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一章 发芽
洛羽晴的脸色,一丝一丝的阴沉下来,到了最后她索性气恼的把种子一抛,站起身来。芊泽杵在一旁,不知该说些什么,一张小嘴半扇半合。
“我们还是试试其他方法吧,不急的。”芊泽见羽晴的面色,寒澈的似有薄爽,便安慰道。哪知洛羽晴却未说半句话,径直扬长而去。芊泽本想追去,却心知肚明,追上去也是枉然。看来,她真的下了很大的决心和功夫,这芊泽花若不能开,她定会更加气恼。
想罢,芊泽独自蹲下身,想要把那枚被抛掉的种子寻回。她躬着身子,围着花圃走了半遭。结果羽晴的种子没寻到,藏在自己胸口的黑石却顺势跌落出来。芊泽听见些小的闷声,狐疑的垂下眼帘,才发觉它的存在。
她险些忘记了它。
芊泽轻叹一声,孤寂的花圃里,此刻就只剩下她独自一人。她一屁股坐在泥地上,拾起那种子搁在眼前,左右瞧望。
“种子啊,种子,你为什么就不能发芽呢?”
艳阳高照,那黑石被照的极亮,迎光面,璀璨如金。芊泽刚说完,就觉得自己特傻,她和种子说话,它能应吗?
芊泽无奈一笑,把种子收回掌心。然后无限的惆怅感袭来,洛羽晴的一颦一笑,历历在目,她说她没变,可是,为何她却觉得她愈发遥远。从前她好强归好强,却对着自己还是温柔信任。可现在,她们之间,似乎硬生生的嵌入了一道高墙。
“哎……”
女子又是叹了叹,头歪在膝盖上,竟然开始迷迷糊糊。如胶似漆的睡意袭来,她竟在烈日当头的日子,睡了去。
只是意识模糊,休憩正酣的芊泽,并没有发觉她五指一松,种子已然落地。
黑石翻转而下,闷哼一声,没入泥土。
随着日头的偏落,那小块土圈也开始发生翻天覆地的变化。一缕细长的白絮像棉花一般,破土而生,妖娆的转了几道,便开始开枝散叶。其速度之快令人咋舌!不到一会儿的功夫,芽枝已然成型,含羞待放的花苞也娇滴滴的裂出一缝隙。
只是在一旁,朦胧酣睡的芊泽,全然没有发现。
而与此同时的洛羽晴心中却百味杂成,她知是自己心急,然,她不得不承认这一切发生的都太过坎坷。她先是无法得到帝皇的宠爱,后又连株花也种不活。无数的失落感充斥胸间,如火蛇缠身般,火烧火燎。
女子走出花圃时,只是想一个人先静一静。却不料刚一折拐角,便瞅见了一面孔熟稔的太监。那太监年轻的很,一对明澈的眸子瞥向这边。他从苑墙的镂空扇窗里,往花圃里瞄,过了好一会儿才转身离去。洛羽晴蹙了蹙眉,心下蹊跷,便跟在他后面。
那太监走的心急,并没有发觉洛羽晴的跟随。而洛羽晴一路跟随,一路也都在努力回忆,她到底在哪见过这个奴才?她一定有见过他的,只是记不起来,究竟在哪见过。
女子想了半晌,刚要灵光一现的时候,泸岭殿便赫然眼前。洛羽晴没有再继续跟随,而是隐匿的站在一旁。眼见那太监碎步匆匆,拾级而上。
阶梯的那头,一袭淡紫锦衣,富态傲然的单喜,正翘首以待。
洛羽晴这才幡然大悟,这年纪轻轻的太监正是守在自己羽欣殿的那个。他隶属于单喜的名下,自然是为他办事。而单喜在为谁办事,这静宏深远,气势磅礴的泸岭殿已经将最佳答案,告诉了她。
一切一目了然。
皇上。
两个字迸出来时,羽晴有一时刻的恍惚,她的目光盯在远处单喜的身上,一直尾随至他躬身进殿。
看来,皇上有派人探知芊泽的行踪。想不到,他竟然已经情牵于自己最好的朋友,就连她的一举一动,一言一止都不会放过。他已经知道自己和芊泽,在种芊泽花了是吗?倾心于芊泽的他,是不是正在为芊泽的努力而感动?而她的用心,已然不名一文?
为什么要这样?
洛羽晴忿忿咬牙,脑子里如混沌初开,意识波涛汹涌。为什么一切的一切都不是按照她的意愿走的,为什么无论她如何拼命努力,结局却依旧惨淡?是她做的不够多吗,是她不够聪明吗,还是她的选择压根就是错误的?
不,不!
洛羽晴一凛眉,黑冽的双眸,分外铄亮。她才没有选择错,不想做奴才本就是天经地义,她哪里有错?
想罢,洛羽晴又折回身子,往花圃里去。
芊泽醒时,清眸还是惺忪朦胧,她揉了揉眼,焦距才逐渐变齐。缠缠绕绕的白色在眼前徐徐展露,蒙蒙的眼眸先是一愣,瞳孔继而突的一缩。
她看见什么了!?
这是什么!?
白色的茎杆,柔若无骨,无数细小的绒毛附在上面,像薄公英一般随风摇曳。茎杆的上方有一颗未开的花苞,也是纯白无瑕,与茎杆天然一体。芊泽先是怔怔然了半晌,身子僵在原地,压根反应不过来。等到她意识到,这可能是什么的时候,她才开始翻找自己遗失的种子。
莫不是,莫不是这是芊泽花苗!?
“啊……呀……”女子手足无措的站起身,目光浅浅跳跃。她简直不敢相信,这种子落地后,竟然突然活了。她是在做梦吗,它是怎么活的?一个又一个的谜团萦绕在脑海,然而,一股由衷的雀跃感,却异军突起的引领了女子所有的情感,山洪暴发般宣泄出来。
“它活了,它活了,我种活芊泽花了,我种活了芊泽花!!”
芊泽活蹦乱跳起来,引得万籁俱寂的花圃里喧闹连连。老花匠杵着拐杖,闻声而来,而小巧跑在他前面,第一个发现正在兴奋中,喜笑颜开的芊泽。她见芊泽一个劲的喊着‘活了,活了’便急切地跑了过去,问道:
“什么活了,什么活了?”
芊泽瞧见小巧,忙不迭的抱住她,说道:“小巧,种活了,我种活了,你看,你看!”芊泽激动的眼泪都要溢出,芊泽花活了,它发芽了!这下羽晴一定会非常非常高兴,再也不会看见她愁眉苦脸,黯然神伤了!
小巧眨了眨大眼,狐疑的随着芊泽手指的方向一看。果不其然,纯白的花苗破土而生,和爷爷一直所描绘的芊泽花,一模一样。她看罢,也激动的跳跃起来,回身喊道:“爷爷,爷爷,花真的活了!!”
老花匠身子一颤,杵着的拐杖也不要的,竟徒步疾走了过来。他一张混沌的老脸,掩不住错愕的神色,嘴唇颤颤的说不出话,不一会儿,竟泫然欲泣。芊泽见到这一幕,心里更是暖融融的,说不出的舒畅。这芊泽花一开,既圆了羽晴的梦,也帮助了这对爷孙。他们不再会因种不出芊泽花,而担惊受怕,性命堪虞了。
“这下好了,这下大家都不用担心了,真的是太好了!”芊泽见花匠老泪纵横,不由得也潸然泪下。三个人围着这初生的芊泽幼苗,喜极而泣。
就是此时,神情漠然的洛羽晴走了进来。芊泽一瞅见她的身影,便雀跃连连的跑近身,扶按着羽晴的双肩便道:“羽晴,你回来,羽晴,羽晴!!”
洛羽晴见她如此兴奋,不知为何。芊泽见她不解,喜泣道:“我种活了,种活了,芊泽花它活了,你看,你来看呀!!”她忙不迭的拉着不明所以的洛羽晴,往花圃里走,要带她去看,那株初生待放的花苗。
洛羽晴本是将信将疑,但一见那清尘的花芽,顿时神情一怔。芊泽见她愣住了,释然笑道:“羽晴,你看它活了,这下好了,全都好了!”芊泽禁不住的欣喜,而洛羽晴却面色愈发铁青。她半张的小嘴,神情古怪而诡谲,芊泽见她始终都没有反应,心里倒不解起来。
“你怎么了?”
她关切一问。
小巧在一旁,见洛羽晴不言不语,于是娓娓说道:“芊姐姐种活了芊泽花哦,娘娘难道不高兴吗,以后,你就能看见芊泽花了!”小巧心想,她本就是来看芊泽花的,现在花要开了,她还不高兴吗?
芊姐姐种活的芊泽花……
一句童音轻扬的话语,却如铅石般沉重,落在羽晴耳畔,激起千层涟漪。洛羽晴一晃眼,回过神来,挤出一笑容说道:“真的啊,芊泽,你居然把花种出来了!”芊泽见她终于释笑,刚才疑云顿时烟消云散,只道:“是啊,羽晴,这花活了!!”
“可是……”洛羽晴蓦地一颦眉,面带疑惑的说道:“这花,是怎么活的呀?”
芊泽听罢,身子一顿。
是啊,怎么开的啊?芊泽摇摇头说道:“我也不知道,我就是拿着种子,坐在花圃里发呆。久了就睡着了,等我醒来的时候,种子没了,面前就多了一株芊泽花!羽晴,我种活了芊泽花!!”
说到后半段,芊泽又掩不住的欣喜。洛羽晴一笑,眯了眯眼,却道:“你都睡着了,那你怎么知道,这花是你种活的呢?”
她刚说完,面前的三人均是一愣。芊泽的笑凝固在半空,不伦不类,她嗫嚅道:“这……”
“花是活了,可是怎么种的却不知道。你说是你的种子落在地上,活了,但我今天抛的种子也是在这片地里,如何就能说是你种活的呢?”洛羽晴语态平静的说到。
芊泽却直直的看着她,清眸愈瞠愈大,喃喃道:
“这又有什么关系吗?”
是谁种活的,有什么关系吗?自己种活了,不就是羽晴种活了吗?
“当然有关系了。”洛羽晴扬起嘴畔,细细一笑。她笑着纯然,但在芊泽看来,却仿佛蒙上了千层冰霜。“芊泽你的种子,什么也没有做过,无缘无故怎么会发芽呢。定是我的种子,被烧过两次后,虽然表面上,未有动静,其实已经具备发芽的潜质了。我把它抛在地里,它自然就长出来了。”
芊泽听罢,也觉得很有道理。或许,的确是羽晴的那枚种子发了芽。但是,是谁发芽的,这也没有什么好考究的呢?
洛羽晴像是瞧出了芊泽顾虑,于是道:“芊泽怎么这么笨,你不知这花如何发芽的,到时候皇上问起来,你怎么答?”
芊泽一听,才幡然醒悟。是啊,就算是误打误撞,她也不知如何回答呀!洛羽晴是在究根揭底,探究芊泽花真正发芽的理由!是在思考呀!想罢,芊泽一扫阴霾,挽起羽晴的柔荑便道:“还是羽晴聪明,这种子看来的确是要火烧,才能发芽的!羽晴我们再试试好吗?”
“嗯。”
洛羽晴依旧凝固着笑,眉尖却不自然的一挑。
老花匠和小巧在一旁,也是喜上眉梢。老者躬着身子,见两个女子又忙不迭的去划火苗,便道:“娘娘真的是老夫的救星,老夫的恩人啊。老夫自负多才,是天下最好的花匠,却不料,娘娘您才是天下之冠啊!”
洛羽晴听罢,回身微微摇头,笑道:“老人家语重了,本宫也不过是想为皇上分忧,也是误打误撞,机缘巧合罢了。”
她谦虚到,那老者却是感激涕零:“娘娘的恩德,老夫一定铭记于心。现在花要开了,老夫和小巧就能顺顺当当的领着钱,回家乡去了。对……对了!”那老者突然惊鸣:“我得赶快去禀告单喜公公,告诉他,花活了,花活了呀!”
他拍拍小巧,小巧得令,轻嗯了一声,便掉头跑走了。
洛羽晴见如此,嘴角扬着更高。花活的也未尝不是好事,这或许就是她扭转局面的关键。只是……
女子低眸,眼帘垂下,目光有些矛盾的瞅向地上,呼着火苗的芊泽。她是如此认真的在试验着,在帮助自己,丝毫没有半分私心。自己这么做,究竟会不会伤害到她?
不,不会的。
她说过,她不喜欢皇上。皇上他如此一人,对她产生兴趣,或许只是一时。她这么做,没有关系,只要能悄然的扭转局面。自己做的一切都是值得的,也是应当的。
想时,芊泽的侧脸,镌刻在了洛羽晴最后一瞥矛盾的目光里。继而,她眨了眨眼,神色又是往常的笃然。
第五十二章 为他
洛羽晴走了几步,便也蹲下身,和芊泽一同处理种子。她其实心中是极是了然,这花苗根本就不是她催生的。她压根就没丢弃那枚种子,只是意气用事的做了一个激愤的动作。这田地里,唯独一颗黑石,只可能是芊泽误打误撞,种开的那枚。
想到这,女子不免心下鼓慌。
毕竟,撒这个谎不是万全之策,若是皇帝究根揭底,很可能查出真相。而种出一朵,必定就要自己种出千朵万朵,到了那时,自己又当如何呢?想到此时,洛羽晴的双眸不自觉的瞅向那朵正含苞待放的芊泽花苗。
这一刻,它看上去,竟如此刺眼。
诡谲的神色,越过女子凛冽的杏眸。纤长的睫翼一扫,那黑白分明的瞳仁只从花苗上掠过,转向身边的女子。洛羽晴瞧了她半晌,犹豫之色溢于言表,只是此刻认真置弄的芊泽,丝毫没有注意。
“羽晴,你看它又吐白絮了!”
芊泽烧了两道,这种子果不其然又裂出了缝隙。看来这一招当真管用,她笑嘻嘻的扬起脸,却和此刻一脸阴沉的洛羽晴碰个四目相接。芊泽感觉到她的古怪,嗫嚅道:“你怎么了?”
女子本是阴郁的面色,微微一动,蓦地一晃,竟又恢复了以往的笑意。她弯起眉眼,笑得皓齿尽露:“是啊,这些种子就是皮痒痒,烧烧它,它就得乖乖的了!”
她仿佛是笑语,但芊泽听罢却不觉得半分好笑。她不是看不出洛羽晴瞬息即变的神色,只是她不知,此刻的她,究竟在想什么。她变得好诡异,甚至,无端的陌生。
洛羽晴见芊泽怔怔然的望着她,便又笑道:“芊泽,烧好了,我们就去埋下它可好?”
她一马当先的站起身,芊泽听后,回过神来,重重点头。
“嗯!”
“把火苗带去吧,若是它又愈合上了,再烧一烧,或许有效哦!”洛羽晴拾起地上未湮的木杆,走在芊泽身后。芊泽觉得煞有道理,便又是点头。两个女子一前一后的走近花圃,倚着那初生的花苗,蹲下身。
“好漂亮啊!”
芊泽瞅见那花,只觉得出淤泥而不染的绝尘。谁说它平凡了,是画师们压根就临摹不出它的神韵,难怪洛太妃会钟情于它。若是自己,也能想象得出,待它开花之时,会是何等的惊艳。
“是很漂亮。”
洛羽晴应和到,语色却分外冷漠。她把火苗摆在芊泽身后,然后拨开前方的泥土说道:“芊泽,埋下去吧!”
芊泽应了一声,便把手中的黑石,放入土中。她像模像样的把它盖没,又松松周遭的土壤,想要种子得到充分的空气,一系列的动作停罢,芊泽扬起小脸,展颜一笑。
“小种子,我把你和它种在一起,你要好好加油,好快快发芽哦!”她拍拍手,先冲着花苗一笑,又冲着洛羽晴一笑。羽晴抿嘴,挤出一丝笑容,然后像是忽然看见了什么一般,脸色一变,冲着芊泽呼道:“芊……芊泽!”
“嗯?”芊泽不解的望了她一眼,却见她面色铁青。
“什么?”
“有蛇,有蛇啊!”
她柔荑一抬,惊呼道。
芊泽听罢连忙一转身,吓的面色全白。
而就在调转身子的同时,洛羽晴一埋首,神色已是出奇的森冷,阴鸷在瞳仁中霎时破茧而生,竟是全然的决绝。
芊泽,你莫要怪我……
女子拾起搁在芊泽身后的火苗,飞快的点燃了还在含苞酝酿的芊泽花苗。那火舌瞬间舔灭了它勃然的生机,整个茎杆在遇火的刹那,缩成一团,不到一会儿功夫,便消融殆尽。洛羽晴娇美的面容,此刻,在火光的映照下,竟狰狞万分。她嘴畔勾起一丝邪佞的笑,刚想抬眼,唤芊泽的时候,却瞧见了从拱门外兴高采烈蹦进来的小巧。
“芊姐……”
小巧刚想唤一声芊泽,却不料与神色一慌的洛羽晴四目相对。她见羽晴错愕的张着嘴,手执火苗的手,在与自己对视时,立刻一甩,小巧不由得皱皱眉。
洛羽晴抛掉手中的火苗后,刹那转变神色,露出惊慌失措的表情。她站起身,佯装惊异的喊道:“芊泽,芊泽,你……你!!”
芊泽没有看到蛇,刚想回过身时,却不料羽晴的尖叫声倏起。她不明所以的撇回脑袋,却见那芊泽花苗已是全身浴火,焚烧殆尽。她当即脸色煞白,一屁股跌坐在地上。
“芊泽!”洛羽晴先是哭嚎了一声,继而悲愤交加道:“你,你的裙子挂住火苗了,转身就把火引到花身上去了!”她说时,无比心痛的注视那已然湮灭的花苗。
而此刻的芊泽却半张着嘴,完全无法反应。
这是怎么回事……
花,花没了……?
无声的泪淌了下来,芊泽未有哭出声,也根本不眨眼。她只是一点一滴的见那火势吞灭了整株芊泽花,心痛欲裂。
“芊泽……呜呜……”洛羽晴拭泪而泣,芊泽则踉踉跄跄的站起身。她失神的走了好几步,待到她反应过来时,那无穷无尽的悔恨感才袭上心头。
她怎么会做这样的事,怎么会如此的粗心?她把花弄没了,她把好不容易种出来的花,弄没了……
芊泽含泪的清眸,从花身上挪到哭泣不止的羽晴身上,她嘴颤了颤,轻喃道:“对不起……对不起……”
她不是故意的,真的不是故意的……
可虽是如此,她却不能够原谅自己。怎么办,这该怎么办……
芊泽怔忡的又走了几个步子,蹒跚的调转过身时,却发现一道明黄色的高大身影在小巧进来之后,也随之而至。而他的身后,跟着数名的毕恭毕敬的奴才。
女子瞳孔一缩,心全然沉下。
祁烨一走进花圃,便负手急切的踏了进来。他先是瞧了一眼芊泽,心觉她面色不对,但心中对花的焦灼,却引得他忽略了此点,直直问道:“花呢?”
此话一出,在场的所有人,均是无声。
“花呢?”
无人回应,男子一蹙眉,又是重复了一遍。而与此同时,那老花匠却忽地跑了过来,撕心裂肺地喊道:“花,花,我的花,我的花呀!”
他先是听见了洛羽晴的哭喊声,于是忙不迭的从屋子里赶过来,哪知刚一到,便果真瞧见了空空如也的一片花圃。原本的种花之地,空留下一簇黑碎的灰土。
小巧见爷爷一哭,立马跑上前,挽住他的胳膊。而她身后的祁烨先是一瞠俊眸,继而一眯眼,以思酌的神色,打量了在场的每一个人。洛羽晴只是掉泪,默默不发一语,而芊泽在一旁,却低着脑袋,神色恍惚。
“怎么,没有人交代,这是怎么一回事?”他踱了一步,眉目冷峻。那老花匠注意到了皇帝的驾临,一时也收敛了哭声赶忙下跪。他一跪,小巧和洛羽晴也便跟着请安,只有芊泽杵在原地,未有反应。
“皇上吉祥。”
众人怯懦的声音,拖沓的响起,令祁烨心中烦乱。单喜在一旁瞧出了主子的心情,便道:“怎么没人前来知会一声,不是说花种出来了吗,花呢?”
老花匠匍匐在地,头狠狠的低着,一听双手不由得打颤。单喜问后,仍然得不到答复,神色间有些尴尬。而与此同时,洛羽晴站了起来,欠了欠身,嗓音沙哑的说道:
“皇……皇上,臣妾无能,没有把花……种出来。”
她说完,垂下脑袋去。
祁烨听后冷笑:“没有种出来,也敢前来禀报?羽嫔,你莫非是耍着朕玩?”男子挤了挤眉眼,负在身后的拳,紧了紧。
洛羽晴面色神伤,禁不住又是潸然泪下。她哭的梨花带雨,令一旁的老者分外不忍,他咬了咬牙,抬起头来说到:“不是的,娘娘聪明绝顶,芊泽花的的确确已被种活。只是……只是……”他浊眼一瞥,怒气冲冲的向着芊泽。
“是这个不小心的奴才,把娘娘好不容易种出的花,毁于一旦!!皇上,是她,是她毁了所有人的心血啊!!”他老泪纵横,忿忿然的举起手,颤抖的指向芊泽。洛羽晴听罢,扑上来,霍地跪地:“皇上,没有,是臣妾没有种出花,不是芊泽的错。她什么都没做,没做!”
她转首,冲着老者摇了摇头,似要他缄口不语。那老花匠见她情深义重,居然为一个低贱的奴婢舍身请命,不由得感动淋漓。由此,他对芊泽的恨意更甚,连命也不要的说道:
“娘娘,你这是何苦,为何要为这个天杀的奴才护短!为了种芊泽花,娘娘这一个月来,屈尊纡贵来此僻壤之地,所花的心血老夫统统看在眼里。现在,这个奴才,一个疏忽就把一切都毁了,你要我如何隐瞒的下啊!”
说罢,他佝偻的身子,又匍匐了几寸,冲着祁烨深深一拜。
“皇上,你莫要怪娘娘,老奴的命可以随意取走,但请皇上谅解娘娘为了您的一片心意啊!”
头掷在地,铿锵有声。小巧在旁泣不成声,伏着她爷爷,小脸上泪痕满布。
洛羽晴这下不说话了,只是抬袖,嘤嘤而泣。只是垂首之时,她仍旧些小的抬了抬眉眼,暗窥皇帝的神情。只见男子剑眉紧蹙,说不出的阴兀和厌烦,一双寒澈的眸子,深不可测。他在看着芊泽,洛羽晴拼命的想从他看芊泽神情里,瞧出些端倪。
但无论如何,她都找不到,她预期的目光。
“都是我的错……”
自始至终都处于沉默状态的芊泽,终于恍惚的开口。仿佛七魂失了六魄,女子身子弱的像浮在地面上,她不看皇帝,也不看任何人,只是焦距溃散的投向某处。
“都是我的错,是我的错……”她连着说了几遍,干涸的眼泪才滚落下来。“是我粗心大意,是我千不该万不该,把火引到花苗上去。它是好不容易才开出来的,都是我的错……”
她该怎么赎这过失,那老花匠愤恨的语气,犹然耳畔,怎叫她能不怪自己啊!
“你还真是个闯祸精!”单喜在一旁,呲牙咧嘴的说到,他知这芊泽花乃是皇帝最珍视的瑰宝。数年来,为了种活此花,花的心血不计其数,斩杀的花匠更是数不胜数。而现在,却被这奴才随随便便弄没了,单喜不由得想,她的死期估计要到了。
果不其然,皇帝在持久的沉默后,终于启音:“把花毁了,这罪可致死,芊泽,你可是想死?”
他表情里,没有杀意,但冰冷的语调还是令跪在地上的洛羽晴倏地一懵。她小嘴颤了颤,半扇半合,瞳仁转向一旁的芊泽。芊泽波澜不惊,仿佛早有预料,她缓缓跪下身,道:“皇上不要降罪于老爷爷和羽嫔娘娘,花真的有开过,是奴婢的过失,奴婢愿意受死。”
“好一个愿意受死。”祁烨冷笑一声,一挥袖子,仿佛盛怒之极。他一怒,周遭人均是大气不敢出一声,地上的洛羽晴此刻最为彷徨,她一手紧攥,竟突兀启声:
“皇……皇上,芊泽她虽有大的过错,但也帮着臣妾,操劳了一个月。她本是无心,还请皇上开恩啊!”
她没有想过要芊泽死,她本以为皇帝有倾心于芊泽,那便不会轻易杀了她。却不料,他暴虐无常,又怎会有例外?
祁烨对她的劝说,置若罔闻。只是紧紧注视芊泽,芊泽听过羽晴的劝解后,感动的瞥了她一眼,泪眼朦胧。皇帝见她如此,心下更气,说道:“你怎么都不会抬头看朕一眼,朕有说要杀你了,你就摆出一副乖乖等死的模样!?”
“你抬头看朕!!”
男子咆哮道,似命令,又参杂一丝企求。
在她心里,她还认为,自己会轻而易举的杀了她是吗?难道在屋顶上度过的日日夜夜,她都不曾动容?而如今,她自始至终都不瞧他一眼,也不为自己辩驳一个字,只是撂出冷冰冰的一句:奴婢愿意受死。
但她可知,这话如利刃,直刺他心!
皇帝一语出,众人大诧。就连伺候他多年的单喜也不由得惊奇,皇帝从来都没有真正意义上的大呼小叫。即便盛怒,也会掩饰不露,而现在的他,大有暴跳如雷的气势。看来,单喜得重新定义这个婢女在皇帝心中的地位。
本以为芊泽,或许是托福于芊泽花,而此刻,他不得不猜忌,她的意义早已超过了一朵花。
祁烨瞪大黑眸,薄唇忿咬。
芊泽倏地抬头,含满泪水的双眸,错愕的与之对视。这一对视之间,瞬间仿佛通晓了男子的心意,她看出他眸中的焦灼,和一丝隐忍的浅伤。
这一刻,她挪不开视线。
然而,数秒过后,男子却收敛起他的怒火,一撇眼,不再看芊泽。
“今日之事就当作罢,朕不想再提!”
说罢,他一甩锦袖,扬长而去。单喜跟在他后面,临走之时,意味深长的瞟了一眼仍旧杵在原地的芊泽。
此刻的她,仿佛经历一个世纪般久的酷刑。然而,这酷刑却在男子深深望她的瞬间,全然解脱。不是因为他没有杀自己,只是她开始意识到,他……
也是有他的心意的。
总以为,自己和洛羽晴和老花匠和小巧是一起的,他不过是另外一个世界的人。就因为他们的生杀之权掌握在他的手里,她便自以为然的,恶狠狠的把他撇做一边。从来都以最坏的方式去想他,却未有想过,他也是有他的思量,和他的心意的。
芊泽蓦然回首,没有去看一脸复杂的洛羽晴,而是去瞄那被燃烧殆尽的尘灰。
从来都是想帮助羽晴,去为她,为老花匠种活芊泽花。
却难道,从来都不曾想过,要为他种一次?
第五十三章 避暑
夜幕渐渐降临,花圃里寂寥万分,三个人坐在亭子里,均是沉默不语。老花匠时不时的哀叹,一旁的小巧睁着一双明澈的大眼睛,左顾右盼。而洛羽晴则坐在亭角,面容默在夜色之中,不得而知。
只有芊泽一人,还坐在石突突的泥地里,抱着双膝,期待那枚埋下去的种子,能够发芽。
然而,事与愿违,什么也没有发生。
“哎……”
老花匠又是喟然一叹,淡淡道:“老夫就知道,这花不是这么好开的。火烧的方法,前辈们也有用过,并没有听说能催生成功的。老夫想,娘娘定是天时地利人和,才助着种子生芽,如今幼苗灭了,一切……”他娓娓说了一长串,提及到心疼处,不由得一顿,继而又是一长叹。
“哎!”
他拍拍膝盖,摇摇首,小巧在一旁乖恬的靠着他,瘪着嘴。
洛羽晴倚着木柱,听老者一席之言后,表情似有波澜。没有人的心思,现在比她更复杂。
“都是她!”
想到忿忿处时,老花匠依旧忍不住的叱责,握在手里的拐杖一敲,铿锵作响。小巧见他积郁在胸,不免气竭,于是连忙伸出小手,拍拍他的胸膛,喃喃道:“爷爷莫要生气,莫要生气了!”
说罢,她不知怎的折了折视线,瞥向花圃里那卷缩着的身影。
一行清泪顺颊而下,落在嘴角满是苦涩。芊泽悄无声息的落泪,她的双眼直直的盯在那片泥土之上,未挪分毫。像是一撇开,就会错过那缕白絮破土而出的一刻,只是时间分分秒秒的过,到了最后,这坚定的视线,不过是她倔强的执念。
“娘娘,不早了,你还是回去歇息去吧。”
老花匠瞅了瞅天色,关切的问道。洛羽晴偏了偏螓首,纱笼里的灯火把她姣好的面容,映衬的清丽柔婉。只是,她神色里的哀伤,溢于言表,令人心疼。老花匠以为她仍旧在为花神伤,又是劝道:“老夫本就对花开,不再报以希望,现在也不过是打回原形。而娘娘既已种出过芊泽花,就是最大的心意,皇上是感觉的到的。”
“恩,承老人家贵言。”
是啊,目的已然达到了,她再种不出花,也有老花匠为之开脱,毕竟种花本就不是她的职责。只是,她为了撇清一切,为了让皇帝真正意义上的看见自己,却忍心蒙骗了芊泽。还好,芊泽没有事,否则,她真不知该如何是好。
但,皇上真的感觉到了自己的心意了吗?
为什么刚才的一幕,他冲着芊泽大发雷霆,却没有一丝要责怪她,惩罚她的意思?难道芊泽毁了芊泽花,他依然不肯放弃对她的情意?
洛羽晴摇了摇头,她不想再多想了,盈盈起身,她冲着老花匠微微颔首,便迤逦而下,唤了一声芊泽。
“回去吧,芊泽。”
黑暗里,无人应答。
洛羽晴心里闷疼,徐徐靠近女子。芊泽孱弱的身子,像镌刻在夜色里一般,抽离不开。羽晴站在她身旁许久,也唤了好几道,然而女子却依然无动于衷。
“花开不了了。”
洛羽晴决绝的说道,芊泽听罢,又只是沉默。然而芊泽却摇摇头,说到:“我想花再开一次,能有第一次,就会有第二次。”她语色平静,看不出有半丝不妥。但洛羽晴却听着心里憋屈,一股郁愤无可宣泄。
“芊泽,你跟我回去,别再提这件事了。”
她又是一扯芊泽,但女子依旧坐在地上,岿然不动。
到了最后,洛羽晴娥眉一挑,索性一甩袖襟怒道:“芊泽,你是想死吗?你和这花沾边,就得为它负责,现在皇上饶了你一次,你以为你有命让他饶你第二次?”她威胁到,以为芊泽会知难而退,哪知她仿佛吃了定心丸一般,执拗不已。
“羽晴,你先走吧,你说的,我会想想的。”
淡淡的语色,却一再令羽晴感到焦躁。她耐心全无,杏眸闪烁的怒瞪,又是站了好一会儿,最终又恼又火的扬长而去。而那老花匠也在冷哼之后,牵着小巧退回屋里。只是临走之时,小巧却三步两回头的回视芊泽,目光里有着矛盾的思量。
万籁俱寂之中,只留下芊泽一人,与黑暗揉成一片。
单喜蹑着步子走近泸岭殿,生怕吵了正在浅寐的祁烨。时值正暑外蝉声喧杂,单喜命人把殿门阖着半边,殿内便一下子幽静许多。单喜向前,搁下手中的一碗冰块,便冲着一旁的丫头使了个眼色。那婢女乖的很,立马开始削几案上的雪梨。
“皇上,天气酷热,吃碗冰梨吧。”
他和颜悦色,堆出笑容。祁烨微微睁眼,冷冷瞟了单喜一眼,问道:“怎么样了?”
单喜一顿,却并不惊讶,回禀道:“还是在那花圃,日日都去,天气炎热了,也不知躲着些日头,辛劳的很啊!”
皇帝听罢,俊眉一蹙。他直起身子,黑发从椅榻上滑过,附上颈脖,他感觉一丝沾粘,知道天气是真的热了,于是一颗心更是无比焦躁。那个女人是个傻子吗,为什么要这么固执?已经三个多月了,风雨无阻的去花圃潜心研究。她为什么要这么做,自己不是已经说过,不杀她了吗?
