕没有救你的意思,朕只是不想被发现。”
芊泽听后,心里一搐,这话虽然让她倍感失望,但她仍旧感激万分。她急切的抬起祁烨的手,道:“这血怎么流这么多!”
芊泽一摸他的手,才知那箭身穿过后,留下一个颇大的窟窿。她又惊又吓,哭的更厉害了。
“怎么办,这么大的洞,皇,皇上,我们下去治疗吧!”芊泽提议道,祁烨却只是坐在原地,不发一语。他看着她落泪,一颗颗滚滚而下,看的几乎着了迷。
“皇上,我们下去吧,奴婢那有药,奴婢给您上药。”说时,芊泽只是一味的看着那血流不止的手。泪珠滴在上面,融进血液里,令祁烨感到一种神奇的心动。
“你在为我哭吗?”
“嗯?”
芊泽睁着一双泪眼朦胧的眼,怔然抬起。祁烨一瞬不瞬的盯着她看,仿佛要从她的面容里看出点什么,自己急切想要的情感。
“你在为我哭吗?”
他说的‘我’而并非是‘朕’,听上去直白而真切。
芊泽微微一楞后,点了点头道:“都是因为奴婢,皇上才受伤的,这么大的一个洞,该怎么办呀!”芊泽一抹眼泪,然后一咬牙扯下自己的衣襟,捆在祁烨的手上。祁烨静静的注视她,看她一步一骤的为自己包扎伤口。
“皇上,我们还是下去吧,上了药才能止的住血,这伤口太大,不及时治疗……”说时,芊泽突然感到微微粗粝的触感,抚上自己的脸颊。她一顿,没了下语。
祁烨根本听不进芊泽说的任何话,他只是自顾自的抬起手来,接下了芊泽面容上一颗泪珠。他轻轻摩挲了一下,感觉那泪珠划开在食指之上的感觉,他感到很陌生,感到很神奇,怔怔然的盯视自己的手指,许久。
“皇上?”
芊泽不明白祁烨在做什么,嗫嚅一问。
祁烨置若罔闻,仍旧出神的望着。芊泽心意的摸了摸自己的脸,以为自己脸上有什么,哪知她刚一擦,祁烨便微微启音:“你为我哭了。”
芊泽一顿。
“你为我哭了。”祁烨拳心一握,把那接下的泪含在手心。他郑重的重复了两遍,芊泽虽然不明白他说什么,却发觉他俊冷的眉宇间,在此刻忽现一时的释然。那释然里有笑意,浅的难以发现,但芊泽却看见了,那是欣喜的笑容。
此刻,祁烨的心里,油然而生一股暖意。
她因自己笑过,现在她也为自己哭了。他不明白自己为何如此钟爱于她神色的变化,但只要她是为了自己开心或伤心,他就觉得有无比的被需求感。
这感觉是如此的美好。
“皇……皇上!”
女子见那伤口,在被包扎之后,仍然汩汩出血,一时间便又慌了,说到:“皇上,下去上药可好?”芊泽仍然关心的是他的伤势。但祈烨从刚才就一直对自己的伤,视若无睹。
“皇上若是不愿意下去,不方便下去,那奴婢下去送上来,奴婢去喊明月,去喊明月。”
“你说什么!?”
此话刚出,一直处在臆想中的祁烨,黑目蓦地一瞠,不可置信的抬起眼来。芊泽刚说完,便知自己慌忙的说漏嘴,于是忙捂住自己的小嘴,战战兢兢的回视祈烨。
祁烨危险的眯了眯眼,那眸中的杀气顿时,节节疯长。芊泽看出他瞳仁间的阴兀,一时心凉了一节。刚想挪动身姿,祁烨便倐地伸手,粗蛮的捏住她的脖子。
“你再说一遍,你说去喊谁?”
芊泽不语了,只是睁着老大的眼睛,眨也不眨的望着。
“明月,你知道明月?”
他一挤眉眼,煞是阴狠的又使了使力。芊泽感到剧痛,呼吸也急促,但她仍然不说话。祁烨冷哼一声,拔出墙壁上插着的那支箭,直直的指向女子,抵在她喉管上。
“你知道多少?”
“我……”
芊泽感到冰凉之意,刺在肤上,令人心寒。
“说!”
芊泽此刻又是泪如泉涌,只是现在是吓的。她知道自己要死了,皇帝知道自己知道他们的秘密,肯定不会放过自己的。她只是没想到会在这样的情况下死去,她怎么这么嘴笨!
想时,芊泽又抿起嘴,下颚微颤,她一个字也无法说出口。那箭锋越刺越近,芊泽索性一闭眼,等待凌迟。祈烨见她一副认栽的模样,气恼的拧起俊眉,手上一紧,真的欲要刺了过去。哪知,一声熟悉的嗓音,忽然响起,打乱了这一切。
“她知道的可多了。”
一红衣身段,几个轻跃,也是上了屋顶。芊泽听到此声,如获重生一般调转过头。果然,明月站在殿宇屋檐之边,一脸兴致的望向这边。
“她不仅知道我叫明月,她还知道我是个男人。”明月说时,一敞双臂,平实的胸膛露了出来,衣裾飘飘间,他已然是个朗朗少年。祁烨怒极的站了起来,大声一呵斥:“你是不是疯了!!”
他掷箭过去,明月一躲身,轻松闪过。他咯咯一笑,上前一步道:“烨,难得见你如此生气。”
“你真该死。”
祁烨阴鸷的眯起眼,双掌微展,风声顿起。黑发张扬开来,俊容上,冷漠的令人心底犯怵。芊泽大惊失色,她见风自行而起,又察觉出祁烨眼中的杀气,一时冲上前来道:“皇上,是奴婢不好,是奴婢自己窥探私密,不是明月的错,你杀了我吧!”
她知明月是为了救她上来,只是,没想到皇帝是真的动怒了。
自己知道这么大的事,总是难逃一死,与其如此,也不应该连累明月。
哪知她刚一说完,祁烨却冷冷一笑,侧过脸来说:“你也该死。”
芊泽一楞,身体一僵。
倒是明月听祁烨说后,却一丝也不觉得畏惧,反是哈哈大笑起来:“好啊,哥哥,你倒是杀了我呀!你也杀了芊泽啊,你杀啊!”
“你叫我什么!?”
祈烨更是怒火滕然,咬牙切齿的挤出一个一个的字。明月不理会,说到:“你不喜欢我喊你哥哥,那我不喊就是。你要杀她也行,她听了这么多秘密,不死也是不行了。”明月说时,目光投向芊泽。芊泽大惊失色,吓了连退数步,她没想到明月会突然锋芒指向她。
祁烨听后,一挑眉,煞是狐疑。
“烨,她虽是无心知道我的秘密,但知道了这些的人,没有谁逃的过一个死。我虽然很喜欢她,但不会偏袒谁,烨若要她死,不用烨动手,明月亲自动手!”说时,他身姿一闪,在芊泽还未来得及反应的时候,转移到芊泽跟前,转瞬,芊泽感觉被他抱了起来。
“啊!!”
芊泽吓的大叫,但还未叫上一声,明月便在她身上一点,她忽的便喊不出声了。
“芊泽,你可不要怪我。”
明月狡黠一笑,身体也是几个起落,攀上婪月宫最高的檐顶。檐顶距地面很高,陡峭之处,摔下去必死无疑。明月到了最高点,便放下芊泽。芊泽本就惧高,一到顶上,大风吹起,她颤颤巍巍的立在那一处小小的着力点,一时间无所适从。
她不能哭喊,于是只能哭泣。
泪水默默的滚落,她不敢住下看,只是紧张而痛苦的颤抖着。
祁烨跟了过来,站在不远处,一语不发的盯视明月。明月朝他灿烂一笑,说到:“你看好了,现在我把她扔下去,烨你可不准再追究我的责任。”
说时,他伸手拎住芊泽领口,芊泽被一提,身体微微向下倾。那高度令她双腿发软,只知嘤嘤而泣。
“我扔了哦!”
明月又瞟了一眼祁烨,祁烨的脸色看上去阴郁之极,他幽深的潭目,此刻一瞬不瞬的注视这一切。但他却不说话,无法看出他的意愿。
“扔了哦!”
明月又是咧嘴一笑,然后一推手。芊泽一瞠目,感觉自己已经跌落,她索性紧闭双眼,什么也不看。于是,女子的身姿,直直的垂向地面,速度极快。疾风在耳边掠过,芊泽知道自己要死了,一时间心里什么念想也没了。
“簌——”
哪知,簌的一声,芊泽感觉从右边撞来一人,他飞身而过,抱起芊泽,便跳上了另一处的屋顶。芊泽惊的睁眼,她看到男子的背部,她被他扛在肩膀上,轻而易举的救了起来。她认得这身衣服,这玄黑的长袍,这如飞絮般的黑发。
是他!
“哈哈!!”
檐顶的明月放声大笑,他一撅嘴道:“烨,你可是在浪费我的力气,不是要杀了她吗,怎么又舍不得了?”
祈烨的脸色已阴到不能再阴,他放下芊泽后,只是冷冷的瞅了一眼明月,然后侧脸,默默的注视了芊泽一刻。芊泽惊魂未定的回视他,感觉到他森冷的气息,仿佛要把自己撕裂。然后紧接着,祁烨便决然的纵身而去,急速的消失在夜的尽头。
芊泽怔怔然半晌,回过神来时,落地的腿,已然无半丝力气。她软绵绵的瘫倒在地,她呆楞的无法再想什么,惊魂未甫的她,此刻只是觉得心里空荡荡的,唯一的念想便是男子决然而去前的神情。
那样决恨的神色,令人不寒而栗。
可他为什么又要救自己,不让自己去死呢?
为什么呢……
第四十六章 漂浮
“皇上,泷克将军求见。”单喜拂了拂殿内的绡纱帘幕,轻声禀告了一句。祁烨在半倚榻上,轻轻嗯了一声,单喜才回头示意泷克可以入内。泷克只是行径至殿口,并不敢逾越入内,他跪地抱拳,回禀道:“皇上,刺客已潜入皇宫,臣下已命人四处搜寻,以保皇上安好。”
祁烨仿佛刚要入眠,便被吵醒,声音颇为懒洋洋:“朕刚要置寝,就听见外头有喧哗声,没想到有如此大胆的刺客,敢行刺入宫。多亏泷克少将机智勇敢,朕并没有受到任何威胁。”
泷克听后,面露喜色,皇上一向都十分器中他。不满十四便招他入宫,掌管御林左军,他的父亲为此十分自豪,现在又护驾有功,将来定是前途无量。
“这是臣下应当做的,皇上若是无恙,臣下也便先行告退。”
“去吧。”
祁烨挥挥袖,说罢起身向床边走去。泷克一跪拜,后起身在单喜的带领下出了濮央殿。泷克走后,寝殿内又归为宁静。祁烨屏退众婢女,自己脱下衣裳坐在椅子上微微出神。现在的他,内心极为复杂,仿佛理智和感情在翻天覆地的做拼杀。
他应当杀了芊泽的,他已为她一次一次的破例,退让。可如若他能狠心杀她,她早已死了不下千遍万遍,可偏偏他的行为和理智却一次次背道而驰。
他不忍心。
祁烨一蹙眉,目光下移,他伸出自己的手掌,那嫩黄色沾血的衣襟还捆在上面。她包扎时很慌忙,但包的却分外平整。祁烨无法忘记她那张小脸,边哭边念叨着流了好多血。她的声音软软的,听上去充满了心疼。
倐地,男子忽然一咬牙,狠狠的收起手掌。
为什么不摘掉这该死的布角,还让它脏兮兮的留在手掌上?
他真是鬼迷心窍了!
※
这几日芊泽总是魂不守舍,她本该是应当害怕的,应当战战兢兢的担心被皇帝杀了。只是,为什么她现在一点也不觉得恐惧,也不想躲避皇帝,相反,她很想见他。她很担心他的伤,她反反复复想了很多,如果皇帝有意要隐瞒夜里的事,那他的伤也不会传御医来治。
如果他不传,这么大个伤口该怎么处理?
想罢,芊泽又是一叹,神情恍惚的坐在椅子上,衣服也忘记了叠。明月悄然靠近,睨见芊泽一张想入非非的脸,便狡黠一笑道:“你在想谁呢?”
芊泽一惊,转过脸来,忙道:“没,没,什么也没想。”
“人命危浅,朝不虑夕,芊泽,在担心你的小命是不?”明月试探的问道,哪知芊泽却自顾自的摇了摇头,说到:“不怕,不知怎地,不觉得怕。”
明月并不惊讶,上前了几步,挨着芊泽坐了下来。
“不怕,只能说明一个问题。”
“什么?”
芊泽狐疑一问,她自己都不明白的事,明月能明白?哪知男子却一脸的笃然,自信的说到:“你不怕是因为,你知道皇帝不会杀你。他已三番两次的饶你,你下意识已知晓,他舍不得杀你。”
“舍不得!?”
芊泽一听,只觉得明月猜中了半分,她的确已经意识到,皇帝不愿意杀自己。可是,舍不得就不知该从何说起。她不解的扬起秀眉,眸中清澄一片。明月见她果然不自觉,于是笑道:“你还真是个迟钝的家伙,你不知道他为什么舍不得你吗?”
明月早就看出祁烨的心思,他一点一点的沉沦,完全不自觉。但明月却看在心里,能让这个底气十足,暴虐苛严的君王,一而再再而三的妥协退让,这女子能不在他心里,独一无二吗?但芊泽的的确确没有那个心思,她看上去,压根就没住情情爱爱的地方想。
芊泽听罢,倒是觉得有三分道理。她微微垂首,陷入思忖,片刻过后,她像是想到了什么一般扬起小脑袋,猜测道:“明月,莫非是因为我的名字叫芊泽?”
这话一出,明月倒是一楞:“你从哪听来的?”
芊泽见他忽然严肃,又收敛道:“从……从别人那处,不经意听来的。”
“别人说了什么?”
男子一挑眉,面色冷峻,却不含愠色。
“他们说,说皇上的母妃煞爱一种花,名叫芊泽花。明月,难道就是因为我的名字恰巧叫芊泽,皇上他就不杀我吗?”芊泽想到此处,又觉得情理不通,但毕竟皇帝这样人的心思,哪是她能琢磨的透的。
“你说呢?”明月听罢,见她知道的不过尔尔,心下放心起来。他冷冷一笑,觉得芊泽还真是可爱,这样蹩脚的理由,都给她想出来的。不过,起初对她上心,的确是因为这个名字。但一个名字又能说明的了什么呢,即使母妃再爱芊泽花,那也不过是种花。
“我……”芊泽一颦眉,认真思索,分外苦恼的样子倒惹笑的明月。他俊美无匹的眉宇间,温柔刹现,薄唇微启道:“你既然想知道,为什么不去自己寻找答案?!”
“啊?”
芊泽一懵,她自己能寻找什么答案,她可是比谁都矛盾无措。
“你知道皇上每一次驾临婪月宫,为什么都不让人靠近吗?”明月循序渐进的说到,芊泽听后回答道:“那是因为明月是男子,要是有奴婢们伺候,那不就穿帮了。”
“这是其一,芊泽难道不想知道,皇上驾临婪月宫,是来做什么?难道真的是喜好男风,贪恋我的美色?”明月说时,暧昧的凑近,一张皎美到毫无瑕疵的脸上,露出狐媚的笑容。芊泽面上一红,忙不迭的后缩,囫囵吞吐道:“我……我可没有这么想。”
“哈哈。”
明月揶揄过后,见芊泽脸羞的红如番茄,一时心情又大好。他朗朗笑过后,转势又撑颚说到:“你要是好奇,就自己夜里上屋顶上看看去,说不定会碰到意想不到的事情。”
他以低沉的男声诱惑到,语色之中带着星星点点的蛊魅,令人趋之若鹜。芊泽微微一怔,然后摇摇头道:“我可没有这个胆子,明月,我现在已是危险重重,性命堪虞,再要多知道什么,那还不必死无疑!”
芊泽说罢忧心忡忡的撇过头,她哪有胆子再发现什么。冥冥之中,她已觉得自己被一根绳索所牵引,逐渐的陷入一个毫无预知的漩涡。明月皇帝之间到底发生了什么,她虽是好奇,却也不敢要探究什么。可偏偏这个明月,仿佛是有心要引诱自己,他到底在想什么呀!
“我走了,衣服叠好了。”
芊泽想罢,只觉得再聊下去,甚是危险。她赶忙站了起身,抱起衣服也不理会明月微诧的表情,匆步离去。
夜色岑寂,芊泽浑浑噩噩了一天,抬首眺望天际,已是月朗星稀。今晚皇上并没有来婪月宫,芊泽知后,心里却并未松了口气,反倒觉得空落落的。她敲敲自己的脑袋,低咒自己还真是不知死活,这种情况下,就应该能躲多远,就躲多远,还胡思乱想什么?
胡思乱想……
“你难道不想知道,皇上驾临婪月宫,究竟在做什么?”
“你既然想知道,为什么不自己去寻找答案?”
“你要是好奇,就自己夜里上屋顶上看看去,说不定会碰到意想不到的事情。”
芊泽便发楞,意识里又浮现出明月早上的对自己说的话。他的声音仿佛还真真切切,不依不饶的萦绕在耳畔,引得自己心绪不宁。芊泽忙晃晃手,企图赶走在空气中漂浮的声音,她撅撅嘴,懊恼的一屁股坐在地上。
睡吧,睡了就不会有奇怪的想法了。
想罢,芊泽把纱灯放在一侧,倚着墙壁紧紧闭眼。夜凉如水,从虚掩的殿门处,沁入寒气缕缕,芊泽本就睡的不够安稳,她擦擦眼,摸了模自己冰凉的耳际,索性起身把门关上。哪知刚走近那门前,又是一道黑影倐地疾飞而过,女子一瞠眼,怔怔然了半晌。
反应过来时,心猛地便漏跳了一拍。
人!?
是……是谁?
会是他吗?
芊泽紧张的攥紧拳头,手心微微沁汗,心跳漏跳之后,女子便清清楚楚的听见了自己捣鼓如雷的心跳声。她想要把门紧上,却又迟迟没有推进,想要掉身离去,忽略这一切,步子却挪不动分毫。她从来没有这么矛盾的时候,她的身体几乎不听理智的使唤。
理智对自己说,回去,回去才安全。身体却在担心,他的伤有好好治疗吗,他夜半出来会不会又被发现?
芊泽混乱之极,但女子刚从臆想挣扎中折回时,却已然发现自己杵在了屋檐之下。此时正值夤夜,万籁俱寂,婪月宫本就是不许外人靠近的寂寥殿宇,此刻更是无声无响。芊泽站在底下,清眸迎起月光而眺望,她什么也看不见,她甚至怀疑自己是不是眼花了。
只是,她的心在徘徊踌躇之时,身体却已经在攀爬了。
她简直疯了。
她是最害怕,最畏惧高处的,她只要离开地面,心就会剧烈的跳跃。而此刻,芊泽却像着了魔一般,即便是战战兢兢,颤颤巍巍,却依然使力攀爬。她沿着最矮的窗户,踏了上去,然后找着屋檐的飞角,把身体一点一点的送上屋顶。芊泽的力气小,她爬的十分吃力,手指紧绷的泛白,砖瓦的挪动声,铿锵在耳,每每都令芊泽心怵。
“呀——”
她几乎以为自己会掉了下去,但千钧一发之时,她还是撑起了自己娇弱的身子,上了屋顶。
可这根本就只是个开始。
她是从婪月宫最底处的顶端,攀爬而上的,若要走到寝宫之顶,她得过关斩将,飞檐走壁整整百米有余。殿宇起伏,影影幢幢,芊泽识不得自己该住哪走,更不知他究竟在哪。但她却十分执念,抱着一颗全然无着落的心,一步一移。
天知道她的心跳的有多快!
芊泽不敢住下看,一看便觉得天旋地转,她只能硬着头皮,全当自己是在地面行走。她腰身极不稳,每踏一步,便曲扭的左摇右晃,她走的极缓,每个步子都郑重异常。月色清冷,今夜的星光喧宾夺主,祁烨站在远处的阴暗地,稳如泰山的站在飞檐一角。
他眯着双眼,一瞬不瞬的注视那女子的身影。
她在做什么,她爬上来找谁?
祁烨眼见芊泽步步为营,缓慢挪动,那晃的毫无章法的身子,看上去甚至有些滑稽。她呼吸急促,远远都听得见她隐忍的惊吓声。祁烨感觉的到,她极端的害怕,更发觉的出,自己的心在徐徐上升。
仿佛忽然被泡在温泉之中,沉甸甸的心,开始学会松懈。
他没有上前阻止她,他只是静静的观摩,他喜欢看她这样,她努力的样子,是那么美丽。
他知道,她在为他努力。
“哎呀!!”
芊泽一崴脚,土石飞落,她一个踉跄险些就要掉了下去。狠狠稳住后,女子吓的蹲下身来,她抱着双膝,嘤嘤哭泣。她真是怕极了,她要是一失足,肯定要滚下屋顶摔死的!
祁烨见她蹲着哭了半晌,俊容上微露忧色,刻眉一蹙,身子居然下意识挪了半步。他一懵,又收回步子,惊异于自己的反应。
“呜……呜……”
芊泽哭声极低,她哽咽了片刻后,缓缓收声。伸袖抹了抹脸颊,继而又站了起来,她眺望一下四周,什么也看不见。她想喊,却又不敢,她甚至都不知道自己这么做,是为了什么。
但她仍旧选择继续走。
重复的晃动,重复惊险,在这夜深人静中,一而再再而三的上演。
这个女子固执的向前走,她弱小却有勇敢,祁烨冷峻的表情随着时间的推移,开始逐渐软化,到了最后,他几乎是在笑,那笑似是苦涩,似是感怀,潭目微眯中,眸光熠熠。
他思酌了许久,久到他认为时间是那么难熬。
他终于轻轻一点,黑影越过月光之下,瞬间掠过芊泽的眼睛。女子清眸一瞠,霎时抬头,她又看见他了!她看见他飞了过去,他在那边,在那边!想罢,芊泽不做任何想法,居然加起速来,她步子迈大了许多,也不顾会不会跌了下去,只是一味的往那头赶。她见那月影下,男子俊朗的身姿,越来越近,便走的愈快了,到了最后,祁烨几欲觉得她是在跑。
风呼呼掠过耳畔,芊泽衣裾飞扬,远观而望,竟飘飘若仙。祁烨看着她,极其努力的朝自己跑来,一颗冰凉的心,开始剥落斑驳。
哪知,因为过度的急切,芊泽在临近男子的时候,忽然身体一斜,完完全全的跌在空中。她丝毫没有挣扎的余地,一双秀眸,只得瞠的圆大,任由自己的身体,滑落下去。
“啊……”
嘴刚发出一丝惊响,尾音却在更大的震惊中,被生生截断。
远处的男子并没有来得及靠近自己,只是她看见了他张扬不定的黑发。他双手一伸,那掌间的风仿若有生命一般,飞速跃开。而自己,也分明感受到那风的力量!!