“和婪妃娘娘说了吗?”
祁烨眯了眯眼,神色俊冷的问了一句。单喜说到:“说了,婪妃娘娘是知道的,但她并没有劝阻芊姑娘。”
“哼!”
他可真是喜欢看戏,想要念他劝阻一下芊泽,看来是白费力气。他巴不得她多做一些奇奇怪怪的事,惹的自己不得安宁才好呢!
皇帝起身,华袍大开,拽地而下。他眉宇间的森冷愈演愈烈,与殿外的灼热格格不入。单喜在一旁缄默不语,只是以余光瞟着自己阴晴不定的主子,身子细细的在数着他踱过的步子。许久,在祁烨踱了第二十一步的时候,他蓦地停下脚步,命令道:“去落雁山庄,避暑。”
盛暑阳光极烈,芊泽伏在灼灼日头下,一阵晕眩。她不敢抬头,只觉得脑勺后,被阳光烧出一个洞,暑气乘虚而入,令自己意识模糊。
“芊姑娘!”
老花匠杵着拐杖,一步步接近,他见芊泽如此模样不禁心疼:“你还是进来避避暑吧,等天色暗了,再继续吧!”
从最初的恼怒,到后来的平静,直至现在的惺惺相惜。老花匠在芊泽的身上,看到了近乎倔强的坚持。虽然她没有时常和他说,她恼悔自己曾经的过失,但他却知,她是悔到心里去了。不然,她不会毫不懈怠的日日来这花圃。
“芊姑娘!”
他见芊泽没有回应,又大声唤了一句。这句尾音刚落,眼前的女子像被瞬间抽离了力气一般,颓然后仰,直直跌在地上。
“哎呀!小……小巧,小巧,快来,快来呀!”
老者一见如此,神色慌张的喊道。小巧从内屋里闻声赶来,忙不迭的和老花匠一起把中暑的芊泽扛回茅屋里。这三人一走,躲在一旁的洛羽晴才肯出来。女子牵起自己的裙摆,踏入松散的土壤中,一丝不苟的打量着芊泽又一次种下去的黑种。
她瞠着眼,瞳孔在金烈的阳光下,一张一缩。
看了许久后,她才悄然退去,假装不曾来过。
洛羽晴不知从什么时候起,只要芊泽一来这花圃,她必定也会尾随其后。她并没有问过自己这么做的理由,然而,每一次她盯视那种子埋下的地方时,她就会紧张万分,心中一千万个声音在祈祷:
不要发芽,不要发芽……
那声音如同鬼魅,令自己也不寒而栗。洛羽晴恍恍惚惚的走在回羽欣殿的路上,仿佛心被侵蚀了半壁,幽阴的连自己都觉得害怕。
芊泽醒过来的时候,感觉到一缕缕久违的凉风,徐徐拂面。蝉声聒噪,吵杂了半边耳畔,芊泽拧拧秀眉,惺忪的睁开眼。一片红影在视线内摊开,等到睛定的时候,她才倏地一瞠目,往后缩了缩。
“明月?”
明月甩甩自己刚才被当枕头的手臂,又停下扇扇的动作,懊恼道:“你可醒了。”
芊泽看到这幕,知道刚才的清风,是他给自己扇的,不由得感激在心。她凑过些身子,揉揉他发麻的手臂说道:“谢谢你。”
明月抿嘴而笑,挑挑俊眉:“芊泽,我真的很奇怪,你的脑子里,是不是只装了一根弦?难道都不知道变通,不知道转弯的吗?”
芊泽听罢,身子一僵。他知道明月所指的是什么,自己没日没夜的研究芊泽花,被太阳晒晕,也是自己笨,自己活该。她不说话,只是自顾自的从床榻上起身,明月见她如此,不由得恼火:“你都几个月没和我好好说话了,你是不是不想活了?”
他坐在床上,身体后仰,眯眼威胁到,芊泽却失魂落魄的颦着眉,垂着脑袋。
“一点动静都没有……”
她还在想着花。
“我什么办法都试了,真的一点动静都没有,明月,我好灰心。”
明月听出她语色中的落寞,刚才佯装生气的劲,瞬间烟消云散。他上前拍拍芊泽的肩说到:“你真是出奇的迟钝,种不好那花,就种不好了。你以为他,真的就凭着那一朵花,就能不理你了?”
芊泽听后,摇摇头:“不是这样的。”
“那是怎么样的?”
芊泽叹了一口气,继而说道:“我明白梦想快要实现,又突然的破灭的感受。明月,如果他真的很想见一见芊泽花,我又把花给弄没了,不等于就是把他的梦想破灭了吗?”女子昂首,一双瞳仁里,碎金点点。
明月望着有些痴然,先是一顿,继而轻弯眉眼:
“你一定要为他种一朵出来,是吗?”
“我不知道。”芊泽摇摇头,她不是很有自信:“我不能说我一定要种出来,但是我想坚持,坚持到自己再也坚持不下去,才作罢。”
“呵呵。”
明月展颜一笑,绝尘之美。他素颜的时候,便是一位清秀无暇的少年,芊泽喜欢他少年的模样,笑起来,一尘不染。
“过些日子,皇上要去落雁山避暑。芊泽你打包好东西,跟着我走吧。”
明月笑过之后,忽然启声。
芊泽一听,第一反应便是拒绝:“明月,你带小珺去吧,我还是留在皇宫。”
明月听她想都不想就拒绝,不乐意了:“你要是不去,那大家都不用去了。”
他心知肚明,落雁山是个什么地方。祁烨向来都是独去独往,不带任何妃嫔,这一次下令要携家眷而往,是登基以来,破天荒的第一次。明月知道,他是借名要把芊泽带去,如若她不去了,那么这一干妃嫔不都不用去了吗?
这其中的道理,芊泽当然不知道,只以为他在说笑。
“明月真会说笑,我不去又有什么关系,你还是带着小珺去吧。”
她说时,只当是件稀松平常之事。明月一蹙剑眉,俊削的下巴一扬:“种不出来,就是种不出来,你呆在皇宫也是也是枉然。再说了,你的好朋友羽嫔,这次也在名单之内。你难道就没想和她一起?”
明月循序诱导,芊泽果然中招:“你是说羽晴吗?”
“那还能说谁?”
“那太好了,皇上能带她去,说明他开始重视她了是吗?”芊泽兴奋的说道,羽晴一度种活了芊泽花,果真为她铺平了一条道路。这是一个好的开始。
明月却波澜不惊,有些不以为然:“她当然长面子了,皇上带上的妃嫔一共不超过四个。她是地位最下贱的,能有她的份,她怎能不高兴。”不知道为什么,明月打从心底的讨厌洛羽晴。他认为她和芊泽,根本不是一类人。野心勃勃,不择手段的女子,向来是他由衷厌恶的。
但芊泽却像没听见他的话一般,忙不迭想要往羽欣殿里奔。明月喊住她,呵斥道:“你敢跑去她那,我打断你的腿!”
芊泽止步,悻悻然的回身,有些不明所以。
明月见她无辜的瞠着清眸,便音乐解释道:“你这么高兴那羽嫔得了宠?”
芊泽听后,心里先是一沉,脸上却笑道:“那是当然,这是她一直以来的愿望。她要是做到了,我当然应该为她高兴。”
说时,女子分明能感觉到一股焦躁自心底跃跃欲出,势在反抗。她强行不去想这焦躁的缘由,只是宛若无事的说到。
明月听罢,挤了挤眉眼,冷冷出声:
“我就知你是如此想的,所以,不准去羽欣殿。”他诡异的勾起一抹笑,狭长的俊眸里,有着不容反驳的魄力。
“为什么啊?”
芊泽倒是不明白了。
明月不理会她,径直走过她身边,吩咐道:“因为你要帮我把衣服都洗了,没有时间去。”
“咦?”
衣服不是拿去洗衣宫洗吗,怎么轮到她来洗了?芊泽心有疑惑,刚想开口追问,明月已自顾自的出了寝殿。他暗忖,这个女人真不是一般的迟钝,她能开开心心的去羽欣殿恭喜别的女人得了宠吗?这不等于是在告诉皇帝,她是一万个不在乎?
她莫不是想死?
第五十四章 仿若
落雁山庄的比喻恰如其分,此庄建于悬崖之上,层峦叠翠间一点嫣红。先帝把它比作美人,故有沉鱼落雁之名。山庄此处幽静,松林环抱,乃是一处避暑佳地。芊泽来时,见山林间雾气蔼蔼,便觉得如临仙境般心旷神怡。这里的空气,风景,一切的一切都令人大为开怀。
芊泽安置好了一切后,便乘机从明月的松字阁溜出。她禁不住还是想去找洛羽晴,想知道她一路来的状况。刚才登山的时候,妃嫔们都是乘的不同的轿子,婪妃这处的芊泽,自然是寻不到羽晴的踪影。现在好不容易落得清闲了,她当然得去看一看。
七拐八拐,这落雁山庄建的甚大,各个阁宇又长的极像,没两下,芊泽就迷路了。她懊恼的坐在长廊一角,抬目远眺,望了会儿风景。刚想起身走时,突然听见隐隐约约的啜泣声,此时正值傍晚,黄昏下的夕阳赤色如血,本是煞好的风景,添上这哭泣声,倒显得诡谲万分。
芊泽一哆嗦,刚想掉身离开,却见听见那女子的挣扎声,愈来愈大。
那是一种痛苦的呜咽声,集结了她所有的痛苦,宣泄而出。芊泽全身发麻,胆子极小的她拔腿就跑,但就在她抬腿的瞬间,却听见那女人呼喊了句:“回来,救救我……”
这是一个人。
芊泽这才感知到,于是立马开始寻声而去。
“你在哪,你怎么了?”
“这边,这边……”她细声的说着,仿佛力气在一点一滴的被抽离。半泽心急如焚,着了半晌终于被她发现了女子的踪迹。屋门大开,那白衣女子无力的跌在地上,一只手向前伸,五指微微颤抖。
“哎呀!”这果真是个人!
芊泽忙不迭的跑过去,把她搂起来,她半个身子仰在芊泽怀里,绝尘的面容才得以显露。芊泽觉得她分外面熟,脑海里灵光一现,脱口唤到:“皇后娘娘!?”
上官柳莹满颊绯红,嘴唇滟润,香汗淋漓。她的表情极为痛苦,身子更是热的灼人,芊泽第一反应,以为她是发烧了。但一拂上她的额际却又觉得不像,她微微眨眼,又说到:“娘娘,你等着,我去喊人来,喊人来。”
“不必了……”
上官柳莹拽住芊泽的衣袖,轻轻摇头。芊泽有些诧异,但见那女子只是缓缓的移转视线,伸向前方的手,指了指。
她嘴唇微张,芊泽随着她所指,往那案几上一看。女子指着的是一个湮灭的香炉,她倍感蹊跷,却也乖巧的把那香炉拿下,递了过来。上官柳莹低声嚅喏道:“把它……点燃,快,快!”
女子显得极为焦躁,仿佛抵制不住身体里的火焰,几欲想得到舒缓。半泽不明所以,见她如此痛苦,只得四下寻找火苗,为她点燃香炉。片刻过后,芊泽如期的把香炉燃着,袅袅熏香飘溢而出,上官柳莹狠狠的吸了几口后,终于如释重负的躺作一边。
“啊……”
她仰在柔软的绒毯上,妖娆的轻喃。芊泽见她活色生香的伸了一个懒腰,不由得脸上一红。她怎么了?为什么要点燃这香炉,又为何吸了吸香炉的气息,症状就明显得以舒缓了?想罢,芊泽手持藏青色香炉,微微的凑过脸去,轻轻一吸。
这味道好奇特……
也好熟悉……
在哪里闻过?
芊泽晃晃脑袋,又把香炉搁了过去。此刻,上官柳莹已无事的站了起来,脸上的红潮已退,莹白如玉的脸上,却重归冷漠疏生。
“刚才多谢你了。”
她绾了绾松散的云发,颔首道谢。芊泽忙摆手,不好意思的说到:“没什么的,没……”手摆了两下,她才记起面前的这个女子,是当今祁胤的国后,她从刚才到现在,都还没有行礼呢!于是,芊泽立马下跪,请安道:“皇……皇后娘娘,吉样!”
上官柳莹见她如此,不由得掩嘴轻笑,说到:“莫要这么多礼,你是哪个宫的婢女?”
“奴婢是婪月宫的宫女芊泽。”
此话一出,上官柳莹微笑的脸,不由得一阵细抽。但转即,她便欣赏的说到:“原来是婪妃娘娘宫里的婢女,难怪如此机灵乖巧。”
“多谢娘娘夸赞。”芊泽磕了头,上官柳莹扬扬手便吩咐她站了起来。芊泽刚起身,门外便跑来一捧着托盘的宫女。她一进屋见此状况,一双杏眸不由得圆瞠,呼道:“娘娘,娘娘你怎么了!?”
屋子里三三两两的装饰品,已然砸碎。芊泽环视一周,凌乱而狼藉,真不知道刚才皇后娘娘,究竟做了什么。但那跑来的宫女却心领神会,拉起上官柳莹的手就哭诉道:“都怪我,跑出去这么久,娘娘,娘娘你责罚奴婢吧!”
她扑通一声跪地,泪湿满襟。
上官柳莹淡淡一笑,无有半丝责怪的意思,她亲自俯身把女子搀扶起,说到:“幼季不要太自责,你看,本宫现在不是好好的吗?多亏了这位小宫女,路过时帮助了本宫。幼季你带她想去领些赏银,可好?”
幼季站起身,大大的杏眸的望向芊泽。芊泽与之对视了一会儿,她破涕为笑,上前攥过芊泽的手:“好,娘娘,奴婢这就去。”
说罢,幼季拉着芊泽便出了荫字阁。
幼季给了芊泽一些碎银,芊泽一个劲的推辞,却引得幼季十分不满。到了最后,她撅起红唇,威胁到:“这是皇后娘娘给的赏钱,你若是不要,可是违抗懿旨。”芊泽吓的立马收声,老老实实的收下银子。
收了赏银后,幼季执意送芊泽回松字阁。一路上两人相谈甚欢,主要是因为幼季实在是一个活泼而健谈的女子。她本是相府里的丫头,从小就跟着上官柳莹一路伺候,逮到她嫁入皇宫时,就以陪嫁丫头的身份,尾随而来。由于上官柳莹性格温淡,不喜欢与生疏的人亲近,伺候的丫头,算来算去也不过三四个。这一次随性来落雁山庄,也只带了幼季一个,于是,病发的时候,都未有人照看。
好险,芊泽经过此处。
讲到病发,芊泽不由得心里犯怵。那种病,是什么病?能令人全身炙热,眸含春水一般的病,是什么病?芊泽从来没有见过,也不知道为什么皇后娘娘在闻过那香炉的熏香之后,便得以舒缓,是个什么道理。于是,她禁不住好奇问道:“幼季姐姐,你说皇后的病是怎么回事?”
“哦,这个呀。”幼季乌溜溜的大眼一转,刚想说出口,却又咽了回去:“我也不知道……”
芊泽以为她不想说,于是也没有多问,哪知幼季却补充道:“我也觉得好奇怪,娘娘在相府里的时候,都是健健康康的。到了皇宫没多久,就染上这病。娘娘说不打紧,只是小毛病,只要闻闻太医给她开的药香炉即可。我呀,听后也没有多想咯!”
幼季双手一合,心情又仿佛很雀跃。芊泽觉得她心思单纯,倒也轻然一笑。皇后的病症,她终究没有问出个所以然,不过,芊泽也并不上心,毕竟事不关己。
幼季把芊泽送到芊泽识路的地方,便折回了荫字阁。此时,天已近邃蓝,稍稍再加一蘸淡墨,便能浓如稠汁。好在山上的月光饱满,钩挂在天际一角,似水朦胧。
没有见到洛羽晴,却意外的遇上了皇后娘娘。芊泽悻悻摇头,径直要走回松宇阁,哪知还未踏入拱门,一道黑影就从阴处,掠了过来。高大的黑影挡在芊泽跟前,突兀的令她险些喊出声。但转即,在她认出面前的男子时,她放下了捂在嘴畔的小手,怔怔然地看着他。
“你去哪了?”
他问的干净利落,仿若理所当然。芊泽望着祈烨,觉得三个月未见,他的面容仿佛多了一股巨大的吸引力,不由得的令她挪不开视线。
仿若许久,许久不曾相见。
“我,我,我……”一连三个我,芊泽不知道该如何接话。她也没有下跪请安,只是杵在原地,一个劲的发愣。
祁烨微微蹙眉,感觉到芊泽对他,令人心疼的生疏。他故作冷漠的说到:“花种出来了吗?”
芊泽没想到他会问这个,一颗心倏地便吊了起来:“我,我,我……”
“你就只会说‘我’吗?”
皇帝不满的说到,结果芊泽还是吞吐囫囵:“不是,我,我,我……”
她懊恼不已,一张小脸窘到鲜红。她什么时候对着他,竟然连话都说不顺畅了?
夜色里,她羞赧的神情尤为可人,祁烨扬嘴一笑,抱起她来就飞向屋顶。
“啊!!”
芊泽惊吓的喊出声,祈烨却伸出食指,按在她唇前,做了一个噤声的动作:“乖哦,别喊。”芊泽抬目,与他熠闪的狭眸,对视一秒。他笑的温润如玉,却又带着一丝不可磨灭的邪佞,仿佛是一个逮到机会,偷香成功的浪子。
她和祁烨刚飞上屋顶,就见一排排的灯笼向这边寻来。单喜走在最前端,一个劲的张望:“皇上,皇上你在哪啊?”
旁边的侍卫们也是一脸诧异和焦急。
“怎么跟着跟着,就丢了呢!”单喜的一张老脸上,竟是恼悔。皇帝说要来夜游,把落雁山庄逛了个遍后,又寻回了起初来到的松字阁。单喜以为他是要在婪妃这就寝,哪知来了两遭,他也不过是粗略地看了一遍,就转身走了。如今,夜幕降临,他却又倏地不见了。
“哎……”这样的事,单喜还是第一次遇见,哪怕他再老练也觉得无奈。“那边再去寻寻吧。”
“是!”侍卫们应声而走。
而与此同时的阁宇之上,芊泽挨着檐顶而站,鼓鼓的风吹在她身上,她感觉到一丝心惊肉跳。亮腾的火光一走,她的心才缓缓吁出一口气,哪知身边的男子却笑了出声。
芊泽折目,瞅见夜色里,男子朗朗而笑。他盯着下面走开的人群,像个孩子般露出得逞的神色。
“你笑什么?”
芊泽多此一举地问,祁烨却缓和下笑容,倒首牵起她的手。芊泽感觉到他动作的轻柔,仿若时间被放慢了数千倍,他微微粗粝的手指,像棉花一般缠绕起她的葱指。袖襟相连,一同在夜风中,鼓鼓而起。
他不说话,只是淡淡的笑。
“试过倒着走在屋顶上吗?”
祁烨一挑眉峰,嘴畔的笑意始终不下。
“倒着走?”
“这样。”
祈烨走了往右倒大走了一步,牵着芊泽的手,用力一拽。女子不得已的也横走了一步,动作极为僵硬。
“哈哈!”芊泽大笑出声:“这样好像只螃蟹!”
“什么是螃蟹?”祈烨柠眉一问。芊泽这才记起,在这个世界的河里或者海里,都没有螃蟹这种生物,充其量也就有虾子。于是她煞有其事的说到:“就是一种有两个螯,八条腿的生物,它只会横着走,不能向前或向后走。”
女子微微笑着说,祁烨很认真的听,听过后不解到:“这是你家乡的特有的吗?”
“嗯。”芊泽想了想后,便点首答复。
“那它还真的是很固执,只知横冲直撞。”祈烨第一次含沙射影的说到,指桑骂槐的意思显而易见。芊泽听罢,先是一愣,瞧了瞧他颇为玩味的俊脸,才恍悟过来。
她又窘的不说话。
祁烨微微叹一口气,拉了拉她的手,说到:“我们再走。”
芊泽沉默认可,乖恬的随他而行。两个人依旧像剪影一般,镌刻在浓郁的夜色之中,只是此时,芊泽感到一股莫名而来的愉悦感。她不敢看男子,只是把目光放在随意的一处。远处殿宇下,单喜一行人还在提着灯笼,四处找寻。而他们要找的这个男子,却偏偏牵着她的手,在屋顶上,一步一步的走。
这种感觉出人意料的神奇。
“芊泽。”
“嗯?”
祈烨突然启声,只是不回头。
“不用再种芊泽花了。”
芊泽一愣,心付,原来他都知道。她灰心的垂下脑袋,淡淡道:“上一次,对不起。”
祈烨撇过她的道歉,不理会,却又再重复:“以后,不用再种芊泽花了。
“为什么?”
她想种一次,竭尽全力的为他种一朵。她多么想他实现他的愿望,她不想一切都因为自己而戛然而止。
“因为没有必要了。”
“为什么没有必要了?”
祁烨始终不回头,芊泽心中疑惑,他难道不想见到芊泽花开吗?哪知她刚一问,祈烨倒停下了步子,缓缓转过身。黑发随意张扬,他默在月光下俊削的脸,淡定如风。他嘴角的笑意轻的像要御风而去,芊泽觉得那么不真实。
“芊泽,你觉得和朕在一起,开心吗?”
芊泽一愣,先是一阵思付,然后点了点头。
“开心。”
是啊,她很开心。
是他,教会她不用畏惧高处,甚至能释放自己心里最深的恐惧和渴望。她为此,学会了在黑夜里,睁眼,在巍峨之地,‘横’行。若是之前胆小如鼠,唯唯诺诺的自己,又怎会享受这样的快乐。他是神奇的,他身份比天还高,但在夜里,在屋顶,在她身边,却近若比邻,咫尺之距。
想到此处,芊泽一扬嘴角,真心实意的笑了。
她笑的温润而动人。
柔婉的把月光的皓辉也夺了去,祈烨的视线里满满的都是她。
“你笑了。”
男子随之,笑意更浓。
“你不用再种那芊泽花,因为每一次,你对着我笑,我就仿佛看见了千朵万朵的芊泽花,是谁也种不出来的。”他轻柔的说到,没有一丝矫揉造作,认认真真。芊泽听后,笑意渐拢,却遏制不住心中跃跃欲出的感触。
那感触冲上鼻头,忽的一酸,她竟在一瞬间感觉自己,差点就要哭出来了。
“但若你真的想看芊泽花,我却可以带你去看。”
祈烨继而说到,芊泽一愣,神情有些恍惚。
“你可想看?”
他扬眉一问,芊泽怔怔然半晌,终是点头。男子神采飞扬的一笑,打横抱起芊泽便说到:“若是怕的话,就闭上眼睛吧!”
“咦!?”
“走了!”
祈烨刚在一步一步的横走已把芊泽带到悬崖峭壁之顶,芊泽却浑然不觉。此刻他一抱起芊泽,便愤身往下坠落,芊泽感觉到风声呼啸,直直的失重感让她诧异不已。
然而,她已和他坠入悬崖!
第五十五章 飞翔
“啊!!!”
芊泽惊的喊叫,不由自主的紧紧攥住祈烨的手臂。男子调笑地看着他,嘴角邪气的翘起,几个起落,带着芊泽飞檐走壁。陡峭的悬崖仿若自家屋顶,穿梭其中,竟不费吹灰之力。知道自己不会掉下去了的芊泽,这才睁开吓的紧闭的双眼。
风呼啸在耳畔,衣带飞舞,发鬓张扬。
“我是不是在飞啊!?”
她竟兴奋的大笑起来,清澄的眸子印在月光下,点点碎银。她从未想过自己能飞走在千层绝壁之上,感受凌驾浮云的畅快滋味。这一刻,她感觉如梦似幻。
终于,两个人停落在一块稍微阔绰的壁角,祁烨把她放下身,便自顾自的坐了下来。芊泽站在原地,眼睛瞄了瞄深崖。底下漆黑的一片,仿若妖魔的血盆大口,女子不敢多看,只是后退至崖壁,缓缓缩下身。
“到这来做什么?”她开口询问,祁烨只是淡定一笑,然后挑了挑眉,狭眸一瞥,给芊泽指了指方向。女子随着他目光的转移,而像右倒看去,一道荧蓝色的光芒,若有似无的飘散在空气中。
“咦?”
芊泽定定神,倒头望去,感觉那蓝色淡的不甚真实,但仔细观摩后,却又不容忽视。芊泽逐渐倾身,那光的源点才显露出来。一朵幽然淡雅的花,生在绝壁之处,黑暗中,它发出羸弱却坚韧的蓝光,宛如仙子衣襟散落的流彩。
“这……”
芊泽惊的捂嘴,视线里,那花的六片花瓣完完整整的绽放开来。白絮微展,萦绕在花茎四端,花心向着月亮,仿若要吸取天地精华,但它的姿势却偏偏高雅而孤寂,令人敬而远之。芊泽痴痴的望了许久,身子才激动的颤动起来。
芊泽花,这莫非就是芊泽花?
“漂亮吗?”
男子低沉的嗓音,柔和的微启。芊泽动了动身子,回过头来,轻轻颔首。
“嗯,太漂亮了……”
没有想到,绽开的芊泽花,居然会散发出莹莹蓝光。
“每一年,我都会来这里,看一次它。”祁烨舒了一口气,淡淡说到。芊泽微有诧异,原来皇帝来这落雁山庄只是为了一睹芊泽花的风采,他竟如此喜爱这种花。但转即,芊泽又想了想,问道:“一年看一次,每年都看,这花不会枯死吗?”
祁烨摇了摇头:“它要么不生,一但扎根,再不会调谢。”
永不凋零的花,一但生根发芽便是一生一世的美。芊泽暗暗称奇,为什么拥有相同的名字,这花却又奇又神,令自己好不羡慕。它的身上有一种精神,虽然不甚描绘的清,却显而易见的镌刻在心。
两人无语,静静的坐在高崖一角,遥遥相望那透蓝的芊泽花。芊泽深深凝视它,在一瞬间,脑海里竟然浮现出诸多画面和话语。她想起皇帝的母妃,那个极爱此花的女子,想到了她,便想起了祁澈和她说的种种过去,还有洛羽晴一语惊人的秘密。
他有着痛苦的过去是吗?
他在看着此花的时候,是不是在思念他的母妃,抑或者暗自神伤?
想时,芊泽悄然倒目,清眸瞥向男子俊削的倒脸。他眯着眼,缄默不语,绝美的轮廓里漾出一丝不容忽视的浅伤。芊泽轻轻摇头,目光撇开,心也不由自主的随着他,缓缓沉淀。
她微着眉头,视线随意的摆在一方。忽然,她在岩壁处竟看见了自己娇小的影子。她顿了顿,继而抬头望了望月光。皎洁莹亮的它,竟然给了他们一个相依相偎的影子。两个影子叠在一切,一前一后,温柔镌刻。
她微微一笑,举起手来,晃了晃。
葱指在岩壁上,也形成晃动的黑影。芊泽灵机一动,轻唤了一句:“皇上,你来看?”
祁烨闻声倒目,也注意到芊泽正在玩耍岩壁上的影子。他微微一笑,说到:“影子有什么好玩的?”
“不是哦,你看。”
她把双手互牵,五指撒开,对了对角度,便完美无缺的在岩壁上形成了一个飞翔的小鸟。翅膀微微展开,头颅轻仰,仿若随时随地便能乘风而去。
祁烨注意到了,于是便不再说话,狭长的俊眸里闪过一丝惊异和熠彩,定神凝视。
芊泽摇摇手指,振了振翅,调皮的转过脸,冲着祈烨邀请到:“刚才你带我飞过了,现在轮到我了,要不要一起飞?”
男子愣了愣,继而缓缓点头。
芊泽柔婉一笑,牵过他的一只手,放在自己的一倒,投向岩壁上,就宛如两支紧紧依偎的白鸽。它们携程而飞,不离不弃。
“风起了……”
芊泽长长舒了口气,轻然启声。
“我们打开翅膀,准备启航。”
仿佛在讲一个美丽的故事,芊泽说时五指曲卷,手抬了起来。两支白鸽从崖顶飞起,投入无垠的天空。
“天空很高,我们飞起来时,依旧觉得它离我们很远。日光在我们头顶,炙热而灼烧,羽毛上薄薄的漾起热气,我们觉得好热,热的要焚烧起来。但是,不能停歇,我们即已启航,就不能折回。”
芊泽笃定的点头,笑的坚定而决然。
祈烨随着她,大手微有紧绷的挨着她的手。
“飞过崇山峻岭,跨过千湖万泊,湖光山色印在我们的瞳眸里,一个比一个的美丽。沿途的风景,让我们稍稍觉得,不是那么疲惫。”
芊泽说时,温柔的扬了扬翅,忽的,她倒了倒羽翼说到:“微风拂来,我们倒起羽翼,徜徉在风的海洋里,闭上眼,云朵的阴翳投在我们身上,我们微笑。”
她适时的闭上眼,仿佛身临其境。
“日夜交替,我们从不停歇的飞翔,因为我们知道,我们不想停,我们要一直努力不懈的飞向目的地。”
她又睁开了眼,露出凛然而坚定的目光。
她的小指勾着祈烨的小指,带着他无畏的飞翔。
“可是,总会有虚无迷茫,总会有风暴砂石。白日,砂石飞舞,迷乱了我们的视线,划破了我们的羽翼,夜里,乌云闭月,狂风暴雨斜打而来,敲击在我们孱弱的羽翼上,我们觉得双臂沉重,直直的就要往下坠落!”她一蹙眉,双手翼锋一转,向下掉去。祈烨勾着她的手,一紧,仿若极不愿意坠落。
他黑眸一瞠,神情里出现急切之色。
哪知芊泽却在急要坠地的瞬间,忽然挺住,她竟灿烂地笑道:
“但是不要怕。”
一一不要怕一一
如此铿锵有力。
“我们伸直双翼,紧紧依偎,给了彼此力量。”她五指紧闭,巍巍伸直,仿若利刃一般在空中突围。祈烨随着她的话,目光里灼烧出一簇火焰,仿若刚才的不安,凭着她一句不要害怕,便消失殆尽。
白鸽在忽上忽下,挣扎在滂沱大雨之中。
它是那么艰辛,却又不肯退缩,它有着不容置疑的毅力,坚不可椎。
“终有拨开乌云的时刻,当璨亮的阳光从云墟之中射出时,我们笑了,我们看见了希望,希望!!”说时,芊泽倏地扬起脑袋,仿佛在那云端处,真的横生出一道金烈的缝隙。
祁烨仿若身临其境,竟和着她一同仰起目光。
那目光里有惊喜,又有一丝迷惘。
但他的手执在她的手上,坚定的令人心暖。
“轻轻拭去漫步全身的伤,我们重振旗鼓。”她咬了咬牙,一颦秀眉,神情凌然。紧接着,她顿了一拍,手上一紧,仿佛吸集起所有的力量,向着那云荐之处。
“振翅而飞,直上云霄!”
她蓦地举起手,那倔强的白鸽耸入天际,在空中划出一道美丽的弧线。仿佛真的有一对比翼双飞的白鸽,在金光璀璨的云底,逆风而上。
此刻的芊泽,目光里有着星火燎原的力量,那力量由心底发出,极具了她彻骨的决心。祁烨的小指感觉到她的颤抖,手上竟凭生出一股热力。
“终于……”
女子眉眼一弯,手上也柔软下来。
祁烨听罢,心一紧。
“当琥珀色的月牙从天边浮现时,我们终于来到了终点。”她的五指柔若无骨,仿若如释重负。“缓缓降落,我们的视线还有些模糊,但爪脚触及地面的时候,一线荧蓝却落入朦胧的视线。”
她眯了眯眼,眉眼轻弯,却带着一丝释然的笑。
“这蓝光是什么?”
她疑感的翘了翘眉。
“为什么令人如此安心?”
祈烨不解的注视他,黑眸微瞠。
“我们睁开疲惫的眼,那亮光愈来愈亮,当一切的都呈现在我们的目光里时,我们惊异了!!”她徐徐瞠目,却在阖着的眼帘完全打开时,瞳仁里散发出惊喜的目光。
“芊泽花!!”
她呼喊了一句:“是芊泽花,是漫山遍野的芊泽荆!”
一朵朵的芊泽花靠着一起,摇曳成蓝色的波浪,在月光下熠凋生辉。
视线忽然霍然开朗,他们仿佛置身在山之角地之崖,那绝地之原,竟然生出千朵万朵的芊泽花。荧蓝色的光芒,集结在一切,糅合成一片温馨的圄卷。一片光色后,又有另一片在远方,无穷无尽,直至天际!
“我们寻到了……”
她眉眼一软,下颚微颤,泪水从她笑意温存的脸上,徐徐滑落。
“寻到了……”
女子再喃喃重复了一遍。
“再也不会有恐惧,再也不会有彷徨,再也不会有痛苦,再也不会仇恨……”
一一不会有恐惧,彷徨,痛苦,仇恨一
她眸若星灿,娓娓说来,那一字一句都拥有沁人心魄的力量:
“在这里,一辈子都只会有幸福,一辈子……”
“都会幸福……”
——幸福——
她停顿了一秒,继而加中了语调。
‘幸福’两个字在空中淡淡散开,温柔的划破黑夜的浓伤。
一切都已安静,夜色清寂。
芊泽深深吁出一口气,从编制的梦里走了出来,缓缓的挪开视线。她沿着男子伸向自已的手臂,往上看,见着了他此刻定格的表情。
那俊美的脸庞,怔然的凝固着,微瞠的黑眸里,隐隐跳跃着一丝光色。
右眼,一行清冽的泪,顺颊而下。
仅此一颗,在月光下,倏地一闪。
发出璀璨的光。
※
洛羽晴置镜而望,小苑在她身后,一丝不芶的为其梳髻。倒鬓斜插了一支玉簪,芍药花形的簪子衬得她一张脸庞,娇媚透莹。一席梳妆打扮后,洛羽晴十分满意的颔首,夸赞小苑手艺非凡。
小苑掩嘴一笑,说到:“娘娘本就生的娇媚,哪里是小苑的功劳呀。”
羽晴不语,眼波却盈盈一转,煞是妖娆的膘了一眼镜子中的自己。
“美色只是一举,不知今夜,他中不中这美人计。”
她缓缓起身,并没有繁琐的装点,而是身着一袭素白长裙,发髫也是绾的相当简易。艳丽的女子,他不喜欢,素雅的女人,他难道也不爱?洛羽晴想时,浅浅一笑,继而冲着小苑一阵吩咐:“你在落字阁内,好生待着,不用同我去。明个早上我若还未回来,你就准备摆桌小菜替我庆祝吧!”
小苑一听脸上又是雀跃,又是羞赧的。她哪知自已的主子有如此大胆,从来都是皇上钦点妃子,今儿个,羽嫔娘娘却敢自已前去。但一方面,她又佩服娘娘的勇气,进宫这么久,她还真没有见过像羽嫔这样艺高胆大的女子呢!
“那娘娘,你可要小心啊。”
第五十六章 古书
夜已深沉,山顶天寒露重,她还真是担心羽晴的安危。但洛羽晴却一丝不觉得不妥,她微微一笑,笑意徜徉的出了落字阁。
她是有五分准备的,皇帝既然已经带了她来落雁山庄,说明已对她剑目相看。那些平时冷眼讽语的妃子和奴才们,一听见这个消息,便傻了眼般,对着自己点头哈腰,毕恭毕敬的。她知道,这次山庄之行是机会难得。与其等着他想起自己,不如主动攻之。
想罢,女子又是得意一笑。
哪知刚到了御字阁前,请见的礼还未行,单喜就摇着头说到:“皇上出行,还未归来,现在全山庄的侍卫都出去找皇上了,娘娘你还是好生待在落字阁里,怕有凶险啊!”
单喜已是焦头烂额了,这个皇上说不见就不见了。他六神无主的把泷克喊来,一行御林军才四下搜寻。若是这一次,他把皇帝跟弄丢了,他真是无颜回沁城皇宫,而天下也将大乱了。好在泷克已回报,并没有搜索到任何有关此刻的疑踪。这说明,皇上很有可能是自己出走了,但是,他又为什么要一个人走开呢?
单喜不得所以然,又是摇摇头。
洛羽晴听罢,先是一愣,首先袭上心头的不是满满的失落感,而是一股蓦然腾升的忐忑感。她第一反应,便是芊泽在哪,她是不是还好好的待在松字阁?
果不其然,洛羽晴赶到松字阁的时候,被懒洋洋的婪妃给赶了出来。她没有见到芊泽,皇帝和芊泽一并失踪,不得不让她浮想联翩。她一直都以为芊泽是只会和自己说实话的,但看来,她必须得重新思量,她和皇帝之间的关系了。
到底发生过什么?
皇帝为什么把睡梦中的芊泽,从屋顶抱了下来?
他们在屋顶做来了什么?
一系列的疑问,令洛羽晴杵在原地,怔然半晌。她下意识的抬起杏眸,往下楼宇之上的檐顶,只有一弯月亮挂在飞檐之边,其他的,什么也没有看见。女子挤了挤眉眼,感觉到一股炙焰,倏地传到四肢百骸,令她如坐针毡。
“芊泽……”
两个字咬在嘴里,含糊不清。
※
时光如棱,一年的日子转瞬即过。
这一年,芊泽感觉过的很愉快,过去的哪一年,都不曾像如今一般,心神俱怡。自从一年前从落雁山庄回来,一切便井然有序。和皇帝总是如期的约在屋顶,春夏秋冬,无有间断。而另一方面,洛羽晴也由羽嫔升为羽妃,虽然她和皇帝的关系,仍旧是清清白白,但在外人看来,她已是十分得宠一名妃子,声威颇高。
芊泽是个很知足的人,她认为这是一个平衡,她在这个平衡里收获了快乐。
走在去藏书阁的路上,芊泽抱着满怀的医书,正要返还。倏地身后一声惊喝把芊泽吓一大跳。
她一转身,果然和祁澈一双清澄的笑眸,撞个正着。
“景王爷,你这样总吓人,很没有创意。”
芊泽没好气的瞥了他一眼,一年以来,他可以说时每次她来藏书阁,必定好巧不巧的碰见他,不知是天意,还是他故意。
“半姑娘好脾气啊,本王只是开了个小小玩笑,就白眼看人。”祁澈早已贿赂了藏书阁的费公公,对她行踪自是了如指掌。芊泽见他嬉笑,并不理会,径直往书阁里走。徘徊在偌大的藏书阁中,芊泽一本一本的把书籍放归原位,其认真程度令祁澈汗颜。
“你其实放在这里,自会有人收拾的。”
“奴婢习惯借书以后,自己放回原位。”芊泽认为,这是最基本的礼貌。祁澈却不以为然,悻悻同道:“我记得很早时,你说过要找一本书藉的,不知,你找没找到?”
此话一出,便勾起芊泽无尽伤心往事。哥哥的模样映在脑海里,至今清晰无比,只是想要回到那个世界的念头,已然模模糊糊。祁澈见芊泽听罢,一阵发呆,眨了眨眼又问道:“怎么,还没有找到?”
“嗯。”
芊泽点点头。
祁澈见她分外惆怅,虚荣心思顿涨,扬言道:“本王答应过你,要为你寻得,现在说还不晚,你告诉本王,你要找的是哪本书,即便这藏书阁里没有,天涯海角我也跟你寻来!”
他摇摇手中折扇,俊眉微挑。芊泽睬了他一眼,掩嘴一笑,心付他已是十七的大男儿了,还是一副长不大的样子。
“不劳王爷操心了,奴婢自己会寻的。”
“你可是信不过本王?”
祁澈厌她推辞,忙不迭反问。芊泽摇摇头,说到:“王爷现在日理万机,暗烩教的事情,你不是已经有所眉目了吗?王爷还是忙正经事要紧。”
每一次碰见他,祁澈必定和她吹嘘一番他在朝廷的功绩。暗烩教的事,说多了,芊泽也知其一二了。这个在民间迅速崛起的暗教组织,队伍已庞大到分布五湖四海。祁胤国,东西南北均有他们的分舵,虽然早些年,一直没有动静。但最近听说,已经开始有活动。
“这些小事,只是小菜一碟。本王有的是功夫打理,再说了,寻本书这样芝麻绿豆般的小事,难道还能消磨本王,甚多时间?”
他不以为然的说到,芊泽莞尔一笑,终又缄默起来。她还是不想把那个心愿说出来,就让它私自隐藏好了。
哪知祁澈不依不饶,硬是逼着芊泽说,芊泽敌不过他纠缠,只好道:“好啦,奴婢想要一本能告诉奴婢,如何穿越时空的书!”
“啊?”
男子一愣,澄亮的眸子一闪,又道:“穿越时空?”
看来这词比较生僻,芊泽抿抿嘴,耐心解释:“就是,让人回到过去,或者去到将来的方法。”
“你怎么会想要这个?”祁澈听后,煞是狐疑。芊泽摇摇头,并不解释,只道:“只是好奇罢了,奴婢知这书难寻,王爷,还是算了吧。”
书,的确难寻。
但祁澈见芊泽咬死认为他寻不来的模样,就心下来气。这股气焰烧的他头脑发昏,随口便说:“谁说没有,本王无所不知,就寻给你看!”
他话刚一出,芊泽一直无意的眼神,倏地一亮,蓦然抬头。
“真的?”
女子的欣喜,助长了祁澈吹嘘的气焰,他俊眸一转,勾起嘴角:“当然了,你随本王来,这藏书阁里,就有。”
“不可能。”芊泽矢口否认,要知道这藏书阁里,她转悠了不下千遍万遍,哪有什么提及穿越时空的书籍?
“这你便有所不知了,这藏书阁准许你逛的地方,不过区区一角,你见过真正藏书的地方吗?若不是皇亲国戚,圣上手谕,谁能进的了?”
祁澈对藏书阁的构造是了如指掌,他本就是爱书之人。只是,那密室的藏书,都是繁文僻字,讲的也都是飘渺奇事,他便不甚感兴趣。而如今,凭借它们,忽悠忽悠这个只还是一个由他教授的女子,完全绰绰有余。
芊泽将信将疑,翘了翘眉角。
祁澈知她不信,迈着大步就令着她走。
藏书阁的最高层,像电视里所有的暗门一样,祁澈推拉了一本厚厚的书藉三下,那石墙后的密室便遂然出现。芊泽瞠大了双眼,不可置信的望着这一幕,祁澈得意洋洋的领她进去,她还有半分踌躇。
“奴婢只是个奴才,能随随便便进去吗?”
在她印象里,这样的密室里,不是藏有滔天的大机密,就是皇室私会之所。哪知祁澈却道:“这是我皇爷爷建立的暗阁,并没有什么特殊用途,只是他喜爱一些玄机算道,又怕旁人说三道四,便独自开了一阁。我父皇说,他在时,时常请各地的玄门道士,秉烛夜谈。”
“哦。”芊泽微微颔首。
“皇爷爷死了后,这地就闲置了,不过,本王还是时常请人打扫此地的,东西倒是不曾碰过。”芊泽听罢环顾了四周,果真一尘不染。此地虽不宽绰,但五脏俱全,是一处雅致之地。
“王爷说,这里面就有能教人如何穿越时空的书吗?”
祁澈听罢,先是一顿,继而点头:“当然了。”
他笃定的点头,芊泽掩不住心中的狂喜,奔上前去,拽着他的袖口就道:“谢谢王爷,你现在就找给奴婢看,可好?”
祁澈面有难色,他根本就对里面的书籍,无半丝兴趣,从来也是匆匆翻阅,哪知道有没有这样一本书。但骑虎难下,望着芊泽如此心急如焚,他没了退路,只好佯装懂道的模样,在密室里踱了一圈。
“我想想,放在哪……”
芊泽静静的望着他,不敢打扰分毫,就连呼吸都轻了许多。
祁澈装作回忆的模样,目光却四处飘荡,果不其然在左边书柜的最里倒,一本厚厚的红色书籍,稳若泰山的躺在那里。祁澈目测那书的厚度,绝非一时半会儿能读的完,他霍地抬手,便指了指:“就那本!”
芊泽随着他所指,转头一望,睬中那书后,立马就奔了过去,双手取了下来。此书极厚又重,她吃力的摔在手上,封面竖写的一行大字,她就不认得。
“这写的什么?”
她放在案几上,开始翻阅,这书仿佛分了好几卷,但翻了老半天,她也寻不到几个自已读得懂的字。她想起来,祁胤国现在用的字,也算是他们意识里的白话字,古文的攒写,还是用得先辈的古字。她以前借过一本对照翻译的书,但她不甚感兴趣,也便匆匆略读了一遍,就还回了藏书阁。
祁澈瞄了瞄那书,当中的字,他倒是认得比芊泽多,只是也不是全懂。
“景王爷,那穿越时空的方法,写在哪了?”
“这……”
祁澈一哽咽,芊泽便扬起小脑袋,满心期待望了望他。祁澈这下没辙,只得道:“本王也不是记得很清楚,但一定就在这本书上,芊泽,本王即已帮你找到,这读书的事,还得由你自己来。”
芊泽听罢,觉得很有道理,她已是在麻烦他了,怎么又能再强人所难。
想罢,她盈盈起身,对着祁澈一拜:“多谢景王爷,奴婢不胜感激!”
这感激由衷,若是真能寻得那回去的方法,她就能够见着哥哥了。
祁澈脸上一红,却又觉得心里满满的欣喜,于是道:“你不用谢本王,但要记得本王的好就行了,本王可不是随意对人好的。”
他深深望着芊泽,芊泽却以为他调笑,于是不语,默默点头。
※
燃起一秉烛火,芊泽坐在桌前,便开始认真阅读起那本厚厚的古书。她字认得本就不多,不是景王爷教了他些祁胤国的她认为的‘古字”她便一个字也识不得了。翻了良久,芊泽仍然不得要领,这上面说的事情,极杂,上天入地,玄门八卦,无所不谈,就是没有见到穿越时空的。
她有些泄气,但仍旧一页一页的翻阅。
右手便搁着古字对照的书,她一个字一个字的翻译,拼凑起意思。翻到第四卷,她把卷名翻出时,只觉得更为不解。
“魅……生之卷?”
这是什么?
何为魅生?
芊泽一颦眉,煞是不解。
第五十七章 要她
芊泽带着满腹的疑惑,循序往下看。
“魅生者,妖也。”
妖也?
妖精,妖怪?芊泽暗自一笑,原来是讲的是些魑魅魍魉的事情,不足有趣。她摇摇头,见天色已晚便合上书籍。烛火摇曳,她盯着那灯芯出了会儿神,才缓缓拉开抽屉,把一叠厚厚的信封拿了出来。
小心翼翼的展开那最后一封,微有雀跃的字迹跃然眼前。
一一下个月初四,我奉父王之名,回沁城交付右翼兵权,春暖花开之日,望与你相见。一一
女子搜着纸的手,紧了紧,感觉一股希翼的暖流在腹中盘旋。明夏将军就要回来了,这一年从未间断的信,不知不觉把她和他的距离,拉的很近。他的模样有些模糊,但那嘴角淡定的笑容,却铭刻在心。芊泽觉得,虽然只是几面之缘,却仿似认识了许久许久。
他的存在,已深深镌刻在心的某处。
一想到他,就觉得如沐春风般温暖。
※
“明月,喝药了。”
芊泽把浓酽酽的药汁,透了透凉,才递给还斜凭在榻的男子。殿内清寂,俏纱飘逸,芊泽唤了好几道都不见明月转过头来,心下疑惑。按照平常,他应该一早就起了床,和小戏打趣。小戏是去年夏天芊泽捡到的一只受伤黄莺,后来交付给明月,他煞是感兴趣,便养它来日日逗玩。
但此刻,小戏在啼叫,却不见明月答理。
芊泽放下药来,上前轻轻摇了摇明月。明月身体极凉,若千年寒冰一般渗人。芊泽吓坏了,赶忙掰过他的身子,果不其然,男子满额冷汗,涔出淋漓。
“明月!”
她惊呼出声,手立刻拂上他的脸。额头的温度稍稍强一些,她舒了口气,继而替他把脉,脉象很稳,只是速度极缓,根本不是正常人的脉速。她暗自吃惊,起身便要叫太医,哪知男子却突的睁开眼,拽紧芊泽的手。
“别去!”
芊泽一愣,与之四目相接。
“我一会儿就好…”他沙哑的嗓音仿若数日未沾水。芊泽秀眉一颦,哀怨道:“每一次,你都说过会儿就好,这病难道治不好的?”
她真的很担忧,药都有定期喝,不时也有一位莫先生前来观病。他不是太医,但据说医术精湛,为明月把脉象诊治时,都不许旁人观摩。芊泽心想,他定是皇帝的心腹,深知明月的情况。只是一年过去了,莫说是病情好转,这些日子,晕过去的次数逐渐加剧,如今竟会全身冰凉!
“我这是顽疾,沉疴多年,是无法治愈的。芊泽,拿药来给我喝。”他气又些竭,指了指一旁的青瓷碗。芊泽见他对自己的病情,如此轻描淡写,心里煞是难过。她听话的把药递给他,又像平常一样,把梅子也放在他掌心。
他的掌心变大了一些,有些像一个男子的手。
“喝的久了,都不知这药味是苦是甜了,就连你的梅子,我也不知其味。”他温淡一笑,却似落寞。
“那我下次变个花样,做其他的给你下药吧。”芊泽心忖,可能是自己太过古板,本就应该给他换换口味的。
明月听罢,却摇头。
黑发微有凌乱,鬓角微有湿粘,他的面色看起来羸弱而苍白。芊泽感觉他没了平日的躁动,倒安静的像副画了。很久很久,都没见他如此。
明月把药喝完之后,便把碗还给芊泽。他望了望芊泽,从她的眉眼一直望到颈脖,他说:“项链有好好戴着吗?”
芊泽一顿,低首把衣领里的红色挂饰,拿了出来。
“一直都戴,戴着都不记得它的存在了。”
东西戴在身上久了,就和血肉连为一体,合而为一。明月伸手抚了抚那宝石,见它依旧色泽殷红,便满意一笑:“记得,要戴好它,无论如何都不能拿下。”
他说的极为郑重,芊泽听罢倒眨眨眼,问道:“之前你送给我时,我就很想问,这东西到底有什么奇特之处,戴着它能招来福气吗?”芊泽心猜,若非是和哥哥送给自己的护身链一样?
“戴着它,如果有一天,你见不着我了,你也能想起我。”
明月低垂着眉眼,俊削的脸上,轮廓肃冷。芊泽听时,竟有些心惊肉跳,她扬目,目光里的不安溢于言表。他为什么说这样的话,什么叫见不着他了?
明月见芊泽这幅模样,先是一顿,然后霍地大笑。他仿佛得逞一般,捧腹大笑,得意道:“哈哈,瞧你这个样子,仿若明天便见不着我了似的。芊泽,这下你得老老实实承认,你可是爱上我了?”他笑罢,凑近俊脸,薄细的唇与之挨着甚近。
芊泽脸上羞恼一红,推他一把,便悻悻站起。
“明月的脸皮真是越来越厚了!”
她冷哼一声,把青瓷碗收好,转身便走。只是当她转身的刹那,男子本是嬉皮笑脸的神色,倏地便阴幽下来。他眉宇中锁着一丝哀愁,深深凝望她的背影。
霍地,一股浊气从胸膛袭上,男子想咳,却本能的压抑住。等到女子完全的消失他的视线里时,他才放开心来,不停的一声一声,歇斯底里额的咳嗽。
殿内,静的可怕。簿色如烟的鲛纱随风而舞,摇摇曳曳,如同幽魅,男子躺在床上一语不发,目光直直盯着床顶。
※
天晔九年,祁胤端睿军右翼,从漠西分割出来。端睿王爷之子,明夏将军率领亲兵三百余人,回朝交付右翼兵权。隔年十月,将交付左翼兵权,直至军心四归,天下太平。
祁明夏披星戴月,数月马不停蹄,终于赶在阳春三月之初,赴主都沁城。由于入城不得带一兵一卒,亲兵三百余人全部扎住在皇家练兵场。男子一袭魁伟黑甲,风采依是当年之俊。由于莲灯宴刚闭,暄阳大殿还是一派喜庆,为了迎接明夏的归朝,特地没有摘取连绵一路的大红灯笼。
“皇上,明夏将军归朝了。”
单喜通报了一声,祁烨靠在暄阳大殿的金銮龙椅上,闭目养神。阶梯之下,整齐规矩的两排大臣们,面色喜忧参半。这明夏归来,是来交付右翼兵权,这说明皇帝即将掌握祁胤国的一半兵力。对于巩固皇权,自然是好事,只是他们的皇帝,太过骄奢淫逸,治国懒散。兵权交给他,不如交给驰骋沙场,屡战屡胜的明夏将军,来得更好。
所有的人里,如此想的一定不少,其中自然包括此刻忧心忡忡的上官玉嵊。他和端睿王爷交情匪浅,对于祁明夏也是欣赏有佳。有他掌握端睿军,在大漠边国,险恶之地可谓所向披靡。但如今,他一但交付兵权,很可能对于抵御外族,产生甚大影响。
边国的夺位之争,仍在继续。
二皇子和三皇子,旗鼓相当,已在边界私下斗勇数场。边国时局动乱,本是大好的掌权时机,皇帝偏偏不听。而如今,他有了兵权,凭着他一意孤行,阴睛不定的性子,没准会做出出格的事。
上官玉嵊想时,祁明夏已踏入殿内。
单喜促在一旁,眼神瞅着殿门,殿门外的白光射了进来,竟有些刺眼。汉白玉墀抛光发亮,隐隐透着浮云龙纹,那殿外的白光之中,忽的走入一黑影,踏入殿内时,步伐铿锵作响。
“明夏将军前来觐见。”
内监报了一声,祈烨一直闭着的眼才缓缓睁开。眼见那抹背光而行的黑影,逐渐走来。鳞甲黑亮,走动时簌簌出声,男子魈梧的身形挺拨而俊朗,黑发挽起半截,下面的则不羁披散。走到暗处时,其古铜色的皮肤才显露出来,五官精致绝美。
他眸间幽深,神色波斓不惊,男子敛起眉眼,大气一跪。
“臣下参见皇上。”
依旧侍在朱漆鎏金的龙椅上,祈烨并不起身,只是眯着的黑眸,在见到明夏的瞬间,越过一丝诡谲。
“将军不必多礼。”
浑厚启声,祈烨抬了抬手。祁明夏站起身来,立在阶梯之下,与皇帝在一瞬间,遥洲日望,互视一秒。
“皇上,臣下此次而来,为交付右翼兵权。”祁明夏早有准备,扬了扬手,他身后的亲卫便地上一个包裹着褐色锦布的物体。祁烨收起那抹凛势的神色,嘴角淡淡勾起,对着单喜做了一个眼神。单喜心领神会,下去接过那包裹。
他毕恭毕敬的走回龙椅旁,当着众大臣与皇帝的面,徐徐展开那锦布。
无角之龙,盘旋于长阔的令牌之上。其势轩昂,又浑厚内敛,此兵符虽只是兵符,铸造时却是用的上好的璞玉,成品自然与众不同。众大臣嘘出一口气,他们还是第一次见到右翼端睿军的兵符,心下琢磨,就是这个东西,能调动千军万马。
“将军一路辛苦了,难得一次回来,晚上朕已为你置办了宴席,接风洗尘。”
明夏并不推辞,叩首一拜。
“谢皇上。”
月上柳梢,春日里的夜色,若娇人之颜,楚楚动人。皇帝赐宴禹锦宫,此宫是除却沁岩台最佳的设宴之地。宴席之伊,众大臣纷纷前来为明夏接风洗尘,每人一筵,山珍海味应有尽有。妃嫔们也有赶来凑热闹的,得宠的妃子也赐的有筵,紧挨皇帝圣座。
洛羽晴偏靠着上官柳莹之下。她和婪妃各坐一边,这位子在去年的莲灯宴上,还是溪妃的,而如今,众人都能看到,现在她才是真正的凤凰。
她一袭莹白长裙,衬的人愈发娇嫩。她默不做声,只是静观所有人的脸色,当然,也包括刚才入席的皇帝。他的俊朗与日俱增,已经二十有五的祁晔,散发出男人最光辉时的魅力。众妃嫔无不为之癫狂,而在洛羽晴眼里,他遥远而有极具吸引力。
但一年了,他给了她空白的荣誉,其余的尽是极为吝啬。她不由得想起芊泽,这一年里,她待她如旧,但依旧免不了心中的疑惑。几次悄然跟踪,果然发现了她和皇帝的夜会。羽晴心中五味杂陈,却始终没有把事捅破,对着芊泽,她仍旧是她最好的朋友。
但一切,真的能一直如此维持下去吗?
洛羽晴摇摇头,目光转向婪妃出来的幕帘处。
她依旧红纱绕身,绝美之容。而她的身后,是毫不起眼的芊泽。
此刻的芊泽心中是有兴奋的,她知道明夏已经回朝,更知道婪妃即使抱病也要来禹锦宫出席宴席。她一边担忧明月的病情,一边却又迫不及待的念着明夏。他还是以前那个样子吗,他笑起来时,还是那样,淡然的勾起嘴角吗?
想时,那珠帘帷幕一拉,随着明月的入场,她的视线也被打开。祁明夏今日是宴席的主宾,他坐的位置当然赫目。芊泽踏入场时,男子像是感应到什么一般,停下啄酒的动作,撇来一瞥眼神。黑眸里光色一跃,芊泽与他四目相接,感觉到那份一年来持续不断的默契。
这让她一下子肯定了,那每个月一封,温柔的笔触都是这个男子写给她的。
真的都是他。
她报以微笑,温婉怡人。
祁明夏也是一笑。
众人入座,歌姬翩翩起舞,薄俏纱裾飞扬起来,迷乱了所有人的视线。此良辰美景,大臣们自是对酌甚欢。
芊泽站在明月边上,目光一直落在祁明夏身上。
她在想,他改变了哪一些,又有哪些没有变。
就在此时,一直意兴阑珊的祈烨举起酒杯,敬起明夏来:“明夏将军,乃国之栋梁,将来我大祁征伐战场,就全仰仗爱卿了?”
祁明夏一愣,没想到皇帝敬酒,他起身一拜:“皇上言重了,保家卫国乃是军人之责。明夏做的只是份内的事。”
“好一个份内的事。”
他魅盛一笑,别有韵味。
忽然,祈烨站起身来,先是冲着众大臣一笑,然后醉意微醺的和明夏说到:“明夏有功,诸位大臣都是见着了的,如今爱卿好不容易回朝,并且带来端睿军的右翼兵符,其忠心更是天地可鉴。朕怎么能不佳赏爱卿呢?”
其言灼灼,上官玉嵊在一旁,颇为欣慰。皇帝他总算也会做一件,他认为得体而满意的事了。
“爱卿想要什么,只要朕拿的出的,朕就一定给。”
祁明夏听后,身子一顿。他是不想要什么的,他驰骋沙漠,无所牵挂,财富如过眼云烟,他压根不在乎。但是,此时此刻,他的心却像被什么纠住一般,有一个来自脑海的声音跃跃欲出。
“臣……”
人生第一次,他竟吞吐起来。
祈烨一挑眉峰,心忖,他竟真的有想要的东西?
“爱卿但说无妨。”
“臣的确有一样东西,极为想要。”他一咬,俊美一蹙。祈烨淡定一笑,只扬扬手:“说罢,朕给的起的,都给。”
祁明夏听罢,缓缓抬起头,目光已是无比坚定。他举起左臂,对着左前方一指:
“臣想要她。”
第五十八章 正妻
随着祁明夏突兀一指,众人的眼光均不约而同的侧过去。婪妃盛装华服,纱裙艳红绮丽,她一脸错愕的望着明夏,身子一绷。祁烨也不可置信的撇过视线,俊眸诧异不小。
全场哗然,明夏将军竟要那妖妃!?
“将军好大的胃口啊。”
皇帝还算沉稳,煞觉有趣。祁明夏听罢,眉间一蹙,才知是大家误会了,他摇摇头,双手合拳道:“不,皇上,臣下要的不是婪妃娘娘。”
“哦?那你是要的谁?”祈烨眯着眼,颇有耐心。
祁明夏单刀直入,说到:“臣下要的,是婪妃娘娘身边的婢女,芊泽,芊姑娘。”
此话一下,更是全场愕然。有些人不明所以,根本都还不认识所谓的芊姑娘。于是好奇心驱使,纷纷侧目,把目光投向明月身后,一阵默默无声的芊泽。芊泽先还未有反应,她和所有人一样,讶异于明夏指向明月。但哪知此刻,锋头竟一转,矛头直直向着自已。
“咦?”
她惊出声,眨了眨眼。
无数双眼睛,齐刷刷射在自己身上,芊泽心下一紧。
“你说什么?”
祁烨身子顿了顿,脸庞曲线紧绷,他挤了挤狭眸反问了一句。
祁明夏并没有觉得丝毫不妥,他要的只是一个婢女,想来应该不会遭到阻碍,于是又道:“臣下恳请皇上,把芊泽姑娘,赐给臣下。”
祁烨听罢,愣了半晌。他无论如何都没有料到,他竟然问自己讨要芊泽。他们之间发生了什么吗,好端端的怎么会要她?想时,男子负手而立,踱走几步。望了望叩首的明夏,又神色冷峻的瞥向芊泽。
然而,全场最讶异的人,其实莫过于芊泽。
她手足无措的杵在原地,想要说什么却又不知该说什么。她左顾右盼,见明月狐疑的看她,见皇帝森冷的瞧她,就连洛羽晴也不可置信的投来视线。她该怎么办,这是发生了什么事情?要她,什么叫要她?
“明夏将军指的,可是这位芊姑娘?”祁烨出人意料的走下主位,径直向芊泽走来。芊泽惊慌失措的望着他,他却一手狠狠拎起她的手,重复一问。
祁明夏抬起脸庞,注视芊泽,然后坚定道:“正是。”
得到肯定的答复,所有人又是唏嘘一番。竟然只是要一个姿色平凡的婢女,她有什么与众不同,竟能得到威名远播的明夏将军的青睐?一些大臣暗自不满,本想对皇帝旁敲侧击,推出自已女儿的他们,结果却算盘皆乱。
‘正是’两个字铿锵地砸在男子耳畔,祁烨握住芊泽的手,在听过之后,忽然就加重力道。
“啊……”
芊泽疼的想喊,但却憋在心里。她意识到祁烨在用劲,便怯懦的瞟了膘他的侧脸,只见他俊削的轮廓,阴郁覆盖。
祁烨阴兀的神情虽只是稍稍一带,却已然落进了祁明夏颇感迷惑的眼里。他顿了顿,一语不发的等待皇帝答复。祈烨松开芊泽手,微微勾起唇角,笑道:“将军不要金银财宝,不要加功进爵,竟只要一个区区婢人,会不会太小瞧朕的度量了?”
他笑意不减,把芊泽悄然拽在身后,又道:“说吧,明夏将军究竟要什么,朕绝不吝啬。”
祁明夏瞟来狐疑的神色,自己的话,意思还不明显吗?
“皇上,臣下没有他意,只希望皇上把她赐给臣下,做正妻。”
“正妻!?”
一大臣刚惊呼出声,便觉不妥的捂住嘴。紧接着,禹锦宫中,霎时哗然一片,众人纷纷交头接耳,窃窃私语。祈烨震愕住,黑眸圆瞪,但只是一瞬,他便恢复成刚才的慵懒惺疏,说到:“将军,朕可有听错?正妻?将军乃是祁胤国首屈一指的大将,又是祁胤的世子,却要娶这样一位地位下贱的女子,做正妻?将军可是在说笑?”
他浅勾起笑容,波澜不惊。
祁明夏听罢,却摇摇头:“芊姑娘虽然是庶民出身,但心地善良,为人淳厚,臣下认为她是做妻子做好的人选。臣下在大漠拼杀惯了,不想身份高贵的千金们,跟着臣下吃苦。我想,若是芊姑娘,便不会介意和臣下,远赴大漠,过粗衣粝食的日子。”
“哈哈!”