因为,因为……
她竟然飘在半空之中!!
第四十七章 澄心
芊泽眼睁的圆大。
她忍不住想要尖叫,但又被惊的气竭。她感到脚底生风,有股飘悬的托力,托住自己,这实在是太神奇了!
祁烨展开的双臂一收,那股风力便有了生命一般,把女子的身体逐渐托近。芊泽不敢大动,感觉自己被风带到了祁烨身前,并落在了一片比较阔绰的檐顶。女子落地时,那风便倐地消失殆尽,她怔怔然半晌,完全无法从先前的震惊中缓回。
她脸上尚有泪痕,发鬓碎散,看上去颇为狼狈。
“你上来做什么,想摔死吗?”
祁烨冷冰冰的说到,却未含愠色。
芊泽这才抬头,有些惊恐,有些怯弱的望了一眼祁烨。她不说话,嘴唇微颤,祁烨知道她估计被自己的举动吓坏了,要知道内功强到能御风的人,少之又少。兴许,她现在正觉得自己是个妖怪。
“坐下吧。”
说罢,他一甩袖子,翩翩坐下。芊泽见势,也乖巧的坐了下来。
还好这片檐顶建的宽一些,否则她估计又要颤颤巍巍半晌,才坐的下来。芊泽抱着双膝静静的坐在祁烨身边,她还在浅浅抽泣,听的一旁的祁烨俊眉轻拧。
“你就不怕我杀了你。”
良久的低默后,祁烨打破清寂。芊泽听后,身体一顿,脑子稍稍抬起些许,她目光怔怔的想了想,然后从怀里把东西掏了出来。
祁烨狐疑的侧过脸来,见女子手上揣着一捆纱布,还有一个锦囊,他微感诧异,直直注视她的一举一动。芊泽没有说话,她露出企求而善意的目光,先是看了看他,继而睨向他的袖口。
男子一顿,有些不可置信的凝视芊泽。
“伤口。”
她淡淡说了两个字后,祁烨错愕的楞住,芊泽见他不语,便伸出手来,轻扯他的袖子。祁烨并没有反驳和抵触,只是他的手显露在芊泽眼底的刹那,芊泽却有些吃惊。她那夜撕烂的衣角,居然还捆在他手上。
“这……”
芊泽蓦地抬眸,祁烨却撇过视线不去看她。芊泽一颦眉,觉得更担忧了。当日撕下衣角止血,也不过是情急之举,这布又未经过消毒,也没上药,包久了只是有害无益。看来,他的确是不想被任何人发现,他受了伤。
“皇上,奴婢冒昧上来,没有别的意思。奴婢就想为你换个药,你放心,奴婢什么都不会说,你若是不放心,要杀了奴婢,也等伤口好了再杀,好吗?”芊泽知他心里担心什么,她的确未有恶意,她只是始终不能释怀他为自己挡下的那箭。
祁烨听她说来,先是一蹙眉,继而又不说话了。芊泽当作他默认,便轻轻的抬起他的手臂,放在她双腿之上。她认真的垂下眼,小心翼翼的取下那血渍斑驳的布条。而就在她刚垂下眼时,祁烨便瞥回他的视线,认真的注视女子侧颊。
月光下,那侧颊的弧度被镀上银辉,朦胧的不真切。
“奴婢没有水,所以只能擦掉干血,若是触碰的疼了,皇上你就跟奴婢说声。”芊泽边说,便动手拭去那径自干涸的血水。她剥掉一些,然后一圈圈的轻划掉,祁烨并没有回答她的话,只是一味的紧紧注视。
她的手指,有小小的茧,但触碰自己的时候,却分外舒服。
“皇上,奴婢撒药了,会有些刺痛,要是很疼,你也说一声。”
说罢,她把锦囊打开,动作娴熟的先倒在自己小手上,计量过后,才一点点的均匀洒落。那药粉成灰黑色,祁烨狐疑的一挑眉,道:“这是什么药?”
“是奴婢自己做的,御花园里除了花,也有很多草药。我采了些来,烘干磨粉,就是这样了。”芊泽老老实实的回答,祁烨却听的兴致颇高。
“你也懂药理?”
芊泽一顿,稍作思忖然后道:“只是懂些皮毛,即便是懂的,也没有多少实践经验。”
“即无多少实践经验,你也敢鲁莽的给朕上药?”祁烨语态平稳,丝毫没有半点质疑和责怪的意思,但那芊泽一听却停下手上的动作,连忙摆手道:“皇上,奴婢没有怠慢,这些药奴婢是有试过的,你看奴婢的额头。”
芊泽说时,一手掀开自己的额发,一道细小到几欲不见的伤疤在月色中,隐隐勾勒。
祁烨又一皱眉,淡淡问道:“这是什么。”
“上一次,明月他……”芊泽说时,仿佛觉得不妥,有倐地改口:“婪……婪妃娘娘他打了奴婢,伤口很大,太医有给上药,但那药方开得太老了,按照他的法子,肯定是要留下疤痕的。皇上,你不要看现在这里还有一点疤痕,过不久,等天气再暖一点,它就会好了。”
芊泽笃定的说到,她完全忘记了自己的身份,说时竟有些眉飞色舞:“所以,皇上你也大可不用担心,奴婢给你天天上药,久了,也不会留疤的。”
祁烨见她一本正经的说到,情不自禁的失笑,但他只是微微的勾起嘴畔,未有出声。
芊泽一心沉浸在她的情绪里,并没有发现此刻男子的神情,是多么的璀璨,那眸里的光芒仿佛看见稀世珍宝一般,熠熠生辉。
“伤口换水的时候,要拿煮开过的凉水换,否则就会感柔细菌。”
“什么是细菌?”
祁烨一问,芊泽却犯难了,这个不太好解释,于是道:“就是一些很小很小,看不见的生命,会从水里钻进伤口,煮开了的话,它们就死了。”
古代的水不比现在,微生物众多,很有可能会感染。芊泽说时,已开始捆纱布,她轻轻的抬起男子的手,仿若呵护稀世珍宝一般,小心翼翼。祁烨仿若怎么也看不够,他的目光越来越软,片刻不离的凝视女子。
芊泽仿佛感觉到他微有灼热的目光,疑惑的侧过脸来,四目相对时,芊泽的心忽的又漏跳了一拍。
他干吗这样看着自己,是自己有乱说话,令他不满了吗?
可这仿佛不是不满的视线……
芊泽想时,蓦地低头,不敢再瞟男子一眼。他俊美的面容在夜色里,轮廓迷离,一眯眼竟是魅惑众生的温柔。
祁烨见女子急速的撇过视线,以为她极不愿意看着自己,便面色微愠的说到:“你包的这么慢,莫非要朕在这坐到天明?”芊泽听后,手脚无措的加快手脚,一边赔罪:“对不起,奴婢没有想到这个问题,这就快一些,快些。”
她焦急的身体溢于言表,祁烨见她立马就要包好了,又后悔自己斥责了她。若是她包好了,她就会想回去了,是吗?
“你很怕高?”
于是祈烨便第一次开始搭话,他随意一问,却不知心底是想,她留的越久越好。
芊泽听后,先是一楞,然后微微羞红了脸。
“是啊,奴婢很怕高,刚才真的是多亏了皇上,要不然奴婢就摔死了。”芊泽知道自己狼狈的模样很难看,而且自己还半晌回不了神的哭泣,真是很没用。本是来为皇帝包扎伤口,报答恩情的,却不料又被他救了一命。
“为什么怕高呢?”
他又是一问,芊泽的脸色却突地一凝固,嘴唇颤了颤,最终没有说出口。祁烨见她迟疑半晌,心中犯疑,芊泽却转瞬又腼腆的笑了笑,说:“因为奴婢怕死嘛,因为怕死,所以也就怕高了。”
说完,她又灰灰的垂下头去,似有些伤怀。
祁烨不明所以,却没有问。此刻,芊泽正好包扎完毕,欣喜的把手放了回去:“好了。”
祁烨抬起自己的手,那纱布包着很贴合,却又不紧绷,他动动手指,也十分灵活。
“谢谢。”
“咦?”
芊泽听罢,立马就怔住了,她从来没有听过皇帝说谢谢,也未曾料到,他会说谢谢,于是脱口而出的‘咦’了一声。她刚‘咦’完,祁烨便转过视线,芊泽立马捂着嘴,赶忙噤声。
她总是这么胆小怕事,待在他身边,总是带着一份警戒和小心。祁烨想时,微微一笑,只是尾音竟有些苦涩。
“奴婢现在已经包好了,就不打扰皇上了,奴婢这就下去。”
芊泽说罢,只用上身作了一揖,她刚说完,祁烨又笑了出声:“好啊,你若能下去,朕也不拦你。”芊泽听罢,姣好的小脸霎时又白了。是啊,她怎么这么笨了,她该怎么下去?
“奴……奴婢能上来,就可以沿……沿着原路回去。”她吞吐的十分可爱,引得祈烨也不愿意打断她的意愿。于是他便微微颔首,一脸兴致的说到:“那好,你就自己下去吧。”
芊泽微微一怔,继而又一拜:“奴婢退下了。”
女子站了起来,双腿还有些颤巍,她一起身,夜风便鼓起了她的衣角,使得她更为胆战心惊。这檐顶很宽,她尚且能走的稳当,但一到那边,她该怎么办?
祁烨峰眉一翘,只是一语不发的观摩。芊泽的背影单薄而赢弱,在夜色里薄的像片会随风而去的纸。她又开始那蜗牛的速度,一步一步的住回爬。祁烨见她的如此,便哈哈大笑,他笑的很突然,令芊泽惊的一趔趄。
她身子如期的扭了起来。
“啊……啊……”
芊泽极力想平行,却不料旧事重演,又要侧翻下去。这一次,她却未能掉的彻底,身子一斜时,男子坚实的手臂却已然搂住了她。
“你走的下去才怪,你知道你上来的地方在哪?就是到了天亮,你也爬不下去。”
他冷冷出声,略微嘲讽。芊泽脸又一红,不知是恼的还是羞的。祁烨却微微一笑,神情淡然道:“朕不想失去一个上门来换药的奴才,朕就教你,怎么走。”
“啊?”
芊泽倒是大吃一惊,难道在屋顶上走,还有窍门。
想时,祁烨已然松开了环着她的手,芊泽没了依靠,身体又自己扭。祁烨一皱眉,好笑的说到:“抱着你时也没使力,你却不扭,刚松开,你又慌了,这是为何?”
芊泽一楞,半晌没回上话。
“你看这脚底的路,你并脚站在上面,还绰绰有余,偏偏你就要单行走。”祁烨指了指她脚底的檐顶,芊泽低首一望,果不其然。其实路并不窄小,原因不过是因为自己胆小怕高,于是便吓的左晃右摆。
“我……”芊泽懊恼的颦眉,不敢大声说话。
“你跟着朕走,只要想着有朕护着你,不会跌下去的,试一试可好?”祁烨说时,转过身来,以背面对着芊泽。芊泽见他大有命令的意思,也没多想,便点了点头。
“嗯。”
“走。”祈烨踏出一步,然后命令一声,芊泽心下有些紧张,却又乖巧的跟上去。祈烨很满意,于是又迈了一步,步伐远远大过刚才的一步。芊泽见他离得自己远了,心又一紧,走的一步却还是先前般小小一寸。
“迈大一些,与朕的距离要是大过了一尺,朕就推你下去。”
“啊!?”芊泽听他说来,小脸当即没了血色。祁烨暗自一笑,嘴上却依旧漠然:“再走。”
他又踏了一步,芊泽这下忙不迭的就跟了上来,但她依旧晃的极为厉害,祈烨见着心里有火,叱责道:“朕说过,跟好了就不会让你掉下去,就是掉下去也能把你救上来,你还怕什么?”
芊泽听罢,一顿一顿的点了点头。她闭眼深深呼出一口气,心里想着,别怕,别怕,自己不会掉下去的,不会的,他不会让自己掉下去的,不会的。睁眼之后,她下一个步子便迈的稳健多了。祁烨一直走,走速也逐渐加快,芊泽紧紧的跟着她,时间分分秒秒的过,她开始发现,她不再会无缘无敌的晃动了。
一高一矮,对比鲜明的身影,在夜空里跨过一个又一个的屋顶。
整个沁城皇宫,万籁俱寂,熠熠星光下,他们若行走在云端一般,如梦似幻。
“再快一些。”
“嗯。”
“走这边。”
“嗯。”
祁烨极有耐心,他玄黑的蟒袍,在风中轻扬。芊泽的视线本是一直盯在地面,等感觉能驾轻就熟时,她才抬起眼帘,注视男子的背影。健硕而高大的身体,几欲挡住了所有视线,却在此刻,给了她十足的安全感。她真的已经不担心自己会跌下去了,她踏的每一个步子,就犹如踩在地面上一般,结结实实。
他的黑发总是不拘的散开,那鼓鼓的风吹来时,那发线几欲拂上她的脸颊。那发丝没有温度,却轻柔的很,芊泽望着他,不知不觉,目光竟有些痴然。
“芊泽。”
“啊?”芊泽以为他发现自己心猿意马,于是忙不迭的应声。她应的极快,倒显露了马脚,祁烨蹙着眉转过身,冷冷看了她一眼道:“分心也把你丢下去。”
“没,没,奴婢没分神。”她极力置否,祁烨莞尔一笑,却引她住前看:“那有个缺口,朕跳过去,你也跟着跳过来。”
“跳过去!?”芊泽不可置信的望着男子,她已瞧见那殿宇与殿宇之间的距离,那缺口虽不大,但……但怎么也不敢跳过去啊。想时,芊泽的脸乍青乍白。
“若是不跳也行,朕过去了,就不回来了。”
祁烨说罢,一个轻跃便跳了过去,他冷眼旁观,大有隔岸观火的意思。芊泽见他丝毫不给自己犹豫、盘旋的余地,一时间也无法说什么。她站在那檐顶之边,刚才满满的安全感,顿时又失去了,身子便又不可遏止的颤抖起来。她一抖,祁烨便阴兀的眯起眼,不满的挑了挑眉。
“跳,还不跳?”
他耐心不高,寒澈启音。
芊泽咽了咽口水,知道已毫无退路,于是便一屏气,欲要起身跳过来。哪知刚一倾身,她又懦弱的收回弧度,连连住后退了几步。祁烨也以为她要跳过来了,哪知她胆小如鼠的又缩回去,他十分不满,危险的眯眯眼。
她还是不信,他不会让她有危险的吗?
想罢,祁烨已有些放弃,刚索性要跳过去抱她过来时,面前的女子却倐地一鼓作气,在毫无预警的情况下飞身跳跃。
“呀!”
她呼出声,祁烨扬起脸,微瞠的黑眸里,女子跃起的身姿仿若被时间凝固。她勇敢无惧的跳过来了,她飞跃的那么彻底,那么用力,仿佛带有生命的底气一般,义无反顾。
她掷地有声的落在他跟前,祁烨完全没有准备。
只见她先是喘了喘气,然后抬起眼,那眸子里有一丝凛然,而转瞬,她的眉眼忽然弯做一弯新月,嘴角也扬了起来。
“哈哈!!”
她双手一展,笑的皓齿尽露。
“我跳过来了,我跳过来了!!”芊泽仿佛是一只胜利的骏马,正仰天长嘶,她笑的那么彻底,银铃一般的嗓音划开夜色的寂寥。祁烨错愕的注视咫尺之近的芊泽,她从来没有这样去笑过,仿佛内心的郁积都在此刻烟消云散,心都通透起来。
她的笑,感染了他。
生平第一次,祁烨也朗朗而笑,和她一样忘记了所有的忧愁。
夜色如浓汁,此刻的月亮离着他们极近,就仿佛在银色的纸上,裁剪出了两个面对面,活生生的剪影。
当一切都已安静的时候,芊泽依然坐着祈烨身边,她笑过之后,突然异常的安静。这让祁烨倍感疑惑,她的目光望向很远,很远的地方,但她的神情却柔若浮云。
“谢谢你。”
她启声道谢时,祁烨却不知她所指。
“我是第一次,不感到惧高,这么多年以后的第一次。”芊泽的嗓音温婉柔美,平淡如水。祁烨侧过俊脸,感觉到她周身,渐渐萦绕起一丝哀愁。她忘记了是在和谁说话,她不再自称奴婢,更没有丝毫怯弱。
她像在和一个朋友,倾诉。
“你不是问我,为什么怕高吗?其实从前,我一点也不怕高,我很调皮,喜欢住高处跑,喜欢在高处玩耍。那个时候小,不知道危险,就不顾一切的住上爬。只因为,我喜欢天空,把手展开时,甚至觉得自己是在飞。”芊泽的脸,在说‘飞’字的时候,适时的扬起,那夜风也宛若得令一般,扑面而起。
“有一次,我抱着我的娃娃,爬到了家边上的工地里去。那楼正在建,我不分轻重的就住上爬。后来妈妈追来了,见我在楼顶,吓的手足无措。她追我追上来,却也因为我,失足……”她说时,感觉胸膛里有什么灼烧了出来,芊泽未有能继续说。
硬生生停在这,泪却如断线的雨一般,颗颗滚落。
祁烨在一旁,微有错愕,他不发一语,黑眸里也淌出一股相同难过的神情。
“从此以后,我再也不住高处爬。人是不会飞的,只有站在地上,才是安全真实的。”芊泽眨了眨眼,泪水又泼然而下。
“后来,爸爸因为思念妈妈,心情沮丧,在我考上重点中学的那天,出车祸也去了。只有哥哥留在我身边,我当时觉得自己是扫把星,如果我没有害死妈妈,我的家,就会一如既住的温馨。我能和所有最亲的人,快快乐乐的生活下去。可是,事实上,不幸接踵而至,到了最后,我和哥哥仅有的,就只剩彼此了……”
她停顿了片刻,思绪已飘的很远很远。
“有的时候,我孤独的坐在一个地方,甚至觉得世界,都已摒弃了自己。”
“你恨,对吗?”
她说到此处时,男子漠然启声,她的话里虽有他听不懂的地方,但却能完整的明白她的意思。于是,他开口时的表情里有着毋庸置疑的严肃,却也有拒人千里的冷漠。
“你该恨。”
芊泽听时,缓缓转过脸来,那颊上的泪痕泛起柔和的光芒,她忽的一笑,却让祁烨又是一惊。
“肯定有恨的时候,只是,小的时候妈妈说过,一个人的心,就只有那么大,是装不了太多的仇恨的。如果装的太多,心就会痛。”
她刚说罢,祁烨便愕然的一顿,手不自觉的拂上胸口。
但芊泽却还娓娓说到:“既然人的心就只有那么大,为什么不装一些快乐的事情。所以,每当我觉得世界都已摒弃了自己的时候,就会伸出手来。”说时,女子郑重的伸出手来,五指微撒,继而道:“伸出手来,一个,一个的把自己仅有的东西,数出来,认认真真的数给自己听。”
她掰下一根手指,又掰下另一根,仿佛真的在数。
“数完以后,我才发现,原来啊,我有两只手都数不完的东西。你看,世界上,我还有这么多这么多的东西!”
她把两只成拳的手,摆在祁烨面前,她又是哭又是笑,矛盾而又令人心疼。
祁烨望着她的侧脸,完完全全的感觉到了震惊。生平第一次,他感觉一个人的心,居然能如此的坚韧,即便是受过再多的伤,却仍旧愿意相信世界的美好,而选择不去怀恨。男子微怔的注视她的侧脸,此刻,他心里斑驳的伤口,再一次被温柔的划开。
有什么注入了进去,使得他不再觉得疼痛。
夜,漫长,却又美丽。
第四十八章 利用
每月的十五,宫门就会打开,驿站的快马会把从各地收来的信件,在同一时间送到宫里。这个空挡,也会有远道而来的亲属来探望宫里的家人。所以,一到这个日子,暄益门前,总是人头攒动,队伍斜斜的排了老远。
芊泽陪着小珺来取信,穿插在队伍里,从初辰排到日上三竿,才好不容易接到了信。小珺煞是高兴,上一次家人来访,她已是欣喜连连,而这一次又接到了远方表哥的信,更是雀跃不已。芊泽见她高兴,累也觉得值得了,刚要同她回婪月宫,那骑马的差使却喊了句:“芊姑娘,你也有信。”
芊泽大吃一惊,调转回身,那男子含笑的把信递给芊泽。芊泽心中一阵狐疑,她根本就不是这世界的人,何以会有人寄信给她?而且,她来这排队,也没有自报家门,这个差使怎会认得自己的?
但想归想,芊泽还是怔怔然的收下了信。这信纸轻薄的很,淡淡的褐色仿若飘出了尘土的味道。小珺在一旁好奇询问:“芊泽,怎么都没听说你家里人的事,你的家不是在边国吗,还有人在?”