祁烨霍地一笑,笑过之后,那眸子里竟硬生出一缕阴鸷。
“好一个过粗衣粝食的日子,将军对这奴才倒是但真用了心。”他说时,不知是愤意还是赞意。祁烨不等祁明夏再说什么,便转过身来,深深看了一眼一语不发的芊泽。芊泽怯懦的勾着头,不敢抬起,男子不知怎地,见着她,却稍稍缓和一下气焰,只冷冷道:“朕虽是一国之君,却也不做强人所难的事情。将军若真是想要她,朕倒要问问她究竟,愿不愿意,随将军而去。”
说时,他至始至终都凝视女子。
他的目光炙热,灼的令芊泽如坐针毡,睫翼忽闪忽闪。
皇帝一席话,倒是让全场人觉得废赘多余。明夏将军即已开口,这奴才哪有不同意的道理,她巴不得才是。但祁明夏听罢,眉眼却一跳,煞是期待的望了一眼芊泽。他见芊泽丝毫不看他,只是直直的把目光坠向地而,心里忐忑起来。
她,为什么不看自己?
难道她,不知道这一年来,他对她的心意?
“芊泽,你回答朕,你要不要跟他,去边疆大漠,随他一生一世?”
祈烨问的极轻,语色里竟生生有一丝不易察觉的惧怕。他怕她扬起脸来,满颊笑意的回答他,她愿意。那么,他不知道自已会当众做出什么样的事情来。
然而,女子只是悄然的伫立在原地,呼吸都淡的消殆在风里。额发遮去了她的眉眼,使得表情不为人知。她的沉默,仿佛把时间放慢了千倍万倍,两个男子深沉的视线,均坚固的锁在她身上,心,不由分说的鼓噪。
“回答朕。”
他高大的身躯,离着她极近,丝丝压迫。
“我……”
经过许久的缄默,她微微启音。
祁烨俊眉一跳,眸光更深。所有人都拭目以待,芊泽令人费解的举动,令他们倍感玄妙。
“我……”她又是一吞吐。
祁烨的心,下意识的悬吊起来。
“对不起。”
就在众人屏息的瞬间,芊泽却霍然一跪,铿锵作响的跪在祁明夏的面前。她屈膝的动作,在明夏眼中,被放的极慢,他的心随之一沉。落寞的刺痛神色,闪过他的黑眸。
芊泽跪地之后,先是一顿,才扬起小脸。她与明夏四目相接,两个人缄默了一刻。女子的眉拧的极深,她眸光闪烁,沉痛道:
“对不起,将军我……”
“芊泽。”
祁明夏忽然急切的打断她的话,目光紧紧注视着她,不肯挪开分毫。芊泽一愣,没了下半句。祁明夏却霍地勾起唇角,淡笑道,
“是我不好。”
女子眉眼一瞠。
男子笑的温软。
“是我太过于突兀,竟没有问过你的意思。我这便给你时间考虑,三日之后,你可能给我答复?”
“将军……”
芊泽刚张嘴,他却不等芊泽回应,又抱拳冲着祁烨一敬:“皇上,恳请给芊姑娘三日的考虑时间,三日之后,这事再做打算,可否?”
祁烨蹙起眉,神色冰冷。他没有急着回答他,倒是深切的打量了一番他的表情,接着,他才笑答道:“将军若是此意,朕自然随你。”
说罢,他勾起身子,双手把明夏扶起来:“将军不要再跪着,今日乃是良辰喜日,将军是主角,应该畅怀酣饮才是!”他扶起明夏后,便拍拍手,众舞姬纷纷入场,裙纱飘舞,又是欢闹起来。
所有人又重归和乐融融的气氛,宴席照常如故。只是,有些人的心思已全然不一样,平静的浮华之下,他们的笑容里有着一丝跳跃起来的隐郁。祁烨重归龙椅,虽是意兴阑珊地笑,但握在扶椅上的大手,却攥的极紧。
※
宴席过后,芊泽随婪妃回宫。明月一路上都未有同芊泽一句话,他知她心思极乱,只叫她早早回去歇息,不要再随意出来了。芊泽心领神会,回到自己的小屋里,许久发呆。
明夏将军,他要娶自己?
他怎么会要娶自己?
他喜欢自己吗?
芊泽好乱,他从来没有想过谈婚论嫁的事情。祁明夏的面孔萦绕在心,挥之不去,她想不出,在自己心里,他的定位是什么。她是喜欢他的,她尊敬他,敬佩他,她的的确确有理由和他在一起。但是,为什么心里却从来没有这个意识,她和他,真的能够成为夫妻的?
芊泽想不清楚,心中杂乱不已。
就在此刻,木桌上的灯芯倏地一晃,突然湮灭。芊泽一惊,站起身来,刚想转身,却发现她的颈脖上,竟有一缕缕厚实的气息喷来。她僵硬着身子,轻唤了一声:“谁?”
男子挨着她极近,头勾了下来,黑发散在她的肩膀,有些冰凉。
他的身上,异香浓郁,煞时包围了芊泽娇弱的身躯。她知道在他身后的是谁,只是,此时此地,他却散发出一种异于平常的危险气息,仿若一直匍匐在后的野兽,令人心中犯怵。
第五十九章 事实
“皇……皇上。”
芊泽嗫嚅的出声。身后的男子,气息是灼热的,但给人的感觉却不寒而栗。冰火交加中,芊泽察觉到一丝诡谲。
祁烨不说话,他缓缓的抬起双手,从后抓住芊泽双臂。芊泽一个激灵,双肩一耸。他的脸俯的更低,俊挺的鼻子轻滑女子的脸颊,芊泽下意识的躲开,却被男子的手抵住。她逃无可逃,身子僵硬不堪,男子见势,邪佞一笑,抓着她半边小脸的手,粗蛮的插进她的秀发。
芊泽这才感觉,情形不对。
他变得很陌生,断然不像平日里的温淡。
“皇上,有什么事吗?”
她机械的问到,只是想打乱此刻颇为微妙的气氛。
但祁烨却不回答,脸从后凑的更近,他的手在她发隙间穿插抚摸,最后蛮力一抓。
“啊!”
芊泽吃疼一喊,下意识的挣扎,但男子已定固住她的身子。她听见粗噶的呼吸声,也感到呼吸的逐渐靠近,最后,男子薄细而湿润的唇,结实的落在她颈脖处。温湿的灼烧感,迅速从吻的着落点,烧开。芊泽杏眸一瞠,身子紧绷不已。
但祁烨并不罢休,他的吻啄的很轻,湿洞的舌却伸了出来,顺着颈脖一路滑上耳背。动作贪婪的就像野兽闻嗅他即将凌迟的猎物。他含住她的耳垂,反复的吸吮。芊泽怕极了,全身战栗,眼泪扑哧扑哧的落下。
“皇上……你放开我,你要做什么?”
她缩起身子,顽固的反抗。祁烨仿佛没了耐心,一把抓她的肩膀,低沉启声:“朕要做什么……?”
他语色虽波澜不惊,但却带着一丝尖锐的讥讽。说罢,他从黑暗处举起手,一叠信封以扇形摆在芊泽面前。借着清涟的月光,这是什么,芊泽一目了然。她一抽气,顿时一楞。
“这是什么!?”
芊泽眨了眨清眸,泪滑落而下,她伸手欲接过那些信封。祁烨却在她靠近之时,恶狠狠的把手一甩,信摔的四下皆是。他蛮横的扭过芊泽的身体,黑暗中,他摄人的眸子,死死的盯着女子,阴鸷横生。
“告诉朕,这是何时的事?”
芊泽望着他,脑子却一片混乱。
“我……”
她含着泪吞吐。
祁烨见她楚楚可怜的流泪,好不可怜,怒火稍下,只是心中的闷疼却无法压抑。芊泽的迟迟不语却惹恼了他,男子大手狠狠一握,捏住她娇柔的下巴,力道极重,令下颚骨骼咯吱作响。芊泽生疼,却又喊不声。
“芊泽,别惹朕生气……”
“啊……晤……”女子发不出话。
“别让朕难受……”他挤了挤眉眼,神色阴兀而沉痛。
他已不记得,他有多久没如此难受。心里的疼,在遇见她的日子里,偃旗息鼓。但当祁明夏为她写的情意满满的信,一封封摆在他面前时,那疼又复活过来。他知他是妒忌,他妒忌的快疯了。是他对她太好,太过珍惜她,才令她得意忘形,忘了她应该是谁的东西吗?
“你别让朕难受!”
他胸膛一起伏。一想起祁明夏三个字,他就无可遏止的感到燥怒。他低吼一声,不顾女子的疼痛,把她撞击在墙。芊泽感到骨头都碎了,她双脚已离地,被男子挤压的抵在墙上,不能动弹。
“痛啊,痛……”
她喊疼,泪唰唰然的掉落。祁烨的眸子在刚在怒吼的瞬间,由黑转红。但只是一霎,便恢复了过来。他重重的喘气,眉峰紧蹙,深深的凝视女子。她哭的梨花带雨,疼痛让她的身体微微颤抖。他看了她许久,气息才渐渐缓和下来。刺痈闪过黑眸,他落寞的撇过眼,身体也松懈下来。
他一松开,芊泽的身体便顺着墙壁,无力的滑下。
“咳——咳——”
她剧烈的咳嗽,蜷缩起来。
她泪眼模糊,只瞧得见男子的黑靴,伫立在跟前,纹丝不动。
祁烨站在原地,良久缄默,也不离去,也不再做任何事情。他只是深切的望着芊泽,见她渐渐缓和下来,见她一道道的抹自己的眼泪。
她害怕了是吗,自己弄疼她了是吗?祁烨垂在身下的大手,五指紧绷,他缓缓的捏成拳,咯吱作响。
她怎么都不说话……
他好难受……
男子的潭目里,仿若刻上一道道深邃入骨的伤痛。
就在两人沉默的僵持时,一道柔和而熟悉的嗓音在小屋外传来:“芊泽,娘娘喊你过去伺候,立马就去哦!”小珺尾音拉长,吆喝了一声。地上的人儿一顿,喘着气抬起眼。但只是抬了半分,那黑靴便一凛,倐地蹬地离去。衣声窸窣后,便已不见人影。
芊泽吁出一口气,身体不再曲卷。她如释重负的瘫坐在地上,久久发楞。
※
来到婪月寝宫的时候,芊泽已整理好了一切。重新攀髻,置衣,见着明月时,已然像是什么也不曾发生。她挑灯而入,昏暗的殿内骤然一亮。明月斜躺在榻,一瞬不瞬的盯着来人,芊泽心虚的低下头,挨着床沿,坐在绒毯上。
“明月,你可是哪里不舒服了?”芊泽不抬头,却关切的问道。明月眯着俊眸,淡淡道:“芊泽,你抬起头来。”
女子身子一僵,却迟迟不动。
明月见她睫翼一凛,神色闪烁,便自行伸手缓缓抬起她的腕。芊泽的下巴淤青显赫,他一蹙眉:“他怎么如此不知轻重。”
芊泽暗吃一惊,蓦然扬起眼帘。明月温淡一笑,眸间有些得意:“我和你说,要好好待在小屋里,却忘了要告诉你,得戒备夜里暴动的狼。”他揶揄笑着,芊泽却不觉得丝毫有趣,倒是落寞的垂下眉眼,沉默不语。
男子一眯眼,眸光复杂,问到:“我问你芊泽,你怎和祁明夏认识的?”
芊泽神色一动,先是一顿,继而娓娓说来:“当年在边国,是他救了我和羽晴一命。他还赠予我刀饰,助我在祀会上逃过一劫。我的命是他给的,他真的是一个很好很好的人。”想起祁明夏,芊泽只觉得心中温融。
明月听罢,喃喃重复了一遍:“很好很好的人……”
“嗯。”
芊泽轻轻颔首,又说:“明月,你看,这便是他送给我的刀饰,我一直留在身旁。”她取下腰间的佩饰,递给男子。男子先有些犹豫,却依旧缓缓接过。刀饰落在他掌心,那分量让他心中一紧。
“将军说,这刀饰是在和边国交锋时的战利品。他见它灵性十足,便携带在身,直到送给了我,才摘下。”她回忆起信中的内容。如今重复时,却忽然感受到他满满的心意。可是为什么,在她第一次读信的时候,却并未发现?
“他带了很久……?”
明月摩挲了一遍那光滑的刀鞘,古朴而繁琐的纹路,猜致而隽永。他眸光变深,又轻问到:“他还说了些什么?”
芊泽听罢,陷入回忆。淡定的笔锋,跃然眼前,那一封封信上的内容全都浮现上来。她一件件的说,祁明夏在信中提及的大漠生活。他是如何守防,如何与扮作边国军的成熵人,交锋。芊泽不仅描绘了军队里琐碎的日常生活,也说了明夏在边国遇见的几件趣事。
“他说,成熵人个个都长的人高马大,在市集里走,都高过边国人起码一个头。”芊泽说时,脸上洋溢着兴致颇高的笑容。
而明月却静静的听,到了好笑处时,也呵呵一笑,俊容舒展。
“那边的伙食不好,肉食倒是为主,却没有蔬菜。那边的将士更喜爱青菜萝卜呢,就是不常吃的着。”
“那倒也是,大漠地方,怎种的出蔬菜,他们吃不着也是正常。”明月煞是同意的点头。芊泽望着他,觉得他不同于平常。他为什么对明夏将军的事如此感兴趣,以住说些趣事,也不见他有这般兴致。
明月靠着床榻,目光远眺,他缄默了一刻,喃喃启音:“在大漠骑马,不知是怎样一种感觉。”
说时,他的眸子里溢出满满的憧憬。那年去边国,他是见过策马而过的祁明夏的。他疾风赶路,烈风吹起他肩上所系的披风,张扬若旗。他引着身后的队伍,呼啸而过,蹄声隆隆碾过明月的耳际,他躲在銮驾中,借着角灯的光芒,望他。
他不知沐浴在沙砾满布的风中时,是怎样的感受,因为他只能躲在厚重的帷幕后。
“明月?”
芊泽摇了摇他,他才蓦地的把目光收了回来?他见芊泽一脸错愕,才倐然发现,自己脸上,一丝冰凉的细流,顺颊而下。他急切的一抹,扭过身去,道:“晚了,芊泽你今夜莫要回去,睡我身边吧。”
他一蒙被子,住里挪了挪。芊泽一怔,不知该如何是好。但见他背身不动,语气也极为果然,于是便悄然睡下了。
她和他离着甚远,夜里,她竟感受不到明月一丝一毫的气息。仿佛,躺在身边的人,只是一个没有呼吸的人。
久了,芊泽不免心疑,侧过脸来偷瞥。
男子背着身,突兀的启声,吓了芊泽好一跳。
“芊泽。”
女子身子一紧。
“我冷。”说罢,他忽地就转过身来,搂紧芊泽。芊泽身子一顿,感受到男子身上铺天盖地的寒澈感。他竟冰的像具尸体!本想反抗的她,只得顺势搂了搂他,传予他自己的体温。男子圈着她的腰,把脑袋放在她胸前,他开始睡的安稳,只是在朦胧惺忪间,最后说了一句话:“芊泽,不要怕,我会保护你……”
“我会……保护你的……”他重复低喃,直到已全然入睡。芊泽先有些不明所以,转而下意识的摸了摸自己淤青的下颚,眸光一垂,只是淡淡的笑了笑。
※
只有三日期限,芊泽想不出该如何作答。
这是第二日,她独自一人坐在自己小院处,望着桃花如火如荼的开着,艳而盛。她送走明夏将军的时候,也是这样的日子,红色的宫闱处,她奔了一路才追上风尘仆仆的他。犹记得他的笑容,和他握住自己时,微粝而温暖的手。
女子低敛着眉眼,又是一番思忖。恰时,门吱呀一响,一道嫩黄的身影翩然而至。芊泽抬眼,洛羽晴正缓缓踏进,目光温和平静。
“羽晴……”芊泽低吟一唤,洛羽晴才展颜一笑,走近挨着芊泽坐了下来。两人对视良久,洛羽晴才轻然问到:“芊泽,你可有想好?”
芊泽听罢,秀眉一颦,却是摇了摇头。她想不好,就是给她三十天,她也想不好。她知跟着他去是一千一万个好,心底却有个声音,坚定不移的推拒。这究竟是为何,为何要她做如此的抉择?
洛羽晴见她摇头,脸上一凛,又问:“为何你会如此踌躇,明夏将军是难得的好男人,他即已倾心于你,且有意娶你做正妻,这正是你摆脱奴隶身份的好机会,你怎么会犹豫不决?”
“我……”
芊泽一睇女子,见她焦灼而不满的神色,只得吞吐起来。
“你什么?”她拉过芊泽袖襟,说到:“你在犹豫是什么,有什么让你放不下心?”
芊泽深深的望着羽晴,仍旧半晌无语。
洛羽晴却展眉一笑,豁然道:“如果是我,芊泽你大可放心,我会活的很好的,不用担心。”她说罢敲了敲芊泽额头,说到:“我这么强大,还用得着你费心吗?”
芊泽摸了摸洛羽晴敲过自己的地方,她怔忡的垂下眼帘。洛羽晴的确是她不想去的原因之一,只是为什么撇过这些,她的心仍旧无法答应?
有个声音在脑海里一闪而过,铿锵作响。
——你别让朕难受!——
难受……
女子喟叹一声,绣拳一紧。洛羽晴刚才的笑容,不伦不类的定格在半空,她杏眸一眯,反复的瞅了瞅芊泽忧郁的神情,才道:“你是不是有什么事,瞒着我?”
她的语气蓦然冷却,芊泽扬起脸,对上她另类的神色。这不是一个关切的神色,它仿佛包罗万象,有质疑,有猜忌,有试探,甚至一丝排挤。
“羽晴?”
芊泽不知怎地一阵心虚,她眨了眨眼,身体不自觉的住后靠。
洛羽晴挤出一个笑容,又说:“若是有什么事,你尽管告诉我,芊泽,我们是最好的朋友。你的心事除了我,还能有谁分享?”
她极力的探知,急躁的心情溢于言表。芊泽有些不寒而栗,她紧抿着嘴,只是颇为恐慌的看着女子。洛羽晴见她迟迟不作答,还瞠着一副讶异不已的神情回望自己,一时间脸色阴沉下来。她颦起眉,凑近芊泽。
“说啊,芊泽,你告诉我啊……”她眉眼跳动,说不出的诡异。
芊泽心一激灵,更是说不出半个字。
“芊泽,你说啊,说啊……”洛羽晴不依不饶,拽着芊泽的手,愈发用力。芊泽下意识的推拒道:“羽晴你别这样,别……”
“是不是因为皇上?”
就在芊泽微微挣扎的时候,洛羽晴突兀一问。女子刚还退后的身子,忽地不动了。
“你不去大漠,可是因为皇上?”
如晴天霹雳,芊泽瞳孔一缩,霎时身体便僵若硬石。洛羽晴见她一脸错愕,知自己是猜中心思,于是咯咯一笑:“芊泽,可让我猜中了……”
她笑的冷冰冰,令人心怵。
“你可记得,你和我说过,你不喜欢皇上。我们是最好最好的朋友,结果你却骗了我,骗了我……”洛羽晴拽住芊泽的手,愈发用力。芊泽吃疼的望了望她的手,又抬首和她对视。洛羽晴的神色,乌云密布,极尽陌生。
“羽晴,我没有,我没有……”
她不知道什么是喜欢,她不知她喜欢谁了。
“怎么没有!?”她打断芊泽的话,怒叱道:“你还要骗我多久,芊泽?你平日里,和皇帝在屋顶上做什么?三更半夜不睡觉,和他私会,你还说你不喜欢他,不爱他?”
爱他!?
芊泽的眼又一瞠,已睁到最大。
“你一边说,不喜欢他,依旧和我相安无事,一边又和他日日相约。若不是这一次明夏要娶你,你怎会显露心思,露出马脚?”到此地步,洛羽晴只得捅破天窗,明话明说。她咄咄逼人,芊泽却不知反抗,仿若哑了一般,半张着嘴。
“你说啊,芊泽,你想要这样多久?一年,两年,还是一辈子?你是在骗我,还是再骗你自己!?”她叫嚣道,芊泽望着她狰狞的面目,倐地一缩,抱头哭道:“羽晴,你别说了,别说了……”
她是骗自己……
她拿‘朋友’二字欺骗自己,去形容她与皇帝之间的感情,把他归为和明月,和明夏,和祁澈一样的关系。但她却明明知道,她的心里,有一簇从未燃起的火焰,因为他而炽热起来。然而,她不知何为喜欢,何为爱,在她心里,亲情是全部,友情是全部,爱情只是一个陌生到没有形状的字眼。她怎能描绘的清,她又何尝愿意描绘清楚。
如果清楚了,洛羽晴怎么办?
她一边想着与羽晴的情意,一边又贪婪的不想放开他牵着自己的手,那只带她飞翔在屋顶上的手。她只想,这个平衡若是没有打破,就能平静快乐一辈子,自欺欺人一辈子。
“哈哈……”洛羽晴不怒反笑,她仰天大笑,笑声一声比一声高。芊泽望着她,心里害怕,颤颤巍巍的站起身,洛羽晴望着她,又挤了挤眉眼,说到:“还有,芊泽,那件事你又要装到什么时候?”
芊泽身体又是一僵,直直的望向羽晴。
洛羽晴泪水扑哧而下,咬牙一说:“小巧……”
第六十章 难受
“小巧……”
两字极轻,芊泽却如遭雷击。
脑海闪过女孩娇嫩的脸颊,她神色急切,在临出宫门时,拉住了芊泽。她的嘴一扇一合,仿佛在焦躁的说些什么,但是她听不清,她听不清……
“芊泽,你别再自我欺骗了,你早就知道,那花是我烧死的。你根本知道自己是无辜的,你根本就知道是我陷害了你!”洛羽晴大踏一步,冲着芊泽歇斯底里的咆哮。
芊泽却捂着耳朵,不自禁的摇头。小巧的脸庞逐渐清晰,那尖锐的字眼也蹦跳出来,沉重的击在耳膜上。她不住的晃脑袋,后退连连,直到退无可退才顺着墙壁滑下,蜷缩起来。
“芊泽,拿开你的手!”
洛羽晴不依不饶,双目赤红,她蹲下来,粗蛮的掰开芊泽捂住双耳的手。芊泽不从,拼命抵抗,心里一遍遍的喊道:她不要听,她什么都不要听。然而,洛羽晴执念太强,她发狠的扭开那纤细的手。芊泽呜咽出声,缩的更紧,眼见,自己的指头被羽晴一根根掰开。
“哈哈!哈哈!”
女子的双耳又赤裸裸的呈现在羽晴面前,她放声大笑,泪却流不止。
“芊泽,芊泽,芊泽!!”她连喊了三声,仿佛要把胸膛里的气焰,一应逼出。喊过之后,她忽的无法笑了,那狰狞的啸声倐地一收,化作骨鲠在喉的呜咽。芊泽扬目,潸然泪下。阳光太过灼烈,她竟无法瞧清此刻洛羽晴曝露在天空下的脸。
“芊泽……”
她身子无力一摆,才缓缓低下头来。阴影在她姣好的面颊上,逐渐扩散,芊泽瞳孔一缩,直直对上女子满是痛苦的眸子。这个眼神,如此熟悉,仿若时光回溯,一切都已然回到过去。她和她并肩走在学校的齐齐一路的樟树底下,她的手,结实的放在羽晴的肩膀。她为了羽晴,崴着了脚,羽晴为了她,徒步引着她绕了半个城市。
那时,羽晴的脸,在阳光下也是一半晴一半阴。
她说:“芊泽,对不起……”
“对不起……”
洛羽晴霍然跪下,紧紧搂住瑟缩在墙角的芊泽。她搂的如此急切,如此决然,身体硬生生的撞击芊泽。撞击的瞬间,芊泽感到胸膛里有什么破碎了,一颗极大的泪,从她圆瞠的清眸里,夺眶而出。
“对不起,芊泽!对不起……”洛羽晴的双臂,愈搂愈紧,她每用一份力,芊泽的泪便多流一颗。芊泽无法说话,半张着小嘴,眼也不会眨。到了最后,仿佛过了半个世记,她才徐徐抬起手来,从后轻轻拍在羽晴背脊。她深深埋首,一闭眼,泪又纷纷滑落,抱住女子后,她才完完整整的哭啸起来。
灼灼的桃花,在枝顶盛开,清风一掠,花瓣便洋洋洒洒的落下。两个女子在这样明媚的日子,抱头痛哭,仿佛一切阴霾都因此而与过遭,一刀两断。
※
傍晚的流云宫分外的绮丽。芊泽行至虹桥处,见那晚霞倒影在烟波淡渺的湖面上,仿若星火燎原,烧在水里。远远望去,红艳昭彰,波光粼粼。芊泽感叹了一句,这流云宫还是一日往故的美丽。
此地清净的很,芊泽的步子踏在桥上,吱呀作响,立即引起了黑胄男子的注意。他侧过脸来,黑眸微有诧异,但转瞬便化作温柔似水的笑意,令芊泽也不自禁的展颜勾唇。
“明夏将军。”
临近时,芊泽恭敬的作揖,明夏却伸手制止了她躬成半圆的身子。
“芊姑娘,不必多礼。”
他淡然说到,声若潺水。芊泽直起身,心里感叹,他还是一如既住的温柔淡定。女子深深的打量男子,他真的没有一丝一毫的变化。面容依旧俊朗非凡,就连鳞甲也是一样的钝亮。他薄细的两片唇,畔角微勾,笑的淡若清风,令人如痴如醉。
“你在看什么?”
祁明夏瞧见芊泽发楞,启声一问。芊泽一楞,霎时挪开直直凝望的视线,摆手道:“没,没有看什么。”
男子轻笑,扬起脸来。
风恰时拂起,掀起灼红的花潮一片,浅绯的花瓣旋舞起来,掠过他扬起的鬓发。他眸子里映着晚霞,无比滟丽。
芊泽望着他,心情不自觉的舒缓。
“还记得那年,我与你在此相遇,你见着我时,竟激动的哭出来了吗?”
他并不看她,却笑着回忆。
芊泽眯眯眼,忆起那时莽撞而突兀的自己,她只是瞧见了明夏将军的下半脸,便不由分说的上前拽住他。还和他说了许多奇怪的话,当时,他是不是被这样冒冒失失的自己,吓着了呢?
哪知,刚想着这里,祁明夏却又道:“当时,我就在想,怎么会有如此……”他眉眼轻挑,眸若星灿,停顿一拍后继而说到:“如此温暖的女子。”
芊泽一惊,倐地抬目。
“呵呵。”他见芊泽讶异连连,反笑起来。“芊泽,在我送给你刀饰的时候,从没有想过会与你再次相逢。更不会想到,区区一柄刀饰,便让你如此真心诚意的待我。”他娓娓说来,目光深切的凝望女子。
“只是一把刀饰,只是我祁明夏随意的一举,你便牢记在心。你的泪,让我震惊。”
从来没有想过,他无心的一举,却让一个女子牵肠挂肚。在她落泪的瞬间,在她重复低喃说:“将军记的我,将军记的我……”的时候,他就明确的感受到,她对自己满满的心意。那把刀鞘被她日夜的摩挲,抚的光亮。她细心的为它,改头换面,穿成腰链,且一刻不离的系戴在身。她的每一个用心的动作,都落在了他原本冰凉的心上。
那是一种无与伦比的温暖,烘的整个胸臆,暖意融融。
芊泽见他如此一说,心中一紧,低喃到:“将军……”
他的笑若有似无,溢在风中,直沁人心。
“那时你说,把那刀饰戴在身上,你就有了两件,让你感到温暖的东西。你说时,表情如此满足。当时我就想,若是我能给你再多一些,你会不会更幸福?”祁明夏转过身来,深深的望着芊泽。芊泽稍稍一怔,继而满眸柔情的回望他。
“我一封封的寄信给你,我知道深宫里,锁不住你会飞的心。芊泽,我带你远走大漠,自由飞翔可好?”他伸手,扶握住芊泽的双肩,力道温软。
“你可愿随我而去?”
他语色清淡,夹杂着一缕不易察觉的请求。芊泽清眸一瞠,与之四目相对,嘴微微张着,想说的话,却哽在喉咙,吐不出来。
眸光闪烁,女子的表情就定格在半空。
与此同时的楼阔之上,祁烨远眺流云宫外的一切,他眯着眼,眼见两人走的如此之近,却不发一言。他拳头紧攥,指甲嵌入肉里,仍不觉分毫疼痛。桑破在一旁,瞅见皇帝的模样,心里暗忖,看来他是十分在意那个不起眼的丫头的。一直尾随在祁烨身边的他,从来都是遵他命如天命。此刻,他默不作声,竟自行抽箭弯弓,锋镝直指女子孱弱的背心。
“主上,今日她若随了祁明夏,属下定当替主上,除了她。”
桑破冷冰冰的说到,表情波澜不惊。祁烨在一旁,不看他,亦不阻止他摆弓,只是深深的凝视。
凉风一嘘,祁烨的眉仿佛被吹的更紧,蹙的分不开。
而此刻的芊泽在与明夏将军,对望良久后,终于启声:“我……”
明夏眉眼一凛。
“答应你。”
她说的极轻,却极为慎重。
此话一出,楼阔上的男子,黑眸一眯,神色说不出的沉痛。锥心刺骨的疼,铺天盖地的袭来,像无数把刀刃齐齐剜着他的血肉。桑破瞧了他一眼,神色冷峻,指间一松,那箭便疾风而去。哪知,那凶猛的势头还未伸展淋漓,就被祁烨突如其来的一只大手,生生拦下。
他拦的那样决绝,不带一丝犹豫。
箭摩擦在手,一缕鲜血如溪水般,沿掌心蜿蜒而下。祁烨的目光却不偏离,仍旧望着地上的人儿。
她的背影,逐渐苍白……
“主上?”
桑破颇感讶异,侧过脸来。祁烨却不瞧他,径自忿忿的咬了咬唇。
而流云宫之下,祁烨俯瞰的地面上,芊泽的心,宛若抽空一般,没了分量。她想了很久,想了很多。她是不想去的,然而当洛羽晴声嘶力竭的与她抱头痛哭时,她顿悟了。是她一直欺骗自己,隐瞒羽晴。她不想失去她这个朋友,却一而再再而三的令她难受。羽晴是爱皇帝的,爱的那么深切。为了皇帝,她肯一度置她于不顾。
她为了他,拼命奋斗。从一介卑微的奴婢,成为至尊高贵的妃子。她一步步处心积虑的住上爬,不过是因为一个爱字。
而自己呢?
趁自己还没有揭开那层薄纱,掀开自己的淋漓的心事时,尽早收尾了吧。她不想那样的事情发生,与其令羽晴痛,不如让她这个还未知何为爱的自己,先痛了吧……
想时,芊泽的目光已是决绝的断然。
“将军,我答应你,你带我走吧!”
随他去也是好,她的确不喜这皇宫深阙,比起这里,她更热爱驰骋在辽阔的大漠。
芊泽温婉一笑,虽是笃然,却惆怅尽露。祁明夏看在眼里,扶按着她双肩的大手,不自觉的用劲。他没有表现出开心、兴奋,相反,他的眸子里闪过深深的刺痛。他轻唤了一声:“芊泽。”
女子一扬眉。
“你说谎。”
芊泽不由自主的一顿。
祁明夏收起双手,侧过身来,又是远眺。他怅然若失的喟叹一番,才缓缓抬起自己的手。掀开袖襟,那朴实而璨亮的手链赫然眼前,芊泽在望着它的瞬间,竟一顿,身子僵若硬石。
“还记得这个吗?”
他把手摆在她跟前,俊美的眉眼低垂。
“曾经,我以为你把最珍贵的护身手链赠予我,是因为心里有我。但如今,却不得不承认,哥哥送的手链,你依旧是想送给像你哥哥一般的人,是吗?”祁明夏说时,只觉得心里的某处,碎的淋漓尽致。
芊泽的眼一瞠,眨也不会眨了。
泪又涌了出来。
“原来……”祁明夏缓缓的把手链摘下,苍凉一笑,那笑淡在风里,却刻骨的疼。“原来,是我误会了。”
误会了……
芊泽再也忍不住泪,直直的盯着那抛光绯亮的护身链。它被打磨的如此细致,它的圆润说明了,这一年中的日日夜夜里,他都不曾摘下过它。他戴着它,就宛如她带着那柄刀饰。
祁明夏见芊泽只哭不语,却佯装轻快一笑:“芊泽,你不用愧疚,我虽不知你的心,已给了谁。但无论如何,我都不会怪你。我不要你跟我去大漠,你回去吧。”
他说罢,缓缓转身,竟背过芊泽。
芊泽却杵在原地,持久不动。祁明夏感觉到她的气息,他闭上眼,又说:“手链我仍旧收下,从今日起,我祁明夏便是你的哥哥,有我一日,便要护着你,可好?”