“这个,我也不知。”芊泽盯着信封,轻喃回了一句。小珺不依不饶,说到:“既不是家人,那就是情郎啦,给我看!”小珺刚说罢,就伸手去抢,芊泽咯咯一笑,把信揣回怀里,忙就跑了起来。
“小珺,你自己收了情郎的信,还不赶紧回去看,还有空管我呀!”芊泽调皮的揶揄,小珺的脸到红了,跺跺脚连声怪她:“你居然还会取笑我,今天我非抢着你的信不可!”于是,她便也跑着追上来,芊泽嬉笑的瞅了她一眼,一路提着裙子住回跑。
“好呀,你来追。”
小珺把自己的信住怀里一塞,忙不迭就加起速,两个身影在红墙宫闱处追逐。
芊泽回到自己的小屋里时,已过了午时。她和小珺嬉笑怒骂了半晌,小珺才因为肚子饿了,甩下她走了。她落得清闲,并没有急着去填饱肚子,而是径自回了寝屋。女子把闭着的窗户支开,金暖的阳光散落进来,窗棂处熠熠泛光。
一泻金光,把倚着窗子的木桌,分割成阴暗两处。芊泽落座在桌前,把那信封掏了出来,仔细观摩了许久,才撕开封口。那信纸很厚,也十分粗糙,但叠的却有棱有角,分外平整。芊泽缓缓展开信来,见那字楷正有劲,笔锋十分利落,不由得莞尔一笑。
徐徐向下看,首行:
芊泽慧鉴:
……
小珺吃完饭时,便来小院里找芊泽。敲了敲门,并没有反应,她以为没有人在,便兴趣索然的刚要折回。哪知一转身,门却吱呀一声开了,芊泽探出身来,迎上小珺意味深长的笑。
“怎么样,情郎说什么了?”
她刚一说完,芊泽脸便一红,懊恼的反驳:“什么呀,你不知道,可不要乱说,我去吃饭了。”她不理会小珺,绕过她走开。小珺却回首,啧啧一叹:“你还说不是情郎,饭都没有去吃就跑回来拆信,我都没有你这么猴急呢!”
“这和吃饭又扯上什么关系了?小珺纯粹消遣我,我不理你了。”芊泽不愿多做解释,折身就走。她一副恼羞微怒的模样,小珺却一点也不担心她生气,因为她分明感觉的到,芊泽如沐春风般的神色。那对盈盈出神的眸子里,满满的都是欣喜,嘴角也因此若有似无的勾翘。
“不理便不理呗,我去当值了,不打扰你偷笑!”小珺嘻嘻一笑,挑挑眉抢先芊泽一步,出了小院。芊泽又好气又好笑的目送她走,肚子却也真的不争气的响了。她抬首瞅了瞅天色,便决定去羽欣殿一趟,向羽晴讨些甜点。
芊泽沿着高大的宫墙而走,她嫩黄色的罗裙,如春天里悄然绽放的花朵。它虽不鲜艳,也不张扬,但划过那深红的墙闱时,竟也翩然俏丽。芊泽的步伐很轻,走着走着,仿佛踩在了云端般,雀跃怡人。她的嘴角不经意的上扬,抬首时,那笑与那开的依旧如火如荼的樱花,交相辉映。
——犹记得,我走时,沁城的樱花开得正盛,不知现在是否依旧。
芊泽轻轻叹口气,喃喃道:“开的仍好,一样的灿烂。”说罢,嘴畔的笑,愈发飞扬。她的目光不离不弃的尾随那一路高过宫墙的樱花,一直到她已不得不转弯。芊泽停在了拐角,深深的又吁出口气,笑意却依旧甚然。她摸摸腰间的刀饰,又放回掌间,反复摩挲。
——手链已收好,不知用的是何材料,十分独特。因为尺寸很小,便已差人去改大。
他要带,是吗?
他要带她送给他的手链,他一点也不嫌弃自己送的手链,他说要去改大,他要带!
——大漠风沙骤起,信不知会不会准时寄达,但等安顿好后,仍会再写。——
他说会再写信来,他会在千里之外,寄信来!
芊泽已不知如何表达心里喜悦,仿佛有千朵万朵的鲜花在胸间盛开,她喜不自禁,步子越发的轻快。
——友,祁明夏——
友,朋友。明夏将军是把自己当作朋友了,是吗?芊泽问了自己一遍,那三个俊逸的字迹,仿若有生命一般,镌刻进了女子的脑子。她真的没有想到,明夏将军不仅记得自己,还把自己当作朋友。这一刻,虽然距离千里,感觉却近若比邻,芊泽无法言语自己的激动,一切尽是这么美好!
※
来到羽欣殿的时候,却感到一股莫名的心悸。芊泽遥遥的便看见了殿外明黄的辇驾,两排宫女毕恭毕敬的候在殿外,芊泽一惊,知道是皇上来了。她吓了一跳,这是大白天的,皇上来羽欣殿做什么?芊泽带着狐疑的心态,靠近殿门,小苑杵在门外,一脸忧色的望向里面。
芊泽立马加快步速,刚在门外便被一个白面的太监拦下了。
“皇上在里头,命闲人不得入内。”
女子脸色唰的便白了,问道:“这位公公,羽嫔娘娘她怎么了?”
那太监年轻的很,和芊泽平头,他听后瞅了瞅芊泽,冷冰冰的说到:“没什么,羽嫔娘娘忽然重病,皇上来看她了。”他刚一说完,芊泽便觉得腿一软,差点直瘫在地。她强站住,却禁不住轻‘呀’了一声。
不远处的小苑听见这声,便知是芊泽来了。她侧过脸来,见到芊泽,便忙不迭的跑来,哭得梨花带雨:“芊姐姐,芊姐姐!”
小苑拽住芊泽手袖,哽咽的吞吐。芊泽面色乍青乍白,缓步过身,只是一味问:“怎么回事,怎么突然病了?”
“娘……娘娘她,就快要不行了!”小苑哭啸到,芊泽听罢,再也无法站稳。踉跄一下,便颓坐在地,她双目失神,喃喃问道:“什……什么叫不行了?”
小苑边哭边说:“都怪我,前些日子见娘娘面色不好,还咳嗽,都没有重视。娘娘说没事,便没有请太医,现在拖久了,太医说寒气已入肺,要治不好了!”她悔不当初,懊恼而心痛的神色溢于言表。“娘娘昨夜睡了,到中午都还未醒,我本以为是嗜睡,哪知午时刚一去看,才发现床榻上有血,而娘娘已昏迷不醒。我这才知大事不好,跑去传话给了皇上……呜呜……”
“怎么会这样……”
芊泽不可置信的瞠着清眸,那眼泪流不下来。她前些日子来看,羽晴还好好的,怎么会突然病倒了,而且病的如此严重!她不是不懂得照顾自己的人,更不可能有病不看医的,怎么会这样,怎么会这样?
想时,芊泽倐地站起身来,不顾小苑的讶异,便住寝殿内走。那太监见她硬闯,铁了脸色道:“你这奴才好不懂规矩,皇上说不让进,你是想要掉脑袋吗?”芊泽听罢,却不怯懦,说到:“公公,羽嫔娘娘和奴婢感情深厚,现在若见不到她一面,我怎生能安心?”
“那不管,这是圣令,容不得你胡来。”
他瞅出芊泽的决然,便硬声喝令到,芊泽面有难色,却还是不罢休的想要挤进里面。那公公眉一蹙,招招手,几个宫女便上前架住芊泽。
“你若再不下去,就休怪公公我不客气!”
“公公求你了,我就在门口瞄一眼,公公!!”芊泽充耳不闻,不依不饶的请求。那公公终是没了耐心,大声道:“把这不识好歹奴才拖下去!”
他阴阳怪气的喝令,芊泽却一急,忍不住冲里大喊:“羽晴,羽晴!!”
她声嘶力竭的喊,那公公便急了,里面皇上和单喜大公公要是听到了她在这呼叫,还不怪责自己办事不利?于是,他连忙一同协着那几个宫女把芊泽住外拖,一边还威胁道:“你还敢喧哗,下去看我不掌你的嘴!”小苑在一旁,泪眼婆娑的劝到:“公公莫要打芊姐姐,她不是有心的。姐姐,姐姐,你别喊啊,别喊!”
“羽晴!!”
芊泽置若罔闻,她只知,要真如小苑所说,羽晴性命堪忧,那她怎能不见她!
芊泽的声音终是传到了寝殿里,祈烨听到时,先是一怔,然后侧身望向门口。他身边的单喜想是心领圣意,忙不迭上前请命:“皇上,奴才出去看看。”
祁烨听罢,先是一秒踌躇,继而颔首道:“别让她进来,也别弄伤她。”
单喜恭敬一躬身,得令后便出了殿门。祁烨目光微眯,潭眸中的神色颇为复杂,他知道是芊泽来了,但现在他不能让她进来。男子微微叹了口气,折回目光,冷漠的睨了一眼正在诊治昏迷中的洛羽晴的太医。
那太医面色冷峻,额间冷汗涔出。在皇帝的逼视下,他压力甚大,这床上人的显然已痛入膏肓。寒气入肺,又加上诊治不及时,她此刻身体虚弱不堪,一个不小心,的确有可能会丧命。但经过他一个时辰的诊疗,病情已然稳定,只是他已针灸扎了穴,却仍不见羽嫔醒来。
“怎么样?”
祁烨耐不住性子,单喜出去后,芊泽果然没叫了。但他又十分担心外面的状况,一时半刻语气更为阴冷。那太医听罢,拭拭汗道:“禀皇上,羽嫔娘娘她现在病情已稳定,只是她身体极弱,一时半会醒不来,待我再……”
“她是醒不来,还是不愿意醒来?”
祁烨说罢,那太医却是一楞。按理说,的确是应该要醒了,但床上的人儿却丝毫没有苏醒的迹象,的确有故意的嫌疑。但想归想,御医却也没有说什么,只是恭敬的退到一旁道:“娘娘身体弱,醒来着实不易,待老臣却给娘娘开个药食的方子。”
祁烨不理会,也未有作答。他挥挥手命令他们下去,太医一行人便三三两两的出去了。人一走,寝殿内便分外寂寥,祁烨先是杵在原地良久,危险的眯着黑眸,打量床榻上脸色惨白的女子。她颦着眉,娇媚的面容上,香汗淋漓,一张唇白的如肤色混为一体。
注视了片刻后,祁烨冷哼一声,上前粗蛮的拽起洛羽晴纤细的皓腕。
“醒不醒!?”
他一拽,女子的身子便立了起来。只是她的上半身仍旧无力的垂吊着,仿佛真是昏迷不醒。祁烨没了耐心,另一只手,伸出掐住女子的颈脖,道:“你若不睁眼,朕立刻就把你丢出去。”
说罢,那女子睫毛一颤,终究睁开了眼。
她眸子极深,黑白分明,此刻她与祁烨四目交接,竟也毫不避闪。
“你在玩命。”
祁烨捏住她的手,微微用力,洛羽晴疼的一蹙眉,惨白的面容上却忽的一笑:“臣妾若不这么做,怎么见的着皇上。”
她嗓音粗噶,仿佛沉疴已久。祁烨听罢,阴幽启音:“无聊。”
他松开手,把女子一甩,正欲起身。但洛羽晴却竭尽最后的力量一扑,抱住他的腰身道:“你若是要走,先甩开臣妾,臣妾已是半条人命了。若留不住一片刻,我死了也好!”
男子一顿,却笑的残忍:“朕从来不受人威胁,你的生死,朕向来都不在乎。”他实在是觉得好笑,以死相逼的后宫嫔妃大有人在,她们死了又与他何干?用这样的方式见他,留他,只会令他更为厌恶。
洛羽晴听罢,双臂却圈的更紧,道:“皇上,你可以甩下臣妾走,但是此前,你必须回答臣妾一个问题!否则臣妾不会甘心!”
祁烨一听,倒有半分兴致。看来,她也不算难缠,于是道:“你说。”
洛羽晴深深喘出一口气,仿佛要把胸膛里憋了许久的话,宣泄而出。她并不抬眼看祁烨,只是把目光随意的投向一处,但眸间却像凝了火一般,璨亮。
“皇上纳了臣妾,是不是只因要利用臣妾?”
洛羽晴想了数月,皇帝收了自己,却一次都不肯宠幸自己,唯一有的原因便是他根本在莲灯宴上就是假意纳她。
“哦?”祁烨一听,俊眉一挑,低首一问:“爱妃,何出此言?”
“皇上,你娶了臣妾,却不碰臣妾,视臣妾为无物。臣妾想不到其他的原因,只能认为皇上是为了利用臣妾,气溪妃。”
“溪妃也是朕的妃子,朕为何要气她?”祁烨面无波澜,反倒有了一丝诡谲的笑意。这笑里,掺杂杀意,只是此刻的洛羽晴根本看不出来。她只是哼哼又一笑,说到:“这个臣妾自然是不知,但皇上的目的已经达到了,溪妃她都几乎疯了。如此,皇上就更对臣妾不屑一顾了,对吗?”
祁烨眯了眯眼,笑而不答。
洛羽晴直直的注视祁烨,想从他的表情里看出一些端倪。但他藏的太深,她不知道这个心思阴幽、城府极深的帝王是如何想的。但她已经肯定自己猜对了,她太愿意这是自己胡思乱想,但结果却是,这一切都是真的。
她就这么点价值。
“哈哈……”洛羽晴自己松开手,住后一仰,倒在被褥之上,笑的凄淡。“想不到我洛羽晴,处心积虑这么久,以为在莲灯宴上的一袭舞,能博得你的宠爱,却落得不过和溪妃一个下场……”
祁烨瞄了她一眼,分外冷漠。洛羽晴却躺在床上,喃喃自语:“我为了见你一面,不惜自毁身体,有病不医,现在更是病疴缠身。而你,却根本不会感动,皇上,你可是个没有心的人?”
男子起身,转身若有所思的望向洛羽晴。
“你说,你是不是没有心!?”
洛羽晴忽然又立起身子,拽着床榻的幔帐,大声道。祁烨微有诧异,她突如其来的气势,十分凛人。洛羽晴蹒跚的起身,跌跌撞撞的走到祁烨跟前,祁烨一直眯着狭眸,暗自思忖。
“皇上,你喜欢怎么样的女人?你不喜欢乖恬的,对不对?否则洞房之夜,你也不会抛下臣妾而去。那你可是喜欢狂野的,或是喜欢婪妃那样,阴晴不定,有个性的?”她一挑娥眉,语态有质疑也有讽刺。“皇上,你说。你喜欢什么样的,臣妾就变成什么样的,可好?”
祁烨听罢,黑眸一瞠,而转机他又厌恶的拧起俊眉。
“我讨厌有野心的女人。”
他倐地的一说,洛羽晴杏眸一懵,身子僵硬。祁烨不再理会她,甩袖扬长而去,空留下洛羽晴呆呆的杵在原地。
而祁烨刚一出门,单喜便识相的把寝殿门带上,吩咐羽欣殿的宫女奴才们:“好生照顾羽嫔娘娘,让她好好待着。”
祁烨仿若很满意单喜的话,并不驳斥,只是径直走向殿外。
芊泽在门口,一个劲的拽着那退出来的太医问东问西。那太医由于听到单喜的话,不得不一一和芊泽解答。芊泽皱着眉,焦急的一再询问:“她是不是真的没事了,她有发烧吗?”
“你这姑娘……”
太医本就压力甚大,加上芊泽吵嚷,他已然非常不耐烦。但芊泽却不依不饶,他刚想叱责反驳时,却听见一声深沉的嗓音忽启:“她没事。”
芊泽一怔,稍稍折首,祁烨站在他身后,目光稳然的说到。芊泽与他对视了两秒,便才舒下一口气:“没事就好……”
不知怎地,这太医怎么说她都是不放心,但皇帝一保证,她却放下心来。她释然之后,忙又想到,皇上已经出来了,她是不是可以进去看看羽晴了。想罢,她刚想请求却被皇帝捷足先登。
“你若是没事,回婪月宫去吧,这里有人照料。”
他语态很轻,但说出来却有着毋庸置疑的命令感。芊泽顿了顿,目光惆怅不舍的望了一眼寝殿内,踌躇半晌后,终是点了点头道:“谢皇上,奴婢退下了。”
第四十九章 种子
走在回婪月宫的路上,芊泽一颗心仍是忐忑不宁。她思前想后,觉得还是放不下心,便半路折回羽欣殿。皇上走后,殿内倒是清寂许多,只是许多面生的宫女仆婢们,安插了进来。小苑见芊泽回来了,脸上掩不住的兴奋。
“芊姐姐!”
她端着空荡的青瓷碗出了寝殿,芊泽瞅瞅那碗,说到:“羽晴她醒了?”
“嗯,醒了,药也喝了。”
刚说罢,芊泽便掀起帷幕进去了。她没有鲁莽的唤她,只是小心翼翼的走近,果然,洛羽晴已醒。她半倚着床榻,神情憔悴的半阖着眼帘,芊泽看着心酸,才颤着嘴唇轻唤了句:“羽晴……”
床上的人儿,睫翼一动,张开眼。此时,芊泽已走近,挨着床沿坐了下来,她抬起手,温柔的拂开洛羽晴鬓角的碎发。洛羽晴黑白分明的眸子,盯着芊泽看了许久,才淌出泪来。
她是难受的。
芊泽见她落泪,心不由得一阵抽搐,她抬起小手抚上她的额头,问道:“羽晴你怎么这么傻,告诉我,你是不是故意的?”
洛羽晴听时,先是一怔,然后惨然一笑:“就知道,你看的出来。”
芊泽又心疼又气恼,收回手来,颦起眉:“这究竟是为什么,羽晴,我觉得你变了好多。”
“我变了什么?”
这不是一句问句,而是一句颇为自嘲的肯定句。洛羽晴无奈一笑,惨白赢弱的脸上,泪光轻泛。她把眼光瞥向远处,那窗棂前的花瓶里,独开的玉兰,已然凋零。她惆怅道:“以前,我要什么有什么,是人都宝贝着我。人家说我长的好,家世好,其实我都不屑一顾。芊泽,你是懂我的,我不喜欢做花瓶,我努力学舞,为的就是让人瞧见,我洛羽晴有的是本事。”
芊泽听时,淡淡点头。
是啊,洛羽晴从不拿自己的美貌与家世说事儿,她高傲的资本,全是因她本就努力。
“可是现在呢?”
洛羽晴挤了挤眉眼,苍白的小嘴,忿忿一咬:“到了这个世界,无缘无故做了奴隶。我凭借自己的本事挤上身,却不料,仍旧如此惨淡。皇上为什么看不上我?他凭什么看不上我?我不想只做一个挂名的妃子,芊泽,你可知道那些舌长的奴婢们背地是怎么说我的!?”
她气竭的提高一个音调,芊泽大诧,双手紧握住她冰凉颤抖的手腕。
“她们说我下贱!!”
洛羽晴顿了顿,继而说到:“为了争宠,连主子都出卖!她们说我遭到报应,争的头破血流到头来还不是冷冷清清,无人问津。”洛羽晴说时,双眼竟有些赤红,芊泽听罢,一直忍住的眼泪终于掉了下来。
“以前我在溪妃身边,并没有想过要争什么宠。我努力的依附溪妃,但我始终不过是个奴才,那个时候我就明白了,主子和奴才间,是没有感情可言的。我就是只讨她欢心的狗罢了,所以芊泽,我不能做奴才!”洛羽晴咬牙切齿的回忆到,她和溪妃之间相处了这么久,只是稍稍犯了一个不是错误的错误,溪妃便罚她跪倒半个月腿都伸不直。
“羽晴,你别说了……”
“说,我怎么不能说。芊泽,我变了吗,不是我变了,是这个世界变了。我始终都想活的堂堂正正,我又有哪里错了?我只是气,从前我的努力得的到回报,而现在无论我怎么用心,却无人理睬,这究竟是为什么!?”
“为什么!?”洛羽晴倐地睁大双眼,双拳紧攥,芊泽焦急的握着她的手,阻止她用劲。“羽晴,你别这样,不是这样的,不是这样的!”
“我不甘心啊!”女子又是咆哮,她当真不甘心!
“羽晴,羽晴,我们不要理会这些了好吗?我们走,我们存够钱就走,走的远远的,就不会再受委屈了。谁说我们是奴隶的,我们本来就不是,我们可以过的好好的,可以的!”芊泽不知该如何安慰羽晴,只能急切的说着。她根本就不希望羽晴成为妃子,她知这宫廷险恶,人心叵测,一个男子由上千女子分享,羽晴如何能幸福!?
倒不如远走高飞!
洛羽晴听后,先是一懵,然后笑的决然:“晚了,芊泽……”
芊泽身体一僵,怔怔然与女子对视。
“晚了,晚了……”她缓缓的松开自己的手,全身无力的躺作一边。
晚了?
“晚了,已经晚了,我即已付出,就不会甘心得不到回报,我不信他的心是铁做的。他就是受过再深的伤,再如何厌恶女人,我也要博得他的宠。”洛羽晴说时,双眸凛光一闪,像是重燃斗志一般,眯了眯眼。
受伤,厌恶?
芊泽疑惑的眨眨眼,洛羽晴侧过脸来,见芊泽一脸不解,于是道:“芊泽,你果然不知。”
芊泽望向羽晴,知道什么?难道皇上受过什么伤,他厌恶女人?
洛羽晴立起身子,安扶住芊泽的双肩说到:“芊泽,现在就只有你在我身边了。你要帮我,现在我就告诉你,皇上他如此暴戾,不是没有原因的。我听年迈的姑姑们说,皇帝的母亲,落太妃……”
洛羽晴说时顿了顿,阴兀闪过眼眸。
“是被人害死的!”
芊泽听罢立即捂住小嘴,眼睁的老大。
“害死的!?”
“不错,落太妃是庶出,到了宫里无权无势却得到先皇万般宠爱,于是便遭到一干奸妃陷害,活活给当妖女烧死了!”洛羽晴说时,一字一句都如雷击耳,芊泽不可置信的瞠着圆目,半晌失神。
落太妃是被人陷害,被烧死的!?
“所以,在这宫里,落太妃的一切都是禁忌。但背地里,这事却还是相传甚广,皇帝的母妃听说是非同一般的狐媚,和现在的婪妃不分轩轾。然而,她的下场却如此悲烈,我想皇帝宠爱婪妃,估计也有一半原因是因为他母亲。”洛羽晴若有所思的说道,她自顾自的说着,全然没有注意到此刻面色苍白的芊泽。芊泽心中,五味杂陈,说不出的感受。
这难道就是明月和皇上,为什么如此乖僻的原因?