“明夏将军……”
芊泽捂着嘴,泪流满颊。
祁明夏却不再多说一语,他紧拧着眉,眼见那夕阳的光辉在眉宇间降落,一寸一寸把阴影罩下,直至一切都已陷入黑暗。
第六十一章 等待
芊泽回到婪月宫时,已是夜色岑寂。她仍有些失魂落魄,心里沉甸甸的压抑着一口气,无法散去。此时,小珺正在为明月送药,见芊泽来了,就把药递给了芊泽。明月的面色愈发苍白,见着芊泽时,只道:“为什么不随他去?”
芊泽端着瓷碗,听罢手一顿,心里又泛起一阵苦涩。现在的她,感受已负了所有人。既辜负了祁明夏的一片心意,又让洛羽晴痛苦。或许,她应该坚持去的,留下来,她根本不知该怎么面对这一切。而对于皇帝,她甚至连想,都不敢想。
她终究是懦弱的。
明月见她迟迟不答,也未有追问。他接过碗来,刚放在嘴边,便听见殿门外有骚动。他嘴唇一颤,立刻把药搁在一旁。芊泽狐疑的抬起头来,哪知刚一仰首,明月的一掌击来,直直撞在她颈脖之间。女子瞳孔一缩,当即晕厥了过去。明月把昏迷的芊泽抱起,放上床榻,又拆下鲛纱帐掩住。
“对不起,芊泽。”
这个女人根本就弄不清楚状况,她是了解皇帝的,也是不了解皇帝的。明月站起身,徐徐转身,正巧碰见祁烨大步流星的进来。他看起来分外冷静,气势却咄咄逼人。
殿外匆忙的跪了一排不知所措的奴才,祁烨踏入寝殿后便冷冷扫了一眼小珺:“把门关上。”小珺受惊不小,颤抖的去关门,但心下却泛疑,芊泽不是在里面吗,怎么没有见着她?但想归想,此刻小命最重要,她乖恬的合上门,由此沉寂的殿内,只留的两个男子的对峙。
“她在这。”
祁烨以笃定的口气说到,孤寂冷冽的俊庞上,波澜不惊。
明月并没有反驳,只是上前一步,回到:“祁烨,你什么时候,会如此不冷静。”
“朕本就不知,何为冷静。”
森冷若阎罗,祁烨挤出一丝冷笑。要他冷静,他如何冷静?
“那你准备做什么?”明月知道祈烨在气头上,于是语色也不宜过激。他反问了一句,祁烨眉眼一跳,却竟没有回答。明月见此,有些得逞的说到:“你根本就不知该如何,你抓了她去,你又该怎么办?”
祁烨的脸愈发阴沉,在晦暗的灯火下,忽明忽暗。
“你走开。”
男子不由分说的走上前,明月一急,伸手挡在前。
“烨,你别冲动。”
祁烨一挑眉峰,煞是嘲讽的一笑。他笑的冰冷,说到:“冲动?”
他的字典里从来都没有冲动这个字,他做事无须顾及谁的感受,又何谈冲动?明月望着他,一咬牙:“你这么做会后悔的,这根本不是你想要的!”
男子听罢,却是一顿,漠然的俯看明月。明月勾起唇角,知道自己一语中的,便字字珠玑的说到:“这么久了,你要的是什么,难道我不知。若是能强要,的确能据为己有,但她与那后宫佳丽三千,又有何不同。你如此珍惜她,难道就要因为这一意孤行,而毁于一旦?”明月娓娓说来,字字铿锵,入木三分。
祁烨被猜中心思,竟撇过凛冽的眼神,缄默一刻后却又道:“她不值得朕珍惜。”
他说的底气不足,仿佛说重了,自己也难受。明月看出来了,其实他比谁还无助。一个从来都不知爱为何物的人,如今又怎懂珍惜和面对?他又是上前,缓缓走到祁烨跟前,说:“你说谎。”
他要敲醒他,于是把三个字咬的极重,引得祈烨恼怒的回视他。
明月却一扯嘴角,笑道:“烨,若不是因为她,那件事你怎会到现在都不动手?”
祁烨黑眸闪过刺痛,他正过身,音调大了些许:“月,你越说越离谱!”
明月紧紧盯视男子,祁烨却一语不发。他是怒的,却没有办法辩驳明月一个字。
“那么,你怎肯如此轻易就伤害她?烨,你既已珍惜她,为何又不给自己一次机会?你怎见得,她一定不要你?你等待过吗?”
——你等待过吗?——
祁烨黑眸一瞠,望向明月,也望向他身后,如烟的鲛纱后,女子若隐若现的身影。
等待?
男子的心默念一遍这陌生的字眼。
※
骄阳明媚,御花园里一片灿烂的金色。芊泽走在洛羽晴身边,和她有一句没有一句的搭话。离明夏出宫,已经又有三日了,这日洛羽晴差小苑喊上芊泽,一同游园。芊泽心里毕竟是忐忑,面对羽晴,仍是有愧疚。
“芊泽,你怎么不都看看这风景,春日里的御花园,就是别具一格。”洛羽晴一抬柔荑,慵懒的扫了遍眼前的姹紫嫣红。芊泽扬目,凝视汝子的侧脸。对于自己与祁明夏的事,羽晴这次竟然一字不提。
“没有啊,羽晴,我在看。”她勾唇浅笑,她哪有什么心思赏花呀,只得敷衍一句。洛羽晴听罢,便提议:“我想芊泽你是累了,还是坐下歇歇吧,瞧,那边有个凉亭。”
她指了指不远处,便扬手差小苑去布置。小苑听命,赶忙跑上前去,拂了拂石椅和石桌的尘灰。还好都算干净,洛羽晴挟芊泽坐下,又是一阵沉默。小苑站在一旁,也颇感蹊跷,以往这两人在一起,都是说不尽的话,怎么这次,如此安静?
“小苑。”
洛羽晴终是打破缄默,唤了一声。小苑急忙嗯了一声,上前来。
“去端些茶水来,本宫和芊泽都有些渴了。”小苑一听,知道她是要支开自己和芊泽说话,便悻悻然的领命下去了。她走之后,洛羽晴才靠过来,深深望着芊泽。芊泽感受到她的视线,却不抬目。
“芊泽。”
羽晴唤了唤,芊泽迟迟抬目,对上女子思量的目光。她知道,她是等待时机,她终究是会问自己的。
“听说……”羽晴一顿,仿佛难以启齿:“听说,你回绝了明夏将军的请求。”
芊泽本想解释,是明夏未有答应她的请求。但转即想想,这些话也没有半点意义,于是默默点了点头。洛羽晴见她并不辩驳,直直颔首,一时心里五味杂陈。她脸色阴翳了半截,目光微烁。
“我还以为,你会和他去的。毕竟皇宫人心险恶,像个巨大的牢笼,以为芊泽不会喜欢呢。”她字说的极轻,但却有些语无伦次,芊泽看出她心冷了。一时,巨大的愧疚感包围了自己,她留下就说明,羽晴仍旧要继续面临,她和皇帝还有自己的三角关系。
“其实,留下也没有什么不好。我本是想,你去了,就不再要受人脸色了,毕竟地位不同了。但是留下来,陪着我也是好。我现在也能照顾你了,再过些日子,说不定就把你从婪妃那接来了。芊泽,你说对吧?”她反问了一句芊泽,挤出的笑容,撑不起她内心的落寞。芊泽见着心疼,只能持久不语。
那喉管里,哽着一丝酸呛的气,发不出声似的。
“芊泽?”
洛羽晴见芊泽缄默不语,一双清眸里,神色黯淡,于是又唤了声。芊泽徐徐抬头,眉眼却始终低敛。
“羽晴,对不起……”
羽晴听罢,先是一顿,然后霍地笑到:“呵呵,芊泽,你说什么对不起呀,我都有些糊涂。”她的笑干瘪而枯竭,一丝活力也未有。芊泽瞧出她其实难受,于是又道:“羽晴,你放心。我即便是留下来,也不会再有什么了。我只是不想负了明夏将军的心意,他是一个好人,我配不上他。”
洛羽晴听时,眸光倐地璨亮一闪,她乌溜溜的眸子盯在芊泽的面容上,并不挪开。
“芊泽,你是说?”
芊泽忽的站起来,低着头,继而说:“羽晴,我知道自己该做什么。”
她不能再让羽晴难受了,她好不容易和她冰释前嫌,把一年来心里的郁疾解开,怎么能再次因为自己,而毁于一旦呢?比起她还未破茧生出的情愫,她更愿意要这份持续这么多年的友谊。想罢,芊泽转过身去,直直走下凉亭。
“芊泽?”洛羽晴在身后一唤。
“我先回去了,婪月宫还有很多事等着我去做。”芊泽急切的向外走,洛羽晴有心追出去。却突然见路的那头一片明黄的缓缓移动而来。芊泽也察觉了,她扬起眼来,见到了男子那熟悉的身影。
祁烨在众奴婢的簇拥下,缓步走来。单喜跟在他身后,躬着身子毕恭毕敬。他老目一撇,瞥见了迎面走来的芊泽。芊泽刚发现皇帝的来临,竟惊的杵在原地,岿然不动。单喜知道,这个芊姑娘,皇帝一向待着不同,于是刚想上前,和她搭话。哪知刚一向前,却见皇帝目光毫不偏移,竟径直从芊泽跟前,擦肩而过。
他像是什么也没有看见,芊泽仿佛只是一缕温淡的空气。
芊泽的嘴半张着,她原本的不知所措,硬生生的被截断。男子从她身边,擦过,不带一丝犹豫。两个身影交错的瞬间,她感觉到心头,有什么倐地支离破碎。
追上来的洛羽晴也偏巧瞧见了这幕,她虽有疑惑,但眸里却有着不容掩饰的笑意。她望了望皇帝扬长而去的明黄背影,又瞅了瞅芊泽僵硬在地的身影。
芊泽的眉眼,不眨,呆楞许久。
※
芊泽坐在小屋的木桌边,窗棂上泛着月光,点点碎银染满视线。下午时,皇帝冷漠的侧脸,犹然眼前。他穿过自己身畔时,竟有一种决然的味道。他对自己失望了是吗,失望到已不想再见着自己了,是吗?
芊泽埋起脑袋,放在自己的交缠的手肘中。那一封封祁明夏的信,被她抢了回来,但如今的她,再也没有气力去瞧半眼。当它们握在祁烨手中时,她已觉得,它们比任何时候都刺眼。
——你别让朕难受!——
他果然是失望了。
失望了也好,失望了他们就不会再有纠缠。那么,羽晴会好受,一切都会恢复自然,一切都会顺理成章。
可是……
为什么这么难受呢?仿佛心里最柔软的肉,被人硬生生的剜去了。鲜血淋漓间,她疼的找不着方向,看不清未来。芊泽一眯眼,仿佛那疼,蔓延至了全身。她感到闭眼的瞬间,那冰凉的液体,顺颊而下。她摸了摸,才知不知何时,她竟已流泪。
今晚,是他们相约的日子。按照惯常,她早已坐在高高的檐顶,等到他。但是此时此刻,她不能去,她也不知他会不会来,但更重要的是,她不能去。
不能去,不能去……
芊泽一遍遍的告诫自己,头愈埋愈深,直至最后,整个人都蜷缩起来。烛火摇曳,在她苍白的脸上,摇曳成舞。时间分分秒秒的过,她却如临大敌。
而与此同时,在寂寂连绵的殿宇上,男子已早早的到了。他显得很安静,没有一丝暴躁,他默默的等待,夜风灌起他玄黑的袍子,衣裾翻飞。
第六十二章 病发
一个时辰,两个时辰。
小屋处。
夜色浓稠如汁,忽然,皎洁的月色被乌云掩去。芊泽感觉窗棂上的银辉被黑暗湮灭,一丝不安倐地攀上心头。她扬起脸,果不其然,天色沉甸甸,一时间星月光辉俱掩。芊泽闻到山雨欲来的气息,蓦然站起身,刚夺到门口,又缩回了身。
她或许是多想了,他根本就不会去的,是吗?
芊泽想时,又颓然的坐回床沿。但时间如刀刃,蛮力的削去她的意志,到了最后,她已是如坐针毡,忐忑不安。
“嘭——”
惊雷一闪,白光掠过芊泽惨白的脸。她站起身来,推开虚掩的窗户,滂沱大雨席卷而来。纷纷敲击在屋檐之上,发出沉闷的声响。芊泽绣拳紧攥,指甲硌入掌心,却深不知疼。此刻,夜已近子时,雨势没有一丝懈怠的意思,反之愈演愈烈。芊泽脑子里,两个声音不停的交战。
不能去,不能去!
下雨了,下雨了!
她气息加快,目光颤抖,她知道不能去,不能去。但是,等到她再次从意识中,折回时,她已然站在风雨交加的夜里。她手握着伞柄,到了屋下,便匆匆收起。芊泽一鼓作气的爬上屋顶,因为是雨天,她没能像平常一样敏捷,等到她安然无恙的伫立在殿宇之上时,她伞也丢了,已然是一个狼狈不堪的小泥人。
她走在湿滑的檐顶,竟忘记了心惊肉跳的感觉。
她一步步,大胆的走着,仿佛前方那个男子的身影还在。他一遍遍的说:“别怕,走,像这样走……”
飞疾而走,却若在奔,芊泽心急如焚。雨水狂乱的打在她姣好的面庞上,如冰锥一般,刺骨寒澈。她却不知疼,心里只有一个念头,找着他,找着他!
终于,女子歇下了步子。
她的面前,男子高大而湿漉的背影,在倾盆大雨间,竟辨不得轮廓。芊泽的步伐仿佛,系上了铅银,一步一步的靠近。祈烨感觉到身后来人,才缓缓侧过身来。
黑发湿的淋漓,俊美的脸上有着一丝孤绝。但转瞬,他寒澈的表情便软化下来,在与芊泽四目相接的瞬间,竟轻然一笑。仿若千年冰雪初融,不带一丝邪气。
芊泽瞠着眼,徐徐走近。
她的眼不会眨,直直的凝望男子,他俊削的脸,布满雨水。他在这等了有多久,有多久……?
祁烨深深的注视她,狭目微眯,但眸间却光辉熠熠,他说:“我等到你了……”
芊泽的泪,倐地就下来了。
祈烨却伸出右臂,把掌心摊在女子面前。那日,他握住那箭的手,还未包扎,疮痍含血,与雨水混夹。芊泽低眸,望见那伤口触目惊心,他却又温软道:“我受伤了,所以……”他也望着自己的伤口。“所以……”
“我要等你来。”
他的伤,在手也在心,等不到她,便无法痊愈。
芊泽仿佛懂得了这话,先是一顿,继而突然扑了过去。她突兀的撞进他的怀抱,祁烨猝不及防,惊的黑眸一瞠。女子在抓住他身体的瞬间,哭啸出来。她不知是什么,让心如此难过。当她见着他为她矗立在雨中,岿然不动时,当她见着他的伤口,鲜血淋漓时,她才知道,自己的坚持是多么的脆弱。
她的心,根本不是自己原本想的那样。
她早已沉沦。
芊泽趴在祁烨的怀里,嚎啕大哭。祁烨的震惊溢于言表,但转即,他便露出温柔似水的神情,他收起双臂,把女子搂紧,他伏下脑袋,低吟了一遍她的名字。
“芊泽……”
他等到了,真的等到了……
……
女子站在雨中,虽有油纸伞遮盖,却依旧免不了淋湿。凉意浸透她的衣襟,一直刺进心里来。先一刻,她眼睁睁的见着芊泽夺门而出,她知道今晚是芊泽和他相约的日子。她终究还是去了,去了……
如弹珠般赘大的雨珠,敲打在脸上,鬓发湿粘。洛羽晴往回走,淌在水里,步步艰难。走了半晌,她忽的停下步子,恶狠狠的把伞丢做一旁。她咬着牙,扬起脸来,任由雨水模糊了她的脸。
※
半月之后,已近夏时。
马蹄声由远及近,伴随而来的还有沉重的铁靴声。祁明夏从阁内走出,远远的与来人相视而笑。那人近了,便翻身下马,勒了勒缰绳,跪地一拜:“属下参见明夏将军。”
祁明夏也不急着扶起他,倒是笑道:“什么时候,你也如此有礼数来了。”
那人嘿嘿一笑,径自从地上站起。他眸露狡黠,忽的便伸手突袭明夏。明夏却像早有预料一般,几个拆招便把那人的攻势化解。那人不服气,又连着踹了一脚过来。祁明夏握住他的脚踝,他放不下腿,忙不迭的喊:“你欺负我啊!”
明夏轻笑,甩过他的腿后,便反手把她的头盔摘了下来。长发如云,倾泻而下,原来这人是个女子。她被明夏取过头盔后,又羞又恼,一个狠狠的白眼瞪过来:“哥哥,你怎么拆人家帽子!”
这人是端睿王最受宠爱的小女儿。她性情火辣,任性,大大咧咧喜爱打打杀杀,端睿王对她十分宠溺,以至于她不满十五岁,便强行在军队里要了个军职作威作福。祁明夏见到她来,心里有几分讶异,按理说,父王宠爱归宠爱,断不会让她冒冒失失的追到沁城。
“云翘,你别告诉我,这次也是偷溜出来的吧。”祁明夏一蹙眉,冷冷问道。云翘听罢,脸上一阴,不开心了。“哥哥,你怎么能这么说呢,我带人给你看!”
她挥挥手,身后又驶来几匹骏马,马上的人见着明夏纷纷下马跪地:“参见明夏将军!”
祁明夏的目光扫过,认出他们是父王的贴身死士。他诧异的瞄了一眼云翘,说到:“你怎么和父王说的?”
“我说我要来看哥哥,他要是不让我来,我就死在他面前。”
云翘理所当然的说到,明夏觉得又好气又好笑。女子抚着他的胳膊,又说:“父王被我吓着了,就把这八位死士给了我,护送我一路来沁城。哥哥啊,沁城真的是好繁华呀,我们漠西可比不得,到了这,我都不想回去了!”
其实数日前,云翘便已到了沁城。只是当时她贪恋沁城街市热闹,先游玩够本才来了练兵场与明夏碰头。祁明夏见她兴高采烈,不忍心打断她,却又到:“你别太高兴,我这次事已办完,明日就启程回去了。”
本以为云翘会失望,哪知她却兴奋道:“想的美,我来了哪有这么便宜的事。父王说了,到了沁城就要你,带着我把这都游遍了,再回去。否则,你也别想走!”
祁明夏哈哈大笑,说到:“不信。”
“不信?”女子一翘眉,回身漠然的对着那八位死士一问:“告诉你们的将上,有无此事?”
八位死士整齐抱拳,说到:“将军,王爷命我等护郡主左右,有求必应!”
“好一个有求必应。”祁明夏失笑,云翘在一旁得意洋洋的看着他。他不语,只是摇摇头往回走,一边对一旁的侍卫吩咐:“给小姐安置间房间,明日启程的事宜,暂且放下。”
“哦!”云翘听罢,连蹦带跳的追上明夏:“还是哥哥好,哥哥明天带我去玩吧,沁城有好多好多的地方,我都没去呢!”
……
好不容易把云翘这个惹事精安定好后,祁明夏回到练兵操场。将士们在这边的待遇远远好过漠西,酒足饭饱后,他们三三两两的谈天歇息。祁明夏眯了眯眼,望着那八位死士,正在不远处用膳。心里,一阵的忐忑狐疑。
他身旁的近身侍卫刘钦,见明夏神色凝重,便道:“是郡主来了,让将军担心了吗?”
祁明夏轻笑,说到:“怕是没有这么简单。”
刘钦不明所以,问道:“将军何出此言?”
“此次云翘突兀前来,父王也没有和我打半声招呼。按理说,他不会如此娇纵她。”
刘钦一听,却笑:“王爷宠溺郡主的事,上下皆知。她若真是以死相逼,王爷也不会答应她的。”他没有认为有半丝不妥,但生性敏感的明夏,却下意识的觉得事情没有这么简单。他的目光始终都注视着那八位死士。他们个个都是端睿王身边,最精英得力的人才,不是最刁钻困难的事,他向来不会用着他们。
就为了护云翘平安,他便肯派出他们?
祁明夏想到此处,侧回身,临走时对着刘钦吩咐:“看好郡主,也看好他们。”
刘钦一楞,俯身道:“是,将军。”
※
那日之后,芊泽对洛羽晴,更是噤若寒蝉。她去找过她几次,却都被小苑推回。芊泽十分矛盾,下意识的觉得洛羽晴此次,是真的失望透顶。现在的自己,就仿似走在河沿边,随时会翻身滚下,被大浪吞噬。而偏偏,芊泽却又理不清头绪,不知该如何是好。
想时,芊泽觉得心浮气躁,望了望手中的药,回过神来。
“明月。”
她进了寝殿,唤了一声。明月坐在窗沿边,低着脑袋,浅浅咳嗽。芊泽走近他,把药递上去说到:“又咳嗽了?”
“嗯,咳……咳……”明月按下喉咙里,那火烧火燎的气焰。瞟了一眼芊泽,低声应到。芊泽颦眉,心里好不担心。明月瞧出她忧心忡忡,便挤出一丝笑容说到:“最近,东西吃坏了,咳嗽的毛病就又犯了,也没什么大事。”
他接过芊泽手中的瓷碗,舀起一勺药汁,便往嘴里送。他吞了下去,苦涩感仍旧令他俊眉紧蹙。芊泽连忙掏出新做的糖果,颇为兴奋的说到:“明月吃这个,这是我新作的,比梅子甜。”
明月接了过来,仔细瞧了瞧。那糖果五颜六色,放在阳光下竟能流光溢彩。他暗自诧异,放进嘴里一咀嚼,沁甜的味道丝丝入扣,溢满口腔。
“好吃,这个比梅子,更好吃。”
芊泽见他展颜一笑,于是心下也开怀许多,但转即,她又想到了洛羽晴的事,心里却是惆怅万分。犹记得昨日,她好不容易见着羽晴一面,她却冷嘲热讽,令人坐立不安。她讨厌自己了对吗,她甚至当着自己的面,问不寒而栗的问题。
“芊泽,如果说你和我之间,只能存在一个。你会选择你,还是我?”
她说时的语气,森冷如冰,芊泽背脊发凉。
“哎……”芊泽想罢,竟当真叹出一口气。明月在一旁,药吞了一半,便又无法下咽了。他又细细咳嗽起来,芊泽接过碗,以为是太烫了,引得他不舒服,便嘘出气来透凉。她一边搅动药勺,一边淡淡说:“明月,我心里好乱。羽晴最近都不理我了,每次去,都是小苑挡在门口,问理由,总说是身体不适。”
她神情落寞,眸中黯淡无光。
“先前还很担心,是不是真的身体不适。但久了,便知她是真的不想理我,明月,我……”芊泽抬目,心里的郁积想一吐为快。哪知她刚一仰面,却对上明月此刻苍白如纸的脸。他目光圆瞠,喉管一紧,倐地喷出一口鲜血。
鲜血直直的喷在女子面上,一片猩红。芊泽当即瞳孔一缩,动也不会动了。
第六十三章 深毒
“啪呲——”
手上的青瓷碗蓦然落地,引得小珺推门而入。女子刚一进门,便吓的目瞪口呆。
“啊!!!!”
女子惊叫连连,连滚带爬的出了门。
※
皇帝来时,便立即摒退了众人。奴才们没有见过此等场面,个个仓惶诚恐。小珺带着惊魂未甫的芊泽,出了寝殿。她洗了一把毛巾,向着芊泽说到:“芊泽,我给你擦擦。”
干涸的血迹,仍腥烈有余。芊泽黯淡的神色里,蒙着一层挥之不去的灰色。她怔忡的抬起头,对上小珺颇为担忧的神色,迟久才缓过劲来。她被吓坏了,明月吐血晕厥的瞬间,还犹然脑海。她猝不及防,根本来不及反应,明月的身体便像抽空了力量一般,沉闷倒地。芊泽想到此处,忽地站起身来。
“明……明月……”
她要去看他!
小珺不明所以,刚想问,芊泽却忙不迭的往寝宫里跑。
寝殿的大门结实的合闭,两个太监站在门口,拦住芊泽。小珺追上来,急切道:“芊泽,皇上不让人进去,莫先生在里面给娘娘医治呢!”芊泽心急如焚,并不肯听劝,小珺又说:“你现在进去,也帮不上什么,娘娘吉人天相,一定会平安无事的!”
语毕,芊泽才颓然的转回身,她知道自己太过莽撞。只是明月这一次病发,似乎没有那么简单。他虽沉疴已久,但除却咳嗽,也不曾见他口吐鲜血。而且,他当时的面色,煞是惨白,狰狞吓人。他真的会没事吗,真的吗?
芊泽不知怎地,想起了小时候。她躲在哥哥身后,紧攥着一双小手,目送满身是血的父亲被推进急症室。她和哥哥等了一天一夜,终究未能等到父亲回来。
女子打从心底的害怕,身子顺着墙壁滑落下来。小珺在一旁喊她,却不理,只是自顾自的蜷缩起来。
明月……
她埋起脑袋。
※
“咳——咳——”
又是一声惊咳,男子的胸膛霎时伏起,汩汩的鲜血喷了出来。他表情极其痛苦,意识昏迷,身体细细痉挛。莫先生见此,毫不犹豫的点穴止血,明月一蹙眉,立马便全然昏厥过去。莫先生一擦冷汗,徐徐起身,转回来与祁烨四目相对。
男子负手而立,神色阴兀之极。
“又是三年了。”
莫先生听罢,微微颔首,他撸了撸长须,神色里忧心忡忡:“主上,虽说又是三年了,但月宫主的情况却与之前大不相同了。主上也看的到,他的身体已是千疮百孔,生命危在旦夕。”
“何为大不相同?”祈烨一挑眉峰,好几个三年都已过了,期间并不曾见过明月,这般情况。莫先生喟然一叹,怅然道:“月宫主本就是男儿身,他的心自然是渴望做回男儿。属下从近日来宫主的身体状况来看,他想变回男儿身的心思,越来越浓。如此,他的病,发的便越凶。”
祁烨听罢,黑眸一凛,缄默不语的瞟向绡纱帘幕后的男子。
“宫主的身体已大有变化,不仅骨骼扩健,个子变高,就连喉结也长出来了。他如没有这番心思,怎会如此?”莫先生已经注意了很长一段时间,月宫主说话时,也不爱装作女声了。他的目光里,也多了一份男子的桀骜不驯。这是从前,他不会的。
“心思……?”他有何心思?祁烨眉宇间有些不解,莫先生却说:“主上和月宫主是最亲近的,宫主的心思,主上难道真的不曾察觉?”
祁烨听罢,眸光闪过异色,又是多看了床榻上昏迷不醒的男子几眼。他沉默了半晌,转而一凛眉冷冷告诫:“这些我不想理会。你好好治他,若是出了半丝差错,你知要该当何罪。”
“是的,主上,不过,属下还有话要说。”
祁烨有些不耐,冷冷问道:“还有何事?”
“刚才属下说的病因,只是其一。最重要的,臣下却还未告之主上。”莫殇说来,语气已是分外沉重。祁烨感到一丝诡异,他又是一蹙眉,挤了挤眉眼道:“你说。”
“就是那件事。”莫殇不敢明言,祈烨听罢先是一惊,继而闷不吭声。莫殇感到气氛诡谲,刚想抬目,祁烨却转过身,声若寒冰的说道:“朕相信,你定能想出办法。”
“属下尽力而为。”
莫殇躬身应允,祁烨点了点头,便径直出了寝宫。半晌过后,空寂的寝殿内,只留下莫殇一人。待到祁烨完全消失在他视线之后,那额间的冷汗,才敢沁出。顷刻间,他几欲听见了自己捣鼓如雷的心跳。
他是知道主上的脾气的,他只能硬着头皮应了下来。但此次月宫主的病情,根本不在他掌控范围之内。两病齐发,他手足无措。他本以为,在这三年的时间内,他有能力找到化解之法,但如今看来,不过是痴人说梦。
“哎……”莫殇摇了摇头,拭去冷汗。他提起药箱,刚欲出门,却忽地听见帘幕里的男子含含糊糊的在低喃着什么。他好奇的掀开一角鲛纱,侧耳倾听。只见男子冷汗涔出,薄细苍白的唇瓣却一张一合,声若游丝的重复:“芊泽……芊泽……”
芊泽!?
莫殇的脑子里立即想起那个孱弱怕事的奴婢。如果没有记错,她的名字似乎是叫芊泽。难道,月宫主想要变作男身的愿望,就是因为这个女子?
冤孽啊,莫殇又是一番摇头。这个注定无法成为真正男子的男子,却还是未能逃离爱情的魔圈。只是可惜,他的一生都不可能拥有,这份普通男子,都拥有的权利。
去爱一个女子的权利。
半个时辰后,莫殇提着药箱独自从寝殿内退出。门口的太监一路远送,正巧给了一直守在殿外的芊泽,绝佳的机会。她蹑手蹑脚的跑进内殿,既又推门而入。明月依旧在昏迷,芊泽一见他,便心酸的落泪。
她埋怨自己,如不是她对他的病,忽视不理,怎会让他好端端的这样。他一直都说是旧病,好不了也死不了,她也一直都信以为真。芊泽想时,已悄然掀开帘幕。男子额际的汗水,颗颗分明,芊泽抓起袖子,小心翼翼的擦拭。
“明月……”
她抓起男子的手,放在颊边。他为什么眉头都不松开,他是不是很痛?他到底得了什么病,怎么会这样?想时,女子心如刀绞,但忽地她像是意识到什么一般,摊直男子的手臂。
皙白的手臂上,有蓝色的斑点,星星点点散布开来。
女子清眸一瞠,又开始搜寻男子的其他的部位。果不其然,这蓝色的点,四处皆有,虽不是很多,但却奇异的很。这是怎么回事?芊泽握住明月的手腕,把起脉来。他身体十分虚弱,五脏皆阴,女子又撑开他的眼皮,见瞳孔微缩,心下更是大诧。
这些斑点,之前的日子,她都未见过。如果说产生,也是今日来的事情。病情突发的如此急骤,不像是陈年病疴能做到的,比起天生的异病,她更愿意相信——
他中毒了!
想到此,芊泽便恍恍惚惚的站起身。如若真是中毒了,这毒又是从何而来呢?饮食?不可能,明月的饮食都是由自己过目的,内监们也有验毒的步骤,并没有发现半丝异样。那么是有人趁机下毒?也不对,如果是有人加害,皇帝不会如此沉着冷静。更何况还有莫先生,他医术高明,不可能瞧不出。
毒,在哪?
在哪?
芊泽清眸圆瞠,瞳仁微颤。她边思忖,边踱步,却竟未注意到脚下。她一个不小心,锋锐的刺便硌入脚背。她吃疼的一闪,才发现是踩中了先前被自己打掉的青瓷碗。她蹲下身子,拔出碎片,拔时,脑海里却突地灵光一现。
青瓷碗?
药?
药!?
一股寒气从背后节节攀上,沁的背脊生凉。女子目光颤抖的望向破碎的淋漓的青瓷碗,酽酽的浓黑药汁,厚稠如漆。此刻,它像是一只慵懒而狰狞的野兽,匍匐在洁白的绒毯上。它黑的黝亮,分外刺眼。
芊泽踉踉跄跄的走了过来,手指刚要触及那黑色的液体,笼中的黄莺小戏却一蹦一蹦的跳了过来。鸟嘴轻啄,好奇的它,饮下那药汁。
芊泽伸出去的手凝固在半空。
小戏饮过那药汁后,身体先是一顿,继而挣扎的翻滚在地。不出半晌,它已然颓然瘫倒在地,再无半点生气。
芊泽定格在空中的手,才倐地一颤,连带全身的神经一并抖了起来。
此刻,女子突然感觉到身后,有脚步声渐渐靠近。她听出那稳健而漫不经心的节奏,一时间身体微微一缩。明黄蟒袍,衣声窸窣,祁烨神色冷清,默在黑发之下,那黑瞳竟瞧不出一丝神采。
芊泽踉跄的站起身,却未有回头。她背对着祁烨,一语不发。
“芊泽。”
祁烨瞧见那猝死的黄莺,竟无半丝讶异。他唤芊泽时的嗓音,低沉而森冷,令她不寒而栗。女子徐徐转身,面色已是惨白渗人。
第六十四章 误诊
祁烨眯眼,心里感叹终归还是让她知道了。他上前一步,刚伸出手去,芊泽便警戒的连连后退。她双唇颤抖,露出惧怕的神色,祁烨见着心痛,一凛眉说到:“你莫不是以为,朕下毒害他?”
芊泽一楞,说不出半个字。
她紧紧注视男子,察觉他眸底那份不易察觉的悲恸。他也是担心明月的,尽管一直以来,他对明月的身体和事情,都摆出一副漠不关心的样子。但此刻,她能瞧出,他关切他的那份心意。
想罢,芊泽竟有些自责。她站直了颇有些蜷缩的身子,嗫嚅道:“不,我相信你。”
祁烨俊眉一展。
“只是……”芊泽想到那黑漆漆的药汁,仍是惊魂未甫:“只是这明月的药里,为何要搁置毒药呢?”女子抬起脸来,目光急切。祁烨深深凝望她,心忖,既然事已至此,想再对她隐瞒,也是于事无补。她虽是孱弱怕事,但一旦自己关心的人有事,定会刨根究底。
祁烨没有急着回答芊泽,而是自顾自的踱了几步。
这个决定是他做的,六年前,明月第一次病发,在生死边缘垂死挣扎了三天三夜才醒过来。莫殇那时给了他两个选择,一是任由病情扩散,完全凭借运气熬过三年。第二个是压制血咒,平平安安的等待三年。祁烨斟酌良久,最终选择了以剧毒压制血咒。
然而,那个时候的莫殇便直言不讳的说到,此方法可谓是饮鸩止渴。长年累月,会积聚毒气,很有可能待不到三年,便气绝身亡。祁烨却认为,任由血咒发展,比喝剧毒更为危险,于是不顾莫殇的劝解,执意采取。
于是三年,又三年。明月平安的度过了第一个三年,然而这第二个,却未能如此的幸运。
这件事,终究还是逃不过。
祁烨想罢,思绪飘了回来。他浅浅一叹气说到:“芊泽,你懂些医理,朕自然是知道。所以,你可听过以毒攻毒?”
芊泽一瞠清眸,忙问:“当然听过,莫不是明月他,以前就中过剧毒?”
祁烨不置可否,只说:“可以这么说。”
“那……那……”芊泽敛起眉眼,目光闪烁,又说:“那如果是这样,明月现在的病发,到底是因为毒药的关系,还是本身怀有剧毒的关系?”她思忖,此次病发很有可能是两种剧毒混杂,而造成两败俱伤。但究竟是哪一味占领优势,却不得而知。
“这些莫先生他自然查实。”
“但……”
“芊泽。”男子默然启声,生生打断了芊泽再一次的发问。“这事你还是不要过问,莫先生医术高明,定会为月找出法子。如今,你只要在他身边,好好照顾他便是。”他并不想芊泽知晓太多,这里面藏匿着太多沉痛的过去,她不该知道。并且,他也害怕,如若她洞穿了明月,有一天她也会洞穿自己的秘密。到了那时,她还会像现在一样待他好吗?
他不敢想象。
芊泽见他神色凝重,刚到嘴边的话便强行咽了下去。她心知肚明,皇帝和明月之间有一个她不能洞察的巨大秘密。此中的玄机,她虽是好奇不已,却已没有去尝试探知。并不是害怕有生命危机,而是她早早的便从皇帝的身上,看到了一种,掩护的情绪。他千方百计的在躲闪,遮掩,生怕她瞧出任何端倪。
芊泽懂得这种心理,一旦一个人有着不想让人察觉的秘密。那么这个秘密伤的最深的人,不会是他人,而是他自己。
“皇上。”
芊泽从臆想中折回,声音软软道:“奴婢想,奴婢虽是医术浅薄。但也希望能尽到一份心力,皇上可否让奴婢待在莫先生身边,一同照看明月呢?”
言辞灼灼,芊泽的眼底竟是满满的希冀。祁烨一蹙眉,本想回绝的他,不知怎地竟开不了口。他踌躇一番终究答应了下来:“好吧,但是你必须听莫先生的话,还有,如果朕说不让你诊治了,你必须立刻停止。”
芊泽心想,能有此机会,比什么都来的强,便想也不想的应允。
“嗯!”她展露笑颜,清丽皎美。
※
接下来的日子里,婪月宫成了皇宫禁地。除却芊泽和小苑,婪月宫的大小奴才们均不得靠近。玉塞姑姑只是每日辰时,带着几个熟稔的宫婢来收拣打扫,其余的时间,都由芊泽和小珺负责轮流看守。
小珺奉旨,只能在寝殿外伺候。芊泽和莫先生便可入的寝殿,通常一待便是一整日,辛劳程度可见一斑。
然而,明月的病情却并未减缓,期间醒过两次,却还是迷迷糊糊,意识淡薄。芊泽日日为他擦洗更衣,发觉他身上的蓝斑颜色逐渐加深,分布的也更为广泛。芊泽心生疑惑,有哪一种毒是会全身起蓝斑的吗?她询问莫先生,莫先生也只是摇头。他并不爱和芊泽说任何诊治上的事,只让芊泽乖恬的做他吩咐的差事。芊泽不得要领,但总觉得脑海里总有一片地方,被牵扯住了。她应该记得有一种毒,是引发蓝色斑点的,但具体是什么,却怎么也想不起来。
“芊泽。”
莫先生冷声吩咐,芊泽惊的缓过神来。
“莫先生吩咐。”她一低首,分外恭敬。
“磨药。”
莫殇一摆手袖,目光波澜不惊。
“磨药!?”芊泽惊异,磨什么药?她踟蹰半晌,一双清眸不解微闪,莫殇见她迟迟不动手,便道:“把这几味药磨成细粉,再命人去药房取莋山水煮药。”他从药箱里,小心翼翼的取出一锦囊,解开后,几味形状各异,却娇小玲珑的草药跃然眼前。芊泽虽是熟读医书,那这几味药,她却一个都不曾见过,不由得多看了几眼。
看时,她不知不觉的探出手来,欲触之。
哪知,莫殇不由分说,当即便狠狠打掉女子的小手。芊泽一惊,抬目与莫殇颇为反感的神色相接,他说到:“既学过药理,也会鲁莽的触碰药材?”
芊泽语塞,缩起手来。莫先生不再瞥他,径直又开始擦拭银针,芊泽杵在一旁,一时竟又忘了要去磨药的事。莫殇便又转过视线,恼怒道:“你怎么还杵在这,刚说的话,你没听见?”
“哦!”
芊泽恍然,连连赔不是。她起身,走了几步,便拾起那碾船躲在一边兀自磨药。磨时,还时不时的向床榻上,依旧昏迷的明月瞥去。已经是第七天了,他的身体毫无起色。莫先生只是扎针并不施药,她险些以为他没有法子呢!
女子低眸,瞅见那逐渐被磨成粉末的药材,心忖,这几件药材就能救得明月吗?这些是什么?
莋山?
莋山的水?那是沁城皇宫后,首屈一指的灵山。以前也只是听婪月宫的婢女们提起过,并不知那山上的水也是有入药的功效的。看来,她学了再多,到了这个世界也不过尔尔罢了。
“莫先生,我去药房了。”芊泽知会一声后,便起身向殿外走去。到了药房,已经有好几个丫头,值班候命,看来皇帝已经把各项事宜,都吩咐下去了。取水很顺利,芊泽拨开药罐便差那垂髻的女婢,舀了一勺水。
舀时,那女子驾轻就熟,芊泽轻笑问道:“这莋山水,都经常拿来入药吗?”
那梳着垂髻的女子听罢,顿了顿然后回答:“也不是,这宫里用得着莋山水入药的,也只有婪妃娘娘而已。芊姐姐你伺候娘娘这么久,难道不道娘娘平日里喝的药,都是莋山水做引的吗?”
“嗯?”
芊泽倐地一楞,继而又问:“娘娘平日里喝的药,都是莋山水入药?”
“是啊。”那女子理所当然的说到。
芊泽突感忐忑,一种不安的念想从心底油然而生。她上前一步,又问:“那往日给娘娘磨药的人,是谁?”
“也是我。”她侧过脸来,笃定回到。芊泽一惊,忙把磨成粉的药材拿了出来,搁在她面前:“你磨的药,是不是这个模样的?”
那垂髻婢女一颦眉,眉眼下敛,她仔细瞧了瞧那黑灰的粉末,肯定答道:“是啊,就是这个样子的。怎么,芊泽姐姐,婪妃娘娘的药现在由你来磨了吗?”
如遭雷击,芊泽恍惚半晌,根本听不清那婢女在耳畔说些什么。她收起那药粉,又兀自接过那宫婢手上的药罐,忙不迭的往蓝月宫里跑。她心下焦灼,想到,莫先生思前想后用的药,难道还是平日里的那种毒药?既然都说是以毒攻毒造成的恶果,现在再入毒药,又是何意?
这会有帮助吗?
芊泽急切的回到寝宫,踏入殿内,瞅见莫殇正襟危坐的背影,一时又不敢突兀喧哗。她静悄悄的坐回他身旁,把药罐和粉末都搁在他跟前。莫殇调转过头,狐疑的提起眉峰:“叫你去煮药,你把这些带回来,又是何意?”
“莫先生,请恕奴婢多嘴。在煮药之前,奴婢必须询问莫先生一件非常重要的事?”
莫殇先是漠不做声扭过头,继而冰冷作答:“你问。”
“莫先生此次开出的药,是不是就是平日里,明月他服下的药?”莫殇已知芊泽清楚婪妃的身份,所以,芊泽便毫不忌惮的问到。莫殇听罢,轻嗯了一声。他不紧不慢,芊泽却心急如焚。她又问:“这药有毒,莫先生再用,这和往常又有何区别?”
莫殇似乎有些不耐烦,瞥过一丝轻蔑的眼神:“这又干你何事,皇上他吩咐,只让你助我左右,有让你多嘴问事吗?”
自从他知道月宫主倾心于这个女子,便对她愈加厌恶。如若不是她,月宫主不会有恢复男儿身的强烈意识,也不激起他血咒的反抗。她是祸水,是祸根!
“奴婢是多嘴,但不多事。”芊泽并不退缩,又说到:“奴婢在这,是抱着要救活明月的信念的,如若不让我问,不让我管,我又和其他只会机械行事的奴仆有何两样?”
她说时,语色平静,却透着一股倔强。
莫殇一顿,挤了挤眉眼:“你个丫头,根本就不懂。你想知道是吗,那我告诉你。”
他以指敲案几,铿锵做声,指着那药粉说到:“我不让你碰那药材,是因为那都是剧毒之物。药房的丫头,都是经过精挑细选的,你说你略懂药理,我看你连她们也比上。”
听罢,芊泽一红脸,却微恼道:“奴婢心知,那是奴婢的错。但奴婢只是想知道,那药材为何物,并无他意。”
“好,我也可以说给你听。”他倐地站起身,颇为激动:“你以为明月他,日日喝的药都是一模一样的?”
芊泽一扬眉,煞是讶异。
“以毒攻毒,是最上层的治法。不是最出色的医师,不到万不得已,都不会采用。我入药的毒药,均是世间奇毒,普通的医师就连见都不曾见过。入药的药材有十六种,我给你去碾磨的,不过是四种,其余的是制成的毒药水,我放在这里。”
说罢,他翻开药箱的暗阁,一排整齐的瓶罐赫然眼前。
“虽说是十六种毒药,但真正每次下的,却是八种。每日均换,循环往复。”
芊泽听到此,霎时不解:“为何要每日均换,既然以毒攻毒,那么不是十六种药一齐入药吗?”
“哈哈!”莫殇嗤之以鼻,朗朗大笑:“你太天真的,如若那样下药,不出几个月,伤患必死无疑。”
“为何?”
“你知道何为以毒攻毒吗?天下根本不可能有完全相生相克的东西,我下的毒药能克制明月体内的毒性,但相克之后,就不会再留下其他的吗?”他挑了挑眉峰,反问之。芊泽一楞,只得不语。
“天下奇门毒术,各成一派。会用毒的高手数之不尽,然而用毒是浅,解毒是深。这十六种毒药是我从百般药材里,精挑细选的。它们相生相克,以十六为基数,推移循环下药,如此以来就能相克药性,这才是真正的以毒攻毒!!”他娓娓说到,语毕已是语势凛然。他颇为戏谑的瞟向芊泽,她不过是一个自以为是,目中无人的丫头片子。他行医这么多年,江湖上无人不知无人不晓,她却偏偏来质疑他?
莫殇本以为他一语下来,芊泽必将佩服到五体投地。哪知,女子只是摆出一副深深思忖的模样,她想了半晌,又问道:“我懂莫先生的意思了。但是,奴婢还是觉得不妥。按照你此次的药方,下下去的八味毒药,会将明月体中的余毒克尽。然而,莫先生真的以为,明月的症状,就是这十六种毒药,所造成的吗?”
“你这是何意?”莫殇听罢,脸一青。
“打个比方,十六种毒药成一派,与明月体内的剧毒做抵抗。由于长年累月,莫先生即便计算的再为精细,也会造成余毒的累计。所以,这次莫先生冥思苦想了七天七夜,都是在算计,这余毒的种类和计量,对吗?”
女子徐徐道来,莫殇一惊,心忖她的领悟能力她居然如此之快!仅仅只是解释了何为上层的以毒攻毒之法,她便已揣摩出自己的心思!?
“是又如何?”莫殇表面上不显露讶异,语态仍旧平静如水。
“可是,莫先生又何以见得,明月的症状就是因为余毒作祟?”
“混账!”
莫殇突兀打断,引得芊泽心惊肉跳。她怯懦的凝视此刻暴跳如雷的男子,一时不语。莫殇气竭,在屋子里踱来踱去。他算算时间,六年了,他的确再有神通,也不可能把每天的余毒都计算在内,使得消殆。所以,一直以来,他都认为总有一天,这毒会突发。
而事实也验证了这种情况,月宫主现在正是水深火热,危在旦夕!
但现在这个黄毛丫头却告诉他,明月的病发并不是因为余毒累计。这怎么可能,他算过时间了,六年已是极限,不可能不发,他早有心里准备,只是治法却没有十足把握罢了!
“你个丫头,不知道就不要胡说!”
芊泽见他恼怒,心下有些怕,却已然坚定的问道:“奴婢不是胡说,奴婢只是奇怪,莫先生的道理的确说的通,但为什么偏偏就认定,明月一定是因为余毒发作,你还没有告诉奴婢呢。”
“没有为什么,这是必然!”
莫殇毫无耐心,但说时,却不免心虚。
“若不是必然呢?”芊泽不肯退让:“先生你可知,如果说不是余毒发作,那么先生这味药下去,不是在救明月的性命,而是在加速他的死亡。先生怎可如此草率!?”她一瞠清眸,语调高扬。莫殇听罢,身体一顿,竟心如捣鼓。
“那如果不是,你说是什么?”
他反问一句芊泽,芊泽却倐地收声,无法作答。
“我……”
“你也不知吧,我还以为你是神通,知道答案才如此大义凛然呢!”莫殇一扬袖子,坐下身,竟兀自开始调配药汁。不出半晌,他已把药汁调好煮好,芊泽在一旁心里忐忑,却无法阻止。到了最后,他自行配置好了那碗黑漆漆的药水后,便忙不迭的望明月床边走去。
“莫先生!”
芊泽本能的觉得,事情并不是如此,她向前一步拽住莫殇。莫殇却又是狠狠一甩,芊泽跌在地上,任由他把药汁喂给昏迷中的明月。
喂过之后,莫殇只道:“只消半炷香,便知对与错!”
芊泽扬目,瞳仁微颤。
倐地,床上的人儿在饮药之后,忽然轻咳出声。莫殇与芊泽均是大惊,挑起帘幕来一看。男子的胸膛微微起伏,不时,竟睁开眼来。芊泽大喜,欲扑上前叫唤。莫殇在一旁也是喜形于色。看来,他的确做对了。
他算了七天七夜,终于被他算准了药类,和药量!
“明月!”芊泽喜极而泣,男子半阖的眼皮,微闪微闪。芊泽握起他的手,刚想再说什么,男子突地眼皮一睁,瞪起眼来。下一刻,那汩汩潺潺的鲜血,又从口出,汹涌而出。顺着下颚流淌,染得颈脖和胸膛,一片殷红。
“咳——咳——”
一声咳,便一口血。芊泽惊呆了,大呼一声:“明月!!!!”
第六十五章 重诊
“怎么回事!?”芊泽面无血色,抓起莫殇的手一问:“怎么会这样!?”莫殇双目圆瞠,也是手足无措。
明月全身痉挛,双手紧攥,芊泽连忙拽住他的手,又哭又喊道:“莫先生,你快给他止血呀,快呀!”莫殇这才缓过劲来,伸手点穴。点过之后,明月身子一顿,才软瘫下去。血是止住了,但全身上下,却开始发生翻天覆地的变化。嘴唇先是深红,继而发紫,最后已是漆漆的黑色。
“不好,中毒了!”莫殇已是大汗涔出。他观察左右,见男子的唇瓣,指甲,和颈脖上的血脉,均成黑色,心下顿觉不妙。
芊泽泪落不住,她颦起眉,望着苍皇失措的莫殇,忿恨道:“莫先生,这就是你的治人之法?”
莫殇身体顿僵,支支晤晤说到:“不,不对。”他神色恍惚,喃喃低吟:“怎么会这样的,怎么会这样的……不对,不应该是这样的,不对!”他蓦地抓起明月纤美白皙的手,指节一阵微微跳动。
真的是中毒了!
验证过后,他颓然的后跌,一屁股坐在绒毯之上。莫殇双唇蠕动,气竭的说:“不,一定是我计算错误,药量下的过重,我重新算过,重新算过!”说罢,他折身跌跌撞撞的跑回案几,提笔便又算计起来。案几上草黄色的薄纸比比皆是,他仓皇之中,左翻又找,却毫无头绪。
而芊泽只是跪在床沿,对其怒目而视。她摸了摸明月寒彻的身子,知道他现在已是危在旦夕。转即,她又回视还在执迷不悟的莫殇,一时间气火攻心。
“别算了!!”
芊泽跑上前,兀自把案几上的算纸一扫。莫殇提起的笔定格在半空,瞠着一双眸子,不可置信的注视女子。“你疯了么!?”她竟还来打扰他计算,他躬身去拾起那些纸,芊泽却忿忿的咬着下唇,把那些纸统统踩烂。
“你做什么,做什么!?”
“先生你莫要执迷不悟!!”芊泽大唬一声,莫殇却冷冷瞪眼:“你走开,你什么都不懂,走开!!”
芊泽不服气,胸膛起伏不定,“我是不懂,但我不懂也不会像莫先生一样,自以为是!我知道先生为什么总认为自己是对的。”女子挤了挤眉眼,潸然泪下,但语气却如尖锐的锋刃,直刺人心。莫殇面色一沉,讥讽道:“你知什么?”
她知道!?她知道什么!
芊泽一翘眉峰,冷冷说到:“莫先生之所以如此笃信自己的理念,那是因为你根本就没有找到答案,你害怕,所以才如此自负!!”
“混账,胡说!!”莫殇双目赤红,身体不可遏止的颤抖。芊泽丝毫不懈怠,不露出半点惧色:“本就是如此,作为一个医师,因为害怕失败,所以在面临困难的时候,总把自己想的无往不利。我想,莫先生的确治愈过很多人,但就是因为被盛名所累,才不思己过!”
“你……你……”
莫殇伸出手来,指着芊泽,面色煞白吓人。
“如今明月性命堪虞,先生却还在固执己见,一味的还在算计这些药量什么的。先生算了七天七夜,我想,不是觉得万无一失,你不会命我去磨药吧。你当真觉得是自己下重了药,还是你根本就下错了药!?”芊泽怒吼道,她眼见明月一口一口的鲜血直喷,不由得对他更生厌恶。
“这药方,用了六年,怎么会出差错!?”莫殇不信。
“那莫先生是想再配一碗毒药,再来一次以毒攻毒?”芊泽上前一步,气势夺人。“若是再错了一次,明月该怎么办,莫先生,你可想过明月他躺在床上的痛苦?你可知一个病人,在床上不省人事,是怎样一种感觉?”
说到痛心处,芊泽无法抑制泪水,仍由它夺眶而出。
莫殇一楞。
“先生在治人的时候,只知对与错,成功与否。但有考虑过躺在床上的人,他并不是真的没有知觉的,他在承受病魔的折磨。由此而想,先生怎会如此草率,你要知,你的每一个决定都是他生存的关键,你怎忍心让他一而再再而三的痛?”
“我……”
莫殇忽地语塞,他行医多年,虽治愈过许多人。但却从来都不是抱着医者之心,救人于水火。他只不过是在试验,更多的,是博得一个盛名。月宫主身份不同,他倍感压力,救活他,只是他的任务,他不曾想过明月在此,会遭受多少的痛苦。
芊泽见他怔忡不语,抿了抿微颤的下唇,撇过身子,走向床沿。
“你做什么?”莫殇见她蓦地沉着稳态,一时不解的问道。
女子目不斜视,只漠然答道:“重新诊断!”
※
夜幕下,月如半块残玦,发出凄冷皎光,笼罩在孤寂深远的九重宫阙。那一泻光色,从窗外翩落,如烟般覆在祁烨身上,不甚真实。时值夤夜,濮央殿里已是万籁俱寂。奴仆们纷纷被屏退,并没有人察觉几道黑影,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进了殿来。
掠过他们耳畔的仅仅是一阵诡谲的异风。
“主上!”
三位男子在祁烨身下,拜过。桑破为首,他清冷的俊庞在夜色里,轮廓分明。祁烨微微颔首,说到:“人都已经找齐了么?”
“齐了,就待月圆之日了。”桑破回禀到。
祁烨听罢,并未松开一直紧蹙的俊眉。三年之期又到,明月却不知熬不熬得过这半个月。莫殇的医术他是信得过的,只是他究竟有几层把握,他也瞧得出来。明月的病,是天下无人可医,这么多年,确实也难为了莫殇。
桑破见祁烨迟迟不语,心下的忐忑化作言语:“月宫主病重之事,已传入教内。希宫主在边国也颇为担忧。他命桑破传话给主上,此次护法他仍是想来,还望主上准允。”
祁烨一转身,面色森冷:“护法的事用不着他,月宫主他定会平安无事,他只需在边国好生呆着。”他不想计划被全盘打乱,大内皇宫,能有人把明月怎么着?
“是!”
桑破并不反驳,旋即接命。
祁烨挥了挥手,神色有些疲惫。桑破对着身后的两人,扬手一摆,三个身影便如风似影般消失在无垠夜空。三人走后,祁烨在清冷的殿内,踱起步来。他落地无声,俨然像一个刻在空中的影子,没有半分重量。
还剩半个月了,希望明月可以熬得过。
若能熬过,便是万事大吉。
而与此同时的婪月寝殿,莫殇刚一阵扎下去,床上的男子便闷哼一声,紧闭的双眼,却不曾张开。
“我封了他的穴道,他现在已不知疼痛了。”莫殇淡淡说到,芊泽瞅了眼他,心情已平复许多。刚才明月的急状,把她吓坏了。而同时,她也把对明月的担忧之心,迁怒到莫先生身上。而此刻,她深觉自己,语气过重。
“对不起……”
想时,她喃喃出声。莫殇瞥了一眼,不怒反笑:“是我太过顽固,老了,就是容易墨守陈规,固执己见。”他摇摇头,芊泽抿嘴一笑,说到:“莫先生很厉害,芊泽瞧得出。明月现在又稳定下来的,只是身上的毒还待我们一个一个的解。”
一个一个的解……
莫殇听到此处,只觉得分外无力。
“先生不要气馁,有志者事竟成,我不信救不回明月。”她给莫殇打气,莫殇颇感欣慰,心下顿觉宽畅。
“芊泽,你在旁看了这么久,重新诊断的结果,是什么?”莫殇忽地提问,语气里已有深深的信任。芊泽一颦秀眉,认真道:“先生,我之所以之前怀疑先生的治法,那是因为,如果有先生所谓的余毒之说,明月在这么多年里,应该就会有中毒的现象。”
“中毒的现象,千奇百怪,你怎知他就没有?”
“药物中毒后,血脉里,应有毒流,这是和血液不相融洽的东西,才会使得全身有紫黑现象。但是明月六年来,并没有。”芊泽有条不紊的解释。
“难道奇毒,就不能有无色无味,不能察觉的类型?”莫殇反问。
“就算是有,但先生你看。”芊泽拉开明月的手臂,蓝色斑点仍旧遍布,她又说:“这斑点的产生,的确可算作中毒现象。明月这么多年来,体弱多病,也可以算作是中毒现象。但是中毒有很多种,先生用的这几株药材,我虽没有见过,但难道都是无色无味,在脉象里把不出的吗?”
有病状,血脉里却无毒流,天下药毒是不可能做到的。由此芊泽才怀疑,根本不是余毒作祟。芊泽一语中的,莫殇眨了眨眼,又说:“这点一直都是我心中的隐疾,明月血脉里无毒流,我却只把它归做为,十六种毒药配搭所产生的奇异作用。”
“这便是先生,忽略的要点!”芊泽咬字铿锵。
“那芊泽,你是怎么想的。”
芊泽顿了顿,目露思酌之色,又说“其实我一直都很奇怪,先生和皇上,都说明月是因为身中剧毒,所以要以毒攻毒。但芊泽却总认为,在明月体内作怪的,并不是剧毒,它更像……更像……”女子一伸指,点在下巴,乌溜溜的清眸一转。
莫殇大吃一惊,已是讶异非凡。
“更像什么……?”
“更像是一种无形的力量!”女子停顿半拍后,赫然启声。莫殇一听,心中不由得大为佩服。这女子有着无人能比的感觉,明月体内的的确不是毒,那是血咒,力量巨大的血咒!
“那……那……”被芊泽猜穿后,莫殇有些吞吐支晤,只道:“那假如它不是毒,那又怎么样呢?”
芊泽侧过脸来说:“如果不是毒,那说明,就无以毒攻毒之说。这股力量,应该会对明月的身体产生损害,所以莫先生便采用剧毒压制。我这样猜想,不知合不合道理!”她睁着一对清澄明亮的眸子,直直的与莫殇对视。此刻的莫殇,只觉得这看似透亮的瞳仁里,有非同一般,一针见血的洞察力。
不仅洞察了自己多年行医的心态,更洞察了他用药的心机。
“你,你继续讲。”他拭了拭汗水,继而说。
芊泽自顾自的说,并没有察觉莫殇的异样:“所以,我们再打个比方。明月体内的力量是一派,先生用的十六种毒药是一派,它们互相抵制,使得明月的病情缓解。而与此同时,十六种的毒药,在消克那股力量之后,会产生一定量的余毒,终年累月,明月的身体便中下深毒。莫先生,一直以来,你都是这么想的是吗?”
“对。”总结的非常到位。
“但是,如果我们归溯到最初。力量不同于剧毒,若是它足够强大,强大到,莫先生下的十六种毒药至始至终都没有对它产生过任何作用,你说,这有无可能?”
如遭雷击,莫先生立即摆手:“不可能,不可能!”
这种假设等于颠覆了莫殇六年来的所有心血。
“如果不产生作用,那,那股力量应会横行霸道,损毁明月才是,这么浅显的道理,你怎不懂?”莫殇激动的大喝道。芊泽却平静的说来:“先生莫要激动,我猜测这十六种毒药在入明月体内后,便被那股力量,销毁殆尽,丝毫不做半丝作用。这样就能解释,为什么明月的体内,无有毒流。”
“能解释这个,但不能解释我说的。”
“的确是如此。”芊泽笃定的点头,“但是,十六种毒药不起作用,很有可能是另外一种非药毒类东西,在起到作用,先生你可有想过?”
莫殇一顿,不可置信道:“药里就是掺过这十六种药,并无其他,何来非药类之说?”
方子是他写的,磨药的人也是千挑万选的,怎会有差错?
“不对,还有一样东西。”芊泽一挑眉峰,目光已是凛冽坚定。莫殇无言的看着她,感觉她气势之中,又一种令人敬畏的东西,正在漫延。他随着她目光的转移,看向一旁的案几。那碗药汁还有半碗,静悄悄的摆在上面。
“什么东西?”
“莋山水。”女子启音时,莫殇瞳孔一缩。
第六十六章 成功
“莋山水!?”
莫殇大吃一惊,芊泽却默然颔首,又说:”不错,莫先生,奴婢想问一问,当初先生何以想到以莋山水入药?”
莫殇陷入沉思,那日用药也是误打误撞。调配好了诸多毒药后,本想以无根水做引,但又闻沁城莋山之水,积聚仙气,乃是入药良方。于是半途改用山水做引,一用下来,却果真见效。当时莫殇以为,它不过是起到辅助作用,而如今听过这丫头一番言论,倒是自己本末倒置了。
想不到他英明一世,也会出如此大的纰漏。莫殇摇摇头,长眉紧蹙,喟然叹道:“我当真没有想过,会是莋山水做效。我因闻莋山水,乃是集聚天地精华之圣水,百姓用之,乃有杀毒防虫的功效,必定也能克制一定的毒性。我这也是为明月的身体着想。”
“我懂。”
芊泽点点头,莫殇的苦心她自然是知。但她却又道:“但如果奴婢没有猜错,百姓只是取莋山水杀毒防虫,应该没有人饮用此水吧。”
莫殇一楞,答道:“的确是如此,此水阴气甚重,不易饮用。”
芊泽听罢,只是淡然一笑。看来她并没有揣测错误,莋山水不是什么阴气过重,而是含有大量丰富的金属盐。莋山上一定有一片未经人开采的金属矿,而莋山水沾染了此矿,便与普通的泉水大不相同。金属离子是能够杀毒去菌的,所以,百姓用了莋山水,就能够起到杀毒防虫的功效。但此水,却不能饮用,金属离子杀菌的原理,是因为它具有破坏蛋白质的能力。如果人饮用过多,便会五脏六腑皆损,命不久矣。
“这就难怪了。”芊泽的思酌神色,溢于言表。莫殇不得要领,倒不解的追问:“如何难怪了,此水有何玄机?”
芊泽抬目,笑意轻浅:“先生有没有听过一种与药毒,截然不同的毒?”
莫殇双眸一瞠,僵着表情摇了摇头。
芊泽心忖看来古代的人,对金属的了解还是知之甚少。她一凛眉,娓娓说来:“先生用的十六种毒药,如果芊泽未有猜错,都是取之于四方的草药,对吗?”
莫殇一眯眼,回忆道:“草药有十种,另外六种是虫。”
“嗯,但无论是草药还是虫,那都是生物,是活体。而天下有一种毒,是来自于矿物,也就是金属。”
“金属?”
“此毒会损人,却不会产生毒流。我想莋山水之中必定含有金属离子,它入了明月的体内,与明月体内的力量,相抗衡。由此,才达到一个稳定的平衡。但先生却误认为是先生的十六种药毒起的作用。”芊泽自顾自的说来,莫殇却似懂非懂,在他的概念里,根本就不知金属有时也是一种毒。
芊泽却心知肚明,重金属本身不是毒,但它们的离子态是非常强效的毒。古代很多皇帝命人炼丹制药,其实做出来的都是含重金属盐的丹药,食之性命不保。而明月之所以饮用了六年都安然无恙,必定是他体内的力量在保护。
而如今,这双方的平衡已被打破。
“先生,你等等。”芊泽倐地站起身,跑到一侧的案几上把一盆栽抱了过来。她抽出花朵,挖了两把灰土搁在面前。芊泽细心拨了拨,把土分成三拨,又道:“我们来打个比方。”
“先生下的药里,有十六种毒药,和莋山水。而明月体内有一股未知力量,本是三方鼎立。但由于药毒对明月体内的力量,未有威胁,它被淘汰在外。”她先是指了指那一旁的碎土,言毕‘淘汰’二字,她狠狠把它一抹,去除在外。
莫殇见那碎土被抹走,心里惆怅万分。他悉心算了这么多年,哪知东算西算却都是惘然。它们根本就未起到半分作用。芊泽见莫殇目露忧色,便道:“先生不用感慨,圣人也有失算的时候,更何况是先生。现在,救明月才要紧。”
“嗯。”莫殇微微颔首。
芊泽的目光回到那余下的两拨碎土上,又说:“左侧边是莋山水,右侧明月体内的力量。如果它们势均力敌,那么明月便安然无恙。”
她说时把碎土分配均匀,两方遥遥对首,颇有抗衡着的架势。莫殇目不转睛的盯看,又是点头。芊泽分配完后,又说:“如今,明月危在旦夕,原因必定是有一方占领优势,使得余下的力量,在损毁明月。”
“不错。”莫殇一捋胡须,应声道。
“只是芊泽不知,究竟是明月体内的力量占到上风,还是莋山之水独占鳌头,先生可能明示?”她对于明月体内的那股力量知之甚少,这方面还是莫殇更为了解。莫殇听罢,想也不想,抹掉了右侧方的一些碎土,说到:“必定是莋山水占上风。”
“为何?”