“这样的男人,我不信他真的没有弱点,我一定会找到的,一定会让他看见我的……”羽晴愈说,声音愈小,仿佛陷入了一番思忖之中。芊泽坐在她跟前,还处于怔忡之中,哪知蓦地,床上的女子像想到了什么一般,突然抓住芊泽双肩。
“对了!”
“羽晴?”
“芊泽,芊泽,是芊泽!”洛羽晴两眼倐亮,声音微颤,芊泽被她的激动劲吓住,不明白她为什么一味叫自己的名字。“羽晴,怎么了,我怎么了?”
羽晴一扬嘴角,解释道:“不是你怎么了,不是芊泽你,是芊泽花!记得我跟你说过,皇上因为种不出芊泽花而杀了无数花匠的事吗?这事说明,皇上的弱点,就是他的母妃,他太过思念落太妃了,所以才会如此。”
洛羽晴兴奋的站了起身,她撑着瘫软的身体,踱起步子。芊泽却楞住了,仍然不知羽晴究竟要做什么。
“你想啊,芊泽,在祀会之上,皇帝不杀你,就是因为你名叫芊泽。只是一株落太妃喜爱的花,便有如此大的影响力。如果有一天,这朵种不活的花,突然种活了,你说,皇上他会如何看待?”洛羽晴一边思酌,一边徐徐说来,芊泽听着一阵讶异,她反问道:“你难道是……”
“不错。”
羽晴侧首一笑,出人意表的灿烂。
“我要把它种活!”
※
花园里,花香甜郁,遥遥数百米便能嗅的芳香。芊泽随着洛羽晴伫立在这别院一角时,日已近黄昏。芊泽挟着羽晴,她身子仍旧孱弱,却不听劝阻的非得出门。芊泽拗不过她,只得在一旁跟随照顾。
“就是这里了。”
洛羽晴抬首,那挂在拱门上的桃木牌匾,字迹道骨仙风。此处不比得宫廷的华贵,却建的颇为闲逸雅致,归隐在山木丛花中,有些世外桃源的模样。只可惜,无数巧手花匠却死在此地,纵然是种的出世间万般鲜花,却无奈独独这芊泽一朵,只叹无奈。
“这里不许人进。”一还带童音的双髻小丫头,瞧见来人,便呵声阻止。洛羽晴只是淡淡扫了她一眼,并不做理会,直直向内走。那丫头一急,便红着脸道:“你这人,怎么听不见我说话。这里不准闲人进来!”
“我不是闲人。”
羽晴冷冰冰的回复,芊泽却解释道:“小妹妹,这位是羽嫔娘娘,我们进来没有恶意,只是来瞧一瞧的。”
“瞧也不行,爷爷在里面,不由得人打扰!”那女孩撅起嘴,一拦手,硬是不肯。哪知她刚摆出架势,屋子里一花白胡子的老者便出了门,冲着她喊:“小巧,不得对娘娘无礼!”
“爷爷。”
她红着脸,懊恼的躲到老者身后,洛羽晴面带微笑,仿佛有一丝得意。那老者上前一步,对着洛羽晴作揖,道:“不知娘娘到这花园来,所为何事,此地荒僻,天色也已暗,娘娘若只是来参观,还是早早回了的好。”
“我是来见芊泽花的。”洛羽晴并不与之盘旋,单刀直入的说道。那老者一听,面色微阴,叹口气道:“现在尚是春末,离限期还有些时月,难道皇上他……就已经等不及了吗?”
他长叹一口气,语气悲凉。芊泽见他灰心的模样,便知他以为是皇上派羽晴来催促他了,于是道:“老爷爷,你不必担心,羽嫔娘娘只是来看一看的。”
“哎……”老者听后,松了一口气,却还是喟然长叹道:“老夫无用,娘娘想见芊泽花,看来仍是无缘。已经半年有余了,老夫仍然种不出来。”眼见,限期一日一日逼近,他已知死期不远。当初若不是自己自负盛名,毛遂自荐而来,也不会落得如此下场。
想不到,他种的出天下所有的花,却单单种不出这芊泽花。
洛羽晴和芊泽瞧出他的悲伤,羽晴于是道:“都说种不出这芊泽花,可种不出,又是哪样的种不出?那种子埋进土里,给它施肥浇水,它如何不能活?”
那老者见羽晴一脸笃信和疑惑,便摇摇头到:“看来娘娘是从来没有见过芊泽花的种子,老夫所言的种不出,并不是种出了,它活不了。而是压根它就不会发芽。”
“不会发芽?”
芊泽惊叹到,种子都不会发芽吗?
“是的,娘娘这边请。”老者说罢引着芊泽和羽晴住后院里走。行至花园圈地,老者拍拍小巧的脑袋,道:“去给爷爷把种子取来。”
“嗯。”小巧乖恬的去取种子,回来时已手托一青色瓷碗。老者接过瓷碗,递到两个女子的跟前。“你们看,这就是芊泽花的种子。”
“这是种子?”
洛羽晴不可思议的看着碗中的层次不齐的石子,她无论如何都无法相信,这是花朵的种子。芊泽亦是讶异连连,瓷碗中,所谓的‘种子’不过是一些看上去和普通的黑石子并无二致的东西。
“对,这就是种子。”
洛羽晴听罢,笑出声来:“这怎么可能?”她拾起其中一枚,摸了过去,果真就是硬邦邦的棋子大小的石头。“这怎么会是种子,这分明是石头!”
“不是石头,娘娘。这些种子分外珍贵,是皇上从天南地北搜集而来的,因为芊泽花十分稀少,找到它们,已是不易啊!”那老者注视瓷碗中的种子,白眉紧蹙。
“既然找的到种子,为什么找不到花?”洛羽晴倒是奇了,问道。
“娘娘有所不知,不是找不到花,而是找到了也是无奈。在老夫之前,确有一位花匠把芊泽花从南方的一绝峭,移到宫中。哪知,不过二日,就已枯萎。如此,想要移植芊泽花,不过是白费功夫。”他怅怅然说道,芊泽在一旁听,只觉得分外不可思议。她把目光下移,盯着那碗中的种子,想时,也拈起共枚。
“这么黑,这么硬,种在土里,不就和石子没有区别?”
“这位姑娘说的极是,这种子不但像石子,而且十分硬。老夫研究过,它的硬度与刀剑不相上下,于是乎,老夫也切不开它,无从下手考究。”老者说罢,洛羽晴一捏石子,又蹲下来住地上一划,确是能削土如泥。
“真的很硬。”羽晴微微惊愕,又问道:“这种子长在芊泽花的什么部位?你们如何能断定这就是它的种子?”
老花匠听后,稍稍一顿,然后伸手指出一路:“娘娘请随我来。”
花园的右侧有一颇为简陋的亭子,亭子的桌子上,有着各种器具与花样。老者从凌乱的桌面上,抽出一画轴,然后徐徐展开。泛黄的卷轴上,被放大的芊泽花模样,赫然眼前。洛羽晴余芊泽均是瞠大眼睛,看着着平凡却又出尘的花样。
“芊泽花,呈白色,有六片花瓣,茎杆细长,看上去并不出众。”
“的确很平凡。”洛羽晴一皱眉,心忖,这落太妃不知是瞧上着芊泽花哪里了。
“呵呵。”老者一笑,却道:“虽瞧着平凡,但却给人一种清高而致远的感觉。这只是一副画样,娘娘若是真瞧见了芊泽花,或许不会这么说。”
芊泽听后莞尔一笑:“老爷爷说的对,我倒觉得这花,的确出尘。”
老者笑望了一眼芊泽,然后用手在画卷上一指,说道:“种子就是在六片花瓣的中央,此花很独特,没有花粉,只有一颗种子。所以娘娘,这石子是它的种子,是毋庸置疑的。”
听过老花匠的解释,羽晴也微微颔首。她的注意力再次回到手中的黑色种子上,喃喃道:“给它浇水施肥,它都不会发芽,是吗?”
“不错,从不见它发芽。”
“那为什么在野外却能寻得,这样古怪的花,不肯发芽,是如何生存至今的?”洛羽晴心想,按照优胜劣汰的规则,这花早应该灭绝了。老者听后,却也淡定摇头,说道:“或许这就是此花的品行,不愿在这深宫院闱中绽开,只愿逍遥山野之间。”
“呵呵。”芊泽听后,倒是对这花,颇为钦佩。洛羽晴却冷笑道:“花是不会思考的,怎会有品行,这不过都是人为赋予的。我就不信,种不活它。”洛羽晴向来都是喜欢挑战的,她眸子里的光芒,蓦地簇生。
在接下来的日子里,芊泽便协同洛羽晴,三日两头的住这花园里跑。那老者知她们也是为种芊泽花而来,自然是不会阻止。只是无论这两个女子如何捣弄,却也没有什么进展。种子埋进土里,仍旧石沉大海。
“羽晴。”
芊泽蹲在洛羽晴身边,见她专心致志的拨弄土壤,也不顾自己脸上已被土石擦黑,便心疼道:“你身子还没完全恢复,就不要这么心急了,来日方长,总能成功的。”
“没关系,我就不信拗不过这小石头!”洛羽晴一颦眉,全神贯注的捣弄起来。芊泽在一旁,放下小土铲,静静的注视女子的侧脸。她是这样认真,仿佛不达到目的,便不会罢休一般。
“羽晴,你是真的一定要种出这花,是吗?”
“嗯。”洛羽晴想都未想,便应了下来。芊泽轻叹一口气,再也没有说什么,只是悄悄的把一颗种子放进自己怀里。
时至午夜,芊泽睡不着,便起身坐到桌前。夜风顿起,窗户吱嘎吱嘎的摇曳,她索性关闭了起来。屋子里分外寂静,燃起的一盏昏黄的烛灯,芯火微微跳跃。芊泽望着那芯火发呆,半晌之后才掏出那私藏的种子。
这枚种子,黑的黝亮,仿佛被抛光的棋子一般。虽然不尽圆滑,摸起来,却冰冰凉。灯火下,芊泽仿佛在那种子上,反射瞧见了自己的眼眸,她忽的灵光一现,忆起了那老花匠的话:“老夫研究过,它的硬度与刀剑不相上下,于是乎,老夫也切不开它,无从下手考究。”
切不开它?
芊泽倐地像想起什么一般,慌忙的站起,从床榻上翻找了一会儿,便拎起了那串从不离身的刀饰。她拔刀出鞘,乌青色的光芒锃锃然。她疾步走回桌边,拿起那种子。
一手执刀,一手执种。
芊泽瞳孔一缩,手便划了下去。
第五十章 发觉
对准那光润的黑种子,芊泽使下力,刀锋割据时,她听见闷响一声。芊泽咦了一声,见种子没切开,刀却发出不支的锐鸣。芊泽手便一颤,刀一歪,种子没切到,却切伤了自己的手。鲜血倏地涌出数滴,落得满桌星星点点。
“哎呀。”
她把手指放进嘴里,刀也丢在桌上。待到不疼的时候,她走近一看,果不其然,种子丝毫无损,刀锋却似有几分损伤。她完全震惊了,居然连明夏将军送给她的刀饰都不能割开芊泽花的种子。
它竟如此坚硬!