“明月体内的力量,若是发作,会引得全身发热,血流滚烫,这与他现在的症状不符。”莫殇当然记得月宫主遭受血咒发作时的症状。血液如烫开的水,翻滚起浪。
芊泽听罢,笑道:“我也是这么想的。”望着身下的两拨碎土,一方已俨然少了许多,变得弱小。“所以,我们必须找到一方法,来解明月体内的金属毒。”
莫殇听罢,有些惊慌,说到:“这不能解,若是解了,明月又会受血……不,那股力量的折磨,到时候更是惨痛!”他分外激动,血咒发作时的痛,惨无人道,主上更是会砍了他的头。芊泽见他如此,却微有半丝摇动,她显得笃定而自信。
“先生,金属毒和药毒还有一个最大的不同。”她一挑眉峰,淡淡说到。
“什么不同?”莫殇问道。
“药毒解便是解了,而金属之毒,却可以解一半,甚至想解多少解多少。”芊泽说时,又把左侧象征莋山水的土拨,去除一些。她划的很均匀,又重新显现两方势均力敌的势态。莫殇见着,先是一楞,说到:“你是说,除去多余的莋山水?”
“不错。”
莫殇大吃一惊,不可置信的望着此刻神色凛然的女子。“这……这如何去除?”
“二个字。”
芊泽伸出食指,嘴畔毅然浅笑:“试验!”
※
艳阳初生,日上三竿。婪月宫里,人员攒动,玉塞姑姑带着婢女们收拾寝宫。而几个侍卫却托着一个巨大的水缸,绕过众人直往内殿。几个其他宫的太监和侍女,遥遥而望,不禁窃窃私语:“听说是婪妃娘娘旧病又犯了。”一高瘦的婢女,目光远眺。
“是呀,你见过婪月宫如此热闹吗?刚刚抬进去的是什么?”一男子点了点食指,阴阳怪气的说到。
旁边的肥硕宫女扭了扭腰,说:“谁知道呀。不过,我听说婪妃娘娘身边的有一位婢女,医术甚高,是她在为婪妃重诊沉疴呢!”说时,她目露好奇的神色,想见一见这位冰雪聪明的宫女。那太监听罢,神色讶异:“真的吗,娘娘的病可不是一朝一夕呢!”
“小珺和我说的,现在婪月宫里,人人都对那叫芊泽的宫女,马首是瞻。”她说时,一叉腰模样甚为笃然。其余两人均是露出不可思议的模样,说到:“真是神了……”
就在他们交头接耳的时候,树丛当众一抹白衣一闪而过。洛羽晴听罢,一张脸说不出的阴霾幽深。以芊泽的医术,说不定真的能救治的好婪妃。若是她救治成功,她便不再是一个当奴才的命了,对吗?而皇帝也会对她再次刮目相看,就连挡在面前的婪妃,也不会对她再作排斥。
羽晴想到了这,又是一叹。打消了去看芊泽的念头,只是阴幽转身,折回了羽欣殿。
而此时此刻的婪月寝殿。
两个虎背熊腰,身强体壮的侍卫把一大整缸的莋山水都抬了来。芊泽和莫殇久候至此,芊泽一见那水,先是一闻,然后倐地抽出一旁侍卫的佩剑。那侍卫大惊失色,忙退后道:“芊姑娘!?”
小珺和莫殇在一旁,也是甚为不解。
而芊泽却目不转睛,仔细打量这程亮的长剑,问道:“这可是铁做的?”
那侍卫吞吞吐吐,说到:“应……应该是吧。”
芊泽不语,径直把那剑搁在地上,一阵摩擦。剑锋经过摩擦,钝色中露出雪白的光点。芊泽满意的笑了笑,又吩咐小珺:“小珺,把那水舀出一瓶来,用玻璃瓶装着。”
“好。”小珺先是一楞,然后忙手忙脚的去装。装好过后,大家纷纷屏息,眼见手执长剑的芊泽会做什么。芊泽站在那玻璃瓶前,望了望那剑端,想也不想的便插入瓶中。那被打磨的刨亮的尖端,在遇水的瞬间,便产生汩汩水花。众人大诧,目不转睛的盯视,那瓶中开始析出一点一滴的碎粉。
芊泽蹲下身,凑近看。那碎粉白亮,她霎时灵光一闪。
“是银。”
原来是银!重金属一般都是不活泼金属,铁还算活泼,以铁置换,应该就能把最不活泼的那位置换出来。
而事实证明,它是银。
芊泽激动的抛下铁剑,一个劲的打量那析出银粉的莋山水。她一直以来都想不起来的症状,蓝色斑点的症状,正是银中毒的现象!这莋山水中,所含的金属盐虽然不止一种,但以铁置换,却似乎统统出来的都是银。可见,它含银的分量是最大的。这也与明月全身布满蓝色斑点的症状交相呼应。
银离子进入明月体内,因为会损毁蛋白质,便与那股力量相抗衡。而由于终年喝莋山水,银离子积聚过多,已伤五脏六腑。银质沉淀在皮肤,便会出现蓝色的斑点,所以,现在要解的,便是把那多余部分的银离子给弄出来。
“我知道了,我知道该怎么办了!?她分外激动,抓着那玻璃瓶,疾步向明月床边走去。她跪下身,趴作一旁,已是泪眼朦胧。“明月,你挺着,我找出了你的病因,我会救你的,你挺住!”
床上的人似乎感应到女子的真情呼唤,他俊眉微微一蹙,只是芊泽并未看见。
“莫先生。”芊泽一抹眼泪,旋即走回莫殇跟前。莫殇现在对她,可谓是刮目相看。这个看似孱弱无用的女子,其实深藏不露。她知道的东西,远远比自己要来的多!
“芊姑娘,有何吩咐?”他微微躬身,语出惊人。小珺和几个侍卫都是大诧。莫先生乃是皇帝的贵客,本以为芊泽只是协助他治病,而现在关系似乎反了。
芊泽见莫殇躬身,脸一红,忙摆手:“先生你真是折杀了奴婢,奴婢……”她忆起规矩,又开始称谓自己奴婢。莫殇却一笑,分外释然:“莫某一生太过自负,但经芊姑娘指点,只觉醍醐灌顶。若不是芊姑娘,我怕是还要糊涂十年啊。”
他言辞灼灼,芊泽抿了抿嘴,上前扬目:“莫先生自负,是因为莫先生的确是一位出众的医师。而莫先生能听信,我这一卑微小女子的言论,就可看出,莫先生也是有大胸襟的人。”
女子清眸里,映着点点碎阳。莫殇望着她,又是朗朗而笑。从来没有人夸过他为大胸襟的人,他行医只是随心所欲,爱医不医。多少人求过他,却得不到诊治,他何谈的上是一个大胸襟的人?只是,这三个字,却突然让他发觉了另一个自己。或许,他真的有颗隐藏着的救世之心。
“芊姑娘过誉了,我们还是谈谈如何救人吧。”
莫殇从臆想中折回,芊泽听罢一颦眉。现在已知是银离子在作祟,那么要做的就是把这银离子给弄出明月体内。怎么弄出,弄出多少才能达到平衡,这都是问题的关键。芊泽踱了踱步子,众人又是屏息而视。
她会想出什么点子呢?
女子面朝阳光,金色镀满她朝阳的脸庞,轮廓晕染。许久之后,她折回身,对着莫殇问道:“先生,你可有一枚有洞的针?”
莫殇一楞,说到:“有是有,但并不常用。”
芊泽眼前一亮,说到:“给我看看,可否。”
“当然。”说罢,莫殇又提出药箱,从整整一大排的银针中,取出一枚精致短小的银针。芊泽拿着它,四下打量。果不其然,虽然它制作的不像二十一世纪那般精细,但既然有洞,便能做为针头用。想时,她便把那针给了一侍卫,差他去做了一管针管。
想要银离子从身体里分割出来,唯一的办法,不是以活泼金属置换,便是让银离子变成沉淀物。要银离子置换,自然简单,用比银活泼的金属,譬如铁就能置换出来。但是银离子,变铁离子,到头来,仍旧是重金属中毒,没有用处。
而让银离子变成沉淀,首当考虑的是碳酸银,和氯化银。要得到碳酸银,比较复杂,宫廷里没有这个条件。而氯化银……
对了!
“盐,盐!”芊泽突然又想到了,莫殇和其余人均是不解。
“盐,盐怎么了,芊泽是想要盐吗?”小珺在一旁,霎时疑惑。芊泽却激动的攥住女子,说到:“去把食盐取来,要最精细,毫无杂质的食盐!”
小珺怔忡的点头,反身便出了门去。莫殇在却又问:“难道这解药,是食盐?”
不错。”芊泽眸若星灿,又重复:“就是食盐。”
食盐是氯化钠,与银离子反应,生成氯化银。如此以来便把融于血液的银离子,分离出来,成为不溶于血液的氯化银。而钠离子在人体中,是常见且十分需要的金属离子,是不会对人体产生伤害的。如此一来,明月的病就能解。
“真是太神奇了,竟然只是区区食盐,就能解明月的毒!”莫殇信任芊泽,他晃了晃脑袋,神色里竟是吃惊与讶异。最平凡的东西,却能解最深奥的毒。
芊泽也是心情雀跃,只是还有一个问题,他们没有解决。“先生,如今只剩下最后一个问题了。”
“对。”莫殇心领神会,又说:“不知该用多少的计量,才能达到平衡。我们不知,在明月体内,多出了多少莋山水。”
芊泽先是一点头,继而大步流星的从一旁拿出了几个大小不一的玻璃瓶。莫殇又惊,问道:“这是什么?”
芊泽释然调笑:“做实验,怎么能没有器皿?”她早以命人以葫芦画瓢的做了几个试管。她拿着那几个还算平整的试管,坐在案几旁,对着莫殇又问:“我记得莫先生说过,若是明月体内的力量,大过莋山水的毒,就会发作。它发作时,症状会是血液滚烫,甚至有如烧开的水一般,翻滚,对吗?”
莫殇一顿,点了点头。
“的确如此。”
“那么就有法子了。”芊泽又是一笑。“等到我命他们去做的针管,做回来了,就能开始试验。”
女子说罢,便邀莫殇坐下,只需静待等候。
月上柳梢头,已是掌灯时分。小珺送来饭菜时,差人去做的试管已经做好了。芊泽左瞧右看,还算满意,然后便拿着它,挨着明月的身边坐了下来。芊泽也是心惊胆战,毕竟她没有做过这类事情。抽血,虽简单,但无临床试验还是让人害怕。而且,明月现在体虚的很,血很重要。
要一次成功!
芊泽一咬牙,不顾莫殇的讶异,便把针头刺入明月的血管中。一抽,殷红的血液汇入针管,莫殇在一旁更是讶异。这小女子究竟还懂多少,神奇的事情?
抽到差不多时,芊泽便用纱布按住明月的针口。简单包扎了一下,便又回到案几旁。她把血液放入试管,计量已知,如今便是试验之时。莫殇静悄悄的在一旁观看,女子神情凛冽,动作干净利落。她取了食盐,融化在另外一个器皿当中,然后开始一滴一滴的滴定。
盐水滴入血液里,乳白色的沉淀开始析出,这便是氯化银。随着她的滴定,血液先是波澜不惊,但突然,有一滴刚落入血中,血液便开始翻滚起来。此时,芊泽一瞠目,立即停止了手上的滴定。她观察了用掉了多少盐水,又记录了先前试验时用的血液计量。
以此,她便能得到比例。
莫殇似乎懂得了她此举的原理,霎时拍案叫绝:“你是在试验,其中的比例,对吗?”
“对!”
女子重重点头,她太激动了,她能救明月,能救明月了!莫殇在一旁也是十分欣慰,又道:“如此,我们接下来又要做什么?”
芊泽抬目看他,凛然出声:“一个字。”
莫殇笑了笑,先是两个字,如今又是一个,好奇又问:“哪个字?”
“算!”
在接下来的数日里,婪月宫的寝殿处,成了无声的禁区。玉塞姑姑带人来打扫时,便会伸出食指,做出噤声的指令。玉塞姑姑她们心领神会,每一次都不敢大声喧哗,整个寝殿内落针可闻。有时,小珺也会细小的推开门,在缝隙里瞅瞅芊泽忙碌的身影。
她实在不敢相信,此时那个有着如鹰般犀利目光的女子,会是芊泽。她手执炭笔,在一张一张的纸上,做着从来没有见过的计算。整个寝殿内,纸张飞扬,比比皆是。而她的对面,便是正在调药的莫殇。
小珺抿嘴一笑,怕吵着了芊泽,又合上殿门。而与此同时,芊泽刚收笔,她缓了缓气,旋即问到:“莫先生,你毒的解药配好了吗?”
“差不多了。”莫殇心嘲自己,当初那碗以为会解毒的那碗药,反倒使得月宫主当真中毒了。如今他不能采用以毒攻毒之法,只能一味一味的把八种毒药的解药配好。这着实费了好一番气力。莫殇停下手中的调配动作,望了望女子。
“芊姑娘,你又已两日未阖眼了,我看,你还是先去休息吧。”
芊泽重新开始计算,只是淡淡答道:“我不累。”
男子摇摇头,捋了捋胡须,又埋下脑袋。她真的是一个认真起来,便忘我的奇女子,毅力无人匹敌。
第二日,小珺刚在门外迎来了玉塞姑姑和一干奴婢,远远的便瞧见了明黄的銮驾缓缓移至。她一惊,忙回身和玉塞姑姑她们通报,如此一干人等黑压压的跪了一地。
祁烨进殿时,目光微眯。整个殿内,人群已是匍匐在地,等候圣驾。单喜知会了一声:“人呢?”
小珺跪在地上,颤声答:“在内殿里。”
单喜点了点头,望向祁烨。祁烨负手而立,刚想踏入内殿,那内殿的门却自己倐地的打开了。女子豁然开门,引得四座皆惊。众目睽睽下,她手攥着一张已是皱巴巴的纸,兴奋雀跃的跑出来。
“我算出来了,算出来了!!”
她兀自奔出,丝毫没有察觉到祁烨的到来。芊泽喜极而泣,挥舞着手上的纸,犹如一展迎风飘扬的胜利旗帜。跪在地上的小珺见此,第一个流出泪来。她半晌过后,居然鼓起掌来。而随着她的鼓掌,玉塞姑姑和所有日日在寝殿内打扫的奴仆们,一应相应。
掌声汇集如雷,在殿内持久回荡。
这些日子,谁都看见了芊泽的努力。她不眠不休,就像是一尊不知疲惫的石像。
谁都祈祷这一天的到来。
“我算出来了!!”
芊泽泣不成声,她终于有了救明月的法子,终于有了!单喜在一旁惊的咋舌,他心忖这些奴才都好大的胆子,刚还是胆战心惊的模样,现在便自顾自的鼓起掌来。他一挑眉,看向皇帝,偷瞄他的神情。
哪知,男子却露出如释重负般的笑意,他狭长的俊眸凝望女子,仿若她是世界上最美丽的事物。那神色里,有着无穷无尽的赞赏和爱意。
第六十七章 秘密
“皇……皇上!?”芊泽平复下激动的心情后,才瞧见站在一旁的祁烨。她惊慌失措的收敛笑容,规规矩矩的伫立。而殿内的奴才们也幡然恍悟,忙噤声趴跪在地。
“咳,咳!”单喜适时的咳了咳,高调出声:“谁让你们鼓掌了,这么不懂规矩?”他横横眉,玉塞姑姑他们均是大气不敢出,后怕自己的行径。本以为皇帝亦会责怪,哪知男子却一语不发,径自走向芊泽。
他不说话,到让众人更为心惊胆战。
芊泽清眸微瞠。
祁烨走过来时,正是背光而行,他的轮廓嵌上金芒,竟有些刺眼。芊泽怔怔然的望着他默不作声的靠近,一时忘了行礼。祁烨稳稳的停在芊泽跟前,他低眸凝望,表情逆光而不得而知。芊泽扬目,嘴中嗫嚅:“皇上?”
他却忽地伸手捧起女子,把她高举过头顶。芊泽愕然出声:“哎?”
众人均是大诧,纷纷双目圆瞠,单喜更是老眉一跳,半张着嘴说不出话。祁烨捧起芊泽后,便一扬嘴角,转了起来。芊泽身体一舞,衣裾飘动。随着两人的转动,光影从男子脸上缓缓挪去,他的表情才徐徐显现。
时间仿佛被放的很慢。
芊泽看见了他的笑容,一点一滴落入眼眸,一丝一缕镌刻入心。他并没有笑出声,只是温柔的提着嘴角。午时的阳光,散满他全身,发出的熠熠之光让所有人都为之侧目。在众人的记忆里,这个高高在上的男人没有笑容,即便是有,也不是落满阳光的。
但是,此刻他们却看见了。
而恰是这温柔的一笑,让芊泽铭记永远。即便是物是人非,时过境迁,将来,她都无法把这撇笑容,从心中剜走。
※
“娘娘怎么样了?”小珺捧着铜盆,乖恬的站做一边。
“好多了,我想就快醒了。”芊泽接过她递来的热毛巾,小心翼翼的在男子额际擦拭。“小珺你下去吧,我在这守着就好。”她见小珺近日来也颇为辛劳,于是关切道。小珺默默颔首,端着铜盆退了下去。
芊泽待小珺走后,才掀开明月的衣裳,开始一丝不苟的清洗他的身体。她回忆起那时在浴他,男子裸身走出的样子,比起那时,现在他真的壮实的许多。之前,婪妃的曲线是妖娆动人的,而明月此时,已有男子特有的轮廓。
想时,芊泽好奇的伸出食指,轻轻的按在男子的胸膛上。触感平滑,柔软却又结实,芊泽按了又抚,竟有些忘我。倐地,床上的人却一动,一只大手紧握住芊泽。芊泽大惊失色,望向男子初醒的黑眸。
“你摸够了没有?”暗哑的嗓音,带着一丝戏谑。
“明月!?”
芊泽见明月醒了,又惊又喜,刚喊出声,却又发现自己刚才好像做了丢人的事情。她低眸一望,自己犯罪的手,正被明月抓个正着。她一红脸,迅速抽出手去,说到:“我,我没什么意思。”
明月一双潭目却一瞬不瞬的凝视女子,她红如番茄的双颊,和羞赧的神色都让他心生偷快。
“我,我去和皇上说,你醒了,醒了!”
她本应该狂喜,但此刻的窘态却让她无地自容。芊泽刚想转身,手臂却被一拉,整个人跌入明月的怀里。她讶异出声,刚想起身,男子却伸出大手按扶她的脑袋。
“芊泽,等等。”低沉的嗓音带着一丝企求。旋即,他把芊泽的脑袋埋在自己左胸前,说到:“你听听。”
芊泽侧过脸,耳朵挨着他的身体。
“什么?”她身体紧绷,机械一问,要听什么?
明月说到:“听我的心跳。”
语罢,芊泽的耳畔便传来男子节奏分明的心跳。一拍两拍,透过明月微热的胸膛,传达上来。忽然之间,她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心安。他是活着的,好端端的活着的,他的躯体不再冰凉。
“你听见了吗?”
“嗯。”女子弱弱出声。
“太好了。”他舒了一口气,黑眸释然一闭,许久才又开口:“芊泽。”
“明月说。”
“呵呵。”对于芊泽安静的待在他怀里,明月感到融融暖意。他低眸望了望女子,继而说到:“我在昏迷的时候,做了一个好长的梦。”
芊泽静静的靠着他,分外平静,她听罢问道:“什么梦?”
“我梦见,我和你骑马驰骋在一片一望无际的草原上。太阳在天际的另一边,我带着你追着它跑,跑了许久都没有边际。你累了,我就把你从马背上抱下来。你站在地上……”他顿了顿,仿佛忆起一丝美好。
“你站在地上,我才发觉,自己已经比你高出很多。我有健硕的身体,还有可以保护你的臂弯。”
芊泽眨了眨眼,不知怎地,居然有泪泛上。
“可是,我又做了一个噩梦。我梦见自己孤独的走在飞沙走石的大漠里,我听不到自己的心跳。我以为,我已经死了。”他蓦然蹙眉,神色忧伤,“可是,刚才你说,你听见了我的心跳。”
“我原来没死……”他勾起唇畔,笑容淡定如风。
“嗯,听见了,它很健康。”女子淡淡答道。她乖恬的靠着他,一丝也不动,他心跳的声音细细的敲击耳膜,让人感到出人意外的温暖。
“芊泽。”男子又启声。
“嗯?”
“有心跳真好。”他咧嘴一笑,语色里有几分平日里的调皮。芊泽咯咯一笑,这个语调才像她的明月呢!明月见她笑,一双潭目弯成新月,又说:“芊泽,知道吗?我以前并不觉得没了心跳,又能怎么样。我甚至觉得,它停了或许更好……”
芊泽听罢,敛起笑容,忙看向明月。他虽是在笑,但眸间却掩饰不住那令人揪心的忧伤。
“可是,遇见了你后,我却希望它跳的越久越好。”他的手缓缓的抚上女子的额头,他细细的拨动额发:“我想活的越久越好……”
这样,就能一直看见你。
明月没有把这句话说出口,他咽下喉咙,只是淡淡的冲着芊泽笑。芊泽怔然的望着他,心里流窜出一股莫名的暖流。只是此刻的她并没有发觉,这只有半截话的告白,有多么珍贵。也看不见,这个明明不能爱,却又情不自禁的男子,他苦苦隐匿的情意。
※
泸岭殿内,檀香盛郁,祈烨召见莫殇,殿内已屏退所有的人。祁烨问莫殇,明月的伤势,莫殇已有了几分底气,说到:“主上放心,芊姑娘已帮助月宫主稳定了病情。”
“能确保月圆之日前,都平安无事吗?”
祁烨背着身,冷冷问道。莫殇一笑,神态里已是信心十足:“主上放心,月宫主现在身体虽虚,但已无大碍。属下只需开些药食,帮助月宫主调理即可。”
“嗯。”
祁烨满意的折过身,淡定点头。一切已然井然有序,万事俱备只久东风,如今要做的,只是等待又一个三年后的日子。
只是不知怎地,他下意识的觉得坐立不安。仿佛一股被命运牵引的线,正在兀自缠绕,纠结。
而与此同时的锦阳军部。
明夏的三百亲兵安营至此已有一月有余。他们回漠西的日子,全凭云翘郡主的一句话。只是这个丫头日日出去游玩,乐不思蜀,丝毫没有返回之意。偏偏谁都不能拿这个刁蛮任性的郡主,怎么样。
刘钦摇摇头,他派出去跟着云翘的手下,又丢了,这女娃又不知窜到在市集的那个角落里去了。他悻悻摇头,走进祁明夏的屋内。男子正在手执书简,正襟危坐的阅读,刘钦不愿打扰,只是放下茶杯后,便欲掉头走。
哪知刚走到门口,一士兵正疾步入内。刘钦心下狐疑,转过身来。
“属下参见将军!”
祁明夏放下书简,见到来人忙起身。他神色里有几分严肃,问道:“如何?”
那士兵不抬头,只回禀:“西南方向,有发现踪迹,按照速度,已经临近营地了。”
“很好。”
祁明夏一扬嘴,取下墙壁上的箭筒,便匆匆出了门。刘钦忙跟上去,问道:“将军,发生什么事了?”西南方向,怎么了?难道有敌军?不可能啊,这是皇城,哪来的敌军?刘钦不明所以,一张脸上,竟是不解的表情。
“跟我去了便知。”祁明夏蹬步上马,英姿飒爽。他策了策马,便飞奔出军营,刘钦忙不迭的爬上马,跟了去。
锦阳军部的右方,便是猎林。此地乃是皇亲国戚狩猎的地方,只是当今国主不好狩猎,此地便荒废许久。但犹有兵士驻扎,明夏表明身份后并未有遭到阻拦。刘钦跟着他,一路在猎林里跑动。
他不知道明夏将军来此荒凉之地,所为何事。但祁明夏的神色却愈发凝重,刘钦隐隐的觉得事情不妙。
祁明夏策马奔驰,一路都在抬头寻望。不时,一只栗色的大鸟从天空划过,明夏眸中一亮,大喝:“驾!”
马飞奔起来,他尾随了那大鸟一路,终于找着了时机。他抽出羽箭,却在锋镝处按上了一颗杏果。刘钦本以为他要射鸟,但仔细见了那鸟,却忽地大吃一惊。
这是端睿王亲养的大鸟。此鸟通人性,能百里寻人,千里传讯。现在,怎么会在沁城猎林寻到它的踪迹?莫不是端睿王在靠它传信?
祁明夏一眯眼,那箭如疾风,倐地便窜上天空。大鸟发觉之时,本想闪躲,但为时已晚,那箭锋正中它的腹部,它哀呼一声掉了下来。祁明夏赶紧寻了过去,抢起那鸟,递给刘钦。
“拿着。”
刘钦抓着扑腾的大鸟,眼睛一个劲的望下它的腿部。果不其然,一个有火封的竹简绑在这畜生的爪上。祁明夏取下那竹筒,想也不想的打了开来。他正对刘钦,展信之时,刘钦见不着那信的内容。他唯一能见的便是明夏将军愈发凝重的表情。
半晌过后,祁明夏收起信封,又装回竹筒。又把随身携带的火苗,在地上一划,便重新取火封了竹筒。旋即,他把那大鸟一放,遥遥的见它再次重归天际,继续飞向它的目的地。
“将军,那信上……”
“刘钦,速速随我回去。”祈明夏并未言明,跳上马背,一夹马肚,又驰骋起来,刘钦只等乖巧的跟在后面。
夜里,军营内已是万籁俱寂。祁明夏却依旧掌着灯,在案几边枯坐许久。他仿佛在想一件十分不解而又重大的事情。刘钦站在一旁,甚为忐忑。
到底那信中说了什么,让一向泰然的将军,如此忧心?
就在刘钦兀自猜想的时候,祁明夏忽地站起身,吩咐道:“刘钦,你速去准备两套夜行衣。”
“啊!?”
男子瞠目结舌,要夜行衣做什么?
“两日之后,我们夜出。”祈明夏巍然转身,目光犀利如鹰。那封传达给端睿王八位死士的信上,其实只写了八个简单扼要的大字。那自己分外熟悉,乃是出自端睿王亲笔。
信上写到:
“月圆之日,夜探皇宫!”
六十八章 命运
饱满的圆月挂在天际,辉光冷清,芊泽走在月下如沐霜雪。今日本是芊泽当值,但到了婪月宫殿门却被小珺拦下。芊泽疑惑问道:“怎么了?”
小珺瘪了下嘴,说到:“娘娘说这些日子辛苦我们了,说给我们放半个月的假,今夜皇上也调了宫女来伺候,用不着我们了。”她喜忧掺半,喜是她可以好好的休息,忧是担心那些不甚熟稔的婢女,能不能好好照料娘娘。
芊泽听罢一顿,明月竟要让自己休憩?
“我不累,小珺你回屋里去吧,娘娘那还是缺不得我的。”芊泽绕过小珺,径直走去。小珺却又折回身忙道:“我出来时,娘娘已就寝了,芊泽你就莫要去打扰娘娘了。这些日子,你日夜不眠,不说娘娘,我也替你担心!”
小珺拉起芊泽胳膊,姣好的面容上,靥生双颊。芊泽望了望她,蓦然一笑:“好啦,好啦,难得小珺也会关心我。”
小珺一听,黛眉轻颦:“我只是嘴上不爱说好话,心底还是喜欢你的!”从最初芊泽来婪月宫,小珺和紫檀均是十分抵触。但随着时间的流逝,芊泽温软的性子感染了她,不知不觉中,她对芊泽已是钦佩加喜爱。
“时间还早,我去你屋里玩,可好?”芊泽未及说话已被她拉着往回走,芊泽拗不过她,只得悻悻浅笑。
夜凉如水,月辉愈发皎白。这月圆的甚奇,完美的弧度挑不出一丝瑕疵,比起八月十五日有过之而无不及。但不同的却是,这光极冷,绝不像是夏日里的月光。芊泽痴痴的看了半晌,才听见小珺一唤。
“咦,芊泽还认得字吗?”她兀自在书桌上,翻阅起那本厚厚的古书。芊泽一楞,走了过来:“哦,这是我在藏书阁借来的书籍,这么久了,我都忘了归还回去。”
她莞尔一笑,也拨动起那黄旧的纸页起来。小珺诧异道:“原来芊泽不仅认得字,还饱读诗书呀,羡幕死了。”小珺嘻嘻一笑,饶有兴致的左翻右翻。芊泽随着她,只是说到:“多读点书,还是有用处的,小珺要是喜欢,我可以教……”
“芊泽?”
还未等芊泽说完,小珺秀眉微蹙,提起一页纸说到:“这是少了页数吗?”
“什么?”芊泽不解的望着她,目光下移。果不其然,那书页里明显有被撕破的痕迹,芊泽一惊,夺了过来,仔细观摩。
“真的少了……”芊泽弱弱说到,旋即又发现一件更为奇怪的事情。这书少的页数仿佛正好是那日查阅的《魅生之卷》。她心中骇然,这页当初看的时候,还完整无缺,怎么今天就无故残缺了?莫不是有人把它撕了去?可这是自己的屋子,有谁进来过,并且还偷去了这意味不明的几页?
芊泽越想越奇,小珺望着她怔怔然的模样,一时间索然无味。
“芊泽,字我就不学了,反正我懒散惯了。”她勾唇一笑:“时间也不早了,那我回去了哦!”她看了看天色,已临近戌时。芊泽送她出门后,仍是狐疑的回来瞅了瞅那桌上的古书。她想了半晌,依旧不得要领,于是便欲熄灯置寝。
她起身把窗户合上,但突地却见到院子里一抹白影飘过。她一挑黛眉,心倐然惊跳。她本就胆小,深更半夜见到白影,怎能让她不心惊胆战。但她执意定眼瞧去,见院外那白影扶在墙沿,似是一个人,睁着眼偷窥过来。
那眼与芊泽四目相接,芊泽顿时觉得她眉眼熟悉,想也不想便跑了出去。
那白影知自己已曝露,忙不迭的转身欲走。芊泽追上去,遥遥的只看得见她的衣裾。月光下,那女子的身影清瘦窈窕,发髻垂梳,背影十分熟悉。芊泽清眸一瞠,在认出那身影的同时,脱口而出:“羽晴!?”
应该是洛羽晴没错,她爱穿白衣,而且发髻也攀的十分素雅。发觉可能是羽晴的芊泽,加快了追上去的步子。这么多天照顾明月,已忽略了她和羽晴的事情。这几天,她也正想找个机会,和她好好谈谈,如今发现她来找自己,怎能不心切?
“羽晴,你等等啊!”
芊泽跑不过那身影。前面的人儿仿佛极不愿意被追上,头也不回的逃走。但说是逃走,她和芊泽之间的距离,却稳固不变。仿佛前面的人,是有心让芊泽追上她去,似要带着芊泽,去一个地方。
就在芊泽心下倍感蹊跷的时候,她俨然已失了洛羽晴的身影。她杵在原地,发现自己已迷了路,长长的回廓里,她望不着半个人影。只有影影幢幢的连绵宫阙,在视线内,一个高过一个。
“羽晴?”
芊泽打了一寒战,夜光如华,在地上长长的嵌出一个娇柔的身影。寂风掠过耳际,芊泽只觉得非同一般的幽冷。
她左顾右盼的找了许久,那白色的身影再也不见踪迹。芊泽心生恐惧,想折回小屋,刚行至转角时,却发现另外一抹红色的身影一晃而过。这身影太过熟悉,他淡定而高傲的步子,清寂如同落单的孤鹜。芊泽眼前一亮,她百分百的确定,那个人是——
明月!