芊泽清眸蒙上郁灰,拾起那染血的种子坐回床榻。发了半晌的呆后,她才起欲吹灭烛火,准备置寝。哪知刚一呼气,火光是灭了,而与此同时一道黑影也掠了过来。明暗交接的瞬间,芊泽还未来得及惊呼,人已伫立在巍巍殿宇之上。
凉风袭在她娇好的面容上,丝丝扣凉,芊泽僵硬着脖子,转动瞳孔,瞧见了身旁一袭月白锦衫的男子。
他饶有兴致的望向她,见她神色慌张,嘴畔便戏谑的勾起。
“皇……皇上。”
芊泽气竭,她此刻站的高度可谓是前所未有,加上猝不及防的惊吓,她声音发颤。祁烨若有似无的笑,说道:“怎么今日如此怠慢,竟忘了给朕来换药?”
芊泽听罢,脸色不解道:“皇上,这伤不是已经好了吗,上次给皇上换时,已愈合的差不多了。”他的伤虽重,但愈合能力真是惊人,不过短短半月,已不再需要上药了。
祁烨听后,先是一蹙眉,然后伸出锦袍里的大手,搁在芊泽眼前。
伤口又重新破了,鲜血还汩流不止。芊泽看是,清眸一瞠,不可置信的注视祁烨,祁烨的神色幽深,意味不得而知。
“皇上,这……”
“伤口裂了,你得再治。”他说的轻飘飘,芊泽一颦眉煞是不解。难道他又被利器所伤?只是怎么会伤到同一个地方呢?芊泽虽有疑惑,却也不敢多问,只道:“那奴婢先下去拿药箱可好?”祁烨一顿,点了点头。
半个时辰后,芊泽成功的换好纱布,那血渍也收敛起来,男子一直看着她,从她清洗,上药,到包扎,一刻不曾挪去视线。芊泽包扎的十分认真,倒没有注意他灼热的目光,结束之后,她释然一笑道:“好了,这下皇上可不要大动,伤口若是再破,那肯定是要留疤的。”
祁烨眯着眼看她,笑而不答。
“这伤口破了,又得换几次药?”他意兴阑珊的问道,芊泽思酌了会儿,回答道:“大概四到五次,若是恢复的好,三次就行了。”女子自顾自的说着,却未有瞧见男子潭眸中,闪过一丝光芒。他望了望自己的手,不觉得分毫疼痛,只是暗忖,三天以后,若是伤口好了,他是不是又该自己把它弄破?
他不明白,为什么想见她的欲望,越来越浓。
曾经,他只愿意一个人享受在屋顶的清寂,夜色无垠间,他的心能慢慢沉淀。但现在,他再也无法独自一人,他开始习惯瘦弱的她,跟在自己身后。
芊泽见祁烨微微怔忡,以为他在想心事。转而又忆起了前几日,洛羽晴和她说的话。
“皇上的母妃,是被人害死的!”
宫廷间尔虞我诈,因勾心斗角死去的人,数不胜数。只是从前,她都是在小说里,电视剧里感受这些无奈。而此刻,这感受,却近在咫尺。
他会不会时常想起他的母妃。洛太妃死时,他应当还只是个孩子。漫漫岁月变迁,如今的他,心口的伤,是不是已然结痂,抑或仍旧血流如注?芊泽一时间,竟感到分外惆怅,她与祁烨各怀心事,却不约而同的沉默。
忽然,男子躺下身来,斜斜的面朝黑甸甸的天。云层很薄,月色撩人,在经历一轮盈亏之后,饱满的轮廓已然被侵蚀。但那光芒却十分夺人,祁烨眯着眼,眸底里银辉流溢。
芊泽见他躺下望天,也不自觉的扬起小脸。此刻的月亮离着自己很近,芊泽站在那,遥遥的以为伸手可触。忽然之间,她突然明白了,为什么皇帝总是喜欢待在屋顶。或许,他只是为了静静的待在一地,享受片刻的寂寥呢?
毕竟天一亮,他就不再是现在的他了。
芊泽曲膝而坐,离着祁烨一尺之远。
此时此刻,她没有想要离去,她也喜欢这样的感觉,微风拂面,月影袭人。
天亮之时,芊泽已迷迷糊糊的休憩了良久,半梦半醒间,她似乎靠着一个结实的胸膛。祁烨抱着她下来,她还仍未睡醒。他把她送到她屋子跟前,并未急着抱她回去,而是静静的站在原地,注视着睡梦中的她。
男子清然一笑,眸光璨亮,只见女子的眉眼舒展开来,睫翼微闪。他忍不住打量,从细长的娥眉,到白莹如玉的肌肤,再到轻轻启着的嘴唇。
她的嘴唇很小,薄薄的两片,惹人怜爱。
祁烨望时,心中一空,眸色加深。
他并未多做想法,微粝的手指滑过她的下唇,下一刻便印上了自己的唇。他吻的很轻,在触碰那柔软后,不再多使力量。舌尖也只是轻带她的嘴瓣。一点一点,小心翼翼,直到她双唇已然湿润。
睡梦中的芊泽嘤咛一声,口中呵出气来,男子忽然觉得心浮气躁,呼吸也重了,眸子更显深。他知道再这样吻下去,她就算不醒,他也要忍不住了。他不想让她知道,不想让她像上次一样,无情而绝然的逃脱,更不想听见那句:我讨厌你。
他强迫自己离开那馨软的唇,却依依不舍的吸吮了一口。芊泽一蹙眉,像是感知到什么,但祁烨却先行点了她的睡穴,她索性睡的更沉了。男子苦涩一笑,觉得自己竟也有无措的时候,他拥起女子,送她回了屋。
放下她以后,祁烨望了望天色,冉升的太阳正迸射第一道金光,使得蓝甸甸的天色,一时腾亮起来。男子一挥袖,瞬间就蹬地而起,消失在婪月宫的别处小院里。
只是他走之后,另一个几近僵硬的身姿,才从院内僻暗的一角,挪步而出。
洛羽晴瞠着双目,先是望了望祁烨离去的方向,继而又看了看已然紧闭的芊泽屋门。
她半晌无法反应。
女子的手中还端着一土盆,她昨夜思考了许久,终于被她悟出可能使芊泽花发芽的方法。天蒙蒙亮,她就忙不迭的兴高采烈来找芊泽,她向来都是急性子,向来都无法掩饰什么,却不料被她撞见了如此一幕。
无数的不解袭上心头,又有无数被背叛的感觉,充斥胸间。
手上的力道一松,那土盆应势跌落,啪呲一声,摔得粉碎淋漓。
两个时辰之后,花圃之中。芊泽正在拨土,一旁的洛羽晴自始至终都未有说过半句话。她倍感狐疑,于是问道:“羽晴,你怎么了?”
洛羽晴先是一顿,然后抬起眼帘。那眸光冷冽逼人,使得芊泽微怔,洛羽晴不答话,只是许久的凝视芊泽。那目光久了,便演化成一把利刃,直刺人心。
芊泽顿觉如芒在背,不自然的一笑:“羽晴,你怎么这样看我?”
“芊泽。”
洛羽晴幽然出声,忽的问道:“你可否老实回答我一个问题?”
芊泽听后,小吃一惊,不过是问一个问题,怎么如此严肃?她点了点头,回应道:“你说吧,我知道的都告诉你。”
“你不得有半丝瞒我,否则我们便不再是朋友。”洛羽晴一咬牙,危险的挤了挤眉眼。芊泽听着心惊肉跳,忙凑上前道:“羽晴你怎么了,你不要吓我,你要问什么?”
洛羽晴仔细打量芊泽,仿佛要从她的神情里瞧出一些端倪。只是芊泽急切远不是装的,她于是淡淡问道:“你可是喜欢皇上。”
芊泽听罢,心下大诧。她清眸一瞠,眨了眨,没有直接回答问题,倒是反问:“你为什么会问这样一个问题?”
喜欢皇上?她如何会问这样一个问题?
洛羽晴见她一脸无辜,先是松下一口气,却又不甘完全懈怠,继续问道:“你只需要回答,是,或者不是。”
羽晴问的干净利落,芊泽一懵,诚然想到:她怎么会以为我喜欢皇上,这怎么可能?她对皇上,虽然不再像从前般排斥,但也压根没有往那方面去想。
想罢,芊泽脱口而出:“不喜欢。”
她本以为说出这三个字,理所当然,不会有半分迟疑。哪知三字刚毕,心就诡谲的一跳。芊泽熟悉这种跳跃,从前,一旦自己跟哥哥撒谎,她的心就会老老实实的慌跳一拍。这样的反应令芊泽心下一惊,面上却未有半丝波澜。
洛羽晴听后,又深深瞧了瞧芊泽,缄默一刻后,她忽的堆起笑容:
“那就好。”
她拥起芊泽,语气中断然没有刚才的阴霾。芊泽怔怔然的让她抱,她的心居然还缓不过来。
“芊泽,我告诉你,我昨天试了一种可能让芊泽花能发芽的方法!”洛羽晴撇开所有顾虑,雀跃的说道。芊泽听罢立马神情一凛,急切的问道:“当真?”
“嗯!”
洛羽晴牵起芊泽的手,从花圃的中央走到小亭子里。她拾起一颗种子,说道:“有没有试过用火去烧?”
芊泽摇头,却道:“难道火对它,起作用?”
“不错。”洛羽晴兴奋的点头,得意洋洋的掏出她昨夜烧过的种子。只是当她拿出种子,搁在手心一瞧时,却讶异的愣住了。
怎么……怎么……
“怎么恢复了!?”洛羽晴惊奇到。芊泽睨视那枚种子,见它并无异常,疑惑道:“怎么了,这种子不就是如此吗?”
“不对,不对,不是这样的!”洛羽晴急了,忙不迭的拉起芊泽往亭子口走。她拾起地上的枯柴,划一根火苗,燃起它来。芊泽静静的站在一边,出神的看她一步一步的捣弄。洛羽晴颦着眉,用火焰去烧那颗坚硬的种子。
烧久了,它果真开始有反应。
像是被强行催开一般,种子裂出一个缝隙,这缝隙极小,却证明了它的确是一枚货真价实的种子。芊泽不可思议的望着这一切,那缝隙愈演愈烈,里面渗出缕缕白絮。洛羽晴见那白絮溢出,兴奋的呼道:“芊泽你看,它开了!”
它的确产生了变化,只是这白絮露出,就一定能生根发芽吗?不等芊泽问出口,洛羽晴把那火苗移去,匆匆忙忙站起身,欲把变化之后的种子埋进土里。哪知,临没土时,芊泽多看了一眼,却道:“它,它变回来了!”
洛羽晴一愣,拨开土来,果不其然那黑种完好无损,哪里见得刚才的白絮和缝隙!?
“这……”
“变回来了它。”芊泽惊诧于它恢复的速度,而且那光亮圆润的成色,丝毫没有被伤的痕迹。洛羽晴怔怔然半晌,她手执那种子,竟忿忿然站起身。芊泽一惊,见她折回亭子,便知她想做什么。果然,羽晴又划起一根火苗,欲烧之。
只是这一次,这种子巍峨不动,如泰山般稳健,再也不会裂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