明月怎么会在这?他并不是已经置寝安睡了吗?一连串的疑惑在脑海盘旋,不知不觉中,女子却已悄然跟在男子身后。明月步子极轻,一路下来竟像漂浮在半空似的,不发出半丝声响。芊泽愈加心疑,于是便没有贸然现身。
她的直觉告诉她,会有事情发生。
一路尾随,不出半晌,明月已停在一颇为荒凉的殿宇之前。芊泽看不清那牌匾上的字迹,只是小心翼翼的随他进去。这院落看似荒芜,里面却出奇的宽绰。穿越过圆大的院子,正中间的寝殿里,幽幽的燃着星点烛火。那火摇摇曳曳,不甚真实,芊泽待明月进去后,才敢放大胆子望里瞅。
环顾了一周,里面一切井然有序,和普通的寝屋毫无二致。只是,刚刚踏进去的明月,却哪了……?
芊泽探头,视线从左至右巡视,忽地她感到背后恶寒袭身。一个硬物抵在脊梁,芊泽颤颤巍巍的刚转头,对上男子凶神恶煞的黑眸。只是,当男子认清芊泽时,他惊的呼起来:“芊泽!?”
明月松下匕首,不可置信的看着芊泽。芊泽也是收回失落的魂,惊叹:“明月?”
“你在这里做什么?”明月一咬牙,表情甚是骇人。芊泽听罢支支晤晤的不知该从何说起,她只是关心单身一人的明月,又好奇为何他三更半夜出婪月宫夜走。她杵在原地,只道:“我,我看见你一个人,所以……”
她无头无序的说着,话只开了个端口,便被明月强行截断。他蓦地搂过女子娇小的身躯,捂住她的嘴。芊泽大惊失色,清眸圆瞠。
“晤晤了……”她些小挣扎,不知为何明月突有此举。明月却对她的疑问置若罔闻,黑眸微眯,眺向远方。他耳朵灵动几下,说到:“他们来了!”
谁来了?
芊泽心中一问。
明月却懊恼的瞥了一眼芊泽,焦急之色溢于言表:“谁让你自作主张的跟着我的,不是让你好好休息吗?”
芊泽却一颦眉,因为无法说话,便只能无辜的回视明月。明月哀叹一声,又说:“找个地方躲起来,若是被他们发现了,烨不杀你,他们也不会放过你!”想罢,他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点了芊泽的穴道。芊泽一僵,身体根本无法动弹,就连说话都无法出声,她惊恐的凝视明月。只见男子左顾右盼,好不容易找到了一旁的镂雕衣柜。
明月扯起芊泽,打开柜门,想也不想的把她放了进去。合门之际,他说到:“芊泽,希望你无论看到什么,听到什么,都不要认为我是个妖怪。”
他潭目里,埋着幽深的害怕。他害怕芊泽知道即将发生的事情,而像所有的人一样,视他如妖孽。只是,事已至此,他只能选择保护她。人已经齐聚过来,芊泽已没有机会逃走了。
想罢,他深深闭眼,光上了柜门。光线逐渐黯淡,合门之际,那曦亮的烛光便只能从镂空的缝隙里传了进来。芊泽的一只眼,正好对准那缝隙,外面的情形一目了然。
明月关上门后,便佯装无事的伫立在寝殿中央。他背身而立,岿然不动。
门外杂沓的脚步声由远及近,芊泽的眼圆瞠,一瞬不瞬的望着那门口。灰色的袍角赫入眼帘,芊泽抬眼,见到了表情严肃的莫殇。他先是毕恭毕敬的对着明月行礼:“月宫主安好。”
明月微微颔首示意。旋即,莫殇便一扬手,十二位亭亭玉立的花样宫女便迤逦入殿。她们表情冷漠,举止单一,入殿后,统统都是中规中矩的站立。明月翩然回身,兴趣盎然的瞧了瞧那几位女子,说到:“你们为我而死,可甘心?”
那十二位女子,均是一凛眉,想也不想的作答:“为月宫主而死,不胜光荣!”
“很好。”
莫殇满意点头,又缓缓说到:“主上对你们恩重如山,此时正是你们报恩之时。不过,月宫主此次的身体状态极好,说不定,并不会要了你们的命。”
他抚胡一笑,眯眼相望。那十二位女子却又不约而同的说到:“为报主上大恩大德,属下们早已将生死置之度外!”她们曲躬下跪,盈盈拜下一排,气势颇为磅礴。芊泽在柜门之后,只觉得耳畔如遭雷击?
什么要为明月而死,明月又怎么了?
月宫主是指明月吗?而主上又是谁?
此时此刻,女子的一颗心只是狂跳不止,空旷而幽静的殿内,烛光诡异。
莫殇再望了望天色,在殿内踱了几步又道:“怎么还未来?”男子焦急的神色溢于言表,月满之时即将临近,他怎能不焦灼?
“就要到了,先生莫急。”十二位女子以宫女的身份偷进宫里,而十二位守士,和三位护法正在途中。主上正领着他们,往这里来。
“嗯。”莫殇又是徐徐点头。
明月一挑眉峰,也是望了望天际,旋即他的表情忽的变得肃然起来,他冷冷启音:“来了……”
说时,夜风顿起,扬起众人的衣襟,以及长发。一时间,所有的目光都投向殿外的无垠夜空,就连芊泽也感到紧张万分。
谁来了?
然而,就在明月说出这两个字的时候,沁城皇宫的殿宇之上,三拨人马正阴差阳错的齐聚。
祁明夏带着刘钦,一路尾随那八位死士。他和刘钦都是上好的武功,一路下来,却也没有露出半点马脚。十个黑影,在宫殿之上,起起落落,速度极快。
“他们要去哪?”刘钦还是耐不住性子,轻声问道。祁明夏摇摇头,也是不知,但转即,婪月宫却赫然眼前。祁明夏大惊,他们莫不是来找那妖妃?
八位死士伏在檐顶,几个身手矫健的蹿身下去侦查。半晌过后,八人又齐聚一起,互相摇头。
“没有人?”
刘钦脱口而出,祈明夏只是缄默不语,远远的观察。那八位死士迅速交头接耳一番,其中一人便掏出一张长大的皇宫地图,指了指其上的一个地方。刘钦眯着眼,几欲想看清,但只是徒劳无功,说到:“他们又要去哪?”
言毕,明夏却早已飞身而起,他道:“跟上!”
“是!”
于是十个身影又开始在饱满的月辉下,飞跃先行。也正是此时,他们的东北方,另一拨人马正以急速掠过夜空。他们像是在夜里张扬的夜枭,身姿掠过月亮时,只在天空中划出一道长长的黑线,其他的一概不见。
为首的男子身姿最为矫健,他的璨亮的眸子默在张扬不定的长发之下,犀利如鹰。俊削的脸庞,被月光镀上银辉,此刻他冷漠凛冽的神情,让人敬而远之。
俯瞰沁城皇宫,三道身影,正迅速靠拢。皎洁而凄冷的月色下,命运的齿轮正被拨动,而此刻,那个躲在衣柜里丝毫不能发声的芊泽,却是拨动这颗命运之弦的关键。
第六十九章 挡伤
“咻咻——”
殿外忽的刮来一阵异风,本就稀疏的烛火一应俱灭。芊泽借着月光往外看,两排黑衣男子鱼贯而入,分做两边,他们身后的便是持剑的桑破和其余两位护法。莫殇与那十二位女子一见来人,便纷纷下跪:“恭迎主上!!”
他们一启音,众人均不约而同的开口:“恭迎主上!!”
他们铿锵的呼声霎起,充斥殿内,气势分外磅礴。芊泽感觉大人物要来了,一颗心未有缘来的七上八下。清眸圆瞠,一瞬不瞬的盯着那抹从月影下渐渐显露出来的人。玄黑的袍角随风翻飞,芊泽感觉他的步子十分稳健,和印象中的某人如出一辙。
芊泽的目光徐徐上移,男子冰冷俊削的脸庞,赫然撞入眼帘。她倒抽一口气……
皇上!?
他们的主上是皇上?
他们是什么人,是皇帝秘密的心腹?可为什么集结在此,如此神秘,而又和明月有什么关系?芊泽的脑子里,疑惑蹿出,却根本无从理清。她索性静观其变,继续观察。
祁烨进门之后,双手一展,地上的人儿便听命站起。此时,莫殇躬身抱拳说到:“主上,还有一刻时,血浴便可开始,是时候该准备了。”
“嗯。”
祁烨淡定颔首,神色却分外凝重。随着他一声令下,那十二位守士便卸下背上的包袱,搁在地上迅速展开。包裹一开,取出里面的金块,然后纷纷拼凑起来。等到他们拼完之时,一个完整的花瓣形巨型金盘呈现在众人眼前。芊泽大诧,那金盘成色均匀,且能借着月光泛亮。
数数花瓣,竟是十三瓣。
金盘初现时,月辉正巧一敛,一道黑缝在弧弯的月边,兀自生出。殿内顿时沉甸甸的黑,气氛诡异十足。阴暗处的芊泽,仿佛瞬间眼盲,但旋即那金盘便发出璨亮的光芒,一时明耀如昼。而与此同时,那十二位女子迅步绕起那金盘,一个花瓣旁一个人。她们盘腿坐下,伸出左手,右手持刀,锋芒一闪,她们想也不想的便划了下去。
血液,随着那金色花瓣,蜿蜒下流,汇集在花心。
“月宫主,请!”
莫殇一伸手,郑重道。明月先是有些迟疑,偷偷向这边的柜子里瞅来。那深幽而悲伤的眼神让芊泽全身一紧。她们是要做什么,而明月又是要做什么?
“月宫主?”
莫殇见明月迟迟不动,便轻声再唤。而扭过头来的明月,刚想弯身坐下,身体里的一股燥热却倐地袭上。
“啊!!”
他野兽般的吼了一句,全场所有人均是神色一凛。明月抬头嘶吼,面朝月光,猩红的眸子如在琉璃生血。芊泽从未听过明月这般嘶吼,一时心里更是害怕。他究竟怎么了,怎么会这样的!?
“快快,快快!!”莫殇胆战心惊的呼到,祈烨一蹙俊眉,几个健步上前拽住明月的右手。此刻明月血液翻滚,筋肉紧绷,不是一般的人能抓的住的。祁烨抽出桑破的剑,狠狠的划开他的手腕。皓腕碎裂,里面的血液如烫开的水一般,滚滚流出。祁烨想也不想,拽着它,便伸向金盘中央。
此刻的金盘中央已有一寸深的血液。
众女子面色惨白,却毅然不动。
明月的手刚触及那血液,躁动便安息下来。他痛苦的表情也随着松懈,只剩一对如血般的瞳仁在夜色里闪烁。
而柜子里,芊泽眼已睁的不能再大。她呼吸急促,连连抽了好几口气。
“谁!?”
祁烨耳朵一动,灵敏的抓住这一丝声音,芊泽霎时屏气,泪竟然也自行掉了下来。祈烨眯着潭目,狐疑的巡视了一周。男子表情森冷如阎罗,一双寒彻的眸子杀气腾腾。但他未有起身,倒是一旁的桑破握剑巡走。
“主上,我去。”
他步子很稳,一步步的向芊泽这方挪了过来。芊泽喉咙里呜咽出声,却始终强忍,眸子里的泪愈涌愈多。男子提剑而来,黑色的身影把芊泽惊恐的视线渐渐填满。
终于,他停在了那柜子跟前。
芊泽发不出声,那抽泣的声音却分外赫然。她想起明月的叮嘱:“若是被他们发现了,烨不杀你,他们也不会放过你!”他指的发现,就是现在她看见的一切吗?她要被这个男人杀了吗?
桑破停在柜子跟前,双目冷漠的一扫,手上的剑一转,锋芒刺入芊泽双眼。就在她以为自己即将被一剑刺死的时候,她头顶上砖瓦破碎之声倐起。
几个男子跳跃落地,蒙着脸的他们,一个个全副武装,以武相持:“你们这群妖人,果然在此集结害人!”
端睿王的八位死士,追伏至此。眼见那十二名女子割破血脉,为那妖妃输血,心里忆起王爷的嘱咐:“若见得异样,誓要除去那妖妃。”
想罢,带头的那位先行出招,桑破轻松一挡,嘴角邪佞一弯,退了数步。其身后的十二位守人便一应齐上,与八位死士过招。他们武功虽高,但那八位死士也是绝技在身。几个回合下来,已明显不支。
桑破持剑参入,大大提升了攻击力,他如鱼得水的剑法连连把他们的攻势削弱。
祁烨站在一旁,只是眯眼思忖。这些人是从哪来的,为什么知道自己在此做法事?他们身怀绝技,武功均是高手中的高手,谁会是他们的首领呢?就在他想时,那处于劣势的八位死士,忽地不约而同围簇在一起,像是在摆一个阵势。这八人背靠背,俨然形成一个铜墙铁壁一般的圈。他们持刀对外,十二位守人与桑破一时也是无奈。
由此,不出一会儿,那十二位守士在死士的攻击下,已毙命四位。祁烨黑眸一凛,瞟了一眼身旁的二人。其余两位披在斗篷下的护法,颔首领命,加入战斗。一时间兵刃交加,铿锵作响。芊泽只觉眼前谍影重重。
“啊!”
守人的身手远不及那八位死士,死的也无剩几个。三位护法却毫发无伤,忽然,桑破踩中一个空挡,刺剑伤了其中一名死士。那死士吃疼一喊,迅速归位,靠的更紧。八人又重新突围,一心一意要移向明月。
他们是豁出性命,要取他的命。
而此刻的明月只处在半梦半醒状态,双目恍悟无神。祁烨负在身后的双拳一攥,眼看就要耐不住出手。莫殇在旁却道:“主上动不得啊,这月圆之日,你若动手,定是血流成河,惊扰皇宫啊!”
祁烨望了他一眼,遂也不语。
那八位死士移至金盘处,一男子弯身拉起一名已是面无血色的女子,唤道:“起来,我救你们走!”
他们并不知那些女子是心甘情愿,自以为是被暗烩教的人抓来的。那脸色煞白的女子目光微微抬起,神色里无有光芒。但旋即,她像是木偶的眸子被点了睛,抓起尖刀便是朝他一刺。那死士猝不及防,赫然倒地。
“啊!”
他一倒地,阵势便大乱。桑破他们互对眼色,横起武器群起攻之。七位死士无法抵挡,纷纷吃力接招,不出半晌,均是有伤在身。
“喝!”砰砰一声,桑破的剑正好抵在另外一名死士所用的锁链之上,那死士力气不足,眼看就要被那剑横劈下来。他一闭眼,已是赴死之色。
但就在此刻,那屋顶上又落下两个黑衣人。祁明夏早已按捺不住,这八位死士乃是父王身旁良将,他们受父王之命前来擒拿那妖妃,乃是出自正义!他手上没有兵器,只是以拳脚攻击,但桑破却被他突来的一掌,击的连退数步,最后竟口吐一口鲜血。
另外二名互望一眼,神色里讶色十足。要知道能一掌把桑破击退数尺的人,天下不会有几个,可见面前的这位才是真正的高手。祁明夏收掌之后,巍然伫立,众人均感觉到他的强大,一时并没有人上前应招。
那八位死士见此,纷纷退在他身后,其中几人俨然已认出明夏的身份。
祁烨一蹙眉,薄唇微咬。这个仪式不能被打断,若是中途中断,将是前功尽弃,到时候明月是必死无疑!莫殇看出祈烨周身隐隐埋伏的杀气,心下更是忐忑不安。他不愿意主上动手,月圆之日,他的力量最盛,若是动了手,皇宫都要被他拆了一半!
桑破抬起脸来,目光狠瞪来人。他起身把剑一横,又是迎战之势,其余两名护法互相点头,三人一应齐上,把祁明夏围了起来。祁明夏站着不动,丝毫没有摆出任何动作。三人心下狐疑,桑破首先点地刺剑。
半晌,明夏却依然不动。
但就在桑破的剑临近他的瞬间,那男子的身影却倐地一闪,凭空从空中消失。桑破双目一瞠,下一秒钟,明夏的身子已和他并排。桑破斜瞥目光,对上明夏如潭般深邃的眼神,也在两人目光交接的瞬间,明夏横扫一手,重重击在桑破的后颈之上。只听见咯吱一声,骨骼碎裂的声音,桑破便赫然跌倒。
“喝——咳——”血从口中喷射而出。
只消一招,祁明夏便推毁了他的攻击力。其余二位护法大惊失色,但却更为盛怒,两人不顾实力差距,左右攻了上来。祁明夏分外泰然,一弯腰身,瞬间躲掉了他们的劈掌。然后在弯腰的瞬间,双臂一展,各自痛击在两侧的两人腹部。
两人倐地面部扭曲,疼的跪地。
“啊!”
又只是一招,祁明夏驰骋大漠,如修罗般的武功,第一次显现在祁烨眼前。他不知来人是谁,神色里有着许多分猜忌。但见那人在击退他的三名护法后,又径直向自己这边走来。他身后的七位死士大喊:“杀了那妖妃,她是妖孽,妖孽!!”
妖孽!
妖孽!
声嘶力竭的喊叫让柜子躲着的芊泽耳畔震响。她忽地忆起明月在合上柜门的最后,和她说的话:“芊泽,希望你无论看到什么,听到什么,都不要认为我是个妖怪。”
那时,他的眼神,是最悲的决然。
祁明夏扫了他们一眼,又望了望那依旧无神的明月。他一蹙眉,身子已是一动。
莫殇吓的连连挡在明月跟前,他没有一丝武功,却护主心切。
就在祁明夏的一拳就要打中莫殇的刹那,他忽的感到一股巨大的力量把自己的身体推移。他黑眸一瞠,望下左边,祁烨飞身而来,掌风击退了他。祁明夏站定双脚,抬起眼来,不可思议的望着祁烨。
皇帝竟然有如此高的武功!?
他一国之帝,为何要集结这些妖人,给这妖妃办法事?他先前以为是他被这妖妃所惑,才会如此,但与此看来,他根本就是一个深藏不露,却秘密甚多的人!一直以来,他都觉得他很不一样,无论对自己的态度,还是懒散的治国之道,都令他觉得,在他的身后一定有一个惊天的大秘密。
他甚至觉得,这个秘密关乎自己。
“来者何人,摘下面罩来。”祁烨还算淡定,他只出了一掌。
祁明夏哪里肯说,就在他与祁烨对视的同时,那余下七位死士已出手与祁烨对抗。但他们还未临近,便被祈烨的又一掌风,给扫到一边,纷纷撞击在墙壁。刘钦一见,在一旁大喊:“少爷,出手!”
这人杀心十足,若不先擒,所有人均会死。
祁明夏一蹙眉,又与祁烨打了起来。祁烨应招自如,祁明夏无比震惊。
但祁烨也的招数也丝毫没有伤着明夏分毫。两人均是惊诧与对方的功夫,但高手过招,波及甚大,屋内被伤之处,比比皆是。
莫殇在一旁只是护着明月,双臂抱着宛如雕塑的他。他吩咐那些十二个女子,只道:“你们不许动,不能动!”明月必须沐浴她们的血一个时辰,不能中断!
“喝——”
明夏一拳正击祁烨的胸膛,本以为会伤之甚重,哪知祈烨一抬目,却是邪佞之极的笑。他胸膛一挺,把祁明夏弹了回去,明夏一咬牙,又闪身攻其背部。祁烨并未回头,居然只是轻松一闪。祈明夏用尽掌力,一掌劈下去,把地一路劈裂,竟直直的向着那角落的柜子袭去。
芊泽感到那掌风倐地的袭来,双眸惊恐的睁大!
她无法动弹,也无法喊出声,只能任由那掌风劈来。
心跳倐地停了,她只能等死亡。
然而,就在地被这掌风劈开的瞬间,一直面无表情,仿佛没有魂魄的红衣男子,身子却忽的一动。木讷的眸子里,闪过一丝光芒。
在所有人都没有反应过来的情况下,明月抽出了浸没在血里的手,蹬地跳了过来。
他挡在柜子面前,瞬间遮去了芊泽所有的视线。
这一瞬间……
她耳朵里,只听见,男子骨骼碎裂的声音。明月闷哼了一声,那红色的背影,便从柜子上滑了下去。
女子瞳孔一缩。
第七十章 绝痛
芊泽的呼吸就在此刻,突然断竭。那红色的光影从眸中滑落,旋即出现的是祈明夏还未收掌的手势。那黑色的袖襟下,淡紫色的琉璃光一闪,瞬间刺入芊泽眸子。
那是哥哥送给她的守护链,也是她送给明夏将军的礼物。
她一时间脑间空白。
而与此同时,明月受掌之后,衣襟被掌风吹开。祈明夏与那七位死士均是大诧,他们要杀的妖妃竟然是一个男人!
“月宫主!!”莫殇惨痛大呼,他万万没有想到处于失魂状态的他,会兀自动起来。随着他一喊,众人均意识到发生了什么事。祈烨本是冷漠的脸庞,也霎时变得狰狞。他赫然转身,毫无预期的就推出一掌,祈明夏猝不及防,被硬生生击中左肩。他连退数步,祈烨疾步追来,又是要出招。
七位死士见皇帝招招狠毒,杀气腾腾,便上前挡住已身受重伤的祈明夏。祈烨双目猩红,对来人显然不屑一顾,横扫衣袖,一道利气划破空气直直袭向七人。他们本以为可以对抗,却哪知这利风力量甚大,竟一口气连斩了六人,最后一人也只剩半口气。
此刻的祈烨已不再自抑,体内沸腾的血液令他杀红了眼,数招便把寝殿损毁殆尽。
刘钦在一旁,甚觉大事不妙,这皇帝武功势不可挡,将军压根不是对手。他上前扶过明夏,疾步便往后退。祈明夏大汗淋漓,见八位死士已全军覆没,心里很是悲愤。那气若游丝的最后一名死士知明夏心有不服,于是便拽起他的裤脚,说到:“少爷,走,再不走……就来不及了!”
说罢,他奋身向祈烨一扑,以肉身挡住他的攻势。
仿若在空气中投出无形之剑,那死士瞬间便被无形利剑割的支离破碎。刘钦见那人已牺牲,忙大喊一声:“少爷,走!”
祈明夏一蹙眉,才飞身跃起,强行破了瓦顶,逃了出去。祈烨本想追上去,但跌在地上的明月却突地重咳出声。众人靠了过来,见他口吐鲜血,意识模糊,不禁悲恸万分。莫殇跪下去,把他从地上扶起,老泪纵横道:“宫主,这是为何呀!?”
他为什么要挡下那黑衣人的一掌,他是想保护什么?想到此,众人才忆起此事,纷纷把目光投向明月以死相护的镂空木柜。祈烨双拳紧攥,大步流星的走了过来,一甩袖木柜的门便破碎飞开。
柜门消失后,里面躲着的女子才曝露在众人眼底。祈烨黑眸一瞠,不可置信的望着芊泽,而此刻的芊泽只是半张着嘴,目露惊恐,泪湿满襟。
“芊姑娘!?”莫殇讶然出声。
其余两名护法瞥了莫殇一眼,但见这女子他们根本不认识,于是便起了杀心。其中一人已执刃欲要袭之,但手臂刚起,地上昏迷的明月却又突地拽住他的手。
“不……准动她……”
他气若游丝的说到,抬眸时,焦距不齐的瞳仁里竟有着出人意料的凛然。祈烨下一秒,便出手折了那护法的手腕,他吃疼一喊,刀刃掉落。
祈烨目光冰冷,他上前把芊泽抱了出来。在发觉她被点穴之后,立马解开了她的穴道。芊泽一能喊出声,便扑向明月,悲戚大喊:“明月!!”
红衣男子全身无力,只是缓缓的抬起头来,对芊泽扬起一抹笑。
“芊泽……”
旋即他便像用尽了所有力气一般,全身一软,昏死过去。
“月宫主!!”
“明月!!”
※
明月已经昏迷了有四天三夜,芊泽不离不弃的守在他身旁,片刻不曾懈怠。她木讷的坐在床沿,失魂落魄。脑子里不断的重复那日,男子飞身挡掌的一幕。只觉得,她的心也仿佛连同他决然滑落的背影一般,跌入深渊。
祈烨缓步走了进来,凝望芊泽瘦弱的身影。
他没有问她只字半语,也没有怪她分毫。或许一切本就是冤孽,他走到女子跟前,轻唤了一声:“芊泽。”
芊泽迟迟扬起脸来,怔忪忘了他半晌。
“他为何不醒?”
“他会醒的。”祈烨淡淡回答,只是眉宇间的忧伤却浓的化不开。芊泽一挤眉眼,极大的泪珠滚落下来。莫殇义和她委婉述说,明月活不过半个月,即便是他醒了,他也只能等死。芊泽不信,追问他为何,莫殇却只是摇头缄默不语。
“为何不医他?”
芊泽从臆想折回,又是问道。祁烨语色波澜不惊,依旧温淡:“医不了。”
“为何医不了?”
“芊泽。”祁烨突兀的打断芊泽的发问,他上前蹲下身,深深望着芊泽。女子扭过头来,与之四目相接。祁烨一挑眉峰,薄唇咬启:“这是他的命,这是我和他的命。”
这句话仿佛是从他牙缝里挤出,带着深切的绝恨。
女子一楞,但男子已兀自起身,转身离去。空寂的寝殿内,只留下微有错愕的芊泽,她楞了良久,才又重新把目光投向床上的人儿。
命?
“嗯——咳!”忽地,榻上的男子胸膛一起伏,咳嗽着醒来。芊泽清眸一亮,忙凑了近。明月缓缓的抬起沉重的眼皮,半晌才从朦胧的视线里,辨出芊泽。
“明月,你感觉怎么样了?”芊泽忙不迭的问。明月却只是静静的看了她许久,只字不语。芊泽忧心如焚的唤了再唤,他才抬起手来,抚了抚她的额发。他动作如此轻柔,那皓白的手指,轻的像阵风。
芊泽一顿。
“芊泽……”
“嗯,嗯,我在。”芊泽见他喊她,点头如捣蒜。明月却一眯眼,迟疑了一会儿,才淡淡启音:“你都看见了?”
他神色里闪烁着一抹急切,芊泽楞了楞,才重重点头。她躲在衣柜里,那夜所有的一切都尽收眼底。她的确都看见了。
明月举在空中的手一顿,凄凉的勾了勾嘴角说到:“你会害怕吗,你会认为我是妖……”
芊泽握住那苍白的手,打断摇头道:“不,不,明月就是明月,什么其他的都不是。”
她应该怕的,毕竟那是血淋淋的场面。只是因为是明月,她却无法害怕,更无法认为他是什么妖孽。明月展颜一笑,黑眸无力的眯起,又说:“芊泽,谢谢你。”
芊泽把他的手贴在自己脸上,悔恨的闭上眼:“不,明月,是我对不起你,都是我的错。”若不是她阴差阳错的跟了明月去,如果不是她好奇心作祟,或许明月现在都是好端端的。他为了自己挡下那致命的一掌,这恩德该如何报答。若是他死了,她一辈子都不能安心,都要活在悔恨当中。
明月仿佛是瞧出她的想法,安抚道:“芊泽,这不是你的错。”
女子睁开眼来,深深注视他。
床上的人微微轻咳,旋即又说到:“这是我的命……”
又是命?
“命……?
明月凝视芊泽,嘴角淡淡的勾起,那笑意淡在风里,无比凄凉而嘲讽:“我本不该活在这世上,我太疲倦了……”一次又一次的为了活下去,而无法做真正的自己。他是造物者遗落的损品,他是不完整的,是多余的。
芊泽听不懂明月的话,但是他语色里的悲凉,竟让人彻骨的寒。
“芊泽,我和你讲一个故事,你可愿意听?”明月的声音,轻而远,仿佛是从梦里传来一样。芊泽默默点头,静静的听他说。明月缓了缓气,目光轻挪,无焦距的投向那不远处摇曳跳跃的芯火。
“从前,有一个孩子他天生就和别人不一样,他身体里留着一种叫魅生的血。”
女子听罢,身子一顿。
魅生!?
芊泽霎时便想到那本厚重的古书。
男子未有发现芊泽异样,却只是娓娓道来:“魅生是人,也不是人,魅生能惑人心智,所以世上的人都畏惧厌恶,他们说魅生便是妖孽。”
那泛黄的书页上,蜿蜒的字迹赫然脑海。
——魅生者,妖也。
女子禁不住惊愕,但却一语不发,只是静静的继续倾听。明月思绪已飘到很远;“魅生一般都生为女子,称做阴魅。身为阴魅的女子一定都有绝世容颜,她们是人们口中的祸水。”因为会惑人心智,男人们见过一次便趋之若鹜。他们为这阴魅而明争暗斗,不惜血流成河。
“可是,这个孩子很不幸。”他一挑眉尖,顿了顿又说:“他是个阴魅,却偏偏生做男儿身。”
芊泽清眸一瞠,握住明月的小手,忽地的一紧。
“他是个不完整的魅生。”
“呵呵……”
明月惨淡一笑:“他是个男人,身体里却流淌着阴魅的血。这些血,是残酷的,它一边保护着这个孩子,一边又让他痛不欲生。阴魅是不能生成男子的,这些血一旦发现,就会要了他的命。”这么多年,为了躲避血咒,他每三年在魅血沸腾的时候,沐浴女子之血,骗得它们暂时的安宁。
然而,这么活着太累了……
“这个孩子,为了活着,害死了很多人。”明月俊眉一动:“他太累了……”
“明明有着一颗男子的心,却无法成为一个正常的男人,他不能对女子动情,因为他身上的血,不让……”他说时,竟望向芊泽,那黑眸幽若寒潭。芊泽与之对视,只觉得心上的某处开始碎裂。他说的每个字,都让她心如刀绞。
“而且……”仿佛是不愿意被她瞧出心思,明月又赶紧敛起那深情的目光,又说到:“他有一个正常的哥哥,一个双生的哥哥。”
芊泽目光一凛,感觉一件被尘封许多年的事,正在浮上水面。
“他们的名字,只差一个字。一个叫明月,一个叫明夏。”
电光火石闪过芊泽脑海。明夏!?明夏将军?她半张着嘴仿佛要说些什么,却又骨鲠在喉,无法发声。明月莞尔一笑,说到:“我知道你很惊讶,但这是事笑,只是,明月知道明夏的存在,明夏却不知明月的存在。”
“他们活在两个截然不同的世界……”他笑着说这些悲切至深的话,更令人心疼。
“一个是光,一个影。明明是双生,却天差地别。哥哥能倘佯在阳光之下,在大漠驰骋,弟弟却只能躲在阴处,忍受病痛。他得不到哥哥一样的强壮体魄,他无法长的和他一样高大,永远无法……”仿佛说到心中最痛之处,明月的手紧攥,眉也不自觉蹙起:“甚至,他都无法喊他一声……”
“哥哥……”
这两个字极轻,敲击在芊泽耳畔时,却铿锵作响,生生作疼。
泪顺颊而下,芊泽下颚颤抖,却忍着不哭出声。
“明月躲躲藏藏,苟且偷生一个又一个三年,却始终躲不过命运的手掌。神说,他是不该存在的,他是妖孽,他该死……”
“哈哈……他该死……他该死!”他痛极反笑,泪从他黑眸之中夺眶而出。芊泽扑向他,抱住他因笑而狠狠颤抖的身体,她哭喊道:“明月,不是这样的,没有人是该死,明月!明月!”
“哈哈!!”
他边哭边笑,笑得声嘶力竭,仿佛要把胸膛里所有曲藏的气焰,一应宣泄。他活的好辛苦,他被人遗弃,他被人喊妖妃,被世人唾骂霍乱朝纲。有几个人知道他的痛,谁能亲昵的唤他一声明月?
他是什么!?谁肯认他!?
“明月,明月!!”
芊泽死死抱着他,她不知该说什么,只能一遍一遍的喊他。
过了许久,明月才平静下来,他仿佛用力过度,竟又悄然的晕厥过去。芊泽抱着柔若无骨的他,许久才抬目,望见他泪痕满布的脸庞。他双目紧阖,渐渐向后倒去,芊泽放下他,楞楞的望了半晌。
他知道那一掌是明夏将军打的吗?
他的孪生哥哥,竟亲手伤了他的性命……
为什么……
为什么……
芊泽一抬目,饱含的泪水瞥向窗外的一片凄清月光。
上天啊,你怎会如此残忍……